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灭门   京兆的天牢内,已是戒备森严,自三日前便是这样的光景。   一个小狱卒是今年刚来,脸上还有稚嫩的痕迹。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好奇地问:“今儿是怎么了?这是什么人家,戒备森严,连禁卫军都出动了。”   老狱卒是个精通世故的,知道这阵仗必是不简单,多一句闲言碎语都有可能要了人的命去,当即便啐了小狱卒一口:“这是你该过问的事吗?给我守好本分,再莫多嘴。”   小狱卒悻悻地闭了嘴。纵使心中不快,但这老狱卒虽说待人严苛了一些,到底还是对他好的,经验又丰富,听他的总归是没错的。   待老狱卒以走开,另一个小狱卒便立即扯开了话匣子:“你不知道,今儿关押的可是高丞相呢!”   小狱卒全然忘了老狱卒的吩咐,心中只是更是好奇:“不是听说高丞相权倾朝野,又怎会这般锒铛入狱?”   另一人甚是得意,仿若能够得知这内部来的消息是多么了不得的事一般,又故意压低了几分音量显得神神秘秘:“这是我内部得来的消息。听说这高丞相有篡位的野心!所以皇上才想了个法子让他锒铛入狱的。”   小狱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一个狱卒,虽是在天子脚下做事,但到底呆的是阴暗的牢房,像高丞相这般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更何况是这帝王之事,他又如何懂得?盼的不过是有几个钱,能让家中的老父亲过过好日子罢了。   …………   天牢内,这几日比起往常倒是安静了许多,众女眷中也是没有人哭泣。高氏三子的媳妇儿看着怀中刚满月的儿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刚一出声,高丞相便是一声厉喝:“哭什么!”,三媳妇儿便生生忍下了泪。   高氏三子低声安慰自己的媳妇儿,看着儿子的神色也是一脸不舍。这泽儿是他们高家家的长孙,大哥二哥常年在外征战,大嫂二嫂也是没有怨言,但这孩子到底是一大心病。常年分居,孩子自是难得。既是身为三子,他便选择了从文。   “到底是这孩子命苦,才刚一出生便遭遇了这样的变故。”高氏三子叹息。孩子的母亲这会儿却是不再哭泣,嫣然一笑,“但身为高家的孩子,必是铁骨铮铮。”   高氏三子看着妻子的神色,再无他言。   高夫人看着小女儿高兮宥,心中无尽愧疚。这个女儿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却偏偏心思聪慧。高丞相私下常说,可惜了她的女儿身。高夫人抚上小女儿的脸颊,一行清泪流下。高兮宥抹去母亲脸上的泪,“娘,咱们不能哭。”   高丞相之时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牢房门开了,一抹青灰色的衣裳出现。来人缓缓展开明黄色的绸缎,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丞相乃为开国功臣,理应宜享天年。但其竟欲自立为王,实乃天理难容,其罪当诛九族。朕念其乃辅政大臣,又为开国功臣,顾年未及笄者流放西北,其余众人,明日午时,斩首示众。钦此!”   来人宣读万圣旨许久,高丞相也依旧毫无动作,只得开口道:“高丞相,大势已去,您就接旨吧。”   高丞相依旧没有动作,来人也不恼,只道:“高丞相乃一介功臣,只是大势已去,丞相还是节哀吧。”说罢,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谁不感念高丞相的气节?当初那鞑韃蛮子便是甘愿臣服在高丞相的座下。若是没有了高丞相,何来这周王朝的天下?如今……只怕鞑韃人就要蠢蠢欲动了。但到底是……唉。   待到牢门关了好一会儿,高丞相唤道:“兮宥,你过来。”   高兮宥也是极其懂事,立即走上前来,“爹爹。”高丞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道:“兮宥,你我父女明日便要分离,为父接下来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高兮宥点点了点头,丞相继续说道:   “皇帝留着你,我不知他是何用意。不过,若是能够从皇帝的人的手中逃出来,必得逃出来,万万不可跟着皇帝的人走。若可以,尽量照顾好泽儿,心中切莫记着为高氏一族翻案,必得留着咱们高氏一族的血脉,明白吗?”   高兮宥心中不平:“爹……”   “爹知道。但爹只希望咱们高氏一族,能够有后,你只要能安稳地过一生,爹也便知足了。”   高兮宥心知此刻父亲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便答应道:“我记下了,父亲。”   “记住了,千万别在踏入帝王家,否则你安稳的一生,便终究是会毁了。”在说这话的时候,高丞相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相国,而是一个父亲,一个简单的父亲,希望女儿能安稳长大的父亲。   可是,父亲,你大概忘了,从我们高家锒铛入狱的那一天开始,我高兮宥这一生就注定了没有安稳。   高兮宥望着父亲的脸,那脸上已经布满了沟壑,象征着高丞相一步步走上来,一步步走稳是多么的不容易。那张沧桑的脸,如今要面对的,是一国之君对自己的污蔑罪名。   …………   异日,高氏一族被斩首。嫡女高兮宥流放西北荒漠之地,长孙高云泽交由世立院抚养。   将高氏一族的人自牢房中押送出来的时候,那小狱卒有些震惊。   来到这牢房的人那个不是哭天喊地的模样?知道自己要被斩首的时候都是面如土色;而眼前的人却是将脊背挺的直,脸上毫无惧色,有的只是因着寒冬腊月的惨白。   而那即将流放,却被恩赐可以看着自己家人被行刑的女子,乌黑的眼中似是有泪光颤抖,但眼中闪现的是刚毅的神色。不过是一个孩子,心性却是一般的大人都比不上。   的确,虽说是恩赐,但看着自己的家人被行刑,是再残忍不过的惩罚。这样对待这样一个弱女子,是不是惨了一些?小狱卒心想。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老狱卒在他耳边便开始轻声斥骂:“怎么回事?若是再发愣,便让你连这看守的工作都没得做。”   小狱卒赶紧回过神来,害怕再挨老狱卒的骂。   这边,高兮宥看着自己的家人人头落地的瞬间,含在眼中的泪花终于忍不住汹涌地落下,那声想要喊出的“父亲”被生生憋在了喉咙里,心中如有针刺一般,原先是细微的疼,慢慢的扩散开来,疼的她动也动不了。   这十二月的天气冻人的很,那行刑台上的殷虹就像冻住了一般,永远地烙印在了高兮宥的心中,永生不去。   至此,世上再无鼎盛一时的高氏一族。   万历三十六年。 正文 第二章 伪装   高兮宥“嚯”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一摸那身下,触手便是坚硬的土炕,即便上头铺了两层柔软的被子,也能透过被子的柔软显出坚硬来。她稍稍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更时分,只觉得身上暖和的紧,而这空气中却是极其寒冷。   梦到了自己刚从现代穿越过来的时候,原以为在这一世能够安安稳稳地呆着,直到终老,没想到还是不能如愿。才穿越过来两年,自己不但成为了阶下囚,现在只怕已经成了全城的逃犯。   她看了看那缩在地上的人,叹了口气。十二月的天冷的很,普通民间烧不起炭火,屋子里冷的如同冰窖一般,只有那炕上有着暖和的温度。地上那人是个男子,与她睡在炕上太不是道理,两人共处一间屋子怕都毁了这个姑娘的清誉了。   距离高氏一族被斩首已经过去五天,她前世看了那么多的电视剧,偷偷摸摸溜出来虽然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三天前她便溜了出来,现在整个押送军怕是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估计正寻着。   