第一卷 江湖路远情为先 第1章 斩仙   天顶天,斩仙台。   宽达百丈的白玉石台下已站满了人,有老者,有少年,气度皆远胜于常人。   白玉台附近,有不少身着白袍的少男少女,神色肃穆,面容出彩。在其身上所着的白袍后面,赫然用锦绣金边绣着“轩辕”二字,一群人如此整齐划一的穿着在衣着各异的人群中十分扎眼。   白玉台之上,有两道身影伫立而视,神色各异。   台上两人,一老一少。年龄较小的青年约摸刚刚而立,剑眉星目颇为俊逸;而那名目测比青年年龄高出大半个甲子的老者则是神采奕奕。虽面容苍老,却丝毫没有普通老人应有的龙钟之态,腰如枪杆一般挺得笔直。   “李潇.湘。”青年缓缓开口。“为何放着好好的天妖不做,却来这九天之顶上挑衅我轩辕一族?”   那位有个极为出尘名字的老者闻言嘿嘿一笑,“魔讳今日窥天,下任天妖将会于百年后横空出世,按理来说,我应该让位了。”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言喻的古怪神色,开口道:“‘天妖剑’和‘金身剑仙’相辅相生,照你这么说,我也该退位隐世了。”   李潇.湘笑骂道:“轩辕老头,别没事就学那些所谓的俗世高人。闭关闭关,放眼这九天,可还有人是你我二人对手?难不成你还指望今日破开九天,去天外清修?”   被戏称为轩辕老头的青年抿嘴一笑,“未尝不可啊。”   一柄月白长剑随着轩辕青年的话语落定刹那出鞘,一条倾泻千里的白虹带着无与伦比的浩然剑意席卷了白玉仙台。若非有轩辕世族的禁制保护,恐怕这随手一击便能将台下那些随李潇.湘一同前来挑事的炮灰级别人物直接搅碎。   李潇.湘大声笑道:“好一柄凉暮!轩辕老头接我一剑!”   青光闪过,白虹刹那止。   有一柄青玉剑,横亘于李潇.湘胸前,将那滔天白光尽数抵挡在自身三尺开外。   “轩辕老头不讲规矩,天妖李潇.湘携佩剑潇.湘来访天顶,借轩辕斩仙台,与你一战!”   轩辕姓氏的青年哈哈一笑,“迂腐老头儿,要打便打,哪来这么多废话!”   刹那,凉暮剑剑身弯曲如虹,划出一个惊心弧度。如一条游龙般脱手刺向李潇.湘。   潇.湘剑轻颤,俯仰间脱手化为一道青色长河,带起一道滔天匹练直扑游龙凉暮。   “轰!”   斩仙台满地白玉瞬间就被四处溅射的磅礴剑气割裂出道道浅壑,如此宏大的场面让台下众人忘记了敌我,瞠目结舌的盯着台上这场百年难遇的神仙斗法。   台上二人皆是以气御剑,在这简短交锋后,二人不约而同的前冲握剑,再次轰击在一起!   斩仙台中似有万千雷鸣,就连台下那些实力超群的世族长老们,也忍不住为之变色!   一剑相击,便是天雷滚滚来。场中早已不见了二人身影,只有雷鸣炸响和白玉飞溅。   剑气飞湍压天豗,剑鸣可抵万壑雷!   若非有成百成千名轩辕子弟死命注灵维护斩仙台禁制,恐怕斩仙台早已被这万千玄刹毁灭殆尽!   场中雷声渐弱,就在天豗般的雷鸣消散去后,有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玉台之上。   竟是那轩辕青年。   轩辕青年一头黑发披散开来,俊逸的脸庞上平添了几分狂野与不羁。只见他张口呼出一股浊死剑气,双目由黑转金,手中凉暮光芒内敛,一双金色瞳孔急剧收缩,扬手便将凉暮横于胸前,刚刚内敛光芒的凉暮刹那间又放出万丈华光,充斥仙台上下。   白玉台某处虚空被一股无形之力生生撕裂,亘古沉寂的虚空之中一道身影以迅雷之速冲出,抬手一剑劈向轩辕青年。   台下实力较强和眼力超群的人中有人认出,李潇.湘使出的这一剑招名“摘星”,是一个通俗到烂大街的入世剑招。或许在下三天是千金难觅,但在这九天之顶却是连大白菜都不如,就连初次习剑的孩童都不会选择它。   莫要以为高手过招都要大战个几天几夜,也不要认为他们起手便可动乾坤。到了场中二人这等神仙境界,早已舍去了出手就恨不得遮天蔽日的糟粕花架子,力求化繁为简返璞归真。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高手之间过招,只有那些与自身修为相差无几的人,才能从中瞧出些许端倪。   轩辕青年以看似弱柳扶风的一剑卸去了李潇.湘一记摘星的大半力道,顺势拨开潇.湘剑,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侧身朝李潇.湘扬起一记实力相当的摘星。   潇.湘剑浮空而立,喷礴出青光万丈!   二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相击,但却没有想象中的撼天动地,只有如泥牛入海般的沉寂。   片刻。   斩仙台地动天摇,以二人为圆心,砌成百丈宽白玉仙台的整块璞玉寸寸炸裂,洁白无暇的玉片被场中烈如风雷的剑气龙卷大片剥离,随后被吸入其中,化为一抔齑粉。   “全力注灵!守住禁制!”一名身着轩辕世族服饰的老者吼道,老者在自己话音落定的瞬间咬破指尖,朝斩仙台不停结出古怪手印,而其身后数百名轩辕世族子弟也纷纷效仿,一时间斩仙台周围的禁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扯着疯狂涌入的粘稠元力,晦涩的纹路发出阵阵幽蓝光芒,将那两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可怖能量牢牢限制在了斩仙台内。   原本被剑气摧残的七七八八的斩仙台在经过众人夹杂着精血的元力洗礼后重新焕发出古朴光泽,已经残破不堪的白玉竟然开始渐渐复原,不过却又像雨打蛛网般被场中剑气尽数搅烂。   两道剑气龙卷似乎是气力已尽,慢慢减弱了原本浩大的声势,最终化为一小股剑气消散。   还未等众人从刚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两道粗如擎天柱般的光芒突然自剑气消散的地方喷礴而出,直上青云,仿佛要将这九天之顶捅出个通透!   台下不少轩辕子弟直觉体内气机随光柱的出现有些滞缓,维护斩仙台禁制的气机顿时凝滞,两道天光将斩仙台的强横禁制视作无物,直直冲入了天顶之上。斩仙台周围禁制在这股足以撼动乾坤的破天之力下轰然破碎,玄妙晦涩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裂,最终化为了漫天蓝色的元力光点,随遍野罡风消散。   “不想死就快走!”   起初竭力维护禁制的那名老者大声叫道,言毕又祭出一把丈许长的青光玉尺,将观战的人群笼罩在内。   台下不少轩辕子弟见到此景,二话不说便祭出自己圣器朝远处飞奔。老者的实力他们太清楚了,在这天顶轩辕之中可是一等一的高手,虽说与台上的轩辕老祖宗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能让这名内门长老露出如此凝重神色,任何一个轩辕子弟都知大难即将临头,便纷纷祭出圣器逃窜,尽可能的离这两股毁天元力远些。   场中竟有隐隐龙吟浮现,那些舍不得离开斩仙台的小鱼虾们直接被震慑了心神,随后被两道不断扩张的光柱卷入,连血花都未曾出现。   绝世强者,强横如斯!   台下所有人在这两位绝世强者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蝼蚁,但二人的战况却远没有摧枯拉朽的单方屠杀。两道天光涌出后,二人同时结出古怪手印。   一白一青,两道光柱随着二人的不断结印再次扩大。眨眼间,光柱已将这百丈宽的白玉仙台毁灭殆尽,露出了台下令人心悸的无尽虚空。   俯仰之间李潇.湘的结印已经完成,共计八十一式。在其结印完成的瞬间,那道青色光柱也开始渐渐化形。   轩辕青年在李潇.湘结印完成后三息手势落定,其身后的白色光柱却以远快与李潇.湘的速度开始化形。   众人只觉华光耀眼,刹那间神识恍惚,进入到了一种似梦似醒的玄妙状态。即使已经飞退到百里之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万丈光芒所蕴含的威力。   “吼!”   有一声嘹亮龙吟贯穿天际,直破九天!   众人的神识也被这一声龙吟唤醒,却见到了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壮丽景象。   已经化为虚空的斩仙台上伫立着一龙一蟒,一白一青,耽眈相视。   两位天人跃身乘龙蟒。   一龙一蟒刹那间以迅雷之速狠狠轰击在一起,百里外的众人只觉有尊山岳压在胸口,体内的元力竟直接停止了流动。   这龙蟒皆是以二人无边气机凝聚而成,厮杀间,青白二气四处溅射,虚空令人恐惧的修补速度竟比不上二人举手投足间的举动,片片虚无以斩仙台为中心不断蔓延。   二人立于龙蟒之首,剑尖前指。   天顶天华光万丈。   高手间对决虽说力求化繁为简,将繁琐招式压缩到了一定程度,便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二人御剑前指的同时,一股充斥天地的剑意夹杂着无匹剑气四处激荡开来,所过之处,皆为虚空。   百里外众人的佩剑竟同时颤抖不止,随后又齐齐出鞘,飞至龙蟒两侧。   已完全沦为虚空的斩仙台中战况胶着,已渐渐进入高潮。   轩辕青年双目金光大放,竟又生出一对瞳孔。四瞳散发着淡淡金光,盯着立于蟒首的李潇.湘怒喝道:“吞天!”   李潇.湘瞳孔微缩,驾驭着青蟒冲向迎面而来的白龙。   二人身后千百柄剑亦是同时前指。   两位绝世强者的气机同时登攀至此生之顶,青蟒白龙相撞,天地为之撼动!   轩辕青年有一百零八印,李潇.湘仅有八十一印。   高手过招,一招便可逆乾坤。   众人体内气机恢复如初,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消失殆尽。   龙吞蟒,千百仙剑齐破碎。   万丈华光褪去,却只剩轩辕青年一人两剑踏空而立,一柄凉暮,一柄潇.湘。   天顶天之上,一条银线如人口般轻轻张裂。   “李潇.湘,你弃肉身飞元婴本是好事,但你却没想到我当真能一剑破开九天。失去了肉身的你,如何能飞升九天之外?”   青年握紧了手中两把剑,双目四瞳眼神涣散,好不容易才复原,四个瞳孔却只剩下了两个。青年也没工夫整理自己身上的破烂衣衫,双瞳盯着斩仙台下的虚空喃喃道:“真是个可敬的对手,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若能一同飞升,也是一大妙事。动用了世族禁法还落得如此狼狈,李潇.湘,你还是第一人。”   天门大开,一股九天之内绝不存在的浩瀚元力铺天盖地涌出,百里外的众人纷纷打坐进入修炼状态,如一只只饕餮见到了久违的美味。   “恭喜苍穆道友破开九天,请速入天门,若天门关闭,道友可要追悔莫及了!”   一个威严庄重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朵,轩辕青年闻言也不再发呆,纵身跃向前去。   “飞鹏长老,族内事务劳烦你了。这柄潇.湘且收下,待下任天妖来访便交付与他。也算我对毁去李潇.湘肉身的一些补偿。”   那名维护禁制的轩辕老者带领着数千轩辕子弟齐齐下跪,“恭喜老祖宗得道飞升,跻身天外天!”   