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深宫浣衣女   “这件衣裳谁洗的?”肥头大耳的嬷嬷随手从晾衣杆上扯下一件衣裳抖了两下,声音大得整个院子都听得见。   云素裳听见正在晾衣裳的五丫头低低说了句什么,接着便有重重的脚步声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你怎么干活的?自己看看,洗成这样能穿吗?”随着嬷嬷的怒斥,一件湿淋淋的长袍“哗啦”一声落到了云素裳的盆里,溅起的水花淋了她满身满脸。   “这件不是我……”虽然明知无益,云素裳还是不习惯一声不响地忍受这种不白之冤。   意料之中,她的态度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那胖嬷嬷原本就拉得极长的脸此刻更是阴云密布:“不是你?别人冤枉你了不成?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惯会偷懒,不是你是谁?”   云素裳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默默地垂下了头。   胖嬷嬷重重地“哼”了一声,随手两鞭子招呼了下来:“教训多少次了,还是不长记性,废物到底还是废物!”   鞭子落下来的时候,云素裳下意识地用手去挡,裸露的手臂上霎时出现了两道通红的痕迹,不一会儿便高高地肿了起来。   幸运的是胖嬷嬷今日似乎心情不错,面对云素裳无声的抵抗竟没有多说什么,重重地在她的腿上踢了一脚之后便摆弄着鞭子径自走开了。   远处似乎是五丫头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哼道:“该!怎么不打死她!我就瞧不惯她那副娇滴滴的样子!以为她现在还是金枝玉叶吗?我呸!”   云素裳装着没听见,默默地将衣裳收拾好重新洗了起来。手臂上的鞭伤火辣辣的疼,她觉得尚可忍受;手指手背上的冻伤肿得像馒头一样高,好在放到冷水里冻麻了也便不觉得痛了。每天的任务都是有数的,若是这会儿休息耽误了工夫,晚上少不了又要受罚的。   “我来帮你洗一会儿,你先去把手臂处理一下吧,已经渗血了,沾了脏水又要肿好几天。”小枝四下看看无人注意,悄悄地过来扯扯云素裳的衣袖,担忧地看着她手臂上深深浅浅的鞭痕。   “不碍事的枝子姐,这点小事我应付得来,”云素裳感激地看了小枝一眼,“这院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瞅着等我犯错呢,你这一帮我,让有心人知道了,少不了要陪我倒霉。”   小枝愤愤地向五丫头的背影剜了一眼:“黑了心的,也不怕遭报应!分明是她的错,回回推到你身上!嬷嬷也是,我们说什么都不听,偏五丫头说一句她信一句!”   “她哪里是信了,分明是跟五姐姐一样,只想找个由头教训我一下罢了,”云素裳苦笑一声,“这也是我的债,姐姐别替我生气了。”   远处五丫头忽然回头向这边看过来,不怀好意地朝她们笑了笑。小枝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低声吩咐一句“洗不完悄悄地给我两件,别一个人死撑着”便轻手轻脚地溜了回去。   云素裳习惯性地苦笑一下,没有答话。   不是没有人明里暗里帮过她,但哪一次求人帮忙的结局不是被惩罚得更惨?如今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她知足了。   “快点洗啊,发什么呆呢!等着别人帮你不成?”小枝前脚刚走,五丫头后脚便走了过来。云素裳早已习惯她有事没事找点麻烦,侧了侧身子给她让出了站脚的地方,之后便继续做自己手上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了。   “我问你话呢!哑巴了你?”五丫头学着胖嬷嬷的样子在云素裳的腿上踢了一脚,自己倒先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云素裳听到周围有窃窃的笑声,恐怕五丫头恼羞成怒又怪罪到自己身上,忙扔下衣裳飞快地起身提水去了。   五丫头有气没处撒,蹲下身子捧起地上的泥水便要往云素裳的盆里洒,却听到后面小枝的声音冷冷道:“五姐姐难道忘了上次被刘公公教训的事了?”   “要你多管!”五丫头想也不想便吼了回去,但想起上次陷害云素裳被刘公公当场抓到的事,感觉背上挨板子的地方似乎还在火辣辣地疼,到底还是不敢再造次,讪讪地将泥水泼回了地上。   云素裳待人总是淡淡的,不喜欢多说话,更从来不讨好任何人,却总有人明里暗里帮着她,这也是五丫头越来越看她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最快接受这个现实的却是云素裳自己。也许别人会为她感到不平,她却只觉得命运已经给了她这样一个考验,她除了咬牙忍下来之外别无选择,所以也没什么需要怨天尤人的。   “云姐姐,你帮我把这两件罩衫给皇后娘娘送过去好不好?”五丫头走后,云素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个叫翠儿的小姑娘又走了过来。   云素裳正犹豫着应该如何拒绝,小枝已经气呼呼地嚷了起来:“你们能不能有点良心,谁手头没有些活儿要做?你的事情又推给云儿,待会儿她的衣裳你洗么?还是她做不完挨罚的时候你准备陪她?”   “算了,我去送。”云素裳见小枝嚷得厉害,生怕闹大了她又要吃亏,忙把翠儿手中的盒子接了过来。   翠儿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我就知道云姐姐最好了!不为这个也不敢麻烦你——前两天我在皇后娘娘面前说错了一句话,挨了好一顿教训呢!你也知道咱们娘娘的性子,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这几天我不敢再往前凑了,左右娘娘喜欢你,你多往那边走几趟不打紧的,能者多劳嘛!”   小枝重重地哼了一声,云素裳已经一语不发地捧着盒子走了出去。   翠儿得意洋洋地斜了小枝一眼,嘀咕道:“有些人管得倒宽!她自己傻,腿又不值钱,这也能怪我啊?我就是喜欢看她受罚,罚着她又不疼在你身上,就你装好人,显着你是观世音转世了?”   五丫头刚收了晾干的衣物往回走,经过这边时也不忘顺口补上一句:“她昔年享的福也够了!老天有眼,活该让她跟咱一起受罪来的,这辈子休想翻身!你还等着她熬出头来,给你封个女官当当不成?” 正文 第2章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云儿,真的是你!”云素裳正低着头沿着墙根急匆匆地走着,忽然有一道身影斜刺里窜了出来,惊喜地叫着拦住了她。   云素裳一时不防,被吓得后退了两步,看清来人是谁才匆忙躬身行礼:“湘王爷。”   秦翰飞看着云素裳怯生生的神情便觉得有趣,每次都忍不住想逗她,一见她靠着墙根摆出随时准备落荒而逃的架势,他便愈加得意起来:“襄王已至,神女还想逃吗?”   云素裳想不到他这样孟浪,一时竟被他吓得发起愣来。待得回过神来想装作不懂,已然来不及了。秦翰飞哈哈一笑,上前一步堵住了她的退路:“既然襄王有梦,神女有心,是不是可以……”   “此湘王非彼襄王,奴婢一个小小的浣衣宫女更不是什么神女,王爷请自重。”云素裳看看无路可走,索性豁了出去,将心一横冷冷地拿话堵了回去。   云素裳并不是鲁莽之人,惹恼了这位爷是什么下场她也不是不清楚,但心底残存的自尊让她不得不顽抗到底,哪怕豁出了性命,此时也顾不得了。   好在秦翰飞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觉得十分新鲜,兴致不减反增:“真奇怪,这宫里的女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见到本王既不肯欢喜也没有惧怕的,你还是第一个。改天一定要找母后要过来玩玩!”   虽然家世已经凋零至此,云素裳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一日成为别人“玩玩”的对象,一时恼怒,冲口而出:“那也要王爷玩得起才行,不过您若真有胆子找皇后娘娘要人,奴婢也算服了您!”   秦翰飞连遭抢白,一时倒也怔住了。   说真的,他并没有太多的勇气去向皇后要人。