这里是京城的城郊,这是一户稍富裕一些的农户,见她一个女子又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让她呆了几天,那儿子本想将屋子给她住着,却让老汉与妇人推了回来,说是他们的屋子够挤了,再挤不下他了。普通农户更是可怜,只有一间屋子供全家人住着。   若是不能,这儿子便要去睡猪圈。慕容清寒知道他们的意思,自己便开口说可住一间。她本来就是现代的女子性格开放,只要没有发生什么就好。而自己也是马上就要离开,否则便是直接等着人来抓自己?   这么一想,更是放开了些。逃亡之身,哪能在乎这些虚名。   她下了炕,寒风自破旧的窗隙透进来,惊的她立即缩了缩,抽了一床棉被自己裹着,叫醒了地上的男人,让他睡在那炕上。那男人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立即便将她又压回了床上,憨厚地说道:“我本来就是一个粗人,哪里怕冷了?你看着便身骄肉贵,别是冻着。”   她苦笑着应了,却再也睡不着。突然想到了在丞相府里的时候,到了十二月的雪天,高夫人便命人将梅花上的雪水收了用来泡茶。茶是北鲜进贡的极品雪珍,是在冰天雪地里采摘回来的,那雪珍的茶也只到了这寒冬腊月里才出,数量少而珍贵,方采了便乘了船计算这时辰给送过来,所以到了也还新鲜的很。   丞相府上每年都会赏赐十斤极品雪珍,这东西进贡总共不过百斤,赏了丞相便十斤,还有皇家的人也各处都要赏,可见高丞相深得器重。   那极品雪珍原也是珍贵的东西,连装着它们的器皿都是银质少见的雪莲屏银,上头有工匠细细雕琢的雪珍模样,一打开来,那带着雪山特有的清冽香气便充斥着整个屋子,三五日都不见得会散去。她前世也是爱茶的人,这样的茶更是让她心中欢喜的不行,日日求了母亲讨了茶去喝,后来母亲就索性给了她三斤,好让她日日自己泡茶喝。   想到这个,高兮宥不免又叹了一口气。想着这些干什么?不如想想接下来要怎么活吧。虽说是逃出来了,但她心中一点目的地都没有。真的不为高氏一族翻案?她做不到这一点。高氏一族毕竟填补了自己童年的空虚,他们爱她也是用力地爱,她怎么能真的抛弃这一个大家族的荣耀?   何况,她更想去的地方,是星辰殿。星辰殿一直是独立于政治之外的一个体系,巫女的存在到底有多久也无人知道,但她们从不过问世间琐事,认为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她们能做的不过是保得天下众生减少杀戮。   但是,巫女只能算出大致的命运走向,而她们算出的,并不是既定的结果,这也意味着,若是做些改变,结果或许就会有不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历代的巫女都被保护起来,以免有心人利用,即便是帝王世家,星辰殿的大使一年也只能为他占卜一次。而星辰殿经历朝代变迁,却一直都被这片大陆上的人们奉为神祗一般的存在,不乱战火多么乱,从来不会波及星辰殿。   既然有这种超脱自然的存在,或许就有自己回到未来的方法。   然而,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火光照亮了这原本寂静的山村。她心中猛地一沉,却听到了有人一脚踹进来,四处开始搜寻。   地上的男人也已经醒了,他本能地想要开门,高兮宥就在他出去开门的那一瞬间躲了起来。整个院子都已经被包围,现在根本就逃不出去。她将自己藏在了一口大缸里,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她听到男人出去,然后又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着急且慌乱。她心中一紧张着急,手中的匕首不小心触到了缸面,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虽然轻微,但在这静谧得连呼吸都听到的屋子里却足以引起人的注意。果然,那慌乱的脚步缓缓朝着自己走来。   有人揭开了她头顶的遮蔽,她慌乱地抬头,乌黑的眼眸之中似有泪光不住地颤动,薄而饱满的双唇不停地抖动,眼里似有祈求,让那穿着红白相间软甲的士兵呼吸瞬时一窒。   而就在这一瞬,兮宥捂住了他的嘴,将那匕首从后方以一个拥抱的姿势刺入了他的心脏,位置精准,丝毫不差。那士兵在她怀里挣扎了一会儿便倒下,她立即便将他拖入了黑暗中,扒下了他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将窗户破开,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   她原是担心杀错了人,自己这张脸是极其的好,不过十四岁便已经出落的水灵,在京城中怕也是数一数二的。士兵们都是下里头的粗野人,没几个见过那般俏丽的容颜,多少都会愣一愣。   外头见她出来,立即有人上来问:“里头有人吗?”她点了点头,不说话,手却指着窗户的方向。那士兵这才看清黑暗中她衣裳背后的血迹,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了句:“你先歇着。”,然后立即便带了一队人马往外头追去。   高氏四小姐巾帼不让须眉,骑射箭术样样精通,一个士兵在她手上受伤根本不意外。   兮宥继续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跌跌撞撞却拒绝任何人的搀扶。才走了没几步,她就看到了地上的三具尸体,那是这农户夫妇和他们的那儿子,方才还将她按会炕上怕她冻着的朴实男人,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这几日虽是见多了死人,但看到他们的尸体时还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体内犯了恶心,虽是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也禁不住弯腰吐起了酸水。 正文 第三章 识破   旁边有人嘲笑:“受了伤,连胆子也变小了?”   她摇了摇头,将脸隐藏在军帽中。那人却不肯放过她,嗤笑:“胆小如鼠的家伙,也能为皇上办事。”   他这话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她咬牙不言语,却是尽量不去在意,只低着头趔趄着朝前走。   “站住。”   已经不是刚才那个人的声音,这个声音雄厚有力,兮宥的脚步不禁一顿,那人立即走上前来,道:“什么名字?”   兮宥只能回头,但头却更低了一些,她粗着嗓子道:“大人。”   那人眯了眯眼,一步一步走上前来,他每走一步,兮宥的心就更沉一些,等到他走到自己面前,兮宥背上已经出了汗。   突然,头顶上传来他嗤笑的声音:“高小姐委身这汗臭的软甲里可真是难为您了。”   兮宥听了这话,抬头,朝他笑了一下,那护官突然一愣,兮宥再次握起了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脏部分,然后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即便逃走。   这次,众人蜂拥而上,追逐那纤细灵巧的身影。有个护官眼疾手快,见抓不到她了便将手上的刀砍了过去,正中了她的后背。兮宥闷哼一声,却也不敢停下脚步,忍着那疼痛直直朝前跑去。   她毕竟是身受重伤,这几日在这农户里也吃不得什么好东西,又饿又累没几步便已经是头晕眼花,脑中几乎是已经没有意识,只已经凭着直觉双脚还在拼命地跑。眼前茫茫的地方,她突然看到了不对,生生停了下来,意识一点点地回来,在身后那群人即将靠近的时候将匕首的刀刃指向了自己的胸口。   这些人不敢杀了她,她知道。皇帝下过命令,她不能死,押送时她都是另外派了两个人看守的,一是怕她逃跑,二便是怕她自刎。   见她将匕首指向了自己的胸口,身后的护官和士兵也立即停住了脚步。   兮宥虽是神志已经渐渐清晰,但看着身后陡峭的山坡也无计可施。那山坡陡峭的很,虽不是悬崖,但人若是想要走或是跑过去也是不可能,坡度实在太大。   顿了顿,她似是狠了心,冷笑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们,一个护官眼见不对,立即便大喊:“她要跳下去!”