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节 别师回家 清,道光七年十一月。 鄂东广济县境内大藏禅寺,钟声袅袅,鸟鸣声声,流水潺潺,云雾笼罩。恰如一个仙境般的出处,却有一位身材高大、黝黑的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面色忧郁,几步一回头,不断回看渐行渐远的大藏禅寺。年轻人姓宋,名关佑,是县内距大藏禅寺六十多里地的宋春垸人。十年前,宋关佑被大藏禅寺方丈了源大师收为关门弟子,而今学业有成,加之家里有事,今天正是他拜别师门的日子。本来按照风俗,拜师有拜师的礼数,离师有离师的规矩,宋关佑和母亲、族长商量把师傅接到家里,与族里一起置办一场酒席,然后谢上一份厚礼。但了源大师乃世外高人,不拘世俗礼节,就如同十年前收宋关佑为弟子一样,坚决不同意大操大办,几个叩首即视缘来缘去。 广济县古来就有“佛国”之称,佛教祖师司马道信就出生于此,县内大小庙宇无数,基本上每隔十几里地就有一座寺庙,大藏禅寺之大、之盛在“佛国”首屈一指。唐朝高僧玄奘法师曾来此讲经弘佛及亲手植下菩提树数枚;愚于佛教的唐太宗也曾来参拜礼佛,并亲笔书写“大藏禅寺”牌匾;南宋一代名将岳飞后人来此隐居,并广为传授岳家拳;明朝时期还引来泰国小王子蒋治民为避宫廷内乱来此避祸;到了本朝,乾隆爷下江南时,也曾慕名而来,游山赏景。自此,大藏禅寺的名声大噪,引得四方游客瞻仰游玩。庙宇也由初时的三间扩展到现在的一百零八间,上、中、下三重,远远望去,在云林古木之中极是壮观,雄伟磅礴。从唐太宗来过之后,就已列为皇家寺院,每年朝廷都会责成当地官府拨一笔银子作为修缮、扩建之用,但到了嘉庆朝后,大清国运衰败,国库空虚,官府也就再也无银可供了,只能靠寺院自己收些香火钱或接受一些慷慨富户捐助,来维持寺里百来号人开销及基本的修缮。慢慢的,光靠香火钱是不够的,所以寺院决定对习文习武的弟子,根据学期长短进行适当的收费。到了源大师手上,已是第二十五代主持方丈了,了源大师老家河南,入佛前,师从天地会河南分舵舵主一柱天袁少尧,学得一身少林武功,性喜打抱不平。乾隆十五年十一月的一个深夜,在襄樊古家凹遭到众贼匪伏击,身中二十五刀,性命攸关之际,被途经此地的大藏禅寺五戒和尚救得。这五戒和尚是蕲州医药世家弟子出生,江湖人称南僧,风头早盖过了寺里的主持,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医术了得,救了了源后,不稍一个月就医愈伤好。了源久闻南僧侠名,又感于救命之恩,执意跟同五戒和尚来到大藏禅寺。然后拜五戒和尚为师,剃了法度,法号了源,跟师傅学习医术和岳家拳。由于了源为人低调,品行好,武功又高,所以在老主持方丈清慈大师圆寂后,便接了掌门的位置。 十年前的一个冬天,了源从河南云游归来,途经独角寨时,救起掉落悬崖的宋关佑,他看这孩子骨格发达,身体强硕,聪慧过人,便收做俗家关门弟子。大藏禅寺设有习文堂和习武堂,收徒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附近的乡邻子弟,不住庙里,农闲时就来识几个字,学些拳脚,不过那学的都是一些粗浅的,收费也很低,有的是根据家庭生活状况拿些大米、鸡蛋什么的,就可以了;另一种是常住寺庙的,学习时间至少在一年以上,其中多以富家子弟居多,收费是比较高的。当然也有免收学费的,一则是慷慨之士,无偿捐赠过庙宇的富家子弟;二则是确有慧根的,象宋关佑这样的年轻人,即使是贫苦人家出生,被大师们相中,皆可以减免。大藏禅寺一般至少有三位以上与主持方丈同辈的大师级高僧,在这几人中,有佛法高深、文采出众的,有武功高深莫测的,能文武双全的却很少。了源这一辈中,有四位了字派大师,以“正本清源”排列下来,其他三位师兄中,了正、了清是文僧,只有了本、了源是武僧,而了源大师是文武兼备的佼佼者,所以最后入门却做了主持方丈。除僧家弟子外,了本前后收了五个徒弟,在江湖上有褒有贬。了源大师一生却只收了三个徒弟,大弟子石敬恭,赣西人氏,人称坐地天王,在京城开有一家天威镖局,行走大江南北,威名震四海,已走镖二十多年,从未失镖,名头胜过了师傅。二徒弟彭唤成,湖南人氏,人称铁塔罗汉,在湘军任武职,虽不及大师兄,却也未有过败绩。比较下来,了源大师带出来的弟子更有影响力。到宋关佑拜师时,俗家身份的大师兄、二师兄早已艺成下山,各自忙于自己的事业,根本没有时间回寺看师傅。所以这十年里,宋关佑没见过两位师兄,只是从来寺里的一些江湖朋友那里听些消息。 2。 广济县被称为佛国,却也是个尚武的地方,民风剽悍,同一种姓氏多聚居在一起,经常因为土地、用水、通婚等问题发生纠纷、械斗。久而久之,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任其打斗,慢慢演变成除突发斗殴外,形成了定期比武来决定土地所有权、用水权惯例。各姓氏族里为了羸得比赛,所以就出钱选送资质好的少年男子去有教武的寺院、武馆拜师习武,同时优待他的家人,习武的男子及他的家人也以此为荣耀。于是也催生了很多寺院开设习武堂,习过武的人去开武馆。在众多设有习武堂寺院中,以大藏禅寺、大法寺最为有名,教出的弟子常常取得比赛的胜利,有的更是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而大藏禅寺、大法寺却各有不同特点,大法寺教习武功的武师多来自外寺请来的或自动来投的派别不同的武僧,他们教的是各自武功,收徒也没有设置太高的门槛,只要交学费就行,缺乏武德方面教育,教出来的弟子有些作恶江湖。而大藏禅寺则以岳家拳、选徒严格闻名于世,大藏禅寺真正弟子不多,但在江湖上都是精英,都善长岳家拳,品性都不错。大藏禅寺收徒是有三不收三开除的规矩,“三不收”是争强好胜的不收;品行不端的不收;欺压良民的不收。“三开除”是习武期间参与族里争斗开除,在江湖作恶的开除,在寺里违反寺规的开除,所谓开除,就是逐出师门。所以,大藏禅寺弟子参与姓氏之间的争斗很少,在寺期间更是少之又少。慢慢的,各姓氏族里虽仰慕大藏禅寺的武功,却很少选送少年男子来习武,怕碰一鼻子灰,多投大法寺去了。 大藏禅寺的岳家拳,最早的开山鼻要追溯到南宋名将岳飞的师傅周侗,周侗是一位世外高人,一生只收了三个弟子,岳飞、林冲、武松,他三人都是声名显赫,其中岳飞跟师傅习武时间最长,尽得师傅真传,十八般武艺、马上马下功夫,十分了得。不过,在其二十多年的戎马生涯中,马上的功夫用得最多,马下的拳法倒逐渐生疏了些。岳飞镇压洞庭湖杨幺起义军驻兵江州时,曾拜谒时任兵部尚书余玠老家(广济人氏)到过大藏禅寺,他见此处风景秀丽、山水相依,确实是个居住的好出处,因此有心卸甲之年来此隐居。后来,岳飞被奸臣秦桧以“莫须有”罪名下狱后,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就在探监的时候,要求家人隐姓埋名到大藏禅寺,以避株连。岳飞风波亭问斩后,次子岳雷带着弟弟岳霖、岳震、岳霆及家人几十口随母亲李姓来大藏禅寺附近隐居,建“李垸”,后家族大了,分李家上村和李家下村。初时,岳家兄弟只教族人及附近乡邻青壮年男子一些基本武功招式,后来与大藏禅寺方丈混得熟了,成了至交,把岳家拳易名“佛宗拳”,岳家兄弟以俗家身份教大藏禅寺弟子及周边乡邻练习岳家拳。到宋孝宗赵伯宗时期,朝廷为岳飞平反昭雪,岳家才恢复本姓,一部分迁回河南汤阴,一部分仍留在广济县,岳家拳也恢复了原称。其时,已有大藏禅寺弟子完全领悟到岳家拳精髓,自此岳家拳在大藏禅寺代代相承,并在鄂东地区兴盛起来。后来又有几位高僧对岳家拳进行了去糟粕、取精华,与其他流派融合,逐步变成一套近身搏斗、行之有效的拳法。其一字拳、二梅花、三门桩、四门架、五法、六合、七星、八法、九连环、十字桩。十套拳法由易到难,循序渐进,而且每一套动作都古朴自然,紧凑严密,节奏鲜明,简练易学。其中的任何一招一式,都可以为习练者在实战中具体应用。例如,“飞挎篮”、“天罗地网”、“周仓扛粮”等技法是岳家拳技击之精华。到了明朝,岳家拳又分南北两派,南派以大藏禅寺为主,北派以部分岳家子弟迁回河南汤阴程岗村为主,南北两派练习方法基本一致,在一些招式又自不同。 宋姓,在广济县是个小姓,宋春垸有七、八百人,南边与陈姓接邻,东边与胡姓相邻,西边、北边与张姓紧挨着,这几姓都是大姓,在广济县人口众多。宋姓与张姓、陈姓交好,与胡姓却因一块百多亩山地交恶,初时相互打斗,宋姓多有吃亏。后来请张姓族长出面做中间人进行调停,双方约定,每三年举行一次比武,谁蠃了谁就有三年的土地耕种权,慢慢就形成了定律,一直延袭下来。宋、胡两姓冲突虽然少了,双方矛盾却陷越深,最后两姓老死不相往来,禁止通婚、交友。在宋关佑记忆里,宋姓已连续输掉了五次,今年底如果再没有强有力的新秀出来,可能还要继续输下去了,所以族里急切盼着他早点出师,为宋姓争回一些面子。前一次比武时,族里想宋关佑请几天假回家,为族里顶过一、两场,宋关佑以寺里规定在寺期间不得参加族氏争斗而拒绝,这一次怕是很难推迟了。自宋关佑意外的被了源大师收做关门弟子之后,族里对他一家是关爱有加,减轻他家为族里出劳天数,取消每年应上交的族费,以前从不上门的族长,也隔三岔五的上门问寒问暖,让家人感觉长脸不少。族里对他一家这么好,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希望宋关佑在与胡姓比武中出力。