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我不嫁人 　　“娘！” 　　女人的娇喝响彻夜府后院，一抹浅绿色身影快步向前，朝前走去，脚步凌乱，裙摆摇曳生风。 　　随着“吱嘎”声响起，门被用力推开，夜静跨步进屋，脸上的怒气在对上屋子正中间老者凌厉的目光时有所收敛。 　　妩媚的美目一转，扫到右下方坐着的中年美妇之后，连忙迎身过去。 　　“娘，我不嫁，我才不要这么早嫁！” 　　“胡闹！还没出阁的女孩满嘴嫁不嫁的，那些女戒都读哪儿去了！” 　　中年美妇还没来得及开口，屋子上座的夜家老夫人便出言斥责。 　　夜静语气一滞，她是夜家的嫡女，从来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在夜家她谁的话都敢不听，但唯独怕这位严厉的祖母。 　　“别瞎说，这么好的婚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齐家可是霍城的首富，你嫁过去只有享福的份。” 　　中年美妇见老夫人动怒，赶紧将女儿拉至身彻，语气中全是宠溺的味道。 　　夜静将脚一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泛上憋红，急得汗水都下来了，贴身浣衣粘在身上湿腻得难受。 　　“可是……” 　　她香唇蠕动，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妥，脱口而出的话终究被遏制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可是什么！别说和齐家结亲是别人求不来的，就是对方是匹夫草莽，也该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容你说三道四。” 　　夜家老夫人气得不轻，手中的拐杖在青石地板上一拄，连发髻都颤动起来。 　　“母亲别生气，静儿是一时糊涂，媳妇回去好生劝她，她会明白这是门好亲事的。” 　　中年美妇是夜家独子夜坤的正妻秦氏，她见夜老夫人生气，赶紧起身说道。 　　“哼，都是你教出的好女儿！” 　　夜老夫人冷哼一声，半点情面都不留。秦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隐藏过去，正了正神色，对着她行礼打算告退。 　　“母亲息怒，容妾身先带静儿下去，好好教导一番，她会知道我们都是为了她好的。” 　　秦氏说着就拉夜静朝外头走去，一边朝夜坤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出去。 　　“坤儿，你留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夜坤刚迈步想要离开，不料被夜老夫人叫住，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不敢离开。秦氏狠狠剐了夜坤一眼，自顾自拉着女儿离开了正厅。 　　正厅瞬间沉寂下来，在夜老夫人的逼视下，夜坤只觉得额发上汗水直留。过了片刻，他似乎受不了这种煎熬，开口唤了一声“娘”。 　　“你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老夫人坐于上方，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当年她也是名门闺秀，嫁给霍城书香世家夜家，夫妇两人相敬如宾，日子倒也和美。 　　奈何夫婿早逝，只给夜老夫人留下三岁小儿夜坤。夜老夫人虽是精明之人，可夜坤却是败家子，为人懦弱不说，吃喝嫖赌样样不落。 　　夜家，再也不复当年风光，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些年甚至连维持一大家子生计都难。 　　夜坤心下一惊，难道母亲已经知道了？可是他明明做得很隐蔽的啊。 正文 第2章 嗜赌败家 　　“娘，可是孩儿做错了什么？” 　　夜坤唯唯诺诺，他知道这种时候认错准没错。 　　“静儿和齐家的婚事到底怎么回事！” 　　夜老夫人沉身问道，大约三四天之前，夜坤突然称齐家老爷找上他，说是要和夜家结亲，这消息着实把她吓着。 　　齐家乃是霍城首富，听闻齐家家主一表人才，而今不过而立之年，就已经创下大片家业。这样的人家有多少达官贵胄等着结交，又岂会看上没落的夜家？ 　　别说是现在的夜家，就是夜老爷在时候的夜家都不配和齐家结亲！ 　　事出反常必有妖，夜老夫人可不相信这样这样的好事会落到他们头上。 　　“娘，齐家愿意和我们结亲是好事，你就别操心了。” 　　“我能不担心吗！