天门合。   唯有一柄潇.湘从天门落下。 第一卷 江湖路远情为先 第2章 海村   鱼海山,鱼海村。   这只是一个以捕鱼为生的小村落,满打满算不过百十户人家。或许只是因为临近鱼海,才取了个这么随意的名字。   盛夏,炙热的阳光烧灼着大地,让人懒得动弹。就连一向勤劳的张渔户,也只想老老实实地窝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   盛夏本就酷暑难耐,加上临海而建,整个鱼海村此时都有些死气沉沉。   不过就在这么一个泼面成饼的盛夏午后,却有两个如灵猴般矫健的身影尽情地奔跑在鱼海前的沙滩上。   都说孩童是一生中最无邪的时期,这话一点儿都不假。沙滩上的两道瘦小身影都只有五六岁的年纪。或许正是这令人心烦意乱的午后,使得渔户们无从下海,才给了这群终日要撒网捕鱼的孩童打滚撒泼的欢愉时光。   “哥!你又欺负我!我要告诉爹!”   沙滩上,一个男孩跳脚叫道,语气颇为气急败坏,仿佛和前面那个男孩有深仇大恨,恨不得将其狠狠教训一番。久经海风吹拂的古铜色肌肤在此时也因生气涨成了猪肝色。   跑在男孩前面的一道瘦小身影转过头笑了笑,看着一脸人畜无害。男孩面容与之前那个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年龄稍大,竟是一对孪生兄弟。   年纪较小的孩童冷哼一声,显然是习惯了哥哥的这种无赖行径,哥哥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在他眼中立刻变得面目可憎。若非他体力孱弱,打不过哥哥,否则一定冲上前去将这个只比他大两分钟的孪生哥哥狠狠扭打一番。   年长孩童见弟弟无比娴熟地坐在地上怄气,觉得好气又好笑。但为了维护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一点威信,他还是忍住了上前认错的冲动,抱着胳膊眺望远方海线,一脸玩味的笑容,仿佛一点都不担心弟弟去父亲那里告状似的。   这种小孩子闹矛盾的可笑场景持续了约摸一刻钟,弟弟见哥哥不搭理自己,刚才受的委屈与自己的怒气一并涌上心头,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哥哥见弟弟哭了,终于是扔下了自己那点可有可无的兄长架子,急忙跑到弟弟身边,一双黝黑的小手带着灰尘在弟弟脸上抹来抹去,不一会儿就把弟弟擦成了一个花脸,十足的滑稽可笑。   “小月乖,不哭了。听说二狗哥从山外带来了一种叫红薯的东西,甜着呢!他说晚上就请我们尝尝,要是再哭可就没你的份了!”   这被称为小月的男孩面对哥哥的威逼利诱,终于是止住了哭泣。语气中带着哭腔抽噎道:“真……真的?”   年长孩童拍拍胸脯,“那当然!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哥真好!”小月顿时破涕为笑,将刚才这个孪生哥哥带给自己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拉起他的手便向村内跑去,两道身影嘻嘻哈哈地消失在了海边。   孩童心性,如赤子般纯洁。不入俗世,自然不会被那表面如鱼海般纯净实则是一口巨大染缸的江湖所羁绊半点。   鱼海村面朝大海,背靠着一座蛮夷荒山。说来也怪,这山起初并不荒凉,但种什么庄稼都长不起来,村民们渐渐的也放弃了对其的开垦,将生存对象转向了仅属于他们的鱼海。而那荒山便任其自生自灭,逐渐被古树和野草占领。   荒山外。   “驾!”   随着一声清脆嘹亮的马蹄声,密林之中也是风驰电掣般的闪过一道身影。在这身影后面,赫然有十几道如出一辙的身影策马追赶。   “李铮,今日你跑不掉了!还是乖乖就范,说不定我还会给你留个全尸!”   眼下,一名络腮胡子提着刀狞笑道,目光如炬的盯着前方纵马而逃的一袭青衫,在他背后还有近十名一眼便能瞧出其喽啰身份的人物,皆是烈刀烈马,身上带着一股浓重杀气,一看便知是久经血海洗礼的亡命之徒。   本跑在最前方的一袭青衫闻言并未出声驳斥,而是从马鞍底下摸出几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扔向了络腮胡子。   “掌心雷!三当家快躲!”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一声,络腮胡子闻言面色一变,硬是将马头扯向一旁,险险避开了那几颗黑色物体,后面几人训练有素地侧马躲避,总算是有惊无险。   高超的御马技术加上满身的凶戾之气,这几人的职业行当与抢匪自然是不谋而合。不过看他们手中所持烈刀以及胯下烈马,竟然足以媲美官军的统一配备,根本不像是某地的地头蛇,反而有几分江洋悍匪的气势。   那几颗掌心雷落入人群中便如天女散花一般喷出一大片烟雾,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络腮胡子待烟雾散尽,才敢用刀挑起一颗细看,不一会儿便破口道:“竟敢用哑弹吓唬老子!给我追,待会儿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在这络腮胡子跳脚骂娘的空当儿,青衫早已遁入山中,再无踪影可循。   鱼海村内。   由于鱼海村临海而建,这周遭的土地终日如大陆南方一般湿润,种稻太干,种豆却又太湿,再加上村后那不管种什么都颗粒无收的蛮夷高山,此处的土地便成了仅供人们落脚休息的鸡肋,供不起口味刁钻的庄稼老爷。于是心性乐观的海村人们便仅仅靠捕鱼而生,也不去思量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红绿蔬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称得上怡然自乐。   “二狗哥!这东西真香!”   村中一座木屋,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正在埋头吞咽,因为嘴里塞满了红薯所以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待其抬头说话,才发现自己嘴边上沾满了残渣。   “小月喜欢就好,我这里多着呢,走的时候多拿一些!”   被小月称为二狗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古铜色的肤色同村里大多数人一样,只见其微笑着替小月抹净嘴角,笑呵呵地说道。   或许对生长于贫瘠土地上的孩子来说,能吃上肉便是天大幸福。但对于这些终日食鱼的海孩儿,能吃上一些清淡蔬菜,便已是极为满足。   二狗姓刘,这也是村中大多数人的姓氏。或许因为他那个从山外迁入的父亲嫌刘自潇这个名字在村中和楚家兄弟的名字一样,实在是文酸异类,便替他随口取了个名号。刘二狗其人和其名却是大为不同,十五六岁年纪,便已经单独出了鱼海村三四次。每次他回来,都能带回一些山外的稀奇玩意儿,村里的小孩也都喜欢向他问东问西,俨然一个孩子王的形象。   正当这名为楚皓轩的年长孩童和刘二狗闲谈之际,从门口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与其说敲门,倒不如说成拍门。声音急促而且势大力沉,就连一直埋头啃红薯的楚皓月也怕门外之人将木门拍离门框,这样村中唯一一个会点木匠手艺却又懒得出奇的刘大壮又得出劳出力,少不了一翻唧唧歪歪。   开了门,却见门外的中年汉子正是刘二狗的父亲——刘大壮。只见其急急忙忙闯进了屋,将其背后所负之人放在了床上。   令三个孩童膛目结舌的不是刘大壮脸上的焦急神色,而是那被其背回的人。一袭青衫早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鲜血正顺着手臂滴滴答答落下,一片猩红。   “还愣着干嘛!快来帮忙!”刘大壮喊了一声,将三个呆在原地的孩童唤回了魂。三个孩童闻言立刻手忙脚乱地铺好床铺,刘二狗跑去打来一盆热水,顺带着洗好了一条干净毛巾。   鱼海村的村民终其一生可能都不曾出村半步,生在这村里,死于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最终化为一抔黄土,和土地共眠或者是沉入养育自己一生的鱼海。   正是因为村民的不谙世事,没见过村外大千世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才会有路见不平便相助的淳朴民风。心性善良单纯的他们,只懂救人一命,胜过自己捕到任何海鱼,江湖恩怨四个字,他们闻所未闻,更是从未经历。   刘大壮将青衫放在家里唯一一张木床上,替他除去衣物。由于长时间的奔逃,青衫的伤口早已结痂,紧紧粘在衣服上。随着衣服的离体,血痂也被带起,本已止住的鲜血又汩汩流出。   待衣物褪尽,众人才看清青衫的身体,却是忍不住的周身打颤。年幼一些的楚皓月若是没及时抓住哥哥,恐怕早已瘫在了地上。饶是已过不惑之年的刘大壮,见此情形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青衫胸口之上,如蜈蚣一般遍布着十几道大大小小的疤痕,有新有旧。最长的一条,竟从右肩锁骨一气砍到左腋,可见那出刀之人何等凶狠。所幸偏离了心脏,否则这道刀疤真有可能让李铮从这世界上除名。但也正是这道伤口,随着血痂的脱落又开始流出大量鲜血,已能从伤口之中窥见森森白骨。   “皓轩皓月你们先出去。二狗,去地窖里拿些酒来。”   村中唯一一对孪生兄弟听闻刘大壮发话,急忙退了出去。这等骇人景象,无疑是他们这六年来见过最可怕的一幕。楚皓月那几只红薯也算是没白吃,脱兔一般冲出了木屋。   “二狗,去把你娘叫回来。” 第一卷 江湖路远情为先 第3章 异变   傍晚。   炙热如火的骄阳已经冷清下来,懒懒的照在鱼海上。一望无际的鱼海被堵上了一层火红,唯有海线仍是白绫一条,仿佛贯通海天。   鱼海村内,一栋栋分散排列的木屋静静的伫立在余晖中,不少木屋里已冒出了袅袅炊烟,夹杂着海鱼的气息。   大壮倒掉了最后一盆夹杂着血液的污水,又重新打满清水,急匆匆的跑回木屋,这是他在这半天之内倒掉的第七盆水了。   木屋内,刘二狗静静地立在木床旁,不停的帮床前的中年妇人打下手。一条条洁净的毛巾送入帐内,不多一会儿便是充满鲜血地被递了回来。   帐内的木床上,躺着一位双眼紧闭的中年男子,胸口上横七竖八的新旧刀疤让他看起来极为可怖。尤其是那道刚刚止住血的长疤,竟直接从右肩锁骨一气砍到左腋,可见那持刀之人下手之狠辣。中年男子能活到此时,已是天大的造化。   中年妇人补上了最后一针,伸出手擦了擦额头上密密的汗珠,紧绷的神经终于是放松下来。她的缝补技艺在鱼海村内首屈一指,村民终日不出村,衣物自然是很久才能置新一次,村民破损的衣服交付与她,都能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但凭着双缝惯了衣服的双手帮人缝补伤口,却还是头一次。   “好了,让他歇会吧。