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依稀仙梦传佳音 茫然故旧叙衷情1 小雨淅淅沥沥,透着丝丝凉意。 半山腰,沿江而行的官道上,一架马车匆匆而行。马车四面全用黑幔罩着,只有赶车老儿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露在外面。雨渐下渐大,那老儿仍冒着雨,纹丝不动,只是偶尔抬起手臂,也不见他如何抖动,那皮鞭便在空中“啪啪”着响,赶着马车急行。 “徐三哥,歇歇脚,进来避避雨吧!”车幔里一阵咳嗽和喘息。 那老儿虽戴斗笠披蓑衣,身上衣衫仍被雨水浸湿,可他丝毫没有歇息之意,仍旧全神贯注地赶着马车。 “唉!”车内一声叹息,“徐三哥,歇歇吧,可别淋湿了雨着凉,累坏了身子。我们这些书生真是没什么用,一点舟车之劳,竟然会卧床不起。要是再连累了徐三哥,岂不误了大事,叫我如何心安?” 那老儿淡淡一笑:“先生放心,我们粗人,就是身子硬朗些。先生之病,不过是舟车劳顿、感冒着凉。须须小事,将息几日就没事了。先生还是请安心休息吧。” “唉,但愿如徐三哥所言,早日康复为好。”车内之人沉默片刻,问道:“徐三哥,你说咱们这次云南之行,有多大成功把握?” 那老儿神色暗淡,忧心重重,沉默半晌,方才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而为吧。” 车内卧病之人叫顾炎武,字亭林,江苏昆山人士,乃当代名儒。赶车老儿叫徐天川,绰号“八臂猿猴”,是天地会中的一把好手。 原来顾炎武自明亡后,哀叹大好江山沦于外族,多年来奔走江湖,联络各方豪杰,志图反清复明,可如今仍旧一事无成。眼见康熙平定三藩之乱,攻克台湾,驱逐罗刹入侵,重创天地会等民间反清复明组织,社稷渐固,百姓安居乐业,逐渐淡忘前朝,不复思明,更是忧心如焚,夜不能寐。 这一日,顾炎武早早起来,前去拜访好友黄宗曦,商讨对策。那黄宗曦字梨洲,浙江余姚人士,也是一方名士,现亦隐林避世,虽朝廷多次邀请,也不愿入仕。 二人举酒把盏,开怀畅谈,说的也不过是天地会、杀龟大会等旧文趣事,说到当前时事,不免唉声叹气,更无一丝良策。二人心情郁闷,几杯酒下肚,慢慢有了一些酒意。 沉默半晌,那黄宗曦忽然开口说道:“那鞑子皇帝居然也知拙作《明夷待访录》,以我之见,却也不是一件坏事。” 顾炎武道:“此话怎讲?” 黄宗曦道:“那康熙既称赞我的《明夷待访录》,我想他必认同‘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倒也能分辩是非。”言语间不免感慨。 顾炎武听黄宗曦改口称“康熙”而不叫“鞑子皇帝”,心中便有些不快。这些时日,外面甚传朝庭多次相邀黄宗曦入仕,黄宗曦虽未应允,可言语间不如以前那样责骂朝庭了,也不象以前一样,四方奔走,到处联络,整日里不闻世事,闭门著书。顾炎武对此已有一些看法。此番前来,原指望黄宗曦出出主意,可黄宗曦却没有一点计较,连当今世事也不多作评论。此时又见黄宗曦摇头晃脑,得意洋洋,满足于一部书,还替康熙说好话,便有些气恼,脱口说道:“尊作自是高明,那鞑子皇帝认同便又如何?” 黄宗曦未见到顾炎武神情,正自兴致勃勃,说道:“我等想明代哪一个皇帝不是昏庸糊涂,便是残忍暴虐,以‘天下乃我一人之天下’,疯狂搜刮,践踏民意,以致官逼民反,失民心失天下,哪一点比得过康熙?我看现今百姓安居乐业,尽享太平。这康熙所作所为深得民心,此乃天下百姓之福也!”却称赞起康熙来。 顾炎武脸色更是难看,压制住心头怒气,冷嘲道:“以兄之见,那鞑子就该作皇帝,欺压我大汉百姓?我等也当雉头结辫,改服夷狄衣冠,俯首于异族,求个一官半职,苟延残喘?甚至于给鞑子皇帝上书劝谏,说什么这些红那些绿的,让鞑子皇帝明是非,永世欺压我大汉百姓?” 黄宗曦此时方知酒后失言,但见顾炎武盛气凌人责怪于他,他引以为荣的《明夷待访录》被顾炎武说成是给鞑子皇帝上书进言,心中也自十分不快,便不冷不热道:“我等枉自菲薄,让兄台见笑了。想必兄台自有高招,我等洗耳恭听便了,省得旁人说三道四,空留委屈。” 顾炎武见黄宗曦讥笑,也是酒后,不禁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声说道:“头可断,血可流,叫我作异族走卒,休想!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二人不欢而散。 那顾炎武恼怒出来,一来酒量浅薄,二来二人多年相交,今日酒后误会,心中气闷,凉风一吹,顿时酒劲发作,眼看夜色已晚,分不清南北东西,踉跄而行。朦胧中见一座院落,也不管是什么所在,直走上前去,打得门“啪啪”作响,口中大叫:“开门来,快快开门!”人却已伏在门上。待得片刻,只听“吱”的一声,门刚开一条缝,顾炎武早已支持不住,一头便栽了下去……。 次日醒来,天色已大亮。顾炎武依稀记得昨日之事,颇为懊悔,欲起身下床,忽觉冰凉,低头一看,原来全身除内裤外脱得精赤光光,心头一惊,慌忙缩入被内,半天,方伸出头来,环目四顾,原来置身于一间悠雅的房间里,布置简单,摆放整齐,被褥间透出淡淡幽香,显然是年轻女子的闺房。顾炎武一阵迷茫,不知怎么会在女子的房里,更不知是祸是福。 只听得“咯咯”两下轻轻敲门声,一个柔和、甜美的声音传了进来:“先生醒了吗?”顾炎武惊魂未定,总算他这些年四方奔走,粗会武艺,有些胆量和见识,当下硬着头皮,朗声问道:“你是何人?这是什么所在?” 门轻轻地开了,一个年轻女子飘然而进。这女子年约二八,身材高挑,容貌清秀,一袭白色衣裙,飘飘然有若仙女下凡。那女子捧着一只建漆托盘,呈上馒头和稀饭,嫣然一笑,说道:“先生不必多疑,请尽管放心。先生请用些早点吧!先生衣物现清洗未干,另备衣物、用具在床头边小凳上,请先生将就暂用。小女子告退,先生无怪。”说罢,飘然出屋,轻轻关上房门。顾炎武有如梦中,定了定神,一看,果然有一套衣物和几件洗漱用具,整整齐齐放在小凳上,却不是他的。先前惊慌失措,并未查觉。顾炎武顿时轻松了许多,心想:“看情况,这里并非歹人所在,似乎并无歹意。” 顾炎武洗漱完备,用罢早点,良久,那女子却并未出现。顾炎武疑虑不定,走出屋来,却见偌大一个院落,四下里一尘不染,天井中种满花草,一个老头正给花草浇水。顾炎武随意走着,无意间见那老头坐着不动,随手一瓢水泼去,一丈之内,却不偏不歪一滴不洒恰好浇在一棵花草上,其它地方却不打湿分毫,不由暗暗称奇,便停足观望。那老头犹若未闻,自顾自浇完花,转个拐角,那儿有片菜地,那老头又在那儿默默浇水灌溉。顾炎武心中盘算,正待往别处走去,却见先前那少女走了过来,微笑说道:“先生可曾用完早点?先生这边请坐。” 那女子引着顾炎武来到东边偏殿,献上茶来,便静静退却。顾炎武揭开盖碗,一阵清香扑鼻,碗中碧绿清亮,是上好的龙井。此处乃江浙地带,有上好龙井,却也不稀罕。 只听得门外细碎脚步声,走进一个女子,向顾炎武合什行礼,语声柔和甜美,说的是苏州口音:“先生可曾歇息安好?出家人寂静有礼。” 这女子四十来岁年纪,身穿淡青色道袍,眉目如画,容貌清丽,为平生之未见。顾炎武目瞪口呆,犹如梦中,心中惊疑,不由一阵胡思乱想:先前女子和菜农均非等闲之人,这道姑更是天上才有,今日所遇莫非仙人?只道自己一生奔波,感动上苍,以致巧遇神仙,前来指点迷津,顿时肃然起敬,恭恭敬敬,站起身来,连连作揖敬礼说道:“仙姑安好,顾炎武这厢有礼了!” 那道姑嫣然一笑,顿时百媚横生,随即收敛容颜,打什作揖道:“先生误会了,小女子愧不敢当。今日得见顾先生,实是小女子福分。小女子俗家名陈圆圆,现法号寂静。” 顾炎武为人正直,不好女色,不信鬼神。但几十年来,几番辛苦,屡屡受挫,心中便时常幻想,所谓有志者事竟成,我等辛勤,必当感动上苍,指点相助,成就大业,正所谓天道酬勤也。先前一时神思迷茫,以为遇仙,这一听,当下耳根通红,却又神情沮丧,原来鬼神之说终属渺茫,天道如何酬勤?但遇见天下第一美人,自是有缘,且受人礼待,理当相谢。遂整巾端坐,答叙致意:“失礼失礼!昨日酒醉,打扰师太清静,这里谢过。”顾炎武本来对陈圆圆之事颇有微辞,以为红颜祸国。这几年江湖奔走,渐渐觉悟,倍感明乃自失天下,与一女人何干?今日眼见昔日佳人虽丰韵犹存,却出家凄凉,清灯相伴,不免心下感叹。 那陈圆圆说道:“先生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是万分高兴。昨晚之事,不足挂齿,倒是让先生吃惊了。” 顾炎武想起赤身luo体一事,不禁脸皮一阵发热,心里想:“要是如此佳人给宽衣解带,倒也艳福不浅。”抬头见陈圆圆道装打扮,清丽难言,随即懊悔不已,心想自己怎能有如此荒唐念头? 正文 第一回依稀仙梦传佳音 茫然故旧叙衷情2 陈圆圆见顾炎武突然窘迫,她人本绝顶聪明,如何不明,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昨晚酒醉,污了衣衫。下人粗衣,先生可感合身?” 顾炎武忙不迭回答:“合身合身,如此多有打扰了。”心下却十分疑虑:“这衣衫当是那浇水老头之物。这陈圆圆既已出家,自当自己劳作,却如何有婢女、菜农侍候?说话自称小女子,却也不象出家人口吻。” 陈圆圆察言观色,心下明了,长叹一口气,说道:“小女子自身只恨生就了这副容貌,害苦了天下苍生,这才长伴清灯,苦苦忏悔。