你好好数数这些年你做了多少荒唐事，现在竟然将主意打到静儿的身上来！” 　　夜老夫人见夜坤不肯据实以告，心下更是恼火，一双老而不浑的眼睛盯着他，全是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娘，我这也是为静儿好，她能攀上这么好的亲事不是挺好的吗。” 　　“好？” 　　夜老夫人冷笑一声，自己的儿子她还不清楚吗，就没做过一件正经事。 　　“既然你不愿告诉我这个半入土的老人，那我也没办法。” 　　夜老夫人扶着额发，声音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夜坤立即面露喜色，起身就要离开正厅。 　　将他所有神情尽收眼底的夜老夫人，在夜坤即将踏出门槛时冷声道，“你不要忘了，静儿的庚名帖可是在我这儿！” 　　夜坤身形一顿，霍城结婚，男女双方必须交换庚名帖才算正式订亲，没有夜静的庚名帖，她和齐家的婚事就算不得数。 　　可是夜坤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娘亲的质问让他心虚害怕，庚名帖只能留到后面再说。 　　夜静用力挣脱秦氏的手，脸上全是委屈和愤怒。 　　“娘，我可是你亲生女儿，你竟然要将我往火坑里推！” 　　“胡闹！”秦氏气急吼了夜静一声，“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难道还不清楚吗？霍城街上首饰服饰店可有八成是他们家的产业，夜家现在是什么状况，能攀上齐家你该烧高香了！” 　　夜静语气一滞，齐家在整个霍城以财富闻名，一向喜爱和人攀比吃穿用度的她怎么会不知道。 　　再看夜家的状况，爹爹嗜赌成性，早就将产业败光，这些年全家人都跟着他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 　　前儿个，夜静还被柳家姑娘嘲笑穿着旧年里不时新的衣裳，若是能够嫁到齐家，那满大街的衣裳岂不是全由她做主想怎么穿怎么穿？ 　　夜静有些心动，可是，嫁给那样一个男人，即便是富甲天下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眼光微微闪动，终是咬了咬牙。 　　“娘，反正打死我也不嫁！再怎么说我也是夜家的嫡女，怎么能嫁给人当小妾！” 　　秦氏有些惊讶地看了夜静一眼，这个女儿她最清楚了，最是贪图享乐的，今儿个怎么变得这么高气节了？ 　　不过夜静说得倒也对，要不是夜家已经没落，那断断是没有将嫡女嫁给人当小妾的道理。要不是夜坤好赌，欠下齐家一大笔钱财，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了！ 　　想起那个不争气的秦氏就一肚子火，跟着对夜静也不耐烦起来，“这事我反正是做不了主的，你要实在不想嫁，自己跟老夫人说去吧！” 　　秦氏说完衣袖一甩独自离开，夜静没想到一向对她千依百顺的娘亲，今儿个态度竟会这般坚决，这让她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正文 第3章 盛气凌人 　　院子大门口处，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姑娘正拿着扫帚在打扫，时值秋季，寒风一吹，刚刚扫完的地面又是一层落叶。 　　夜静低着头要往后院去，不料一把落叶被扫帚带到她绣着牡丹花纹的鞋面上，她抬头冷冷望着面前之人。 　　夜萱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小心赔罪，“对不起长姐，我刚刚没看到你过来，我不是故意的……” 　　夜静狠狠瞪了夜萱一眼，看到她一副面黄肌瘦，穿着粗布衣裳，手上由于常年劳作生出的厚茧，她真不想承认眼前之人是她妹妹！ 　　“你眼睛瞎了吗？没看到我过来啊！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夜静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这下子夜萱撞上来，自然是没好果子吃。 　　“对不起啊长姐，要不我给你擦擦……”夜萱说着就蹲下身子，拿起手中的抹布要帮夜静将鞋面的落叶扫掉。 　　“找死啊！” 　　不料夜静突然发狠，一脚踹在夜萱的心口上，将她结结实实踢倒在地。 　　“没看到我这是绸缎鞋子吗，你拿那脏兮兮的抹布来擦，是想把鞋子毁了吗？” 　　夜萱身子一颤，心口上的疼痛让她差点掉泪，她咬了咬唇忍住，知道这种时候哭，只会让夜静更厌烦，到时指不定要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她。 　　