不过以他的身份和积威,别说一个普通的宫女,便是朝中大员也只有恭敬畏惧的份,何曾遭到过今天这样的冷遇?如今这宫里的小姑娘们都这么强悍吗?   云素裳趁着他发愣的功夫,侧着身子飞快地从旁边溜了出去,趁着四顾无人拔腿便跑。   人都说湘王如何英明果敢俊逸超凡,她却只觉得这人简直是一个地痞无赖,仗着自己的身份专以调戏宫女为乐,偏偏自己人在矮檐下,不得不忍受他的胡言乱语,实在是一种折磨。想到初次见到这尊大神的时候被他堵在昭华宫偏殿的夹道里,周旋了半个时辰才得脱身,云素裳便觉得毛骨悚然。   这尊大神,以后要有多远躲多远才好!   昭华殿外的阁子里,好些面生的女孩子在说笑着取乐,有些甚至是宫外的大户人家侍女装扮,想必是谁家的命妇进宫了吧?   皇后性喜清净,昭华宫中难得有今日这样热闹的时候。   云素裳担心要等一段时间才有人得空理会她,不想皇后的贴身宫女紫燕一见她来,立刻便拉了她进去,向皇后笑道:“方才还说缺一个有见识的,这不便来了一个?”   云素裳心头一颤,却见素衣常服的皇后已经笑吟吟地抬起头来:“云丫头?来得正好。这宫里人虽多,本宫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你若得空常来就好了。”   云素裳照例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这才恭谨对道:“奴婢一个下等宫女,浣衣扫地尚且做不好,何谈什么见识,娘娘莫要拿奴婢说笑了。”   紫燕笑着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磕一个头就够了,次次都要行大礼!阖宫里就你规矩多,日后你一天来八遍,还要行八遍大礼不成?”   云素裳不敢多言,但笑不语。   皇后点头招呼云素裳过去,笑道:“外面刚送来今年的料子,她们都说好,你看着怎么样?”   云素裳早看见桌上堆着不少衣料,便猜到该是今年各地的孝敬了。单看这些布料,实在比前朝俭省了不知多少倍,自古成由勤俭败由奢,也难怪前朝历时不过百年便风流云散,那样不堪一击了。   粗粗地将料子翻拣了一下,云素裳退后一步,躬身回道:“衣料尚好,成色花式俱是无可挑剔,只是那一件云锦有些不妥。”   皇后目光一闪,向下面站着的命妇女官们瞟了一眼,这才温和地笑道:“怎么不妥?宫中诸人都道这件料子尽善尽美,你是第一个说不妥的。”   云素裳微微躬身,信口答道:“尽善尽美便是不妥之处。娘娘一向力求节俭,故而如今天下尚俭成风,宫中自是人人感戴,想必百姓同样感念圣德。若今日此物能得圣心,各地官员定然争相效仿,只怕到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宫里宫外一片花团锦簇,再要俭省便难了。”   皇后的笑容渐渐消失在脸上,定定地看着云素裳,叹道:“难得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番心思。这两日从命妇到宫娥,没有一个敢说这件不好,唯有你——竟只有你一人懂得本宫苦心!”   云素裳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赞誉是吉是凶,慌忙跪下笑道:“奴婢不过是小人物小见识,受了娘娘感化才懂得些长短高低,只怕别的夫人姑娘们不是不懂,而是感念娘娘恩德,盼着娘娘多心疼些自己罢了!”   “你看,这么伶俐的姑娘,又有见识又会说话,是不是万中无一?放到浣衣局实在是太可惜了的。”皇后笑着向命妇们道。   紫燕顺口凑趣:“调到一个宫女昭华宫来,还不是娘娘一句话的事?也值得为这个可惜!”   云素裳看见皇后的眉梢挑了挑,知道不妥,忙捉住紫燕的裙角摇着笑道:“姐姐别拿云儿玩笑了!云儿肚子里有多少本事姐姐还不知道?又粗笨又没有眼色,只好给娘娘和姐姐们闲了逗趣罢了!浣衣局还有几大盆衣裳等着呢,不如先放了云儿回去,等娘娘何时闷了,再召奴婢来取笑?”   紫燕“救回”自己的裙角,笑得前仰后合,皇后指着她笑道:“打了这个猴儿嘴的丫头出去!”   云素裳不待紫燕动作,忙笑着磕了几个头自己退出了门,听着里面停不下来的笑声,扯扯嘴角才发现自己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僵在了脸上。   喜笑悲哀都是假,个中辛酸有谁知?   罢了,就算什么都是假的,浣衣局等着她的那几大盆衣服却是真的。已经耽搁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回去之后逃不逃得掉胖嬷嬷的鞭子呢! 正文 第3章 夜幕掩盖的秘密   “枝子姐,你不用每次都帮我做这些事的,这点小惩罚我还受得住!你老是这样帮我,被她们发现了你就惨了!”云素裳在被窝里啃着小枝偷偷地为她藏下来的冷馒头,含混不清地小声嘀咕。   小枝给她端了一杯水来,低声叹道:“一次两次受得住,总这样不给饭吃,铁打的身子也有个垮的时候!你也是,明知道她们有意折磨你,还是不长记性!你替她们做了那么多事,挨罚的时候有人肯帮你说一句话吗?”   “你不明白。无论什么事,闹大了吃亏的一定是我,所以我只能忍。”云素裳苦笑。   “我确实不明白,总之你们都怪怪的。五丫头她们那样针对你,好像不仅仅因为你比她们漂亮吧?她们总说你从前怎么怎么样,你从前欺负过她们吗?我看不像啊!”小枝进浣衣局的时间比云素裳短得多,性子又比较孤傲,所以从前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她没有打听过,也没有人愿意主动来告诉她。   云素裳闭上眼睛将自己埋在了被窝里,过了良久才瓮声瓮气地说:“从前……也许有吧,我都不记得了。”   “又装失忆!每次问你从前的事你都装傻,有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只瞒着我一个人呢!”小枝习惯性地抱怨了一句。   “枝子姐,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说不出。前尘往事,如今对我都是过眼云烟了,偏偏有些人会抓住不放,我是逃不掉的。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云素裳眼睛睁得大大的,虽然没有灯的黑夜里什么都看不到,她还是怔怔地看着高高的房顶,好像能透过那里看穿什么似的。   小枝本来没指望她回答,听到这番解释愈加莫名其妙:“拜托,前尘往事?听起来怎么老气横秋的!你才几岁……十四岁多一点吧,比我还小呢!难道这样小小年纪就要看破红尘了?哎——说真的,你该不会是家里犯了事被罚进来的吧?”   “也差不多。”云素裳轻描淡写地说。   小枝扣着被角冷笑道:“那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家人的过错也不能推到你身上啊!我如今算是看透了,做人呢,还是洒脱一点的好!你看,我比你也大不了多少,父母都没了,叔父嫌我是累赘,求爷爷告奶奶地托人把我弄了进来,我还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才不在乎他们那些腌臜事呢!”   “我若有你一半洒脱就好了。”云素裳诚心诚意地说。   “天下的人心,多半都是坏的,这宫里更是坏人比好人多,我们自己多留神就是了——对了,那个刘公公倒真是个好人,前儿个嬷嬷骂我,他还帮我说话呢!”云素裳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小枝忽然又说了一句。   云素裳在黑暗里忽然睁开了眼睛,沉默良久才轻轻感慨道:“是啊,他帮我逃过了好几顿鞭子呢。宫里这么善良的老人家真不多——你这两天见他了?”   “是啊,今天你去昭华宫的时候他来过一趟,转了一圈没说什么就走了,大概是来找嬷嬷的吧。”小枝谈兴也不高,声音有些闷闷的。劳累了一天,躺在床上总是很容易入睡的。   云素裳没再接话,整个脑袋都钻进了被子里。   迷迷瞪瞪睡到后半夜,远远地忽然传来一两声夜猫子叫,但很快便没有任何声息了。   宫里是不会允许这种“不吉利”的动物存在的,想必是巡夜的士兵把它赶走了吧?   小枝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熟了。