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崎岖的山路上,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书生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的走着。他的右肩挎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书和衣物。 这条山路通往京城。 在连考了十年之后,箫晗终于有了进京的机会。 从十岁开始,他就参加科举。如今,他已是二十岁的青年了。但他这样的年纪,在进京的人中已算是年轻的了。 他本是不愿意参加科举的,在他看来,娶一个心仪的女子,过着平淡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人生。 他却不知,在这远离尘世的深山之中,曾经发生过一段让人痛彻心扉的故事。而他这是这个故事发生的起因。但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忘记了痛苦,也忘记了欢乐。 他就这么一直走着,在似曾相识的山水中走着。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景象实在太熟悉了,使他不由得驻足。他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却始终没有结果。 突然,远处一段蓝色的山脉幻化成了一个蓝衣长发的女子。她在两山间翩翩起舞,似一片蓝色的烟雾,随风飘飞,却又并不散去。 箫晗看得痴了,烟雾消散后,他仍旧盯着那片蓝色的山脉发呆。 突然,他的鼻尖感到一丝冰凉。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砸到他的脸颊,又是一阵冰凉。他这才从恍惚中猛然惊醒,抬头望去,早已是乌云密布,心中不由一惊。 还未及箫晗反应,雨点便骤然密集。他立刻下意识地将包袱放在头顶,一路狂奔,希望能找到个躲雨之处。 雨越来越密,打得他生疼。他的衣服很快被雨浸透,风一吹,便更觉冰冷。 箫晗在泥泞的山路上奔跑着,裤腿溅满了泥,鞋也湿透了,十分的狼狈。 他本是有伞的,但昨日在山中遇到强人,他以伞相拒,伞便折损了。箫晗从未习武,却不知为何突然武艺高强,临危不乱,那伙毛贼竟被他赶走了,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雨渐渐小了,远山也越来越清晰。此刻,雨帘虽不像刚才那般使四周之景都变得影影绰绰,却仍给山光水色蒙上了一层轻纱。 终于,他找到一处山洞避雨,。 还未进洞,箫晗便看见一个少女正站在洞中,望着洞外的小雨,面露忧色。 少女一袭蓝衣,正如雨前恍惚间所见的蓝衣女子一般。 他心中不免疑惑起来。 那少女也察觉有人走近,便扭过头来。一看到他,少女便立刻面露惊疑之色,既而又似有千言万语,却又神色犹疑。 待箫晗走进洞中,才看清那女子的容貌。那少女虽算不得国色天香,却是远胜过平常女子。她身披绫罗,头戴金簪,显得十分富贵。 他暗自忖度,她应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但若是小姐,又怎会独自到这深山之中。那身蓝衣着实眼熟,但那面孔却又极陌生。难道是遇到狐妖之类,自己被施了妖术? 念及于此,他心中不免恐惧。 但还未及他多想,他便见那女子径直走了过来,神色有些焦急。 他心中疑惑,正要开口,少女却先开口道:“你还记得我吗?” 少女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倒让他心中发慌。 他本就以为那女子是妖,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姑娘,你认错人了。”他努力保持镇定,答道。 那少女顿时面露痛苦之色,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如遭雷击。 她望着他,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终于流了出来。 他见少女有如此强烈的反应,顿时一怔,心中的恐惧却一分也未减少。他马上回过神来,近乎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却又不敢马上离开。 那女子半响才叹了口气,道:“你忘了我,也是我意料之中。毕竟,那是你前世的事了。” 她仍面带愁容,却让她显得更加美貌,让他不免又对她心生怜爱。 他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一时竟愣在那里。 女子又继续说道:“公子,我给你讲一段故事吧。” 说完她便将衣袖一挥,洞中便凭空出现一套石桌石凳,桌上放着精美的茶具。 “公子请坐。”女子伸出右手邀请,举止竟似大家闺秀。 他心中又是一惊,这样的仪态和气质绝非一般人能学会的,她究竟是什么人? 他见无法脱身,只得坐下。 那女子并不坐,而是先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叫他喝茶。然后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举一动,都似人间的小姐,丝毫不像传闻中的狐仙鬼魅。 箫晗心中越发疑惑起来。 “二十多年前,徐州曾有一场奇案,你可知道?”女子抿了一口茶,问道。 此言一出,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你说的可是徐州富商陈天应的女儿,在新婚之夜离奇失踪的案子?”箫晗问道。 这件事虽过去了二十年,但时至今日仍有很多人谈起。当时,一个云游的道士经过此地,算出那小姐是被妖怪所害,却无人相信。但那道士因善能降妖,随后便名声大噪,再也无人怀疑他的话。 人们听说了些妖怪害人的事,却从来都是道听途说。这一次富商的女儿被妖怪所害,却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人们都开始相信神仙法术之说。这件事也成了人们经常谈论的话题。 “不错。”那女子说道,“那新娘子就是我。” 他虽早已料到女子会这么说,却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不知该不该相信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追问道。 “这山中的妖王在我新婚之夜将我掳回他的洞府,逼我与他结为夫妻,还将我变成了妖怪。”女子神色黯淡,似要又哭出来一般。 他见女子,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但终究还是半信半疑。箫晗只知道妖能变成人的样子,还从未听说过人会变成妖。 “可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他又说道。 “你会想起来的。”女子却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肯定地说。 但他看得出,她在努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担忧。 女子似乎也发觉自己的掩饰被看穿,无奈地叹了口气,双眉微蹙。 “我会想办法让你想起来的。”女子接着说道,但此时,她已不再信誓旦旦了。 他见她如此,一时也不知是否该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箫晗一直努力回想,希望能在脑海中找到关于她的哪怕一丝记忆,但却什么也想不起。 看着她美丽而又陌生的面孔,他也不知该如何决断。 两人就这样相视而立,陷入沉默中。 箫晗正想着女子的话,她的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飘在空中半透明的英俊男子。他正望着女子,神色有些焦虑。 大白天见到鬼魂,他不由得惊得一身冷汗。 女子也注意到了他,正欲开口询问,男子却先说道:“有个道士来了,你先到洞里躲一下吧。” “那他怎么办?”女子看着他说道。 鬼魂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人。刚一看到他的脸,鬼魂便面露惊异之色。凝视片刻,鬼魂才说道:“带他一起走。” 他被弄得一团雾水,正欲开口询问,却突然觉得自己漂浮在空中,周围的景色也变得模糊不清了。只一瞬间,他便又落在地上,但早已到了另一片天地。 模糊的景色在他双脚触底的刹那又变得清晰了。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石洞中。石洞里和方才一样,有石桌石凳。只是石桌旁多了架六弦古琴,年代似乎颇为久远。 石洞虽透不进光,空中却散发着幽幽蓝光,将石洞照亮。每样东西看上去,都像隔着蓝色的纱帘。 那蓝衣女子在这蓝光之中更显得风华绝代,却又更加飘渺虚无,仿佛梦境中的仙女一般。 “公子,让你受惊了。”女子满怀歉意,柔声说道。 他本又因眼前的景致有些恍惚,听到女子道歉,这才回过神来。 而那女子却只是微微一笑。 “那些道士一直想杀我。但只要我躲在这个布了五行阵的山洞,他们绝对奈何不了我。”说到最后一句,女子甚至有些得意之色。 听到五行阵,箫晗不觉心中一震。 他从来就对四书五经没有任何兴致,却喜欢听人说狐仙鬼魅之事。所以他听到许多人讲五行阵的事。每个人都将五行阵说得玄妙无比,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今日在这山洞之中,听到一个古怪的女子说到五行阵,他瞬间觉得自己是真的被卷入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虽然自己对它并非一无所知,但他却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无力。所以他心中已然忐忑不安,只是并非一片茫然罢了。 “你不用怕,”女子看出来箫晗的不安,笑道,“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不会伤害你。” 说到最后一句,女子的笑中竟略带一丝顽皮。 “你还记得素音这个名字吗?”见箫晗半信半疑,女子也并不介意,继续问道。 箫晗仔细地在脑中回想,却依旧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不记得了。”最后他只有无奈地说道。 女子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也不再叹气了。 “这就是我的名字。”女子只是失望地说,“看来你是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顿了顿,女子又继续说道:“我会带你去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告诉你我们曾经的故事,你会慢慢想起来的。” 正文 第二章 箫晗不知这女子所说到底是真是假,他一直神经紧绷,如坐针毡,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其摆布。 那女子又继续与他攀谈,给他讲各处的风土人情,与他谈论诗词歌赋。 “公子是要进京赶考吗?”聊了一阵,女子又问道。 “正是。”箫晗心中十分畏惧,便老实答道。 “你本是不愿去的吧。”女子淡淡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箫晗却异常惊讶。在听到女子的话后,他立刻想到了传说中的读心术,心里不由得一紧。 “当你还是柳云天的时候,便无意科举。”女子看到箫晗突然紧张起来,扑哧一笑,既而说道,“虽然你已转世,但想法是不会改变的。” 然后,她又用深情而缓慢的语调说道:“你对我的爱,也是不会改变的。” 女子幸福的微笑着,含情脉脉地看着箫晗,竟有些痴了。她那本就美丽的容颜显得更加动人。 忽然,箫晗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眼前的这张脸,正是属于那个跳舞的蓝衣女子。