唉,就算敲穿木鱼,念烂经卷,却也赎不了从前的罪过。” 顾炎武顿时明白,原来陈圆圆自行静修,不过是为了逃避世时烦恼,却并未远避尘事遁入空门。眼见她神色凄清,楚楚动人,不由怜惜,开口说道:“师太不必自责。这天下兴亡,与师太何涉,师太何罪之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非师太所能意愿。” 陈圆圆顿时目光盈盈,泪流满面,对着顾炎武盈盈下拜,呜咽说道:“先生为贱妾分辩鸣冤,贱妾万分感激。先生是今世第三位明白贱妾冤屈之人,请受贱妾一拜。” 顾炎武慌忙起身,轻轻扶起。顾炎武对当代文人颇为熟悉,知道有位吴梅村曾作长诗“圆圆曲”,为陈圆圆辩白鸣冤,自己原不以为然,曾寄书与吴梅村辩论。这几年来,方感言之有理,而自己不明事理,当初枉自乱加评论,颇感惭愧。如今清已当朝几十年,细细算来这陈圆圆也当是五十多岁了,虽然看起来不过三、四十来岁,许多人都已渐渐忘却此事,这陈圆圆却始终念念不忘,自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其情着实令人感动。却不知这第二位是谁?眼见陈圆圆对之十分留恋,不由心中称奇,开口说道:“师太屈辱,俗世之人,如何当之?高士如吴梅村者早有议论,到是师太多情了。梅村先生之大作,曲调优雅,叙事抒情,神情并致,极是高明,在下早有拜读。”当下轻声哼道:“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薰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省去前半截不唱,故意只说无奈之事,显示同情。哼得一会儿,却不唱了,问道:“斗胆敢问师太,师太说老夫是第三位为师太鸣屈之人,却不知这第二位是谁,有何大作?”他想这第二人也必是当代名流文士,自己理当知晓,既不识其人也当知其名,为何却不曾听说。 陈圆圆见顾炎武会唱“圆圆曲”,理解于她,十分欣慰,说道:“那是贱妾十几年前在云南时,当时前往云南送公主下嫁的钦差大人韦小宝韦大人。”神态间十分留念,无比欢欣。 顾炎武听得,却是吃了一惊。自几年前顾炎武等劝韦小宝举事,那韦小宝胸无大志,不肯为国为民挺身而出,后来听说为匪人所害,众皆嗟叹。众人虽感韦小宝不学无术,近乎泼皮,可着实讲义气,且福缘深厚,不失为一可塑之材。每每感叹世上无合适领头之人时,便道:若是此人在,可晓以大义,扶持他领头举事,必要时不妨烧其房屋、杀其家人,斩断后路,让他无路可走,逼上梁山,众人到时再加以辅佐,也不失为可取之法。众人深知韦小宝的性格本事,料想他决不致轻易为匪人所害,何况又寻不见尸首。因此,几年来,多方寻找,可一直杳无音信,无迹可寻。此时顾炎武猛然听得韦小宝之名,如何不吃惊。又一想,韦小宝云南送亲远在被害之前,却又不免灰心。 陈圆圆见顾炎武神情变化,说道:“原来先生识得韦大人?” 顾炎武叹了一气,说道:“顾炎武蒙韦小宝韦香主相救,实是大恩未报,至今仍念念不忘。可惜韦香主为匪人所害,生死不明,深为憾事。” 那陈圆圆却漫无表情,犹若未闻,既无悲哀也不惊讶,目光闪烁,微微注视了顾炎武两眼,口中喃喃念道:“阿弥陀佛!” 顾炎武心念一动,心想:“看这陈圆圆表情,似乎话犹未尽,莫非她知道韦香主消息?”蓦然想起,那韦小宝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夫人,听说其中一人是陈圆圆之女,算来这陈圆圆当是韦小宝丈母娘,她母女二人岂无一丝半缕联系?难道这陈圆圆果真知悉韦小宝音讯。当下不露声色,问道:“师太可有韦香主消息?” 陈圆圆叹道:“贱妾这些年也是十分挂念。”语气平和,不闻丝毫伤感。顾炎武暗想:“她只说挂念,却不见有任何难过伤心,定是知悉韦小宝并未死去,这其中必有隐情。” 顾炎武久闯江湖,闻弦音而知雅意,见她神情和语态必是知道,却不肯轻易说出口,心生一计,试探说道:“顾炎武蒙韦香主大恩,无以为报,在下原想粗懂笔墨,韦香主孩儿念字读书,必当倾囊相授,教导成人,以报大恩。唉,可惜韦香主不幸遇害,在下无以报答。唉,可惜,可惜,可惜不赏老夫心愿。”故意说几声“可惜”,又连连摇头叹息。 那顾炎武文才,天下闻名,多少人梦寐已求,欲拜师门下,当今朝庭也敕免其罪,多次相邀入仕。陈圆圆闻言,果真心动,嘴唇一动,将待开口却又强行压抑住,目光疑虑。 顾炎武更不再怀疑,忙恭身下拜,说道:“顾炎武无以为报,求师太成全!” 陈圆圆长叹了一口气,良久,方才说道:“先生请起。先生好意,求之不得,贱妾先替孩儿们谢过。贱妾也是不曾见过,还是前些年婢女云南探亲,偶遇小女告知。只知他们隐居在云南大理,详情却不知晓。先生不妨去大理看看,或许能找到。只是有劳先生了。” 顾炎武大喜,不禁流下泪来。多年来苦苦找寻,今日得知,便如否极泰来,如何不欣喜流涕?抬头看,陈圆圆清丽绝纶,谁道是仙不是仙? 正文 第一回依稀仙梦传佳音 茫然故旧叙衷情3 窗外,日头高照,微微凉风吹来,已不再那么寒冷。 顾炎武心中欣喜,高谈阔论,与陈圆圆谈论词曲,叙叙时事。原来十几年前“三藩叛乱”时,清兵攻进云南,时势混乱,陈圆圆避祸逃难,一路辗转流离,又觉无颜回老家见父老乡亲,便在浙江找个地方定居下来。顾炎武与陈圆圆言语甚为投机,却因心中牵挂,不能久留,稍坐片刻,便借故告辞。他恨不得身插双翅,即刻便飞到云南大理,见到韦小宝,举起反清大旗,把鞑子驱出关外去。 顾炎武一路疾行,回到家中,人却冷静下来。他细细思量,那云南大理地处偏僻,山高路远,眼下时势混乱,匪人出没,可得准备妥当,以防不测,且与人商量商量,结伴而行方可。那黄宗曦方才一时误会,隔阂未消,不便相商,且往吕留良处看看。这吕留良号晚村,世居浙江府崇德县,也是明末清初有名隐士,顾炎武好友,常一起谈古论今,密谋起事。遂收拾行囊,匆匆而行。 顾炎武到时,却见房门紧闭,敲门半晌,了无回音。一打听,说道举家外出访亲未回。时近黄昏,四下寂静无声。顾炎武心下惆怅,怏怏而行。暮色中,一杆小旗斜歪歪挑出,飘着大大一个“酒”字。顾炎武信步走入,要了一盘牛肉、一碟醮花生、一壶绍兴黄酒,坐在窗口座位上。对面角落里,一个老头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 顾炎武望着窗外,但见海天茫茫,夜色淡淡,有如一幅水墨山水。顾炎武自斟自饮,一口气干了六七杯,高声吟道:“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尝不照人?”这是吕留良诗句,意为怀念前明、不仕清庭的决心,顾炎武每饮酒必诵此诗。当下挟起牛肉、花生来,一口一口饮酒。对面桌上趴着那老头听得他吟诗,抬起头看了几眼,站起身来,驼着背,慢悠悠走到顾炎武桌边,轻声说道:“先生别来无恙!” 顾炎武侧目一看,这老头身形瘦小,弓腰曲背,满面皱纹,头发花白,约有七十来岁,面目有些熟悉。顾炎武江湖上结识的人本多,却想不起是谁,便道:“老丈请坐喝酒。未敢请教老丈高姓大名?” 那老头神情苦涩,显然极为难过,低声说道:“老啦,不中用了,不中用了。在下天地会徐天川,先生可还记得?” 顾炎武大吃一惊,仔细端详:果真是徐天川!只是记忆中徐天川人虽瘦小,可精神干练,几年不见,想是饱经苦难,竟变得如此苍老。顾炎武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徐三哥,你可老了许多许多啦!时光如水,岁月如梭,我们都老啦!” 那徐天川似乎遭受了无数委屈,尽管他年纪比顾炎武大,此刻见到顾炎武,却像小孩子见到爹妈一样,要尽情述说。他眼眶内泪花闪闪,哽咽着却说不出话,紧紧抓住顾炎武的手,使劲地点头。 原来自陈近南死后,天地会群龙无首,各地分堂、分房各自为阵,甚至为争地盘,自相残杀。众弟兄渐渐心冷,有的隐退,有的远走他方,有的投靠朝庭,各地官府又不时剿灭,所剩者已寥寥无几。这徐天川百般无奈,离开天地会,独自一人,四处流浪,欲投靠别的组织,东山再起。几年来,饱经风霜,却眼见各地也是一盘散沙,更无气候可言,灰心丧气,觉大势已去,想要隐退江湖,却又心有不甘,想当初,大伙儿同心协力,豪气冲天,何等英雄!这一日,飘零来到浙江,不想在此遇到顾炎武。 顾炎武听得天地会如此零落,不由长长叹息,失去天地会这股力量,反清之路将更加艰难。顾炎武看到徐天川如此苍老,往日豪气全无,便打气说道:“徐三哥不必灰心,在下目前却打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对我等极有用处。”徐天川精神一振,顿时目光炯炯,连忙问道:“什么好消息?” 顾炎武环目四顾,低声说道:“徐三哥还记得韦小宝韦香主吗?”徐天川听得是韦小宝,便又灰心,懒洋洋说道:“当然记得,几年前就死了。”顾炎武忙道:“非也非也,在下已打听到,原来他并未遇害,乃是隐藏了起来。”那徐天川仍是无精打采,不屑说道:“藏起来做缩头乌龟,那便怎样?” 顾炎武见徐天川爱理不理,并不关心,十分蔑视,只道他们误会韦小宝害了陈近南,不知真相,便道:“徐三哥,你认为韦小宝为人如何?”徐天川回答道:“奸诈狡猾,油腔滑调,三心二意,流氓地痞。”顾炎武又问:“可他对咱们如何?” 