云素裳听听四下里没有什么动静,随便披一件衣裳就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夜里的院子黑黢黢的,落尽了叶子的树木张牙舞爪地立在每一个角落里,变成一个个影影绰绰的暗影,在这个偏僻的宫苑里显得阴森可怖。   浣衣局地处冷僻,巡逻的队伍又少,胆小的女孩子是不敢夜里出门的,但云素裳显然没有什么顾虑。反复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她像一只敏捷的黑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溜出了偏门。   贴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黑暗处一个人影敏捷地窜了出来,云素裳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地迎了上去:“找我有事?”   “三公主有消息带过来。”那人竟是匍匐在地上,极其恭敬地答道。   云素裳沉默不语,那人顿了顿,小心地继续道:“三公主说,上次的药方子不错,解决了军中一个好大的麻烦。还有,那件东西……”   “那件东西我当然不会忘记,但是你也知道,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拿到的。我现在的身份连那人都见不到,如何能去找他的东西?如果你们着急,干脆自己去找好了!”云素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那人似乎没想到会遭到抢白,停顿良久才低声道:“三公主也知道此事为难,但那件东西实在至关重要,所以……您也知道,若非绝对可靠之人,那东西不该让任何人经手啊!”   三公主、大事、找东西,这就是那些人关心的全部了。那件大事能有多少意义?他们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奉献给那件虚无缥缈的“大事”吗?   云素裳心头冰凉,扶着墙壁冷冷地笑了起来:“那东西对我们至关重要,对那人又何尝不是?既然只有可靠之人才能经手,你做不到,难道我就做得到?他们对我的戒心,比对你更甚千百倍吧?要接近那个人,我只有一个法子——刘公公,你不妨去问问你的三公主,看她肯不肯?”   刘公公倒抽一口冷气,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老泪纵横地看着云素裳,似乎要将她此刻悲凉的笑容刻在心里:“说这话——您是要折磨老奴,还是要折磨三公主呢?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拼了这条老命也不敢让您动那样的念头啊!”   “哦?你倒好心,”云素裳不阴不阳地笑道,“那么,你们的三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三公主的意思,半年之内事情会有进展,所以请您加倍留心。”刘公公似乎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多说。   云素裳微微冷笑,不再言语,刘公公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隐身到墙脚的暗影里,融入到夜色之中了。   月亮上来了,周围的一切慢慢地清晰起来,唯有云素裳的心底仍是一片迷茫。 正文 第4章 交锋!泼妇VS王爷   次日清晨,小枝看着云素裳红肿的眼睛,像见了怪物一样叫了起来:“你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昨晚不是好好的吗?莫非你半夜偷偷躲被窝里哭了?”   “谁哭了?”云素裳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拔腿便走。   小枝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嚷:“你别犯倔,眼睛都肿成这样了,再吹一下冷风,够你疼好几天的!”   “死不了。”云素裳心情非常不好。连一个相处了没两年的小宫女都知道关心她的眼睛会不会疼,可是其他人……   虽然早已认了命,仍然觉得不顺心的事太多。是心还没有死吗?   “喂,你们听说了吗?皇上和皇后娘娘吵架了!”一个小宫女神秘兮兮地走了过来,凑进人堆里说起了悄悄话。   云素裳耳尖,虽然没有刻意凑堆,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吵架?这个词用在帝后之间本身就有些可笑。在她的理解中,皇帝可以生气,可以骂皇后,但皇后是绝对没有权利跟皇帝吵架的,宫中的小耳朵有几分可靠?   “胡说吧,谁不知道皇上和娘娘恩爱无比,相敬如宾!他们会吵架?你没睡醒吧?”另一个小宫女对这个消息表现出了十足的不屑。   “真的真的!我姐姐是昭华宫当差的,她说今天早上的动静闹得可大了,现在昭华宫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了霉头呢!”   宫里上不得台面的消息,一向就是在这些不肯安顿下来的小宫女之间口耳相传的,虽然不是全然可靠,却也至少有三分真实。云素裳暗暗留心,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继续充当一截不会说话的木桩子。   午后时分,正是浣衣局最忙的时候,又要洗、又要翻晒、又要熨烫,还要分拣衣裳给各宫送去,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正乱着呢,胖嬷嬷忽然怪叫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满院子的小宫女都吓了一跳,不明白是什么状况让比母猪还重的嬷嬷跑得比兔子还快。   只见嬷嬷一路跑到大门口,噗通一声扑到了地上,震得泥土飞扬三尺:“我的爷啊,哪阵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哎呀呀,这可不是您来的地方,您莫要为难奴才们呐……”   “奇怪了,这宫门口又没挂着‘禁地’的牌子,本王为什么不能进?难道你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随着这一声呵斥,胖嬷嬷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路,原本凑在一起准备看热闹的小宫女们霎时手忙脚乱地跪了一地。   云素裳垂着头缩在人后,暗暗祈祷这尊大神只是一时兴起过来走走,绝对跟她没有关系。   可是老天偏偏不随人愿。秦翰飞绕着这群宫女转了两圈,终于顺利地将几乎趴在了地上的云素裳揪了出来:“你,跟我来。”   云素裳不敢当着人跟他拧,只得垂着头跟了出去,心里暗暗叫苦。   跟王爷扯上了关系,只怕本来就不平静的日子更加没法过了。这尊大神是生怕她过得好不成?   在浣衣局里云素裳不敢造次,到了没人的地方可就不一样了,她怒冲冲地甩开秦翰飞的手,叉腰作泼妇状:“你想害死我啊?我不记得哪里得罪过您,大神您能不能放过我啊?”   秦翰飞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表演”,只觉得怎么看都有趣。   多久没有人在他面前露出过没有掺假的表情了呢?   云素裳只把眼前这位闲得到处乱晃的王爷当成疯子:“王爷千岁,您是大人物,家事国事没有小事,朝中军中哪一件事不值得您操心?您何苦来跟我一个小小的宫女过不去?”   秦翰飞待她骂够了,才摸着下巴笑着说:“你不记得哪里得罪过本王?本王不介意给你提醒一下:见到本王不行礼、不自称奴婢、当面骂本王无所事事不务正业、不经允许从本王眼皮底下溜走、嘲笑本王胆子小没有用……这些事都是你一个人做的,你还说没有得罪过本王?”   云素裳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理亏的那一方,原来的理直气壮立刻变成了强词夺理:“可是……那也是你先招惹我的嘛……”   糟糕糟糕,这人是王爷啊!自己竟然当面顶撞他,还做了这么多“罪大恶极”的事情,这下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这下可怎么办呐?