宋关佑跟了了源大师后,已不屑与乡邻争个你死我活,可是面对族里的盛情,让他左右为难,他有心推掉比武,而族里却铁定了要他参加。这事缘于两年前,宋关佑请假回家看望生病的母亲,在村西的打谷场上,两头发性的公牛触起角来,大人都吓得远远躲开,却有三个五、六的小孩吓呆了,站在离两牛不到三尺远的地方,好似全然不知危险。当时宋关佑恰巧挑粪桶经过,情急之下,冲了上去,一手抓住一只牛角,一声大喝,竟把两牛扳倒在地,然后抱着三个小孩脱离了危险区,两头牛悻悻地爬起来,远远地跑开。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大家惊叹不已,能放倒一头牛的人,是少之又少,能同时放倒两头牛,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想想,一头公牛发力何只千斤,两头牛同时发力,岂不是两、三千斤?谁能做得到!其实,宋关佑能同时放倒两头牛是非常有技巧的,两头牛触角相顶,牛身的力气与身体是成直线的,而宋关佑抓住两牛的牛角是与牛身呈垂直用力的,且一声大喝,已让牛卸了劲,加之宋关佑本身就力大无穷,所以能以一人之力放倒两牛就好理解了。这些后来传得很邪乎,连周遭的四邻八垸都知道,江湖术士还说宋关佑是天神下凡。于是,宋关佑还没出师就已经是名声在外了,同时也给大藏禅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你想,宋氏有这么一位高手,怎么可能不力邀他参加呢? 宋关佑临行前一个晚上,就把自己的心事说给了师傅听,师傅思忖片刻告诉他,一不可伤人,二要尽可能调解两姓间的关系。宋关佑知道,不参加已经很难了,族里这么多年对自己家人的关照,情何以堪?如果拒绝参加,自己可以图个耳根净、远离家乡谋份差事,而自己的家人在垸里就难呆下去了,既便不遭人欺负,受人白眼、指桑骂槐就很难,这是宋关佑不想要的结果。现在考虑的是师傅交待的两句话,如何去实现。不经觉间,宋关佑走了两个多时辰,已快到午时了。途经大马窝山坡松树林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稚嫩的“救命”声,宋关佑连忙循声赶处,到得西边只见一群十二、三岁小孩一边喊着救命,一边飞快向胡家垸跑去。宋关佑惊愣之间,听见水塘有扑腾的声音,想必是有人落水了。宋关佑边跑边甩掉包裹、脱掉外衣,一个猛扎,跃入水塘,抓住落水者循着浅水游上岸。拎起来一看,也是个十二、三岁小孩,不过此时已昏迷了,宋关佑连忙在他胸口一番按压,小孩嘴里吐出不少口水后,终于苏醒了,不过冻得牙关叩的响、瑟瑟发抖。宋关佑打开包裹,把小孩身上的湿衣剥光,取出自己干净衣服把他包裹起来,然后自己也把湿衣服换了下来。整理完毕,宋关佑再四处环视了一下,发现松树林边有几堆松针,还有箩筐及扒柴的工具,想来这几个小家伙是扒柴来着的。宋关佑见没撂下什么东西,一手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一手拎着两人的湿衣服,沿着刚才几个小孩跑去报信的路奔过去。走到半路上,看到一名妇人带着几个青壮年男子向这边飞奔过来,后面还跟着刚才那几个小孩。宋关佑连忙把小孩递给他们,妇人见到裹在衣服里的儿子在眨巴眨巴着眼睛,还是活着,一句“儿啊”,兀自哭开来了。几个年轻人看了看宋关佑拎着的湿衣服,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有的上前接过孩子,有的拉着宋关佑往胡家垸方向走,说要好好感谢宋关佑。其实一开始,宋关佑看到那几个报信的小孩奔向胡家垸,就已意识到他们是胡姓中人。按照族规,是不能跟他们交往的,虽然自己现在身负调解双方仇恨的责任,势必要跟胡姓人接触,但现在与胡姓人打成一片,还不是时候,所以宋关佑婉言拒绝。两个年轻伢见宋关佑不肯去,一人扯着一条胳膊往前拽,可是宋关佑脚下象生根了,一动不动。停住了哭泣的妇人见拉不到宋关佑,连忙对那个最为健壮的年轻伢说“二墩,你去帮帮忙,一定要把刚儿的救命恩人请回家,好好酬谢一番!”那个叫二墩的年轻伢不待妇人说完,就跑到宋关佑后面推,可是依然纹丝不动。一众人惊骇不已,要知他们都有些功夫底子,特别是二墩是专门练过几年,力大如牛,他们意识到遇上高人了。妇人见请不动救命恩人,知道不能再用强了,只得上前了解宋关佑情况。宋关佑谎称姓关,是途经此地,因急着回家,所以不能登门打扰,说有时间一定再来看刚儿,并幽默道“你们看,我衣服还在刚儿身上,肯定会回来取的”!见宋关佑如此说,一众人只好作罢,妇人把夫家姓名告诉宋关佑后三作揖,目视宋关佑背着包裹、拎着湿衣服离去。 正文 第二节 战成平局(一) 张家塝垸在宋春垸的北边,张裕龙的家在垸中间,一条三米多宽的沙路直通他家门口,整个宅子占地十多亩,四合院形式,门楼高三米二,宽二米六,听说这个尺寸是请风水先生算过,是有讲究的,数字的组合暗示着人丁兴旺、财源广进。院外每隔三米左右便植了一株二十多年生的樟树;院内也栽满了翠柏、橘树等四季青树木,掩映着青砖碧瓦。前面一排房子是厨房、杂物间,两厢一边是卧房,一边是张裕龙私塾授课的地方,后面一排是偌大的一个客厅、书房及主人的卧室。与相邻的土砖青瓦房子相比,就显得鹤立鸡群,显现张宅之豪华与尊贵。张裕龙是垸里族长,现年六十多岁,少时中过秀才,能说会道,博晓古今,年青时也曾游走四方,看人看事有其独到的见解,老来了兼着就在家里开了个私塾。张裕龙不但垸里威信很高,在整个广济县张姓人中也是很有地位,张姓习谱及一些重大的活动都离不了他,而且为人比较正直,其他姓氏也经常请他做中间调停人,就如宋、胡两姓之争,就是他想出的办法,用定期比武来一决输蠃,使两姓少了许多冲突,虽然矛盾仍然存在,但还不至于大规模的流血、死人事件发生。张裕龙有三儿一女,大儿子张显富,是个理发匠,手艺精湛,远走东北阿勒锦(现洽尔滨城市),在广济带了一大帮徒子徒孙过去了,在那边安了家,置了业,所以平时回来的少,只能不时寄些钱财回来。广济县有三把刀,闻名天下,一是竹艺篾刀,二是泥工瓦刀,三就是张显富的理发剃刀,这三把刀,夸的是刀法技艺超凡,行走天下,哪里都吃得开。而且广济剃刀的出名就是从阿勒锦地区开始,可见,张显富算得上是后人眼里的剃刀鼻祖;二儿子张显贵,跟着自己读了不少诗书,精于算计,能蒙上眼睛打算盘,把算盘顶在头上也能打,现在龙坪茂通钱庄做账房先生,这茂通钱庄是熊氏产业之一,其开创者就是金科状元金嘉德的好友熊方寅,人称熊百万,经过近百年的经营,茂通钱庄的生意已触及鄂、皖、赣三省,能在这么大钱庄做账房先生,可见张显贵算计能力之强;三儿子张显荣,现年二十五岁,曾经师从横岗山慈云大师习武五年,已在梅川县衙做了两年多时间的捕快,曾经协助捕头雷天豹破过几起大案,横行湘鄂两省数年、劫财杀人无数的江洋大盗丁振奎就是栽在他们手上,江湖人送绰号“千里追魂”,一时间,张显荣成了衙门捕快中除捕头外,无出其二的人物;女儿嫁给了梅川西门街永济药铺掌柜程济南的儿子。张裕龙为人慷慨,越到老来越把世事看穿了,也越发乐善好施,垸中贫苦人家经常会得到他的周济。垸东头的张二幸就是其中之一,二幸六岁的时候爹娘全死了,张裕龙看他可怜,就接到家来,给他安了间房,一直到二十岁,帮他娶了门媳妇,才让他回老屋居住,把个不幸的二幸感动得涕泗横流,所以张家一有事就跑过来出力。张裕龙三十多岁开始接任族长,经过几十年的努力,把个一千五百多人口的张家塝垸经营得一团和气。 今天,张裕龙家就有事要办,三儿子要在家里宴请他的顶头上司雷天豹捕头。自两年前张显荣做了捕快后,每年都要请雷天豹来家中一聚,况且今年又自不同,听说雷捕头过完年后就要调到黄州府任游牧副尉,仁途上算是迈上了一大步。雷天豹这名字给人感觉是高大威猛,其实是一个个头不高、瘦瘦精精的精练汉子,三十几岁,山东人氏,出自六合门,是现任掌门谭震云的师侄,一套步伐丁丁、步走七星步法出神入化,且内力深厚,极善推理决断,江湖人称“鬼见愁”,在广济做捕头五年多,破了不少大案要案,让那些泼皮无赖安分了不少,一些盗贼劫匪只得异地生财。而今就要调走了,张显荣一则感谢两年来的提携照顾,惜于两人的兄弟感情,更重要希望雷捕头在离职前,能在知县大人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让自己顺顺当当坐上捕头位置,况且广济例属黄州府管辖,以后少不得雷副尉照顾。此刻正坐在雷捕头旁边,听着他跟父亲边品茶边聊天,而厨房那边正在热火朝天剁肉、剖鱼、切菜,为了招待好雷捕头,雷显荣还专门从大金铺酒楼里请了一位有名的厨师过来掌勺。聊着聊着,父亲就和雷捕头谈到快要举行的宋胡两姓比武的事上。 这时,二幸急匆匆跑过来说:“龙爹,外面有一个自称是宋春垸的宋关佑想见您!”“爹”在中国很多地方及书面上是对父亲的称呼,在广济却却是对祖父的称呼,而“爷”才是对父亲的称呼,所以理解起来有点乱,按照辈份,张裕龙是二幸的祖父辈,所以二幸一直称张裕龙叫“龙爹”。“什么,宋春垸的宋关佑……”,显然,张裕龙还没想起来宋关佑是谁。“爷,宋关佑不就是那个同时放倒两条牛的人嘛,还是您跟我说起的呢!”此时,张裕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只听过他的事,却还没有见过他的人,又转而一想,这个时候他找自己干什么?雷捕头坐在两人中间,宋关佑放倒两条牛的事,张显荣也跟他讲起过,民间也在流传,如果是自己,肯定是做不到,大藏禅寺他也去过,虽然没跟他们切磋过,但知道寺里一定是藏龙卧虎。