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便已经翻身滑了下去。在翻身的一瞬间,她还在心里默默地冷笑:我这是滑下去!   那看着她滑下去的人站在边上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不像她,她是个少女,身材纤巧灵敏,而他们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这陡坡是参天大树与丛间灌木长在一起的,间隙小的很,他们滑下去只有可能被卡住,反倒让自己深陷囫囵。   领头的护官咬了咬牙,想不到这高氏四小姐是这样的铁骨铮铮这样的精于算计,她是看准了这间隙是他们过不去的所以才会立即滑下去。想到了催人的皇命,他立即将人马带回:“绕路,从山下劫她。”   护官带着人想要追击,身后的人却突然一个个倒下,他还不明就里,一回头,自己的胸前便插了一柄厉箭。他惊异,抬头望去,只见那火光寥寥的远方,一抹欣长的身影直立在那里,身边站着的一个侍卫,遥遥对他举起了火把。   护官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看到那欣长的身影拉开了弓,接着便是一柄尖头带着倒刺在黑夜里反射出远处火光的箭直直朝着自己射来,一瞬间便刺透了自己的心脏,口中只来得及说出一个“裕……”字便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欣长的身影上了马,随着寥寥的火光消失在这苍茫山野中。   京城城郊的破庙里,一个女孩蜷缩在角落中,她身形娇瘦,若不是仔细看定是看不出来。   那便是高兮宥。她遵照父亲的意思,逃了出来,混乱之中背上便被砍了一刀。她现下又冷又饿,身子瑟瑟发抖。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活着……”她只怕自己昏死过去,拼命地低语,但毕竟身受重伤,且又冷又饿,终是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竟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裕王看着破庙内瑟缩的身影,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东见,将她带上马车,即刻回府。”   名唤东见的男子立即抱手道:“是。”   兮宥只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想起来又起不来。模糊地看到了一个身影,竟似三个月前那抹身影,恍惚间竟忘了自己深陷囫囵。她感到自己被人抗在肩上,然后毫无感情地丢进一辆马车。触及伤口,她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裕王随后进入了马车,冷淡地吩咐:“走吧。”   倒是东见还有些担心,“启禀王爷,眼下全城戒备森严,进城的马车都要经过一番搜索,属下恐怕……”   裕王冷笑了一声:“他们倒是敢。”   只这一句,再无须多言。他裕王的名称早在先帝时期便已响彻澧国上下。他是先帝宠妃谽妃的儿子,自小便得先帝宠爱,六岁即封王,十六岁掌管禁卫军与御林军,风头一时高涨,朝野上下都曾认为这澧帝的位置必是裕王的囊中之物。比起裕王,现任的澧帝当时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   而在先帝驾崩之时,渊亲王叛乱。当时的裕王不过十八,掌管两军不过两年,却将全军上下的人心收买的服服帖帖,在发生叛乱之时,他以最沉稳的姿态,率御林军与禁卫军镇压叛乱,从头至尾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稳然有序地解决了在帝王驾崩之时最怕的夺权篡位。诸位大臣都准备好了奏本,请裕王称帝。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裕王竟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帝位,转而拥护皇后周氏之子司马靳为皇帝。群臣还想再议,裕王便怒目而视:“司马靳乃先帝嫡子,自古以来,有嫡子便立嫡子为帝,司马靳实至名归!众臣无须再议!”   至此,也巩固了裕王在朝中的地位。就算搜城的人是他皇帝的人,也是万万不敢碰他裕王的马车。 正文 第四章 得救   高兮宥神志已经开始模糊,她只盯着那马车内的身影,只觉得是他又不是他,她想要再看清楚些,却终于沉睡过去。   裕王听到她的呼吸似乎不对劲,仔细一看,发现她已经睡去,不由得心中着急:“东见,快些!”她是高氏唯一活下来的懂事的人,那个高云泽还太小,他也用不到。所以,这个慕容清寒还是不能死。   裕王不禁攥紧了拳头,指骨发白。   赤百香的气味温和静心,随着点点的星光慢慢焚烧,却化作一缕缕香烟消散与空气之中,也冲淡了床上之人身上的血腥味。   高兮宥悠悠转醒,略微适应了一阵,坐了起来。就这简单的动作,却让她不由得皱眉“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背上的伤口该是很大才是,她自顾想着。   抬眼,仅仅是看到周围的布置,脸上的表情便变得疑惑。嵚云锦是皇家特供的锦缎,皇帝赏人也不过赏了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其中一人便是她的父亲。她犹记得自己见到这嵚云锦时的惊叹,锦缎面光滑柔软得犹如美人细腻的肌肤,上头的绣面也采用了京城最有名的绣坊云芝绣坊的手艺,专供皇家使用,饶是她原就是大家闺秀重臣之女,见惯了什么上等的好东西,见了这个,还是忍不住惊叹。   皇上赏赐的锦缎不过刚好做一件新衣,而她床上的暖帐便是用这嵚云锦做的,其狂狷的态度已经可见一斑。普通官员家里不可能有,而三品以上的官员与慕容家有牵连的都被囚禁的囚禁,死的死了,难道说,还有什么漏网之鱼?   兮宥再看了看周围的摆设,她是左相唯一的女儿又是家中幼女,自是好吃好喝待着,见识自然是有的,眼见屋内的大到桌椅板凳小到摆放的小器物无一不是精品,在感叹之余狠狠地心疼了一把。   然而……这人到底是谁?若能用的起这样的暖帐,不是皇帝,那便只能是……   正暗自揣测,一个丫鬟捧着药碗进来。看到她已经醒来,笑道:“姑娘可算是醒了,奴婢这就去回禀王爷去,这药姑娘就趁热喝了吧。”说罢,放下药碗就要走。兮宥赶紧叫住了她:“等等,你说……王爷?”   自先帝去后,先帝的几个儿子都本封为王,赶往了各自的领地去,而……只有那裕王,仍旧留在京城,留在皇城脚下,天子近旁。   那丫鬟回头看了看她,“是,家主,乃是裕王爷。姑娘好生休息,奴婢这就去请王爷过来。”   裕王?她不是没有听说过,父亲曾说起过裕王,他对朝中之事都保持中立的态度,明明手中握有大量的兵权却是很安分守己,从未有过任何越矩的举动。朝中大臣却是越来越忌惮他。只听闻他越来越暴力,对于胆敢忤逆他的人都是杀之而后快。   这样的人,为什么救她?   不多久,就有人通报裕王到了。慕容清寒抬头望去,却是在那一瞬间失了神。   气宇出尘的男子男子慕绾棠见的并不少,但如眼前人一般的温雅,眼角眉梢却依旧带着一些懒散气息,形同行走的世间慵懒的狮子一般的男子,明明是那样简单地走几步,流光溢彩间却让人不敢轻视。   他的耀眼光芒瞬间刺痛了她的眼,投射进了她的心。明明是个闲散风流的身影,却让人感到一种属于王室的气魄,瞬间将这银屏金屋纷华靡丽的光彩都比了下去。   她虽未曾见过裕王,但万万想不到,一个以铁腕和残暴著称的王爷会是这样的一个男子,身上不见阴森的寒气,却如同太阳一般拥有耀眼的光辉,拥有这样一副精致尊贵的容貌。他不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王爷,更像一个应与闲云野鹤相伴游历天下的男子,而不该被这身份困顿。   三个月前的江南,春风细雨,他在她耳边低语:“我会回来娶你。”可不想三个月后,自己竟是落得如此田地。   裕王摆摆手,下人便一声不吭地退出了房门。他走到她面前,“高姑娘可曾见过本王?”   