云素裳眼珠一转,抬起胳膊就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起来:“是奴婢不好,奴婢再也不敢了,王爷您大人大量,饶了奴婢吧……”   秦翰飞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变脸极快的小宫女。没想到她居然也会求饶,似乎还蛮像那么一回事的——如果她不是斜靠在栏杆上、另一只手还叉着小蛮腰的话。   这丫头,真实的时候太真实,假的时候也实在太假了点!秦翰飞促狭地笑着去拉云素裳的手,想揭穿她假哭的小把戏。   “放手!”云素裳一见演不下去,立刻便恢复了泼妇本色。   秦翰飞却一时愣住了。   此刻的云素裳眼睛红肿未消,看上去倒确实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不过更令秦翰飞吃惊的不是眼睛。   “你的手怎么回事?”秦翰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他的气势其实挺可怕的。   云素裳见他变脸,一时也不敢胡闹,忙将双手背到身后,想偷偷地将袖子放下来。   秦翰飞却不许她耍花样,一把将她扯了过来:“胳膊上谁弄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云素裳忽然莫名地觉得有些委屈。到底还是孩子,受苦的时候尚可忍受,但有人关心的时候,还是难免心酸的。   “谁弄的?告诉我!”看到云素裳泫然欲泣的样子,秦翰飞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脸色不好,慌忙放缓了语气。   “没有谁弄的啊,”云素裳勉强笑了笑,“冬天洗衣服难免会冻伤的,活儿做不好挨两下教训也是应该的——做奴婢的都是这样的。”   “都是这样?”秦翰飞恼火地将她的手扯了出来:“伤成这样了也无所谓?宫里都拿宫女不当人的吗?你到底忍了多久?”   云素裳忍住鼻头的酸涩,忽然笑了起来:“下等宫女都是这样的,真的尚可忍受,就像王爷不会觉得军中的清苦不能忍受一样。命运本身就是不公平的,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王爷不必为奴婢难过。”   秦翰飞皱眉盯着云素裳看了很久,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这番话的真假,云素裳也便坦然地任他看着。   “你跟我来!”秦翰飞再一次拉起云素裳的手,拣着人少的小道飞奔起来。 正文 第5章 奇怪的小丫头   “跑死我了,你快放开我啊——”云素裳一路抗议,秦翰飞却毫不理会,直到拉着她跑进了一处陌生的宫苑,这才猛然停了下来。   云素裳早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在墙上咳个不休。   “王妃在哪里?”秦翰飞随手拎过一名小宫女,急冲冲地问。   那小宫女抖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地答道:“王妃一早去昭华宫陪伴皇后娘娘,至今未归。”   云素裳这才知道这所院子是秦翰飞新婚王妃在宫中的居处,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拉着我没命地跑过来,就是为了见你的王妃?”   “我自己去向母后要人很不合适的,本来想给王妃看看你,求她帮我开这个口,谁料那丫头居然不在!真是麻烦——累坏你了吧?”秦翰飞刚刚发现自己又一次做了鲁莽的蠢事,不禁有些赧然。   “还好,”云素裳觉得他傻乎乎的样子很好玩,不由得笑了起来,“跑急了,灌了一点风,已经没事了。真不知道你这莽撞的性子是如何带兵打仗的,总不至于每次都硬拼吧?”   秦翰飞涨红了脸,认真地争辩:“我只有在你面前才鲁莽,打仗的时候大家都夸我有勇有谋的!”   “那太不公平了,别人认识的湘王都是有勇有谋的少年英雄,只有我认识的是一个莽汉,我怎么那么倒霉啊……”云素裳装着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秦翰飞气呼呼地看着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拿这个迷糊的小宫女毫无办法。   “既然王妃不在,王爷还是放奴婢走吧,其实浣衣局还挺不错的,奴婢做得很习惯。王爷是做大事的人,真的没必要为一个普通的小宫女操太多心的。何况奴婢愚笨,在浣衣局做苦工还可以勉强应付得来,侍候王妃却难免不周,恐怕要辜负王爷的厚爱了。”云素裳难得用正常的语调认真地向秦翰飞解释,只希望他也能用正常主子的思维来对待她这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小宫女。   可是秦翰飞显然很难在云素裳的面前做一个“正常”的主子。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抵触,深感挫败之下却完全没想到可以放过她:“本王信得过你。你且再忍耐一两日,本王得空便跟王妃交代一下,一定尽快把你要过来。”   “要过来‘玩玩’吗?王爷把奴婢当什么了呢?”云素裳可没有忘记这位王爷纠缠她的初衷!如果把她要过来就是为了像养一只小狗一样逗着玩,她还是留在浣衣局做苦工的好!   秦翰飞的脸色红得有些奇怪。他一向以戏弄人为乐的,今日却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他自己说过的话,被这个小丫头问出来却总有种被当面揭疮疤的狼狈。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从来没有遭到过拒绝的秦翰飞深感挫败,“……这丫头怎么油盐不进呢?你怕本王吃了你不成?本王不过是看着你有些小聪明——你也知道,王妃年幼,在这宫中虽有母后照拂,也未必能事事周全,把你放在这边,本王恰恰可以两处放心,有什么不好?”   云素裳见他言辞恳切,不像平日真假难辨的玩笑,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胡闹的时候可以没大没小,可她毕竟不能忘记,眼前这人是个正儿八经的主子,按理说,她是完全没有权力拒绝的。   可是……   她不想过来的真正原因是万万不能说的,这位王爷怎么就这么执着呢?她苦心经营那么久的事,不会就这么毁在他的好心上了吧?   秦翰飞见她沉默不语,虽然没有再推脱,却也不像是欣然接受的样子,心下不禁也有了几分恼意。   云素裳却只想着尽快离开:“奴婢知错了,王爷……”   “你也会知错?我看你大胆得很!”秦翰飞恼火地打断她,“没见过这么倔的丫头!”   “倔丫头是不好用来服侍主子的,王妃是金贵的人,奴婢怕做不好,王爷还是另请高明吧。”云素裳还在作最后的挣扎。   “你不必多说,就这么定了!”秦翰飞的火气愈发大了起来。什么时候他决定一件事,可以任凭小宫女推三阻四了?真是把她宠坏了!   “奴婢知道了,谨遵王爷安排。”云素裳知道无可挽回,心里烦闷,也懒得再跟他周旋,索性拔腿便走。   “你给我回来,”秦翰飞一嗓子吼住她,“谁许你走了?”   “……”没有回应。   “你小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要打板子的知不知道?”   “……”沉默。   “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依旧漠然以对。   “该死的小丫头,本王应该拿你怎么办?”秦翰飞很快败下阵来,暗叹自己一世英名,怎么就在这个小东西面前屡屡受挫呢?打不得骂不得,说一句不顺心的话她都可以甩脸子,这丫头当真是把“恃宠而骄”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你的伤……先上点药吧。”恼火归恼火,秦翰飞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   云素裳欲待挣扎,手臂已被他紧紧抓住,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取出一个小药瓶,小心翼翼地拿了药棉帮她擦拭起手臂上的鞭痕来。   