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有那样的想法,但他还是决定证实一下。 “小姐,你会跳舞吗?”箫晗试探着问道。 听到箫晗突然发问,素音怔了一下,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想法,便径直回答道:“我倒是学过一些。公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箫晗毕竟不知这女子究竟是和等人,便假意答道:“我记得小姐似乎会跳舞。” 那女子听了竟大喜过望,道:“真的吗?那你还想起什么了?” 箫晗没想到素音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看着她欣喜的样子,箫晗心中反而有些不忍,却又无法严明,只能尽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没有了。也许,你跳上一段舞,我还能想起点什么。”箫晗努力装作诚心诚意的样子,认真地说道。 素音略微有些失望,但还是稍感安慰。毕竟他的脑中,还有那么点记忆。 箫晗看在眼里,心中更觉难受。但他转念一想,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骗局。 一念及此,他心中又不免紧张起来。 “那我就给公子跳一段吧。”女子笑道。 说完,她便起身,将衣袖像旁边一挥,一个黄衣少女便出现在她身旁。 黄衣少女自己走到琴前,对素音说道:“主人有何吩咐。” 素音便说道:“你随意弹奏一曲。” 那少女便坐下抚琴,素音则随着琴声翩翩起舞。 悠扬的琴声在洞中回荡,而那曼妙的舞姿让人如醉如痴。 仙乐,佳人,奇洞,让箫晗只觉恍如梦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条山路上,又看到了那个由远山幻化出来的蓝衣女子。 一曲已毕,箫晗却仍沉浸在方才的舞蹈中,神情恍惚。见他如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露出淡淡地微笑。箫晗定是想起了什么,女子心中暗想道。 那黄衣女子也并不言语,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等待主人的命令。 片刻之后,箫晗才缓过神来,看见素音已起身走了过来,正对着他笑。他心中不由得一凛。难道她刚才对自己又做了什么? “公子是否想到些什么?”女子走过来坐下,笑问道。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小姐的舞姿。”箫晗始终无法相信她,但是他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半真半假地说道。 “二十多前,就是在这座山上,你看到了我的舞姿。”女子用与她容貌不符的沧桑的语调说道,“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但箫晗仍旧一片空白,他唯一能肯定的,便是自己与这个女子有着某种关系。 看着箫晗茫然的眼神,素音微微叹了口气。 “明天我带你去我们住过的茅屋,那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女子仍旧笑着,而那笑中却有一丝无法掩藏的悲哀。 这略带悲哀的微笑,让箫晗突然觉得有些心痛。 “你现在应该饿了吧?”女子淡笑道。 这洞中虽然亮如白昼,却未透进一丝光线,时间流逝的速度常人难以察觉。但素音却能知晓,此时太阳早已落山了。 突遇如此奇异之事,只想着所遇之事,眼前之人,并未觉得饥饿。现在经素音一问,才觉得腹中空空。 “是有些饿了。”箫晗答道。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女子温柔地说道,好似他的妻子一般,倒让箫晗觉得很不自在。 “还是我自己来吧。”箫晗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奇异的女子,或者说,这个女妖,会做人的饭菜。 “怕我不会做呀?”女子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我可是专门学过的。” “而且,”她突然放慢了语速,“是为你而学的。第一次见到你后,我便对你一见钟情。为了能与你在一起,我便骗你说我是家道中落,才居于这山中。我又到人间去偷学厨艺,以免你心生怀疑。” 箫晗也不言语,心里却半点也不相信。 女子又继续说道:“你转世之后,我便一直在人间找寻你。这几十年来,为了找到你,我走遍了大江南北,却始终不见你的踪影。每次我要离开某个地方,便深怕你在我离开之后,才到达那里。我每天晚上都梦见你,梦见你和我还生活在这座山里。但是一觉醒来,所有的幸福都化为了乌有。我又不得不面对没有你的日子。想不到,我一回来,便遇到了你。”说到最后一句,她又面露喜色。 虽然箫晗一直不相信她的话,但这次,他却分明感觉到她内心的喜悦。 她说的,难道都是真的吗?但是,为什么,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呢? “你不行也没关系,我做出来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女子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是妖,你可以变出来。”箫晗终究还是不肯信她。 素音一时语塞,只好叹道:“你若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她转而又用关切的语调说道:“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给你做。不然一会儿该饿着了。” 箫晗在山中走了半天,也确实饿了,便答道:“那就做碗面吧。” “好,”女子应道。 片刻之后,素音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箫晗也顾不得有人在旁,一口气将面条吃光了。 素音又将他带到一个石洞中,这个石洞与刚才的石洞是由甬道相连的。 石洞外还有一扇门,看起来和普通的客栈没有什么区别。一开门,箫晗发现里面的陈设竟也与客栈相似,只是桌上多了一本书。 素音领着箫晗进了屋,这让箫晗觉得有一丝不安。他还从未与女子独处。 她拿起桌上的书,举到箫晗面前,问道:“你看过这本书吗?” 箫晗接过书一看,上面赫然写着《西厢记》。 “这可是禁书!”箫晗立刻将书放回桌上,似乎那是毒物一般。 “这也是你想看的书。”素音却道。 此语正合箫晗心中所想,他心中不免又是一惊。但他却未敢表露,因为他怕是那妖女故意引他上钩。 “当你还是柳云天的时候,”女子说道,“我曾与你一同读它,就在这山中的茅屋里。” 素音见他仍旧是将信将疑,说了句“公子轻便”,就转身离开了。 箫晗看着素音没入一片蓝色,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奇异的山洞中,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茫然地看着手中这本多年前就想看的禁书。 片刻之后,他还是忠于还是翻开了被人视为洪水猛兽的禁书。 第一句,便是陌生的。第二句,依旧是陌生的。第三句,仍然是陌生的。 但是,渐渐地,箫晗便融入到书中,而字句则模糊了。 那些书中的人物,似就在他眼前哭,眼前笑。他又似乎就是书中的角色,既是他,也是她。 不,不对,那是记忆。 从故事中回过神来的一瞬间,他才惊讶地发现,手中的《西厢记》还是在扉页。 如此奇异的事情更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又继续读下去,竟发现那书中的故事与刚才在脑海中闪现的故事,一模一样。 他知道,这件事绝非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但也正是如此,使他渴望继续读下去。 于是,他不停地看着,直到半夜三更。 一阵轻轻地敲门声打算了他。 “公子,睡了吗?”门外传来素音的轻声问询。 “还没有。有什么事吗?”箫晗问道。此时他想起了他听过的那些故事。故事里总是女妖或是女鬼在夜半时分,勾引好色的男人,再将他们的精血吸干。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已经三更了,公子也该歇息了。”那女子却只是在门口说,并不进来。 “好,我这就歇息。”箫晗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好顺从她的意思,吹了灯,合上书,到床上歇息。 他听见了女子离开的脚步声。虽只有短短的几步,箫晗却觉得她走了几个时辰。 他本以为女子还会对他继续纠缠,但他在黑暗中等了一刻钟,也不见有什么动静。箫晗本已十分疲惫,虽然心中惶恐不安,最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清晨,箫晗很早便起来了。 这一夜他睡得不踏实,一旦醒了就再不敢睡了。 箫晗刚穿好衣服,那女子又为他安排洗漱和早点。 “吃晚饭,我就带你去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说不定到了那儿,你就能想起来了。”女子满脸期待地说。 “嗯,也许吧。”箫晗只是敷衍着说道,却是言不由衷。 他一直努力回想关于女子的事,却什么也想不起。但他也无法解释那段相似的舞蹈,和那本书。 也许,到了那里,一切都会有答案。 正文 第三章 还是和进洞一样,箫晗还未回过神,迷迷糊糊中他便到了一座茅屋前。 茅屋背靠大山,并被众山环绕,面则朝一片湖泊。茅屋很简陋,却无蛛网尘垢之类,似乎一直住有人家。 “我们就住在这里。”女子看着茅屋说道,然后又指望着茅屋前的湖泊,“这山叫香山,这湖叫青湖。” “你不住在洞里?”箫晗惊异地问。在他的记忆中,妖是住在洞里的。 “那个洞只是躲避道士们的地方。道士们一走,就可以出来了。我带你去看看吧。”女子笑道。 箫晗便与女子一起进了茅屋。 茅屋中的陈设极为简陋,如同普通的穷苦人家。 “给你看样东西。”女子继续说道,然后便从衣柜上拿下一卷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却又无任何题目。女子将它放在桌子,铺展开来。 箫晗走上前,看了一会儿,却看不出到底是哪篇著作。他便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庄子》,也叫《南华真经》,是你亲笔所写。”女子答道。 “为何没有写题目呢?”箫晗疑惑地问道。 “你说,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解除心中忧愁的部分。”女子答道。 “解除忧愁?那我为何而愁?”箫晗追问道。 “哎!”女子叹了一声,说道,“那是因为,有一天晚上,你发现了我妖的身份。” 她神情悲哀,神色地黯淡下来。 沉默片刻,女子便向箫晗,讲述那晚发生的事。 而此时,一个年纪轻轻的小道士,正往这山中出发。 在离香山不远处,有一座青风山,山上有一座青风观。二十年前,青风观发生了一件大事,时至今日人们依旧记忆犹新。 二十年前,正是青风观主紫川道人最春风得意之时。他不仅练成了几任观主都未练成的混元神功,还捉妖无数,名声显赫。很多达官贵人都慕名前来,求符避邪。虽然明知有些人是因作孽太多,惧怕报应,所以才来破钱消灾,但他依然来者不拒。因为这些人能给自己带来财富和名望,甚至是权力。即使自己身为道士,无法掌握实权,但他依然能通过那些达官贵人对他的依赖而控制他们,间接地得到一定的权力。 每日观中都是香火鼎盛,人头攒动,从早到晚香客都络绎不绝。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正当紫川道人自以为自己道行高深,足以影响一方时,却遭到了一生中最大的打击。 那一次,他到香山中捉妖,却反被一个凡人和虎妖打成重伤。紫川道人回到观中,弟子们见他负伤而归,都大吃一惊,连忙将他扶了进去。他在观中闭关疗养了三个月,才完全将伤治好。但他的功力虽仍远在众弟子之上,却是大不如从前了。