“长姐不要生气，我用手给你擦……”夜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将屈辱隐藏在眼底。 　　夜静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夜萱，夜萱弯着腰缓步过去，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眼看就要再次蹲下身子。 　　“大小姐！” 　　突然，角门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夜家负责洒扫的仆人。那男子名为李奎，生得白净粉面，眉宇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风情，到底是正气不足浪荡有余。 　　夜静一愣，抬头看了那男人一眼，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秀足一挪，硬生生地错过了夜萱伸过来的手。 　　“哼，今天暂且饶了你，以后要再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裙摆一提，朝着李奎离开的方向走去。 　　夜萱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阳光洒在她身上，照耀得她越发不真实，仿佛这世间最小的尘埃，隐没于空气之中。 　　“二小姐……” 　　刚刚赶至的贴身丫鬟熙儿红着眼眶唤了夜萱一声，夜萱是夜家的庶女，娘亲吴氏早逝，爹爹夜坤又是不管事的人，夜萱在夜家受夜静母女欺负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夜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熙儿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在她原本并不十分美丽的脸上绽放，竟有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 　　“我没事，我们快把这里打扫好，不然等下又要挨骂了。” 　　夜萱说完自顾自先捡起扫帚打扫着，她轻咬着下唇，这些都不算什么，都是可以忍受的。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还有真相要去查清…… 正文 第4章 私情 　　“你放开我！都什么时候了！” 　　夜静使劲将眼前之人推开，伸手搂住胸前罗衣，李奎有些讪讪，没想到会被她这般拒绝，不过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这有什么啊，齐家那可是大户，你嫁过去不是挺好的吗。” 　　李奎说着又将手探过去，有好些日子没和夜静亲近了，他可是火急火燎的，哪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夜静眼中隐过一抹失望，她虽然不指望李奎对她情真固若磐石，但他一副无所谓，没一点不舍的样子还是伤到了她。 　　夜静再次避开李奎伸过来的手，神色多了一股清明。 　　“齐家是大户没错，但是我嫁过去也只是个小妾，到时指不定要受什么委屈，我怎么能甘心！” 　　“小妾怎么了，只要有银子花就行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李奎理所当然地说道，他有些不耐烦夜静，按说夜静最是喜爱钱财的，没有理由拒绝这么好的亲事啊，怎么今儿个的……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李奎小心问道。 　　夜静张了张嘴，她确实听到了一些消息，但是碍于脸面有些难以说出口，不过这事憋在心里，她都快憋出病来了。 　　“怎么了这是？” 　　李奎见夜静神色犹豫，心下更是吃惊，以为自己教唆夜家老爷出去赌博的事情已经败露。 　　要知道夜坤虽然好赌，但是每次也就小打小闹输些钱财算了，这次之所以会赌得那么大欠下巨债，完全是因为他与外人联合来坑骗他的。 　　若是夜静晓得这事情也就算了，如果秦氏也知道了…… 　　李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秦氏最是狠毒，她的手段李奎可是见识过，惹急了她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李奎在心里暗自琢磨，这头夜静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犹豫了片刻，趴到李奎身旁轻声耳语了几句。 　　