看到云素裳手臂上纵横重叠的伤痕,秦翰飞一肚子的火气不知怎的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想着这丫头小小年纪,在不为人知的去处还不知受过多少苦楚,便觉得心口微微地疼了起来。   这位除了征战沙场便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王爷,显然对于给女孩子擦药这样的事十分陌生,只觉得轻也不是重也不是,细致得简直比得上大姑娘绣花了。   费了老半天功夫,终于两只手臂都处理好了,秦翰飞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平日到校场操练一圈都没有这么累。想他也是头一次这么对小姑娘献殷勤,某王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正等着小宫女感恩戴德呢,抬头却见那小宫女两眼泪珠盈盈,不禁又被吓了个手忙脚乱:“又怎么了啊我的小姑奶奶?”   “没事,谢谢你。”云素裳忽然挣脱他的手,擦着眼睛落荒而逃。   秦翰飞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飞奔而去,莫名其妙地嘀咕道:“奇怪的小丫头。” 正文 第6章 浣衣局佳人舌战   不知是不是因为秦翰飞的威慑,云素裳这几日过得分外平静,非但胖嬷嬷没有因为事情做不完而惩罚她,就连处处与她作对的五丫头也安静了许多。   小宫女们之间仍然时常窃窃私语,声音却小得极少能听到了。云素裳不甚在意,小枝却终于耐不住性子向她打听:“最近宫里怪怪的,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怎么知道?有事也不会有人告诉我啊。”云素裳更是一头雾水。   “肯定有事,”小枝想了一下,神秘兮兮地说,“可能跟昭华宫有关系,你这几天没有发现昭华宫有什么动静吗?”   这两天翠儿越发懒了,往昭华宫送衣裳的差事已经完全推到了云素裳的身上,所以小枝有此一问。经她一提醒,云素裳还真觉得有些不对劲:   “皇后娘娘这两日似乎不太开心,下面的人也都小心翼翼的。我三次过去倒有两次看见湘王妃在一边陪着,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皇后娘娘也不似从前那样和气了。怎么,昭华宫又出什么事了,还是前两日当真吵架吵得厉害?”   小枝忧心忡忡地叹道:“如此说来差不多了。这宫里,怕要变天了呢!”   “变天就变天,天塌下来也轮不到咱们做苦工的来顶,咱们操的什么心!”云素裳倒是不怎么在意。   谁知道上午刚刚跟小枝胡乱猜了一番,下午便有六宫里掌事的嬷嬷差人传话,浣衣局的小宫女们人心惶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传话的是个年轻的小太监,见人都到齐了,那小太监颇有气势地往中间一站,清了清嗓子:“姑娘们进宫的时候,上面都是教过规矩的,皇后娘娘宽厚,并不代表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尚仪宫姑姑传过话来,若见到有人不遵仪制,艳妆媚行迷惑主子的,上面定不轻饶!昭华宫已经打发了两个,莳花馆发落了一个,姑娘们自己想想有没有本事一步登天,如果没有就好自为之吧!”   宫人们都知道“打发了”或者“发落了”意味着什么,闻言无不震悚。那小太监似笑非笑地向云素裳跪着的方向看了一眼,昂着头走了出去,过了良久胖嬷嬷才回过神来,忙乱着招呼大家起身。   五丫头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这一回上面可是动真格的了!幸亏我没做亏心事,真不知道那些平日里惯会装狐媚子的人这两天可怎么过哟——”   云素裳早已习惯了她的阴阳怪气,充耳不闻地继续去做她的事情了,五丫头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说句话啊云大小姐,一时半会也不着急干活儿,你躲什么呢?你倒说说,那些迷惑主子的狐媚子是不是该死?”   “该死。”云素裳头也不抬,随口应道。   五丫头正等着她这句话,闻言忙接了过来:“可不是该死嘛,你自己也知道就好了,有什么本事赶紧使出来,快点儿逃出生天,别到时候出了事,连累了整个浣衣局就不好了。”   “喂,你什么意思?”小枝气呼呼地走了过来,像只抱窝的小母鸡一样,颇有气势地挡在了二人中间。   五丫头拉长了声音,阴阳怪气地嚷了起来:“我就是话里的意思啊,刚才薛公公那一眼看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吧?有的人每日里作出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模样,做点活儿就三日两头生病,往外面跑就比谁都勤快,打扮得娇娇娆娆的,不是狐媚子是什么?如果她不是狐媚子,前儿个湘王爷怎么特特儿地跑到咱这种下人做活的地方拉了她出去?小枝你也别太实心眼,你事事护在她头里,她背地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能告诉你吗?”   小枝被她一篇话堵得涨红了脸,却仍是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你别含血喷人!云丫头不过是生得好了些,到底也没挡你的路,你何必这么编排她!凭良心讲,你见她做过半点出格的事吗?”   翠儿这一阵子和五丫头颇为亲近,见小枝站在云素裳一边,忙出来给五丫头壮声势:“所以说你傻,她做出格的事能让你看见啊?你说她不出格,你见过好好的女儿家跟一个男人拉着手跑吗?你不见她巴巴儿地抢了我送衣裳的差事去,一出去就是半日不回来?她在哪里耽搁了工夫,回来告诉过你吗?信不信我跟你打赌,她若是清白的,我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颠倒黑白!明明是你偷懒把差事硬推给云儿的,现在又出来拿这件事胡吣,你也不怕烂舌根子!”小枝一见翠儿站出来就火了。   翠儿正要拉开架势大吵一场,云素裳看着越闹越大了,忙把小枝拉到一边,低声劝道:“姐姐犯不着替我出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让她们说去好了。”   小枝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发泄完的火气理所当然地转到了云素裳的身上:“你就是个软柿子,怨不得她们捏你!你由着她们说去,她们说成什么样你也不管?那些混话若是传到外面去,你今后还做人不做?她们说你造反你也由着她们说去?”   “让她们说去呗,说不定我还真准备造反呢!随便她们怎么说,也要有人信才行啊。”云素裳摇着小枝的手臂,出人意料地抿嘴笑了起来。   当事人都不生气,自己在这里大吵大闹似乎傻了点,小枝在云素裳的阻挠下彻底败下阵来:“你不是气傻了吧?”   舌战因为云素裳一方的退出而不得不宣告结束,五丫头还不忘最后申明一下己方“胜利者”的身份:“哼,她一定是心虚了!”   胖嬷嬷平日张牙舞爪的,在这浣衣局是说一不二的身份,今日却似乎分外沉默,小宫女们吵闹,她非但没有像平日一样狠狠地教训,甚至连阻止的话都没有说一句。这会儿终于消停了下来,她才轻咳一声,昭示一下自己的存在:“姑娘们,少生些事吧,安安分分地做一会儿活计行吗?”   云素裳乖顺地蹲下身子去洗衣裳,见胖嬷嬷没有注意这边,才偷偷地向小枝眨眨眼睛:“咱们吵架输了就没事,如果咱们赢了,说不准又要挨打,我总觉得嬷嬷等着教训我呢!” 正文 第7章 逃出生天   “云儿姑娘,皇后娘娘传见。”浣衣局的宫女们安分了没多久,刘公公忽然走了过来。   云素裳没有感到丝毫意外,随手扔下衣裳,抬腿便走。   小枝忧心忡忡地跟了过来:“不会有事吧?”   “怎么不会有事?有大事!当狐狸精的事发了,活不成喽!皇后娘娘最恨狐媚子了,何况她招惹谁不行,偏偏心比天高,妄想迷惑娘娘最爱重的湘王爷,这不是找死是什么!”翠儿幸灾乐祸地接过了小枝的话茬。   云素裳微微一笑,安抚地拍拍小枝的手:“别担心,天上虽然不会掉馅饼,一时半会却也掉不下刀子来!我自己心里有数,没事的。”   刘公公在前面走得飞快,小枝不好跟出门,迟疑了一下只好停了下来。   身后有人阴阳怪气地嘀咕道:“还敢说清者自清,这不转眼就打了脸!娘娘治事一向严明,这下子可有她受的了!”   