要想一雪前耻,他只有依靠弟子了。 他出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以擒拿香山之妖作为做下任观主的条件。紫川道人深知自己的弟子们道行浅薄,还需修炼方才有机会替他报仇,便特意规定二十年之后才可去捉妖。否则即使捉住了妖怪,也不会将观主之位传于他。 自那之后,观中的道士们便都勤于修炼,而紫川道人则暗中观察谁是他报仇的最佳人选。 每一日,紫川道人都为这次的屈辱而烦闷,只有看到弟子们修炼的场景,他心中才稍感安慰。每到此刻,他就会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是观主。这样他才能以观主之位作为诱饵,让那些年轻人心甘情愿地帮自己报仇。紫川道人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权利的诱.惑比妖法更容易控制人心。 终于,在几年之后,紫川道人找到了替他报仇的最佳人选。 这个人就是郑青。 在流浪了六年之后,郑青决定定居徐州。 六年来,他远离家乡,无依无靠,每日靠偷盗度日。而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被当地的同行驱逐或者欺凌。于是他不得不离开,继续流浪。 郑青走遍了大江南北,从一个几岁的孩童长成了十五岁的少年。他不想再流浪,他渴望有一个稳定的生活,不会再居无定所,不用再四处流浪。 于是,郑青做了一个客栈的杂役。虽然没有多少工钱,住得也十分简陋,但他觉得过得很满足。因为他再也不用风餐露宿,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他是靠自己的劳动赚钱,拿得心安理得。 在杭州时,他曾亲眼见到一个小偷被人当场抓住,然后被路人打得半死不活。从此,他每次得手后都会感到更加庆幸。但他偷盗时的恐惧,则与日俱增。郑青时常梦见自己在行窃时被人抓住,然后立刻从梦中惊醒。 如今,他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 但好景总是不长。 那日他在街上,看见一个妇人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到宝和堂看病。一个男子鬼鬼祟祟地跟在妇人的身后。 他知那一定是自己曾经的同行,但他不能让他得逞。 那妇人他是知道的。她刚生下儿子不久,丈夫就死了,还有两个年迈的公婆需要侍奉。她每日靠给别人做些活计艰难维持。 而那位同行穿着比那妇人还要讲究些。 如今也不知是那妇人还是孩子生了病,他绝不能看着那妇人被偷。 他刚上前,一个魁梧的大汉便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心知定和那贼是同伙,自己一时也对付不了他,便大喊一声“有贼呀”。 这一下那两人都慌了神,撒腿就跑。 他们知道若被众人围攻,非死即残。 那妇人便到了保和堂,郑青也回了客栈。 几日后,郑青刚一出客栈,走到较为偏僻的小巷,那两个贼便出现了。他们从两头逼近,将郑青关在巷子里。 两人都是一肚子的火,上来便打,还骂郑青多管闲事,活该被打。打完后,两人又警告郑青,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得告官,否则就杀了他。 两人走了以后,郑青并未告官,他早领教过什么叫官匪一家。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被欺侮。这几年他做贼时便受尽折磨,如今拔刀相助竟也不得好报。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势单力薄,不如去青风观道士。自己若是学习了道术,连妖都能降,更何况这些人。 见到紫川道人,他并未掩饰自己的想法,而紫川道人也留下了他。 紫川道人心知,他的弟子来到道观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而他是第一个专心学习道法的人,所以紫川道人特别在意他。 渐渐地,他发现郑青是个极有悟性的人,将来必成大器,便有意让他去为自己报仇。 紫川道人时时留心郑青,教他上乘的道法,让他进步神速。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十年之后他终于功力深厚,足以担任报仇大任。而郑青也急于捉妖,以提高自己的声望。 紫川道人便顺水推舟,欣然答应他前往香山。 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将青风观照得如同白昼。道观中,一间房中烛光闪烁。放着蜡烛的桌子旁,坐着四五个道士。背对着窗户的那个道士就是郑青,旁边的则是他的师弟。 出发的前一夜,众师弟都来与郑青道别。 “师兄,你明天就要走吗?”旁边的一个小道士问道,似乎有些担心。 “是,我明天就走。”郑青坚定地说道,信心十足。他又长叹一声,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师兄,现在这观中除了你,没有人敢去。你又何必急着去呢?况且这二十年来去了那么多道士,没有一个能成功。甚至都没有人能伤得了她。师兄,你还是等些日子再去吧!”又有个师弟劝道。 “是呀!师兄。你再修炼几年,这样更有把握。”另一个师弟也劝道。 郑青却有些不耐烦了:“我现在已经很有把握了,不需要再修炼了。我明天就去找那妖怪,把她抓回来给师父看,让他知道我的修为有多高。就怕那妖怪怕了,躲着我,不敢出来。我还要费神把她找出来。” 众师弟见他自信满满,也就不再劝了。 天还未亮,郑青便早早起床。他早已等不及了。他恨不得立刻到香山,抓住女妖。在这二十年里,他常常幻想自己已将那群无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让他们对自己俯首贴耳。在决定去拙陶之后,他又经常幻想自己已经是观主,不光是那群无赖,所有的人都要对他敬畏三分。就连那些高官也对他毕恭毕敬。他就可以像他师父这样风光,甚至比他更风光。每每想到这些,他心中就一阵窃喜。 夜色下,他步履匆匆,相伴的只有明月和鸟叫虫鸣。但他一点没有觉得寂寞,心中满是成功的欣喜,虽然还什么都没有做。 青风观离香山很近,几个时辰便可到。天渐渐亮起来,香山也越来越近了。郑青几乎几十年都没离开过青风观。今日又行走在山间,他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从前是逃跑,流亡,而这次是去收妖。 太阳还未升到头顶,郑青便看见了秀美的香山。但他看的山太多了,他已经感觉不到山的美了。 突然,他感到前方有一股凛冽的杀气,顿时住了脚。定睛一看,原来前面的树林里早就布了阵。若是经过,便会迷失在林中,最终会走出山林。但这样的阵法,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只会让人无法进入山林深处,最后离开而已。 这样的阵法,会是谁布的呢? 正文 第四章 在道观中,郑青学的全是极尽恶毒的阵法,今天突然见到如此温柔的阵法,反而觉得难以置信。他总觉得在这充满妖邪的山林里,应该有很多恶毒的东西,竟然先遇到如此阵法。 郑青冷笑一声,将剑一拔,左手双指一并,其余三个手指一屈,两个手指间便出现一道黄符。他将黄符插到剑上,口中念念有词。黄符顿时燃烧起来,发出幽幽蓝光。郑青将剑在空中舞动,便立刻产生了一阵气浪,把前方的树都逼得猛得向后倒。在那一瞬间,火顿时熄灭。他又将剑插入鞘中,满意地笑了一下。那笑中除了得意,还有几分蔑视。 第一次出观就轻松地破了一个阵,郑青心中本有的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了。他握着宝剑,大步走在林间,尽情地享受着清新的空气,觉得精神抖擞。在观里呆得久了,再次进入山林,才发现林中的空气是多么的清新。 在山林中走了近一个时辰,郑青都未看到一个山妖,十分失望。香山如此之大,要找一个蛇妖谈何容易。他只学过捉妖,没学过找妖。他本打算抓几个小妖来问出蛇妖的下落,但现在除了树木和一些未成精的普通鸟雀,根本看不到其他活物。 正在为此发愁,却突然听到山林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他未感觉到妖气,便循声走进林中查看。刚走了十几步,郑青一眼便看见一棵树下躺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道士。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只是用右手捂着胸口,不断地呻吟,似乎受了重伤。 郑青早就听说过,有很多道士觉得这是获得名气的机会,便纷纷前往香山。但从来就没有人可以捉住蛇妖。有的道士还未找到蛇妖,便先被其他妖怪打得遍体鳞伤。 这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老道吧,郑青心中想道。 在他看来,他的师父才是真正法力高强的道士,其他的人都不能和他师父比。连他师父都斗不过的妖怪,这些老道又怎么对付的了。现在,除了他这个师父最看重的弟子,没人能消灭蛇妖。 “你怎么了?谁伤了你?”郑青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山里的小妖,太厉害了。”老道士答道,“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他们击了一掌。幸好我有护身黄符,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我立刻使出土遁,逃到这里。年轻人,你看起来也没有多少道行,还是赶紧回去吧。” “你自己没本事,就应该回去好好养老。我还要去捉妖呢!”郑青嘲笑道。 “年轻人,你不要太嚣张。是你的话说不定连命都没有了。”老道士恼怒地说道。 “谁像你这么没用呀!告诉你,抓住那只蛇妖我志在必得。”郑青傲慢地说道,“你自己慢慢疗伤,我去捉妖了。” 说完,他便笑嘻嘻地走了。 老道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狠狠地看着他。 “你会不得好死的。我好心劝你,你却不知死活,早晚死在这里。”郑青刚走了几步,便听到老道士在身后骂道。 他并不理会,径直往前走。 他刚转过一个山头,那老道士却突然微微一笑,接着便轻松地站起身来,化作了一个美丽端庄的白衣女子。 “不知死活。”女子说完,又对周围树枝上的鸟说道:“快去通知娘娘,这次是个厉害的角色。” 话音刚落,树枝上的鸟便一齐飞到空中,向茅屋飞去。 而这一切郑青丝毫都未察觉。 其实那女妖的法力并不高强,只是她身上有七彩衣。只要穿上它,除非法力特别高强的道士或者神仙,一般的人或者道士是看不出来她的障眼法的。 她手下的鸟精特意绕过郑青,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行踪已经被掌握了。 从他还未进香山时,便被那些他不放在眼里的小鸟盯上了。但是,他一点也没注意。当他进入香山后,他的行踪便被报告给那位白衣女子。于是,白衣女子便化作老道士,想把他吓回去。没想到这个小道士居然丝毫没有被吓到。而且她清楚地感受到,这个小道士虽然年纪轻轻,但道行却不浅。为了以防万一,她便让手下的群鸟到素音那里报信。但这只是一个策略,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 而茅屋之中,对此毫不知情的素音,则在给箫晗讲那天是的事。 那日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那夜,也正是吸收月之精华的最佳时期。 趁着箫晗酣睡,女子便到湖边,利用月之精华来修炼。 此时的素音,衣袂轻轻随风飘着,长发也在空中缓缓飘舞,仿佛有微风下往上吹。但是,风是从湖面吹向岸边。 她的四周,氤氲着幽幽的紫色光芒,把她纯白的衣衫都染成了淡紫色。白色的月光笼罩下的素音,仿佛即将奔月的嫦娥。但那白色的裙摆下长长的蛇尾,却分明显示她是一个蛇妖。 每个十五,她都会到月光下修炼,然后在天亮之前回去,继续做他的妻子,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 但那一夜,她却没能瞒过他。 