“此话当真？” 　　李奎神色大变，惊呼夺口而出，夜静俏脸绯红，仿佛怕李奎不相信她似的，用力点了点头。 　　“当然是真的，我听齐家府上一妾室熟人说的，不会有错！你快帮我想想办法，那人，那个……不举，我嫁过去岂不是要守活寡！” 　　夜静早就和李奎有过肌肤之亲，尝过鱼水之欢的她，岂能愿意嫁给一个不是真正男人的人，即便那个人是首富也不行！ 　　李奎摸了把下巴，倒真没想到齐家家主竟有那方面的毛病。 　　想了想，他嘴角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要说夜静虽然刁蛮，但是长得倒也眉眼清秀，自有一股妩媚气宇，如果她嫁到齐家，以后岂不是再无和她亲近的机会了？ 　　“你放心，让我想个办法！” 　　李奎想通之后，一把将夜静搂在怀里，脸上装作情深意重的样子，惹得夜静也是娇态百出，更显委屈。 　　“那个扫把星，真是晦气！” 　　夜静低头的瞬间，瞧见鞋面上的污垢，气得一跺脚，嘴里又恶毒地骂了夜萱两句。 　　李奎也不怎么在意，他习惯了夜静对夜萱动辄打骂，可是就在火石电光之间，有一个念头闪入他脑海之中。 正文 第5章 诡计 　　“二小姐！” 　　李奎叫了一声，是他跟随夜坤一起出去赌博，并且看着他签下卖身契的，夜坤当时只写将夜家小姐卖掉，可是并没有写是哪个小姐！ 　　“叫嚷什么呀，提起那个扫把星我就一肚子火！” 　　夜静不明所以，见李奎突然喊夜萱心里很不是滋味，李奎却激动地抓住她的柔荑，脸上露出狠笑。 　　“二小姐，古有狸猫换太子，我们何不来个旧戏重演？” 　　李奎眼神灼灼地看着夜静，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夜静也是个明白人，经过李奎这么一说立马就晓得了他的用意，心下也是一喜。 　　“这样，能行得通吗？” 　　夜静到底还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想到要让妹妹代替自己出嫁，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不确信地反问李奎一下。 　　“放心，有我在，定能做到天衣无缝！” 　　李奎倒是很有信心，拍着胸脯保证道。 　　“那我可全靠你了啊……” 　　夜静见李奎言之凿凿，再加上她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只好点头同意。 　　李奎见事情总算解决，又对着夜静毛手毛脚起来，夜静没了心事也逢迎过去，两人难免又是一阵颠龙倒凤。 　　事后，夜静小心地离开仆人所住的后院，自以为无人知晓，却没想到有两双亮灼灼的眼睛早将一切看在眼里。 　　“二小姐，大小姐未免太不知廉耻了，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进仆人的屋子，还呆了那么久！” 　　熙儿与夜萱正在后院花园的丛树后打扫，见夜静匆忙离开，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神色说道。 　　时值傍晚，天色已经微微暗下，夜萱的眼睛如漆墨在夜色中闪烁，再不复之前的卑微与胆小。 　　“那是她的事情，我们不必理会！” 　　夜萱沉声说道，坚定的神色泛上脸庞，给她原本并不出色的容姿添了一抹奇异的光彩。 　　她摸了摸右眼，从午后就开始跳个不停，她心中总有一种奇怪的不安，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要我，我早就告诉老夫人去了。” 　　熙儿到底有些不甘心，夜静时常欺负夜萱，更是没把她当人看过。她只是个丫鬟自然不敢说什么，可是二小姐不同啊！ 　　“祖母已经老了，给不了我多少庇护，那对母女不是我该得罪的。” 　　夜萱幽幽叹了一口气，娘亲早逝，祖母又年岁渐长，她在夜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如果不是她装傻充愣，只怕早就成为秦氏母女的眼中钉，落得和娘亲一样遭人惨害的结局！ 　　想到这里，夜萱眼中闪过一抹悲痛，当年娘亲吴氏因生她而难产致死，待到她稍微懂事之后，听到府中不少传言，说是秦氏害死的娘亲。 　　这些年她锋芒尽敛，卑躬屈膝地活着，为的就是能够在秦氏之下求得一席安枕，等到她找出秦氏谋害她娘亲的证据，必定要她血债血还！ 　　“哼，举头三尺有神明，恶人自有恶报，我们且等着就是了！” 　　熙儿也知道秦氏母女强势，既然拿她们没有办法，那嘴上骂两句也是好的。 　　“希望如此吧……” 　　夜萱轻轻呢喃，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的落日余晖，夜景如此妙曼，她却没有心思去细细品位与欣赏。 　　