徐天川眼前闪现出一幕幕往事:韦小宝杀鳌拜,韦小宝机智救助会中兄弟和江湖好汉,韦小宝带领着大伙儿力压云南沐家四将,韦小宝冒着灭门之险违抗皇帝旨意宁死不杀天地会…何等壮举、何等令人仰慕!徐天川神色洋溢,会心的笑了。是呀,这家伙对咱们可还真是够义气! 顾炎武见徐天川久久不答,便道:“韦香主冒死相救我等,足见义薄云天,众人仰慕。虽说行事不依常理,可大节不糊涂,他可没有害陈总舵主。” 徐天川缓缓说道:“是呀,我们知道陈总舵主不是他害的。只是可惜他胸无大志,不肯反叛朝庭。” 顾炎武说道:“我看韦香主这人极具号召力,人又绝顶聪明,且福泽深厚,累建奇功。虽说不明大势、不晓大义,不过是时日未到罢了。比如汉高祖、明太祖,均出身贱劣,有何大志,而终成帝业?不过形势所然,时势所趋,大势所归矣。”徐天川细细想来,觉得无不在理,不住点头,道:“依先生之见,那韦香主现在何处?我等却又如何行事?” 顾炎武掉过头,四面环视一周,昏暗灯光下,稀稀落落几个乡农悠闲饮酒闲谈,遂附在徐天川耳上,一阵私语,只听得徐天川热血沸腾,情绪激昂,不由高声说道:“先生妙计,何愁大事不成!徐天川愿追随先生,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音未落,只听得嘿嘿怪笑,一个响亮声音叫道:“好啊,两个反贼,密谋造反,我等遇见,却不能放过!” 正文 第一回依稀仙梦传佳音 茫然故旧叙衷情4 二人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只见那几个乡农齐齐站起,堵住门口,抽出刀剑来。吓得店家慌忙钻入柜台,直打哆嗦,口中不停直念:“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 二人面面相觑,深自悔恨。二人足迹遍布神州,可谓老江湖,自是眼光不弱,如何竟未留意到这几个乡农。可真是阴沟翻船了! 那响亮声音说道:“顾先生,朝庭待你不薄,不与你等书生计较,以礼待之,你却总是与朝庭作对,整日东奔西走,密谋造反,却是为何?我等留意你多日了。嘿嘿,二位这就请跟我上衙门说去吧。”手一挥,两名乡农走上前来。 顾炎武站起身来,伸手入怀,摸出一把匕首来。徐天川却是坐着不动,弓着身低着头,一阵“咯咯”咳嗽,恰是随时即刻便要一命呜呼的老人。那二人丝毫不把顾炎武放在眼里,对徐天川更是不屑一顾,手一伸,便向顾、徐二人抓来。 猛然间,只听得“啊呀”一声惨叫,一个身影腾飞而起,重重撞到墙壁上,头破血流。接着一声闷哼,一人脚步踉跄,走出几步,慢悠悠倒在地上。原来徐天川见这些人不识自己,便正好装傻,做出弱不禁风的样子,出其不意重创敌人。他待得对方抓来,突然站起,左掌猛然伸出,果然一击得手,打中一人小腹,直飞出去,右掌却迅猛向扑向顾炎武之人击去。徐天川这两下蓄势已久,犹如拉满弓的箭,疾射而出,无比迅捷,劲力十足。那人武功亦是不弱,听得风声,侧转身子,左手一带,欲顺势将徐天川抛出去,却功力不及,仍被重重击中前胸,肋骨断裂,肝脾震碎,眼见不能活了。 那声音响亮之人显然是这些人首领,见瞬间己方已损伤二人,不由大吃一惊。这些人均是名家子弟,身手不凡,虽然算不上一流高手,江湖上也算一等一的好手了。这老儿居然一出手便击毙二人,虽说是偷袭得手,也不可小视。当下走上前来,脚下不丁不八,凝神贯气,沉声问道:“阁下是谁?好功夫!” 徐天川适才偷袭得手,一下去掉对方两个随从,方略为放心,只道不过尔尔,大可应付得了,一见这人身形,心中暗暗叫苦,知道今日遇上劲敌,余下三人想来也是不弱,方才不过一时侥幸,今日恐怕难以脱身。当下不动声色,暗自戒备,盘算如何缠住敌人,让顾炎武逃走,自己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了。 那人见徐天川不回答,也不作声,脚步向前一跨,左手一扬,右掌轻飘飘拍来,掌影飘忽,好不迅捷。徐天川左手迎面立起,变拳为抓,右掌迅捷击向那人左臂。那人不慌不忙,左手依着来势,划个弧圈,往外一带,右掌却斜劈而至。与方才那人招式一模一样,功力却不可同日而语。徐天川只觉一股吸力吸来,带得身形一歪,人欲向前冲去,那人右掌却已击来。徐天川慌忙缩手,头一低,足下使力,一招“灵猴上树”,顺势向前一窜,方堪堪避过这一招,胸中不由一阵气血翻滚。 那人却不乘势追击,赞一声:“好!”也不知是赞自己攻得好还是赞徐天川躲得快。 徐天川这些年四处流浪,灰心丧气时便狠练武功,自觉功夫比以前更有进展。可刚才一交手便落下风,险些失手,当下凝神静气,不再冒进,注视着那人。却见这人二、三十岁年龄,身材修长,容貌俊秀,一表人才,不穿这身粗布衣裳作乡农打扮,俨然一富家公子,不由心下暗暗称奇,便朗声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轻轻一笑,说道:“阁下是谁?那是我先问你的,你当先回答我,我才告诉你。” 徐天川见他戏弄,心中有气,要待发作,猛然惊醒:可不能上当。当即静下心来,见那人却不像戏弄的神情,便朗声答道:“在下徐天川,天地会徐天川!你可认识?” 那人看了看徐天川几眼,偏偏头,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说道:“可是那叫着‘八臂猿猴’的徐天川?” 徐天川冷冷答道:“正是在下。” 那人朗朗一笑,说道:“原来是‘八臂猿猴’徐老爷子,失敬失敬。徐老爷子一副好身手,为何却作叛逆,可惜可惜!”随即一声咳嗽,身板一挺,神情倨傲,高声说道:“我乃武当人氏,姓杨名高扬,人称‘云中雁’,‘云中雁’便是在下。”当真是人如其名,趾高气扬。 徐天川暗自一惊,听说这两年出了几个后起之秀,有个叫‘云中雁’的,一身“武当绵掌”出神入化,尤其轻功“金雁功”更为了得,便道:“久仰久仰,原来是‘云中雁’杨公子。” 那杨高扬一听,得意非凡,昂起头,背负双手,不可一世,似乎忘了捉拿当前敌人。徐天川暗暗好笑,可这人武功却是极高,心念一动,暗想:此人看来是给宠坏了,爱好马屁,而且似乎江湖经验不足,且吹捧他几句,他能放我二人走自是最好,如若不然,出奇不意,打伤了他,我二人今日方能脱得此难。依徐天川昔日为人,自当光明正大与之争斗,绝不使诈,但这几年失意流浪,性情变得更加深沉,今日与顾炎武重任在肩,形势艰险,不得不行此不正当手段了,想到此脸皮也不由一阵发热。正待上前拍马屁,却听顾炎武说道:“杨公子一表人才,乃人中豪杰,为何却作异族鹰犬?何不随我等一道,去学那霍去病、李广、岳飞,驱逐鞑子,匡复汉人天下,岂不更加光宗耀祖?”原来顾炎武见二人不再拼斗,形势缓和,也看出此人狂妄自大,想晓以言辞、动以口舌,以古人比喻说动于他。 那杨高扬听得,背负双手,摇头晃脑,连声说道:“非也非也,顾先生此言差矣!顾先生高才,在下向来佩服,却如何能说出这等无见识之话?想当今,百姓安居乐业,尽享清静太平。我等理当报效国家,造福天下百姓,岂可造反扰民?不可不可。”说罢连连摇头。 顾炎武又道:“天下该当是我等汉人天下,如今鞑子当朝,我等受辱,犹如寄人篱下,低声下气、逆来顺受,何来安居乐业、清享太平?” 那杨高扬说道:“错错错,明朝是汉人当朝,可百姓受苦。清朝是满人当政,可百姓享福。先生难道不曾听说:自从出了朱元璋,十年就有九年荒?你说朱元璋好不好?先生大错而特错了!先生悬崖勒马、亡羊补牢,尚未为晚矣!”竟教训起顾炎武来。 顾炎武大怒,正待发作,狠叱几句,却见徐天川抢上一步,使个眼色,连声说道:“公子高义,我等愚昧不知,当回家三思,容我等告辞。”不等回答,拉住顾炎武便走。 岂料杨高扬却并不糊涂,大声高叫:“且慢,尔等岂能说走便走!尔等杀伤我两名兄弟,岂能一走了之?理当送官府查办!给我拿下了!”那随从二人便左右扑来。 徐天川把顾炎武一推,对着左边之人一晃,人却向右边之人扑去,口中高叫:“先生快走!”显是要自己缠住二人,让顾炎武逃走。 杨高扬一声冷笑:“想逃跑,没那么容易。这老儿赁的狡猾,让你知道小爷手段!”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人便跃到徐天川身后,半空中撑出右手,向徐天川头顶抓来。徐天川先前盘算良久,此人功夫奇高,若不出其不意打伤了他,终究难逃恶手,因此与旁人争斗是假,原是要他如此攻来,在他即将要抓住一瞬间,一低头弓身,右手反手一招“灵猴偷桃”,抓向杨高扬胯下。这一招又快又狠,极为阴险毒辣,是徐天川轻易不使的救命绝招,旁人绝难躲避。这人正从空中下落,无处着力,如何躲闪?那杨高扬先前一招即挫败徐天川,以为“八臂猿猴”也不过如此,一个大意,不曾提防。不过他功夫也着实了得,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双手凭空往下一按,腰部使力,身子一弓,一个翻滚,从徐天川头顶滚过,眼看即将重重摔在地上,他却伸手在地上轻轻一点,背贴着地面滑溜溜直滑向一边,一挺身,人便站起。这一下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当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双手一错,左一掌右一掌迅捷打过来。