柳云天竟在半夜被噩梦惊醒,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久久不能入睡。 他见素音迟迟没有回来,便出门寻找。柳云天推开大门,便看到正在修炼的素音,和那条长长的蛇尾。 刹那间,他便如遭雷击。 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竟是一条蛇。 箫晗顿时僵在那里,手脚冰凉,几欲晕倒。 素音听到门开的吱呀声,心中一紧。刚转过身,她便看见柳云天呆立在门口。素音一时也不知所措,只是本能地立刻将尾巴变回了人形,虽然她知道已无法掩饰自己妖的身份。 两人就那样久久对视,一个在茅屋里,一个在月色中。八月的夜,已有些凉了。但两人此时已感觉不到任何凉意。 柳云天心中又惊又怕,腿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而素音心中也同样惧怕,惧怕失去曾经的幸福。但事到如今,她也不知该如何对柳云天解释。 对视良久,素音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柳云天不知她意欲何为,不由自主得向后略退了一步,心也跳得更快了。 素音一走到门口,柳云天又向后退了一步,几乎退到了屋子中央。 看到柳云天惧怕的样子,素音心里顿时如同刺入利刃一般,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你不要怕,”素音努力用温柔地语气说道,“我不会伤害你。我并非有意欺骗你,只是你对我太重要,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才不敢告诉你。” “你别想再欺骗我了,你这个妖女。你勾引我到底有什么目的?”箫晗听到素音的辩解,却一个字也不相信。 他觉得素音一直将自己当做傻瓜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还想继续玩弄他的感情。而他却还以为自己找到了红颜知己,想着能与她白头到老。他竟然曾经为一个玩弄自己的妖女付出那么多的感情。 柳云天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愚蠢之极,竟轻易地相信一个深山中来路不明的女子,人妖不辨,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女子听到此言,顿时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 “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女子哭诉道,“我是妖,我的爱就成了欺骗吗?” “你以为这样几句话就能让我再相信你吗?不管你用什么样的花言巧语我都不可能相信你了。”柳云天因激动而浑身颤抖,怒视着女子。 此时,愤怒已极的柳云天已经忘记了恐惧。 “我没有花言巧语,我说的都是实话。自从我嫁给你,我一直努力做一个好妻子。我有害过你一次吗?”女子继续哭诉道。 萧寒却仍不为所动:“你休想狡辩,妖只会害人。” 女子看着萧寒愤怒的目光,欲要再争辩,却又如鲠在喉,说不出一个字。泪水不断地从她的明眸里溢出,顺着她因激动而绯红的美丽脸颊,缓缓流下,冰凉冰凉的,如同她冰凉的心。 素音右手猛地对茅屋一挥,整个屋子瞬间便笼罩在蓝色的光墙中。女子心中又怒又恼,狠狠地看了柳云天一眼,怒道:“你就在这儿呆着吧。” 说完,女子便转身飞向天际。她白色的衣袂在夜空中随风飘舞,仿佛仙女一般。而此时在箫晗的心中,她却是无比邪魅的妖孽。 一片乌云飘来,遮住了月亮的光芒,夜顿时暗了下来。而素音的身影,也随之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凉风从湖面徐徐吹来,柳云天在寒冷中慢慢清醒过来,突然有些后怕。 刚才自己惹恼了她,她说不定会杀了自己。现在自己被她关了起来,也不知她究竟有和打算。莫不是想活活饿死我吗? 看着空空的夜,柳云天又略感安慰。至少,自己暂时还不会受到伤害,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他关上门,回了屋里,躺在床榻上。 正文 第五章 几个时辰前,素音还是他的结发妻子,与他同床共枕。而现在,他们却是人妖殊途,势不两立。 柳云天一个人躺在床上,觉得空空荡荡的。 空空荡荡的不只是床,还有心。 本以为可以与她共度余生,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他心中再也没有什么寄托。 柳云天在床上不知辗转反侧了多少次,终于还是起来了。他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还是觉得烦躁不安。 突然,他见瞥见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便干脆自行研墨,在宣纸上宣泄他心中的不快。 字写了一张又一张,柳云天也渐渐平静下来。 起初写时,柳云天写得极快,仿佛恨不得将心中的烦忧瞬间倾泻出来。 很快,一张纸便被他写完。他顺手将纸往地上一扔,又接着写第二张。 夜越来越深了,月也开始西沉。 渐渐地,不大的屋里,散落了一地的宣纸。纸堆中,柳云天仍旧在不停地写着,只是速度明显慢了些。 写完的宣纸,也不再是直接扔到地上,而是放到一边。 就在此时,素音回来了。 离开之后,素音一个人躲在树林里失声痛哭,直到旭日东升。 痛哭之后,她心中仍惦记着柳云天,又返回了茅屋。但素音不敢面对他,便施了隐身法。 刚到门口,她便看见了柳云天写字的身影。桌上的灯还点着,屋里满地都是宣纸。 素音吃了一惊,继而进入屋中,悄悄站在箫晗身旁,静静地看着他写字的样子。 柳云天越来越疲倦,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毕竟是凡人,一宿没睡,他已经撑不住了。 素音看着他,不免觉得有些心疼。她收了隐身法,柔声说道:“累了,就早点去睡吧。” 素音本以为柳云天会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大惊失色,退得远远的。但柳云天似乎早已知道她一直在身旁,并不躲闪。 他只是转过头来,淡淡地说道:“你果然在我身边。不知为什么,我刚才竟感觉到你了。” 素音没想到柳云天会如此平静,心里倒是一愣。 “你怎么不害怕我了?”素音问道。 “害怕又有什么用呢?何况你未必欺骗了我,那我岂不是自寻烦恼?”柳云天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素音觉得柳云天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都觉得不像你了?” “不是我变了,是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愚蠢。”柳云天说道,“其实人和妖本没有分别,都有善恶之分,是我一时看不透罢了。我不知你究竟对我是何想法,便妄加揣测,更是自寻烦恼。” “你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素音惊讶地望着柳云天,第一次觉得他说话如此高深莫测,仿佛得道高人一般。 “你走后我一直无法入睡。”柳云天解释道,“我便想起了《南华真经》。我一向以它来排解忧愁。我只要看了它,便能豁然开朗。刚才我一直在默写这本书,终于想明白了这些事。” 素音心中虽觉得十分奇异,但看柳云天确是诚心诚意,并无虚情假意。 “我是真心想与你共度一生。除了隐瞒我妖的身份,我从来都没有欺骗过你。”素音说道。 “但我现在已经无法在像从前那样对你。”萧寒很诚恳,甚至有些歉意地说道。 “就因为我是妖?”女子闻言,立刻痛苦而愤怒地质问道。 “你先不要生气,”看见女子痛苦的表情,箫含心里又急又疼,“我只是希望能重新审视我们的感情。如果我认为自己爱你,我一定会继续做你的丈夫。” “你别找借口了,你就是嫌我是妖。我们以前不是很幸福吗?你不是说过希望和我做恩爱夫妻吗?现在我是妖,我们的感情就需要重新审视了?”女子怒气未消。 “你别这样。虽然我心里明白是人是妖与我们的感情无关,但我们毕竟不是同类,我没有办法这么快就接受这个事实。”萧寒努力让女子能理解他。 女子知道妖与人的隔阂本就是不容易解除的,在与他结合的那天她就想到了今日。女子听到萧含也这样说,便不再言语,只是捂着嘴哭。萧含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最终他还是走了过去,轻轻拍她的肩膀。“别哭了,赶紧去睡一会儿吧。” 素音见他如此,也只有无奈地叹息。 最后两人吹了灯,回到床上休息。 但此时,一切都与几个时辰前不同了。而此后发生的事,更是让两人都始料未及。 “这些就是我那夜写的?”箫晗有些明白了。 “不错。”素音答道,“是我将其收集起来,存放在这里。你转世后,我也曾将它拿出来研读,以排解我心中的忧愁。” “我能看看吗?”箫晗拿起那一叠宣纸,说道,“我一直都想看它,但却被人认为是旁门左道,一直不曾如愿。” “这本是你写的,自然可以看。”素音说。 箫晗便寻了个凳子坐下,看起了《南华真经》。 而郑青则继续在山间寻找妖怪。 此时已是晌午,郑青吃了一点干粮,休息了一会儿,便继续上路。 在他的周围,总是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在他身旁的树枝上鸣叫或是上下飞舞。但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些都是那白衣女子的耳目。 郑青走了一个时辰,仍旧什么也没发现,不禁觉得有些无聊。此时,他还未走到香山深处。他还不知道,有多少考验等待着他。 郑青渐渐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怪味。 越是向山林深处走,味道就越浓。最后,他闻出了一股腐臭味。他虽然在世间漂泊多年,但从来没有见过杀人放火的事,心中突然紧张起来。 也许是动物的尸体吧!他安慰自己道。越往前走,腐臭味就越浓,让人作呕。为了不把中午吃的干粮吐出来,郑青赶紧念起闭气决,让自己暂时闻不到任何味道。他刚想放松一下,却看到了更为可怖的场景。 前方的树上,倒吊着许多人死人。每个人都身着不同的道袍,发丝凌乱。其中有老有少,还有些尸体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人的尸体。 如此多的尸体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几乎昏厥。半天他才缓过神来。 这些不同腐烂程度的尸体表明,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有道士想来抓住蛇妖,但结果自己被杀死在这里。 这让郑青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尸体周围有许多苍蝇在飞舞,显然这些人死了有些日子了。 树下的野草里有七具白骨。七具白骨手腕处的草绳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草上只有零星的血迹,这些死去的道士应该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分别杀死于他处,并带到这里。 这是对挑战者的警告和挑衅。 郑青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但他在短暂的惊骇之后,又渐渐恢复平静。 毕竟他曾亲眼目睹类似的情景。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师父。 在他将要离开的那天晚上,紫川道人特意将他叫到房中。紫川道人告诉他,现在他的法力远在自己之上。即使他这次不能打败蛇妖,也可全身而退。 他所带的法宝都是观中的宝物,还是有很大的胜算。 他便又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死亡已经无法在他心中长久的激荡,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焦急和烦躁。 