高兮宥这才回过神来,道:“不曾见过。”   只是,像一个故人。而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在说话的同时,她握紧了手里的剪刀。那丫鬟出去的时候,她在这屋子里寻到唯一可以用于自卫的东西。初看裕王是眼里有惊讶,然而仔细看,却是天差地别。   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千万不可手无寸铁,这是她从小就知晓的道理。虽然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   裕王瞧见了她眼底的防备,低声笑了笑,“慕容姑娘不必慌张。本王既然救了姑娘,就没打算害你。本王只是想,和姑娘做个交易,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兮宥眼见被他识破,索性放下了剪刀:“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可助你平反高氏一族的案子,但本王要借助你的力量。”   听到这,高兮宥惨淡一笑:“我高氏一族家道中落,还有什么是王爷看得上眼的?只怕王爷现下救了我,以后可要后悔了。”   裕王嗤笑,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她一眼:“高丞相乃开国功臣,他若是连这点心计也没有,早如刘琪一般死了,哪里还能做的了三朝元老。”他不温不火地回答她。   高兮宥终于挺直了脊背看着裕王。背上的伤口还没有好,挺直了就拉的生疼。刘琪也是开国功臣之一,毕竟是一介武夫,只是为人心思单纯了些,终是被人害死。   她犹记得,刘琪死的时候是何等的惨烈,那场熊熊大火烧了整整四天五夜,将刘琪的府邸烧的一干二净。那绝对不是一场意外。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那么王爷是做何打算?”   裕王看似漫不经心地道:“利用你高氏一族残余的势力,助本王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本王便将司马靳的人头送与你。”   高兮宥已经听出来了,他这是要造反。父亲的确交代过,不能为高氏一族翻案。父亲在朝中多年,自是知道一旦涉及这些,必定朝不保夕,所以那样嘱咐她。   可是,作为给了她家庭的温暖的人,她又怎么能甘心让他们含冤而死?   这个家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家庭的温暖,她突然闻到了幸福的味道。   然而,这样的味道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道莫须有的罪名给打破。高氏一族锒铛入狱,她亲眼看着全家被斩首,对她永远和蔼的父亲,慈爱有加的母亲,对她无限宠溺的三个哥哥……他们的鲜血被冻结在行刑台上,烙印在她的脑海,永远擦不去。 正文 第五章 合作   裕王见她半天没有反应,也是不急,只是散漫地看着她。   她虽只是十四的年纪,眉眼却已经微微张开,肌肤细腻光滑白如瓷玉,琥珀色的眼睛此刻正不知在看什么,眉眼精致得如同打造一般,秀气笔挺的鼻梁延伸至鼻尖处勾勒出了水滴状的鼻尖,粉嫩樱唇因为身上伤的缘故有一些干涸。   看到那与美景不协调的一幕,裕王微微皱了皱眉,本能地抬手想要抚上她的唇瓣,却立即让理智将这份冲动压了下去。   她那低头思索的神色,当真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当然不像。十四加上二十九,自己已经是四十二岁的老人了好吗。   然而,高兮宥此刻的心里却有了另一种盘算。想了想,她下床来到了桌案前,提笔就写,然后将纸张装进四个信封,道:“将这四封信分别送与枢密使副使刘通,户部副使张简,礼部副使陈述,兵部副使汪冀。”   她是幼女,加上又是巾帼不让须眉,自然得慕容左相的欢心,家中的的势力范围甚至已经有一部分让她开始慢慢熟悉接手。   作为退路的范围,她自然是提前把握的。在事务所多年历练的老练圆滑虽不至于用到这个父亲身上,但慢慢接手这些势力范围还是可以适应的。这四位副使,她自然见过,也知道是可以信任的人。   裕王看也不看,只把信封拿走:“多谢高姑娘。”散漫慵懒的笑容挂在他的嘴角,顺着她的转身眼睛慢慢地看过了她背上的伤。她虽是穿着寝衣,但伤口的大概位置他知道,伤口的可怖他也见过。   兮宥现在是忍着疼痛在做这些事的,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那样毫不避讳的目光仿若要将自己看穿一般,即便是背过身去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目光,背上的伤口旋即火辣起来。   她立即欠了欠身,道:“王爷言重了。兮宥乃一介女子,实在无所作为,幸得王爷相助,王爷又何来谢这一说。”   裕王只是将信封收好,脸上尽是些玩世不恭的笑容,半响,他才说了句“好生休息”便出去了。   看来传言高丞相对高小姐的宠溺,有偏差。若只是单纯地宠溺,又怎么会将这样机要的事情都让她知晓?这高小姐的过人之处,只怕也不是世人所听闻的那般。   高兮宥思索了半天,也不清楚裕王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照这样看来,裕王与皇帝的关系并没有传言的那么融洽,而与他合作,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她高氏一族位居极臣,父亲更是伴随先皇用铁骑打下了这片江山。早在现任澧帝登基之时,父亲就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后路早就铺好,现在有了裕王的相助,自然再好不过。   澧帝的人头,她并不感兴趣。但是于她来说,为家族翻案,才是最要紧的事。   如果……她暗自叹了一口气,又向床上躺去。然而,刚躺下她便为自己方才的粗心付出了代价——触及伤口,让她又疼得立即坐起来,伤口继续拉扯,疼的她只能让自己固定在一个姿势。过了许久,她才慢慢缓过来,轻轻地趴下。   明明睡了才醒来没多久,人倒是困的很,没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然而,却是睡的不安生。   迷蒙中,她看到了父亲的脸从来对她慈爱的父亲此刻却是一脸怒气:“我告诉过你,不得为高氏一族翻案,不得与帝王家的人纠葛,你懂是不懂?”   她正想解释,父亲的脸便消失不见,母亲的脸出现,美眸中带着泪光点点,却是微笑着看着她:“你若是选定了道路,娘亲也只能祝福你。但你千万记得,保重自己才是最要紧。”   她恍若回到了刚穿越过来的日子,三个哥哥绞尽脑汁陪着这个不哭不笑不闹的难缠的“穿越妹”,大哥是驻守边疆的将军,听说她出事便千里迢迢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回来便直奔她的房里,二哥三哥四处搜刮新奇的玩意儿来给她玩耍,终于让她在见到埙的时候有了一丝反映。   第一次带着自己的弟弟去丽江旅游,两个人一人一个埙拿在手上,玩的不亦乐乎。而现在……她终于有了感情,眼中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丞相府内那波光潋滟的湖面,那满园的春色,满堂的下人,对她过份宠溺的家人都成了她心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一家人团坐在一块儿,母亲对她那亦嗔亦笑的无奈,三个哥哥对他无限的宠溺,父亲严肃的面容……   然而,这完美的假象一瞬间便被吹散,那散去的浓雾后面,她看到了自己那死去的家人,人头滚落在地,台上斑驳血迹台下斑驳泪痕,那震慑人心的场面看的她心惊。   一瞬间,她又看到了那冤死的农户的三口的魂魄,满目狰狞地揪着她的衣襟质问:“你自己躲了起来,我们却是为你而死,你羞是不羞?”   那敦厚的男人此刻也成了恐怖的妖魔,伸出双手想要掐了她的脖子:“枉我对你敬重有加,看到我死了,你心中可有愧疚?