“老夫人，不好了，老夫人！” 　　管家跌跌撞撞进了夜家老夫人的屋子，脸上全是汗珠，神色焦急，好似发生了什么十分不好的事情一般。 正文 第6章 四人轿子 　　“嚷嚷什么，没得让人笑话！” 　　彼时，老夫人正在用膳，见管家这般失了礼数，不悦地皱了眉头，管家在夜家做事十余载，可从没见他这样慌张过。 　　管家被夜家老夫人这么一斥责，终于也恢复了些神智，吞了口唾沫，神色缓和了不少。 　　“是这样的，齐家人在大门口候着，说是过来迎娶大小姐的！” 　　老夫人心下一冽，她已知和齐家的亲事是躲不过了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来的人可多？”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那她夜家也不能丢了脸面，怎么说也是嫡女出嫁，该准备的也得筹备清楚整齐。 　　“这……”管家脸露尴尬的神色，“只来了一个媒婆，还有一抬四人轿子，未来姑爷他没来……” 　　“什么？！” 　　管家话刚说完，就见老夫人手拍檀木桌子，身子从椅子上弹跳起来，齐家这样的阵势，俨然就是在打他们夜家的脸！ 　　“老夫人息怒，您当心着点，身子要紧。” 　　一旁服侍的贴身丫鬟青枝见夜家老夫人神情激动，怕她一时怒火攻心触了旧疾，赶紧上前扶住她劝道。 　　老夫人怒急反笑，“哼，要这副身子做什么，齐家这么做，日后夜家还有什么脸面在霍城呆下去！” 　　按说齐家家主齐天磊不亲自上夜家迎娶，倒也不是说不过去，毕竟夜家与齐家并非真的门当户对，夜家算是高攀了的，而且齐天磊娶的只是小妾并非正室。 　　但夜家好歹也是正经人家，齐家要上门迎娶，为了图个好兆头，至少该有三媒六轿，也就是请三个媒婆加个六人轿子。 　　像这种四人轿子……四同死字，在霍城一般只有接冥亲的人家才会这样，因此夜家老夫人自然是十分生气的。 　　青枝见老夫人如此，不敢再说什么，管家也很着急，但是这事还得夜家老夫人定夺，他一个下人实在不好说话。 　　“老夫人，您看？” 　　过了片刻，管家见老夫人只是跌坐在椅子上，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不禁又硬着头皮问了一遍。 　　夜老夫人这才转动眼珠子，似乎刚刚回过神来，抿了下微微有些干燥的嘴唇，声音悠远而疲惫。 　　“你先将人迎到偏厅中休息，说是大小姐还要上妆备嫁。” 　　“是，奴才这就去。” 　　管家见老夫人总算给话了，擦了把额发上的冷汗就退出去，匆忙往正门去了。 　　“青枝，你去将老爷和夫人叫过来，立马的！” 　　管家离开之后，夜家老夫人又对着身旁的丫鬟吩咐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婆子又能有什么主意！ 　　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有些骨气，硬起腰板来拒绝齐家的羞辱，这样日后即便齐家要报复，她也有底气来应付。 　　老夫人疲惫地将身子斜倚在座椅上，她的儿子她最清楚，只怕是，难啊…… 　　过了片刻，屋子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青枝带着夜坤和秦氏推门而入。 　　夜坤进屋之后，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夜家老夫人的一颗心更是沉到了谷底，脸也气得煞白。 正文 第7章 卖身契 　　“你这个不肖儿！” 　　夜家老夫人抓起桌上的紫萱陶瓷杯丢过去，夜坤吓得身子一侧，杯子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夜坤虽然没被砸中，但是杯中的水和茶叶却溅了他一身，看起来好不狼狈，他头点地用力磕着。 　　“娘，孩儿错了，您饶了孩儿吧。” 　　夜坤颤巍着身子，看样子确实是害怕了，老夫人见他如此，非但不觉得痛惜，却更是怒从心中来。 　　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这个作孽的人，却偏偏是她的儿子，亲生儿子！ 　　“说！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老夫人嘴角抽动，显然是气得快要仰倒，但到底还没失了理智，要知道齐家的人可是在外头等着交代呢。 　　“孩儿一时鬼迷了心窍去赌博，欠下赌庄一大笔银子，当时庄主说我若是我还钱就要砍了孩儿的手，孩儿实在是害怕啊！” 　　“哼！” 　　