走了一个上午,也没看到妖怪的身影,要找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个小妖呀! 在他走出一段路后,树林中群鸟齐飞,所有触目惊心的惨景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棵树。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好像这里本就只是一片再平常不过的山林。 茅屋外,一群飞鸟极速飞来。站在门外曾提醒素音躲入洞中的鬼魂见到此景,不由得双眉微蹙。 飞鸟在他头上鸣叫盘旋,随即又迅速散去,飞入林中。群鸟散后,鬼魂陷入冥想中。 鬼魂似有些犹豫,但还是走到茅屋前。他未动手,房门竟仿佛被人敲了一般发出声响。 “何事?”素音推开门道。 “来了个小道士,似乎有些来头。”鬼魂说道。 “你带柳云天回去,我来会会他。”素音说道。 那鬼魂便飘进屋中,箫晗立刻感到冷飕飕的。他只觉得刮了一阵风,早回到洞里。 郑青虽然对一树死尸心有余悸,但这点惊吓完全无法阻挡他前进的脚步。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过。 不消一刻,郑青便看见前方有一个湖泊。 湖泊边是一个简陋的茅屋。茅屋前的石桌旁,坐着一个蓝衣女子。他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只看见女子手端茶杯,眼望着面前的湖光山色,时不时抿一口杯中的茶。 郑青一眼便看出那是蛇妖所化,便毫不客气地上前说道:“大胆蛇妖,见到我还不束手就擒。” 素音却只是慢慢将茶杯放到旁边的石桌上,然后站起身来,看着郑青淡淡地说道:“年纪轻轻,口气倒不小。不知你是哪位道长的高徒。” “我师父就是名镇四海的紫川道人。”郑青得意地说。他知道师父捉妖无数,没有哪个妖怪不怕。也正是如此他才会选择去青风观。 素音听闻他竟是那老道士的徒弟,心中一惊。 二十年了,他竟然还不忘杀了她。 正文 第六章 郑青见素音脸色微微一变,还以为素音怕他师父的名号,便更为得意。 “怕了吧。怕的话就乖乖受降。”郑青一脸嚣张。 “现在便断言谁胜谁负,未免也太早了吧。”素音又恢复了脸色,缓缓说道。 素音右手一握,一把宝剑便到了她手中。郑青也甩开拂尘,与素音打斗起来。 两人都未上前,那激起的气浪就足以伤害到对方。 茅屋四周的飞禽早已散了,树木在气浪中猛烈地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几个回合后,素音依然游刃有余。郑青却有些着慌了。因为他发现素音总能避开他的攻击。 就在郑青焦急之时,素音趁他不备,撒出离魂香。郑青没有防备,只觉得闻到一股香风,便昏了过去。 素音见他倒下,便将右手放到身前,剑立刻随之消失了。 树林中,一个白衣女子款步走出。 “姐姐真是心慈手软。他一心要你的命,你却只是让他睡过去。”女子用不满,甚至是有些责备的语气说道。 此女子正是那幻化为老道士的白衣女子。 “妹妹,这这其中的原因,你又不是不明白,又何苦说这些呢?”素音面露不悦,没好气地说道。 见她生气了,马上赔笑道:“姐姐别生气。我只是心中有些不平而已。姐姐想怎么处置他,随姐姐的便。姐姐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素音见她一口一个姐姐,气也顿时消了。 “你呀!以后别在说这种话了。”素音笑着柔声说道,像对一个犯错的小妹妹一样。 女子知道素音原谅了她,也笑了。 素音的法力远不如她,但风娘却甘心做她的妹妹。 白衣女子本是西山之青鸟,自取名为风娘,三年前来到香山。 青鸟本来神鸟,经过一千年的修炼,她的法力更加高强,修成了人形。风娘整日化为青衣少女,在山中玩耍。 一日,她来到青湖边,看到了正在湖边弹琴的素音。 风娘一眼就看出素音只是个有几百年道行的蛇妖。她觉得素音容貌姣好,琴艺也不赖,便想收付素音。 一曲已毕,风娘上前,笑赞道:“姑娘弹得可真好!” 素音弹得入神,并未发觉有人接近。听到突然有人出言赞叹,先是一惊,既而立刻起身道谢,丝毫没有察觉到风娘心中的邪恶想法。 “我叫风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风娘笑着说道。 素音见她是鸟所化,却不知这青鸟是神鸟,只当她与自己同为山妖,丝毫无防备之心,便与她说了姓名。 风娘又道:“以后你就做我的丫头,天天给我弹琴吧。” 素音心中顿生怒气,但她只是压着心中的不快,说道:“你我皆是山妖,同在这香山之中,何不好好相处?” 风娘却毫不在意,自信满满,继续说道:“我是西山上的神鸟,法力远高于你,你若是识相,就乖乖做我的奴仆。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素音听她说自己是西山的神鸟,心中略微吃了一惊。没想到身为神鸟的风娘竟也会干这仗势欺人的事。但她心中并不害怕,她知道,那个人答应永远保护她,就一定会来保护她。 自从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后,天元便答应她,会一如既往地保护她,即使自己为了保护她,已经成了孤魂野鬼。 突然,素音面前出现了一个鬼魂。他飘在空中,眼神十分可怕。 他便是天元的魂魄。 风娘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凉意。 “你来了。”素音平静地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伤害你。”已是鬼魂的天元也淡淡地说道,“我还会让她给你为奴为婢。” 风娘闻听此言,顿时恼怒起来。 “你现在不过是个魂魄,而我是西山修炼千年的青鸟,你居然如此自不量力。我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风娘见一个鬼魂竟然对她口出狂言,大怒道。 天元并无畏惧,径直上前,与风娘打斗起来。 看着天元,素音不由得想起了当日她被紫川道人追杀的场景。那时,柳云天和他一起拼命保护她。而如今,天元为了自己成为鬼魂,仍旧一如既往地保护她,让她不由得感慨万千。 素音又想到,那日,她眼看着柳云天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却无能为力。虽知他投胎转世,却再也没有相见,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方。 一想到这些,素音心中便阵阵绞痛,对柳云天的思念变得疯狂而无法抑制,终于化城了泪水。但她却又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来。 此刻,眼前的这个男人正为保护自己而拼命,而她却因思念另一个人而哭泣,她觉得心中过意不去。万一被他看到,问起来,知道了缘由,不知会有多伤心。 但最终,她的泪水还是流了出来。毕竟,他离开得太突然。而且一离开,便是十多年都杳无音信。 她马上擦干了泪水,生怕被鬼魂注意到。 天元的法术终究还是略高一筹,很快胜负便分晓了。 倒在地上的风娘仍旧不服气,她看着气定神闲的天元,心中又气又恼。 “你究竟在何处学得如此高深的法术?”风娘大声问道。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你只需要知道,以后素音就是你的主人。你要听从她的命令,好好伺候她。”天元只是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风娘虽心中愤恨,但她自知自己远不如天元法力高强,只好服从他的命令。天元又施法将她的法力限制住,让她只有一点法力,这样她就不能伤害素音了。 从此,她们便一直保持主仆关系。 风娘本以为素音会折磨她,但素音却视她为姐妹,甚至会为她弹琴跳舞。 毕竟,在这山林中,素音总是觉得孤单。有了这个伴儿,日子才不那么难熬。而那个人,也才不会占据她的整个心田,让自己时时都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素音一直让风娘称她为姐姐,她讨厌主人这个称谓。 那一日在洞中,素音很认真地问风娘:“你很喜欢我弹琴吗?” 风娘不知素音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以为素音是要为那天的事报复她,心砰砰直跳。 她不敢说谎,便老实地低头答道:“是。” 素音则只是笑道:“你不用害怕,那天的事我不会再追究了。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你若真想听,我现在便弹给你听。” 风娘闻听此言,惊讶地看着素音,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那样对姐姐,姐姐为什么还要给我弹琴?”风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素音仍旧笑着说道:“我说过了,那天的事我不会再追究了。我看你喜欢听我的琴,为你弹一曲也无妨。” 素音见风娘不敢言语,便径直走到琴前,开始抚琴。她那美如柔夷的手指在琴弦上熟练地来回游动,而悠扬的琴声随之在山洞中荡漾开来。 自那之后,风娘对素音便日益亲近。 素音教她弹琴、跳舞,与她一起游玩于山水之间。两人名为主仆,却如同姐妹一般。 风娘本是神鸟,这一山的飞禽都要听她号令。而现在飞禽也成了素音的手下。 风娘知有人要杀素音,便吩咐山中飞禽,留心来这山中的道士。郑青一入香山,风娘便知道了。 见郑青年纪轻轻,便敢来闯香山,风娘便派出鸟精打听关于郑青的消息。 风娘刚得到消息,知道素音在茅屋,便立刻赶了过来。她正好看见素音和郑青在一起,便一直躲在树后。 “姐姐,他不会放过你的。”风娘说道,“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那个小道士就是那个臭道士的徒弟。” 那段与紫川道人的往事,风娘也是知道的。 “那个臭道士下了令,只要是他观中的弟子,”风娘继续说道,“谁能杀了你,就是下一任观主。那个小道士就是个无赖,他因受人欺侮才入观学法术,好报仇雪恨。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更是潜心学法,一心想取得观主之位。到那时,他既可报仇,又可耀武扬威。” “他倒是说自己是紫川道人的徒弟,只是想不到尽然还有这些事。”素音本以为他和从前的那些道士一样,只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声望才来捉妖。没有到还有这么一层原因在里面。 过去的总总,又涌现在素音的心头。只是这次,只有愤怒,没有思念的煎熬。因为柳云天已回到她的身边。素音一想到他心中又感到无比的慰藉,虽然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姐姐打算怎么办?”风娘问道。 “把他吊到那颗树上去。派人盯着他,看他有什么举动。”素音只是说道。 风娘应了一声,便吩咐手下的鸟精去办。 “我们进洞吧。这里就留给他,看他会怎么样。”素音笑着说道,似乎还有些期待。 “这里毕竟是姐姐与他有过美好生活的地方,万一被那小道士毁了,岂不可惜。”风娘有些担心。 “我怎么能轻易让它被毁呢?”素音却早已成竹在胸,“我已经施法,那小道士毁不了它,只能看到些幻想罢了,走吧。” 于是,两人便一同回到了洞中。 正文 第七章 箫晗和天元在洞中正等着她们。 “怎么样?解决了吗?”天元一见她们便立刻飘过去问道。 箫晗也坐起来,从石桌边走过去。 “素音姐只是把他吊到树上吓唬吓唬他。那道士是冲着观主之位来的。老道士下了令,谁能替他报仇谁就当观主。”风娘抢先说道,话语中有些不满。 箫晗心中舒了一口气,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心里暗自高兴。 他不想妖女被杀死,也不想道士被杀死。这样的结局正符合他的心意。 这几日与素音在一起,虽然失去了自由,但他能感受到,她并不是传说中穷凶极恶的妖孽。 而且素音也许真的是一个苦命的女子,一个曾经的大家闺秀。 只是不知她所说的,是真是假。 听到那道士是为了得到观主之位才来除妖,他突然觉得道士也未必像他想得那样一心以为民除害为己任。