估计再有个小半天就能醒来了。”妇人长舒了一口气,对大壮道。   大壮点了点头,拍了拍呆呆看着李铮的刘二狗脑袋,笑道:“吃饭!”   人性淳朴,如那从未涉足过俗世染缸的孩童。   另外一边,楚家两兄弟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木碗中的鱼肉,也来不及擦嘴便放下碗溜了出去,留下了一脸宠溺表情的父母。   月光如水,披洒在无垠鱼海。仿佛皎洁的月光已经融入到这无尽磅礴之中,月下鱼海平滑如镜,微风也不曾使其荡起一点波澜。不远处的荒山与之交相辉映,还真有了几分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的美妙意境。   沙滩上此时正平躺着几个半大孩子,人手一块烤糊了的红薯,任凭海风吹过他们古铜色的肌肤,沙滩小蟹爬上他们身体却也不曾拂去,只有嘴巴在动。   “二狗哥,今天大壮叔叔背的是谁?”楚皓月咽下了嘴里的红薯,问出了这句困扰自己大半天的话。   “不知道,爸爸说是在山上发现他的,应该是山外的人吧。”   楚皓轩和另外几个孩童没有接话,同是五六岁的年纪,思考这些虚无缥缈的倒不如吹吹海风来得实在。那个从没见过的类似剐鱼刀的东西,那种据说跑得飞快的动物……一个个他们没听说过的词汇从刘二狗口中说出来,充斥了孩童们小小的心灵。   “二狗哥,你什么时候再出去,带我也一起走吧,我也想出去看看!”楚皓月满脸期待。   外面的世界相比于山内的单调,确实是太具诱惑力了。一些青壮年都忍不住外面大千世界诱惑,纷纷怀着一飞冲天的念想外出打拼,希望过上朝思暮想、锦衣玉食的生活,到时候衣锦还乡,何等风光?   但这群人大都难有成就,一群只会出蛮力的人能有什么大作为?锦衣玉食不过痴心妄想,这群心怀凌云壮志的青年,大都灰溜溜的回到故乡,消遣的度过后半辈子。也有的觉得无颜归乡,索性流落天涯,从此杳无音讯。   心性单纯的孩童是不会像少年一般思考的,譬如楚皓月只想到鱼海村外,到刘二狗所说的地方,看看那类似剐鱼刀、叫做剑的东西;摸摸那可以日行千里,叫做马的动物……   大山外的世界,即使天堂,它包罗了太多太多这个海村里没有的东西,时时刻刻牵动着楚皓月那未颗曾涉及海洋的赤子之心。   “好啊,等我下次出去的时候就带你俩出去看看。”刘二狗笑道。   楚家兄弟欢呼雀跃,仿佛已经身处山外,看到了山外那万千繁华……   此时仿佛定格了一个永恒,漫天繁星倒映鱼海,一片银色磅礴。沙滩上,几名孩童仰面而躺,一派欢喜景象。   荒山顶。   十几道身影立在山顶,望着山下零散参差的百十户人家。   “三当家的,下面有个村子,村子周围除了这座山,便都是海。李铮这次插翅难逃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瘦高个儿,朝着络腮胡子报告到。   络腮胡子闻言后笑着摸了摸身旁的良驹,满脸狰狞道:“自寻死路!这次我们来个瓮中捉鳖!大牛这次立下大功,等捉住了李铮,重赏!”   被称为大牛的瘦高个儿听到后立刻作揖致谢,三当家的言出必行在弟兄们中间可是出了名的,重赏从他口中说出,不知比那个抠门的二当家重上几倍。估计这次又能在青楼了肆意快活几天了,大牛回想着青楼里那些俊俏小娘的妖娆身段,口水直流。   络腮胡子看着眼馋的不行的其他弟兄,笑道:“活捉李铮,赏白银五十两!”   五十两白银!   这群悍匪每人每月的花销也不过十两!而且这是每天喝酒吃肉的悍匪生活啊,若是寻常百姓,莫说十两,就是一两也能让他们在物价极高的阳城内温饱两月!   面对着五十两白银的诱惑,这群刀口上舔血的马匪再也按耐不住,纷纷提刀上马,仿佛看到了那一坛坛上好美酒以及青楼娘们儿们白花花的肚皮……   络腮胡子见状大笑道:“走!”   十余匹烈马,十余柄烈刀在夜色下反射出森森银光,带着浓厚的杀气冲向山下小村。   ……   “我们回去吧。”楚皓月吞掉了最后一块红薯,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角说道。山风入骨伤人,饶是这群终日在海边混迹的孩童们也不愿意多与这刺骨山风打交道。   “嗯。”楚皓轩应了声,三人便起身,向村内走去。   沙滩到村子不过半刻钟的路程,楚皓轩推开木屋门,却见桌上干干净净,唯有一盏油灯还在燃烧着。   “奇怪,爹娘去哪了?”楚皓轩皱了皱眉,有些莫名其妙。平常这个时辰爹娘早就睡下了,可这一览无遗的狭小木屋内哪还有爹娘的影子?   楚皓轩随手捻熄了在这山中无比珍贵的油灯,打算出去看看。可正当这两个孩童纳闷之际,木门被人撞开了,来者却是刚刚分开不久的刘二狗。   “快……快去村中晒鱼场,出事了!”刘二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楚家兄弟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细细问清原由,便被刘二狗连拉带扯地拽了出去。   二人来不及多想,爹娘的突然消失和刘二狗的焦急神情如一块千斤巨石,让他们年幼的心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惊慌。二人即刻加速,跟在刘二狗身后狂奔。   鱼海村是个小村落,整整好好一百三十户村民。由于村中人皆靠打渔为生,村子中央的晒渔场便成了这村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一块地。晚上总会有村中不再下海打渔的老人在此齐聚,淡淡的鱼腥气仿佛能让他们缅怀起自己这大半辈子的撒网生涯。   不过此时的晒渔场全然没有平时的惬意舒适,整个晒渔场都渗透着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意,让人止不住的胆战心惊。   晒渔场中,密密麻麻聚集了一百多号人,鱼海村的村民除了楚家兄弟和刘二狗全都在这了。而人群面前竟然还有十几号从未在村中露过面的陌生面孔,骑马提刀,一身匪气毫不遮掩。不少年幼孩童都被吓得瑟瑟发抖,抱着爹娘一动不敢动。   “村子里的人都到了?”络腮胡子低声问到旁边的喽啰。   “差不多了。”那名喽啰扫视了一眼人群答道。   络腮胡子笑着点了点头,张口喊道:“各位乡亲父老,唐某深夜造访颇有得罪,惊扰大家休息还望见谅!只是前几日我们中间有名兄弟在此地走失,我们人生地不熟也不方便寻找,这位兄弟负伤在身,断然不会走远,不知大家能否将他借宿之处告知于我?唐某感激不尽!”   刚说完这句话,人群中便嘁嘁喳喳开了,老半天后,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刘大壮今天从山外背回一个人!浑身都是血!”   络腮胡子再次扫视了一眼人群,眼中闪过一丝浓厚杀意。不过这杀意很快被他眼中的笑意所掩盖,李铮啊李铮,一辈子在江湖里混迹,却犯这种低级错误。若换做我,宁愿在这深山里躲过风头,虽说一身血腥味会为众多山野猛兽所觊觎,但总胜过这种自寻死路的行径。   正当络腮胡子洋洋得意之时,一声惨嚎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循声望去,却见一名中年妇人抱着个约摸三四岁的孩童放声大哭。孩童满脸鲜血,气息已是十分微弱,眼看是不活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自己要扬言重赏的大牛!   “我……我不知道,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我身后,要夺我的刀……”   “放你娘的屁!”络腮胡子怒吼一声,打断了大牛语无伦次的解释。孩童好奇是天性,刀匪若被夺了刀,那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大牛的条件反射也可以理解。但此时大牛已经铸成了大错,若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一百多号村民的怒火可是够他们喝一壶的,莫说再寻李铮,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那也得老天说了算。   还未等络腮胡子转身致歉,那名中年妇人便大叫着冲了上来,狠狠地和大牛扭打作一团,而其余的村民见村中出了如此大事也纷纷涌上前去,誓要向这群不速之客讨个说法。   楚家兄弟因为个头矮小看不清人群中情况,但却捕捉到了刘二狗脸上那从未出现过的震惊和慌张。   “皓轩皓月,你们现在就去我家,带着床上那名叔叔躲到地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了吗?”   楚家兄弟愣了愣,“二狗哥你呢?”   “恐怕村中有难了,我要过去看看,能帮上忙是最好,快走吧!”   两个孩童点了点头,他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刘二狗语气中的凝重他们却是听的无比清楚,即刻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向刘二狗家跑去。   或许多年后当他们再次回忆起鱼海村中点点滴滴,怎么也不会把眼前这个从未知晓本名的刘二狗和举手投足间便能毁天灭地的伪龙神刘自潇联系在一起,当年那个承诺带他们出荒山的刘二狗,早已随着时间的洪流被掩埋。   天空依旧繁星点点。 第一卷 江湖路远情为先 第4章 北行   刘二狗家距离晒渔场并不远,两个孩童全力奔跑之下,不过半刻钟就到了。   家里也是静的可怕,楚皓轩摸黑点亮油灯,见李铮还在床上,便悄悄松了口气。   “哥,快点吧!”楚皓月催促道。   楚皓轩点了点头,便熟练的找到地窖,掀开覆住地窖口的杂物,顿时一股鱼腥气扑鼻而来,想必不久前刘大壮还曾把刚刚打到的鲜鱼放进去。   二人折返到床前,楚皓轩抱住李铮的上半身,楚皓轩抬起李铮的腿,百十多斤人竟被这两个孩童一前一后抬了起来。   二人小心翼翼的将其抱下床,却又不得不将其放下休息一会儿。在海滩上疯玩了两个时辰,又经过刚才这么一番折腾,两个孩童纵然是终日要撒网,却也有些吃不消。毕竟他们只有五六岁,能做到此种地步,已是殊为不易。   待二人气力恢复了一些,便立刻将李铮抬起,每次最多走几步路,就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就在咫尺的地窖口,此时却如天涯一般遥远。   就这般走走停停,二人竟真的将李铮抬到了地窖里。楚皓轩还不忘将李铮的一袭青衫和佩剑也带进地窖,顺手又抱起一床旧被,垫在李铮身下。   拉上了覆住地窖的木板,二人才坐下长舒了一口气。今天所做的事早已远超他们体力所能,赤子心性的他们便靠在潮湿的墙壁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熟睡。   不知过了多久,刘二狗家的木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娘的!