夜家老夫人冷哼一声，微微别过脸，她实在不想看到夜坤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她都觉得臊得慌。 　　“后来孩儿碰到齐家管家，求他救我，齐家管家也爽快地答应了，只是他说那些银两是他家老爷的，他回去得有个交代……” 　　“所以你就答应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我们夜家的嫡女嫁过去当小妾了？” 　　夜老夫人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一个拐杖当着夜坤的头打过去，那个叫打了个结结实实啊，夜坤发出闷哼，痛得不行。 　　“娘，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就别再怪老爷了。再说了，齐家可是大户，静儿嫁过去总不至于吃亏去了……” 　　秦氏见老夫人下手不留情，真是有些心疼夜坤的，出言相劝，不料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夫人打断。 　　“你给我住嘴！你的帐我等会儿再跟你算，这么多年没给我夜家添个孙子就算了，连自己的老爷都管不好，叫他日日出去赌博，我夜家留你何用！” 　　“是，娘教训的是，儿媳知错了。” 　　老夫人的话十分诛心，秦氏听了却是没多大反应的样子，只是低头垂目，将眼中的狠毒和怨恨藏住。 　　如果不是夜家这些家业地契什么的还捏在老夫人手中，她哪里能容这个老太婆对她指手画脚！ 　　老夫人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似的，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头对着夜坤。 　　“一媒四人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媒四人轿上门娶亲是对女方最大的侮辱，齐家虽然家大业大，但犯不着没事来得罪夜家，因此老夫人认定了其中必定有她不知道的缘由。 　　夜坤脸色又白了几分，嘟囔着，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孩儿不孝，孩儿和齐家管家……签的是……卖身契。” 　　“哒”地一声，老夫人手中的拐杖掉落在地，她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夜坤，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夜坤签的是卖身契，也就是说齐家管家将夜静要回去是可以任意处置的，哪怕是当丫鬟，给下人当小妾，甚至是卖给青楼，夜家都不能说个不字。 正文 第8章 未出家门 　　“畜生！静儿的一生就这么被你毁了！” 　　老夫人咬牙切齿骂了一句，嘴角抽动，终是没能再说出些什么，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可见是伤心至极。 　　“娘，您别生气。” 　　夜坤见老夫人脸色难看极了，连滚带爬过去抱住老夫人的腿脚。 　　“齐家管家答应过孩儿，是将静儿娶回去给齐家家主当小妾的，他必定不会诓骗孩儿的……” 　　老夫人将脚从他怀中抽出，冷冷啾了他一眼，她这个儿子倒真是天真，都快不惑之年的人了，还能这般轻信他人之言。 　　“你凭什么确定齐家管家没有骗你，卖身契在他手上，到时还不是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这……” 　　夜坤被老夫人一句话堵得如鲠在喉，那时他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被断手之言吓破了胆，哪儿还能有空想周全。 　　如今事情也做了，他只能希望，齐家管家能够做个守信之人。 　　“娘，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我们还是看看，怎么应付齐家那边的人。” 　　一旁秦氏开口劝道，老夫人狠狠地剐了夜坤一眼，这才不再继续追究这件事情。 　　“青枝，你去通知大小姐，让她上妆准备出门！” 　　“奴婢这就去。” 　　青枝说着便领命出门，步履匆匆往夜静所住的后院方向去了。 　　“齐家没有下聘，但是我夜家怎么说也是嫡女出嫁，断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你们去府里库房取些银两财物给静儿当嫁妆，至于四人轿子我们不坐也罢！” 　　“娘！” 　　夜坤急了，他以为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不让夜静好好出嫁，那齐家管家必定要找他麻烦，这人他也得罪不起啊…… 　　“哼！”