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天元问道。 “先等等看,看他会做什么。他若是知趣,回他的道观,那便罢了。若是他还不肯放弃,那我们就再试试别的法子。”素音说道。 天元和风娘都知道她不愿取道士性命,便也绝口不提杀他之事。 风娘的目光又落到了箫晗身上。 她将箫晗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他怎么看都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便忍不住不问道:“姐姐,他就是那个柳云天。” “正是,有什么不对吗?”素音见风娘表情有些异样,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没什么不对。”风娘看着素音有些担心的样子,赶紧说道,“只是……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嘛。” 素音见她是说这个,松了口气,笑道:“你才刚见着他,怎么能知道他的特别之处呢?妹妹无非是见他其貌不扬,才这么说的吧?” “呵呵,是是是。”风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反正姐姐就是喜欢他就是了。” 她又转向箫晗说道:“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 其实这几日相处下来,箫晗觉得素音的音容笑貌,行为举止越来越熟悉。他心里清楚,那种熟悉不是因与她相处的时间的延长而产生的。而是时间越久,他越觉得他与素音是熟识的。 但他不敢明言,只是敷衍地说道:“是。” 萧晗又言自己有些乏了,素音便让他回去休息。 几人在洞中谈话时,郑青则渐渐苏醒过来。 当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双手被吊到树上,脚悬在空中。 他立刻念动口诀,那绳子立刻断了。 郑青从空中缓缓落下,毫发无损。 他未及多想,便又上路了。 再次回到茅屋前,早已是人去屋空。看着空空荡荡的茅屋,他心中不免恼怒。郑青不甘心,又进入房中仔细查看。屋中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他是里面唯一的活物。 郑青确定妖女已走,心中更加恼怒。他转身出门,将门狠狠地摔过来。但他还不解气,又转过身来,拿出一道黄符,口中念诀,然后将符向屋顶一扔,茅屋立刻燃烧起来。 转眼间,茅屋便已在火海之中。 茅屋旁树上的群鸟惊飞,向东而去。 小道士开始见房子烧起来,很是得意。但他很快发现,这只是幻象。 既没有扑面而来的热气,也没有烧焦的味道。他发现自己上当,气愤不已,立刻将腰间的宝剑拔出。这是青风观的宝物,青岩宝剑。 临行之前,紫川道人特意将这把剑交给他。 二十年前,他拿着当时的震观之宝雨潇剑,进山捉妖。那次大败之后,紫川道人便找来最著名的铸剑师成速。成速不仅铸剑技术高明,而且也懂得五行之术。他便让成速用雨潇剑重新铸造了一把剑,并让成速用五行之术来铸造,使这把剑的法力更加强大。 这把剑就是郑青手上的青岩剑。 几道金光射出,幻影顿时被撕裂,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真实的茅屋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他知道,在他和茅屋之间,还有一道看不见的墙,那是素音设下的保护茅屋的屏障,一个用结界筑成的墙。 小道士立刻意识到,这个茅屋对素因肯定很重要。否则她不会为了一个茅屋而花这么多功夫。如果毁掉它,对于素音来说,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也可以在她面前逞威风。 于是,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毁了这房子。这样想着想着,他似乎已经看到毁房之后素音恼怒的样子,脸上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正要动手,一道蓝光突然从远处射来,化为一个俏丽的蓝衣女子。 来者正是素音。 几只飞鸟见郑青放火,便到洞中报信。素音怕有闪失,也不想再与这道士纠缠,便还是回到了茅屋。 小道士见她回来,依旧毫不惧怕。他觉得自己失手只是一时大意,这一次一定可以抓住她。 素音心中虽有些怒气,但她只是平静地问道:“你为何烧我的房子?” 小道士露出轻蔑的表情:“什么房子?不过是个破茅屋罢了,我烧了又如何?” 素音心里不悦,但她知道这是郑青激她与自己打斗而已,便也未往心里去。 素音又说道:“刚才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早死了。现在你为何如此不知好歹,又要来纠缠。” 小道士却道:“刚才是我一时大意,我用这青岩宝剑,一定能收了你。” 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剑,指着素音。 这是一把极有韧性的剑,方才一直缠在他腰间。 素音觉得这剑十分眼熟,便问道:“你这是什么剑?” “这是雨潇剑所炼制的青岩剑,是由成速大师亲自铸造,内含五行之术。”郑青得意地说。 素音猛然想起紫川道人的那把剑。难道这就是当年那紫川道人所用的那把剑? 看来紫川道人为了杀她是费尽了心机。 素音也不惧怕,两手一伸,将几条白练抛出。小道士立刻被白练所缠。 小道士奋力挣扎,却始终不能摆脱。 素音笑着走到他的面前,悠悠地说:“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就在我这儿住上几天吧!” 突然,郑青身上的青岩发出金色的光芒,竟将白练都撕破了。 素音见白练破了,便又拿出剑和郑青打斗起来。 郑青虽有宝剑在手,但他仍旧不能击中素音要害。素音也如先前一样,只是一味避让,并不反攻。 只是这一次,他早念了闭气诀,以防素音放出香风来。 素音也知他这一次有所防备,便只是等待时机,并不使出那一招。 两人便在这茅屋前僵持不下,谁也没有占上风。 郑青又如先前一般渐渐急躁起来,素音却是章法不乱。 终于,郑青露出一个破绽来。素音趁机反攻,击中他的要害。郑青立刻大叫一声,跌倒在地。 他挣扎着爬起来,却已没了力气反抗,几欲跌倒。 素音将手臂一抬,郑青便立刻被收到了她的袖子中。 那衣袖看起来不大,里面却有无尽的乾坤。 郑青在袖中,只看到混沌的一片,而自己则飘在空中。由于受了素音一掌,他很快便昏了过去。 素音回到洞中,将手臂一抬,郑青便从她衣袖中滑出,躺到了地上。 “你既将他抓来,可有什么打算?”天元问道。 “我想将他关上几日再说。”素音答道。 风娘却突然蹲了下去,将郑青脖子上的红绳拉了出来。然后她又握着红绳上的护身符发呆。 “妹妹,怎么了?”素音不解地问。 天元也望着她,想知道她为何突然如此反常。 “其实二十多年前,我曾经救过他。”风娘转过头来说道。 原来,二十多年前,风娘曾到人间玩耍。人间虽没有山中秀美宁静,却热闹繁华。人间对于风娘,就如同山林对于人一般。自从修成人形,初入人世,风娘便喜欢上了人间。她时常到人间游玩,就像凡人游山玩水一般。 那一日,在长安城中,她偶然撞见几个男人正在责骂郑青讨得的钱太少。当时,他只是个几岁的孩子。风娘见到他时,他穿得破破烂烂,就是个小叫花子。责骂他的男人虽然穿得也很差,但与郑青相比却算不得差了。至少,不是破烂不堪的。 小男孩不停得哭,脸本来就被弄脏了,这一哭,就更花了。而那些男人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责骂他。 最后,一个男人竟然提出割掉他的舌头,以示惩戒。其他几个男人表示赞同,然后便按住小男孩,而那个提出建议的男人则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准备要割他的舌头。 男孩拼命挣扎,但却被那几个男人按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眼看男孩的舌头就要被割掉,风娘看不下去了,便出手相救。她大袖一挥,几个男人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 他们惊恐地看着四周,很快便发现墙头上,一个身着华服的妙龄女子正怒视着他们。 所有人都以为碰上了仙女,惊恐万分,纷纷跪地求饶。 正文 第八章 “我为了日后能与他相见,便送了他这个护身符。想不到我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风娘有些感慨地说道,脸上露出少有的忧愁之色。 “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他要是知道你是妖,就不会把你当做救命恩人。倒不如先关他几日,让他知进退。”天元说道。 “也只有先如此了。”素音道。 风娘却只是默不作声。 素音便令来报信的几个鸟精将郑青关了起来。 “我看,我们还是离开香山为妙。”天元又说道。 素音却不肯离开,道“可是柳云天已经记不得前世的事,若再离开香山,不知他何时才能恢复记忆。况且,我们就算躲到天涯海角,那道士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若为了恢复箫寒的记忆暂时不愿走,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恢复他的记忆。”天元知道素音最担忧的还是箫寒的记忆无法恢复,便又说道。 “是什么?”素音一听能恢复箫寒的记忆,顿时惊喜不已。 “七星灯便能恢复他前世的记忆。”天元答道。 “那它现在何处?”素音有些急切地问道。 “就在青风观的七星阁。”天元顿了顿,说道。 “在青风观?”素音惊道。 “真是冤家路窄呀!”风娘不由得道。 “我们若能偷得七星灯,便可恢复他的记忆,只是要冒些风险。”天元尽量宽慰素音,怕她太过担心。 “若是郑青肯帮忙,那就更有胜算了。”风娘想了想说道。 “可是他怎么会帮我们呢?”素音觉得郑青未必会帮忙。 “我毕竟救过他。”风娘说,“我亲自去见他,也许他会帮我们。” 听到风娘的话,素音有些动心了。 “那你去吧。”素音思忖片刻,还是同意了。 风娘虽心中忐忑,但还是向关郑青的石洞走去。 此时,郑青已经醒了。素音并未想要他性命,只是将他打伤而已。 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他立刻翻身下床,才发现自己胸口疼痛。 他忍着手按着胸口在蓝光中寻找出路,但是他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在何处。郑青本就有伤在身,很快便觉得累了。他又只好回到原先的床上,盘腿而坐,运气疗伤。 郑青在让他毛骨悚然的蓝光里只待了一刻钟,却觉得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石洞虽大,但在寂静之中,让他觉得无比憋闷。 寂静中,突然传来了石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 听到终于有人来,他不禁心中一喜,虽然不知道来者是何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门越开越大,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小道士的面前。 “仙女姐姐!”郑青惊喜地叫道,“你来救我了!” 他喜出望外,似乎又一次看到了救星。 看着依然天真,只是不再稚嫩的脸庞,风娘一时间感慨万千,往事又浮现在她眼前。 “如果我是妖,你还会感谢我吗?”风娘慢慢走进石室,问道。她语气凝重,让小道士一愣。 “仙女姐姐,先带我出去吧。”小道士很快缓过神来,急切地说道。这个鬼地方郑青已经完全无法忍受。 “你不用担心。”风娘却宽慰道,“这里很安全。” 小道士虽然心中疑惑,但他还是相信风娘的话,便不再急着出去。 风娘走到他面前,又很郑重地问道:“如果我是妖,你还会感谢我吗?”风娘看着小道士,眼神复杂。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郑青看得出,她很在意他的回答。 “姐姐怎么会是妖呢?妖是不会救我的。”他肯定地说道。 “如果呢?如果我真的是妖呢?”风娘却不依不饶,一定要他回答。 “不会的,妖都是坏的。他们只会害人,怎么会救人呢?”郑青完全不相信会有妖救人。 看着他斩钉截铁的样子,风娘突然觉得,人有时候幼稚得像个孩子。虽然他们已经活了几十年,但却盲目地对从未了解过的东西深信不疑。 “你错了。妖未必会害人,倒是人会去害人。”风娘却说道,眼神里既有一种悲哀,也有一丝担忧。 “怎么会呢?”小道士仍不改口,“姐姐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问题呢?” 小道士看见风娘痛苦的表情,不由得着急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他焦急地问道。 风娘看到小道士着急的样子,也不愿再瞒他。 她长舒了一口气,顿了半天,才尽量平静地说道:“看来你还是对妖有偏见呀!其实那抓你的女妖是我认的姐姐。“ “你和那女妖是一伙的。”小道士看着过去的恩人,半天才无比痛苦地说出一句话。 “是。”风娘答道。 “你是仙,怎么能与妖为伍?”郑青怒吼道。 “有何不可?”风娘却反问道,“论品行,我还不如她。她肯认我这个妹妹,是我的福气。” “姐姐你疯了?”郑青觉得风娘是在说胡话,“她是妖,她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 “你不要一口一个妖。”风娘也怒道,“她本也是同你一样的凡人。” “这怎么可能?”郑青身为道士,却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风娘又渐渐恢复了平静,“我可以放了你,不过在放你之前我有话对你说。” 果然没那么容易就放过我。小道士心中思忖道。 “你要杀的女妖本是徐州富商景天德的女儿。在她出嫁之夜,她被这香山中的虎妖抓去。那虎妖为了使她也拥有更长的寿命,把被她变成了妖怪。你师父也知道。他没告诉你,对吧!”说道最后一句,风娘的语气中甚至都有些指责。 他顿时如遭雷击,僵在那里。那一瞬间的震惊,令他如被钉住一般,一动不动。小道士惊讶地看着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来没有想过妖会是人变的。他只知道,妖能变成人的模样。而现在,他亲耳听到他的救命恩人告诉他,他一直以为经过多年修炼的妖精是凡间的富家小姐。 “我知道,这听起来难以置信。但这的确是事实。”风娘看出了小道士的惊讶和怀疑,郑重地说道,“人本是女娲娘娘抟土所造。其实泥土是没有任何灵气的。是女娲娘娘身上蛇的灵气在娘娘造人时,进入泥土中,这才使泥人有了生命和智慧。于是,人的身体里世世代代都有蛇的灵气。那虎妖将她变成妖后,她就成了蛇妖。” “他一个妖怪怎么可能将人变成妖呢?”小道士还是不愿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 “那虎妖发现了一个山洞。在山洞的石壁上,刻着人皇伏羲关于天地万物的思考的文字。他靠那些文字了解了部分关于世间万物的秘密。他将一个人变成妖轻而易举。 小道士听得目瞪口呆,她完全被风娘的话惊呆了。 “我并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她确实曾是人类。其实你师父一直知道这件事。那女子的父母在她突然失踪后,曾求助于你师父。你师父是看过她的画像的。后来在香山,他认出了她。他也知道能把人变成妖的事。只是,他所知道的,只是一些古籍中的记载而已。他当时已经猜到女妖就是那富商的女儿,但他还是要杀了她。因为他曾当着她父母的面,推算她的下落。而他却推算错了。他推算出的结果,是女子已经被杀了。所以,为了名声,他必须让自己的推算结果成为现实。这些年他费尽心机,想要培养一个能杀了姐姐的人,就是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他便会名声扫地。而且,也是他自己将这件事说出去。这样,那些处心积虑想名声大噪的道士,就一定会争先恐后地去香山找女妖。说不定,那些道士就能替他出去心腹大患。可惜,那些道士太不中用,没有实现他的心愿。”说到最后一句,风娘用嘲笑的语气说道。 “你告诉我这些,不会仅仅是想让我知道她是人吧?”郑青很清楚,风娘作为素音的姐妹,不会只想让他知道她本是人而已。 面对他的反问,风娘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她明白,此时的郑青,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无助的孩子,而是一个有心机的对手。 但她对他的感情依然没有变,虽然她知道,他已经与从前不同了。他对自己的感情,也不可能再想从前一样了。 “我想请你帮个忙。也算是替你师父赎罪。”风娘说道。她并没有用请求的语气说,也没有用威胁的语气说。这意味着,有没有他的帮忙,并不重要。 “什么忙?”小道士问道。 “二十年前,你师父为了杀素音,将一个书生杀死。那书生本与姐姐情投意合,如今他轮回转世,却不记得姐姐了。我知道青风观中有一盏七星灯。这盏灯能让人恢复前世的记忆。我希望你能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帮我这个忙。这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风娘说道。 “你说得倒好听。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郑青完全不相信风娘的话,觉得她一定另有所图。 他也听师父说过七星灯的事。但他师父只说那是他们观的宝物,并没有告诉他,七星灯能让人恢复前世的记忆。 正文 第九章 “如果我没有和妖做姐妹,你就不会再怀疑我了吧。”风娘带着悲哀的语气说道。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责怪他。 “那是我年幼无知,轻信于人。以为神仙都是好人。”郑青却只是平静地说道。 风娘却似乎被他这句话激怒了。 “年幼无知?那你现在又多知道些什么?”风娘怒道,“就因为我现在和妖,做姐妹,就不值得你信任了吗?当年我完全可以当什么都没看见,可我还是救了你,也没有像你索取什么。现在我只是想让你帮个忙,而且是成人之美的事。你不愿意帮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怀疑我。” 风娘一口气说完,觉得心中舒畅了许多。 郑青仍旧不为所动,一言不发。 风娘见他态度坚决,只好转身走了。 等在石桌旁的素音和天元,看到风娘的表情,便知道小道士不肯帮忙。两人也微微叹了口气。 “他不肯吧?”素音问道。 “嗯”风娘应道,“没关系,我们自己也可以拿到。” “嗯。”虽然风娘出言安慰,素音还是有些担心。 “别担心。如今我们法力都增强了,还有风娘的帮助,一定能成功的。”天元也安慰道。 听天元这么说,素音心里感到一丝宽慰。同时,她也觉得有些愧疚。天元如此在意她,安慰她,她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伤心。 天元看出了她的心思。相处了二十多年,他对她已经十分了解。 “你不要多想了,今晚我就去青风观看看。等打探好情况,我们就动手。”天元继续说道。 他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具体的计划才能转移素音的注意力,让她觉得安心。 “我也去吧,”风娘说道,“以我的法力,那些道士还没本事杀我。” “妹妹肯去,那当然好,只是,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素音知道风娘和天元加在一起,那些道士轻易伤不了他们。 但是,她心中已经将他们视为自己的亲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心中总是有些放心不下。她也不希望,他们为了自己而受到任何伤害。 “姐姐就放心吧。我们会很小心的。”风娘努力让素音放心,又转向天元说道,“我们走吧。” 然后,他们两便趁着夜色驾云向青风观而去。 不消一刻,两人便到了青风观。 他们站在云端,俯视着下面的道观,整个道观的景象便尽收眼底。观中所有的灯都灭了,一片寂静。没有人在院中走动。道观的前院,是道士们的住处和大殿。后院则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处楼阁。 这处楼阁便是七星阁。 “这些道士连结界都不设,看来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妖邪来这里。”风娘有些轻蔑地说。 “但是七星阁最上面的那一层,是设了结界的。看来,那里面就是七星灯。”天元认真地说,“那道士虽然未在道观外设结界,却在那一层设了三重结界,绝不可小看。” “那我们过去看看吧。”风娘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她觉得天元说得也有道理,便也提高了警惕。 两个人便驾云慢慢向七星阁靠近。 虽然阁中漆黑一片,但凭他们的法力,仍可以将阁中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破这三层结界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两个人并不急于破结界,只是仔细地观察七星阁。 每一层之内的物品,他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层是一个大殿,殿中间是三清的塑像。两旁的墙壁上分别刻着《道德经》和《南华真经》。第二层是一个藏书的地方,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都是关于刀绞的各种经典、古籍。但这里的书都已经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灰,应该很久没被人翻过了。最上面的一层里,只放了一张红木方桌。桌子正中央,放着一盏灯。这盏灯看起来并无什么神异之处,只是看起来比较古朴。在它外面,还布置了一道结界。 “看来这就是七星灯了。”天元说道,“这七星灯是几百年前的古物。这个灯造型如此古朴,应该就是它了。”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七星灯?”风娘不太相信,“可我看它并没有什么神异之处呀!” “这正是道家先人的智慧。”天元却似乎早已看穿一切,而风娘则莫名其妙。 “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容易受到伤害。”天元继续说道,“道家曾有无用之用的说法。简单说来,就是绚丽的花朵会被人攀折,舒适的皮毛会被人扒下,名贵的药材会被人采走。若是一个人丝毫无引人注目之处,反而安全了。这对于那个人来说,就是最大的用处。道家的先人将七星灯这样的神物做得像凡间的普通油灯,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如果它没有被人如此郑重地放在这被设了三重结界的七星阁顶层,周围还加设了一道屏障,没有人会相信它就是传说中的七星灯。” 风娘这才恍然大悟道:“竟然是这样,看来这道家的后人没有理解先人的用心。” “其实下面一层的东西,比七星灯更为重要,但那些道士却并不在意。”天元又道,“那些书中的思想是创造这七星灯的源泉,要是掌握了书中的思想,造多少个七星灯,甚至更厉害的宝物,都是轻而易举的。只是现在这些倒是只想着怎么多抓几个妖,在人家扬名立万,然后收取更多的钱财。而道家的精髓,却没有多少人真的在意。” “你好像对道家很了解嘛!”风娘突然有些佩服他了,但同时也很疑惑,一个山里的妖怪竟然会了解这么多人间的事。 天元明白她心中的疑惑,便解释道:“我曾看到过道家的一些经典。那时我看了那个洞中伏羲在石壁上留下的东西,对其中的东西一知半解。那里面的文字太古老,我只看得懂一部分。有些文字虽然看得懂,我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所以,我就到凡间去找与之有关的书籍。