徐天川偷袭未曾得手,颇为懊丧,见杨高扬击来,忙凝神静气,不敢一丝疏忽,紧守门户,绝不冒进,见招拆招,斗在一起。 顾炎武本已给徐天川推出门外,却不愿独自逃生,手握匕首,返回屋来。那随从二人一看杨高扬出手,即退出战团,向顾炎武扑来。顾炎武举匕首刺去,但觉手腕一痛,已给人抓住,匕首脱手,跟着后心酸麻,已给点中了穴道,瘫倒在地。 徐天川与杨高扬斗得十来招,便落下风,一见顾炎武倒地,心头慌乱,更是手脚忙乱,渐渐不支。杨高扬哈哈大笑,一招快似一招,徐天川顿时险象环生。 便在此时,只见一个乡农,手挥单刀,向徐、杨二人砍来。 杨高扬此时已胜卷在握,他为人本十分自负,平时一旦动手,余人便自行退下,决不要人相帮,顿时心中不快,大声喝道:“退下!谁要你来帮忙!” 那乡农“嘻嘻”笑道:“谁来帮你?”呼呼呼三刀,快得异乎寻常,向杨高扬砍落。徐、杨二人均是大吃一惊。这乡农一直悄无声息坐在一旁,不发一言,看不清面容,徐天川原以为是杨高扬帮手。而杨高扬以为是自己随从,毫不留意,猝不及防,来势迅猛,要躲闪却哪里来得及,右肩上早着。杨高扬大叫一声,一个筋斗倒翻而出,跌倒在地上,但见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肩骨已被击碎,痛得杨高扬大声哀叫。 那随从二人见杨高扬受伤,齐声惊呼:“公子!”撒下顾炎武,挺剑冲上前来,挡在杨高扬身前。徐天川回头一看,见这乡农五六十岁年纪,面目依稀有些相识,却记不起是谁。 杨高扬忍住痛,在二人扶持下,颤悠悠站起身来,垂着右手,满头大汗,左手指着乡农,颤抖着声音,说道:“你是谁?为何暗算于我?” 那乡农笑道:“问这作甚?想要寻老朽晦气吗?”刀一挥,向杨高扬砍去,那随从二人慌忙挺剑相迎,斗在一起。原来这乡农一直袖手旁观,见这杨高扬武功奇高,自己恐怕亦非其敌,两名随从也是不弱,合斗徐天川当旗鼓相当,自己若冒然出手,只怕救人不成反而自讨苦吃,这才突施计谋,重创敌人。 徐天川早已解开顾炎武穴道,扶起站在一旁,把守在门口,看着三人相斗。 这乡农刀法凌厉狠辣,只攻不守,那随从二人虽然武功不弱,却不是他对手。斗得片刻,只听得一声喊:“着!”一名随从小腹中刀,翻身倒地,余下那人见不是头,挽个剑花,虚晃一招,转身便走,却哪里有那乡农刀快,“喀嚓”一声,已被削去半个脑袋。 杨高扬见从人死伤殆尽,自己身受重伤,乡农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心中惊惧,颤抖着说:“别、别过来。”那乡农笑道:“那你过来好了。”仍是步步逼近。杨高扬眼见无路可逃,目光四顾,口中连连应道:“我、我…,我、我别、我…”脚步未见任何动作,人却突然滑溜溜向侧边急速滑去,猛然腾身而起,飞速撞向侧边窗口,顿时破窗而逃。 徐天川追出门外,淡淡夜色下,远远一个人影身体凌虚,奔跑迅捷,果然轻功卓绝,一溜烟逃得老远,追之莫及。回得屋来,那乡农已自不见,与顾炎武相顾而望,默默无语,心中暗自庆幸。 忽然,顾炎武开口说道:“是陈圆圆那菜农。” 正文 第二回死水少闻风浪起 深山初见奇事兴1 白水镇背靠苍山,面临洱海,这里蛮汉杂居,是大理周边一个大镇。一大清早,便人头攒动、热闹喧嚣起来。 白老头儿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上乐呵呵的。每天这个时候,他便早早打开门,烧好水、备好茶,静静地等着客人到来。他的茶铺位于街口最当口,来来往往的人累了渴了都爱到这儿来喝口茶。 客人陆陆续续来了,白老头脚步不停地穿梭、忙碌。 “大爷,来杯砣茶!” “大爷,你忙,我们走了。” “老人家,来两杯绿茶。” 喝茶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白老头满脸堆笑。 日头高照,天气逐渐热起来。 “老头儿,快来一杯上好龙井!” 众人回过头来,只见一个二、三十来岁女子拖着个十来岁小女孩,怒气冲冲,大踏步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凳上。那小女孩一路嚎哭,高声大喊:“爹爹耶爹爹耶”。那女子更是大怒,又狠狠地打那小女孩屁股,小女孩哭得更响。那女子回过头来,见众人齐齐看着她,恶狠狠喝道:“看甚么看?老娘自教训自家孩儿,管你们甚么事!”众人见这女子凶恶,慌忙掉转头。 白老头儿慌忙说道:“实在抱歉,鄙处偏僻,没有上好龙井。客官来杯绿茶可好?”那女子极不耐烦,连声道:“好吧好吧,赶快上来!”白老头儿忙掺茶倒水,端上桌来。 那女子呼呼几口喝完茶,站起身来,摸了几摸,却身无分文,见众人齐齐注视着她,一阵恼怒,大声说道:“看甚么看?老娘出门从不带钱!这个拿去抵押。”随手从头上一抓,拿下一支簪子来,往桌上一扔,拉起女孩便走。那簪子是蜚翠作成,碧绿晶莹,少说也值百金,只看得众人发呆。慌得白老头儿连连摇手,说道:“这如何敢当?区区茶水,何足道哉?免了免了,夫人请吧!”那女子却毫不客气,抓起簪子来,随手插在头上,口里唠叨念道:“量你这老儿也不敢要!”那小女孩似是累了,不肯起来,那女子又是一阵恼怒,狠狠打去,小女孩又大声哭叫。 只听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说道:“别打啦!别打啦!你这样岂不打痛了她?”却是个十三、四岁小男孩,满面怒容,直盯着那女子。他身旁坐着一个青年书生。这青年书生手握折扇,头带芳巾,一身蓝裰长衫,浓眉大眼,相貌英俊,年约二、三十岁。他轻轻呷了一口茶,皱皱眉头,轻声说道:“小三,别多事。” 那小三说道:“她打得那么重,小孩子怎么受得了?四叔,大伯不是常给我们说,要路见不平吗?我看她做得不好,就不能说说?”说罢,小嘴嘟得老高。书生轻轻笑骂道:“好好!瞧你这贫嘴!四叔才说一句,你却唠叨了一大堆废话。”小三得意地扬着头。 那女子见是一个小孩出来打岔,哈哈大笑,高声说道:“老娘自家孩儿,老娘想教训就教训,谁要你小家伙来多管闲事?” 小三见四叔不再说话阻止他,就大声说道:“她还那么小,你下手这么重,这样岂不打坏了她?哪有娘亲这么打自家孩子的,你怎么这么狠心?却是不是你亲生的?”旁人也都议论纷纷:“这女子赁的凶恶,却如何这般对待自己孩子?”“听口音这女子不是本地人,只怕是从外地来拐买小孩的。”“是呀,这年头却难说得很!” 那女子见一个小孩竟敢指责于她,旁人七嘴八舌、闲言杂语,十分难听,顿时脸皮一阵发红一阵发白,心头无名火起,跳起来叉腰举手,厉声大骂:“哪里钻出来的小杂种,竟敢跑来辱骂老娘?老娘也不是好欺负的,再来多事,看老娘不撕烂你个小杂种的臭嘴!” 小三却也不惧,站起身,走上前来,说道:“你这恶女人,怎么如此横不讲理,凭白无故的却如何又骂起我来?” 那女子大声说道:“就骂你这小杂种、狗杂种,谁叫你多管闲事的?”倏的一巴掌打来。小三丝毫不曾留意,距离太近,“啪”的一声,正打在脸上,顿时细嫩脸上几道乌黑手指印。旁观众人暗暗不平,均觉得那女子此举太过分,怎能动不动就随便打人,况且是对一个小孩。那书生也不由一皱眉头,脸露不悦神色。 小三大怒,厉声问道:“你这恶婆娘,为什么打我?为什么动不动就出手打人?” 那女子哈哈大笑:“就打你这管闲事的小杂种、狗杂种!”手一扬,又是一巴掌打来。却见小三身子一侧,伸手抓住女子手腕,往后一拖,下面伸脚一勾,那女子便直挺挺跌趴倒在地上,脸上嘴上粘满泥土,惹得一阵哈哈大笑。 那女子爬起身,恼羞成怒,伸手入怀,摸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向小三刺去。众人一声惊呼,齐齐站起身来。那书生却不动声色,慢慢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轻轻放在桌上,眼角余光看着二人争斗。只见小三不慌不忙,又是一伸右手便抓住女子手腕,夹手夺过匕首,脚一勾,左手一推,那女子又是一个恶狗扑屎,直挺挺趴在地上。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小三这几下动作灵便,招式巧妙,虽然力气不大,借力打力,却也不亚于一般江湖好手,显是深受名家调教。 那女子全身粘满泥土,狼狈不堪,这下跌得甚重,浑身疼痛,更是羞愧难当,当下趴在地上,用手拍打着地面,一阵哭天喊地:“哎哟呀,天啦天啦,你这天打雷劈的狗太监、死太监,老娘在家受欺负,在外面也受欺负,你这天打雷劈的,死在哪儿去了?死太监、烂乌龟王八…”众人又是好奇又是好笑,不知她又在骂谁?小三虽然身手敏捷,武艺高强,却不曾见过如此场面,顿时惊慌失措,满面惶恐,战兢兢问道:“我打伤了你吗?你别哭好不好?四叔,你看…” 书生轻轻一笑,说道:“过来吧,小三,你没有打伤她,过来歇息歇息,一会儿四叔带你去上街玩去!”小三答应道:“好呢!”丢下匕首,走得两步,又回过头来,从包裹里掏出个麻饼来,走到小女孩面前,塞在她手里,说道:“小妹妹,别哭了,你饿了吧,拿去吃吧。”那小女孩摸一把鼻涕,瞪着乌溜溜大眼睛,直盯着他看。 那女子哭闹了一会儿,见无人理会,自感无趣,慢慢爬起来,不再作声,捡起匕首,拖起小女孩,向集镇热闹处走去。 