武功高的人,额头都青筋突暴,步屐轻盈,在那里他看到不少这样的僧人,但是说宋关佑年纪轻轻能同时放倒两头正在发力的公牛,却有些不信。他在张裕龙犹豫之间,轻轻一笑说:“张叔,有朋友上门应该欢迎!”张裕龙本来就在担心外人来扫了雷捕头的兴致,见雷捕头如此说,连忙吩咐二幸把人引进来。 不稍片刻功夫,二幸引着一位身高六尺(相当于现在一米八三左右)黝黑、精壮的年轻人进来,只见来人目光如炬,辫子在脖上绕过一圈后搭在后背,一身灰色粗布衣服,倒也干净整洁,腰上扎着一条黑色的腰带,手上还提着两斤重的猪肉。上得厅来,宋关佑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向张裕龙抱拳作揖,而后依此向雷捕头、张显荣作揖。张裕龙忙起身说些客套话,然后向宋关佑介绍雷捕头和自己的儿子张显荣。宋关佑听说精瘦的汉子是本县衙门捕头,连忙说“幸会,幸会!”而雷捕头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走过来要和宋关佑握手。宋关佑连忙把猪肉交给二幸,抽出右手与雷捕头相握,惊觉间,一股刚劲的内力传了过来,想来雷捕头要试自己武功了。宋关佑嘴上还是挂着笑容说些久仰久仰的话,手上一股柔和内力迎了上去。在宋关佑看似轻松之间,雷捕头却是越发惊骇,内力从三成加到八成,没见到宋关佑表情有任何变化,而且整个内力传过去,好像击打在棉花堆上,内功能达到这种境界,也只见过自己极少数几位师父、师叔才有这般修为,要知自己出道以来,还没见过几个比自己内功更强年龄更小的年轻人,而眼前这位就是,还不是一般般的高,高到深不可测。思忖之间,雷捕头缓缓撤了内力,他惊叹宋关佑的内力,更惊叹宋关佑沉稳、内敛,今天是自己挑衅,如果他得理不饶人,让自己出了洋相,那脸就丢大了,不知不觉间,有些佩服,更有些喜欢宋关佑,这样的年轻人,将来必定大有作为,说不定以后还要仰仗他。张裕龙是一介文人,见他们二人手粘在一起舍不得放落,还以为他们是一见如故,但张显荣却看出了道道,虽然最后二人撒手言欢,很显然雷捕头没占到什么便宜,雷捕头的功夫,他是知根知底的,连雷捕头都讨不了好,自己相差就不是一、两个档次的问题,看来真是山外有山,强中自有强中手。转念间,张显荣把宋关佑迎至雷捕头旁边、自个的座位上坐下来,自己忙着去帮宋关佑泡茶。雷捕头对着张裕龙说:“张叔,赶得巧不如碰得巧,今天中午就留宋兄弟一起喝酒如何?”张裕龙哪能不应,连忙点头说:“好,好”! 一番客套重新落座后,张显荣坐到父亲边上的位子。张裕龙就问宋关佑有什么事,宋关佑就把关于宋、胡两姓比武,自己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张裕龙见宋关佑想调解两姓敌对关系,也感觉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简单,最起码想法和愿景就远远超出一般的同龄人,而且仅一面之缘就与雷捕头打的火热,一时之间倒还不知道怎么回复宋关佑合适。雷捕头听说宋关佑想调停两姓关系,也来了兴致,以宋关佑的功夫,助宋姓蠃得这场比武肯定不是难事,而这个年轻人想到要化解仇恨,说明为人宽厚、有远见、敢担当,自己如果助他完成这个心愿,既是在自己离任前帮当地百姓做了一件好事,又可以卖个人情给宋关佑,自己想交好他,靠嘴上说说肯定不行,得有实际行动。于是朗声笑说:“宋兄弟真是大仁大义之人!张叔,我看这事行,是造福子孙的好事,应该帮宋兄弟一把,这样好了,大家合计合计,比武那天我也来观看!”张裕龙父子很惊讶,不知雷捕头为何有此一说,要知衙门很少掺合家族间的争斗,只要不出人命,一般都视而不见的,既然雷捕头表态了,两人也只好同意尽力帮助宋关佑达成这个愿想。接下来,宋关佑把相关细节做了详细介绍,听得雷捕头、张裕龙父子连连点头,觉得具有操作性,而且比较合情合理。商议完毕,酒宴也办好了,雷捕头被张氏父子推上了首位,而雷捕头又硬拽着宋关佑坐在他旁边,也就是二席。张裕龙父子坐了对面的三、四席,另外在张姓中找了几个会喝酒的年轻人陪酒坐在上、下两方,二幸也被安排上了桌,坐在下方方便端菜、倒酒。广济坐席与别的地方又自不同,有的地方是上方为首席、二席,而广济是以右手边为大,所以坐在右手边第一位是最尊贵的。雷捕头是衙门中人,按照大清朝的九品十八级,他算是从九品武官,在这一桌中是有品的官人,又是张显荣的顶头上司,张家请来的客人,坐在首席自是理所当然。而宋关佑被雷捕头拉着坐了二席,还一口一口的“关兄弟”叫个不停,(称呼关兄弟是前面几人商量好的,在未调解好两姓矛盾之前,尽量不让计划外泄,包括两姓的族长。)就连对张显荣也没有那么亲热。陪酒的几个年轻人就有些迷惑了,族长家什么时候钻出来个和雷捕头称兄道弟的关姓人,穿得那么老土,又不像衙门中人。但迷惑归迷惑,既然族长叫来陪客人,把客人陪好就好了,于是几个人轮番针对雷捕头、宋关佑发起攻势。今天桌上的酒,是张家自酿的糯米酒,好进口,但后劲足,时间长了,很容易醉翻人。雷捕头是官衙的人,在广济县,走到哪里,都是威风八面,派头十足,所以陪酒的几个年轻人都有些敬畏他,敬酒就不敢紧盯雷捕头,有时候雷捕头找个理由,就推托了敬酒,或让年轻人转移了进攻的对象。能跟捕头同桌喝酒,在他们几个年轻人看来,就是一件无限荣光的事情,说不定还成为以后在别人面前长脸的谈资呢!而对宋关佑,几个年轻人就不那么客气了,死缠烂打,雷捕头、张氏父子在一边看着乐着,他们也想看看宋关佑酒量如何。不知不觉间,酒宴已吃了两个多时辰,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三坛五斤装的糯米酒也所剩无几,一个年轻人喝得滑到桌底下,两个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想来也差不多了,而宋关佑依然是面不改色,不见一丝醉意,雷捕头、张显荣暗懔,这个年轻人的酒量,跟他的武功一样,深不见底。见此,雷捕头建议酒席就此散去,宋关佑与雷捕头、张家父子聊了一会,也就道别回去了。 雷捕头要来观看宋、胡两姓比武的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马上传遍了宋、胡两垸,及周边的四邻八村。宋春垸族长宋长青接到张裕龙族长派人送来的信,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一届比武自己阵营里终于添加了两个生力军,如果能取得胜利,县衙雷捕头又观阵现场,势必给族人给自己长脸不少,可一扫压在宋春垸人心中几十年、挥之不去的阴霾,让族里扬眉吐气一回。自己也快奔七十了,跟胡姓人斗了一辈子,没占到一次便宜,中间好多回想推掉族长位置,可没人愿意做,无奈之下只能一路苦撑下来。宋姓在广济是小姓,在县里又没有同姓大垸做为外援,不像胡家垸,他有胡立、胡罗玉、胡政等一大批的胡姓大垸在暗中支持,有时候宋长春想想,真想大哭一场,可是哭又有什么用呢?自己族长一哭,更乱了族人的心。好在三年前习谱时得知,在阳新富池有一个宋家凹垸,住有两千多宋姓人,待自己把宋春垸境况一说,马上得到宋家凹垸的支持,他们前后引荐、资助了垸里两名年轻人去阳新落霞寺习武,而在今年八月份就有一位叫宋三伢的年轻人艺成归来,加上宋关佑也学成回来、同意参加比武,不谛是给宋长春给族人打了一剂强心针,整个都活跃起来了。忧的是,听说胡家垸也有不少在外习武归来的,如果这次再输了,只怕自己有生之年卸不了族长的责任,死后无法面对泉下的列祖列宗。转而一想,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放手和胡姓人一搏。思虑片刻,唤来西屋正在拣山药的儿子,叫他去通知所有参加这次比武的年轻人到宋关佑家集合,他要再给他们开会。胡长青是非常倚重宋关佑的,这小伙子老成持重,不张狂,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到底有多高,宋长青也不知道。自宋关佑回家后,宋长青也组织这些年轻人内部互相切磋,每次宋关佑基本上都和对方打成平手,或只高那么一点点,这样胡长青有些糊涂了,与武功最弱的宋二海比,高一点;与武功最好的宋朝阳,看似打平手,又好像高一点,这到底高多少,他心理真是吃不准,只是感觉这伢非同一般。胡长青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朝宋关佑家走去。 宋关佑的家在垸南,门口有一口水塘,妇人们的浆衣洗裳、农人们的牵牛喝水都在这里,挨着水塘旁边是一老井,半垸子人吃水就靠这口井了,虽然已是日晒三竿,井里还兀自冒着雾气。门前脱光了树叶的老枫树下,宋关佑的侄儿宋汉南正在蹲马步,小小年纪,练得有模有样,以至族长宋长青从他身边经过,一点都没感觉到。推开宋关佑的家门,宋关佑正在忙着招待先一步到的宋三伢、宋二海、宋石正几人,宋关佑见族长到了,连忙迎了上来,接着倒碗热开水给族长暖暖手、喝口暖暖身子。宋长青端起热水碗,在掌上左右搓动,吹了一口热气,喝下一口说:“关佑,你姨(广济话,姨指的是母亲)现在好些吗?”宋关佑回答说好多了。宋关佑的母亲一直病病泱泱的,自宋关佑回来后,亲自帮母亲把脉、开方抓药,已经好多了,只是这两天天气比较冷,宋关佑不要母亲起来,怕受了风寒,让他一直在被窝里偎着。