素音告诉我,道家继承了伏羲五行八卦的思想,并且对其进行了发展,其著作保留至今,所以我才专程到凡间去找那些书看。” “原来如此。”风娘明白了原委,又玩笑道,“这么说来,要是你来做这些道士的首领,道教一定能发扬光大的。” 天元看着她,笑了笑,说道:“我连妖王都没兴趣了,更何况做人间的道士。哦,对了,应该是鬼王。我现在是鬼了,要当王也是鬼王。” “鬼王可是阎王,玉帝封的,你也敢去抢他的位置。”风娘也笑道。 “呵呵,也是。你说,我们妖界怎么就没有玉帝亲封的妖王呢?”天元又笑道。 “这样不是更自在吗?”风娘却似乎很喜欢这样,“我们这些神鸟也没有什么王来管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了,我们还是说说那几道结界吧。我可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隐约感觉到前面有股强大的力量。” “这几道结界都是环环相扣的。破每一道结界时,其他结界的力量会传到最外面的一层结界上。而且每破一道结界,剩下的结界都会发生变化。至于如何变化,我还要推算一下。第一道结界破了后,那些道士就会发觉,一定会出来阻止我们。”天元看着七星阁,眉头微皱。 风娘看着天元的表情,知道这七星灯恐怕没那么容易拿到手。 查探完毕,两人立刻回了山洞。在洞中焦急等待的素音见两人平安回来,高兴地迎了上去。 虽然不知结果如何,但看到他们平安回来,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你们都没事吧!”素音关切地问道。 “我们没事。”风娘说道。 “那道观里的情况你们都探明了?”素音又问道。 “嗯。那些道士在七星阁设下重重结界,我得想个法子才能进入七星阁中。我现在就去伏羲洞闭关一段时间,少则半个月。多则几个月。行与不行,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天元说。 “嗯。”素音见他也没什么把握,心中不免忧心忡忡。 “姐姐你放心,天元一定能帮你拿到七星灯的。就算拿不到,柳云天也未必不会想起姐姐。”风娘见她如此,赶忙劝道。 “嗯。”看着妹妹,素音略感一丝温暖和安慰。 “我先走了。”天元说完转身便走了。他知道,他是素音最不想看见的人。二十多年来,他从不随便出现在她面前。只有当她需要的时候,他才会出现。 他却不知道,素音对自己的感情在逐渐地变化。 “等等。”素音叫道。她一直都明白鬼魂的心思,知道他对自己的这份心意。现在天元冒险帮她,却仍是如此,她心里反而对他产生了一丝愧疚,还有感激。 “谢谢你,天元。”素音一字一句地发自内心地说道。 天元从未想过素音会感激他,不恨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他顿时钉在那里,半天才转过头来,惊讶地望着素音。 正文 第十章 “谢谢你这些年为我做的一切。”素音边说边向前走了几步。虽然依旧与天元保持距离,却已不那么疏远了。 “你不必感谢我。这都是我欠你的。”天元却反而觉得有些愧疚,“要不是我,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守护了我二十年,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们也都算互不相欠了。”素音却说,“我也不是无情之人。毕竟与你相处了三十年,又怎么可能对你没有丝毫的情谊。” 天元惊讶地看着她,想不到素音竟对他还有一丝感情。 “你以后不要老是避着我了。不然我心里会很难受的。”素音又十分诚恳地说道。 “我这种人,不配得到你的感情,就是一丝也不配。”天元却无比惭愧地说。 “你别这么说。”素音听了,心里很不好受。 “好了,我先走了。”天元却只是说了一句,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素音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自己不想与他成亲时,他却霸占着自己。而现在自己想要靠近时,他却又要远远得离开呢?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果然没错呀! 这样一想,她便又觉得到些许解脱。这些年,素音越来越感到古人的智慧经过千年的时光,依然能带给人以启示。她也越来越明白,为什么柳云天那么喜欢用这本书来排解心中的忧愁。 素音又不由得回忆起那一夜,柳云天知道了她的身份。无论她说什么,柳云天都不肯再与她做夫妻。但当他看过《南华真经》后,却不再那么介意她妖的身份,还愿意与她继续做夫妻。而经过几个月的时间,他渐渐开始适应与妖做夫妻,他们又恢复了往日的恩爱。 素音希望她与柳云天能永远地留在那一段美好的时光,但一切都成了追忆了。 但现在的箫寒,早已将她忘得干干净净,正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这几天怪事连连,他越想越迷惑,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他觉得越来越疲惫,头脑中却总是闪现着那些神异的事情。 终于,他忍不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决定自己寻找出路。 箫晗小心地慢慢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洞中一片寂静,仍散发着幽幽蓝光。他在蓝光里寻找着出路。 他首先进入了房间旁边的大厅,那里是没有门的,也没有其它的通道。 箫寒又返回房间门口,找到了另外两条路。 他选择了左边的一条通道,走了进去。但是这条路弯弯曲曲,越来越窄,到最后完全无法通行。他只有返回到房间门口,又向旁边另一个通道走去。 箫晗本以为洞中有妖兵之类的把守,一直小心翼翼,神经紧绷。但是洞中却没有任何妖怪看守他。当他从尝试的第一个通道出来时,仍没有人出现。 虽然他因没找到出路而沮丧,但心里却还是觉得轻松了些。 第二次选的路要宽一些,也没那么曲折。只是,这条路的两边,不时又有些路出现。他不知道该怎么走,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什么也没有遇到,也没有找到出口。他渐渐觉得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 箫晗心里开始有些发慌了,也有些累了。他停下了脚步,仔细地看着四周。 但这四周依然是老样子。 他没有办法,歇息了一会儿,便又继续往前走。 洞中无日月,箫晗也不知走了多久,总算看到前方有了一点光亮。 他不由得加快了步子,恨不得立刻飞出这个牢笼。 终于,箫晗看到了出口。出口外,有一条山路。 他几乎是跑了出去。一走出洞外,他顿时觉得空气也清新了许多。 月光撒在香山郁郁葱葱的山林上,像是给他们披上了一件轻纱,又似一层薄薄的雪白的被子。山中万籁俱寂,仿佛都在月亮的注视下静静地睡去了。 这样的美景,箫晗从来没有见过。这竟让他忍不住驻足观赏。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半夜三更,独自在这深山之中赏这夜景。 现在,他本应该在某个客栈里读书。 想到这些,箫晗心中不免有些怨气。但他很快便抛下了这个念头,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箫晗趁着月色,星夜赶路。一路上,箫晗都没遇到任何阻挡。他不停地走,不敢歇息片刻,并时不时地往后看。但直到天已经蒙蒙亮,仍然没有人来追他,连那些报信的鸟儿也没有。 箫晗暗自庆幸,但仍提心吊胆。一旦被抓住,他一定会被看得更严,更没有机会逃跑。说不定他会在这里困一辈子,甚至有更恐怖的发生。 突然,他听到女子的呻吟声。如果是往常,他一定会上前询问。但是,被妖抓过后,他开始对周围的事情都产生怀疑。现在,他听到这样的声音,想的是这是否又是妖怪在作祟。 但是,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他听出那呻吟中带着哭腔,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虽然明知可能是陷阱。但箫晗觉得,万一她只是个凡人,将她一人留在充满山精妖怪的深山中,他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箫晗慢慢往前靠近,心里也越来越害怕。但他还是继续顺着声音往前走,一直走到小路旁的树林里。 一个身着绿色粗布衣服的美丽女子,靠着树坐在地上。她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头顶上只是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木簪子,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女孩。 绿衣女子清秀的脸庞上写满了恐惧,额头上渗出涔涔细汗。见到箫晗,女子便如见到救星一般。 “公子,救救我吧!”女子一把抓住箫晗的衣角,用有些虚弱的声音哀求道。 见到女子如此模样,箫晗完全相信她只是个普通的穷家女。 他赶忙走上前去,问道:“小姐,你怎么半夜三更在这深山之中呀!” 一听此言,女子竟忍不住哭起来。 “小姐你别哭呀!”箫寒忙道,“你若只是哭,让我怎么帮你呀!” 女子低下了头,又哭了阵,才抬头说道:“我叫绿羽,是一个猎户的女儿。母亲早亡,我一直与爹相依为命。前几日我爹被仇人所杀,我独自逃了出来,跑到了这里。想不到我竟扭伤了脚,一时困在这里。” 箫晗听她说遭人追杀,觉得自己身为男子就应该挺身而出,救人于危难。但他只是一介书生,又如何帮她呢? 箫晗正思忖着,那女子又道:“他们可能马上就要来了,这林子恐怕藏不住人。离这里不远有个山洞,那山洞极其隐蔽,里面的道路错综复杂,他们即使进来了也不一定找得到我。若是你愿帮我,便将我扶到那个洞里。你若不愿帮我,便从来路回去,以免碰上了那伙贼人,被其所害。那群人都是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 箫晗见女子还为他着想,更觉得自己应该拔刀相助。况且,往回走必定会被那妖怪抓住,倒不如跟着这女子,说不定还能救两条性命。 “我愿意帮你。我这就扶你去那个山洞。”箫晗说道。 那女子感激涕零,连忙向箫晗磕头,口中不住地说“多谢恩公”。 箫晗便将她扶起来,按照她的指示往前走。那女子跛着脚,两人走得并不快,这让箫寒心里更不安起来。 若是遇到那女妖怪,自己未必有性命之忧。若是遇到那女子的仇人,恐怕就九死一生了。 但他想,既然逃出来了,也算是件好事。若能顺利到那洞中,躲过这一劫,自己便能继续前往京城。 这样想着,箫寒又感到些许安慰。 他却不知自己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两人在山中七拐八拐,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终于到了山洞。 那女子一路上不停地道谢,让箫寒心里觉得有些惭愧,他觉得自己并未是完全没有私心。若不是因为怕那妖女将自己捉回去,他未必会这么坚决地帮助她。 那山洞外杂草丛生,若只是远远地望去,极难发现山洞的存在。而且那山洞前并无道路,须攀着缓坡上的树木方可到达,更无人会知道这山洞。 这真是个藏身的好去处,箫晗心里不由得感叹道。 “我拉着你上去吧。”箫寒说。到了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箫寒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 “好。”那女子也并不扭捏,干脆地将手交给了箫寒。 箫寒便一手拉着她,一手抓住比较粗壮的树枝,爬到坡上。然后他站在树后,用树干支撑着身体。待站稳了,他又拉着那女子往上爬。 但那女子因脚扭伤了,一只脚放到坡上,刚往上爬,脚便疼了起来,另一只脚又落了下去。 “不行呀恩公,我脚太疼,爬不上去。”绿羽却在下面说道。 “那可怎么办呀!”箫寒见山洞近在眼前,却上不去,也有些着急。他本以为他们已经安全了,但现在他们却被困在这山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