老夫人瞪了他一眼继续道，“让人去城东，请两个媒婆和一顶六人轿子过来！齐家不愿意花这个钱，我们夜家自己掏！” 　　“是，孩儿这就吩咐下去。” 　　夜坤见老夫人是这个意思，心下松了一口气，赶紧将差事领了，匆匆出屋吩咐下人办事去了，秦氏自然也借势离开。 　　“老爷，我没能守住夜家，愧对夜家列祖列宗哪……” 　　夜家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内室，在夜老爷的灵位前老泪纵横，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看起来老了不止十岁。 　　时至午后，夜家。 　　“老夫人，花轿已经抬出夜家大门，不过半个时辰就会到达齐家。” 　　管家隔着翠玉流珠对着纱帐内的夜家老夫人报告，只听内室传来一身叹息，接着就见老夫人挥了挥手。 　　管家小心地退出，闹了一天，老夫人身子大有吃不消的意味，翻个身子刚想小憩一会儿，不料屋子外头又传来吵闹的声响。 　　“青枝，你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是，老夫人。” 　　青枝领命刚要掀帘子出去，却见有人抢在她前头，接着一抹翠绿色身影闪进内室，哭哭啼啼扑到老夫人床边。 　　夜坤夫妇，也随之进到内室之中，脸上有泛着怪异的神色。 　　老夫人定眼一看，趴在她床边，用手帕使劲按着眼角之人，不正是夜静吗！ 正文 第9章 对证 　　“静儿？你不是已经上花轿了吗？！” 　　老夫人吓得不轻，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手颤颤巍巍地指着眼前的夜静，一时间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祖母，并非静儿要忤逆你，而是……而是……呜呜……” 　　夜静被老夫人一问，哭得更是起劲，说到后头甚至哽咽到无法出声。 　　“行了，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快点说清楚！” 　　老夫人被夜静哭得内心烦躁，语气不由重了两分，夜静见状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再次开口。 　　“祖母，我原是在屋内上妆准备出嫁的，奈何萱儿她冲进房间，说齐家这么好的人家，要嫁也是她嫁过去，说着就夺了我的首饰衣裳……” 　　“胡说！萱儿怎么会做这种事！” 　　夜萱虽然比夜静小两岁，但胜在性子沉稳懂事，老夫人是怎么也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的。 　　“祖母，静儿怎么敢骗你，你若是不信，大可传后院下人上来问话，当时他们在拾掇静儿的嫁妆，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夜静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脸上挤出几滴清泪，楚楚可怜。 　　“娘，那丫头自小没娘养，什么事做不出来呀！” 　　秦氏最是护短，见老夫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忙帮着夜静说话，老夫人却眯着眼看了她一下，眼中有精光闪过。 　　“没娘养？你怎么说也是萱儿的嫡母，要说她行止不端，你难道就能逃脱得了干系吗？” 　　“……” 　　老夫人言辞犀利，堵得秦氏说不出话来，夜坤更是龟缩在后面，不敢上前，更不用说为夜萱说几句辩解的话了。 　　“把在静儿屋子里当差的下人叫到屋外，我要亲自问话！” 　　过了片刻，管家将夜静房内的仆人和丫鬟都集结到一起，老夫人在青枝的搀扶下来到屋外，扫了他们一圈。 　　“今天在大小姐后院发生的事情，你们必须如实以高，如果有隐瞒家法伺候！” 　　老夫人言辞沉重，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一众下人面面相觑，有些是不想摊这趟浑水，有些则是一脸茫然。 　　一时间，屋子外头竟是鸦雀无声。 　　“老夫人，奴才有话说。” 　　突然，一男声响起，接着便见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跨步上前，正是洒扫仆人李奎。 　　“好，你若说实话自然有赏，但如果有半句虚言，定要你知道厉害！” 　　“是，奴才不敢胡说，全是亲眼所见的事实……” 　　接着便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因是早就和夜静串通好了的，自然是和她在老夫人面前说的没有任何差别。 　　