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起九溪 第一章 景家父子 正是金秋送爽时节,金林国天峰郡罗芝县县城中一派喜气洋洋,家家户户兴奋中带着紧张,尤其是少年人兴致更为高昂,人人都在祈盼着那一天到来。因为,一年一度的九溪山选徒之会又要开始了。 九溪山是金林国修真大派,是一国之柱石。金林国能够在大陆东南半壁立稳脚跟,与九溪山修真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开国国王金明珠本是九溪山老宗主的末弟子,在三十五岁那年,由于天资不足,修真难成大道,遂受老宗主之命,下山进入俗世。十余年间,便创建金林国,为九溪山一派打下了俗世的基地。而天峰郡是九溪山一派的老根据地。郡东侧,是绵延三百里的九溪山,九溪山八大宗就分处各山峰上,为金林国挡住了更东边千里莫归山中的凶兽入侵。而金林国则倾力为九溪山提供人力物力支持,二者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共生体。 在人力支持上,一年一度的选徒大会就是极其重要的一项。天峰郡及周边四郡,向来是九溪山弟子们的来源之地。五郡地方,凡是十至十五岁的少年,只要是粗通文墨,便有资格在选徒大会上供八大宗挑选入门。一旦入了九溪山门下,前途自然不可限量,只要入了门,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金林国便免除这一家人终生的税赋,并且另有补助。若是修炼有成,更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连地方官也不敢轻易得罪。所以,整个金林国的少年都以加入九溪山为热衷,一到了选徒大会的时候,那种热烈的氛围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家家户户都为自家适龄的少年打扮得整整齐齐,让人看上去个个精神抖擞,家长们千叮咛万嘱咐,将准备好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怕的是少了一样导致自家孩子落选。 罗芝县城中,正是家家忙乱的时刻,正街当中一户人家却是冷冷清清。 这是一所大宅子,占地一亩多,一人合抱的门柱撑起了巍峨的门楼,雕梁画栋,看上去金光灿灿。但是,金漆剥落不少,门楼上的瓦片残破不堪,守门的石狮子牙也掉了半颗。门楣上挂着“景府”的门额,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却无人打扫。看来是一家昔日辉煌,今天却已经没落的家庭。 庭院中一间厢房门口,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人正愁眉苦脸地蹲坐在门槛上,哑着嗓子对门内道:“浩儿,你去吧。再不去,你年龄就要过了。” 房中一张大床上,一个少年嘴中衔着根草,双手抱着脑后躺在床上,大腿架二腿搭在床边,眼望着房顶,口中干脆地蹦出两个字:“不去!” 这少年面白如玉、长眉入鬓、鼻梁挺直,相貌很是英俊,但一身打扮却透出一股邪气。一件破旧长衫,敞着怀,露出胸前根根肋骨。满头乌发,不结发髻,只用一根草绳绑在脑后。脚上也不穿袜子,一又破布鞋晃晃荡荡挂在光脚上。 听少年生硬地拒绝了自己,中年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摸出腰间的酒葫芦,“吱溜”一声吸了口酒,又道:“为什么不去呢?我和你娘也舍不得你走,但人总得想想以后。一旦你成了九溪山的弟子,我们两个日后也有个依靠,是不?” “我要你舍得做什么?”少年硬梆梆地吐出另一句话,眼睛定定地瞧着天花板,眼神没有一丝改变。 身为父亲,却让自己的儿子硬顶了回来,中年人的脸涨红了。他重重地将手上的酒葫芦往门槛上一顿,生气地道:“你怎么老是不听老爹的话?!城里有哪个人家的孩子不愿意上九溪山,怎么就你不去?再不答应,我可要家法从事了。”他话虽这么说,但身子却没挪动,哪有动粗的念头。 少年冷冷地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你要打我也随你。最好打死了算了,免得我天天给你们操心。” 景老爹僵往了。半晌才道:“我知道这些年你操心得够多了,可你总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哪。我和你娘还有多少年活头,不就指望你能过好这辈子么?听我的话,这次就去吧,错过了这次,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不去。”少年景浩的神色不变,连身子也没动一下。 景老爹终于怒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当爹的气势终于涌现。“想要干什么,你明说。你老爹这辈子言出如山,只要我能做到,你只管说!” 景浩稍稍起身,侧过了头,指着老爹手上的东西,轻声道:“把它砸了!”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 景老爹心中大震,脸上青筋跳动,手上不由得一紧,握着酒葫芦的手索索发抖,那股做爹的气势霎那消散。 “换别的条件成不?”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你知道,我就靠这个过日子。没了它,我怎么能过得下去?” 景浩重新躺了回去,口中吐出两个字:“砸了!” 景老爹浑身发抖,捏着酒葫芦在厢房外廊下来回踱步,口中喃喃地道:“你太心狠了,太狠了……你不知道这是你爹唯一的爱好么?我离了这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在逼我,逼我……” 他紧盯着手上的酒葫芦,这个陪伴自己度过半生的东西,心中一阵阵发疼,不禁破口大骂:“你这个不孝子,竟敢逼你老爹,你也太胆大妄为了!难怪你只能当个小混混,整个罗芝县都知道我景家出了个恶棍,给我景家丢人……” 景浩躺在床上,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心中却一阵阵抽痛。 景老爹骂了一阵,却听见另外一间房里有人叫道:“他爹呀,你骂什么呢?浩儿要干什么,你就由得他吧……”正说着,“哐铛”一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被碰翻了。 “不关你的事,你躺着别动,行不行?”景老爹一跺脚,恨恨地道。那间房里躺的是自己的妻子,景浩的老娘。她已经瘫痪卧床多年,这时听见景老爹喝骂,一激动便碰翻了床头的水盆。 “浩儿不容易啊,你还这么骂他。”景夫人絮絮叨叨地念叨,“这些年你只管喝酒,又不管家里事,全凭他一个人撑着这个家。要是这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凭他的聪明,早就不会过这么清苦的日子了。说起来,是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在拖累他,你有什么脸骂他啊?你要是有本事,也不会让咱们娘儿俩过得这么苦,浩儿也不至于这么小就撑持起一个家。九溪山那么好,难道他会不愿意去?他是怕自己走了,丢下我们两个没人管……” 说着说着,景夫人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够了,别哭了!”景老爹不耐烦地叫道,紧捏着酒葫芦,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峰郡罗芝县的景家,是县城中一个大家族。而景老爹景琛,则是这个家族的正宗嫡系子弟,少年时代也是罗芝县一位风流公子,从祖上继承下若大家业,县城正街半条街都是景老爹的产业。只可惜在三十多岁那年,一场大生意亏了老本,家产败落了大部分。景琛老爹这下受了重大打击,精神崩溃,再也没有了重振家业的信心,逐渐嗜好起杯中物来。一连埋头喝了十年,连妻子瘫痪了也不多管,直喝到景家只剩下这么最后一座宅院。 “罢了罢了!”景琛老爹定定地瞧着还有一半酒的酒葫芦,喃喃地道。他很明白,老妻说的一点不差,如果不是自己只管喝酒,自己的家业也不至于败落得这么快。这两年来,家中能变卖的早卖光了,常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自己和老妻两个根本就没有任何收入,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却是全靠了景浩。说起来,景浩年纪只有十五岁,除了小时候老妻教他认得字以外,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只是景浩弄来的钱物,来路却是难以启齿。 “好,我就砸了它!”景琛老爹咬着牙,哆哆嗦嗦举起了酒葫芦。 景浩在床上不动,耳朵却竖了起来。良久,当他差点再一次失去信心的时候,才听到“叭刹”一声轻响,酒香随风飘入鼻端。他的嘴角,不由得稍稍向上牵动起来。 景琛老爹望着满地流淌的酒水,眼泪和鼻涕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大半辈子的嗜好,就这么戒了?!他带着一丝哭腔,向房内道:“我真砸了它,这样总行了吧?你要还是不去,怎么对得起我这个酒葫芦?怎么对得起我这一壶酒?” 景浩慢慢起身,斜披长衫,光脚圾拉着破布鞋,缓缓踱出房间,昂头向天道:“砸了就好。” 景琛老爹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景浩操起了放在门后的一条大棒,斜架在肩头,一步三摇地朝院门外走去。 “你还上街?你也不做点准备?”景琛老爹急忙问道。 “有什么好准备的?”景浩冷冷地道,“家里还有什么可以让我带上路的?” 景琛老爹被他一句话噎住了,呆立半晌,才羞愧地回头躲进了房中。 景浩扛着棒子,刚出院门,便见有两个年龄与他相差不大的少年在门外等候。 第一卷 风起九溪 第二章 混混三友 “事情解决了?”其中一个身材粗壮,肤色黎黑的少年上前,低声问道。 “解决了。”景浩向他挤挤眼,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微笑,“我是什么人?我想干的事,没有哪一件是干不成的。” “还是大哥有招。”另外一个身形瘦长,眉眼机灵的少年对他大拍马屁,“我就知道大哥你有本事,你老爹再犟,也犟不过你。我都听到他把酒葫芦给砸了,这下你老爹可就得心疼不知道多少时候了。” “谁叫他天天喝酒不管我老娘。”景浩恨恨地道,“不逼他,他还不知道我的厉害!” 这两个少年,身材粗壮的叫赵刚,是东城大街上赵铁匠家的小子,眉眼机灵的是南城仁里巷孙秀才家的,名叫孙成。