云素裳心底坦然,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快到昭华宫时,刘公公忽然慢下脚步,待云素裳走近了,他忽然低声说道:“如果进了霞影殿,事情恐怕就更加不好办了。”   云素裳一愣,硬邦邦地回道:“这个我自然知道,用不着你费心提醒。”   刘公公来不及叹气,云素裳已经绕过他,径自走到宫门前跟着翠翘进去了。   昭华殿一如既往的清静。云素裳礼毕起身,见皇后似乎又清减了些,虽然竭力装着轻松愉快,但神色间的憔悴却是再也掩饰不住,心下不禁有些唏嘘。   皇后身边的小女孩笑眯眯地打量了云素裳一番:“你就是浣衣局的云儿?”   云素裳忙躬身应是。   小女孩满意地点点头:“是个不错的丫头,怨不得人都说你伶俐。我霞影殿如今正缺几个人用,你可愿今后跟着我?”   “谢王妃厚爱,”云素裳定了定神,重又跪倒,“奴婢自然求之不得,只是奴婢出自小门小户的,自幼没什么见识,只怕侍候不好王妃。”   她刻意在“出自小门小户”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盼着皇后能跟她想到一块去,毕竟她一个小宫女是万万不能对湘王妃说“不”的,当下除了寄希望于皇后,她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那怕什么的啊,我也是在‘小门小户’里面长大的,正好咱俩做个伴,不会的咱们一起学嘛!”小王妃自来熟地把云素裳划归了“自己人”的范畴,说话立刻熟络起来。   云素裳正在暗中叫苦,皇后不负所望地开口了:“胡闹!你以前是公主,现在是王妃,别总是把自己当成那些没见识的野孩子,胡言乱语的失了体统!”   湘王妃小孩子心性,闻言立刻便嘟着嘴不高兴了,皇后也不管她,径向云素裳道:“你既说不能,本宫和王妃自然也不会勉强你。你在宫里年岁也不少了,熟识的宫人里头可有老成些的?你荐几个人到王妃身边伺候,本宫也好放心。”   云素裳知道皇后极其宠爱这个生在皇宫长在民家的小王妃,当下沉吟道:“奴婢未曾与其他宫中的姐姐们来往,只看浣衣局中,小枝姐姐最是安娴良善的,五姐姐心直口快,难得的是真性情。王妃若是缺少能镇得住场面的大丫头,这两人可以考虑。若只需要踏实吃苦的,这宫中人人都是极好的。”   皇后听罢默默地点了点头,小王妃却不依不饶:“母后原说由着我选的,这会儿我看中一个,母后又舍不得给!”   云素裳从容笑道:“皇后娘娘自然要把最好的赐给王妃,奴婢无福进霞影殿,便是奴婢不够好,王妃可容奴婢再学些本事,或者过两年便有福分侍候王妃了,也未可知。”   皇后就势安慰道:“云丫头身子一向不好,跟过去只怕也帮不了你什么,她既说那两个丫头比她好,你便领了去吧,日后若用着不好,母后再重新给你找也是一样的。”   湘王妃年纪虽小,却是个最擅长察言观色的。眼看着皇后主意已定,她虽不明白原因,却也不敢再闹,闷闷地告辞而去。   皇后见人走远了,遣退了所有的宫女,看向云素裳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你倒有本事,竟然能让芊儿亲自来向本宫开口要人!在湘王那边下了不少功夫吧?”   云素裳直直地跪着,不卑不亢地道:“如果奴婢在这个方向上下过功夫,方才便顺着杆爬上去了。娘娘最是懂得奴婢的,该知道奴婢的心在哪里,奴婢在浣衣局待得惯了,哪儿都不想去。”   “你巧得很,自己不肯得罪人,拉了本宫来给你挡箭!”皇后怒气不减,气冲冲地哼了一声。   云素裳坦然笑了起来:“王妃一直知道娘娘是疼她的,所以娘娘出面阻止不是什么大事,奴婢人微言轻,说完一句话便上了刑场也是有的,所以万万不敢回绝,少不得只好跟了王妃去,不知娘娘可愿看到这样的结果?最不希望奴婢进霞影殿的,正是娘娘自己,想必奴婢前脚进了霞影殿,后脚娘娘的鸩酒就到了吧?左右奴婢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只好求娘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还算你明白,知道本宫决不许你活着出浣衣局!本宫虽糊涂,也不会在自己的儿子身边放一条毒蛇!”皇后冷冰冰的全没有平日温和慈祥的风范,锐利的目光仿佛要把云素裳里里外外看个透彻。   “那便是了,奴婢也恰好不想当一条‘任人宰割的’毒蛇。既然娘娘与奴婢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似乎也没有必要计较由谁来拒绝湘王妃吧?”云素裳并没有被皇后剑拔弩张的样子吓到,反而以一种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强硬姿态侃侃而谈起来。   “你现在想怎么样?”被云素裳当面抢白一番,皇后的神色反而缓和了些。事实上,在云素裳刻意用“小门小户”来提醒她阻止湘王妃的时候,她的戒心便已经淡了。   云素裳静默片刻,轻笑一声:“我只要活下去。”   皇后手中的佛珠啪啪地在桌上敲打了许久,云素裳也不急。最终还是皇后怅怅地叹了口气:“既如此,本宫便让你活着。浣衣局你是待不下去了,明儿搬到昭华宫来吧,衣裳洗了四五年,你的性子,也该磨得差不多了。” 正文 第8章 找太子拼命?我也去!   在昭华宫当差的日子,可比浣衣局轻松多了。   虽然偶尔也要当值上夜,但总会有足够的时间用来休息,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费力的事要做,所以云素裳现在的日子过得分外惬意。   过了那件事之后,皇后依旧是温和慈爱的样子,对云素裳尤其高看一眼,加上云素裳自己谦卑随和手脚麻利,又颇有些小见识,在昭华宫的宫女之中也算极出色的,故而短短的时间里,她便已经成了昭华宫里颇有几分脸面的主事宫女之一。   昭华宫掌事宫女紫燕对云素裳的到来尤其雀跃。这一日得闲,两人凑在一处做些针线,紫燕便取笑起云素裳来:“我就说你迟早是咱们昭华宫的人吧,你当日还不肯来!如今住得惯了,可还愿意回那浣衣局受苦去?”   云素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受苦也是命里所招,没什么可难过的。如今娘娘抬爱,于我已经是过分的福祉了,我只怕福薄命蹇,安生日子过不长呢。”   “真是个怪丫头,”紫燕完全搞不懂云素裳的脑袋里装着什么,“居然还有人嫌自己福多的!你怕命贱受不起,我明儿回了娘娘,再打发你回浣衣局去可好?”   云素裳淡然回道:“好。”   紫燕彻底服了这个怪丫头了:“当日我三番五次地撺掇娘娘叫你上来,娘娘都肯了,每次都是你自己推三阻四;这阵子好容易上来了,你还是念着浣衣局那个破地方?你在浣衣局地下藏了宝贝还是怎么的?”   “藏了好大一个宝贝呢,这都被你知道了!”云素裳一本正经地答道。   紫燕迷惑地摇了摇头,准备不再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傻丫头。   云素裳更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致,只好低了头默默地做针线。她总不能告诉紫燕,皇后把她调过来,是因为把“毒蛇”养在身边比较放心吧?   “紫燕姐姐,太子殿下来了哦!”两人相对无语的时候,翠翘忽然跑了过来,扔下这么一句话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啐,这个促狭的小蹄子!我今儿又不当值,做什么巴巴儿地跑来跟我说!”紫燕向着翠翘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继续摆弄起手头的活计来。   云素裳倒看着有趣,赶着问了一句:“莫不是姐姐素日的小心思被翠翘姐看透了?”   紫燕将笸箩里没完工的帕子往云素裳脸上一摔,张口便骂:“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前前后后的姐姐我没少照应你吧?这会儿那起子促狭鬼拿我取乐,你也跟着凑热闹!信不信赶明儿我求了娘娘,把你打发到东宫伺候太子去?”   云素裳慌忙笑着求饶:“好姐姐,我不过白问问罢了!姐姐若真有做凤凰的日子,还有个不叫妹妹沾点光的?”   “你们都是一群隔岸观火的,平日里好得什么似的,真正到了紧要关头,没一个人有半分真心!”紫燕见云素裳仍抓着这件事情不放,气得脸色都白了。   云素裳见她不似玩笑,才知道这个春风得意的“大姑娘”也有排解不了的烦恼,忙扯住她的手不住道歉。   “我不是针对你,”紫燕擦擦眼睛,苦笑道,“你知道,我的性子一向是最要强的,照理说天大的事情到我这儿也没有怕的,可是偏偏……人家是天潢贵胄,咱们拿着胳膊去跟大腿拧,到底能撑多久?那起不懂事的傻丫头,还把这事当一件趣儿来说,以为我该有多么受宠若惊呢!傻妹妹,你可知咱们做奴婢的命,何时能由得自己做主!”   云素裳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这个一向八面玲珑的紫燕又多了几分好感,当下诚心诚意地安慰道:“你先别想太多了,事情哪里就到不能收拾的地步了呢?他想要你,总要看娘娘准不准吧?依我看咱宫里一时半会还没有人能替得了你,娘娘哪里就肯放人!”   紫燕冷笑一下,叹道:“你说得对,确实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呢!漫说娘娘肯不肯放人,只怕他根本没胆子跟娘娘要人呢!哼,只会背地里搞些见不得人的小勾当,我就怕了他不成?真要拼命,他还不一定赢得了我呢!”   云素裳小心翼翼地拍着紫燕的背,生怕她气出个三长两短来。认识紫燕也有几年了,一直只知道她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从容镇定的,今日才算见了她真实的一面,只觉得比平日见到的可爱得多,不禁会心笑了起来。   紫燕怒气稍定,见云素裳笑得奇怪,不禁相问,云素裳笑道:“举国上下敢说要跟太子爷拼命的,恐怕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所以云儿真心佩服并且喜欢姐姐。”   紫燕几乎已经忘了自己盛怒之中说过什么,听见云素裳说起,顿觉赧然:“我胡说的。”   云素裳了然笑道:“就算胡说好了。不过真要走这一步也没什么大不了,云儿永远站在您这边就是了。”   若非知道云素裳的性子是从来不会虚情假意的,紫燕几乎要以为这丫头在信口开河了。   她的话若传到外面去,完全可以算得上大逆,虽然知道云素裳绝不会靠告密、传小话来踩别人,但见她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兴冲冲地要跟自己绑到一起,紫燕还是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重重地握住云素裳的手,紫燕说的却是与感动完全不相干的话:“看不出来,你也是个不安分的!”   “彼此彼此!”云素裳不甘示弱地反握住她的手。   “紫燕姐姐,这个时辰当值的人少,太子又打发了几个小的出去跑腿,这会儿殿上人手不够了,你过来帮我撑一下嘛!”翠翘来回一路小跑,可见确实是忙得不轻。   “每次都用一样的招数,以为别人都傻吗?”紫燕恨恨地咬牙。   云素裳笑得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如果每次都用一样的招数,只怕娘娘也早已看出来了!过不了多久就有人要倒霉了呢,好期待啊!”   紫燕勉强笑了笑,犹豫着要不要先把自己装扮得丑一点再过去,云素裳笑着按住了她:“今日你也不当值,哪有回回多派活给你的道理?这里还有一个闲着的呢——就不许我这新来的露露脸吗?” 正文 第9章 只要你不死,天下必乱   云素裳轻手轻脚地捧了盏热茶,放到皇后身旁的小几上。   皇后抬眼看见她,目光闪了闪,没有作声。   坐在下方的太子仍然在高谈阔论:“母后您是没有看见,那群山贼有多嚣张,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当地的老百姓还编了个顺口溜,叫什么‘只知胡大王,不知圣德君’呢!别说当地富户的金银粮米,就连咱们朝廷救灾的粮草,十有七八也进了他们的寨子!那些领着朝廷俸禄无所事事的草包,别说剿匪了,见到贼人吓得连裤子都尿湿了的也有!也就是您的儿子胆大,只带了两千余人就冲进了山去,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帮乌合之众打了个落花流水!您是没有看见那胡大王最后灰头土脸地跪地求饶的那个样子啊……”   这太子虽然长着一副与秦翰飞极其相似的清俊面容,但云素裳本能地不喜欢他那双贼兮兮的眼睛,此刻听见他剿灭一拨山贼就得意洋洋自吹自擂,心下愈加鄙夷。   皇后显然更加厌烦,趁着太子稍稍停顿的工夫,她冷冷地打断道:“这么说来,那山贼的事都办好了?”   “那当然,”太子得意洋洋,“您儿子身为太子,可是经天纬地之才,对付几个小毛贼还不是小菜一碟?那几座山头上山贼共计一千多人,一个都没给他们剩下,巴蜀地区如今是彻底清净了!”   皇后握着佛珠的手骤然收紧,颤声问道:“都杀了?”   “都杀了啊!除恶务尽嘛,这点道理您儿子还是明白的!”太子迷惑地抬起头,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这样紧张。   “收缴的粮草金银如何处置了?当地百姓你是如何安抚的?可知道当地官员有无渎职的,有无贪赃枉法的?”皇后缓缓闭上眼睛,沉声问道。   太子似乎没想到会有此一问,怔了半天才支吾道:“那山贼的老窝都已经抄检过了,没发现什么金银财宝啊,粮草倒有几车,已经充军了;官员都还不错,虽然胆子小了点,对儿臣却也还算恭敬;至于当地的百姓……他们过得挺好的,不需要安抚啊。”   云素裳已经大致可以猜到,太子大张旗鼓地去剿灭的所谓山贼,恐怕不是劫富济贫的绿林豪杰,就是不得不反的穷苦百姓,也真难为他下得去手。恐怕侵扰百姓的不是山贼,恰恰是太子爷本人带领的军队吧?   云素裳都看得透的问题,皇后当然更加不会不明白。她从一开始便是兴趣缺缺,如今失望伤心之下,更是心情郁郁。默然半晌才无奈地挥了挥手:“你先去吧。你父皇这会儿也该批完折子了。”   太子原本觉得自己立了一件大功,兴冲冲地等着皇后的夸奖和赏赐,谁料他说得口干舌燥,皇后连好话也未说一句,当下心里也是十分不舒服,坐在下方磨蹭着不肯走。   皇后只顾垂了头生闷气,太子无聊中四下张望了一番,目光落在皇后身旁的云素裳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   云素裳被那样明目张胆的目光看得一阵恶心,忽然开始后悔替紫燕揽下这桩差事了。   “母后,今日紫燕姐姐怎么不在?您身边这位漂亮的小姑娘以前怎么没见过?”太子最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也不管皇后是不是生气,腆着脸笑了一阵,眼睛仍是牢牢地盯着云素裳的方向不肯移开。   皇后冷冰冰地看了云素裳一眼,神色莫名。   云素裳微微向太子躬身,忍着气笑道:“奴婢是新来的,紫燕姐姐今日身子不爽快,这才央了奴婢前来侍奉的。”   “不错不错,小姑娘生得好看,声音也好听,跟紫燕姐姐恰恰是一对姐妹花。”太子嘿嘿地笑了起来。   云素裳没想到太子的德行居然恶劣到这样的程度,当下毫不掩饰地皱紧了眉头,在皇后审视的目光下也丝毫不肯回避。   皇后冷笑一声,明显地提高了声音:“再好看也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迟早有年老色衰的一天!你府里的王氏当年还不是京城第一美人?如今怎样,你还肯多看她一眼吗?”   不得不说,这位太子殿下真不是一般的迟钝,皇后的不快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他却仍是毫无察觉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母后就是太偏爱王氏那个贱妇了,她哪里有这位小姑娘水灵!对了,小姑娘你还没有说你的名字呢!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姑娘’吧?”   皇后一生最恨男子拈花惹草甚至宠妾灭妻,偏偏这太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的耐性,迫得她沉静雍容的风度几乎都要保持不住了,不知忍了多久才抛出一句“你还是赶着去见你父皇吧”。   太子终于后知后觉地嗅出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慌忙站起身来,自以为风流潇洒地向云素裳抛个媚眼,出门飞奔而去。   