不如下来陪我,也好弥补了你的罪孽!”   她惊异地看着这荒唐的一幕,挥手大喊“不要过来”,却又出现了三哥的模样,他忧伤地看着她:“你连哥哥也不愿见了?”   她又赶忙伸手去,而一触碰便立即又住了手,因为在她面前又出现了那敦厚的农户,狰狞着要她的命,惊的她又立即缩了手。   只要她一收回手,那边就会变成家人的脸庞,而她以伸出手,那边便又出现了狰狞索命的农户。   如此这般反复地折磨,她终是累的崩溃,可是,她就是无法醒过来。   她知道自己着了梦寐,可是她醒不过来。   手无力地攀着锦绣床帐,脸上的神情痛苦而惊炽,那雪白的贝齿咬着自己的唇瓣,仿若要滴出血来,脸色不正常地发红。   她的床边,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已经不见,脸色阴沉的可怕的裕王正责骂照顾她的丫鬟。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照顾人的?”裕王似震怒,朝着那小丫鬟怒骂。   那丫鬟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王爷息怒啊……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的,姑娘就烧起来了,想着……许是伤口……”畏惧着颤抖着也未能将话说完,手脚都止不住地在发抖。裕王府中,下人都知道裕王的脾性,一旦震怒,便是定有严惩。   “府中规矩你知道吧。”裕王眉宇之间还有些许怒气,语气却是平淡了很多,但却让这丫鬟不寒而栗。   府中规矩,便是自己去了浣衣房。浣衣房虽说不大,确实实在在是府中最难熬的地方。稍有不慎,便被打的皮开肉绽,且不许休息。夏日里伤口溃脓起来,恶臭连连;冬日里伤口龟裂,痛的连衣服都不好穿。这样一个折磨人的地方,进去不到半年,便生生折损了半条命。   那丫鬟不停地叩头求饶,只是下人们早在裕王皱眉之前将她架了出去,只听得哭声越来越远。 正文 第六章 身世之谜   裕王身边,一个穿着嫩黄色衣裳的女子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这般为难一个小丫鬟,那浣衣房可是人呆的地方?”   说话声也是轻柔的紧,相貌也是上乘,多少带着一点媚态,身材也是一等的好,娇软如酥,对男人而言,她可充斥着魅惑。   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虽是那样的娇俏,性子却是实打实的强硬,人轻易侵犯她不得。而她,也是裕王身边四大护卫之一的北箢。   “她做错了事,自当受罚。本王那浣衣房再不是人呆的地方,也总得用人,何况还是在我裕王府,她可算不得委屈。”   北箢不再多言。她知道,在她面前自称本王,他定是真的怒了。在裕王的四大护卫中,她北箢的地位有些特殊,裕王一直视她为知己。虽不是常伴裕王左右,可这裕王府中她可以来去自如,地位也可见一斑。   大夫已经瞧过,也开了方子,只是她依旧是这般模样睡在床上,也不能醒过来。北箢坐到了她的床边,想看看这在官场中为人津津乐道的高小姐是怎样的一副好皮囊。   然而,在看清了她的长相之后,北箢脑中却突然一闪,惊异地瞪大了双眼,然后回首,看了那一直站立在床边的裕王一眼,裕王则是默然。   在得到了对方的肯定之后,她便更是惊奇,惊奇到她已经不能思考别的事情。   北箢立即便拉了裕王出去,一出门劈头便问:“她与那江南舞女是什么关系?”   裕王也不急,幽幽道:“坐。”然后打开了酒坛。   裕王嗜酒,千杯不醉,府中各处的桌案上都会备着一坛酒。   北箢看他这样,再着急也只得按下去,只拿过了他手中的酒,自己只是呷了一口,品了品:“是陈年老酒了,味道不错,只是有些涩。”   她心中很想知道答案,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让她心中不是那么舒畅,但那又如何?得到答案才是最要紧的。   裕王笑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北箢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但她又是个出了名的“奇”女子,对什么事情都是好奇不已,他既然说了是说一个故事与她听,自然就将她的胃口牢牢吊住。   “这事,或许要从十四年前,高家的小姐刚出生说起。”   北箢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她们都是下个月及笄?”   “不错。”裕王冷笑:“她们是孪生姐妹。”北箢也不敢打扰,静静地听着他说。   北箢听完了这一个故事,然后慢慢地问:“那么,你所说的高氏大小姐,就是现今仍在江南舞坊的花舞么?”   裕王牵扯出一丝苦笑:“正是。”   高兮宥依旧没有醒过来,她似乎仍在梦寐之中,神情也没有一点放松,让在一旁的丫鬟心中焦急得不行。方才裕王惩罚前一个伺候她的丫鬟的情景她也看到了,她可不想重蹈覆辙。   可是,这高小姐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已经遵照了大夫的吩咐将那湿冷的巾帕敷在她的额上,可她脸上的绯红也没有消失的痕迹。   她仍旧在梦寐之中。梦境中,她突然回到了自己刚穿越来的时候。   那折磨人的梦境终于消散,春光潋滟,粉嫩娇颜,初来的美好时光便是这样温柔细密缠绵的存在,厮磨之间竟是度过了那温存的好时光。   过了大约又一刻钟,站在她床边的丫鬟看她的神色渐渐变得平和,又伸手试了试她脸上的温度,感到那灼人的体温渐渐下降,口中“阿弥陀佛”了一声便松了口气。   北箢这下惊异。高丞相老来得女,但星辰殿的大使的话早已传遍京城,人人都以为高丞相心狠手辣扼死了尚在襁褓中的高氏大小姐,想不到这高氏大小姐竟是活了下来。   “那这倒是真的应了星辰殿大使的话,两存其一,否则高氏一族不能延续。”北箢喃喃自语,然后叹了:“还真是,高氏一族如今不说荣耀难以延续,满族都被灭门了。”   裕王眼瞧着她那模样,道:“是这司马靳这次,动手着实狠辣。”   先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这三朝元老支撑起来的强大士族锒铛入狱,毕竟谋反这样的罪名是要株连九族的,何况“证据”确凿,也无人胆敢有异议;接着便是在高氏一族关押在牢里的时候将高氏一族派系中的大臣全数发落,用的都是从前先帝时期他们犯下的一星半点的错,然后牵扯出莫名却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将他们斩首,手段狠辣且雷厉风行,让朝中的大臣都看的傻了眼。   这还是那个一直闷不吭声,一直躲在先帝与裕王羽翼下那个不得人心的澧帝?   霎那间,朝中上下对帝王的作风不论钦佩或是反对,都不敢再有异议。他黄袍加身两年,一直安份地处理国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而他的一个动静,便是这般大的动静,快到让人措手不及,狠到让人瞠目结舌。   北箢心下默然。她心知这必然与那江南舞女有关系,心中只是恨恨地咬牙,暗叹这舞女倒是个人物,竟然能让这个王朝的人这样颠三倒四地为她。不对,该说这高家的女子便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来的路上已经听闻过裕王同她说的话了,这高家的这位小姐见着便是不简单的,一个闺阁中的女子,有几个是像她这样能够触手父亲的权谋之事的?哪个不是养在闺中养的极好,到了年纪便当作攀附权贵巩固权势的物品一般易了出去的,像她这样的……倒当真是少数。   北箢默然了半晌,看着那有些抑郁的裕王,道:“那如今,你当如何?”   裕王瞧了她一眼,有些默然,半日了,才道:“待她伤势好些了,便送到你那儿去吧。”   北箢细琢磨了一番,才回味过来,一双杏仁眼儿瞪着他:“你要送她进宫?!”   裕王点了点头,掂了掂手中的酒坛子,显然已经空了一半,便随意地往桌上一放:“皇帝并未见过这个高氏,放她入宫对我们只有利。”   北箢也不反驳,只淡淡地道:“我倒不是觉着这个。这高小姐在京兆的名声你该是听说过的,我原以为只是京中人信口胡说罢了,但你又与我说高丞相对这个高小姐的信任之极,你觉得这个高小姐能是让你降得住的人?