这两个人打小就跟着年纪稍大一些的景浩满街鬼混,是铁哥们。三人常常是把一个不大的罗芝县弄得鸡飞狗跳,是城里出了名的霸王混混。 赵刚瞧见景浩扛着他那根标志性的大棒,问道:“景哥今天还要去收点保护费?” 景浩点点头,道:“走,先上饮月楼。” 孙成巴结地道:“景哥是怕上路没有路费么?你放心,我家老爹还有点钱,你的路费我出了。” 景浩摇摇头,道:“你们跟我走就是了。” 三人排成一排,在大街上大步向前。赵刚双手叉腰,光着膀子露出一身黑肉,目露凶光。孙成歪眉斜眼,让人一看就觉得不是好人。景浩木无表情,肩上大棒晃来晃去。三人这一上街,路上行人慌忙躲避,街边小摊小贩赶忙卷摊子走人,有些胆子小的人家,连家门都闭上了。 赵刚满脸威风,走了一程,忽然叹气道:“马上就要上九溪山了,我们在罗芝县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真是怀念跟你老大你混的这几年哪。往后,恐怕再也没有这快活日子过了。” 孙成听了赵刚一番话,也叹气道:“这几年真是快活日子。可一进九溪山,就得从打杂的徒弟做起,要受人欺负了。真是不想去啊,可是不去,这一生就混不出个好出息。真是矛盾哪!” “瞧你们那点出息!”景浩训斥道,“我们哥仨个是什么人?是到哪都能打横走路的人!九溪山怎么了?要是九溪山上有人敢欺负你们两个,哥保证给你们出气!怕个毛啊!哥一条大棒,能打服罗芝县一县的人,就能打服九溪山一山的人!” “那是,那是。”孙成连连点头,大拍马屁,“景哥你就是有豪气,上了九溪山,我就指望你给我们撑腰了。” 景浩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们是我的好兄弟,大哥我走到哪里都会罩着你们的。” “你们两个,都有把握进九溪山么?”他问道。 赵刚把胸一挺,自信地道:“我有把握。我早看好了,九溪山八大宗里面,熊力宗最适合我。他们往年收徒的条件很简单,能举起一百五十斤重的石锁就行。早两年我还没练出这个力气,但现在我能轻松举个三四下,一定能够通过的。” “孙成,你呢?”他又问道。 孙成道:“我想进的是猿灵宗。猿灵宗的考核有点古怪,是让人猜谜,说是重点考较智力。我老爹这两年给我恶补了一番,想来也不成问题。” “景哥,你呢?你想进哪一宗?”孙成问道。 景浩仰首向天,道:“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看了。” 他自打到了十岁,够了九溪山收徒的年龄,却一直没有考虑过上九溪山的事。老娘瘫痪在床,老爹成天醉醺醺的不管事,全靠他自己一人混生活。还小的时候,先是在家中寻找点东西变卖出去换吃的,后来东西卖完了,就跟着街上一帮人鬼混,到了后来,便是凭着自己一股狠劲勒索沿街店铺,成天只为了自己和老娘的命怎么活下去,哪里想过进九溪山的事。直到了今年最后一次机会了,才来考虑这件人生大事,九溪山怎么收徒的,自己适合进哪一宗,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孙成热情地道:“景哥,我给你想想。熊力宗全凭一股死力气,猿灵宗考较的谜语太偏门,都不适合你。凤舞宗却要考琴棋书画,虎啸宗需要人练过一点武艺,雁翔宗考轻功,你都没练过。鹿心宗更是古怪,要考算术。只有豹跃宗考的是长跑耐力,你大概考进去的希望要大些……” 在孙成的介绍中,三人走向正街中心繁华处,左侧的街面旁,一间大酒楼耸立,上面匾额上写着饮月楼三个大字。 时间将近正午,饮月楼上正是宾客满座的时候,店小二刘满子正忙进忙出,招呼着客人。一见三人直闯到门前,满脸的欢笑马上变成苦瓜脸。这三个人年纪虽小,却是罗芝县城里最不好惹的三个。尤其是景浩,古怪刁钻的坑人手段层出不穷,连掌柜的也不敢得罪他。当年景浩还是十二岁的时候,便孤身一人到楼前大言不惭地说要收保护费,刘满子没鸟他,一只手便将瘦弱的景浩丢出门外。可是接下来这几天,天天大清早门口便被人泼上了粪水,闹得臭气烘烘,刘满子不得不天天起大早来拖地洗门,累了个半死。他发誓要抓住泼粪的人,某天半夜埋伏在门口,却被景浩诱到一条小巷子的粪池边,失足摔了下去,满身粪水淋漓,还冻了个半死,气得他简直要吐血。掌柜的没办法,又见景浩要的不多,无奈之下便破财消灾,这份保护费便让景浩一直收到现在。 刘满子点头哈腰地道:“景哥,你老这时候来,可不是让我为难么?客人这么多,缓一天成不?” “废话少说!”景浩把大棒子往地上重重一顿,“小爷我要上九溪山了,差点路费,跟掌柜的借点。你要是拦着我,这钱就归你出了。” 刘满子脖子一缩,慌忙道:“你别急,别急,我马上跟掌柜的说去。” 话音未落,二楼窗户边探出一个头来。 “景哥要上九溪山了么?那真是可喜可贺啊!”饮月楼掌柜何至诚在二楼上,满脸笑容可掬地道,“我马上下来,向景哥贺喜。” 何掌柜额手称庆,急步下楼。这祸害终于要走了,想想这些年来,自己被这帮小屁孩诈走多少银子,算也算不清,想不到今天这倒霉事就要了结了,真是件大喜事啊。 到了楼下,何掌柜满面热情,抱拳道:“景哥要走了,我一定要送点路费,权当贺喜。”转头对刘满子道:“快去柜上支取十两银子,送给景哥。” 景浩阴着脸,道:“十两,你这打发叫花子吧?哥仨个都要去郡城,一百多里路呢,得走十天,每人每天算一两银子的花费,也得三十两。” 何掌柜笑容一僵,苦笑着道:“一百里路你走十天?可别错过了九溪山收徒的日期。” “哥愿意走几天就走几天,你得管着么?”景浩不客气地道。 何掌柜的脸上皱纹全缩成了一团,低声下气地道:“三十两,得让我的酒楼干上一个月才赚得来。景哥,你行行好,放宽一点行不?” “不行!”景浩这次是铁了心要狠狠敲上一回,“你不给,小心我让你这一个月都开不了门。” 赵刚把袖子一撸,朝门柱上“咣咣咣”一砸,震得门楼上挂的匾额乱晃。 孙成阴阴一笑道:“现在客人正多哎,掌柜的你要早点决定才好。” 何掌柜的眼珠朝街上一瞟,见街上有几个人原本正向饮月楼走来,一见有景浩三个人堵在门口,马上掉头绕道,奔街尾的老对手云香阁去了。 又要亏上一回了!就让他们堵着门这一会儿,又不知有几两银子的赚头飞走了。何掌柜的肚子里骂着,脸上还是浮现出谄媚的笑容,咬咬牙,道:“三十两就三十两!满子,去到柜台上支三十两来,送给景哥当程仪。” 刘满子脸皮抽动,嘀咕道:“一次给这么多?” 何掌柜朝他踹了一脚,喝道:“快去,别磨蹭!” 刘满子一肚子不快地去了。 “啊哈,我说饮月楼的生意怎么这么冷清,原来是有三条狗在这里堵门。”正在三人在等候时,有人在楼外故作惊讶地道。 孙成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十三四岁,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一身白绸长衫,手摇画了美人的折扇,脸上如女人般搽了香粉胭脂,整个一奶油小生打扮。他的身后,却跟了两个身体健壮的豪奴,一个给他打伞,另一个给他捧着食盘,食盘里还堆着水果糕点。 孙成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景湛景二公子。上次跌的伤,现在已经好得忘了痛了?” 景湛不由得摸摸脸,上面的伤疤被厚厚的香粉遮盖住了,别人看不出来,自己可是还感到隐隐作痛。 他也是罗芝县景家的一分子,是景家祖上一支庶出的支系。本来这家人并不富贵,但在景老爹生意大亏之后,景湛家却诡异地崛起,十年来暴发成了罗芝县数一数二的大富豪。这里面的奥妙,罗芝县的人大多知道一些。只是这属于景家的内部事务,外人不好管,只能为景琛老爹感到不值。这个景二公子景湛,暴发户的心态在他身上集中体现,整日吃喝玩乐游手好闲,年纪轻轻就花街柳巷地乱逛。上个月,景浩带人到自己地盘上的窑子里收保护费,这小子竟挺身而出,为窑子的老鸨作主。孙成出了个花招,设计让他在楼梯上摔了个狗吃屎,脸上破了一点相,搞得他一个月不敢出门。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但由于孙成做事的手脚干净,让景湛抓不到任何把柄,只得自认倒霉。今天一见,孙成又拿这事来调侃,让景湛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第一卷 风起九溪 第三章 受人恩惠 “孙家的泼皮无赖,你敢跟我这么说话!”景湛勃然大怒。景家是罗芝县的大家族,而孙家、赵家都是小姓,论势力完全不能与景家争锋。况且现在景家最有势力的,便是景湛这一户。连景家宗族长老们都要仰仗景湛家支持族中的事务。这样一来,景湛家便能够在罗芝县中横行霸道。景湛平日里根本就瞧不起孙成这样的小姓人家子弟,孙成一句话冒犯,便当即大怒。 “我还能怎么跟你说话?”孙成不屑地道,“一个女人裤裆里的小白脸,能放在谁的眼里?” 这句话又戳痛了景湛,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叫他小白脸。 “反了你了,竟敢这么说话!一个破落秀才家的小子,我看你有什么能耐。”他向身后豪奴一指,“胡大,胡二,你们两个今天给我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胡大、胡二两个奴才,是景湛家招进门的护院,略略懂点武功,身材孔武有力,不是孙成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年能够打得过的。这两人把手上的伞和食盒往饮月楼的台阶上一放,便撸起袖子逼上前来。 一条大棒突地伸上前,挡在了胡大胡二的面前。 “景湛,你眼里似乎没有看见我。”景浩冷冷地道。 “原来是浩大哥在这里。”景湛虽然口中叫着大哥,身上却是一点礼数也没有,双手抱臂放在胸前,也不正眼看景浩。“大哥拦着我家下人,莫非是要胳膊肘朝外拐,帮助外人欺负自家兄弟?” “我没见孙成欺负你。”景浩淡淡地道,“你本来就是个小白脸,他没有说错。” “你!……”景湛脸上的白粉掩盖不住隆起的青筋,“你想跟着外人欺负自家兄弟,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打了个手势,要胡大胡二两人上前。这两个人一时有点踌躇,虽然他们练过粗浅的武功,但看着景浩手上的大棒,还是有点心虚。景浩打架不要命,他们也见识过,要是为了小孩子吵架,就在景浩手上吃点亏,未免有些划不来。 “给我上啊,上啊!”景湛大叫着,朝胡大胡二两人腿上踹了两脚。 胡大胡二两人一脸无奈,只好分开,一左一右朝景浩逼近。赵刚“刷拉”一下扯掉上衣,紧握拳头,孙成却连退两步,在墙角边拣了一块板砖。 眼见一场街头混战就要开始,猛听得有人喝道:“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想打群架,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双方回头一看,却是两个挎着腰刀的捕快,正在快步向这里赶来。 “许大叔,这大中午的不找个阴凉的地方歇着,还在值勤?”景湛满脸堆笑,一面向赶来的捕快作揖,一面向胡大胡二打眼色。胡大胡二两人松了一口气,低头退下,心中感激许捕头来的正是时候。二人到景湛家当护院,不过为了混口饭吃,并不愿意跟人拼命。 两位捕快中的年长者姓许,名叫许复生。许家也是罗芝县的大姓,衙门里捕快这一行几乎全是许家人担任。许复生当了三十年捕头,平日公道正派,在罗芝县声誉颇佳。 见景湛主动打招呼,许复生微微点了下头,道:“是景湛贤侄啊。大热天的,你在这儿晒太阳么?要是晒黑了,可就不好看了。我劝你还是上饮月楼吹吹凉风比较合适。” 景湛的脸抽动了一下,但马上道:“许大叔教训得是。我这就走。” 伸手一招胡大胡二两人,急速离开了饮月楼下。许复生意外出现,让他想教训景浩三人的计划落空,他心中一边暗自咒骂许复生,一边想着下次如何报复景浩他们。 许复生见景湛主奴三人走了,才回头对景湛道:“你这不成器的小子,又要跟人打架了?还好我早到一步,否则你又得进去几个月了。你已经十五岁,是上九溪山的最后一年了,要是耽搁了几个月,你的机会就没了。你跟我到对面的茶馆里去,我有话跟你说。” 景浩虽然是个混混,但对许复生这个正直的捕快,心中却是异常尊重。不过今天许复生要找自己说话,感觉非常意外。 “大叔有什么事?”进了茶馆,景浩疑惑地问道。 许复生掏出了一个口袋,放在桌上,道:“景浩,大叔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不容易。你爹当年吃了老大的亏,导致家道中落,说起来冤得很。你年纪轻轻就挑起一个家,不容易。说实话,你这几年给大叔找了不少麻烦,但大叔总是放你一马,是看在当年景家和许家的情分上,也是看在你要养活老爹老娘的份上。要是大叔真让你进牢里去呆上几个月,你老爹老娘就得饿死了。” 景浩面红耳赤,低头道:“这几年大叔在照顾我,我心知肚明。只是不找这个活路,我没其他办法养家。给大叔添了麻烦,我惭愧得很。” 许复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能这样说,也不枉我照顾你这些年。今年是你上九溪山的最后一年了,你打算怎么办?不上山,你就只能永远做个普通人。上了山,你老爹老娘怎么办?” “我已经让我爹把酒戒了。”景浩低声道。 许复生点点头,道:“你能让他把酒戒了,这就好办多了。否则再有多少钱,也不够他喝的。家里还有没有钱,能让你爹娘支持一阵子?要是你能入了九溪山,衙门里有给你们家的补助,虽然不多,养活他们还是不成问题的。” 景浩苦着脸道:“家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许复生道:“家里已经什么都没了?所以你今天又上街收什么保护费?” 景浩默默地点了点头。 许复生叹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他拍了拍桌上的口袋,道:“这是我们几个捕快给你凑的,虽然不多,算起来也够你路上用的了。你爹娘那里,有我照顾着,不会少了他们吃的。今天你的保护费就不要收了,放店铺老板们一马。你放心地去九溪山吧。” 景浩大吃了一惊。在平日里,许捕头是自己哥仨个的老对头,景浩天不怕地不怕,见了这个正直的老捕快却是有三分怵他。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却是他来尽心帮助自己。 “这我不能收。”景浩犹豫着道,“平时没少给你添麻烦,这时候却来用你的钱……” 许复生一摆手,道:“你不要推辞。你老爹当年境况还好的时候,也曾经帮过我,我帮你一次,也是回报以前你老爹的恩德。你不必在意。” 景浩的眼圈红了。“许大叔,你这么帮我,我一无所有,能用什么来回报你?” 许复生道:“我说过了,你不要太在意。日后有机会进了九溪山,能记得你许大叔就行了。你趁早回家去准备准备,八月十五日九溪山收徒,可没两天了。” 景浩重重一点头,道:“大恩不言谢。我听你的,这就回去。” 等到景浩三人离开,另外一位捕头对许复生道:“老大哥,你这次可是大手笔啊!我们做捕快的,一个月才几两银子?你一下就掏了三十多两,顶你干半年的了。这小子平时总给你捣乱,你却不计前嫌,这么肯帮他。人都说你是个厚道人,我这次才真正见识到了你的厚道之处。” 许复生叹道:“我肯帮他,也有我的考虑。这小子虽然是个混混,但人挺机灵,你能想像他从八九岁就支持起一个家么?他要是能进九溪山,未来不可限量。我想会有那么一天,这一点银子会得到回报的。” 那名捕头也叹道:“老大哥说的是。若是他能进了九溪山,我们也会沾点光。他们景家,还有你许家,城东的程家,东来镇的莫家,罗芝县四大家族,哪一家背后没有九溪山的弟子支持?家族兴衰,都跟九溪山有莫大的关系啊。” 许复生点头道:“所以我才会助他一臂之力。别看我们在罗芝县威风,但在人家九溪山的修真人眼中,却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趁着他困难的时候帮上一把,等到他发达了再来拉拢,人家就瞧不上你了。这才是我们罗芝县大家族能够保持长久兴旺的秘诀。” 第二天,孙成家的一辆驴车驶出了罗芝县东门,朝天峰郡前进。孙成抱臂坐在驴车左侧,赵刚踞坐在车尾,景浩刚仰天躺在车上。赵刚老爹赵铁匠赶车。孙秀才虽然有辆驴车,但自己身子病弱,走不得长途,便请赵铁匠帮忙赶车送孙成上天峰郡,自然顺带捎上了赵刚。作为三兄弟之一的景浩,则是纯属蹭车。 许捕头的口袋里,足足有五十两银子。大头是许捕快出的,其他捕快给凑齐了五十两。这些钱,景浩一文没留,全交给了老娘。路上的花费,就全靠孙成和赵刚两位兄弟接济了。好在孙家的驴车稍挤一挤,也能挤得下三个人。路上的住宿,也挤一下就挨得过去。孙成给他垫的,只有路上的饭钱罢了。 想到这一去,至少要半个月,景浩便有点心神不宁。老爹虽然把酒葫芦给砸了,但是不是真能熬得住酒虫骚扰,他心中还是疑神疑鬼不敢相信。一肚子心事放不下,躺在车上朝着天空发呆。而孙成赵刚两人却是兴奋异常。九溪山的吸引力,让两人时时憧憬着未来的日子,一路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听来的有关九溪山的传闻。 第一卷 风起九溪 第四章 初闻鹤云 这一路上,相似的行人络绎不绝。一个个十至十五岁的少年人,在长辈的陪同下奔赴天峰郡。九溪山修真的势力范围,占据了金林国天峰郡、垣鸿郡、林城郡、赤堡郡和都城所在的直隶郡,这五郡所辖三十二个县和都城,二百万人口,能够认得一点字的少年都会在每年的八月十五日来到天峰郡城,参加九溪山的选徒大会,年年都有近十万人。而被九溪山选入门中的,不过一千人而已。是真正的百里挑一。虽然九溪山选徒的比例极低,但人人趋之若鹜。一旦身登仙门,那种诱.惑力可比发大财做大官更让人心动。 这一走就是四天。到了第四天中午,吱呀吱呀的驴车终于到了天峰郡城城门外。城门外人山人海,车辆行人在门外排出十几里长。豪华马车和破旧驴车挤在一块,公子小姐和农家少年混作一处,一片人喊马嘶驴叫之声。金林国皇家禁卫军一千名士兵专门在城外维护秩序,才勉强不让现场弄得太乱。 孙家的小驴车在排了大半天的队后,才通过了高大的城门。赵铁匠在日落前,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客店,让大家胡乱歇下。这间简陋的客店,只剩下最后一间房,还好现在是八月份,天气还没凉下来,赵铁匠身体又硬朗,打了个地铺自己睡,让景浩三人挤在唯一的破床上休息。 吃过晚饭,赵铁匠带着三人到客店厅上打听消息。客店里住的几乎全是带着小孩来应考的人,有几家早来的已经走过几个宗门的考点了,还没有考上,正等着明天再去试其他的宗门。这几家人,便成了刚来的人围着打听的对象。 四人没开口问什么,在边上旁听一番,便大致弄清楚了今年考试的情况。赵铁匠听了,暗自心喜,熊力宗的考试仍是比试力气,石锁还是往年的一百五十斤,以赵刚的实力,入门没有任何问题。孙成竖起耳朵听猿灵宗已经出过的考题,心中电转,思索着谜语的答案。听过几个之后,心中也有了底。而仍然在担心家中情况的景浩,这时受到这种氛围的感染,终于把心神放到了如何考入九溪山的问题上来。 虽是百里挑一,但相比于金林国其他门派,九溪山收徒的条件仍然算是宽松的。八大宗统算起来,有数万名弟子。需要收这么多弟子,对九溪山来说也是不得不然的事情。金林国僻处大陆东南,与凶兽聚集的千里莫归山相接,是人类世界阻挡凶兽入侵的第一线,需要大量人手驻防各个要点。金林国东部边境,便是以八大宗分别占据的各座山峰为中心点,数万修真与二十多万军队构筑成的坚固防线。虽然近百年来,凶兽入侵的事件再没有发生,但人们的血腥记忆仍在,丝毫不敢放松对莫归山凶兽的提防。 虽然条件宽松,但进入九溪山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是百里挑一,景浩对是否能够考入九溪山心中没底。他从八岁开始,就在为了生活打拼,根本就没有针对九溪山收徒的条件来学些什么。熊力宗比试力气,猿灵宗考较谜语,景浩固然没练过,凤舞宗考琴棋书画,自己更是连边都没有摸过。其他如雁翔宗、鹿心宗、虎啸宗要考的东西,自己也同样没有练习过,自然考不过有备而来的其他少年。看来只有豹跃宗自己才能试一试了,景浩正想着,突然心中一动,大家都在说八大宗,熊、猿、雁、鹿、虎、凤、豹,还有一宗似乎却没人提起。 “赵大叔,还有一宗怎么没人说说考试的条件?那是个什么宗?”他向赵铁匠问道。 他这一问,满厅的人都奇怪地望着他,仿佛他是从火星上来的一般。 景浩尴尬地摸摸鼻子,道:“怎么大家都这么古怪地看着我,难道我说错话了么?” “这位小兄弟大概是刚从外地迁来金林国的吧?”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带着一点讥嘲的神色望着景浩,“你恐怕还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鹤云宗。” “鹤云宗?”景浩这时才知道九溪山八大宗之中最为出名的这一宗。 “说起鹤云宗,那才是真叫有名气。”刚才说话的这个商人见多识广,对九溪山的历史如数家珍,“据说,鹤云宗虽然行事低调,但他们才是九溪山的顶梁柱。一百二十年前,那次是最大规模的一次凶兽入侵。不仅是莫归山,连更北边的阴沉渊、诡奇林,都有大量凶兽侵犯各国边界。而鹤云宗在那次抵抗凶兽入侵的战斗中,表现异常抢眼,不仅正面击溃的凶兽大军,更作为金林国的主力,北上协助赤炎国打退了阴沉渊的凶兽,一时威震大陆东南。九溪山中掌门之下,有十几名长老,当时鹤云宗的人就占了一半之多。其他七宗,哪有鹤云宗的威势?” “那为什么鹤云宗收徒的事却没有人提起呢?”景浩索性一问到底。 “鹤云宗这么有名气,自然收徒的条件非常严格,据传,近百年来没有一人能够通得过他们的考试。”商人继续道,“他们每年都与其他七宗一样,在天峰郡设考场收徒,但却没人敢去考。” “怎么会呢?难道没有人愿意去试一试?”景浩的兴趣大起,“就试一下而已,又有什么问题?” “试一试?