早上听族长儿子说,等会族长要和参加比武的年轻人来家里开会,哥哥一大早去山里打柴去了,他就安排弟弟到大金铺割些肉、买点酒,顺便还给母亲抓几副药,叫嫂子到东边的灶房做饭。 宋关佑家里很穷,他十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艰难带着三兄弟,却又常年药罐不离,三间茅草屋,堂屋供个祖宗牌位,放张方桌,已不做多大用什了,东边房子住着哥哥三口子,西屋一分为二,前面弟弟住,后面母亲住,自己回来只能跟弟弟挤在一起。这些年来,多亏族长宋长青及族人照顾,才勉强挺过来。所以听说族长要到自己家里来组织人开会,决定置办些酒肉酬谢一下众人。胡长青到西屋看望了一下宋关佑的母亲,见脸色真的好多了,说了些安慰的话。待人到齐了,就开始开会,首先,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富池宋家凹垸将派代表来助阵,接着正式向在家通报了雷捕头要观看比武的事,大家一听,县衙雷捕头要来,也都是喜忧参半,只有宋三伢兴兴勃勃,好像已经羸得比赛的样子。在参加比武的六人中,宋关佑、宋三伢是第一次参加,其余四人都已历届中上过场,只有年纪最大的、武功最好的、三十七、八岁的宋朝阳蠃过几回,其他都是败下阵来,由于族里也没有另外人选,在族长央求下,只有屡败屡战。他们见宋三伢那么活跃,都在暗笑他愣头青。宋关佑还是像前几次会议一样,保持着沉默。宋长青见宋关佑不说话,说想听听他的想法。宋关佑见族长盯着自己,只得抛出自己的一些想法。 “这次比武,虽然有我和三伢参加,但是临战经验不足,现在有九场比赛,而我们只能选出六个人参加,说明至少有一到两人参加两场或多场比武。往年长青叔用田忌赛马的方法,尚且不能蠃胡家垸,可见胡姓实力确实不容小视,所以我认为要把每个人出场的顺序和各人的特长结合比武的规则进行通盘考虑,才有希望蠃得这场比武。”宋关佑说完,一干人也都跟着点头说“是,是,是!”接下来的讨论中,宋关佑一改常态,主动提出自己可以间断性出战五场,其他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宋关佑武功是高,但好像也只高那么一点点,出战五场,体力支撑得住吗?再说我们有六人,你顶多也只要出战四场就够了,为什么要出战五场呢?大家不知道宋关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宋关佑见大家狐疑不定,笑了笑说“各位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族人失望,再说规则里不是允许临阵换人吗,到时候,我要是不支,再让替补的上!”族长见宋关佑如此说,本来也就胜算不大,前面几个参加过比武的,由于输得多了,又失了信心,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其实,宋关佑要出战五场,是在张裕龙族长家就商量好的,当时张裕龙也很惊讶,但雷捕头、张显荣看好宋关佑,力挺他,所以方案最后获得通过。今天,只是借这个会,在宋姓参加比武人中达成一致,否则以宋关佑的性格,是不会托大的。在后面细节商量中,确定武功最弱的宋二海为候补,并把各人的出场顺序一一定下来了。事毕,宋关佑留大家吃饭,酒桌上自是又一番好斗,不过这一次,宋关佑是主人,他是主动出击。 农历年腊月初八,是宋、胡两姓正式比武的日子。张家塝垸西的那座五尺多高、一亩多宽的土台上,已被装点一新,四周插满了彩旗,台前支两根竹竿,拉着一条横幅,“比武大会”四个字写得如斗笠般大,贵宾席由十几张长桌拼成,上面还盖上一袭红布,十几张椅子一溜排开。可是此时天已开始下起小雪,夹杂在西北风里肆意飞扬,风卷着雪,把周遭彩旗和横幅吹得洌洌作响。为了体现公平公正,宋、胡两姓比武场地从第一届开始就一直定在这里,这本来是张家塝垸用来过年过节唱戏专用的台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只要与张家塝垸活动时间错开了,借用一下自是无所谓。今天,各垸各家都起了个早,有的是要去参加比武的,有的是要去助威的,有的忙着去看热闹,虽然外面下着小雪,下雪不冷化雪冷,所以料理完毕,都早早赶往比武场地。卯时刚过,比武场已是黑压压一片人群,宋、胡两姓基本倾巢而出,除了留一部分人看守垸子、保障后勤,剩下能走得动的都来了,不少妇人还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陈、张两姓及其他四乡八邻也来了不少人,把个比武场吵得人声鼎沸。接着宋、胡两姓参加比武的人上场了,分坐两边。宋春垸比武群里除宋长青及六名参赛的年轻人,还有三位来自富池宋家凹垸代表。而胡姓那边却有二十多人,族长胡天福,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看似粗壮有力,他也是练武之人,此前还参加过比武,而且都蠃了对方。这一届,他精挑细选了十二人,有三人是候补的,坐在他们一起的另外几人则是来自广济县境内胡姓大垸派来的代表。看阵势,胡家垸显然压过了宋春垸,不过,胡天福心理还是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就是昨天上午张裕龙族长按规矩派人送来双方对阵名单时,他发现宋春垸的宋关佑一人要出战五场,让他震惊不已,这是此前从来没有过的,以前能打的顶多就出战三场,宋关佑一人战五场,没有撑船手,哪敢撸竹竿头,况且此人早已是声名远播,又是大藏禅寺的关门弟子,绝非等闲之辈。胡天福望向对方阵营,想找找宋关佑是哪一个人,可惜他只闻其名,不识其人,而且其中也有好多个不认识的,不知道哪一个到底是宋关佑。这时,旁边的二墩附耳递话过来“天福哥,那边坐在最后面、高的那一个,好像是那天救小刚的那个年轻人!”胡天福连忙随着二墩所说望去,发现那个年轻人明显比别人高出一头,坐在那里不声不响,表情坚毅、执着,古阑不惊的样子。胡天福心中一凛,难道他就是宋关佑?如果真是他,那今天这场比武麻烦就大了。一月前,儿子跟着几个小伙伴到大马窝山坡扒柴,由于贪恋水塘边松树下松针厚,就冒险去扒那一块,结果不小心掉水塘里去了,幸亏过路的一个年轻人救了他,否则他胡家就绝代了。胡天福共生了七个子女,前面全是女儿,为了生个儿子,夫妻俩求观音拜菩萨,终于在四十岁时生了个儿子,如果独苗没了,不啻是他的天塌了。出事那一天,刚好胡天福到胡立垸去了,没能见着儿子的救命恩人,而且听二墩他们说,他还是个高手,所以很想见他,现在他就在对方阵营里,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宋关佑,让胡天福一下子左右为难起来。 随着辰时的临近,县衙雷捕头终于在张显荣、张裕龙等一干人的簇拥下登上台来,随行的还有大金镇的镇长徐功禄、陈家垸族长陈茂锋及张氏一干子弟八人,今天雷捕头和张显荣一身官服,走在人群中显得特别扎眼,威风凛凛,不怒自威。他们的到来,引起了场上一阵不少的骚动,人们都伸长脖子想看看威名赫赫的“鬼见愁”雷捕头长的啥样。台上宋、胡两帮人也连忙站起来,拜见雷捕头、徐功禄等人,张裕龙把两姓族长介绍给雷捕头时,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哼了一下算作回礼,看到人群中的宋关佑,却默然微笑点头,不过这个细节没人注意到。待一干贵宾坐定,张家子弟每四个一排分立两边,辰时已至,张裕龙来至台前,宣读比武规则及双方对阵人员名单,然后宣布比武正式开始。其实比武规则,宋、胡两姓人早已熟记于胸,特别是参加比武的人,张裕龙每次比武前念一遍,只是程序而已,同时也是提醒大家,切莫违反规则,否则算输、要罚出场;而张氏子弟分立两边,则是防止有人使阴招、打赖架,维持场上的秩序和公正。宋、胡两姓比武共三个项目,分别是挺棍、试射、散打,每个项目又分三场,蠃得两场或两场以上即赢得该项目,三个项目蠃了两个或两个以上,就蠃得此届比武。其中挺棍是广济县民间传统项目,各村各垸都有这样的项目比赛,随便拿根扁担、棍子就可以即兴的挺起来。而正式比赛是有一定限制的,用白石灰在场地上划一个长方形,正中间划一道横线,比赛双方各立一边,棍子是碗口般粗的枥树削成,棍子中间做个印记,双方发力前,棍子的印记对着地下的中间石灰线,随着裁判的一声“开始”,双方展开攻守,谁先把对方逼出长方形石灰线外,谁就赢了,这个项目是可以一人多次出场;第二个项目试射,却只能一人出场一次,在五十步外的两竿之间,每隔两尺挂一个大小一样的水坛子,比武者需用三枚铜钱、三次机会将指定的三个水坛子击破或击落,讲究的是精准度和射出力度,两者缺一不可;第三个项目是散打,就是在比武台上,谁把对方打下台,谁就羸了,这个项目也是可以一人多次出场。 “挺棍第一场,由宋春垸宋关佑对阵胡家垸胡大牯!”随着裁判的话音一落,二人分别从自己方阵中站起来走向场中的长方形圈内。宋关佑不急不缓,而胡大牯则是大踏步。对胡大牯来说,这个台子他太熟悉了,他已连续六年参加挺棍比赛,每次都是第一个上场,而且都取了胜利,重重震慑了宋春垸,这届再出场,还是信心十足的认为可以轻松打败对方。胡大牯身高五尺半,体重有两百多斤,没学什么武功,却天生神力,听说他可以腋下夹两个各五、六百斤重的石磙走一里地,不气喘,不冒汗。