她会一直听你的摆布?” 正文 第七章 情伤   子钰又是拿起了酒坛子,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下几口酒水,闷着喝了许多的酒,这才缓过神来:“她还有个侄子。”   北箢叹气,对于这个也是无可奈何。这个女子定然是心高气傲之人,但这份心高气傲在她家族荣耀之时,是好事;可一旦家族衰败,这便是要人命的东西,因心高气傲死去的人不下少数,但凡她知道的都不少。   北箢既已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自然也不会阻拦。裕王的性子她最清楚,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心气若是不够硬气便早就已经丧命在当今圣上的手上,哪还有今日。   北箢起身,叹道:“我先回了舞坊。待过两日再来瞧瞧她还好不好,情况好了,便随我入了舞坊。若是不好,你最好早做另外的打算。”   子钰没有说话,北箢也没等他说话便自行离去。到了园子外头见了东见,皱着眉摇了摇头。东见心里头又是一阵叹气,远远便听见子钰在里头唤自个儿,忙是跑了进去:“王爷。”   裕王手指在酒坛的周边用力得发青,半晌,才从嘴里说出几个字:“过几日花舞便要进宫了,让南毓多做打算,小心为上。”   东见抱手:“是。”便又是退了下去。才刚走到院子门口,便听的身后传来酒坛子在地上摔的粉碎的声音,心里头直叹气,无可奈何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已经是亥时了,乾清宫里头依旧是灯火通明。刻画着张牙舞爪的金銮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年轻挺拔的身影,发用赤金色的明黄绸缎束起来,烛光照映着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薄唇紧抿,深邃的眼神盯着手中的折子,一言不发。   万福安在一旁,心提的高高的,连呼吸都不敢错了一下。   皇上这是又气着了!每回接到杨国公的折子便是这样,一言不发地眯着眼睛看着折子。   许久了,座椅上的人才淡淡道:“万福安,几时了?”   万福安这才松了口气,甩了一下拂尘,弯了半个身子道:“回皇上,已经是亥时了。半刻钟前苓妃宫里遣人来问过话,说皇上几时过去。”   圣上的神色宽松了不少,叹道:“这么晚了,难为她还等着。”言罢,丢了手上的折子:“准备一下,去咸福宫吧。”   万福安忙是笑着应下了,尖利的嗓音喊道:“摆架咸福宫!”   咸福宫是苓妃的宫殿,苓妃父亲便是杨国公,这桩婚事是当今太后主持的,也是有了这杨国公的助力,圣上登上皇位才有这些许简单。   一路上,皇帝的眉头都皱在那儿,本就寒冷,这让万福安更是觉着心中冷的慌,仔细一想,瞬间便明白了,笑道:“皇上的圣旨到淮安的时候,听闻姑娘笑的很是开怀,一路上都命人好生照料了,姑娘定是完好无缺地出现在皇上眼前!”   皇帝微闭的眸子睁开,黑暗中万福安只觉着两道利刃朝自己射来,转而便听到软轿上皇帝笑骂道:“当真是朕肚子里的蛔虫了。”   万福安笑了笑:“那可不是奴才的福气了!”   皇帝低笑了两声,便没有再多话。万福安心中只得是暗暗地叹气,自从当上了皇上,这原先就有些深沉的皇子如今更是深沉,万福安即便是自诩自小跟在皇帝的身边,如今也更是摸不透这皇帝的心性了。   十二月的天,在京兆已经是入了严寒了。屋子里点着暖碳烘着倒还好,屋子外头便是一片的冰天雪地,裕王府的人也都差不多各自回了自个儿的屋子里去,省的在外头挨冻。   子钰今夜那儿都不想去,一个人在庭院里头喝了酒,眼下正好借着这寒冬的天气驱驱身上的寒气,漫无目的地在府里走了起来。   走了几步后便是猛然停住,茫然地一抬头,却发现一个削瘦的身影也在雪中,恍惚间以为自己晃了神,忙朝着她走去,待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却突然清醒了过来,自嘲地一笑,放慢了脚步。   高兮宥听到了自己身后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回过头去,却见子钰恍然失神地立在那里,皱眉道:“王爷?”   让她这一声唤的回过神来,子钰见她穿的单薄,便将自个儿身上那件袍子披在了她的身上,道:“你出来做什么?伤好了?”   子钰随意的动作,却让高兮宥心里头突地一疼,忙是强自按下,眼睛直盯着前方:“白日里睡的太多了,夜下里便睡不着。”   子钰“呵呵”地低笑几声,口中哈出的白气在空中渐渐消散,然后道:“高姑娘挂念着小侄儿,自然睡不着。”   兮宥抬首看向他,只见他笑盈盈的侧脸,眼神永远是那样的慵懒,好似这凡俗间的红花绿叶都入不得他的眼,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细看之下,那眼里却只余下一些迷惘。   她没有再说话。子钰见她不答,突然心里头被下了咒一般道:“我答应你,只要你同我配合,我能再助你高氏一族撅起。”   兮宥低笑了几声,玛瑙石一般的眼睛看向他,轻笑道:“王爷能助我翻案,已然是我命中幸运之事,再担不起王爷的承诺。”   子钰听她的话语,语气中便是不信。低头看着她,许是喝了酒的关系,恍惚中竟是模模糊糊地同另一个影子相叠,一定神却又见她漆黑的带着一丝嘲弄的眼神,酒也登时醒了大半,咳嗽两声道:“时候不早了,高姑娘别是在外头受了冻。你如今的身子经不起这样的瞎折腾。”言罢,自个儿便抬脚先走了。   高兮宥看着他自行离去的背影,嘴角挂着极尽嘲讽的笑容,裹紧了身上的袍子。男人本就是凉薄之人,她既已为一个男人伤了心,又何苦再去为另一个男人动心?   何况帝王家的男子,血液里带着的凉薄和不近人情便是天生的,否则当初先帝宠妃晗贵妃之死为何没有人替她翻案?先帝离了晗贵妃,不是一样活的好好的?除了那两滴聊胜于无的眼泪,先帝给的实在是不多。   兮宥叹气,忍着疼痛自己一步步走回了她原先躺着的屋子。 正文 第八章 高家女子   兮宥回到了屋子,陪着的丫鬟见她终于回来了,忙是松了一口气,赶着上前来替她解下那袍子,定睛一瞧,心里头一个“咯噔”,霎时心中便明朗起来,连着脸上的笑容都更加地显得好看:“姑娘累了?先前太医来瞧过,说姑娘只要伤口不崩裂不流血,便是能好的完全。”   兮宥自小是在高宅门邸长大的,自幼便晓得人情冷暖这个道理。自她进了裕王府,裕王对她的关心的确是过了,今儿晚上她半夜才归,身上又披着裕王的袍子,只怕这下人都认定了她是裕王的人,以为她正当宠呢!   心中不免好笑,将身上的袍子交道那名唤玉环的丫鬟手中,吩咐道:“去熨一熨,也好将这袍子明日完好无缺地还给王爷。”   玉环忙不迭地应了,捧着这袍子便下去准备炭火,去将这衣物熨一熨。   兮宥由着另外的丫鬟玉莹服侍趴下,终于沉沉地闭上了眼睛。这一觉睡的也不安稳,总是身上热的烧起来,连带伺候起夜的玉莹玉环都不得安慰地睡。   隔日,裕王便派人送来了一盒子“凝脂膏”,东见送来的时候笑眯眯地道:“今儿王爷入宫去拜见太后,特地向太后求了这‘凝脂膏’过来,日日在伤口上敷上三遍,这一个月之内,保管是半分伤痕都不会留下的。”   兮宥接过了盒子,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正当东见有些尴尬的时候,兮宥终于笑着开口:“替我多谢王爷好意。难为你给我送些东西过来,只我现在是戴罪之身,身上屋子里懂得东西也都不是我的,没什么好东西能赐点儿给你。”   高宅贵族之间讲究礼仪,礼数,兮宥出身名门,自小便跟在祖母母亲身边待人接物,高家除了有高丞相的俸禄不菲,更有阡陌的两天同多的是的商家店铺,钱财上从来就不缺少什么,赏人也都是赏的大方。眼下这样的情景,却也着实是迫不得已,才让兮宥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来。   东见忙是行了礼,道:“属下跟在王爷身边做事已是福气,姑娘是贵重之人,能得姑娘这几句话已经是对属下最大的谬赞,再担不起姑娘的贵重之物。”   玉环在听闻这“贵重之人”四个字的时候,嘴角简直就是憋不住地上扬,耐着东见在这儿,便是生生地忍了下来。   