你说得轻巧!”商人讥笑道,“只要你试一下,就永远回不来了!他们的考试,是八大宗中最为奇怪的。他们在墙上开了个门,只要你推门进去,然后能够出来,就通过考试了。但是,那扇门里面也不知是有什么凶险,上百年来凡是进了门的,就没有一个能够出来过!他们第一次这样收徒的时候,有几千人争先恐后进去,没一个出来的。后来十几年里,还有不怕死的人进去赌一赌,但仍然没有人能够出来。再后来,就谁也不敢进去送死了。” “原来是这样。”景浩若有所悟。一百年来没人能够通过考试,还连性命都赔上了,自然不会再有人对鹤云宗感兴趣了。 第二天一早,赵铁匠带着景浩三人奔赴考场,为进入九溪山谋个光辉未来而努力。 有近十万考生,九溪山考场的面积自然极广,天峰郡城名叫试徒街的一整条大街,全是考场的范围。这条大街平日无人,由天峰郡守派人看守打扫,只是每年一度的九溪山收徒时才用半个月。今天,平时空无一人的试徒街,已经是熙熙攘攘,人潮涌动,把街道各个角落都挤得水泄不通。 因为孙成的考试相比于赵刚花费的时间要长,所以赵铁匠先带着三人到猿灵宗的考点。由于猿灵宗的考试比较难些,相对于其他各宗参考的人数较少,现在门外有一千多人排队等候。在试徒街中后段,一排十间大院,每个院子里又有十几间厢房。每间厢房就是一个试场,每个少年独自一人进去,只给三分钟时间,猜不出谜语便算淘汰。孙成排了一会儿队,赵铁匠看看至少还得一个时辰才能轮得上孙成,便让孙成继续排队,又带着赵刚和景浩去找熊力宗的考点。 熊力宗的考试相对简单,考的人也比猿灵宗的人多得多,光这时候排队的就已经有三四千人样子。考场设置在一处大较场内,较场尽头放着几十个一模一样的石锁,每个考生能够高举过顶就算通过。石锁前面,考生排成长龙,一个个在等待轮到自己。赵铁匠让赵刚排好队,看看没两个时辰还轮不上赵刚考,便在赵刚手上塞了两个大白面馒头,叮嘱一番后,带着景浩退出了考场。 “浩哥儿,你打算到哪个宗门去考?大叔带你去。”出了门,赵铁匠对景浩道。 景浩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哪个宗门适合我考,先到处去看看好了。赵老爹你先去看着赵刚孙成他们好了。” 赵铁匠点点头,道:“你一时决定不了,先去看看也好。现在人多,你注意一下,不要走失了。如果找到了你合适的,先来跟我打个招呼,再去排队。到时候我好给你送饭。” 二人分开,赵铁匠心急火燎地奔猿灵宗考点去了,而景浩扛着形影不离的大棒,挑着自己的一个小小包裹,沿街漫步,观看其他各宗的考试。 一股流水般叮叮咚咚声传来,景浩闻声走过去。一幢雕梁画栋的高楼上,数十名公子小姐打扮的少年在楼上挥手弹奏,另外还有几百同样打扮的少年在楼下等候。景浩看了看招牌,是凤舞宗考琴乐的考点。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却见景湛和景家其他数个少年也在楼下。景湛正在那儿高谈阔论,满嘴口沫横飞。景浩不愿意跟他打照面,立即退出了凤舞宗的考点。 第一卷 风起九溪 第五章 误入画中 再过几十步,是雁翔宗的考点。雁翔宗考试的花样繁多,有让人飞跃一道墙壁的,有走绳梯的,有走梅花桩的,有的干脆就是考纵跃的高度。时不时有人通不过考试,一头栽下梅花桩或绳梯,也有人能够在梅花桩上轻巧地表演技巧,有人能够一腾身便踏着墙壁纵身飞上墙头。景浩看了一回,跟着大众给过了关的人叫声好,自忖没有本事通过雁翔宗的轻功考较,便退出了雁翔宗的考场。 转到虎啸宗的地方,又有打拳的、舞剑的,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一齐在那里表演。景浩只会街头打乱架,对武艺一窍不通,只觉得练得好看,也不知哪个练得好。不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味,又转向其他考场。 一直转到街头,那里是豹跃宗的考场。景浩这一番看下来,知道自己除了豹跃宗,还真没有哪个宗门有机会让自己考进去的。豹跃宗考场也是一个大院子,地面上画了上百个长方格,用石灰作分隔。石灰线上,隐隐泛着一线黄光。那些正在考试的少年人正在长方格中疾奔。但奇怪的是,无论他们如何狂奔,竟无法跑出格子中,再跨出大步,也总是有原地奔跑。考生们个个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在院子当中,有一个巨大的沙漏。景浩刚到不久,便看见沙漏漏完,在沙漏边的一位青布长袍、头挽发髻的老人喝道:“时间到,停止跑步。”上百少年喘着粗气,一个个出了方格。老人指点道:“第十二格的那个穿红褂子的,你通过了,到廊下去报到。其他人快点出去,让下一批人进来。” 穿红褂子的少年大喜,浑身疲劳一扫而空,急忙奔到院子的廊下。那里有一张长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桌后坐着一个中年人,见少年到了,便问讯起他的姓名、住址、年龄等事项,在纸上记下。其他少年一个个垂头丧气,排着队退出庭院。 景浩又看了一次,注意少年们的奔跑速度和奔跑时间,心中暗自与自己跑步的速度相比较,不得不承认,自己要通过考试,也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他在街上逛了大半个时辰,腿脚有些酸了,眼下的事,是找个地方休息好,恢复一下脚力。 在考场周围转了几圈,景浩悲哀地发现,根本就没有可供坐下的地方。到处是人山人海,在街上连站的地方都没有。要是不挤着走,就得让人流推着走。景浩为了能够增加一点考取的把握,耐心地寻找。一直找到豹跃宗考场十丈开外,突地瞥见一处小庭院的门外,摆着一张旧桌子。景浩大喜,急忙挤过去,屁股一挪就坐在了桌子上。 景浩揉揉有些酸麻的大腿,从腰间摸起水壶,喝了口水,准备在这里好好坐一下,然后再到豹跃宗的考场上去。 突地,屁股后的桌子上“扣扣”一阵响。景浩回头一看,却见桌子后有人。这人靠在桌后的一条竹躺椅上,大草帽遮着脸挡阳光,只露出一部斑白的胡须。这人也不看景浩,只用手敲着桌子。 景浩不满地道:“我走累了,在你桌子上坐一会儿不行么?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反正你这桌子也空着,又没什么用处。” 这人也不答话,用手向头上一指。 景浩顺着他的手向上一望。庭院院门的柱子上贴着一张红纸,纸上还写了几个金字。可惜这张红纸也不知贴了多少时候,红色几乎褪完了,变成了半红不白的花色。上面那几个字也模糊不清。景浩费力地辨认了一会儿,“云……场……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清楚。” 那人见景浩不明白他的意思,又朝桌边的院墙上指了一指。 景浩又看过去,院墙上竟然挂了一张画,画上别无他物,只画着一扇精致的小门。景浩瞧了半晌,竟觉得画的那扇小门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仿佛在诱.惑人走进那扇门里一般。 “你是卖画的么?这张画画得倒挺好看的。”景浩跳下桌子,走到画前仔细端详。 那人嗤笑一声,仿佛在讥笑景浩不识货。 “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快走吧。”那人终于发话了,不过说的话却是毫不客气地赶人走。 “怎么?不就一张画吗?有什么可狂的!”景浩大为不快,“你要是再狂,我一把就把这画给撕了!” 听了景浩的话,那人终于动了。他掀起盖在脸上的草帽,露出一张皱纹遍布的脸来。看上去,这人竟似有七八十岁了一般。 戴着草帽的老头坐在竹躺椅上,一脸古怪地看着景浩,呵呵讥笑道:“你敢撕画?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也敢在我老人家面前卖狂!” 景浩大怒,道:“你个老家伙,竟敢这么看不起我!撕你一张画怎么地了?我就要看看,我撕了你能怎么着!” 景浩一伸手,张开五指就朝那张画抓去。 他的手指一接近那张画,突地,画上的门竟打开了,门中透出一股凉风。景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凉风裹住了全身,一股诡异的吸引力从画中传来。此时他再想退后,却无缘无故地迈不开脚步。画中寒光一闪,景浩若大一个人,便突然消失在画前。 这场变故来得极快,那草帽老头刚一伸手,却迟了一步,景浩已经凭空消失了。 “七十年了,竟然还会有人进去。是你自己不小心,可别怪我没拦你。”他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躺椅上,发起呆来。 “快看哪,有人去考鹤云宗了!”街上,有人看见了画前奇异的一幕,惊叫道。 “哪里?真有不怕死的人进去了?”有人啧啧称奇。 “真的进去了?你看清楚了?”街上忽拉一下子围了上百人过来,把一张桌子和一张画围得水泄不通。 ********** 景浩驻着木棒,在一片荒山野岭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肚子里喃喃地咒骂着那个草帽老头。自从被吸进画里面,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知道自己已经歇了四五回脚了,面前却仍然是一片荒山。山上没有道路,只有嶙峋的乱石和低矮的灌木。景浩手脚并用,翻过了好几座山丘,也没看见一丝人迹。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景浩仰天长叹。他一边走一边想,大致猜出了这是一回什么事。联想到客店中商人的介绍,还有那张红纸上剥落的几个金字,分明写的就是“鹤云宗考场”,自己一时没看清,竟意外闯进了鹤云宗的考试。 这一路行来,景浩愈来愈感到疑惑。如果这就是鹤云宗的考试,那他们到底在考什么?走了这么大半天,除了道路难走外,既没有什么危险要克服,也没有任何提示要做什么。这叫考什么试? “尼玛的糟老头,我祝你喝口西风就咽了气,喝口凉水就梗了喉咙,白天走路撞见鬼,夜晚睡觉变僵尸!”在脚底被一块尖利的石头硌疼了之后,景浩再也耐不住了,坐在地上揉着脚破口大骂。全身上下,除了腰间还有半壶水,其他什么也没有。要是再走不出这片荒山,自己岂不是要活活饿死在这画中世界里? 正骂着,突然天上霹雳一声大响,震得荒山上的乱石都滚下来几块。 景浩着实吃了一惊。难道在这个时候,鹤云宗的考验就要来了?朝天上一望,不知何时,原来是灰朦朦的天空,现在却出现了一道青光和一道红光。两道光芒在天上如电似地快速飞翔,相互缠绕,仿佛两条长龙把整个天空映得时青时红,变幻不定。 景浩大奇,不知这两道光芒有什么危险,忙找了一棵半人高的灌木,在树荫里蹲下,看天上的古怪事。 刚蹲下,又是一声巨响,景浩一看,那两道光芒撞在了一块,引起了震耳的巨响和刺眼的闪光,如同晴天打了个霹雳一样。景浩一眯眼,仔细地观看天上的情况。 