而夜家老夫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猫腻，听罢身子一阵晃动，精神竟是有些恍惚起来。 　　也对，夜家这一日之内，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这把老骨头都快吃不消了！ 　　“老夫人，您看……” 　　管家也十分吃惊，没想到嫁出去的竟是夜家二小姐，他望向老夫人，只等她一声令下，去将花轿追回。 　　“让他们下去，今日之事若是有人敢传出去半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老夫人却只是挥了挥手，她也是心疼夜萱的，但是一想到齐家的架势，她突然觉得嫁的是夜萱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毕竟，齐家这般欺人，夜静是嫡女不该受这等委屈。 　　而夜萱就不同，虽然也是自家血脉，但是是相对卑微的庶女，日后他人问起也好交代一些。 　　随后，夜静三人也相继离开，夜静自是眉开眼笑。 　　秦氏本以为要多个金龟婿，现在平白没了实在有些失落，但一想到夜萱嫁过去也是个签了卖身契的主，以后日子指不定有多难过，心里舒爽不少。 正文 第10章 这是机会 　　“二小姐，你怎么把红盖头掀开了？” 　　花轿内，熙儿和夜萱主仆两人同坐，夜家老夫人从城南找来的六人轿子并不豪华，但也算宽敞舒适。 　　“嘘……” 　　夜萱将食指放在嘴上，做出嘘声的动作，接着轻声道。 　　“这顶凤凰珠玉喜帽太重了，压得我脖子疼，左右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没有关系的。” 　　“那我帮你揉一揉。” 　　熙儿听言赶紧起身绕到夜萱后面，手上拿捏着刚好合适的力度，帮夜萱疏解脖子上酸痛之感。 　　夜萱微微眯眼，花轿内有片刻的沉静。 　　“二小姐，你为什么要任由大小姐摆布嫁到齐家呢？” 　　就在夜萱快要睡着的时候，熙儿突然开口问道，要说熙儿也知道齐家是霍城首富，但是之前明明说是大小姐嫁过去的呀。 　　她的小姐知书达理，虽然出生不高，但也不至于要嫁给人当小妾。 　　而且，熙儿觉得齐家如果真有那么好的话，夜静早就自己嫁了，哪儿还能那般好心让给二小姐。 　　所以，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问题，说不定那齐家家主是个歪脖子满脸麻子的主儿呢！ 　　“熙儿，这是我的机会……” 　　夜萱听言睁开眼睛，一双凤眼里全是清明，她红艳的嘴唇微微抿起，透出一股倔强的味道。 　　“可是，你不怕齐家家主是不好想与的人吗？而且，我听说齐家正室很是凶悍，我只怕我们过去后日子也不好过。” 　　熙儿平时没心没肺的，到关键时刻看事情倒也看得明白清楚。 　　“齐天磊好不好我不在乎，这辈子生在夜家，做为庶女，我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我要的不是好夫君，是一个能给我钱势，让我为我娘报仇的人，而齐天磊正好合适，你明白吗？” 　　夜萱幽幽叹了口气，多了一股无奈的苍凉之感。 　　“二小姐，你何必这样委屈……” 　　熙儿终究还是不甘心，她实在不愿意见自家小姐受这样的委屈。 　　“熙儿，人要有盼头才能活得好，嫁去齐家虽然只是小妾，但总好过日后被秦氏随意指给草莽，草草过一生好些，齐家即便是龙潭虎穴，只要我们争取，总能有一席容身之地的。” 　　夜萱伸出柔荑握住熙儿的手，熙儿的关怀她又怎会不知道，但正如她所言，齐天磊是她夜萱翻身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她夜萱是断断不会放过的…… 　　花轿在青石板路上颠簸，一路安静，夜萱坐的这顶大红色的花轿在这片沉寂中显然十分寂寥。 　　大半个时辰之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轿外响起，花轿总算到了齐家门口。 　　夜萱的红盖头已经重新盖上，毕竟是嫁人的事情，想得通透是一回事，但事情真到了眼前，夜萱也难免有些紧张。 　　她一双柔荑拧着绣着杜若花的丝帕，呼吸也略微沉重了丁点。 　　下一刻，夜萱只觉得身子一轻，红盖头底下的地面一阵晃动，她低垂下头，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失望。 　　是两个婆子来抬的她，齐天磊到底没有亲自出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