云素裳长吁一口气,起身收拾被太子搞得杯盘狼藉的矮几。   皇后手中的佛珠转了又转,在云素裳托着杯盘正准备退下的时候,她忽然冷冷地开口:“今日你也不当值的吧。”   云素裳躬身应是。   “是翠翘求你来,还是你自己要来的?你的心里究竟还装着什么?”   云素裳习惯性地微笑:“娘娘明察秋毫。翠翘姐姐本来求的是紫燕姐姐,是我见紫燕姐姐有些倦意,这才一时淘气出来长长见识的。”   皇后日渐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容:“本宫曾经以为自己确实是明察秋毫,如今看来……却是太过自负了。这宫里的小姑娘,一个赛一个的聪明,新的花骨朵绽开了,老的就该干枯了,哪怕你是神仙,也拿这个没有办法……”   云素裳静静地听着,没有理由反驳,也没有必要去附和。   “……整个宫里,只有两个女孩子跟别人不一样,一个是紫燕,另一个就是你。可是紫燕的心思本宫猜得透,你的心思本宫猜不透。你好像什么都想要,又好像什么都不想要,这样的人,比什么都可怕。”   云素裳将杯盘交给小宫女带了出去,走到皇后身旁笑道:“那是娘娘思虑太重了。奴婢想要的,不过是平平静静地修完今生,来世托生到一户好人家,做女儿也好,做牛羊也罢,朝兴夜寐布衣蔬食,那便是奴婢最大的福分了。”   皇后的脸色在阴沉沉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说得倒不错。可是你知不知道,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注定不会平静?这天下,终有一日还是会乱的,除非你死!” 正文 第10章 病中惊变   云素裳自打那年冬里受了些磨难之后,每到冬季必要生一场病,今年虽说来得并不凶险,但也已有数日卧病未能当值。紫燕感念她前几日挺身相救,一日倒要来她这里三五趟,喂饭喂药无微不至。   看着她一直里里外外忙个不停,云素裳颇有些过意不去:“我才来了没几天,差事上处处要姐姐指点不说,如今竟要劳烦姐姐照顾我,实在是……”   “小丫头又矫情起来了,”紫燕笑着打断她,“谁还没有个困顿的时候?我还等着你养好了身子替我出头呢!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出了门谁都是亲姐姐亲妹妹,真遇上事了肯真心帮我的还不是只有一个你!来,乖乖把药喝了!”   云素裳皱眉看了看那碗药,飞快地把脑袋缩回了被子里:“我已经好了,不需要喝药了!”   紫燕早已经习惯了她每次喝药都耍赖,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只当看戏:“看这往壳里缩的速度,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但是……”   云素裳正要高兴,听见“但是”两个字,小脸又垮了下来。只听紫燕继续笑道:   “……但是这药跟前日的不一样,这可是有人‘特地’给你找了方子熬好了送过来的,你不喝,岂不是辜负了旁人的一片心?”   “莫名其妙。这宫里除了你,谁还管我的死活。”云素裳听得云里雾里的。   “我发现你真的挺没良心的,”紫燕不客气地将一勺药汁硬灌到云素裳的嘴里,“别人为你头发都急得白了,你还说人家不肯管你死活,你这句话让人听了该多伤心啊。”   “好……”云素裳吞下药汁,习惯性地想要皱眉叫苦,谁料嚷了一半,发现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苦,后半句便卡在了喉咙里,表情僵僵的甚是滑稽。   紫燕见状立刻一鼓作气地又给她喂了好几勺药汁进去:“你看,人家知道你怕苦,还特意给你多加了一味药去苦味,这份细致你还说人没有心?”   “究竟是哪边送来的?我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积过善缘啊。”云素裳真的有些迷糊了。   紫燕不明白这个看上去很伶俐的丫头为何也会有糊涂得能气死人的时候:“还能有谁?霞影殿送来的呗!人家一听说你病了,就三天两头差人来问,我看你不便见人都给打发了,你这会儿竟然想不起人家来?你以为凭你一个命比纸薄的小宫女,这两天的人参肉桂是从哪里弄来的?”   “霞影殿?”云素裳似乎明白了,“是小枝姐姐来过?”   紫燕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所以说你是个笨丫头!小枝虽然在王妃面前还挺得脸的,到底也不过是个二等宫婢罢了,论身份比你还差一截呢,你指望她有多大本事啊!”   云素裳心头一跳,大概已经猜到这药和补品的来源了。当着紫燕的面,她忽然有些局促,只得胡乱嘀咕道:“那会是谁?总不会是王妃本人吧?我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脸,王妃现在烦我还来不及呢!”   “装傻。”紫燕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喂完了药,顺手扔给她一只在这个季节颇为难得的梨子。   大概是病中多思,云素裳觉得心绪有些烦乱,不愿就原来的问题纠缠下去,便漫不经心地向紫燕打听起宫中的情形来。   “咱们宫中能有什么新鲜事,这么多年还不都是那个样?要我说咱们娘娘实在英明,六宫空置,给皇上省了多少事儿!历朝历代后宫里的斗争都比朝堂上还要惨烈,闹到最后每个人都血债累累,想想就觉得可怕!你看咱们现在多清净,除了娘娘,后宫里就没有主子,不然凭咱们姐妹这点小脑瓜,怎么帮娘娘立于不败之地啊!”紫燕不止一次表示过对皇后雷霆手段的敬佩,此刻提起来仍是赞不绝口。   对他的观点,云素裳深有感触:“六宫空置,不是因为娘娘英明,而是因为皇上对娘娘情深意重吧,如果皇上执意要三宫六院,娘娘能拦得住吗?”   紫燕忽然凑了过来,贼兮兮地问:“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懂得那么多?”   当然是经验之谈!我家以前几十位“母亲”闹得鸡飞狗跳,能告诉你吗?云素裳在心里暗道。   见云素裳只翻白眼不说话,紫燕忽然神秘兮兮地贴近了她的耳朵:“你问这个我想起来了,咱们宫里说不定过一阵子会添几位贵人呢!”   云素裳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明明两人声音已经小得不能再小了,紫燕还是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事只能咱们宫里几个主事的知道,传到外面去可就不得了了!你道前一阵宫里草木皆兵的,还弄出去了几个人,为的是什么?”   “这我知道啊,不是已经晓谕六宫了嘛,说是她们不尊宫规媚惑主子什么的,大家人人自危了好一阵子呢!”事情过去了没多久,云素裳自然记得。皇后就是从那之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的,该不会事情到现在都还没完吧?   紫燕拍着手悄声道:“你想想,宫里的主子除了皇上还有谁?自然是不长眼的小蹄子们想着一步登天呢,被娘娘发现了,岂能饶她!”   “前一阵宫中盛传皇上和娘娘吵架了,难道就是为这个?”云素裳迟钝的小脑袋刚刚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你既知道这个,怎么还想不明白!”紫燕咬着牙拿帕子摔在了云素裳的额头上。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啊,人都打发了,还要怎样?难道皇上吵架赢了,所以要填充六宫?”云素裳还是没有完全明白。   紫燕怅然叹了口气:“所以说你还是小孩子!当年皇上亲口承诺过绝不辜负娘娘,所以娘娘本来是没有半点理亏的。可是你看看如今,皇上多久没来过昭华宫了?”   云素裳很中肯地说:“从我来了还没见过皇上呢!”   “所以说啊,无论有没有理,女人都只有认输的份。我听着娘娘的意思,似乎有意在宫中为皇上选几位美人,充填后宫呢。”想到这样的可能,紫燕忽然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这样啊……”云素裳忽然觉得自己懂的还是太少。   在这个几乎没有什么故事可以发生的宫里,这样的可能,已经算得上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