看过一会儿,他终于发现,似乎这两道光芒是在争斗。在撞到一起之后,青红光芒急速分开,隔着很长一段距离盘旋飞舞。突地,青光大涨,箭似地射向红光。红光仿佛不甘示弱,同样光芒大盛,迎了上去。一连串让人牙酸的震响又两次响起。 缠斗一阵,青光倏然飘离。就听见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在天上叫道:“华真,你个酸秀才,再看看我这一招如何?” 青光明灭间,一片紫色的雾气凭空冒出,霎时便铺满了半边天空,朝红光包围过去。 “还来这一招?你的紫氲迷离障我早见识过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在红光一侧响起,“李远谋,没有新的手段,你如何能与我争胜?” 一颗硕大的珠子升起,散发出朦胧的白光,光芒虽不强烈,却让包围过来的紫色雾气不断消融,无法接近红光。 “华真,你以为我就这点手段?”破锣似的嗓音呵呵大笑,“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的紫氲狂飚!” 蓦地,紫雾中如同卷起一道狂风,层层叠叠的雾气化为席卷天地的旋风,虽在高天之上,却连地面上也受到影响,尘烟大起,砂石飘飞,让躲在灌木后的景浩吃了好大一口灰。 第一卷 风起九溪 第六章 神仙打架 紫雾形成的龙卷风中电光闪烁,原本还显得稀薄的雾气竟似凝结成了实体,如一个大罩子,将白珠放出的光芒完全遮蔽住了。 “你有暗藏的手段,难道我就没有?”清亮的声音嗤笑道,“就凭你这紫氲迷离烟的一点变化,也能困得住我?” 罩住了红光的紫色雾气,突然像是罩住了一头不断挣扎的猛兽,时而凸起时而凹陷。凸起之处紫雾腾溅,消散在空中,凹陷之处紫雾又像是被不知名的猛兽吞噬,逝去无踪。 “是什么法宝,竟能吞噬我的紫氲迷离烟?”破锣嗓音中透出一股惊讶。 “呵呵,你没见过吧?让你看看我养的吞天虎形兽。” “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一般,紫雾形成的罩子破开了好大一块,红光从中一闪而出,后面竟跟着一头纯白色肋生双翅的猛虎般兽类。 “吞天虎形兽?”破锣嗓音惊讶地道,“难怪能破我的紫氲迷离烟。不过你也别得意,我也有我的灵兽。” 一声清越的长鸣,一只苍灰色的巨鹰从虚空中飞出,青黑色的巨翅扇起阵阵狂风,铁色的厉爪上下飞舞,隐泛蓝光的钩喙直啄向白色巨虎。 吞天虎形兽仰首大吼一声,粗大的虎掌一掌横扫,带出丝丝锐风。巨鹰的翅膀稍稍一斜,躲过虎掌,利爪一伸,朝虎腰抓去。 吞天虎形兽庞大的身形一摇,虎尾如钢鞭一般抽来,鹰爪不甘示弱,四爪箕张迎了上去。高空中又是一连串暴响。吞天虎形兽被鹰爪上的大力震得一连几个横滚,直翻开数十丈远。巨鹰也好不到哪里去,身形竟被震得倒飞,随着一声悲鸣,展翅斜下飘离。 一虎一鹰在高空相争,人也没闲着。 “看我七宝镇神塔!”破锣嗓音高呼道。 一座七层宝塔闪耀着五彩光芒,飞向红光之中。 “看我雷霆摧山鞭!”清亮嗓音立即回应。 一柄铁鞭直捣向宝塔,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这时的天空上,各色法宝凌空飞舞,层出不穷,便如同盛夏大雷雨前的霹雳前奏般,雷霆交加,电光如血,一会儿轰隆隆震动天地,一会儿泼刹刹慑人心神,连同地上也是狂风乱卷。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景浩紧紧抓住身前的灌木,不断地吐出灌入口中的沙尘,腹中喃喃地咒骂。 这难道真的是鹤云宗的考验么?景浩满腹狐疑。要考验自己一个凡人,似乎不必动用天上的神仙,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吧。 这一架,打了也不知有多少时候,幸好景浩隔战场比较远,身前的这棵灌木还算结实,没被战斗卷起的狂风吹走。不过,满头满身的尘土是免不了的,整个人成了一个泥猴子。 不知何时,青红两道光芒的势头都已经弱了不少,飞行时也没有刚开始那时快捷了。如同它们出现时那样,巨鹰和白虎斗得两败俱伤,光芒一闪就消失了。其他各般法宝也力量耗尽,逐一被主人收回。 突地,青光立定不动。破锣嗓音高叫道:“华真小子,我打得烦了。你我不如用飞剑一决胜负,免得在此浪费时间。” 红光一闪,在百丈外停止疾飞。清亮嗓音呵呵大笑:“李老儿,你要决一生死,我岂能不奉陪!就让我们所有的恩怨,在一剑之中了却!” 天空中突地寂然沉默,万物无声。这让耳朵里还在轰鸣不已的景浩一时间竟感觉到不适应。 他们打完了?景浩从灌木后探出头来,向天上望去。 此时,两道光芒已然静止,相隔百丈凌空不动。景浩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两个人,挺立于光芒之上,衣衫在高空罡风吹拂下猎猎飞舞。左边一人,身穿紫红色宽袍,满脸虬髯,神态威猛至极。右边一人,身着青色儒衫,五络长髯飘在胸前,面容清矍。二人默然伫立不动,身边却隐约响起风声厉啸。 猛地,红光暴涨。从紫袍人脚下,红光弥漫开来,霎时扩张到天边,把天地间映得一片血红。血红色光芒中,一点青光却在凝聚,青碧之色有如实体,虽有红光漫天,但那一点青色却始终遮蔽不住。即使在十里开外,景浩也仍然能够感觉到那一点青光中蕴含的森然寒意。 还没打完?这种异相,让景浩这个丝毫不懂修真人厉害的凡人也觉察到了异样,心头不由得一阵紧缩。 红光扩张到极致,整个画中世界仿佛全浸泡在血色之中一般。紫袍人双手扬起,喝一声:“来!”满天红光以比扩张开时快百倍的速度,向他的双手虚指处凝结,不过一息之间,红光便凝成了一个小小的箭头形状。那个小小箭头,显示出一种慑人的暗红色,周边的空间竟有一丝扭曲,让后面的景物全改变了形状。 青衫人脸上仿佛永恒不变的神色竟似有了一丝凝重。他的手缓缓举起,脚下的一点青光飘然上升,飞到了他的指尖上。那点青光这时结成了实体,呈现一个锥形的短剑形状。剑尖上,似乎有细密的飞雪产生,让人一见便觉得心中发寒。 “天火焚神剑,去!”紫袍人一声断喝。 暗红色的箭头稍稍一动,便倏然失去了踪影。 “玄冰破魔剑,去!”青袍人口中低吟一声。 只见空中青光红光飞溅,仿佛一颗巨大的烟花在高空中暴开,映照得天地完全失去了应有的颜色。在烟花暴开处,一道透明的波纹向四周疾速散开,撕碎了经过的一切。那道波纹顷刻间便降到地表,青光红光相撞处的正下方,地面无缘无故地下陷,如同一柄无形的大锤在地上猛砸了一下。地面上腾起十丈高的碎石泥尘,呼啸着向四周扩散。 这场人为的浩劫,不过瞬时就已经完成。景浩眼前一花,还没有作出一丝反应,便觉得脚下地面猛地向上一跳,将自己抛起半丈高,泥沙尘土全冲进了鼻子嘴巴里。他闭眼捂着口鼻,“扑”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幸好,这一道冲击过去,便再没有其他意外。景浩俯卧着,“呸呸”地吐出口中的泥沙,过了半天,才勉强张开眼睛。再看周围,一片灰尘弥漫,连丈许外的事物也看不清楚。石块不停地从坡上滚落,景浩只得躲在旁边的灌木丛后面,躲避滚下的石块。 山风渐大,逐渐吹散了灰尘,石块也不再滚落。景浩看得清时,天上已经不见了青红的光芒,恢复了他刚刚进入画中世界时的灰白色。 “真邪门了,竟遇上了神仙打架!”景浩满肚子怨气,不由得骂道,“这都是些什么人?一点公德心也没有!制造噪音,破坏环境,还让我吃泥吃灰。要是落在我的手上,就得让你们好好吃上一点苦头。” 他这时倒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凡人,天上的神仙啥时候能落在他的手上? 站起来抖了抖身上,里里外外竟落下三斤重的灰土来。景浩骂了两句,想到自己还没找到出路,只得忍下了心中的不快,继续向前行。 走上五里路,遥看前方,景浩不由得咋舌。刚才两支飞剑相击之处的正下方,地上竟出现了一个数十丈方圆的大坑,深陷入地面一丈多深。坑中,乱石尽成齑粉,被压成了一个平滑的半圆形,仿佛经过了泥瓦匠精心抹过一般。这时的景浩,才知道这两个仙人相争的威势到底有多可怕。幸好自己躲在十里外,要是再稍稍靠近一些,只怕就会像这些石块一般,被巨大的压力抹平在地上了。 哼哼,压平了好让我走路。景浩总算找到了这场事故的唯一好处,大坑附近,突起地面的乱石全被仙人战斗引起的狂风刮跑了,路倒是好走多了。景浩沿着山沟,直向那个大坑走去。 突地,景浩止步,在沟边猫下了腰。 大坑一侧,一个紫红色的身影端坐不动。景浩仔细一看,分明便是刚才在天上打斗的那个李远谋。他脸上虬髯蓬乱,紫色宽袍也破碎成了鱼网状,面色红得像要滴血,盘坐在坑边一动不动。 景浩吃了一惊,再向大坑另一侧看去,便发现了青色儒衫的华真。他一身青衫,与山石颜色相近,幸亏景浩眼尖,才找着了他。这个名叫华真的仙人,面色苍白如雪,脸上五络长髯竟已经被烧焦了一半,胸腹间青衫破了一个脸盆大的洞。他与李远谋一样,在坑边另一侧盘膝坐着,一动不动。 景浩看了半天,也没见两人有什么动静。 不会是死了吧?景浩猜测着。不能再等下去了,眼看灰白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再不找个出路,就得饿到明天早上了。景浩小心地向前,稍有犹豫,便走到紫袍人的面前。 此时,紫袍人仍是一动不动,仿佛真是死了一般。景浩到了他面前,俯身看了半晌,见他不动,便从地上找了一根灌木枝条,朝紫袍人的鼻孔捅去。 第一卷 风起九溪 第七章 二仙争宠 蓦地,紫袍人眼睛大张,眼神凌厉如刀,直望向景浩。 “原来没死!”景浩骇了一跳,朝后直蹦过去。 “小家伙,谁说我死了。”紫袍人李远谋阴恻恻地笑道。 “没死,你怎么不动呢?”景浩心虚地道。 “我老人家打累了,休息一下而已。”李远谋嘿嘿一笑,问道:“你是这儿的人么?” 景浩摇摇头。 “不是这儿的人?”李远谋皱着眉,稍稍一想,随即道:“看你这年纪,难道是刚进来的?” 景浩点头。 李远谋呵呵狂笑:“没看出来,你倒是有点胆量,一个凡人,敢闯进这画里乾坤!想必你也是上了九溪山鹤云宗林道清的当,不自量力想进鹤云宗。” “谁上了当?我只不过不小心掉进来了。”想起无缘无故被吸进画里,景浩就一肚子怨气。 “呵呵,不管你是上当还是不小心,反正你是被困住了。”李远谋眼珠子一转,忽然道:“我老人家有办法让你出去,你想不想出去?你出去了,不仅保住了自己的小命,还能加入小有名气的鹤云宗,好处多着呢。” 景浩大喜,道:“当然想了。你说怎么才能出去?” 李远谋朝大坑另一侧的青衫人华真一呶嘴:“要我教你怎么出去,你得先帮我做件事。你把那个讨厌的家伙杀了,我就说给你听。” 景浩连连摇头,道:“他跟你一样,是仙人哎,随便动动指头也能灭得了我。我怎么可能杀了他呢?” 李远谋急忙道:“你别担心。他已经是油尽灯枯了,连站起来走路都不成,哪能害得了你?你放心去吧。只要你杀了他,我就带你出去。” 景浩仍在犹豫。李远谋急了,又道:“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可以扔块石块打他。