胡大牯是个杀猪佬,三、四百斤重的猪,在他手里就如老鹰叼小鸡,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所以胡家垸对他羸得开门红,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宋关佑的上场,让宋春垸人胆子提到喉咙口,宋关佑虽有放倒两条牛的光辉历史,但并不代表一定能胜胡大牯。而且这届宋关佑要出战五场,等于是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他身上,如果他不行,宋春垸这次比武必败无疑。而胡天福看到宋关佑上场,眼睛瞪得更大了,这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儿子的救命恩人就是眼前这个宋关佑,族人的荣辱和恩人的恩情,让他心里如打翻的五味瓶。 双方蹲好步子,裁判校正了棍子上的印记正好对着地上的白线,然后一句“开始”,双方发力进攻。挺棍这项比赛,看似拼的是力气,其实还是讲究技巧的。人蹲得低,下盘桩子就稳,就象现代举重一样,个矮有先天的优势,个高往往要吃亏些。胡大牯比宋关佑矮一个头,先天上占了优势,而且经验丰富,棍子一端在他手里,力道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让人防不胜防。所以一上来,他就展开进攻,间杂不断地大喝,希望以最短时间将对方逼出线外,可是不管怎么使劲,宋关佑脚下象植入地上一样,竟不能动其分毫,慢慢的,胡大牯背心、额头冒汗,这是他参加几届比武中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他知道今天碰到了强有力的对手了。其实,胡大牯就是程咬金三板斧,几番强攻后,没攻下,后劲就跟不上来。众人似看出了端倪,见宋关佑顶住了对手的进攻,兀自巍然不动,立时爆以喝彩。宋关佑开始发力了,挺着胡大牯直线后滑,胡家垸人知道第一场胡大牯败了。随着裁判一声“停”,宋关佑收住了力势,站直了身子,走向站在线外、呆若木鸡的胡大牯,向他伸出友谊之手,接着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这第一场胜利,对宋春垸人来说,盼了太久太久,太需要这样的开门红来鼓舞士气,他们似乎看到了希望,看到祖宗显灵了。看比武的人都认为宋关佑羸得轻松,是因为胡大牯徒有虚名,其实不言,胡大牯瞬间爆发力是极强的,最起码比二墩的战斗力强,这一点,只有宋关佑心里清楚。而胡姓人见曾经不可一世的胡大牯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败下阵来,也感觉不可思议,难道宋关佑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厉害?胡天福看着宋关佑取得了比武的第一场胜利,和向胡大牯伸出的那双友谊之手,心里又多了一份复杂的情感! 正文 第三节 战至平局(二) 在裁判宣布宋关佑取得胜利后,第二场比试又拉开了序幕。这一场是宋春垸的宋石正对阵胡家垸的胡二墩。宋石正是个屡败屡战的选手,也许是受宋关佑赢了第一场的鼓舞,一上来就猛冲猛打,把个胡二墩挺得连连后退。不过,这个二墩也不简单,总是快要退出线外时,要挺了回来,两人在场上一来一回,旗鼓相当,所耗时间比上一场要长得多,也激烈的多。最后还是二墩实力雄厚,将气喘吁吁的宋石正挺出了线外,第二场胡家垸取得了胜利。这样,双方各一胜一负,就要看关键的第三场了,蠃了第三场,就算拿下了第一个项目的胜利。场上的宋、胡两姓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了。第三场又是宋关佑对胡家垸的胡天雄,这胡天雄是族长胡天福的堂兄弟,四十岁上下年纪,也参加过几届比武,实力深厚,耐打疲劳战,沉着稳重,心理素质极好。双方一胶着上,他不急着进攻,只是把个棍头挺得或上或下、或高或低,他在找宋关佑的破绽。比试挺棍讲究两点,一是步子要稳、身子要正,要扎得实、扎得牢;二是掌心握住棍头,手一定要伸得直,力道才能发得出来,如果手臂一弯曲,力道就大打折扣,就是给对方可乘之机。现在胡天雄就在找这种机会,双方对峙好一阵子,胡天雄突然发力,挺得宋关佑伸直的手臂弯曲了,机会来了,胡天雄想一鼓作气,将宋关佑逼出线外。这里面,胡天雄打的是心理战,一开始不怎么用全力,在麻痹对方,到中途来个骤然爆发,对手破绽一露,他就乘胜追击。这一下,台下一遍惊呼,连台上雷捕头等人也吃惊不少,要知宋关佑内力何其深厚,怎么可能就被眼前普普通通的汉子占了上风呢?既便前面比过一场,也不至于呀!但形势马上又发生了逆转,宋关佑的手臂弯曲了,步子没乱,在内力对抗地过程中,毕竟他要比对手高出太多,不稍片刻,手臂又挺直了,而且逼着对方步步后退,最终无奈退出线外。宋关佑收了棍子,还是礼貌上门与对方握手,说些承让的客套话。第一个项目,宋春垸三场两胜,取得了这个项目的胜利。整个宋春垸人再次欢呼起来,老族长宋长青不禁老泪纵横,几十年来,宋春垸小赢过几场,却还没有一个项目取得胜利,今天,他看好的宋关佑没让他失望。而宋春垸的第一个项目胜利,却凝重了胡天福及胡姓所有人的心,看来这届比武真的存在变数了。 第二个项目试射开始了。比武台前五十步外的两棵老樟树间早已串了一根绳子,绳上系满了或上或下的水坛子。这两棵老樟树是宋、胡两姓第一届比武时,为了方便日后挂水坛子栽下去的,四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小树苗长成了郁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它见证了宋、胡两姓间的恩恩怨怨,见证了比武场上激烈地撕杀,每每看到这两棵樟树,宋、胡两姓中的长者,无不感慨万分。随着场上的第二场开始的锣声响起,场下的观众向两边闪开,把试射项目的空间腾了出来。试射的第一场,由宋春垸的宋志远对阵胡家垸的胡天强。宋志远是个老牌选手,从十八岁开始,每届都参加比武,由于垸里人才凋零,也曾在一届比武中出场两次,但基本上每次都败下阵来,慢慢也形成了他倔强的性格,不服输的过程中,技艺也得到了一定地提高,可他今天面对的胡志强,却也是个老手,而且是投过名师的。首先,是由宋志远射击最左边的三个水坛子,水坛子在西北风中左右摇晃,飞舞的雪花却很容易障人眼目,这给选手带不少的挑战。宋志远拿起备好的三枚铜钱,定了定神,全场也屏住了呼吸,一镖过去,第一个水坛应声而破,水沽沽地下流;第二镖过去,铜线竟只是擦坛而过,把坛子带着旋转起来,坛子没破,等于失手了;第三镖,宋志远很是迟疑了一会,他在调整心态,找准头,终于发出去了,铜钱击穿水坛,兀自还跑出很远,可见其在最后一镖用力之大。临到胡天强上场,口里均匀地吐着热气,想来他的心理素质很好,连续三镖击去,竟稳稳地打破水坛。射毕,胡天强向台上、台下抱拳作揖,不急不缓地坐了回去。宋关佑心中暗惊,胡家垸确实高手林立,只怕后面的比试会更加激烈。第二场,由胡家垸的胡应军对阵宋关佑,胡应军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曾拜武穴龙威武馆草上飞朱胜泉为师学习轻功及暗器功夫,已出师一年多,现在在梅川永济堂程济南家做看家护院的头头。年轻人一上来,气定神闲,三镖过去,竟然镖镖中的,引起胡姓人一片欢呼。宋关佑上场了,首先他向台上雷捕头等人、台下众乡邻抱拳作揖,然后来至台前稳稳站住,摆了个岳家拳中“飞挎篮”手势,定神向水坛看去,随着一枚铜钱破空飞出,水坛上的细线应声而断,水坛落地,坛破水溢,铜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台上、台下叫好声还没停住,第二个、第三个水坛上的引线也相继断开。这一瞬间,说时慢,看时快,三个水坛都是差不多时间被击落的。这一漂亮手法雷动全场,连胡姓人也不自觉的跟着叫好,要知道水坛有南瓜般大,而引线瘦若银丝,两个目标大小天差地别,而且宋关佑是一气呵成,其精准度可想而知,连台上的雷捕头也自认无与堪比,他也从来没见过江湖上有宋关佑这种发镖的手法。最后此场经裁判按比武规则裁定,宋关佑蠃。其实宋关佑的“飞挎篮”手法在岳家拳精华里面由来已久,只是能完全掌握的弟子中少之又少,加之岳家拳弟子在江湖上多低调得紧,所以知道岳家拳精华的人很少。“飞挎篮”手法传说是岳飞女婿张宪所创,在一次战役中,岳家军大败敌军,归来时受到当地百姓及驻军家属热烈欢迎,纷纷拿出自己家中的酒肉犒劳三军。当时岳飞的女儿岳银瓶也夹杂在欢迎队伍中,她提一花篮想送给一骑马的小将,这小将伸出亮银枪,枪挑花篮,一抖一送之间,花篮旋转着飞了出去,稳稳地落、挂在前面七、八十步远的岳元帅的马鞍挂钩上,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引来一片惊叹。这小将就是张宪,后来认识岳银瓶,暗生情愫,经岳元帅同意,结为夫妻,那一套动作也慢慢被演变成“飞挎篮”暗器手法,融入岳家拳。 第二个项目前两场,双方一胜一负,扯成了平局,关键又看第三场了。第三场是宋春垸宋三伢对阵胡家垸的胡子龙。宋三伢在家中排行老三,小时候喜欢弹弓打鸟,手法极准,在垸里也算小有名气,所以在十四岁时被选送、由富池宋家凹垸人出资、推荐到阳新落霞寺习武,跟师傅习艺暗器等功夫,本来打算安排他出战两场,但在内部切磋中,个子太单薄了,挺棍连胡二海都羸不了,散打也输给了宋石正,所以只让他出战试射这个项目,希望他能羸了这场。