正文 第二回死水少闻风浪起 深山初见奇事兴2 那女子漫无目的,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东摸摸西看看,甚为稀奇,却苦于身无分文,一脸懊丧。小女孩早就累了,不作一声,任由牵着东奔西走。转悠了半晌,渐感无聊,这时肚子也“咕咕”叫唤起来,便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只见小巷尽头挑出一杆旗来,飘着大大一个“酒”字,大门上方写着“好再来客栈”几个大字。她再也顾不得有没有银两,拉着小女孩便走进去,心想,大不了又拿簪子来抵押,说不得还可白吃一顿,口中高叫:“伙计,快上好肉好菜来!”拉过凳子,一屁股坐下。伙计见她周身泥土,蓬头垢面,模样狼狈,心中疑虑,可看她大摆大摇的神态,却又不便得罪,当下小心翼翼走上前来,问道:“夫人要些什么?本店小本生意,概不赊帐。” 那女子听得,心头无名火又起,伸手拨下头上蜚翠簪子往桌上一放,大声叫骂道:“好个狗眼看人低!难道老娘会白吃你的?也不看看老娘是何等人?这个可够老娘吃一顿?”伙计识得货,慌忙喏喏连声,旁观众人也瞪大眼睛,私语议论。 片刻,便端上几大盘来,有酱爆牛肉、蒜泥白切肉、过桥米线,都是云南常见家常菜。那女子顾不得喂小女孩,挟起肉,大把大把往自己口里塞。那小女孩也是饿得慌了,伸出粘满污泥的小手,抓起肉来,一声不响,也是狼吞虎咽,不一时,便只剩下过桥米线了。那女子见是汤菜,端起来大口便喝。这过桥米线汤一半是油,用砂锅盛装,表面看只一丝热气,其实比寻常的羹汤热过数倍,虽然凉了一会儿,仍是十分烫人。只听得“砰”一声,那女子汤一入口,烫得连声叫唤,手一松,砂锅掉在桌上,却好没有打坏砂锅,汤没溅在人身上。那女子张大口,呼呼直吹气,眼泪大颗大颗直滚出来。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那女子喘息半晌,又羞又恼,跳起身来,拉过伙计,“啪”的便是一巴掌,口中大声叫骂道:“你这可恶小厮,竟敢陷害老娘!”那伙计捧着下巴,歪着头,委屈得说不出话来,四周一阵哄笑。慌得掌柜连忙上前作揖,说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这过桥米线原本就是这么烫的!却怨不得别人。夫人如何竟不知晓?” 那女子见众人讥笑,自知又是自己出洋相。这过桥米线平时在家也曾吃过,不曾觉得这么烫,却又不甘心认错,便强词夺理说道:“你这老儿,为何不早说?便把老娘烫坏了,你却要赔偿。”旁边众人七嘴八舌,嘘声连连:“唉,真是,哪里跑出来的恶女人,一点不讲道理!”“这是谁家女人?也不好好管管。”“听口音这女子是外地人,不知米线也不奇怪。” 那女子听得众人闲言杂语、议论纷纷,齐齐看着她,又恼又羞,厉声骂道:“吵什么吵!老娘自吃自的,管你们甚鸟事?老娘不吃了不行吗?掌柜的,算账!”伸手便向桌上抓簪子去,却没摸到,回头一看,空空如也,慌忙钻在桌下,四处寻找,哪有簪子影子?这下更是怒火中烧,也不问青红皂白,扑上前来抓住掌柜,挥拳便打,口中大叫:“你这老儿,竟敢养贼偷老娘东西?叫你知道老娘厉害!”慌得众人齐扑上前来,拉手抱头,抓住那女子,推倒在地上,衣衫撕烂,头发散乱,气喘吁吁。吵闹声中,小女孩吓得放声大哭。 那掌柜惊魂稍定,走上前来,恶狠狠骂道:“我道是谁,却是来吃白食的,却赁的凶恶,还要打人赖帐,竟敢跑到这儿来撒野。今日可得好好教训教训。”先前挨打的伙计更是怒不可竭,听得老板发话,拉起女子头发,举巴掌照着脸上便打。 突听一声大叫“哎呀!”,只见那伙计往后便倒,坐在地上,手捂脸颊,渗出血汁来。那女子挣扎站起身来,头发散开,蒙住了面目,双手紧紧握住一把匕首,对着众人,嘶哑乱叫:“别过来,别过来!”却是那女子不知何时摸出匕首,在伙计脸上刺了一刀。众人齐声惊呼,见这女子横蛮白吃,而今又行凶伤人,慌忙各拿棍棒桌凳,四下团团围住,齐声大喊:“拿住,别让她走了,送官府查办。”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小孩喊道:“四叔,你看,却不是刚才那女子?”却是小三和书生。书生略为一看,走上前问道:“请问掌柜,到底出了何事?” 掌柜斜着头,打量书生一番,说:“小哥是这泼妇什么人?今天可得好好说说理。”书生浅浅一笑,说道:“素昧平生。”那掌柜“喔”了一声,深感失望,转过身对着人群大声说道:“大家可都亲眼看到,这泼妇在这儿白吃白喝,还行凶伤人。列位说说理,当如何处置?”“得送衙门查办!“我看还是找她赔些损失就行啦!”“看她白吃的样子,只怕也是身无分文,却赔什么?只怕是竹篮打水,白搭啦!”人群七嘴八舌。 小三早拉过小女孩走过一边,说了半天话,很是同情小女孩,拉住书生手,说:“四叔,你帮帮她们吧!”书生问清情况,也感左右为难。那掌柜心疼饭菜钱,先前见书生出面,以为能赔些钱了事,谁知却是看热闹的,没办法,只好自认倒霉,叹口气,挥挥手说道:“列位,有劳送官府去查办吧。”小三又拉拉书生手,哀求道:“四叔,帮帮她们吧!你看那小女孩,才那么小,送衙门了,她怎么办?她那么可怜!你不是常说,要乐于帮助人吗?你帮帮她们吧!”书生叹口气,对掌柜说道:“且慢!人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掌柜的,你能不能不送官府?你看她们孤儿寡母的,多可怜!” 掌柜本不想送官府,此时见书生又出面说话,捞回损失的机会又来了,岂能轻易放过呢?当下冷冷说道:“小哥说得可是轻松!你可不曾见那泼妇的凶狠样!这等泼妇不送衙门惩处惩处,天下岂可太平?白吃不说,单是杀伤下人,又岂能一走了之?”人群也议论纷纷:“是呀,是得教训教训!”“要是大家都这样,那还有什么公理?”“我看至少得赔偿损失!” 书生淡淡一笑,说道:“你看这样,我这儿有些银两,替她赔偿可行?”便伸手口袋里摸去。掌柜见有人赔偿,正自欣喜,却见书生一双手不动了,神色甚是尴尬,似乎却是没钱。不过书生很快镇定下来,略为沉思,对掌柜说道:“实在抱歉,小可出门匆忙,忘了带银两。你看这样可好,有劳掌柜暂且将她母女二人安置安置,小可回去拿钱,呆会儿来拿钱取人可好?”掌柜无可奈何,能挽回一点损失是一点,看书生模样不象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也只好这样了,只得点头,怎好再多嘴。 书生走到那女子面前说:“有请夫人少待,小可去去便来。”那女子闯了祸,众多人手围住,脱身不得,哪里还敢声张半句话。小三说:“四叔,我想和小妹妹一起玩,你求求掌柜,让小妹妹和我们一起去可好?”书生看看掌柜,掌柜听得小孩子说的,怎好拒绝,又想不妨什么事,只得应允。 书生拱拱手,说一声:“打扰!”转身便向外走去。小三拉着小女孩的手,小女孩瞪着大眼睛,看看那女子,那女子先前吃过小三苦头,可现在却来救自己,知道二人没有歹意,犹豫半晌却不开口,那神情却是答应了,那小女孩方才跟着小三而去。那掌柜也不再说什么,心里想,不妨给她吃好的住好的,反正有人出钱,正好多赚一些,忙叫伙计收拾出房间,安置女子。 两个小孩很快就玩在一起。书生也不急于赶路,他边走边想,这女子是什么人呢?听口音不是本地人,看穿着打扮是富贵之家,应在不远处,可到底住哪儿?却没有一个人认识。 正想着,只听得背后一阵急促马蹄声,一个声音大声高叫:“借光,请让让!”两个小孩子慌忙跑在一边,书生轻轻一侧身,让过一旁,转瞬间,四匹快马疾驰而过,马上人尽劲装打扮,各带刀枪。书生也不在意,正要迈步,身后又是一阵马蹄声声,又过来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约有七、八个,也是手执兵器,一看就是江湖中人。他们虽不像刚才四人驰马急驰,却也是脚不停息走得飞快。这群人刚过,陆陆续续又或紧或慢过去几批,尽皆江湖人士。书生惊诧不已:这情形定是江湖上有大事发生或是有什么重要聚会,为何却不曾知晓? 正文 第二回死水少闻风浪起 深山初见奇事兴3 正纳闷间,又是一阵马蹄声,远远一个声音高声大叫:“小——师——叔——!”一个二十来岁的壮汉转眼间便急驰到跟前,那汉子一勒疆绳,只听一声嘶鸣,那马人立起来,顿时停下。那汉子跳下马来,喘息着说道:“小师叔,我、我已经、找、找你半天了!” 书生眉头一皱,问道:“阿春,出什么事了?”小三也跑过来焦急问道:“春哥哥,出什么事了?这么慌里慌张的。阿爹他们好不好?” 阿春喘息稍定,“嗨嗨”笑道:“没事,师傅他们都好。” 小三嗔道:“没事你跑这么急做什么?吓死我了,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作势要打阿春。阿春一边躲闪,一边“嗨嗨”笑道:“是师傅叫我赶紧找你们的,师傅叫赶紧的,我自然赶紧了!我可不敢吓小师弟的!” 书生问道:“好了,别闹了。阿春,到底出了什么事?”阿春结巴着说道:“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师傅只是叫我来找小师叔,叫小师叔去找他们。然后他们就急匆匆地出门了。”书生又问:“师哥还说什么没有?”阿春道:“没有,师傅只是叫我来找你们,叫小师叔到野猪坪去见他们。” 