你看他能不能站起来。” 景浩一歪脑袋,似乎恍然大悟,道:“这倒是个办法。”顺手在坑边拣了一个小石子,一扬手投向青衫人华真。 小石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正好落在华真的额头上。华真脸皮抽动,却始终没张开眼睛。 “你看,我说得不错吧。他一点也不能动,你杀他易如反掌。”李远谋喜道。 景浩望望华真,再望望李远谋,突然嘻嘻一笑,道:“他不能动,那你为什么不去杀他呢?莫非你也一样不能动了?” 李远谋脸上的喜色当即僵住了,半晌才道:“我老人家一辈子吃斋念佛,慈悲为怀,不能杀生。” 景浩摇头道:“可你这样子,像是吃斋念佛的人么?刚才你跟那位打的一架,也不知压死了地上多少兔子蚂蚁、砸坏了多少花花草草,早就造下了无边杀孽,还说自己不能杀生?” 李远谋脸色泛红,怒道:“这画里乾坤穷山恶水,哪来的兔子蚂蚁、花花草草?……” 突地一阵暴笑声传来,坑另一侧的华真睁开眼睛,讥笑道:“李远谋,你枉费心机,竟然骗不到一个毛头小子。你惭愧不?” 李远谋脸上一片酱紫色,冷着脸道:“我骗不了他,你又能怎地?还不是像我一样,在这里等死?” 华真神色一肃,对景浩道:“你面前的李远谋,是修真界中的败类,为人贪婪好杀,犯下了无边罪恶。我看你一脸正气,有君子之像,必不能容得这种恶人活在世上。听我一言,你把他杀了,便是造福苍生,必会得苍天福报。” 景浩嘻笑道:“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是个正人君子?其实,我就是个混混,坑蒙拐骗抢,都沾全了。哪里会指望什么苍天福报?” 华真的脸也僵住了。 这下轮到李远谋哈哈大笑了。“姓华的,这小子太精,你也蒙不了他,就别笑我了。” 华真一脸愠色,道:“我这是在教导他如何做一个正直的人。你这个邪魔外道,不要试图诱.惑他,骗他走上歪路。” 李远谋不屑地道:“得了,你是正人君子?依我看,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人生一世,当然要快意恩仇,率性而为,有酒喝酒,有肉吃肉。像你这般清心寡欲,克制天性,分明是在逆天行事。其实你修炼来修炼去,还不是和我一样,求的是长生不老,逍遥于天地之间?都不过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已,你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华真怒道:“可是如你那般修炼,杀生太过,有违天和。为了你一个修炼得道,便伤害其他生灵,你可有愧于心?杀戮太多,一旦堕入魔道,丧失神智,那岂不是修仙不成,反成兽类?” 李远谋长笑道:“难道你不猎取凶兽?不挖掘灵草?一样是伤生害命,为什么我要有愧于心?修炼成仙,本就是千难万难之事,冒一点风险又有什么大不了?得道不成化为飞灰,跟丧失神智化为兽类,又有什么不同?像你那样成天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虚无飘渺的苍天,到哪时才能突破瓶颈,成就仙道?” 华真一时气结,正待反驳,却听景浩叫道:“两位大仙,你们别争了。争得我头都晕了。我看,你们老是坐在这里吵嘴也不是个办法,解决不了问题。你们二位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我说嘛。” 华、李两位修真界的高人,今天斗得两败俱伤。虽然本身没受重伤,但一身真气全都耗尽,坐在这里动弹不了,只能让一个平日看不上眼的凡人在面前大呼小叫,却是奈何他不得。但二人均是老江湖了,在这种境况下,虽然心中有所不快,但只得强压下去,不敢在这时候得罪景浩。 李远谋听了景浩的话,心中一动,他这分明是话中有话。 他干笑一声,对景浩道:“这位小兄弟,我老人家让你办事不会白干,总会给点好处的。说吧,你想要什么?想发大财,我这有金银,还有美玉,足够让你一辈子不愁吃喝。想要健体长寿,我有上好丹药,让你一辈子无疾无病,活上八九十岁平安到老没有问题。如果你不甘平凡,想修真得道,我有灵丹仙草,能够帮你轻轻松松筑基成功。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你杀了对面这个虚伪的家伙,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景浩满脸笑容,道:“你这么肯帮我,我真是感激不尽。我这就去找他。” 说罢,掉头走到华真面前,嘻皮笑脸地道:“华仙人,那位李仙人开出了这么好的条件,你说我会动心不?” 华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李远谋是邪道人物,你认为他会兑现诺言?你不过是个凡人,假如你今日趁他危难揩他的好处,他必怀恨在心。日后他恢复过来,便饶不了你。你还是小心点好。” 那边李远谋听了,破口大骂道:“华真,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我一生快意恩仇,但对承诺过的事,却是一言九鼎。你当年答应别人的事,却如何不能做到?你口口声声说你与我是正邪之争,难道我不知道,你完全就是在嫉妒,为了私心在报复我!” 华真脸色一黑,闷声道:“当年的事,不要再提。你我正邪之间,就是不能相容,扯其他的事没用!” 眼见二人又要再争起来,景浩咳嗽一声,道:“二位,别再争了。你们还是想想眼前的事才好。” 李远谋高声道:“小兄弟,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吧。你只要一伸手,便有想不尽的好处。” 华真冷声道:“你可以开出价码引诱他,难道我就没有?小兄弟,想必你是来考九溪山鹤云宗的。你若不听李远谋的,只要我一句话,鹤云宗宗主林道清就会亲自收你作弟子。你若是看不上鹤云宗,我向九溪山九宗共主凌道苍推荐收你当弟子也不是难事。修行之道,有个好的引路人比起什么丹药法宝都管用。” 李远谋急了,道:“你开出的条件也太差了。九溪山虽是大门派,可是真正修为高深的人不多。就算是九宗共主凌道苍也不过是金丹初期,距离修成大道还远着呢。小兄弟,你若是听我的,我就收你当关门弟子,我可是就快修到元婴期了,凌道苍拍马也追不上我。你跟着我学道,我保你一百年内,修为不会比凌道苍低。” “果然,你又要引人走上邪道!”华真大怒,“小兄弟,你别听他的。他收你当弟子,我一样也可以。我那清静禅林,还有元婴后期的高人,有他们指点你,比李远谋一个孤家寡人教你强得多了!” 李远谋一时语塞。不过,他的脑袋毕竟转得快,突然神秘地一笑,低声对景浩道:“小兄弟,要是你跟他上清静禅林,那就上了大当了。他那里跟和尚一样,天天只能吃青菜豆腐,连油水都不沾的,更别说其他享受了。我那龙首岩快意山庄,日日山珍海味,天天酒肉不断,睡的是金帐绒床,住的是高楼广厦,要多快活有多快活。我看你年纪还小,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吧?快意山庄里各色美女,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你想要什么样的?要亭亭玉立的,还是要丰满妖娆的?要不要尝尝异国风味?金丝猫、黑珍珠,还有更稀奇的,猫女、人鱼……应有尽有……” 他声音虽小,但岂能逃过华真的耳朵。 第一卷 风起九溪 第八章 画中小村 “小兄弟,修真人不可沉迷女色,切记!切记!”他双掌一合,念道,“舍利子,色既是空,空既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李远谋怪叫道:“你罗嗦什么?我跟他两个大男人,谈下女人怎么了?要你管!” 景浩连忙摇手,道:“二位,别争。听我说好吧。” 华真闭目不言,李远谋也悻悻闭嘴。他两人都知道,现在自己一丝一毫不能动弹,眼下,只能听景浩这个凡人小子的。 景浩咳嗽一下,道:“我是一个凡人,不知道你们说的金丹元婴是个什么,更不知道九溪山和你们两个谁高谁低。你们要是骗我,我也不能分辨真假。就算是救了哪个出去,也保不了他反悔报复。本来呢,我想把你们一起解决了,再从你们身上搜点宝贝。可惜我这个人心肠太软,下不了手。那这样吧,你们说说,怎么才能走出这画里乾坤?谁先说,我就放谁一条生路。” 李远谋闷哼一声,低声道:“你这小子心够狠!” 华真闭着眼,一言不发。 景浩皱起了眉头,道:“你们怎么不说话?难道也没有办法走出去?” 李远谋恨声道:“我怎么能保证说出来之后,你不杀了我?” 景浩一翻白眼,道:“你不说出来,难道我就会放过你?” 李远谋默然低头,再也不说话了。 三人僵持了一会儿,景浩一晃手上大棒,道:“你们不说,我就不等了。再等下去,我岂不是要饿死在这里。还不如把你们打死一了百了,我就不信在你们身上捞不到一点好处。” 华真长叹一声,道:“小兄弟,不是我们不说,而是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这画里乾坤,在一幅画中创造一片天地,乃是一件玄妙的法器,根本就没有通向外部世界的道路。凭你在这世界中乱走,走上一辈子也走不出去的。” 景浩紧盯着他,但在他眼中,似乎没有任何说谎的迹象。 景浩的心一沉,突地想起一事,又道:“既然没有出去的道路,那你们为什么要进来?” 华真沉声道:“我与李远谋这一战,是特意选这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来决一生死的。虽然这里没有路出去,但凭我们的功力,强行破开这个空间并没有任何问题。哪知道一战之后我们二人都耗尽了真气,比个凡人还不如,自然也就出不去了。” 景浩望向李远谋。李远谋微睁双眼,冷哼一声,并不反驳。 景浩心中一片冰凉,随即升起腾腾怒火,他咬着牙道:“既然你们也没有办法出去,之前说的都是在骗我喽?这样的话,我留着你们做什么,还是一棒子打死算了!” 华真忽道:“且慢。我们虽然不能让你出去,但让你不至于在这里饿死,还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景浩问道,“这里是一片荒漠,上哪能找到吃的?” 李远谋开口道:“沿着左边这道山梁,走上十里路,再转右走五里,那儿有个村落。说不定村里人会收留你和我们。” 景浩狐疑地道:“这里面怎么会有人生活?” 华真道:“你不知道,七十年前,有很多想考鹤云宗的人进了这里,一直也没有出来过。想必那个村落里的人,就是当年考生的后人。” 原来如此。景浩心道。 “虽然你们没能带我出去,但总算教了我一条生路,我不杀你们,就留你们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不过,为了报答我不杀你们的恩德,你们应该给点什么报酬才好。” 华真和李远谋二人苦笑。 景浩也不客气,“反正你们两个也动不了,我就自己动手了。” 