兮宥冷静的眸子看向东见,笑道:“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东见听罢,心中吐了一口气,抱手道:“在下王爷贴身侍卫,东见。”   兮宥点了点头:“喔,东先生。”   东见让她这一声“东先生”弄的浑身不自在,尴尬地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唤在下东见便可。”   兮宥“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话,扬手让玉莹玉环两人送了他出去。   东见走出了兮宥的屋子,忙是吐了一口气,心里头默念:这那儿像个在闺阁中娇生惯养的富家女子?开始哪有将他放在眼里?待到了最后才问了他的名讳,这可不是典型的下马威?只今日她看向自己的时候,自个儿便不由得有些慌张,好在跟着王爷多年了,这点子镇定也学会了一些皮毛,这才没表现出来。   东见庆幸,好在她不过是王爷打算送进宫里的女子。这女子若是养在身边,自是能替王爷镇住这宅子,但却是屈才了些。   唉,总归是太过聪慧了些。   送走了东见,玉环将玉莹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瞧见了?王爷对府上的那两个妾侍都从未这么上心!昨儿你瞧见了?培儿都让王爷贬到浣衣房去了,昨儿晚上姑娘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披着王爷的袍子呢!”说着,脸上便显露出喜色来。   玉莹忙竖着食指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瞧了瞧屋子里头兮宥并未喊她们,才压低了声音道:“我瞧着王爷对姑娘也上心,可入了咱们王府却一点儿的风声都没有,来时身上还带着伤,我可是听说了,那高家的小姐逃走了……”   玉环听玉莹这么一说,心中也不由得荒凉了一下,但一想到家里头娘亲缠绵病榻,父亲又整日靠着药物过活;又想到刚巧入府便送到这位姑娘身边做事,这姑娘瞧着便是大家族里头出来的,不过十四岁,气度却一点儿也不比这王爷的妾侍差,反倒更是上一层,还有这满屋子一个物什便抵得上她一年的用度,咬了咬牙,道:“咱们管不了那许多,不管姑娘是谁,能将姑娘伺候好了,咱们的前途便定是有了!”   玉莹却担心着,但看到玉环那信誓旦旦的模样,心知她痛恨家里穷苦,痛恨当年爹要将她卖给那个死了老婆将近五十的王跛子,便也不忍心再说什么,笑着道:“这府里便是王爷的,咱们做事小心些,听王爷的,总是没错。”   玉环重重地点了头,用力地“嗯”了一声。   日子一日日地捱过去,好在兮宥底子好,平日里不似京兆的大家闺秀一般日日做针线上的活计,武将出身的高丞相也极重视子女功夫上的培养,兮宥自小便让父亲练就了一身好体魄,伤势病重什么的素来都好的特别快。   到了兮宥身上的伤好的完全了,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五。   兮宥在府里养伤的消息一直防守的很严密,兮宥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这占了裕王府三分之一面积的“藤萝院”。藤萝院是裕王自个儿的地方,连他的姬妾要找他也不得随意进入。   裕王已经到了二十三的年纪,却仍未立正妃,侧妃乃是晋远候之女万氏。晋远候是太祖皇帝册封的,拥有世代世袭的侯位,如今正宫中宫皇后便是出自万氏,乃是侧妃万盈彔的嫡亲姐姐。万氏一个为当今皇后,一个为王府侧妃,自然是荣誉高涨。   兮宥自窗口看着府中的人忙碌过年的模样,心里头却是一阵地酸楚。叹气,将目光收回来,拿了一金钗无聊地拨弄这炉子里的香灰。一旁的玉环瞧见了,忙是拿着盖子将香炉盖上,接过她手里的金钗:“姑娘仔细一会儿这香炉里头的眼迷了姑娘的眼睛。” 正文 第九章 王府高宅   兮宥放下了金钗,却也无事可做。想了前段时日,因着她随口对东见说了没东西赏给他因而抱歉一事,裕王隔日便派人送了整整两个箱子,一个箱子里头金银对半开,为了她赏人方便,还给兑成了一个个金锣子银锣子;令一箱里头装了金玉器物,有女子首饰,佩戴玉佩等玩物,弄的她心里头当真是哭笑不得。   想了想,便道:“玉环,这藤萝院里头上上下下加起来,总共有多少人?”   玉环想了想,问道:“算上王爷吗?”   兮宥一愣,接着笑着点头道:“算上吧。”   玉环仔细地想了想,然后道:“王爷不喜人多,藤萝院虽大,但总共加起来不超过三十人,已经是连守门与打更的人都算上了。”   兮宥“嗯”了一声,然后道:“去讨要几个红封来,给这藤萝院的人都包上些红封吧。”   藤萝院的人估摸着都是裕王亲信,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存在。既是知道的,便让他们也得了些好处去吧。   听说是有红封,玉环当即高兴起来,想到前些日子王爷送来的东西,心里头便更是确定自己没有跟错了人,忙是应下,往前院去讨红封去了。   到了腊月二十八,藤萝院的上下人等便人手得了一个红封,从上至下的人见面便是喜气洋洋地问候:“欸,你得了姑娘的红封没?”   万盈彔正带着人往藤萝院去,因着想同子钰商讨一下除夕的晚宴如何过,心里头自然更是盼着子钰能在除夕的时候到她那里去过。因着子钰房里的人个个嘴巴都是紧的很,许多是跟着子钰从军营里头出来的,自然也只听命与子钰,兮宥救回来又是悄悄地,自然也没有人知道,除了藤萝院上下。   守门的褚林也刚得了一个红封,正喜滋滋地往怀里塞,万盈彔远远地便瞧见了,心中一动,走到了褚林的跟前,笑道:“老远便见你往怀里藏红封,今年王爷也给你们派红封了?”   褚林让她吓了一跳,只得支吾地应了声“是”,然后便跑去里头禀报去了。万盈彔的精致的面庞上终于流露出了不解与担忧。   褚林终于一路小跑回来,在万盈彔面前行了礼,笑道:“王爷说请您进去呢。”   万盈彔笑着应了,又吩咐身边的奂桦给了褚林两个金锣子:“年节了,没有红封,便给你图个吉利罢了。”   褚林笑着收下了两个金锣子。除了这除夕的时候,他可再没机会能拿主子们的好了!   万盈彔走进了藤萝院,兮宥的屋子是藤萝院中最高的,虽说人住在第一层,但那一整栋裕王都另批给了她住。彼时兮宥正披着貂狐袍子,瞧着这院子中喜庆的欢乐,苍白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冷不防瞧见自门口走进一个身着逶迤披风的女子,面容是姣好清秀,脊背挺直,那身淡红的锦簇逶迤披风衬的她在寒风中也不显得单薄,一股气派便在的。   兮宥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问道:“那是谁?”   玉环替她暖了暖手上的暖炉,道:“这是侧妃万氏,也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兮宥“嗯”了一声,只看着那逶迤的披风渐渐消失在她的眼界,想来是往裕王所在的方向去了。心中冷哼一声,却猛然间喉咙口一甜,紧接着便一股腥甜之味冲了上来,俯身“哇”地吐了出来,竟是一口鲜血,自个儿正疑惑着,却只听的玉环玉莹的惊呼,然后便昏了过去。   万盈彔进了屋子,只见眼前的太师椅上斜卧着一个只着便衣的男子,手支撑着额头,那双惊心的眼睛此刻微微闭合,仿佛是听见了她进来的声音,睁开了眼,笑:“你来了。坐。”   万盈彔看着他的笑,心里头便不由得安慰:她到底是王爷最看重的。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她在管着,旁的不说,每月也总有些日子要歇在她那儿,不像另外那两个妾侍。心里欢喜,便也表现在了脸上,细细与他说起了这除夕的事儿。说道紧要处,觑了觑子钰的面色,瞧不出喜怒,便壮了胆子,笑道:“往常王爷从未记得给藤萝院的人派红封,今年却怎的想起给院子里的人派红封了?”   子钰不再说话,神色未变,却让万盈彔感到了一阵不对,正想请罪,却听闻他道:“他们跟着我不容易,便想着给他们个红封,讨个吉利。”   万盈彔心中松了口气,再不敢说些他话。   东见的声音在外头突然响起,子钰皱了皱眉头,却挥手让人传他进来。   万盈彔底下了头。她知道,王爷不喜欢她过问他的事。   东见进了门,朝着万盈彔行礼,接着便在子钰的耳边一阵低语。