书生心中暗想:“刚才那几批人急匆匆的,多半也是去野猪坪,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这阿春傻头傻脑的,说话也稀里糊涂!看来我得赶到野猪坪去。”回头对阿春说道:“阿春,你把小三带回家去,不准出门乱跑!我得马上赶到野猪坪去!”话音未落,人已在三丈开外。 书生一阵疾走,远离大道,在山间树林中穿行。翻过一座小山,前面是一条小河。河水不深,却有十几丈宽阔。 书生除下鞋袜,挽起衣衫,正待淌水过河,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你那个书呆子在做什么?跑到水里来了!你看,你把我的鱼都吓跑了!你可得要赔我!”却是个十来岁大的小男孩在对面河边正钓鱼。那小孩满面怒气,握紧双拳,显是十分气愤难平。 书生见是一小孩,“哈哈”笑道:“喔,可真是对不住,可是我还未曾下水,怎么就把你的鱼吓跑了呢?”那小孩说道:“你这人还有理?刚才鱼正要上钩,你一来它就不吃了,明明是你吓跑了,还说不是?”书生却不与小孩较真,依旧哈哈笑道:“好好,是我吓跑的,我赔你。现在鱼上钩了没有?我可要过河了,可不要说我未打招呼,又吓跑了你的鱼。”不等小孩回答,“哗哗”几下淌过河来。那小孩跑过来,一把抓住书生,口中大叫:“你这书呆子,人家越说你还要越是做!你赔我的鱼来!”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娇叱:“小虎,别胡闹!”树林里走出一个年轻女子来:二、三十岁年纪,一袭浅白色纱裙,身形窈窕,头挽乌髻,面若凝脂,细眉含黛,眼如秋水,真正是貌若天仙。直看得书生呆了,张大口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声来,随即慌忙收敛,抬起长袖掩饰脸面,目光侧向一边。书生方如梦惊醒,顿时满脸通红,慌忙整理衣衫,想要赔礼,却结结呐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那小孩跑过去,拉住女子,说:“娘,这书呆子很是没道理!他吓跑了我的鱼,得赔起!”那女子低声说道:“别胡闹!”那小孩嗔道:“本来就是嘛!” 那女子面目平静,说话轻言细语,但举手投足间,总觉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美丽。书生心里“砰砰”直跳,他深吸一口气,略作镇定,清清嗓子,走上一步,施个礼,说道:“失礼失礼!确是在下不小心惊吓了鱼儿,打扰令公子雅兴,理当赔罪!”那女子瞥了书生一眼,却不开口说话。小孩说道:“光赔理有个屁用!你得赔我鱼才行!” 书生突然一阵莫名冲动,“哈哈”笑道:“好,好!我赔,我赔!”走到河边上,探头往水中看。河水不深,清澈可见。看得片刻,书生伸出右手,扣指成环,突然中指弹出,只听“波”的一声,一条二、三寸鱼儿跳出水面。书生左手一掷,折扇“唰”地展开,平平飞出,稳稳接住鱼儿,空中打个旋,带着鱼回到书生手里,鱼还兀自活泼乱跳。书生偷眼一瞥,见那女子满眼惊讶,看见书生看来,慌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书生心里暗暗窃喜。 小孩大声欢呼,跑过来拿在手里,玩得几下,又说道:“看不出来,你一个书呆子模样,还很会抓鱼。你能不能再抓一条,我带回家养着玩。要两条,配成一对,才好玩。” 书生笑道:“好,好!再抓一条,才好配成一对作伴。”他知道女子要偷看,有心买弄,右手扣成兰花状,轻轻弹出,姿态十分优雅,一条鱼儿又跳出水来。书生这回却不用扇子,他伸手前探,五指一收,那鱼儿便“嗖”的到了书生手里。书生洋洋得意,回转身看那女子。那女子却侧着身,宛若未见。书生心想:“她定是见到了的,却装作没看见。” 小孩捧着两条鱼,大声高叫:“娘,快点回家,拿个盆子来养起!”不等回答,往树林里跑得不见踪影。那女子静静呆了片刻,背转身,慢慢走向树林,走得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书生一眼,方慢慢消失在树林里。书生顿时呆了,飘飘然有如梦里。书生呆了半晌,回过神来,穿上鞋袜,慢慢而行。 正文 第二回死水少闻风浪起 深山初见奇事兴4 一路上,书生怅然若失,茫茫然,那女子的身形总在眼前飘动,那眼神,带着淡淡期许,那姿态,撩人心魂。走得半天,只觉路越来越荒,这才收敛心思,举目四望,只见怪石林立,杂草丛生,不远处一座山峰挡住去路,林木茂密,才知走错了路,却不知走到什么地方来了。看看天色,时候已是不早了,要走回去,只怕耽误时间。书生却也不惧,看看方向,抖擞精神,向着山顶便行。 书生在树林中行得一会儿,只见树木横生,遮天闭日,更无路可行。这是什么所在,以前怎么不知此地?正犹豫间,耳旁传来丝丝响动声,回头一看,身后一丈处,一条巨蟒正悄无声息,偷偷爬来。书生一惊,慌忙一纵身,跳在树枝上。那巨蟒听见响动,“嗖”的昂起头,吐着长长的血红信子,瞪着绿幽幽的大眼睛,长长的身子立得老高,一伸一缩,欲向书生扑来。书生慌忙折下一折树枝,手上用力,照着巨蟒眼睛便打。树枝带着劲风,看看即将打中,却不知何处悄无声息飞来一把杂草,轻轻接住树枝,缓缓掉在地上。书生大吃一惊,来不及细想,那巨蟒已“嗖”的向他扑来,慌忙往上一纵,匆忙间伸手钩住一枝树枝,一松手,树枝向巨蟒扫去,扫在巨蟒眼上。那巨蟒吃痛,“嗖嗖”几下,钻在草从中转瞬间便无影无踪。书生正待跳下树来,不知何处跳出一个满头乱发,衣衫破旧的老头儿来,满面怒气,对着书生大骂:“哪里钻出来的畜生,坏了老夫好事!” 书生跳下树来。先前那杂草多半是这老头儿所为,这老头儿绝非寻常。书生不敢小视,忙赔礼道:“晚辈有礼了!不知如何坏了前辈好事?”那老头儿怒气冲冲,大声说道:“老夫守候好几天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这毒物才出现,就快要成就好事,不想给你这畜生给惊吓跑了!这一下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又出来。气杀老夫也!”书生说道:“前辈原来是想抓那巨蟒?如此确是晚辈不是。待晚辈寻找寻找,说不定还在不远处。待晚辈捉来,送与前辈。”那老头儿怒气未消,仍是高声骂道:“你懂个屁!谁稀奇这毒物?你这小子好象很会打的样子。嗯,看你身手,会点三脚猫功夫。来来来,陪你爷爷玩玩,让你爷爷消消气!”走上一步,“呼”地一掌劈来。 书生先前一昧忍让,给老头儿骂得够了,心里不禁有气,又见他出手打来,更不再客气,心想:“也好,让你知道小爷也不是好欺负的!”看见老头儿举掌劈来,却也不惧,举手招架,看看劈着,他却手腕一翻,伸手搭在老头儿手腕,手上加力,想用“小擒拿手”制住老头儿。忽觉老头儿手油腻如泥鳅拿捏不住,一楞神间,老头儿手腕一翻,反手抓住书生手背。书生慌忙抽手,却被老头儿拿住,如铁箍箍住,哪里挣得脱半分。书生大吃一惊,慌忙拧转手腕,勾转手指,在老头儿手腕凌虚疾点,老头儿只觉脉门一麻,手一松,书生方挣脱手,慌忙跳在一边。 “有趣,有趣!这是什么功夫啊?当真十分有趣!”老头儿楞了楞,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好!你爷爷好久没和人玩了,手痒得很,这小畜生功夫倒很有趣,来来来,爷爷和你好好玩一回!”言未已,迎面举拳击来。书生再不敢大意,凝神静气,举手招架。斗不上两招,只觉老头儿招术虽然平淡无奇,可招招势大力沉,呼呼生风,逼得书生只得步步后退。老头儿哈哈大笑:“哈哈,小畜生,就只有这么些能耐?为什么不拿出手指上的玩意儿,爷爷好想瞧瞧,那是什么功夫,是不是当真有趣?果真有趣得很,爷爷好跟你学学,拿来好好玩儿呢!”说罢“呼”的一掌推来。 书生正狼狈间,听得老头儿讥笑,心头有气,后撤两步,蓄势凝神,中指猛然弹出,只听“哧”的一声,一道劲风向老头儿胸前击去,心想,定要让老头儿吃点苦头,至少也让他一点狼狈不堪。不料老头儿丝毫不退让,手掌一翻,“呼”的又是一掌迎面击来。书生的指风顿时消失于无形,紧跟着一股大力迅猛袭来。书生知道不是头,慌忙一拧身,一个鹞子翻身,跳在一旁。只听“轰”的一声,刚才站身处后面一棵碗口大树枝生生折断。书生暗暗心惊。 老头儿见书生避开,更是哈哈大笑,大声笑骂道:“你个小畜生跑什么呀?怎么样?你不要跑呀,跟你爷爷弹弹试试!看看有没有用?你爷爷好久没和人玩了,手痒得很!今儿可得好好玩玩!来来来,这一下看你往哪儿跑?”走上几步,“呼呼呼”双手几掌连环推来。书生知道不是对手,哪里还敢硬碰硬还手,左右躲闪不及,慌忙纵身跳上树,窜高窜低,连连躲闪,百忙中也伸出指头弹去,可一碰到老头儿掌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哪能奈何老头儿分毫! 老头儿看见书生避得老高,一纵身也跳上树向书生追来,书生大赅,在树上拼命纵跳。却好老头儿轻身功夫不如书生,追得好一阵,始终追不上。老头儿气得直吹胡子,跳下树,看着书生在树上跳,他却在地下跑,书生跳到哪棵树他便跑到哪棵树下,对着树便劈,只见树木一根根折断倒下,这根倒下,书生却又窜到另一根上,却也奈何书生不得。累得半天,老头儿不劈了,便守在树下。