景浩在李远谋身上摸索一番,掏了几件东西出来。一件是个小药葫芦,上面画着一个骷髅头。 “这是什么?”景浩问道。 李远谋道:“这就是我说的延年益寿的丹药,你吃上一粒就能多活十年。” 景浩盯着他,摇头道:“我不上你的当,谁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药。要是不小心吃了拉肚子我找谁去?” 换另外一个,这是一块小小玉牌,上面刻着一个箭头。景浩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丢在一边。李远谋已经提在喉咙口的心一松,心道:还好,还好,没把自己的法宝给拿走了。 景浩看着地上的几样东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最后只拿了一本书。其他的东西,他不知道底细,拿走也不知道怎么用,更不知有没有危险。但书不一样,能学点东西总归是好事。这本书封面上写着“天成锻器术”四个字,翻开一看,有各种各样的插画和介绍,一时也搞不清是什么书。 “华老头,轮到你了。你有什么好宝贝?”景浩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直接伸手到华真的怀里掏宝了。 华真闭眼不看,任由他在身上摸索。 华真身上没什么东西,景浩只掏出了一张符纸,上面画着一柄剑,另外一件,竟是一付墨色夹鼻眼镜。 “呵呵,这东西戴起来倒是很有派头。”景浩一见这付墨晶眼镜,便觉得十分喜欢。符纸一丢,把书和眼镜揣进怀里。 “二位,我这就走了,你们自求多福吧。”景浩丢下这句话,便朝山梁上走去。华、李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景浩离去。 待到景浩走远,李远谋忍不住挖苦道:“你教他活路,能有什么好处?他还不是丢下我们自个儿走了?” 华真肃然道:“能救一人,便是一份功德。他虽然现在离开了,但肯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李远谋讥笑道:“这小子只不过是个混混,哪有你那么高尚?没当场杀了我们,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怎么还会回来救我们?” 华真呵呵一笑,道:“这小子虽然是个无赖,但聪明得很,不会甘心在这画里乾坤活一辈子的。只要他想出去,就得回来找我们出主意想办法。毕竟我们是修真,对画里乾坤,知道的比他多得多。” 李远谋阴着脸道:“那就承你吉言了。”想了一会儿,忽而转颜一笑,又道:“这小子毕竟是个凡人,没有见识,若是我们遇上了一个修真人,那就要倒大霉了。他竟不知道,我挂在腰上的香囊,便是修真人的储物袋,要是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弄走了,我的一半身家就得没了。我的法宝天火焚神剑没来得及收回,放在腰里,他也没拿走,只拿走了一本初级的炼器书,本来是打算送给一个晚辈弟子的,没什么大用场。算是走了大运了。你呢?他没拿你的玄冰破魔剑,却拿了一付墨晶眼镜,那是什么宝贝?想必价值不匪吧?” 华真冷冷一笑,道:“你高兴得太早了。那付眼镜,只是在这画里乾坤中捡的,我见这付眼镜十分奇异,便收入怀中,还没有仔细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远谋讪讪地道:“那就恭喜你了,没丢什么宝贝。” 华真道:“你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想不明白那小子为什么只拿走我们两样东西。他的心思,仍是在为自己保留一条后路。他一个凡人,难道不知得罪了修真有什么后果?若真是个穷凶极恶的人,早就把我们打死,远走高飞了。留我们一条性命,想必早就考虑到以后还要来让我们想办法走出这画里乾坤。我们那两件法宝,刚刚在拼斗的时候,他必定已经看在眼里了。为了不彻底得罪我们,所以他才只拿走另外两样,不至于招我们痛恨。你自号远谋,却连一个凡人小子的心思也摸不清。” 李远谋脸一红,道:“看你这意思,我们还得感谢他不成?” 华真呵呵一笑,道:“他没把我们打死,就是我们的万幸,就算感谢他又如何?” ********** 景浩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走到了那个村落边。说是村落,但其实没几间房屋。从周边拣来的碎石堆成的墙壁,灌木枝条盖成的房顶,不过只有十来幢而已。在一边的山壁上,还有一排浅浅的窑洞,想必也是住人的地方。 景浩一出现在村口,村里三三两两地走出一群人来。他们惊奇地看着景浩,脸上一片茫然之色。 这些村里人,个个脸色苍白,头发蓬乱,穿的多半是树皮做的衣服,只有极少数人身上挂着片布,那布也是褴褛至极。 景浩看着这些人,开口道:“谁有吃的?我远道而来,饿得很了。” 有人飞奔回去,没多久就捧来几个蘑菇似的东西,递给景浩。 景浩满腹疑惑。那人指着蘑菇似的东西道:“吃啊,吃啊。” 景浩尝试着咬了一口,只觉得这东西淡而无味,入口松软。吃了几个,便觉得饥饿大减。 这时,有个老头上前道:“我从没见过你,你是从外面来的么?” 第一卷 风起九溪 第九章 画里乾坤 景浩点头道:“不错,我刚从外面进来。” 老头十分激动,道:“终于有人进来了。自从我祖爷爷那辈子,就没人进来过了,都以为再也没有人进来了。” 说着,便拉着景浩,走进一间看上去稍微好点的石头房屋。这时,村落里的人全都赶来了,看上去将近有一百来人。 在石屋里,景浩和村中几个年长的一番攀谈,他才知道,这画里乾坤不过一百多里方圆。中间,是他们所在的乱山荒漠,而四周被无底的深渊包围。这片乱山荒漠,仿佛飘浮在深渊上一般。整个画里乾坤世界,只有这里一个村落百来个人。在七十年前,想考鹤云宗而进了这里的人有一千多人。七十年来,这些人全都被困在画中,有饿死的渴死的,也有精神崩溃自杀的,幸好有一些人,在这片地方找着了能吃的东西,才不至于全部死在这里。只可惜,能吃的东西并不多,几代人下来,活下来的只有这百来个人了。 谈了一番,村中人个个唏嘘不已。他们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只不过听上辈口口相传,才知道这片狭小的天地外,还有一个广阔无边的人类世界。 景浩掂着手上留下的一个蘑菇状东西,问道:“你们就靠吃这个为生?” “是啊。”带他进来的那个老头道,“这是生长在地底山洞里面的,这儿只有这个能吃,其他再没有能进嘴的东西了。” 景浩嘴角一咧,一辈子就只能吃这个,这日子怎么能过得下去? “这么多年了,你们也没找到出去的路?”景浩不死心,又问道。 “谁说没有找过!”老头哭丧着脸道,“我祖爷爷那辈人,就没停下过寻找出去的路。可是怎么也找不着啊。四周都是不见底的深渊,向上走,到了最高的地方,那里只有一根撑天的柱子,人根本就爬不上去,也不知道那根柱子通向哪里。向下走,山洞底也是深渊。上下左右全无去路,我们怎么出去?” “撑天的柱子?”景浩大为惊异。 “是啊。”老头说道,“那根柱子立在最高的山峰上,又细又长,直入天际,不知上端伸向哪里。” “那你们怎么知道它是撑着天呢?”景浩问。 “那柱子稍微晃一晃,上面就有石块掉下来,想必是顶着天的。晃厉害了,怕是天要塌下来。”老头答道。 景浩想了半天,也没想通为什么这方天地里竟会有一个撑天的柱子。这时天已经墨黑,景浩自从一大早起来,已是走了整整一天了,腰腿酸得厉害,只得借住一间破旧的窑洞休息了。 第二天,景浩便向老头提出要去看看那根撑天的柱子。这片天地里,既没有庄稼可种,也没有玩乐的地方,成天没事,老头便自己带着景浩向荒漠中间最高的山峰走去。 走上半天,二人便爬上了那座山峰。山峰并不高,只有五百尺,峰顶是个小平台状,隔很远便能看见平台中间有一根细长的石柱,直伸向灰朦朦的天空,柱子只有碗口粗细,质地坚硬,很是光滑,与山峰上灰白的乱石差别不小。景浩仰头看着柱子上方,直看得眼睛发花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你说过有人爬过这根柱子,他爬了多高?”景浩问老头。 “往年有个爬树的高手,向上爬了一百多尺高,几乎爬进了天上的灰云,但也没看清上面到底有什么。”老头答道。 “一百多尺?”景浩心中暗惊。他可没这本事能够爬得这么高。 他操起木棒在柱子上轻轻敲了一下,听见得天上灰云中扑蔌蔌一阵响,仿佛有东西掉下来了。老头惊道:“轻点,轻点,你敲重了就有大块石头掉下来。” 老头这话刚说完,灰云中便洒下一片尘土来。幸好隔得远,二人连忙避开。 景浩看了一会儿,自忖没有这个能力爬上柱子,只得离开。 看看天色还早,景浩又花了一个多时辰,一直走到这片天地的边缘。边缘是如刀劈斧砍的悬崖,悬崖下面竟向内收拢,悬崖外便是如天上灰云一般无二的雾气,也不知雾气之外到底有什么。景浩趴在悬崖边朝底下看,这片荒漠大地,竟似一个碗一样,飘浮在与天上灰云连成一体的雾气中。 “怪事,地上有撑天的柱子,难道地下面还有撑地的柱子?若是有撑地的柱子,那这根柱子又撑在哪儿上面?”景浩腹中嘀咕着,回到村中。 第三天,景浩仍然不死心,又请老头带他到山洞底去看看有没有出路。 在村子不远处,一处悬岩边有一个天然的山洞。二人点起火把从洞里向下走,一直走出五六里,景浩这时才感受到荒漠中难得的湿气。老头指着洞壁上道:“只有在这洞里,才有一丝水份,能够生长出我们吃的那些蘑菇,再下去一点,洞壁上会渗出水份,让我们不至于渴死。” 景浩举火把凑近了洞壁,才看见一个个瘤子一样的东西紧紧贴在石壁上,正是自己这两天吃过的蘑菇。 再走出几里路,便能见到洞壁上渗出一滴滴水,再往下,便可以看见洞中有积水的水潭。村中一百多号人,便是靠着这洞里渗出的水过活。 一直向下走出十几里,也不知是地面以下多少深了,终于走到了洞窟的底部。这里没有水,却是一处不见底的深渊,方圆约十丈,深渊里浓雾翻滚,罡风呼啸,不知底下是什么东西。洞顶有一处悬下的钟乳石,直垂向深渊里,不知道有多长。 景浩问道:“有人到底下去看过么?” 老头道:“以前也有人系着绳子下去过,但几丈长的绳子用尽了,也没有踏到实地。底下似乎就是空的。” 景浩默然良久,望着深渊中翻滚的浓雾,猜不透浓雾中隐藏的奥秘。 想不出办法,二人只得回头向洞口走。这一路上,景浩默默无语,心中却翻腾不已。果真没有办法走出这画里乾坤?果真除了像华真和李远谋那样的修真硬用真气破开空间才能出去?他暗自叹息。 景浩思考了一夜,始终不能破解这画里乾坤的奥秘。没有办法了,只能去问华真和李远谋两人。 第三天一大早,景浩道是还有两个人进了画里乾坤,请老头派几个人帮忙抬他们过来。老头很是奇怪他为什么过了两天才找人救那两个人,但景浩不说,他只能在肚子里猜猜原因。 到了大坑边,华真和李远谋还在,只不过早就被饿得有气无力,坐都坐不住了,斜躺在坑边直哼哼。李远谋见果真如华真所说,景浩回来了,艰难地朝华真笑了一笑,连话都饿得说不出来了。华真的情况更糟,已经是饿得两眼发花,连人都看不清了。 