宋三伢原本以为自己的暗器功夫一定会技压众人,待看了胡家垸上场的两个好手,三发三中;宋关佑的神乎绝技,心里没底了,也不由的慌了起来。宋三伢凝神摒气,第一镖、第二镖均击破水坛,到第三镖,手心出汗了,铜钱飞出去,是击打在水坛上,一声叮当响,力度不够,坛却没有破,按比武规则,这一发算不成功的,宋三伢阴沉着脸回到座位上,连带宋家凹垸几位代表心里也不痛快。接下来上场的胡家垸胡子龙还是保持着三发全中的成绩,这样胡家垸在第二个项目比试中,以三场两胜取得胜利,两个项目下来,双方一比一平,输蠃要看最关键的最后一个项目。 第三个项目散打,是两姓比武中的压轴大戏,上场的都是精英,所以双方在人选上都分外慎重,需要内部比试筛选后,再综合考虑才能确定。散打的第一场,宋春垸仍是宋关佑出场对阵胡家垸的胡应龙。胡应龙三十一、二岁年纪,中等个子,一看就是一个精练老手,他曾拜在武当门下,学习程式八卦莲花掌,艺成后去了汉口码头,经过一番打拼,做了码头三大主事之一,在广济带了两百多青、壮年在他手下做脚夫,负责搬运货物上、下船。在过去古代,货物的转送主要靠水运,长江是一条主要经济动脉,一些沿江的城市都建有专供船只停泊的码头,而汉口码头则是长江带最大的码头,中原六省的百分之六十的货物运输是通过这个码头来完成的,每天的吞吐量都在八千吨以上,这些货物的上、下船完全依靠人工来完成。所以码头配有一千多人的搬运队伍,在这一众人中,其中以汉川、广济、黄陂人最多,同一地方聚集在一起,慢慢就形成了派别,派别之间相互排挤、争斗,所以当时在码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汉川的嘴,广济的捶,又刁又滑是黄陂,意思就是汉川人嘴皮子厉害,广济人的拳头厉害,“捶”指的是捶人,但还是玩不过又刁又滑的黄陂人。最后码头方面为了便于管理,把汉川、广济、黄陂人分成三队,各从中间选一人出来做主事,让他们自己人管理自己人。胡应龙因为喜欢结交朋友、为人仗义,又有一身好武功,被推为做了主事。之前,胡应龙也参加过几届宋、胡两姓比武,结果都轻松蠃了对方,慢慢感觉宋姓也没有什么武功高的人,加之在外面见了不少世面,觉得乡里乡亲争来争去也没什么意思,自己手下有几个脚夫是宋春垸的,一到外面,还不是把他当作家乡人看,该关照的关照,该帮忙的帮忙,宋、胡之间那点规矩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何必一回到家里,又要争个不死不休呢?本打算这一届不回来参加比武,而就在九月份,老母亲去世了,胡应龙回家奔丧服孝期间,族长不断上门,族人不断游说,加上听说有个放倒两条牛的宋关佑要参加,所以就勉强答应来了。前面看了宋关佑的表演,让胡应龙震憾不已,知道自己遇到出道以来最强的对手。 10. 双方致礼毕,胡应龙亮了招“白鹤亮翅”,宋关佑脚跨“九连环”步法,手上却是岳家拳最简单的一字拳手式。从明朝初期开始,一直到清末,岳家拳在广济地区最为盛行,十岁以上的小孩子就开始学习岳家拳一些基本招式,而一字拳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宋关佑一摆开一字拳手式,胡应龙就认得,不过他很纳闷,这么简单的招式,是轻视自己,还是后面藏有更厉害的杀招?这种想念只在一瞬间,比武场上容不得左思右想,胡应龙收住心神,把个八卦掌法中的推﹑托﹑带﹑领﹑搬﹑拦﹑截﹑扣﹑捉﹑拿﹑勾﹑打﹑封﹑闭﹑闪﹑展身法使得形如游龙,视若猿守,坐如虎踞,转似鹰盘。攸忽间,宋关佑被罩在一片排山倒海的掌影中,兀自还在用一字拳的一招一式应对。这一下,使场上、场下的人瞪大了眼睛。但对阵的两人感受又各自不同,宋关佑感觉对方八卦掌法确实功力深厚、炉火纯青,如影随行。但胡应龙越战越心惊,一套简单的一字拳,在宋关佑手里变得虎虎生风,刚柔并济,面对自己的强攻,依然挥洒自如。其实宋关佑手法虽然是简单的一字拳,但配以少林正宗内功心法为基础,加以九连环、顺风双摆莲步法,把拳法中的卸、推、拨、援、夺、牵、逼、吸发挥得淋漓尽致。世上没有天下无敌的招式,只有配以心法、功法、身法、步法,才能将招式运用到极至。场上的雷捕头、张显荣及一众高手明白这个道理,身在其中的胡应龙更能体会,他现在不再认为宋关佑有轻视自己的意思。宋关佑把一字拳三十六式使完后,接着又是二梅花拳法,这样由浅至深,与胡应龙游斗在一起。转眼间,双方已过百招,两条人影或离或合,或近或远,坐在两边观阵的宋、胡姓人也感觉场上掌风强劲、拳风袭人。胡应龙的程式八卦掌,讲究走圈换掌、扭转钻翻,时间一长,体力消耗巨大,掌风自然也慢了很多。而宋关佑是以逸待劳、内力雄厚,却是越战越勇,渐渐将对手逼至台角,一记七星拳过去,胡应龙也着实了得,在避无所避、退无可退的窘况下,一招“鹞子翻身”,稳稳地避开、着地,但却是落在台下。这样,关键的一个项目的第一场,以宋春垸的胜利而结束。胡应龙再跃上台准备回到座位前,主动上前跟宋关佑道好,宋关佑自是也惺惺相惜与之聊了半天。而胡家垸族长胡天福心里却越发凝重起来。 第二场是由宋春垸的宋朝阳对阵胡家垸的胡海林,两人之前在比武场上交过手,互有胜负,不过胡海林更年轻几岁。宋朝阳年轻时在大法寺学过几年醉拳功夫,后来又学了三年木匠手艺,带了不少徒弟,闲时跟他习武,忙时赶木工活,生活倒也快活。宋朝阳是个洒脱之人,爱酒、贪酒,经常借酒打醉拳,打着打着也就醉过去了,经过二十多年浸淫,一套醉拳练至登峰造极的地步。而胡海林也非泛泛之辈,目前在武穴龙威武馆做拳师,手下也有一帮弟子。两人一较阵,那真是旗鼓相当,一时难分胜负。今天天冷,宋朝阳怀揣一瓶酒,在临上阵前,已喝了个七、八份,此时一激发,把个醉拳的掐、扣、冲、劈、砸、推、摔、砍、捅动作表现得飘逸、洒脱,一会儿“洞宾提壶”,一会称“拐李旋膝”,引起现场不时掌声雷动,观众也如醉如痴。而胡海林也不含糊,把螳螂拳的精髓动作勾、楼、采、挂、黏、沾、贴、靠、刁、进、崩、打发挥至极致。两人在台上打着打着,宋朝阳一招“醉酒抛杯踢连环”,倒地竟自不起。裁判及宋家子弟跑过去一探,这家伙竟自醉去了,左摇右拍,怎么也弄不醒他,比武不能再进行了。无奈,这一场只能是胡家垸蠃,宋春垸人摇头、叹息不已,只能指望最后一场了。 前面两个项目双方各一胜一负,关键的第三个项目前两场却也是一胜一负,这在历史比武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也让宋春垸人激动不已,不管怎么说,这一届的态势比往届不知好了多少,如果最后一场能羸,则可以改写历史了。台上不少人在期盼着,台下更有无数的宋、胡两姓期盼着已方的胜利,大家都是希望争回面子,那一百亩山地,只是其次。第三场,又是宋春垸的宋关佑对阵胡家垸的胡德彪。这胡德彪算是胡姓人中最扎手的人物,拜过两位师傅,习得五祖拳和罗汉拳,今年五十多岁,跟前面的胡应龙、胡海林合称“胡氏三雄”,六尺高的个子,高大威武,曾经在江州瑞昌县大败群雄,在那里靠授徒、做木材生意,把势力范围经营得越来越大,算得上是胡家垸的首富。瑞昌,是个山多地少地地方,老百姓产粮都不能自给,所以只能把眼睛盯住高山、深山那些树木,慢慢就形成了专业的砍伐队,而广济下乡多平原,老百姓建房用的桁条、檩子、桷条都依赖从瑞昌运过来,胡德彪初时只是为了自己盖房子要些树木,跟着江西老俵在那边搞了一批,后来算算蛮有赚头,就带了一帮徒弟,置办齐手续后亲自去经营,渐渐的在武穴、安庆、江州都设有他的木材行,生意做得大了。胡德彪以前没参加过比武,这一届也是受族长、胡应龙、胡海林之邀才来的。原本以为,地方上的两姓相争,局限的区域又比较窄,没有什么比头、看头,待看过之后,才知道两姓背后,还是藏龙卧虎,光那个宋关佑就不得了,内力、暗器、拳法高得惊人,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多年没有回家乡,几十年的两姓相争,竟练就了那么多武俊人才,真是走眼了。 11. 胡德彪、宋关佑两人站在台上,看外形就是棋逢对手,一般高的个头,宽阔的身材,只是宋关佑显得稚嫩、寒酸些,胡德彪身上纂刻了太多世事沧桑和事业成功带来的富贵、霸道之气。宋关佑首先向对方抱拳致礼,而胡德彪还在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人,这伢一脸的坚毅、不急不躁、不卑不亢,胡德彪似乎从他身上找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自己初到瑞昌时,遭到当地的砍伐队极力排斥,百般阻挠,最后自己单人赴会,面对对方一众好手,力战四个时辰,把那帮龟孙子打得满地找牙,他们才承认自己的地位,从而慢慢打开局面,那时自己何等豪气干云,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与自己何其相似,胡德彪不自觉心生相惜之意。宋关佑摆了个一字拳起手式,胡德彪也拉了个罗汉拳中的“引蛇出洞”,电石火光之间,两人交上手了。其实两人拳法上颇有些渊源,宋关佑的师傅曾是少林弟子,熟悉佛家所有拳种,而五祖拳是由白鹤拳、猴拳、金刚拳、达尊拳及太祖拳综合演变而来,这几种拳法及罗汉拳都是佛家拳延伸出来的,所以其套路,宋关佑了如指掌,只是没有胡德彪精深,但他有岳家拳精髓作为互补,所以两人尽在伯仲之间,一时难分胜负。胡德彪的拳法讲究拳、腿结合,所以他的招数端的是变化无穷,而宋关佑巧在卸、推、拨、牵,四两拨千斤、引车推磨,总能将对方看上去要击中的拳、脚消弥于无形。