就这么一个小破村子竟然找不到李铮!老子还就不信他能长翅膀飞走了!”   “别说了!这里的民风真彪悍,活活打死了咱们三个弟兄,老子刀都砍卷刃了!这次说什么也得找出来李铮给弟兄们报仇!”   “你不是想替弟兄们报仇,是惦记那些青楼小娘子吧……”   “去你娘的!哈哈……”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过后,最先开口的那人一脚踢开了覆住地窖口的杂物,随即惊呼了一声:“这里有个地窖!”   不等另一个同伴过来,那人便迫不及待地拉开了木板。捉人这种事自然是先到先得,他李铮身负重伤,难道还能吃了老子不成?   想到这儿,那人的手便忍不住的轻颤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五十两白花花的纹银在向自己招手,看到了自己恣意在酒池肉林美人身上逍遥快活的神仙景象……   当他拉开木板的一刹那,他确实看到了一片银光闪闪。   只不过不是纹银,而是一柄银白色巨阙。这把巨大的剑划起一道无比狠辣的弧度,只一击便轻松收下了这名可怜匪人的项上物。   这匪人生前最后一眼,定格在了两名熟睡孩童身上。在他们面前,一名赤裸上身的男子手持巨剑,坐在地上不停喘息。   刀匪死不瞑目。   另一名喽啰听到动静后姗姗来迟,结果和先前那个倒霉蛋一样被砍了从来不用做思考的脑袋,二人到了下面又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了。   持剑的中年男子,正是刚刚苏醒的李铮。   这柄银白色巨剑被李铮命名为“断江”,和其在江湖中那弱不可闻的名号一样。鼎盛时期的李铮可用这柄巨剑一击劈断飞瀑,斩杀两个喽啰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只不是他现在身负重伤,抬起这柄二十几斤的巨剑都有些吃力,接连斩杀两名刀匪,已是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李铮穿上衣衫,从怀中摸出两粒市面上最常见的生血丹塞入口中,便在被子上躺下,回忆起这十天半月来发生的种种事情。   自己本是风雷宗一名外堂长老,小鱼小虾,在这偌大的江湖中根本掀不起一星半点的波澜。但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渺小如草芥的自己,竟会摊上这等天灾。   风雷宗盘踞在青元城,而青元城也不过是个弹丸小城,小城小宗,一如李铮,江湖中除去本门弟子,知晓风雷宗名号的人屈指可数。   而终日靠着微薄保护费支撑帮派运作的风雷宗,却在某一天接上了一单财神生意——押镖。   虽说宗主不许各堂长老私底下接手染血营生,但终日清水馒头的惨淡生活让这名吃惯了苦头的古稀老人也是倍感艰辛,门内因受不了这种出家和尚般生活而脱离宗门的大有人在,他们大都远走高飞到临近帮派,更有甚者直接上山落草,大块肉大碗酒,不知比当初逍遥多少。于是帮内随着人烟的稀少就变得愈发惨淡,甚至隐隐有了树倒猢狲散的迹象。   这单不找镖局却寻小帮的奇怪营生无疑是如及时雨一般洒入风雷宗,而押镖人,开出了整整三千两白银的天价报酬!   三千两白银!足以让风雷小宗安稳运作几年之久,而且还能招入不少江湖草莽,简直是一笔救命钱!于是老帮主考虑再三,终于是接手了这趟镖。还派出整个风雷宗的高手随行,来护住这一单财神,李铮便是其中的领头羊。   装镖的箱子李铮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那是上好的紫檀木,李铮对此虽说没什么研究,但光凭箱子上那雕龙画凤的模样,箱内之物有多珍贵自然是不言而喻。   随镖之人姓颜,名宏宇。人如其名,长的五大三粗。配有一柄极其少见的一尺长刀,凭空生出一股剽悍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不过这汉子说起话来却是十分的豪放,没有半点的拘束,很快便和走镖的风雷宗高手们聊成一团。李铮也曾在和颜宏宇的闲聊之中试图套出箱中所装究竟为何物,但无奈颜宏宇口风紧得很,只说自己是受人之托,其余的一概闭口不言。   青枫林位于青元城北,这趟镖要运往青元城旁边的一座城市——阳城。   阳城地处山谷,却无比繁荣昌盛,比位于阳关大道经济却毫无起色的青元城强了不知多少倍。这也得益于它那易守难攻的地理位置,曾几度是军事重镇的它一跃成为了整个昆州屈指可数的大城之一。   青枫林作为通往阳城的唯一捷径,自然少不了剪径小贼和地头蛇。不过李铮早年闯荡江湖,与此地的地头蛇大都有些交情。到时候按照江湖规矩,奉上几两碎银和一些不要钱的奉承话,倒也能相安无事。   到了青枫林,还真让李铮遇到了一伙强盗。   强盗头子正是那名追杀李铮的络腮胡子,当时李铮见这伙盗匪气度凌人,不像什么善茬子,特地拿出了平常两倍的过路费。若是他们有心放行,便一定会收下这笔不大不小的银子。   那盗匪接过钱袋掂了掂,约摸着是嫌少,说出了一句让在场弟子都哭笑不得的话。   “我们是官军!奉命在此把关,休想浑水摸鱼贿赂朝廷官吏,赶紧开箱!”   有两匹官马就当自己是官军了?那老子弄几把官刀,还是军中豪杰呢!   想虽是这么想,但李铮也懒得和这些假扮官军的地头蛇过多纠缠,便又陪着笑脸掏出几两银子塞到络腮胡子手里,希望这几位“官老爷”能通融通融,毕竟干镖局的不能背着镖主拆货不是?   谁知那强盗看也不看李铮手中银两,顺势放进衣袋里然后一脸大义凛然地说自己是秉公办事,铁了心的要开箱。   李铮一听这话就急了,若是开箱,那可就违反了江湖规矩,且不说如何影响风雷宗的声誉,若是让当地的江湖人士知道,便是一传十十传百,唾沫星子都能把风雷宗淹了想风雷宗以这种奇葩的方式扬名立万。   一行人一语不合,便有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思。那群地头蛇还在自作聪明地假扮官军,若是再纠缠下去迟了时辰,三千两白银可就泡汤了,那可是风雷宗的救命钱啊!   但若此时改走官道,也肯定是来不及了。这条路线是镖主所附地图上最短的一条,改走官道但是返程便要三日,除非这群强盗放行,否则…… 第一卷 江湖路远情为先 第5章 杀机   那一日的青枫林,杀机乍起,剑气四射。   不同于普通的地头蛇,这一批强盗面对风雷宗弟子的突然出手并不意外,人群只出现了一刹那的停顿,随后便立刻结队与风雷宗弟子厮杀起来。   与普通的山野盗匪和剪径小贼相比,这一伙强盗实在是强上太多。面对风雷宗高手极为默契的配合,这群强盗稍作停顿时候展现出来的竟是惊人的实力。   在这趟押镖的一行人中,除了李铮在整个昆州还能算上个人物,其余的皆是连个名号都不为人知的江湖草莽。虽说没有名气,但这帮草莽英雄的实力比起李铮也是相差无几,与那群刀匪强盗十几个回合的简短交手竟一时难分上下。   江湖有句老话,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正当十几名风雷宗弟子与刀匪酣战之际,随同风雷宗弟子一行押镖的颜宏宇竟是突然倒戈,手中长刀连连挥斩,眨眼间便收割了三条鲜活生命。   这出其不意的倒戈无疑为这场拉锯战添上了华丽一笔,风雷宗弟子刹那间阵脚大乱,再加上刚才失去了三名实力不俗的同门,不到顷刻便被刀匪摧枯拉朽般屠戮过半。   李铮深知这趟镖的重要性,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浅显道理他自然是心知肚明。若自己栽在这里,风雷宗才是真的气数已尽。想到这儿,他便策马狂奔,留下了那被全宗上下视做财神的紫檀木箱。   于是便有了荒山外的那一幕,李铮在村内躲避追杀,却又连累了全村那一百多条生命。从那两名刀匪的话中,李铮明白,自己身旁这两个孩童,极有可能是鱼海村最后的一点人脉了。   这份大恩,自己实在是无以为报。   “我以断江之名起誓,将以自身为村中生命赎罪,保护这两名遗孤,不受他人一刀一剑之祸。”   李铮握了握拳,思绪万千。   于是脑中便没由来的闪过一段对话。   “颜兄,不知现在在哪个钱庄高就?”   “在下不才,只能为万元钱在尽点绵薄之力。”   “万元钱在!那可是这方圆几百里内最大的钱庄!”   “啧啧,干什么都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听说这一趟镖,镖主押下了百两黄金的保本钱呢!”   等等?   百两黄金保本钱?   这一段看似闲谈时随口而为再平常不过的对话,却让李铮慢慢参透了些什么。   那群刀匪在青枫林中便直接开了箱,李铮回望之时,见那紫檀木箱之内分明只有白花花的银子。自己这么多年的江湖经验,虽说从未走过镖,但凭抬箱之时的手感,李铮也能估摸出箱子内不会有暗层,看那些白银的分量,也绝对不会在其中夹杂别的物件。   但若只是一箱白银,镖主为何要本末倒置地投下百两黄金的保本钱?   李铮终于顿悟。   紫檀木箱,白银,押镖……这一切不过是个幌子。   那镖主真正的目的,是那百两黄金的保本钱啊!   钱庄,做的自然就是钱生钱的行当。押镖之人在钱庄投了保,钱庄不仅会派护卫随镖,而且丢镖之时还会翻倍赔偿押金。   不过既然有了护卫随镖,丢镖的情况自然是少之又少。否则钱庄光是赔钱,也就够倒闭一辈子了。   只怕那个从未露面的镖主,根本就是个草菅人命的江湖浪子!而且还能拥有一笔不小的人脉情分与身家底蕴,否则也不可能收买万元钱庄的护卫以及那整箱白银。   李铮冷笑了一声,手指紧紧握着,咔咔作响。   自己对着个素未谋面的镖主一直是心怀感激,三千两白银的救命钱,可真是一场及时雨。   没想过到头来,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任这个大恩人玩弄于股掌间,却还是尽心尽力的守护着那一箱白银。   至少三百两黄金!估计那镖主现在正笑的合不拢嘴,而自己却如丧家犬般沦落至此,当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最好不要让我走出这村子,否则……”   李铮恨恨地咬了咬牙,伤口有些吃痛,他才松开了紧握的手,指节在愤怒之下都已被握的发白,随李铮的放松也开始慢慢恢复红润。   不知过了多久,楚皓月和楚皓轩慢悠悠的醒了过来,后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了面前的李铮。   “叔叔你醒了?”楚皓轩语气之中略带惊讶。   “嗯。”李铮点了点头,“我叫李铮,你们喊我铮叔就好。”   楚皓轩憨憨的笑了一下,“我叫楚皓轩,这是我弟弟楚皓月。”   楚皓月朝李铮笑了笑,叫声了铮叔。   李铮点头笑道:“气宇轩昂,皓月千里。这两个名字都有深远意境,是好名字!”   楚家兄弟似懂非懂,但听到李铮称赞二人的名字,他们不约而同的露出一口白牙憨憨笑道:“那是,我爹可是念过书的。”   李铮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个孩子顿时没了话题,气氛有些尴尬。   “你们,愿意去山外看看么?”   两个孩子闻言,面色登时大喜,“当然!铮叔你可以带我们走吗?”   李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走的话,随时可以。”   两个孩子欢呼雀跃,不过眼神又随即黯淡下来,垂头丧气道:“我爹和我娘不会同意的,我们出去玩回家晚了他们都要生气。”   “我这就去和你爹你娘打声招呼,他们会同意的。”李铮摸了摸楚皓轩的头,笑道。   说完,李铮披上那一袭青衫,又不着痕迹地抖落了断江上的血珠,脚尖稍一用力,便将那颗双目圆瞪的人头踢到了阴暗处。   无比兴奋的楚家兄弟没有注意到李铮这一系列的小动作,只是按照李铮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待在地窖里养精蓄锐,准备明天出发。   ……   晒渔场。   十几名刀匪已经全部汇聚于此,每人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厌烦神色,尤其是那名三当家,脸上的神色已经由不耐便成了烦躁。   “吕胜和朱佳怎么还没到!”   络腮胡子扯了扯缰绳,东张西望起来。此时已是深夜,潮湿的海风即便是在盛夏也让络腮胡子有些吃不消,更不要说这些在他威压之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喽啰们了。   “三当家,你看!”   一名刀匪指着远方村落模糊的轮廓,对络腮胡子说道。   前方黑暗中,有一道身影缓缓走向这群马匪,手中银白色巨剑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阴冷的寒芒。   正是李铮。   未等络腮胡子反应过来,李铮已经轻点脚步,几个呼吸间便冲入刀匪群中,手起剑落便带走了几个来不及反应的喽啰。   “混账!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给我上!”   络腮胡子喊完便大吼一声,提起长刀便冲向了李铮。身后还紧紧尾随着仅剩的八名刀匪,只见这八名刀匪纷纷摆出搏命架势,叫喊着跟上了络腮胡子。   一时间,晒渔场上杀声震天。   此时的李铮面色红润,那里有半分重伤之人应有的虚弱表现?只见其握紧了手中断江,对着首当其冲的刀匪便是当头劈下!   在这名刀匪的心里,李铮根本就是垂死挣扎。面对五十两纹银的诱惑,他们还是选择了勇往直前,根本没把李铮当回事。   很明显,这群刀匪的草率轻敌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在刀匪凭借胯下战马无与伦比的速度撞向李铮之时,后者手中的断江剑也已经临面而至。   在离刀匪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断江锋锐的剑气就已经在这名一骑绝尘的刀匪面部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刀匪大惊,急忙侧身纵马,同时手中长刀直接腰斩向李铮!   这个无比刁钻的角度让李铮避无可避,若还是不回手收剑,这一刀便能轻而易举得将李铮一分为二! 第一卷 江湖路远情为先 第6章 断江   李铮稍稍一皱眉,便放弃了斩杀刀匪的良机,断江轻侧将斩腰而来的长刀扫回。   还未等那刀匪从这看似随手而为却是势大力沉的一扫中回过神来,李铮突然一记鞭腿狠狠抽向那匹战马!   这刀匪心中暗喜,不要命了?还是伤得太重,淤血堆积到脑子里了?竟然妄想以肉身搏战马!虽说这匹战马相比于官马仅有几分形似,能力比官马差了一筹不止,但却也是民间难得一觅的良驹,日行千里不敢说,日行百里根本是轻而易举。   但凭战马的这一下冲刺,刀匪有绝对的把握能将李铮的腿骨和胸骨撞的粉碎,面对李铮的鞭腿,刀匪更是不退反进,直直的迎了上去!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晒渔场上蔓延开来,但很快便被踏着满地村民尸首而来且急促如鼓点的马蹄声所淹没。刀匪起初眼中的惊喜,已完全变做了惶恐。   势如千钧!   李铮这一记鞭腿,直接将那匹随刀匪一起抢过良家妇女的战马马蹄踢折,马匪随战马的嘶鸣一起结束了自己的悍匪生涯。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从抽剑到断腿,完全是俯仰功夫。可怜这名首当其冲的出头鸟,竟活活摔断了脖子身亡。   李铮杀死一名刀匪后,其余八名刀匪终于临头。胯下战马发出一声嘶吼,夹杂着刀匪的怒号,八柄长刀齐齐自马上朝李铮当头劈下!   如八记天谴之雷!   刀刃在夜色下映射出惨白的光芒,同时倒映出了李铮冷厉如霜的眼神!   原本被他们是做囊中物、瓮中鳖的李铮,此时竟是气机暴涨,浑身气势如天涛一般滚滚而下。刀匪们的前冲趋势竟被这股无形威压生生止住,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们统统按在原地。   络腮胡子内心的震惊不可言喻,江湖习武有十品境界划分,而且这境界与境界之间皆有一道天堑鸿沟,不少自认为惊才绝艳的侠客被生生扼死在这只有意却无形的瓶颈之上,沦为浪子,碌碌终生。   武夫十品境,李铮最多只是一个七品武夫,鼎盛时期也不过是六品中期。   这络腮胡子名为唐非,实打实的六品初期,一手长刀如他性子一般舞的狠厉至极。   虽说六品境在这江湖中连个中等水平都算不上,但偌大一个江湖,真正的蛟龙有几条?江湖内依旧是大鱼吃小鱼的生存规则,小鱼不敢和蛟龙较劲,臭鱼烂虾也入不了蛟龙的法眼。所以说到底,江湖依旧如往常,是小鱼小虾四处蹦达的江湖,能有个七品境的功力,便能被人当之无愧地称上一声“大侠”。   李铮有七品境的实力,而唐非却有六品。这就是那个施苦肉计来诈取染血银子的雇主心机所向,利用了唐非的爱财轻命,诈取那几百两黄金的钱庄赔偿。   好一出鸟枪换炮。   唐非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握刀的手竟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心底那无故涌出的恐惧,还是因为兴奋?   双方僵持不下。   李铮面色惨败如纸,气势却是一升再升。   七品登六品。   气势已隐隐压过唐非,而且还在不断攀升。   那股自李铮身上发散而出的无形威压随着李铮突如其来的跨境逐渐消失,刀匪们停顿了一下的身形又恢复了迅捷,长刀距离李铮首级仅有两尺!   但那两尺之距,刀匪们此生也无望再劈近一丝一毫!   李铮手中断江翻转,反手一扬便迎向了九把长刀,同时又是一股滔天气魄扑面而来。   “断江!”   低沉沙哑的两个字从李铮口中吐出,刹那间便化为了自身的无边气机。距离晒渔场几十丈以外的鱼海,此时也如沸腾一般,波涛汹涌。   六品上五品?   境界之间的差距在此刻彰显无遗。原本和李铮不分伯仲的唐非此刻竟被全面压制,那几个刀匪手中的长刀,竟被这股滔天气魄生生震碎!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股看似是临死反扑的滔天气魄竟然只是一个前奏。   断江二字落定,李铮周围的几名刀匪喽啰,竟突然化为了一堆堆碎肉,比起那些虽然面目可怖但仍保留了个全尸的村民们不知好了多少。但即使是这样,一群活生生的人突然化为一滩血肉也让司空见惯了杀戮的唐非一阵反胃。   这群刀匪只是体魄远胜于常人,品境距离唐非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但秒杀这等事竟然出现在本应处在弥留之际的李铮身上,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虽说不知为何李铮境界连跨两品,但想要凭借等级压制唐非还是有些痴人说梦的味道。毕竟瞬间提升品阶的古怪法门不甚常见,但习武并非一朝一夕,没有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熬实底蕴,这般揠苗助长的行径日后必定会留下无穷后患。   唐非体内蛰伏多年的平静气机在这一刻终于完全爆发,手中长刀抡出一个滚圆弧度,硬生生地挺着剑气,将刀刃逼近了几分。   多年一帆风顺的强抢生涯让唐非实力停滞在了六品,此时终于有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刀桩,唐非怎能不激动?   二人气机似要登峰攀顶般一再暴涨,只不过唐非品境不变,仅仅是气势飞升;可已经连跨了两品境界的李铮,品境却是再一次突飞猛进。   五品变四品!   如果说利用了法门强行跨境会使实力虚浮,品阶间的差距会缩小,进入了一个伪品阶,但这只限于品阶之间相差一品。   两个品阶的差距!四品对六品!   即便是伪品阶,李铮也有万分的把握能将唐非一击碎尸!   这便是实力间的天堑鸿沟!   “断江!”   二字重现,字字诛心。   有一道无形剑气喷薄而出,蔓延数十丈,将那海浪翻腾的鱼海斩出一条丈高波涛!而那个仿佛不可一世的唐非,竟被这股浩然剑气直接腰斩。   一剑惊涛,斩尽天下该斩之人。   待唐非目光凝滞,李铮才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夹杂着内脏碎片。一片猩红叠在这满地猩红之上,如此不引人注目,却又分外触目惊心。   李铮将断江插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声音如牛犊一般沉闷。   又吐出几口鲜血,李铮潮红的面色才恢复正常,只不过喘息依旧沉重。休息了半个多时辰,李铮才能勉强行走。他强撑身形,在那已经沦为泥地的晒渔场上斩出一个深坑。   这个九品武夫都能轻松胜任的活儿,却似乎是耗尽了李铮的浑身气数。他艰难起身,将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村民尸体背入坑内。   头顶繁星依旧,鱼海也渐渐归于平静。   ……   “铮叔,我们真的不用再回家一趟了吗?”楚皓轩揉了揉惺忪睡眼开口道。   “昨日我已经和他们商议好了,不必担心。你爹娘还吩咐过我,若是有时间,多回来看看。”   李铮摸了摸楚皓轩的头,笑容有些凄惨。   三个人,两匹马。行走在这原本应该热闹无比的冷清村落里。   两个孩子第一次骑马,显得十分好奇,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这村内的冷清景象,二人打打闹闹抢夺缰绳,恨不得脚下生翼,飞出这蛮夷荒山。   鱼海阴冷,镀着一层朝阳特有的火红。   两兄弟在李铮的带领下悄然绕开晒渔场,直奔那座荒山而去。   鱼海村口,李铮驻马回望。   晒渔场中,有个不易发觉的小小坟包。一块破旧木板上用剑锋刻着“村民一百二十七人,安息于此”的字样,仿佛在提醒李铮昨日那场田鼠搏鹰并非南柯一梦。   