几个村里人将二人抬回村中,喂了一些蘑菇,二人才渐渐缓过气来。 “二位,这两天过得还好吧。”景浩扛着大棒,笑嘻嘻地问道。 华真翻了翻白眼,一声也说不出。李远谋恨恨地道:“算你狠,竟然让我们饿了两天才来!” 景浩笑道:“别生气。我这哪能叫狠呢,不是把你们给抬回来了么?要是你们还跟我玩心眼,狠的还在后面!” 华真有气无力地道:“你想要知道什么,就问吧。” 景浩拍拍华真的肩膀,道:“还是你爽快。那我就问了,这画里乾坤,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华真喘口气,道:“这画里乾坤,是一件玄妙的法器,但这件法器,却是个废品。” “废品?”景浩疑问道。 “不错,是个废品。”李远谋接口道,“这件法器,是九溪山第四代宗主郝通神炼制的。这位郝宗主,是七百年前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当时已经修到了元婴后期的境界,乃是这片大陆上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高人。他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这画里乾坤这件上古法器,便打算炼化了为已所用。若是炼成了,便是一副画中创造一个完全由他制定法则的新世界。他原本的想法,是要创造一个灵气极为浓郁的画里乾坤,为他突破元婴期进入出窍期提供一个修炼之地。只可惜,在这件法器出炉的当日,却引来了觊觎此宝的另一位元婴后期老怪,二人在炼器室中一番争斗,意外地碰翻了炉鼎,导致这件法器灵气尽泄,成了废品。这画里乾坤中虽然形成一方天地,但却一丝灵气也没有,成了一片草木荒芜的戈壁沙漠。郝通神自然极为痛惜,但无可奈何,这件废品法器便丢在了九溪山的仓库里。一直到七十年前,九溪山鹤云宗的人不知为的什么,竟然用这件废品来作为收徒的考验。依我看,这纯粹就是鹤云宗不想收徒弟,一个凡人,不可能走得出画里乾坤的。” “一方新的天地?”景浩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们知不知道,这画里乾坤有根撑天的柱子?那柱子是拿来做什么用的?果真是要撑着天?” 第一卷 风起九溪 第十章 探索深渊 这时华真已经有了点精神,他开口道:“画里乾坤这类开辟新天地的法器,乃是上古时期大神通修真们的秘传,我们也不懂什么。但以常理推测,在天地宇宙间硬生生开辟出另外一块天地宇宙,势必逆乱五行秩序,肯定需要支持新天地的设置。那根天柱,估计就是用来撑开这片天地的。” “老天虚无飘渺,能用柱子撑起来么?”景浩反问道。 李远谋苦笑道:“这我们就不懂了。再造一方天地,哪是我们胎动期修真能理解的?当年九溪山郝通神,他也不能炼制出这样玄妙的法器,只不过是将这件画里乾坤法器炼化为已所用。就算是炼化为已所用,他也差一步没有成功。若是他真正参悟出了这件法器的奥妙,等不到另外一位元婴后期的老怪来捣乱,早就炼化成功了。” “那么,你们也不懂得这画里乾坤的用处了?”景浩皱着眉头道。 “我们确实不知道,”李远谋道,“我们只听说过这画里乾坤的一些事情,但毕竟不是自己炼制过的东西,了解得很有限。” 华真道:“这画里乾坤,真是一件上古异宝,可惜阴差阳错之下被毁成这样,实在是太可惜了。若是这里有一丝丝灵气可供吸取,我们两个已经修到胎动期的修真,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 景浩仰头想了半天,才无奈地道:“既然你们也说不出个名堂,那还是我自己来想办法吧。” 整个下午,景浩在窑洞中闭门不出,思考这一方古怪天地的奥妙。 华真和李远谋二人在老头的房里躺了半天,已然能够下地走动了。一身真气固然没有一点一滴,但二人的身体毕竟是经过真气淬炼过的,强壮程度远超常人,有了食物下肚,恢复也特别快。 直到傍晚,景浩才打开窑洞门,走出来道:“我决定了,下深渊探探看。我不相信这片大地下面没有东西支撑着。这方圆百里的荒漠,不知有几万万斤重,怎么可能飘浮在空中呢?” 李远谋呵呵一笑,道:“我们也这么想。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三人在第二天一早,准备好火把和树皮搓成的长绳,长绳足足搓了十几丈,向洞窟里走去。景浩已经走过一次,洞中也没有岔路,三人顺利地便到达了洞底的深渊。 灰白的雾气在深渊之下翻腾,底下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罡风,在石壁间激荡,引起丝丝锐啸,仿若鬼哭。 华真看着深渊,眉头紧皱,道:“这下面必定有些古怪。若是深渊底下是无路可通的,便不会有这么大的风吹来;洞中有风,则必有出路。” 李远谋点头道:“你这话说得有理。怕只怕,这深渊底下会掉头通向地面去。” 景浩摇头道:“肯定不会通向地面。你们知道,地面上根本就没有风,那洞里怎么会产生风呢?” 华真一听,精神大涨,喜道:“小兄弟果然聪明,真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这深渊底下,必定是个不知名的空间,或许就是通向画里乾坤之外的道路。” 李远谋同样精神一振,道:“好。我们就探一探这深渊底部,看看到底通向何方。” 当下,三人议定,由景浩先行下去。他人小体重轻,华真和李远谋二人力气又大,便在深渊上面拉着长绳,吊着景浩下去。 景浩腰系长绳,由李远谋和华真吊着,缓缓朝深渊垂下。没下去几尺,浓雾便淹没了他的身形。景浩在雾中大张双眼,但却什么也看不清,甚至连抓住绳索的双手也看不见了。 雾气飘渺中,景浩一直向下降去,耳听得罡风响处越来越近,突然间,狂风扑面而来,衣衫被吹得鼓荡起来,几乎要扯裂脱体。景浩大惊,急忙紧紧抓住绳子,双腿绞缠住绳索,在大风中如荡秋千般地急晃。 深渊上方,华真和李远谋二人突地感觉到手中一紧,一股大力传来,几乎将手中抓住的绳索扯得脱手。 “他到那罡风中了,加把力!”李远谋高叫道,奋力向回扯绳索。华真闷声不哼,双臂肌肉隆起,脸上憋得通红。 在罡风吹拂下,景浩滴溜溜乱转,只见灰白的雾气如奔马一般,在眼前奔腾飞舞,此外却是什么也瞧不见。刚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天旋地转,恶心异常,只能闭上眼。 华真和李远谋二人奋力提绳,只觉得绳上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大,让他们几乎无法抓住,更别说松手向下放了。二人脸上露出骇然之色,华真急道:“没料想下面风这么大,他还怎么下去?” 李远谋咬着牙,道:“再坚持一下,说不定过一会儿风就小了。” 二人死命拉着绳子,由于绳索一直在急速晃动,只见绳索挂在石壁上的地方,被磨得丝丝崩断。 “不好,绳子要断了!”华真大急。 “这如何是好?”李远谋也傻了眼。 “能用力把他拉上来吗?”华真问道。 李远谋摇摇头,道:“能拽住他不掉下去就费尽了力气,哪还有余力把他拉上来?” 华真脸上露出悲戚之色,道:“我们自大了。早知这罡风如此凌厉,就该多找几个人一起来。” 蓦地,二人手上一松,绳上传来的力量竟顿时消去。二人面面相觑,华真犹疑着道:“难道他掉下去了?” 李远谋趴在深渊边,向下仔细观看,可是深渊中浓雾依然,看不清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侧耳倾听,忽然惊喜地叫道:“他还活着,我听到他的声音了!” “怎么,他竟还活着!”华真亦是极为高兴。 “老天保佑,让他平平安安地到达下面。”李远谋一世狂放,此时竟为了一个凡人求起老天来。 “我佛慈悲。”华真喃喃念起佛经,为景浩祈祷。若是在其他时候,李远谋必定会厌烦他唠唠叨叨地念经,但此时此刻,却是一心挂念景浩的安危,听见佛经竟丝毫不觉得刺耳。 景浩在狂风中乱晃,这一股风不知从哪吹来,竟比罗芝县中最凛冽的山风还要大得多,他悬空挂在绳上,就像一只风筝一样被吹得横飞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只能在风中打着圈飞舞。不知转了多少圈,突然之间,身体蓬地撞在一个细长的东西上面。这一撞力量极大,竟把他抓紧绳子的手震松了。景浩心中大骇,双臂合拢朝空中一捞,去捞那根绳子。没想到绳子没捞到,却摸到了一根柱状的东西。他管不得这是什么了,双臂一紧,拼死命抱住。 良久,景浩才从惊骇中缓过神来,打量面前自己抱住的东西。这是一根灰白的柱状物体,上面有水流状的纹路,向上通往深渊入口处,向下不知伸向哪里。景浩看了一会儿,蓦然发现,这就是洞顶垂下的那根钟乳石。上面不远处,绳子在钟乳石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这时他才明白了,原来是自己在空中打转飘飞的时候,绳子缠绕在深渊中间的钟乳石上,一圈绕一圈,最终让自己撞上了。他不知道,若不是及早撞上了钟乳石,上面的绳子一磨断,他可就掉下无底深渊了。 景浩抱着钟乳石,向上大喊,华真和李远谋二人在上面听了,知道他还活着,但却因为罡风声音太大,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景浩喊了一阵,见上面没反应,知道上面人听不清自己说什么。他想了一想,决定还是沿着钟乳石向下爬一段再看看。用绳子在钟乳石上打了个死结,然后抱着钟乳石慢慢向下滑去。 李远谋和华真二人,在深渊上方等了不知有多少时候,底下已经是无声无息,不知景浩到了哪里。二人心中无底,渐渐烦躁起来。华真盘坐在地上,脸上阴晴不定。李远谋则一手揪着虬髯,另一只手背在背后,团团乱转。 “他是到达了深渊底,还是被罡风吹散了架?怎么就没一点回音?”李远谋苦恼地道,“不会是他找着了出路,把我们丢在这里了吧?” “再等等,再等等……”华真口中虽如此说着,但心中却是一直在打鼓。 “再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李远谋一跺脚,“莫不是他担心我们会报复他,趁此机会跑了?留下我们两个在这里傻呵呵地等着。若是这样,我们两个活了上百年的老江湖,竟是栽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子手里!不行,我不能等了,要是真让他这么跑了,我的老脸可就得丢尽了。” 华真缓缓张开眼睛,道:“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就下去吧。我们都是经历过无数生死大劫的人,不相信这一次就会栽在这画里乾坤中。” 李远谋一咬牙,道:“好!我就下去看看,到底深渊里有什么鬼名堂。” 华真将绳索的一端系在洞中一块突起的岩石上,试了试松紧,二人一前一后,攀着绳索向深渊中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