宋关佑在内力上更显深厚、招式上更沉稳有力,只是经验上比之胡德彪有些欠缺。转眼间,两人已游斗两百多招,场上、场下观众都摒住呼吸,除了“呼呼”的北风,就是两位高手的“霍霍”拳脚声了。贵宾席上的雷捕头现在也是感慨万分,自己来自山东,人称山东多好汉,看了这次比武才明白,广济人的功夫一点也不含糊,广济民间多高手!雷捕头一愣间,忽听场上宋关佑一声大喝“起”,岳家拳中的绝招之一——“周仓扛粮”把胡德彪甩了出去,而自己的背上也受了胡德彪的一记空中“兔子蹬腿”,两人同时从台上或呈直线或呈弧形飞了出去,宋关佑一招“千斤坠”稳稳着地,而胡德彪也在翻转中一招“蜻蜓盘腿”落在台下。这一下,大家迷糊了,他们两个落下台之前正处台东边沿一丈五的距离,宋关佑把胡德彪甩下台情有可原,而宋关佑受胡德彪一招来自半空的“兔子蹬腿”,竟飞出距西边三丈之遥的台下,简直不可思议,想不明白胡德彪的蹬腿力道有多大,想不明白宋关佑怎么就被生生蹬飞出去。但纳闷归纳闷,结果却生就了,一片掌声后,场上沸腾起来了,这是从来没有的结果,双方竟战至平局,人们在议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台上贵宾席上,张裕龙会意地向雷捕头笑了笑,点了点头,叫来两姓族长,商议几句之后,缓缓走至台前,做了个手势,大声说道:“各位乡亲,今天宋、胡两姓比武,综合下来是平局,这是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所以,关于那一百亩山地归属问题,及后续两姓关系问题,容明天宋、胡两姓族长带双方代表到舍下进一步商议。今天大家也看了四个时辰,肚子也饿了,现在回家吃饭,有什么事后面再说吧!”张裕龙这么一说,大家也立时感到是有些饿了,不说又是风又是雪的,脚也站麻、冻麻了,肚子也空了,不是比武精彩,又涉及两姓面子问题,只怕有的早就走了,再说这事也急不来,也只能按张裕龙意思去做了,于是台下一众人先散了去。台上宋、胡两姓人,在各自族长带领下,还是上至贵宾席前向雷捕头、徐镇长等人致礼。宋关佑还未拜礼完毕,背后一个幼嫩声音传来,“宋大哥,宋大哥,我要拜您为师!”宋关佑回头一看,竟是自己前头救起的那个落水小刚。原来,今天小刚也跟着几个年轻伢来看比武,其中有几个年轻伢在小刚被救的那天见过宋关佑,在宋关佑一登场就认出来了,随即就告诉了小刚,所以比武一结束,小刚就跑上来认救命恩人,并要拜他为师。宋关佑笑了笑,牵起小刚的手,走至胡姓族长胡天福面前,轻轻拍了拍小刚说“小刚,先跟你爷回家吃饭,拜师的事等过两天,我到你家去再商量,好吗?”说完,把牵着小刚的手递给胡天福,并言道:“胡大哥,后天我去您家里看小刚,顺便取回我的衣服,您看怎么样!”“好,好,好!”有些懵了的胡天福,一连答了三个好字。 一干人致礼完毕,都各自回去了,雷捕头重重握了宋关佑手后,在张裕龙等人簇拥下,也回了张家塝垸,今天这一切在他和张裕龙、张显荣看来是那么顺利,那么如期所料。 正文 第四节 两姓和解 12. 宋春垸人一回到垸里,负责后勤的人马上把饭菜端了上来,忽拉拉的四十几桌,摆满了相邻的七、八户人家堂屋,众人还没扒上两碗饭,就有人通知说,族长要垸里所有红丁到祠堂里开会。经此一仗,虽然只是打了平局,但创了历史最好成绩,为族人挣回了不少面子,族长马上要发表感言、激励众人是可以理解的。所谓红丁,就是带把的男人,不管大人、小孩,统称“红丁”。在过去旧社会,女人是很难进祠堂的,除非婚嫁的那一天,族里大小事务,只有男人才有参与权或决定权。 宋春垸祠堂在垸中间,墙上的青砖也有些斑剥了,碧瓦也覆上一层厚厚的青苔,只是两边墙头瓦角高挑,与周遭低矮的土砖草房相比,显现其大气与深邃。祠堂在很多大垸都有,里面供奉着他们共同的先祖,族里重大的事务、会议都在这里举行。而祠堂的规模、阔气与否,也反映族人是否兴旺发达,附近的胡家垸、张家塝垸、陈家垸祠堂,就要比宋春垸更大更霸气。男人们吃完饭,把收拾碗筛的活丢给女人们,都接踵而至、悄声步入祠堂。列祖列宗的牌位立在上头,蜡烛高烧,香焚缭绕,族人们按照辈份高低,从前到后依次排列着。随着宋长青鞠躬上香、行叩首之礼,堂下也忽拉拉地跪下一片,富池宋家凹垸来的三位代表在堂前也跟着跪下了。礼毕,众人起,宋长青叫参加比武的几人到堂前来,参加比武的共六人,宋朝阳比武场上醉了,被直接抬回家睡觉去了;宋三伢输了比武后,沉着脸,一声不响,饭也没吃就回家了,所以剩下的只有宋关佑、宋志远、宋石正、宋二海四人,待四人靠右边站好,宋长青又一脸肃穆地扯开了喉咙。 “各位族人,有两件事要跟大家宣布,第一件,请宋家凹垸自家屋来讲”!说完,宋长青对着三位代表中一位长者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位长者操着一口阳新话说开了:“各位族人,根据事前讲好的,为激发大家积极参加宋、胡两姓比武,由我们宋家凹垸出资,对参加比武的,蠃一场奖五两银子,现在我们要实现我们的承诺,按照今天的比武结果,我们要奖励宋关佑二十两银子。另外,我们向垸里再捐赠十两银子,由族里资助、奖励踊跃习武家的子弟……”宋家凹垸代表话还没说完,堂下已是窃窃私语一片,二十两银子,相当于庄户人家十年的收入,真的是个诱人的数字。 当宋关佑接过二十两银子,掂了掂,堂下众人目光也齐刷刷地看过来。“族长,我看这样,这二十两银子,我取一半,余下的就由您交给今年垸里受灾的春云叔和金水叔,算做是救济他们吧!”宋关佑一边说,一边抓起一半的银子递了过来。宋长青本想说些什么,见宋关佑子已把银子塞到自己手上,只好收了银子,叫堂下的宋金水、宋春云上来,各给了他们五两银子,把个二人感激得老泪纵横。他们两家在四、五月份淫雨连泻不止时,房子坍塌了,族人捐钱建了两间茅房,但正在发愁眼下这个年怎么过呢,却突然收到宋关佑慷慨救济,怎不感激涕零。 “接下来的第二件事,就是我个人事情,我想乘大伙都在,今天把族长位置给辞了。当然,也当着大家,一起选出一位新的族长。”宋长青说的第二件,象炸弹一样,在众人间炸开了,宋长青要卸掉族长位置,他以前私下里提出来过,但眼下正是宋春垸拨开乌云见天日的时候,怎么又提出来了,而且这一次是在祠堂、众红丁面前,看来他是铁了心。接着,宋长青说了些掏心窝的话,自己七十多岁了,暮暮老矣,思想跟不上年轻人,现在宋春垸已迎来新的景色,死了,也算是对得起泉下的列祖列宗,说到深处,也不觉是泪眼婆娑。一时堂下有跟着叹息的,有挽留的,有在闭言思索的。这时,先前说话的那位宋家凹垸长者代表站出来了。“宋族长要辞去族长一事,昨天晚上他私下里跟我说过,我个人认为,老族长也年纪一大把了,是应该让他卸了担子享享清福,宋春垸的未来,应该由年轻人担起来,所以我们几个同意他辞了族长职务。”那长者的发言,代表了宋家凹垸的态度,看来也只能让宋长春辞了族长位置。 13. 跟着,就是讨论族长人选问题。有人推荐五十多岁、精干老练、颇有威望的宋正清,有人推荐宋朝阳,有的人又荐又止。宋长青待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完,清了清喉咙,“我个人推荐宋关佑来做族长,他的能力、仁厚之心大家都看到了,虽然年轻了一点,但这伢稳重、实沉,再加上我们这帮老家伙在旁边照照把,我相信他一定能胜任!”宋长青没说完,堂下就有很多人跟着附和,特别是一些年轻伢,他们希望有一位有能力、有朝气、有远见的族长来带着他们前进;宋家凹垸三位代表也表示支持宋关佑担任族长。于是,开始进入举手表决阶段,最终宋关佑获得大多数人支持、接任族长职务,末了,宋关佑还例行地发表了就职感言。阴霾了半个世纪的宋春垸,终于迎来了宋关佑敢打敢拼的英雄时代。 晚上,宋关佑以新族长身份到宋长青家陪宋家凹垸三位代表吃饭,明天他们就要回富池,也算是给他们饯行了。宋长青搬出了家中积藏的老酒,与几位客人一起畅怀痛饮。席间,三位代表邀请宋关佑年后到宋家凹垸走走,有时间指教一下垸上的年轻人武艺,宋关佑自是应允。这么多年,宋家凹垸在背后一直提供财力支持,作为宋春垸的新族长,自是应该上门相谢。大家边喝边聊,相谈甚欢,直至亥时才作罢。 第二天,天放晴了,经过一夜的细雪飘零,屋上、田野里积叠了一层薄薄白雪,在阳光照耀下,分外刺眼。宋关佑把弟弟唤起来,给他三两银子,叫他到大金铺买些酒肉,给昨天参加比武的几人,每人送上一份。另外给了母亲五两银子,让她作为家用,自己只留了二两银子。吃了早饭,宋关佑叫上正清叔、宋正石、宋志远、宋二海等人一起去张家塝垸。本来也想捎带上宋三伢,但听他家人说,宋三伢一大早就卷了些细软出远门了,拦也拦不住,想来还是搁不下昨天的失败。宋三伢这一走,慢慢走到了宋春垸人及附近乡邻的对立面,许多年轻的生命,都葬送在他的手里,这是后话,此里不表。 宋关佑等人走至半路,就远远看到胡家垸族长胡天福带着几位年轻人走了过来,其中有昨天参加比武的二墩、胡天强、胡天雄、胡子龙、胡应军,就是没有“胡氏三雄”。宋关佑主动上前搭讪,胡天福初时显得有些尴尬,慢慢也就聊开了,他见人群中没了宋长青的人影,细问之下,才知昨天下午宋春垸族长已易人了,心里沉了沉,也就过去了,更是亲热的和宋关佑边说边笑、一起步向张裕龙家。 雷捕头昨天晚上留在了张家,早上一大早就回了县衙,留下张显荣与父亲一起处理宋、胡两垸的事。所以一大早,二幸就过来帮着忙前忙后,搬了几张大桌子、凳子到客厅,安排自己媳妇给张裕龙老婆、二儿媳打下手。 众人上得厅来,张氏父子置中、坐在上边,宋、胡两姓分坐两旁,他们听说宋关佑已接了族长位置,感觉今天的事更好调和了。