书生不动,他也不动,书生一跑,他又跟着追。书生要想跑出树林,却也万万不能。就这样一上一下耗上了。 耗得好一阵,老头儿开口说道:“你这小畜生,我看你在树上能呆多久?便饿也饿死了。还是下来陪老夫玩玩。我又不会伤你性命,你怕什么?” 书生心想:“这老头儿武功太高,还是好好和他好言几句,看他的样子也不太象要伤人,我不妨说些好听的,说得他高兴了放我走,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便开口说道:“前辈功夫登峰造极,晚辈万万不是对手。”说的也是实话,没有半分虚情。 那老儿听得书生说他武功高,顿时转怒为喜,得意说道:“老夫功夫厉害吧!佩不佩服?”书生见他高兴,便又赞道:“佩服佩服!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前辈武功,在下平身未见,只怕是天下第一!”老头儿笑得嘴合不拢,说:“是吗?当真是天下第一?只怕未必吧?”书生一本正经说道:“什么未必?我看绝对是!在下多少也识得几个人物,可他们功夫却万不及前辈万分之一。前辈不是天下第一,谁是天下第一?”老头儿笑着说道:“嗯,看你小子身手,也还将就,江湖上也还可以混碗饭吃。可要和老夫比起来,却差得太远。你这小子倒还没说假话。你倒是说说看,认得几个什么人物,他们功夫可和老夫有得比。” 书生其实知道的江湖人物并不多,便捡些熟悉的,说:“先说云南有名的,‘圣手居士’苏冈,‘铁背苍龙’柳大洪,你看如何?”那老头斥骂道:“狗屁,狗屁!排不上号。”书生又说:“有个人前辈多半知道,‘通觉寺’悟明禅师?”老头儿摇头说道:“听说过,不如老夫,差得远,差得远。”书生又说:“华山派掌门‘八面威风’冯难敌。”老头直摇头:“不行不行。” 书生想了半天,认识的人中实在想不出有谁更厉害了,心想:“管他认识不认识,我且举几个成名的,看你还说什么!”便说道:“前辈功夫,只怕只有这几个人方才能有一比,少林寺晦聪禅师,武当云雁道长!你看如何?”老头仍是不屑,说道:“这些人徒有虚名,只怕未必比老夫强!还有谁?都说出来听听。”书生面露难色,犹豫说道:“想不起来了,实在想不起有谁能和前辈比了。”老头儿得意说道:“想不出了吧?真正能和老夫相提并论的,恐怕只有一个人,只怕你这些娃娃闻所未闻。” 书生和老头儿说话的目的是想和老头儿缓和紧张关系,他看见老头儿兴致昂然,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知道老头儿不再象先前那样恼怒了,不过老头儿让不让他走却不得而知,但这老头儿的武功着实高得出奇,还有谁能比他武功还高呢?心里面也是痒痒的,便开口问:“是谁呀?我就不信还有谁武功能高过前辈的?”心想:“老头儿定要好好显摆显摆自己,说得高兴了,事情就好办了,定不会再为难于我。” 老头儿原本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突然间,他却脸色一沉,恼羞成怒大声叫骂道:“有谁高过老夫的?自然是有一个人,有一个人功夫比老夫高!你想知道他是谁是不是?你想知道,老夫偏不告诉你!你这小子安的是什么居心?莫非是成心要打听老夫的丑事,听到老夫的丑事你就高兴!你说是也不是?” 老头儿的性情竟象个三岁小孩,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翻脸了?书生也不知道是哪儿说漏了嘴,慌忙摆手尴尬掩饰:“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 老头儿似乎更是得理不让人,大声叫骂道:“你这个小畜生,你心里面定是这么想的,你就想知道老子被人打败了出洋相,你半天才说一句话,你定是在想什么鬼主意!你心里面定是在哈哈大笑!来来来,老子打不赢别人,还打不过你这小畜生?”腾的站起身,向书生扑来。 书生大赅,慌忙纵身避让,老头儿突然变脸,原来却是这个原因,书生心里哭笑不得。打又打不过,只得边逃避边辩解:“前辈错了,晚辈确实一点儿也没有那个意思!晚辈武艺差劲,哪里还敢嘲笑前辈呢?” 老头儿一边追一边叫骂:“小畜生还说老夫错了,老夫是决计错不了的!小畜生你岂能骗得了老夫,你定是在心里面想什么歪主意,说不定是在想趁老夫不注意,用暗器偷袭老夫呢!你用暗器老夫才不怕。对了,你不是很会弹手指吗?你定是想趁老夫不注意,用手指头偷袭老夫,叫老夫吃暗亏呢!” 书生心里暗暗好笑,嘴上却不敢逞强,只好委屈辩解:“没有,晚辈决不敢用‘弹指神通’偷袭前辈的,刚才前辈不是已经见到过了吗?在前辈面前,‘弹指神通’不过是小儿科一般,一点用处都没有,晚辈哪敢有这心思呢?” 老头儿停下脚步不追了,书生仍是不敢大意,远远站在树上,观察老头儿的一言一行。只见老头儿象是着了魔一样,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又手舞足蹈,口中还不停地念念有词,一会儿又盘膝坐在地上,象是打坐练气,时不时地伸伸手打上几拳、点出几指。书生看得是莫明其妙,不知老头儿又不知哪儿毛病发了,心中总是战战兢兢。 正文 第三回青山有意来作合 落花无意去流离1 突然,老头儿跳起身,书生吃了一惊,正欲纵跳奔逃,却见老头儿嘻嘻直笑,又拍手又跺脚,脸上欣喜万分,似乎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一点儿也没有要追他的意思。书生方止身不动,看老头儿又有什么新花样。 只见老头儿满脸堆笑,走到书生站立树下,扑的双膝跪下,恭恭敬敬磕上几个响头,抬头笑嘻嘻对书生说:“小朋友,你弹手指的功夫有趣得很,你那个叫什么?叫‘弹指神通’是不是?老夫拜你为师,你教老夫‘弹指神通’的功夫,你看行不行?” 书生原本满怀戒心,谁知老头儿却说出这样的话,难怪他刚才又打坐又弹手指,原来他却是在琢磨“弹指神通”的事情,现在竟然说出要拜书生为师。书生“扑哧”的笑出声:老头儿的性情当真象个三岁小孩子!一会儿喜一会儿恼,武功那么高,还为了有趣好玩学什么‘弹指神通’呢?年纪一大把,竟然要拜后学晚辈为师? 书生虽然一时觉得老头儿的言行好笑,心里却是对老头儿十分敬佩的,他仍是十分谦恭地说:“哎哟,前辈快快请起,晚辈愧不敢当!前辈武功盖世,却如何看得上晚辈不入流的小儿科小把戏呢?前辈快快请起,晚辈承受不起!” 老头儿一个筋斗跳起,满心欢喜,哈哈大笑说:“哈哈,这功夫当真有趣,有趣得很!小朋友你快下来,跟我说,这玩意儿是怎么练的,怎么运气怎么发力?” 书生丈二摸不着头脑,楞神问:“前辈你说、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 老头儿笑着说:“说什么?你下来教老夫这门功夫呀?是怎么样练的?” 书生摇头说:“哪里哪里,前辈误会了,前辈功夫那么高,晚辈那点小玩意,不及前辈十万分之一,晚辈哪里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呢?” 老头儿一听,急得抓耳挠腮,焦躁不安,急切连连说:“可以可以,你不是都说好了,怎么又不来了呢?求求你,教教我好不好?要不这样,你教我弹手指的功夫,我还给你一套功夫,互不吃亏,你看行不行?”看见书生不答应,更是焦急不安:“不行呀?那你教我一招,我还你一套,你教我十招我还你十套,你教多少我还你多少,你看行不行?怎么?还不行?你到底要怎样,你快说呀,真正急死我了!” 谁知书生仍然不答应,不慌不忙摇摇头说道:“这怎么行呢?晚辈是后学晚进,哪里有资格教前辈功夫?再说,前辈说我教你一招前辈就教我一套,晚辈岂敢如此贪求占便宜?” 老头儿只道书生不肯,更加着急,一会儿抓头一会儿扯乱蓬蓬的胡须,焦躁的神态,书生心中有些不忍。书生心中也想,老头儿武功这么高,自己若能得他指点传授,这机会千载难逢,只怕一世也可遇不可求,心内也十分动心。想了想,书生有了主意,开口说:“前辈,晚辈断不敢在前辈面前称师尊大,你看这样是否可行?我二人不妨结义为兄弟,成了结义兄弟,自然就无事不谈,就可以你教我我说跟你听,你看行不行?”心里想:“结义成兄弟了,你自然不会再为难于我。只是年纪相差那么大,难免有些不相称,我却大大地占了便宜。” 老头儿一听,顿时喜出望外,高兴得连翻了几个筋斗,哈哈大笑招呼书生说:“好,好!这主意好!好兄弟,你快下来,我二人现在就结义为兄弟,可不许说话不算数,不得反悔。”不等书生回答,也不知他想要做什么,一溜烟就跑得不见踪影。 书生跳下树,看看天色,已近黄昏,再要到野猪坪去,早就赶不上了,心想:看样子多半是什么集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回去问问师哥就行。 老头儿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抓着一只野鸡提着一个酒葫芦放在地上,又抓抓头发,飞快折断几枝树枝,抓来几把草裹成一把,做成一个火把,点燃插在地上,权当香烛酒案,扑通跪在地上,招呼书生说:“好兄弟快过来,我二人这就结拜成兄弟!” 书生见老头儿天真烂漫,内心也十分高兴,欣然走过来,和老头儿并排跪下。 