说了什么万盈彔不知晓,只知道听罢后,子钰的神色便是极其的难看,最后竟是奋力将桌上的那尊玉前朝花尊同茶盏狠狠地掼到了地上,清脆的脆裂声同沉重的摔落声一同响起,起身连披风都没有披便走出了那冰天雪地。   万盈彔当场愣在了那里,自她嫁给王爷来,何曾见过他发过那么大的脾气?外头总说王爷暴戾,可王爷在府里的时候,特别是对着她的时候,连重话都没有一句过,登时吓得没能反应过来。   东见急匆匆地跟着子钰出去,到了门口忽地转过身来,抱歉的对她道:“您先移步回了庄院吧,王爷只怕是有急事。”说罢,也是急匆匆地跟着去了。   万盈彔心下好奇,却也不能跟上去看个究竟,便索性在屋子里头等着。谁劝她也不回去。   子钰赶到的时候,大夫还没有到,子钰便又是将气撒在了玉环玉莹身上,连同外头守着的竹喜也未能轻饶,更是狠狠地踹了他两脚。   大夫匆匆赶来,子钰便在外头等着。越是等着心里头便越是烦躁,在外间又是砸了两个茶盏:“这是什么大夫,怎么这么半日了连个一丝半线都查不到!”   东见在一旁陪着,是大气也不敢出。里头的姑娘不让人省心,王爷情绪突变也让他伤坏了脑筋。王爷心里头看重高姑娘,可这每回的反应却总归是大了些。   正当子钰准备砸了第三个茶盏的时候,大夫终于从里头出来了,这寒冬腊月,屋子里熏着暖炉,却因为兮宥不喜太过暖和而散去,屋子里有些冷,这大夫却是额间出汗,道:“姑娘这是心中郁结所致,这郁结只怕已久不下半年。该是不久前遭遇了突变,加剧了郁结,而或是方才受了什么刺激,才会一时气运不顺,口吐鲜血。” 正文 第十章 明心   “刺激?!”子钰怒道,转而又问玉环同玉莹:“你们日日陪着姑娘,姑娘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玉莹同玉环却是不敢说,子钰更是生气,险些将屋子里的瓶子都砸了,玉环终于忍不住,这才道:“王爷莫是要生气,姑娘……姑娘她……”   玉环说着说着便要将下头的话再说出来,玉莹忙是在后头扯了扯她的衣袖,玉环却好似浑然不觉,自顾地往下说道:“方才姑娘正好着,就是冷不防瞧见了万侧妃,就……”   玉环这话说的是实话,可旁人听起来却是没头没脑的。玉莹暗暗咬了咬牙,只恨玉环一心想着攀龙附凤,却没瞧清眼前的局势,便是误以为攀上姑娘这根高枝,心想着怎么给姑娘争宠呢!   子钰皱了皱眉头,心里让玉环的话挠了一下,突然间有些发痒,一股怪异感悠然滋生,却让他心惊,忙是压下了心头的情愫,冷然道:“你这丫鬟,胡说八道些什么!”   玉环已经,却又是下意识地以为子钰不过是替万侧妃辩解,不由还想说上两句,玉莹瞧着势头不对,忙是抢在她之前开了口:“姑娘这几日心中一直念着家人,想来是过度思念,才导致的抑郁。”   玉环不高兴,还想再说,子钰却点了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又用眼睛瞄了眼跪在地上的玉莹,喜怒不明地道:“你是个会说话的。什么名字?”   玉莹一直也未曾抬头,只低着头道:“奴婢玉莹。”   子钰道:“抬起头来。”玉莹只得按着他的话抬起头来,子钰瞧了半日,“嗯”了一声:“是个好坯子,配在她身边跟着。”   玉环听罢,含着醋意瞧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的玉莹,只见玉莹微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乌发极黑,小嘴肤嫩,倒是一副好模样,心里头突然便醋意萌生。   子钰呆了一会儿,又是让人验过了药方子,见没问题了才放手,让玉莹好生照顾兮宥,便又是离了去。   另一方,万盈彔身边的奂桦终于回来了,在她身边福身,然后在万盈彔的耳边悄声道:“王爷去了圆楼,听说砸了好几个瓶子杯子,请了大夫,但什么情况便不得而知了。”   万盈彔皱眉,但心底里却是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奈何这藤萝院的人嘴巴是最紧的,半分消息也打听不出来。   想了半日,也只有叹气,朝着外头的小厮吩咐道:“我先走了,待会儿王爷来了同王爷说一声。”   小厮恭敬地应了。万盈彔带着满腔的疑惑离去。   兮宥幽幽地转醒,看向塌边却有个人影,细看之下才发现是子钰,声若游丝地问:“你怎么来了。”   子钰一双眼睛盯着她,道:“大夫说你是心中郁结过度,加上受了刺激。”顿了顿,终于问出口:“你受了什么刺激?”   兮宥撑着坐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能受什么刺激?我已经是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孤身一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刺激?”   子钰看着她的脸,那精致的眉目,又带着点柔婉,却总同心底里的影子叠起来。兮宥浑然不知他心里头想什么,只道:“我这条命是王爷救的,即便是刺激,也是王爷给的。”   子钰心里头又是拂过一阵的羽毛一般,却看着她的眼神什么都不敢说,咳嗽了两声:“本王不敢。”   兮宥挑了挑眉,他居然在她面前说不敢!冷笑一声:“王爷撇下了家眷过来总归是不好的,眼下是年节,该是合家团聚的日子,莫是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子钰默然,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兮宥冷笑,到底是帝王家的男人,骨子里的那生性凉薄终是改不了的。   万盈彔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去,却换来了子钰连着两日的在她那儿过夜,登时喜不自禁,想着若是表现的好一些,只怕他连除夕那晚都留宿她这儿也不是不可能。   兮宥躺在床上,挨着挨着,便到了除夕。兮宥的脸色红润了不少,人却依旧没什么精神,只怕是心里头的事儿得不到解决,自然也就跟着郁闷了。   玉环同玉莹自从上回子钰来问话后便生疏了不少。每回玉莹同玉环去说话,总是让玉环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玉环心里头不高兴,玉莹也有些不快,平日里屋子里多少都是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的,如今玉环同玉莹有芥蒂,说话少了许多,而兮宥素来又是话不多,我i自立总是闷了不少。   兮宥是做主子的,从前自己的屋子里没出过这样的事儿,而如今,她也已经懒得管了。这个裕王府,她终是不会住的长久。   终是到了年岁,玉莹忍不住,在年岁是拉了玉环道:“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给我个准话!”   玉环瞥了她一眼,冷笑着甩开她的手:“问我?你都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还问我做什么!”   玉莹让她弄的一头雾水,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是说王爷?不可能不可能,王爷是什么人?能看得上我?”   玉环犟道:“怎么不可能了?怎么就不可能了?王爷都夸赞你好看了!”   玉莹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呀!看事儿总得看明白些,也省的总是自个儿在这儿生闷气!”   玉环让她说的脸红,语气怪怪地问道:“什么意思?”   “我问你。”玉莹道:“咱们是刚入王府的,王爷若真是心里挂念姑娘,为何不让经验老道的人伺候姑娘?何况姑娘的身份你也知道,是高氏的余孽,整个王府只有咱们藤萝院知道姑娘在,咱们俩又是新来的,你想明白了吗?”   玉环仔细听了,点点头,又摇摇头。   玉莹叹气:“你呀!”想了想,还是要将利弊都告诉她,这样才能让她开窍,便接着道:“咱们俩只怕就是照顾姑娘一阵子,待姑娘走了,咱们要么,就是得了一大笔钱财远走他乡;要么,就是被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