两个孩童开心依旧,骑马已上荒山。   不知他们还能否回到这个曾是故乡的小小海村?   世间最远途,是那愈行愈远离乡路。 第一卷 江湖路远情为先 第7章 风雷   昆州北荒,千叶城。   虽说鱼海村已经处于整个昆州的极北,但这根本不为人知的蛮夷之地仅被绘制大陆地图的人用大荒二字草草囊括,注定孤寂无名。   这便是大陆上那一个个隐世小村的可悲之处,它们注定不为人知,随着时光流转化为尘灰,被历史的洪流所吞没。   不过这可悲的命运并没有落在千叶城身上,它是位于昆州最北端的一座边界小城,再向北便是那北莽大荒。   但这仅用大荒二字草草囊括的极北蛮夷依然勾起了无数少年郎的江湖梦,于是一波.波飞蛾疯了一般涌入这北莽前的唯一一座城镇。希望去砥砺砥砺自己不精的武功或者是碰碰运气,看那掉下山崖捡气功的狗屎运能否被自己撞上。不过这类人的下场往往就是摔断了腿,揣着自己那瘪瘪的荷包一瘸一拐地打道回府。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缓缓驶来两匹烈马,毛皮柔顺光滑,马肚上的肌肉如同铁铸一般贴紧,一看便知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路上牵着劣马一匹的江湖草莽们见此情景,纷纷向坐在马上的两个乡巴佬模样的孩童直接一脚踢开,然后策马持鞭闯天涯。   这两匹良驹上所做的自然便是楚家兄弟和李铮一行人,从离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天,这两个刚刚入世的孩童哪里见过这等繁荣景象,从入城开始就一直在左顾右盼,还不时的向李铮问东问西,典型的乡巴佬进城形象又引得路边稍微有些小资产的少年侠客们纷纷投过鄙夷目光。   两个孩子没有时间理会,况且表面无事实则内伤严重的李铮自然也不希望节外生枝,对于那些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自然也是视而不见,一心赶路。   “铮叔,我们晚上住哪?”楚皓轩开口问道。这几天的风餐露宿,即便是他这种常年打渔的孩童都有些吃不消,原本久经海风吹拂的紫色肌肤在此刻竟然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先去前方找个客栈将马匹安置下来,然后我再带你们在城中四处逛逛。毕竟山里山外大不同,为人处事的方式和一些基本礼仪还是要懂的。”   二人点了点头,便老老实实的跟在李铮身边,但目光依旧是四处乱转,孩童心性十足。   千叶客栈。   这是千叶城中唯一一个客栈。李铮一行人刚刚下马,便有店小二快步跑来从三人手中接过缰绳,然后将三人引进客栈内,弄得楚家兄弟晕头转向。   李铮随便找了张空白桌子,刚坐定便又跑来一个伙计,笑着问道:“客官需要点什么?”   李铮扫视了一眼墙上所挂的菜牌,不由得皱了皱眉,只要了两斤牛肉和几条海鱼。   并非他抠门,只是这里的饭菜价格高的实在是令人咋舌,仅仅两斤熟牛肉便花去了他五两银子。但作为城内唯一一座客栈,客人们也不敢有何怨言,得罪了店里掌柜,就等着露宿街头吧。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可难保不会被人捅了暗枪,尸体往大荒一扔,自然是无踪无迹。   待饭菜端上桌,吃惯了各种海鱼的楚家兄弟便是眼前一亮,牛肉扑鼻的香气让李铮都有些欲罢不能,更不要说连着啃了几天干粮的楚家兄弟了。   一大盘牛肉在楚家兄弟风卷残云般的攻势之下很快告罄,李铮心满意足地看着两个吃相如狼似虎的纯真孩童,挥手叫来店小二又要了间客房。   “皓轩皓月,今天先好好休息一晚,到了明天我再带你们在城内走走。”   两个孩子并没有因为李铮的食言而生气,乖巧的点了点头,便跟在李铮身后上了二楼。   千叶客栈内只有二十多间客房,现在并不是少侠们外出的盛季,所以客栈内只有寥寥几个住户。店小二刚刚把李铮带入客房,便有一股阴冷之气阵阵袭来,众人身上的灼热之感霎时间消退大半。   “这屋内并无阴寒之物,怎的如此凉爽?”李铮开口问旁边的店小二。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千叶客栈内有种名为‘冰火玄天草’的神奇花卉,据说是仙家珍宝,能在极热和极寒之地生存。我们客栈四季温度适宜,可都是托了它的福呢。”   李铮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身旁还在喋喋不休的店小二,那一脸只有我们千叶客栈才有这种条件的骄傲神色让李铮一阵不爽,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这里打杂似的。   在这个人凭草贵的客栈内李铮只感到阵阵悲哀,虽说整个昆州也找不出第二个千叶客栈,但拥有卓越条件的客栈江湖上比比皆是,店小二这种坐井观天自以为是的行为确实让人感到悲哀。   “仙家宝物可遇不可求,贵店能由此机缘当真是上天眷顾。”李铮笑道,一副十足奸诈的形象,像极了刚刚从贫农手中诈来血汗钱的土地主。   这整天要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的店小二听到李铮的赞叹感慨,顿时间虚荣心暴涨,对于李铮只要一间客房似乎是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看法也在不知不觉间淡了几分。   店小二微躬的腰板不知不觉间挺直了几分,笑着为李铮带上房门,满心欢喜的下去跑堂了。   李铮也懒得理会这个胡思乱想的店小二,省下了一笔不小的打赏钱,对本就捉襟见肘的李铮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简单交代了楚家兄弟几句,李铮便在地上铺上被子沉沉睡去。   ……   青元城。   城南一座民宅内,一位老者正悠闲地躺在院中藤椅上,手中搓着两颗核桃。由于年岁已久,核桃的棱角都已被磨平,表面光滑如两粒滚圆珍珠。   现在已经渐入凉秋,但青元城的天气比起以往却仍是灼热不堪,就连院中那本该凋零的长青木此时也开的格外青葱,宽大的枝叶替老者遮去了大半骄阳。   老者微眯着眼,伸出一只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掌,轻轻抚上了那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的长青木,口中轻哼着一道小曲。   “北莽悲,北莽苦,无人愿行北莽路。月苍茫,天凄凉,不知何日再归乡?来来来,君请听,谁人在敲北莽鼓,曲中若有惊鸿宿,载与离人归乡途。”   曲调悲凉,落叶萧萧。   一曲终了,老者眼角竟滑落一滴眼泪。伸手拂掉,老者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老了。”   “宗主这话说的不对,应该是老当益壮才是。”   老者听见这声音如遭雷击,两颗核桃掉在了地下,骨碌骨碌滚出老远。   来者停下脚步,弯腰拾起那两颗不知年岁的核桃,轻轻递回老者手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老者泣不成声,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悠闲之态,就连来者也忍不住黯然落泪,沾湿了青衫。   唯有身旁两名牵马孩童不曾言语,只是和那株长青木遥遥相望。   正是李铮。   “宗主,李铮无能,没能将……”   说到这,李铮稍微怔了怔,又叹了口气继续道:“没能将其他兄弟带回。”   风雷宗的宗主轻轻摇了摇头,“早知道此行如此凶险,说什么也不该接下这趟镖。我风雷谨慎一世,竟在入土前被利益蔽目,坑害了宗内兄弟。”   李铮叹了口气,“宗主也不过是希望重振宗门,无所谓是非对错。只不过那群小人实在阴险,竟出此毒计来谋取不义之财。”   ……   “哼!”   一直是一副乐天相的老宗主听闻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拍案而起,雄浑的气机将石桌一角直接拍成了齑粉。   “原来在万元钱庄之内,还有这等蝇营狗苟之人!草菅人命,如何对得起良心二字!”   李铮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瓷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所幸有那群淳朴村民,但他们万万不该遭此大劫,可怜了那一村之人。”   老宗主面色苍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虽说风雷宗已经式微,但养起这两个遗孤的财力还是有的。”   李铮握紧瓷杯,咔咔作响。宗内因为此时失去了大半人才,对于本就摇摇欲坠的风雷宗更是雪上加霜,自己现在无疑是宗内的中流砥柱,鱼海村的村民保全了自己性命,于宗于己,这份恩情自己都是无以为报。   “那群马匪口中的三当家已经被我斩于鱼海村,大约有六品境的实力。”李铮握着杯子起身,稍稍踌躇了一下,又说道:“龙耀金丹还剩一颗。”   老宗主的身体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良久才叹道:“宗中已有些许动静,凭我这把老骨头年轻时积攒下的人情,或许可以挺过五年。”   老宗主名为风雷。   这名为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宗门殚精竭虑了一辈子的老人长长叹了口气,难道风雷宗真的要倒么?曾经义薄云天,共同约好要打出一片天的生死之交们,也免不了一个树倒猢狲散的凄惨下场?   李铮倒尽了壶中最后一滴酒,与风雷轻碰。   “患难,方知谁为真情。”   风雷不置可否,仰头饮尽杯中酒。   酒名为忠义。 第一卷 江湖路远情为先 第8章 往昔   三年后。   青元城南,风雷宗。   广阔的演武场上不时传来拳脚相碰之声,只见三道瘦小身影不停地在这片算不上演武场的沙地上腾挪闪躲,一旁还有两名中年男子抱臂观看。   “皓月,注意你的步伐!”   一袭青衫的中年男子开口道,话音刚落,场中一道瘦小的身影便被一人推出几丈,几个趔趄后才堪堪稳住身形。   “铮叔,前些天你授我的那套拳法我还是不太懂。”楚皓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那一袭青衫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   三年时光,这个曾经只知道与楚皓轩斗嘴的孩子已经渐渐长大,脸孔上也褪去了孩童特有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青涩。剑眉星目,已经有了几分俊逸的神采蕴含其中。   “无妨,这套拳法本就晦涩,待皓轩和风彻停手,我再一并传授就是。”   