老头儿恭恭敬敬作了个揖磕几个响头,嘴里说:“我程不二今天和…哦,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都结义成兄弟了,还叫书生“小朋友”。 书生恭恭敬敬说:“大哥,我叫朱洪生。”恭恭敬敬嗑头作揖,大声说:“皇天在上,我朱洪生今天和程不二结义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永不变心!” 程不二慌忙连连说:“对对对,今天我程不二和朱洪生结义成兄弟,那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便到死来世变小狗小猫也不反悔!” 朱洪生只听得十分好笑,但他却一点儿也不介意,倒是觉得这个大哥心底纯真,天真烂漫,心里十分高兴。 二人结拜已毕,程不二笑嘻嘻拉着朱洪生说:“小、小兄弟,你看,我二人已经结成兄弟了,你跟大哥我说说,你那什么‘弹指神通’是怎么使的?”他本是要说“小朋友”,觉得不妥,慌忙改口。 朱洪生见程不二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轻轻笑了笑说:“大哥,你看,是这样的。”抬手圈起中指,对着火把一弹,一道劲风射出,击得火星点点四溅。 程不二叫一声好,学着朱洪生的样子也是指头弹出,却不见风声和火花溅起。 程不二嘻嘻笑道:“好兄弟,你看,大哥怎么却弹不出来?你有什么口诀,你得跟大哥说说,要怎么运气怎么发力,要不然我怎么弹得出来呢?” 朱洪生轻轻笑着说:“大哥别急,小弟自会慢慢说给大哥听的。只是你看,天都快黑了,小弟这肚子闻到鸡味,早就咕咕叫了半天了,正闹意见呢!” 程不二一听,肚子里也听得“咕嘟嘟”几声响,程不二哈哈大笑,说:“好兄弟说得是!小兄弟只怕饿坏了,来,我哥儿俩烤野鸡下酒吃,填饱肚子再说不迟。” 二人边喝酒吃肉边说。 朱洪生问:“大哥,你功夫那么高,怎么还想起学‘弹指神通’呢?” 程不二抓抓头嘻嘻笑着说:“小兄弟,不瞒你说,老哥这人不好别的,就是特别喜欢练武功,看到听到什么奇妙的功夫,心里就发痒得不行,非爱去探个究竟。若是弄不明白,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便什么也没兴趣!” 朱洪生心想:“原来大哥是个武痴,难怪他武功那么高却还想学‘弹指神通’呢!” 又听程不二嘿嘿笑着说:“还有,我看你这功夫也还有用,我不是说有一个人的武功比我高吗?其实他就比我高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儿而已!若是老哥会你这玩意儿了,再去和他比试,出其不意点他几指,他定会大吃一惊,让老哥占得上风,老哥占得上风,自然就当是打败了他,才真是天下第一了呢!”神色间,仿佛二人在争斗,他出其不意使出“弹指神通”,逼得那高人连连后退,打败了那高人,程不二的脸上洋溢着无穷的开心。 程不二胡乱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拉着朱洪生催问怎么练“弹指神通”,朱洪生只得把运气的法门讲解一遍,程不二一旁自行去琢磨,朱洪生方能尽情享用野鸡的美味。 正文 第三回青山有意来作合 落花无意去流离2 朱洪生填饱肚子,静静地看程不二练习。只见程不二运了一会气息,睁开眼睛,右指圈成圆圈,凭空点出,却不见有何反应。他却不灰心,又练得好一会儿,程不二突然怒睁双目,腾地跳起,大叫一声,手指猛然弹出,只听疾速“嗤”的一声,身前二三米处一折树枝应声折断。朱洪生大吃一惊:程不二竟能击断树枝,而自己却万万不能,甚至以前想都没有想过,还会有如此效能! 程不二大喜,又手指连连弹出,却又时有时无,时强时弱,时能弹断树枝而时又不能,偏头想得一想,一把拉住朱洪生急切说:“好兄弟,你这东西果然妙不可言,有用得很!好兄弟,你快说说,为什么有时又有有时又不行呢?好兄弟,你可要好好说说,可要全都讲给我听,可不要留一手什么的不说呢?” 朱洪生双手抱拳,对着程不二大声说:“恭喜大哥!大哥如此短时间竟有如此成就,实在是可喜可贺!大哥匆忙练习,还未完全熟练,随心所欲,自然是时有时无时强时弱,小弟哪里会留下什么不说?小弟对大哥是完全真心,大哥都能击断树枝了而小弟却不能,大哥想是也不是?” 程不二高兴地对朱洪生说:“是是是,我想也是,都能弹出来了,好兄弟自然是没有哄我的!我下来自己好好练习就是。来,小兄弟,你都把你的说给我了,我也该说些给你。你说说,你都想学点什么呢?” 朱洪生暗想,程不二功夫这么高,他方才那套掌法,刚猛强劲,威力无比,可叫什么名称,却不知道,还有,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奇妙功夫,也不得而知。正待开口问,只听程不二说道:“好兄弟,老哥年青时到处学武艺,武功十分杂乱,不过大多数都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我自己平常也不太用。不过后来我自创了一门功夫,叫‘程门十式’,老哥十分得意,从来没有传过别人,教给你你看行不行?” 朱洪生未曾回答,昏暗火光中,还没看清程不二如何动作,只听“轰”的一声,面前一棵小树应声折断。光线昏暗,看招式,依稀是方前所用的武功。 朱洪生大喜,便向程不二请教。程不二说:“我这‘程门十式’,乃是我十多年来集众家之所长参悟而成,现在天已黑尽,看不清动作,明天再讲不迟。刚才好兄弟不是说老哥我用‘弹指神通’能打断树枝而小兄弟却不能吗?那是因为你内力不够,所以老哥能而小兄弟你却不能,你若内力够了自然也能击断树枝,更见‘弹指神通’的妙用。今晚老哥就先教好兄弟一套内功心法,先练练内功,内功好了,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昏暗夜色中,四周漆黑一团万籁俱寂,只有点着的火把“噼啪”燃爆,发出微微的亮光。 程不二正襟危坐,先背了一篇内功心法叫朱洪生熟记,待朱洪生背熟了,再一句一句的慢慢讲解,最后让朱洪生按内功心法打坐练习,看着朱洪生调理气息。朱洪生微闭双目,缓慢运转气息,渐渐进入忘我境界。 第二天一大早,朱洪生只听得“噼噼啪啪”的响声不绝于耳,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程不二脚踏八卦身如游龙,在树木间穿梭疾走,脚步迅捷如风,扭身转动间双手连弹,但闻“嗤嗤”声响,树枝“啪啪”折断,不禁大声赞叹:“好!” 程不二见朱洪生醒来,停下练功,走过来,十分兴奋大声说:“小兄弟,你说得不错,老哥我练习得一晚,果然便熟练了,招招都能弹出来都有威力,再过一段时间,假以时日,定是威力无穷妙用无比!”朱洪生又是赞叹又是惊讶,他竟然是一晚没睡觉,可真是个武痴! 程不二接着说:“好兄弟,我这‘弹指神通’可学会了,你‘程门十式’却还没有学呢!来,今天便好好学‘程门十式’,看看我的功夫怎么样?和‘弹指神通’比比,会不会逊色半分?” 二人来到一块空地上,只见他随意摆个姿势,右手画个园圈,立成掌猛然推出,只听“轰”的一声,面前一棵小树应声折断。朱洪生照着他的样子,也是一掌推出,那小树却荡了几荡,并不折断。 程不二连连摇头,说道:“我这功夫讲究出手收、发迅猛,刚劲有力,须得一下就打断,谁叫你去摇树子的?” 朱洪生若有所悟,问道:“大哥的意思是,出手不猛,便有如轻风吹过,树轻轻一荡,便把力道化解了,就象打树桩须得打得树桩不动一般?” 程不二欣喜地连连点头:“对对对!孺子可教,当真不笨!我这功夫,关键就在运气发力,叫你退无可退!”便将运气发力的法门一一讲解,朱洪生便在一旁自行练习。程不二兴趣极高,不时在旁指点。练得半天,朱洪生一掌击去,那小树一动不动,却也折不断。程不二甚是高兴,说道:“好兄弟甚是聪明!老哥我琢磨了十几年才悟出这个道理,没想到你一天就掌握了!”长长叹口气,口气甚是遗憾。 就这样,一个用心教一个专心学,饿了打些野味,困了睡觉休息,不知不觉,十几天很快过去,一套掌法朱洪生已学会,内功也大有进展,还和程不二探讨“弹指神通”的临敌招术技巧,也是受用不浅。 这一日,朱洪生打些野味,二人烤着吃。程不二说道:“好兄弟,老哥的掌法你已全会了,你回家去吧,回去好好练功。咱们就此分手。”朱洪生大吃一惊,慌忙说道:“大哥,小弟蒙大哥教诲,实是感激不尽,且让小弟…” 程不二打断他的话,嘻嘻笑着说:“好兄弟,可不要说什么感激的话,你也是传授了我功夫的,大家两不相欠。虽然这些时日我俩朝夕相处,我也舍不得和好兄弟分开,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现在该分手了。” 朱洪生万分难舍,心情难过地说道:“那大哥你要去哪儿?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程不二嘿嘿一笑说道:“要哪儿去?自然是要去到处游玩,说不定还会碰上那人呢!老哥再和他打上一架,你倒是猜猜看,现在谁的武功更高?谁才是天下第一?”不等朱洪生回答,背转身便走,慢慢消失在树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