李铮说着,轻轻抚平了楚皓月满是褶皱的衣服,又将目光望向空地。   三年前,自己将这两名鱼海村的遗孤带入风雷宗习武,从这两个孩童所展现出来的天赋来看,楚皓月更为优秀一些,甚至用天才来形容其都不为过。   三年时光,从江湖武夫最基本的练功套路到风雷宗内典藏的秘籍功法,这个名为楚皓月的九岁孩童皆是一点即通,天赋之好,出乎宗内所有人的意料。   而楚皓轩却没有被上天所眷顾,楚皓月过目不忘,楚皓轩与其却是如隔鸿沟。莫说楚皓月,就连宗内普通弟子一边就可以学会的东西,他却往往要付出双倍的努力。但就是没有天人之资,楚皓轩才拥有了常人所不具备的坚韧意志,场中那十几个被其练坏的木人桩和满手的老茧便是最好的证明。   “喝!”   场中一名身着布衣的长发少年一声大喝,两腿稳如磐石,一拳一掌推向另一道瘦小身影。   那道身影不进反退,以相同的姿势迎向了即将临面的拳掌。   一身闷响,两道身影各自弹出五尺。   “不打了,认输。”   楚皓轩看了一眼自己已经有些红肿的拳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若不是风彻及时收手,恐怕自己又要向上次一样手骨断裂了。   “不错,风彻和皓轩进步很快。只是皓轩拳中所蕴力量太弱,掌中所含力量太强,做不到刚柔调和并济,以后要注意。”   听的李铮的教诲,楚皓轩嘿嘿一笑,“知道了铮叔,我再去试试。”说完,便拉起旁边好不容易能偷闲一会儿的楚皓月练拳去了。   这一套拳法名为擒雷,是老宗主年轻时所创,共计三十六式,将就刚柔并济。一掌一拳,掌法四两拨千斤,拳法狠厉如锋镝,不仅是风雷宗,这套拳法还被青元城的各个宗门广泛研习了好长时间。不过面对守口如瓶的风雷老宗主,他们只能模仿出几分形似,没有老宗主的身教言传,想要神似自然是难于登天。   “铮兄,阳城一代,我可以调动不高于百名侍卫。”一旁一直抱臂不语的中年人冷不丁地开口道。   李铮点了点头,面沉如水般问道:“大约有几品境的实力?”   中年男子想了想,“三十名十品,最高九品,这已经是极限了。”   虽说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是十分满意,李铮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份惊喜,旁边一直未曾开口的风彻却是皱了皱眉,“最高才九品?”   这名中年男子名为赵寒,李铮早年时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当时这个经营着一座不大不小钱庄的男子就立下重誓,说若他日李铮有求,必将倾其一庄之力相助。   不过再重的誓词,也抵不过时间的洪流冲洗。赵寒或许早就将这个救命恩人淡忘,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个曾几剑斩杀十余抢匪的侠士真的会有求于自己,而且要求让他左右为难。   李铮问他手下有多少可以调动的人马。   听闻了风彻的言语,赵寒脸上露出了几分不知真伪的为难,“风少啊,庄内本就人手匮乏,你也知道做钱庄这一行的,总该未雨绸缪才是。出去随镖和庄内护卫,几十名九品武夫已经是极限了。”   一旁的风彻还想要反驳,李铮却抢先开口道:“已经不少了,赵寒兄能出手相助,李铮感激不尽,待风雷宗渡过险关,定当登门重谢!”   赵寒听了连连摆手,“铮兄哪里话,有心无力在下已是万分惭愧,哪里还能让恩公登门重谢?告辞!”   待赵寒身影消逝,风彻才冷冷哼了一口气,“还说什么倾其一庄之力,难道昆州第二名钱庄就只有几十名九品武夫的战力?铮叔,我看那赵寒根本是有力无心!”   李铮转过头,盯着面前这个胸中愤慨难平的宗主长孙笑道:“彻儿你涉世未深,自然不懂得一入官途深似海的真正含义。几十名九品武夫真的是一批不小的助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年少有为。且不说赵寒是不是有力无心,做人要知足常乐。有了这几十名九品武夫,在暴雨临头之时就能多一份希望,不是吗?”   风彻沉默了半晌,才叹道:“现在宗内暗潮涌动,秦铭长老狼子野心,也不知道究竟在图谋些什么。跟着爷爷打了大半辈子,就算他开口要整个风雷宗,我爷爷也一定会给他。但是我实在想不通为何秦伯伯会策划倒戈,但若真是到了兵刃相向的那一天,秦伯伯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肯定要远超现在,毕竟宗内弟子三成都和秦伯有关系啊……”   李铮打断了风彻,“现在这些不需要你来操心,你只管拼命练功,争取早日突破七品境的门开,宗主这几年的韬光养晦,纵使是秦铭想要一口吞下,恐怕也要掂量掂量。”   风彻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点头笑道:“知道了铮叔。”   待风彻回到演武场,李铮才望着他们喃喃道:“风雷宗的未来,还是在你们身上……”   ……   入夜。   劳累了一天的楚皓轩悄悄从床上爬起,绕过紧邻的楚皓月的房间,径直来到屋后那一小片空地。   白天李铮所教授他的擒雷掌法他还是不太明白,虽说有楚皓月一遍遍的演示给他看,但他还是没能从中悟出个所以然。楚皓轩自然晓得勤能补拙的道理,没有天赋,我便用汗水来弥补。   胡思乱想间,楚皓轩已经走到了空地的中央。看着如水的月光,他长舒一口气,扎出一个标准的马步,按着擒雷的套路一遍遍挥掌出拳。   约摸过了一刻钟,楚皓轩才打完了这半套拳法,刚想坐下休息的他却听到墙头传来一声异响,下意识的回头,却见一道黑影如灵猴一般闪入了墙外的街道。   “贼?”   楚皓轩目光一凌,瞬息间已经暴射而出,几个弹跳便登上墙头,一记重踏便朝着刚刚落地的黑影踩去。   刚刚打完了半套擒雷的楚皓轩早就已经活动开了筋骨,加上终日屈膝扎马所练就的腿力,这一踏竟让比他高了将近半头的黑衣人直接跪地!   双手硬抗下楚皓轩一记重踏的黑衣人双手已经全然麻木,而楚皓轩却借着这势大力沉的一踏所带来的契机穷追猛打,擒雷在这一刻被他无比娴熟地施加在了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的目光已经渐渐阴冷,这个连十品境都没入的小辈竟然逼得自己毫无还手之力,恼火间便怒喝一声,双手变拳为爪,直直抓向楚皓轩的咽喉!   楚皓轩见这一击势如破竹,急忙放弃了先前打出的一拳,收拳为掌,巧妙地拨开了黑衣人的爪击。四手相接,楚皓轩再次握拳,凭借着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轰然砸向黑衣人面门!   黑衣人暗叹于这个小辈竟然有如此高超的技巧,丝毫不亚于终日在刀口舔血的自己。但吃惊归吃惊,气机溃散的他已经没有余力躲开这一拳,刚才楚皓轩那一掌的借力反施已让他体内气机暂时紊乱。   “砰!”   黑衣人没有任何悬念的被打翻在地,嘴角溢出的鲜血将蒙面的黑纱浸透了大半。   还未等黑衣人爬起来,楚皓轩又抬腿将其踢翻,一脚踏在其胸口之上。   “虽说你没偷我家东西,但我就是瞧不起靠这种不义之财来谋取生存的渣滓!” 第一卷 江湖路远情为先 第9章 暗潮   “渣滓?”   黑衣人冷笑一声,“没错,我就是在你们眼中被视作蝼蚁的渣滓,但你算什么东西?充其量不过是一条为了钱给恶霸卖命的走狗!”   “什么?”   楚皓轩并没有被黑衣人这一席刁钻刻薄的话激怒,而是歪着头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曲含终日鱼肉百姓,还不全是仗着自己有钱,当然,还有你们这群恶奴为虎作伥!青元城中有多少被逼死的百姓你们再清楚不过,不去洗心革面,却在这里问我为什么!”   “哦……”   楚皓轩点了点头,将脚从黑衣人胸口上移开,露出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如果你认为我是曲含家所养的鹰犬走狗,那你就错了。我只是这个城中的一名居民,风雷宗弟子。”   黑衣人从地上慢慢腾腾爬起来,依旧是那副冰冷的语气:“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楚皓轩虽说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但在宗内对青元城的现状也倒有所听闻。自己的居所南面便是正是为祸乡里的豪绅曲含。   曲含家世代为官,但到了他这一代不知为何摘掉了官帽,换上了布靴去经商。没了祖上的世袭罔替,曲含一人白手起家,其中经历了怎样的艰辛楚皓轩不知道,但从他进入青元城开始,耳濡目染的关于曲含的消息,全都是他如何鱼肉百姓。   起初楚皓轩还不信,一个靠自己打拼才拥有这种地位的人,按说心性应该不坏。但当他看到曲含率着恶奴将一名入室行窃的小贼活活打死并挂尸之时,他才体会到城中传闻并非危言耸听。   纵使曲含为所欲为,青元城的官差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听李铮说曲含在王朝帝京有着一份不小的人脉情分,就连青元县衙见了他也要卑躬屈膝,更不要说这些一月俸禄就只有几钱银子的小小官差了。   “我如若想杀你,何必跟你那么多废话?”   黑衣人一想也是,便摘下了蒙面的黑纱,露出了一张约摸十六七岁的脸孔。   “我叫苗邈,义贼。”   楚皓轩伸出手,“我叫楚皓轩,风雷宗的弟子。”   苗邈笑了笑,“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你的那套拳法很犀利,不过……”   “不过什么?”楚皓轩急切地问道,若是能让苗邈给他点拨一番,一定能省去不少功夫。   “下次再告诉你,哈哈!”   苗邈说着,几个弹跳间便消失在了夜幕。   楚皓轩啼笑皆非,经过这一番折腾,他也没了练拳的力气,回到院子打了桶水,冲洗一番便回房睡觉去了。   一夜无话。   “哥!起床起床!铮叔说今天有要事宣布!”   迷迷糊糊的楚皓轩听见这话急忙爬起来,洗漱一番便拉着楚皓月匆匆跑向演武场。   二人居所距离演武场不过几里路程,全速奔跑下不过一会儿就到了。此时演武场中已经站满了人,老少相加大约几百号,使得原本就不算大的空地有些拥挤。   老宗主风雷站在人潮最前,李铮和一名面沉如水的中年人一起位列其左右,长衫佩剑,比平常出尘了不知多少。   “兄弟们静一下!”   李铮目光扫视了一圈,见人差不多时开口说道:“想必大家都知道此番前来是何意,距离宗门大比还有三个月,希望大家能够精心准备,在大比中一鸣惊人,为风雷争光!”   此言一出,人群中便传出些许嘁嘁喳喳声,不过很快便没了动静。虽说风雷宗日渐式微,所余弟子不过鼎盛时五六。但这数百名风雷旧部却是陪伴着风雷宗经历了十几番花开花落,对宗门规矩更是守之奉之,自然不会让李铮在维持秩序上浪费口舌。   “宗门大比的规矩想必不用我多说,接下来划分队伍。此番前往本应是张战和华天仁长老带队,但是两位长老在三年前不幸身陨,故而换做我与秦铭长老!”   李铮停了一下,看着鸦雀无声的人群继续说道:“下面兄弟愿意归入哪一队,便站到哪一边,若有伤在身或自愿放弃,请离开演武场。”   随李铮的话音落定,人群有条不紊地向两边移动,风雷站在原地,眉头渐渐皱起。   他本以为李铮在宗内的声望很高,但他错了。这个情理之外的情况着实让他大为苦恼。秦铭随时可能反出风雷,但依照现在这个情形,大难临头时能有几分人情可以站在自己这边?风雷曾估计着宗内叛乱之时,三成弟子会拥护秦铭,但现在看来,秦铭的实力真的是不容小觑。   作为风雷宗的元老之一,风雷也越来越看不透这个陪伴着自己打拼了大半辈子的忘年交,秦铭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变了?他的心机与城府,饶是自己也越来越看不透了。不知多长时间的沉潜,终会爆发出来。何况他还有大把岁月可供挥霍,待到自己入土,大气未成的许多弟子还有几个长老更是独木难支,到时……   “宗主。”   李铮一声轻唤,风雷才堪堪回神。   “宗内大约一半人归入我队。”   听的李铮的汇报,风雷稍稍松了口气,五五对分,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既然有这么多的弟子原以为宗门出力,那么我这个做宗主的自然不能亏待了大家!今晚设宴,不醉不归!”   “哦!”   听的宗主难得获准弟子聚众饮酒,演武场上欢呼声一片,反正接下来也没了后文,弟子们便三两结伴地离开了演武场。   “皓月,皓轩。”   还未离去的楚家兄弟听言回首,见到了刚才演武场中始终不得见的风彻,顿时欢呼一声,“风彻大哥!”   风彻笑了笑,拉着二人向演武场外走去。   “走吧,铮叔和爷爷还有话要说。”   ……   风雷居所。   不宽不狭的厅堂中布满了古董玩物,虽说都不是什么名贵物件,但也能说明这老宗主懂得一些情调,也有几分风雅。毕竟大半生的江湖沉浮,并没有为这名老者添上一身难以近人的戾气,年逾古稀的他性子反而如他手中终日不离手的两棵核桃,平滑圆润。   从风雷宗入驻青元城开始,老宗主的居所就安定与此。总内人员几经更换,是它与那些风雷旧部一起见证了这个小宗门的荣辱兴衰。厅堂内原本有一把黄梨木太师椅,有价无市。可宗内日渐衰落,曾几度连维系宗门正常运作的资金都拿不出。风雷宗主便将那些少时所积攒的古玩变卖,包括那把他最喜欢的太师椅,都已经化为了风雷宗的刀枪棍棒,青砖瓦砾,与总内融为一体。   老宗主坐在厅堂正前的一把普通的红木椅上,其左右分别坐着李铮和一位不知名号的鹰钩鼻老者。这老者身材极高,比起李铮竟然还犹有过之,一双狭长的眼睛里不是透露出阵阵凶光,看得楚家兄弟一阵心寒。   算上厅堂内的楚家兄弟,此时这个不太宽敞的民居内已经站了十几号弟子了。这些弟子的服饰与李铮如出一辙,只不过没有李铮那一袭白袍显得出尘。身着便装的风彻和楚家兄弟三人便如鹤立鸡群,格外醒目。   李铮并未多言,只是向着厅下弟子一拂袖,十几个竹简便精准无误地落入了每个弟子手中。   这个上不了大台面的举动却让台下这帮虾米着实震惊了一下,对于风彻三人的不满也在不觉中消弭于无形。   “尽快记住竹简上的内容,我还有要事宣布!” 第一卷 江湖路远情为先 第10章 宗会   楚皓轩打开竹简,眼神扫过便已经知晓了个大概。   竹简上所记载的是历年宗会的规矩,宗会大比因人而异极易变通,近几年的宗会规矩更是匪夷所思,其中第一条便被篆刻竹简之人用朱笔批出:“修元之人且退让!”   楚皓轩不明白修元之人究竟为何人,但自己根本不知何为修元,这条规矩与自己自然是毫不相干,便又静下心去,逐字逐句的向下读去。   除去第一条,竹简其余内容无非就是什么交情至上切磋第二,这些过排场走形式的条文楚皓轩并未置之不理,涉世未深的他对李铮自然是言听计从,李铮让他记下竹简内容,他便一字不差的死命记忆。   宗会大比依旧设在青元临近的阳城,所有邻近的宗会皆可报名参与。宗会大比的名额不限,也不在乎你的身世与过往,即使你是一个逍遥法外多年的贼人,在宗会大比期间也没人敢懂你一根毫毛。若是连个宗门都没有的散人,纵使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娇贵身躯,也休想迈上擂台一步。   虽说宗会大比采用这种制度极大的保证了比试的公正性,但也为许多潜逃在外的悍匪提供了一个暂时的避风港。所以历届大比都是鱼龙混杂,成十成百个宗门难免有纠纷,大比的护卫们也并非真正的手眼通天,宗门翘楚夭折在大比之中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此次大比分为五个武区,十个擂台。大比规矩大家已经明细,下面由我给大家宣布一些事宜。”   “每个武区,仅能有三个宗门出线,出线宗门可以进入阳城参与最后的比试,赢得宗门大比首位者,更是有千两黄金和神兵利器相赠!”   厅下的少年们顿时炸开了锅,嘁嘁喳喳个不停。   李铮微微一笑,近年来各个宗门可谓是良莠不齐,包括风雷宗在内的一些小宗门对于招收弟子更是来者不拒。入宗者有真心习武的武痴一系,这类人见到神兵利器和典藏秘籍就为之疯狂,是好事。但绝大部分人入宗还是为了个温饱,这类弟子属于典型的混吃等死,真有大难临头之时,早就将那为宗门赴汤蹈火的豪言壮语抛诸脑后,卷起自己家当一溜烟跑了。   “好了!接下来的三个月,会由华严长老亲自训练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了!”厅内异口同声。   “华严长老,那就有劳您了。”李铮说着,对着那名鹰钩鼻老者微微鞠了一躬。   老者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算是会意。“那接下来的三个月,你们可要受到比平常更加严酷的训练,有谁想退出的,现在走出去。”   老者扫视了一圈鸦雀无声的人群,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既然这样,明日巳时,城外青枫林集合!”说罢,便向着风雷颔首,拂袖离去。   待到厅中弟子全部散尽,李铮才转头向风雷道:“宗主,只选出十几号人,真的可行?”   风雷一脸颇为头痛的表情,“并非我不想,这十几号弟子可都是天赋极好之人,在经过华严的培训,想必能在大比中吸引一些目光。到时若真有江湖散人希望加入风雷宗,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   不用风雷说,李铮也知道下文。现在宗内暗潮涌动,大比又是鱼龙混杂,再拿出一些精锐搞不好会弄的自己元气大伤,得不偿失。   宗会大比,不仅仅是宗门明争暗斗的地方,也是散人浪客展示自己的舞台。历届大比中从不乏鲤鱼跃龙门的例子,无数个隐没在小门派中的天才被挖掘到附近只手遮天的宗门巨擘,从此平步青云。而那些宗主自然也乐得培养出一代枭雄,自己则以伯乐之名扬名天下,皆大欢喜。   风雷宗不过是青元城内一个小门派,虽说人数之多在阳城中都是屈指可数,但这些不成气候的宗内弟子大都是为了个温饱,真正要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寥寥无几。单是青元城中,比风雷宗人数少却又能力压一头的宗门数不胜数,风雷宗要在成百上千个门派中争夺三个出线名额,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过风雷有自知之明,他的目标不在出线,而在出彩。   由于宗门大比不准散人参加,所以那无数尾想要跳过龙门的鲤鱼自然会随便先加入一个宗门,待到大放异彩之时再被大宗门挖走,从此青云直上。   虽说这种墙头草类型的人物极不可靠,但对于暗潮涌动的风雷宗来说,却无疑是最好的助力,因为这些散人对于风雷宗内的情形一无所知,自然不会因为宗内的情形决定自己的归属,谁先下手,这一波助力就归谁所有。首先要让那十几名弟子在台上吸引到足够的目光,到时候李铮拉拢那些草莽,华严负责训练,而最后一关则由风雷亲自坐镇。将那些草莽收买,给予他们一些对于风雷宗无关痛痒的小恩惠,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卖命,这等划算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说这次大比,是一个天大的契机!与秦铭孰强孰弱,在这次大比之后,基本上就一目了然了。   “对了,楚家小子就由你来教吧。毕竟楚皓月天赐超群,临时传授他新的秘籍倒不如稳固根基,到时候也是一大助力。”   “是。”李铮点头,即使风雷不提,他也有亲授楚家兄弟的意思,二人的特点李铮再清楚不过,楚皓月天资过人,九岁的年纪便已经迈入了十品境!虽说十品境在偌大的江湖中仅是草芥一样的存在,但放眼整个江湖,二十岁之前迈入十品境的都已是凤毛麟角,那群鱼海村中的马匪,恐怕他们倾尽一生之力,也只能是堪堪进入九品境。   自李铮六岁习武之时,便被同伴称之为天才,就连一向严厉的老师,见到李铮的进步也是喜笑颜开。但就是被天才光环笼罩的李铮,进入十品境时,也已是及冠之年。这些年在风雷宗的摸爬滚打,让李铮的境界突飞猛进,才刚入不惑之年,就已经在六品境初期了。   李铮虽算不上惊才绝艳,但绝对是百里挑一的习武天才,那么楚皓月便已经不能用天纵奇才来形容了,这让李铮想起了手谈中的一个词汇。   妖刀。   至于楚皓轩,李铮只是认为他心性坚韧,若论天资却与楚皓月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在风雷宗这一亩三分地上,资质连中等都算不上,想要理解李铮接下来所传授的心得,只怕是难于登天。但对待这么一对遗孤,李铮一向是一视同仁,纵使楚皓轩天资愚钝,李铮也一定倾囊相授。鱼海村一百二十七条性命,远远比这几句心得要来的珍贵。   入夜。   楚皓轩睁开双眼,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今天宗内并没有什么新的武学心得传授,但每晚起床练功早就成了楚皓轩的习惯,穿好衣服走入院中,楚皓轩又打起了那半套擒雷拳法。   相比于几日前,楚皓轩所打的擒雷拳法更加娴熟了几分,对刚柔并济也是有了几分更为深入的了解。但想到楚皓月那行云流水般的拳法,楚皓轩便又沉下心去,准备继续练习。   “嗡……”   一阵轻微的响动不知从何响起,就在这异响传出之时,一道白光以常人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直直从天空坠下,这嗡嗡的声音,竟是白光割裂天穹时的响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随着白光的坠落竟被生生撕裂出一片虚空。   白光坠地。   并没有意料中那惊天动地的反应,白光以迅雷之速坠入城内,竟如泥牛入海般没有了任何动静。若不是那片虚空正在缓缓闭合,楚皓轩真会以为刚刚只是幻觉而已。   稍稍踌躇了一会儿,楚皓轩便冲出院门跑向白光坠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