待二幸给众人倒上热茶,张裕龙起头就商议开了。首先讨论一百亩山地归属,张氏父子提议从中划条分界线,各垸一半,以后三年一次比武就此取消,山地归属权按照现在的划分永远维持下去。宋关佑似是沉吟片刻,率先同意建议。胡天福见宋关佑慷然答应了,也跟着应和了;至于两姓禁止通婚、交友,前面的矛盾解决了,此点自是应该废除,双方也很快达成协议。最后,胡天福还表示,胡家垸愿意拿出五十两银子,救助在两姓矛盾中受伤的宋姓家庭。这场半个世纪的纠纷,没有想到坐下来,一个时辰不到就调解完毕了,让两姓陪同来的一干年轻人松了口气,先前还担心闹矛了,会当面大打出手,没料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会后,张裕龙父子带着众人来到那一百多亩山地上,下桩、用石灰划迹确定界限,一众年轻人马上跟着挖一条沟出来。处理完毕,张氏父子邀众人一起喝酒,以庆祝双方握手言和。不知道是不打不相识,还是积压在内心多年的乡邻情感迸发,这场酒喝得天昏地暗,从午时一直喝到酉时,特别是那些年轻人,象充血的鸡公,斗得不亦乐乎,其激烈状一点也不差是在比武场上。到最后,只有几个酒量好的没喝倒,其他都是驮着、搀着回家的。临了的时候,胡天福还嘱咐宋关佑别忘了明天的相约。 14. 宋朝阳这一整天都没出门,因为他在比武场上打着打着睡着了,输了那场比武,家里人受到垸里人不少白眼,回来全把怨气往他身上发,宋朝阳懒得回辩,只好蒙头大睡,让家里人唠叨去,让垸里人说去。不过说回来也是的,比武场上,武功不如人,输了没什么可笑的、可恨可气的,这几十年来,宋春垸人比武输了人多的是,如果都这样怪罪下来,谁还去参加比武。但关键是宋朝阳不是武功不行,是紧要关头掉链子,酒喝多了,比武场上睡过去了,你说这不是拿宋春垸的荣辱开玩笑吗?所以,受垸上人白眼,也是可以理解的。至于昨天宋朝阳是不是真的喝醉睡过去了,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宋朝阳躺在床上佯睡,十四岁的儿子宋汉保却在外面虎虎生风地练着他那套醉拳,这小子拿个空杯,真当自己喝醉了,一会“太白醉酒”,一会“鲤鱼打挺”,端是有模有样。突然,一个鸡蛋大的白色圆球朝着自己正面电射而来,宋汉保硬生生的使了招“铁板桥”避了开去,然后一个后空翻,摆了招“湘子吹箫”,向来处看去,原来又是宋关佑拿了个雪球试他功夫。宋汉保连忙收了招式,迎了上去,最近他的武功得到过宋关佑的几次指点。昨天的比武场上,宋汉保又在台下盯着看,目睹了宋关佑的内力、飞镖、散打功夫,让他佩服得紧,也希望自己长大做个象宋关佑一样的大英雄。所以当看到宋关佑走了过来,亲热地叫了声关佑叔,拉着他请教。宋关佑自离寺回来后,来过几次宋朝阳家,每次都看到这孩子在练功,招式有板有眼,人又机灵,一点就通,又能吃苦,自是喜欢的很,总禁不住试上一试,或教他几手。今天宋关佑是离了张裕龙家后,直接过来找宋朝阳的。 宋朝阳还在胡思乱想,却见儿子领着宋关佑进来,连忙一边在肩上搭了件棉袄坐了起来,一边唤儿子上茶。宋关佑看着宋朝阳笑了笑,拉着宋汉保在自己身边坐下说开了,“朝阳哥,你真是好福气啊,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后面,宋关佑故意把话拉得很长。宋朝阳知道宋关佑话里有话,但不明了他今天上门是什么意思,也就顺势说道:“唉,昨天给族人丢脸,没脸出去见人呀,只能闷在家里不出去!”“只要你尽力,谁会说你,昨天还有很多人推举做族长呢!”宋关佑顿了顿,接着说:“朝阳哥,你是不是想化解宋、胡两姓矛盾?”宋朝阳一愣,脸上一白,好似他的心思被宋关佑看穿了,他不惑地望着宋关佑。宋朝阳昨天醉得蹊跷,醉得有深意,别人看不出来,却躲不过宋关佑的眼睛。宋朝阳还想辩解几句,宋关佑连忙制止,“好了,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说昨天的事,是想告诉你今天宋、胡两姓谈判的结果。”接下来,宋关佑把今天在张裕龙家谈判的前前后后告诉了宋朝阳。宋朝阳听毕,激动不已。这是他二十多年来想做的却不敢做的,不想竟被一个毛头小伙给做成了,急忙从床上爬起来,叫老婆赶紧做饭,晚上要和宋关佑喝上几盅。宋朝阳的老婆对宋关佑极尽热情,不说他以族长身份上门来帮自己男人解惑,就冲着早上宋关佑叫他弟弟送来一堆酒肉那份大度,她就觉得宋关佑会做人、会笼络人,是个干大事的男人。 不稍片刻,宋朝阳老婆就搞好了一桌子酒菜,宋关佑和宋朝阳边吃边聊,两人虽然同是宋春垸人,但都各忙各的事,相交不深,此时话匣子一打开,大有“酒逢知已千杯少”的感觉,越说越投机,越喝越兴浓。宋汉保在旁悉心细听,不觉也深受感染,竟冒出一句“关佑叔,收我做您的徒弟好不好?”此言一出,宋朝阳夫妇一下子怔住了。宋关佑好像早已成竹在胸。“那要看你爷的意思了,他的醉拳早已是声名远播,肯定不想你另投他人为师!”不想,宋朝阳老婆抢着说,愿意让儿子拜他师傅。原来宋朝阳老婆早就不耐烦自己男人每天醉薰薰的样子,但是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年轻时自己也算是一朵花,被宋朝阳洒脱的醉拳迷得神魂颠倒跟了他,没想跟着个酒鬼,也折腾、闹得慌;她可不想自己儿子再跟他老子一样,所以一直以来不允许儿子喝酒。其实,宋朝阳也不想儿子学他,整天酒气薰天、不知天南地北,醉了有时倒在田埂地沟里,有时倒在猪栏草垛里,说不定哪天跌在水塘里也说不清楚,此时见宋关佑有意收儿子为徒,自是答应让儿子拜宋关佑为师。于是在酒桌上,宋关佑正式收宋汉保为徒,商议相关仪式择日再定。临了,宋关佑叮嘱宋汉保明天跟自己去胡家垸。 15. 胡家垸,胡天福家,从寅时就开始闹腾了。胡大牯在灶下帮忙杀猪,二墩在旁边烧水、打杂,随着数声哀嚎,一头养了一年多的肥猪,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毙命在胡大牯手下,放在热水大盆里掀几个翻身,猪毛脱掉了大半,再把它横跨在盆上,剔干猪毛,就露出白白的猪身,然后拿把铁钩倒挂在梯上,从肚中剖开,肚杂分门别类开来,细细清洗,炒来也是桌上一道不错的菜肴。这头猪本来还可以苟且几天,只是胡天福家今天有大事要办,所以不得不让它早日升天,成为凡间一道菜。西厢屋里,胡天福从垸里请来的几位厨艺好的师傅正在忙着细切做菜所需的生姜丁、辣椒等佐料;胡天福老婆桂花和妯娌几个忙着刨山药,这是前几天托老表从上乡五里坡买来、准备过年的,今天有贵客到,自是选点出来,让大家尝尝鲜。广济的山药与别地不同,其他地方产的山药直条条的,看是好看,也容易去皮,就是吃起来味道不咋样,太滑没粉味、没粘性;广济山药形如手掌,因为生在“佛国”,禅宗四祖也极喜欢吃,故取名“佛掌山药”,除了食用外,还有丰富的营养,据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记载,佛掌山药能治诸虚百损、疗五劳七伤、去头面游风、治腰痛、除烦热、补心气不足、开达心孔、多记事、强筋骨、益肾气、健脾胃、治泻痢、化痰涎、润皮毛、降血压、抗肿瘤、缓衰老、延年益寿等功能。其对土壤、气候、栽培技术又有非常高的要求,一般地是种不出来的。广济下乡也有人在种,但产出来的多是黑瘦黑瘦、毛长毛长的,没有上乡那么饱满、锃亮,味道自是也差了一截,所以过年来了,多去上乡买些回来。堂屋里,胡天福在指挥着几个年轻人擦桌、搬凳子,旁边火炉上正温火焙酒。儿子胡玉刚也早早起来了,在院里对着昨天才绑好的小沙袋又是拳打又是脚踢,不时还“哈、哈”两声。小家伙自前天在比武场上说要拜宋关佑为师后,回来就自做了个沙袋吊在院子里,不时练上一阵子。其实,胡天福也会些拳脚功夫,垸里也不乏高人,以前也跟儿子提过让他学武,但不知什么原因,儿子就是不肯学,但自昨天看了比武后,一下子心血来潮了,嚷嚷着要学武,而且非拜宋关佑为师不可。也许是宋关佑在比武场上力压群雄的潇洒样促动了他,也许是因为宋关佑救了他一命…… 听说宋关佑要来垸里,胡家垸人蠢动了,虽然前天在比武场上见过这位年轻人,但人家今天是以族长身份主动上门来,有示好、摒弃前嫌的意思。而自己的族长家,却也因为一个曾经敌对的、小小的族长上门又是杀鸡又是宰猪,难道是因为他儿子那天比武结束时那句话,真的要拜宋关佑?族人们狐疑,吃过早饭都围了过来,象看新女婿过门一样,把个胡天福家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己时一到,宋关佑就带着两个细伢过来了,一个是他刚收的徒弟宋汉保,一个是他的侄儿宋汉南。胡天福看宋关佑来了,带着一干众人,远远的迎了出来,队伍里有昨天见过面、一起喝过酒的二墩、胡天强、胡天雄、胡子龙、胡应军,赫然“胡氏三雄”也在。胡德彪昨天本欲回瑞昌,一听说宋关佑要来垸里,也就取消了行程,决定在垸里再会一会他,其他二雄见老大要参加欢迎宋关佑宴请,也就跟着来了。宋关佑还没来得及与众人一一握手,鞭炮响起来了,五千响挂起来着实爆了一阵子。待众人把宋关佑迎进院来,桂花牵着儿子玉刚过来拜见恩人,说着说着,竟自跪下,宋关佑连忙扶起她们母子,把汉保、汉南介绍给小刚认识,让他们玩耍去。至此,众人才看明白了,敢情宋关佑是族长家的恩人,他在两姓仇视的情况下,仍然毫不犹豫地救了胡家垸人,说明这年轻人光明磊落,最起码也是恩怨分明。众人明了了,除了特邀来作陪的,其余的也就各自散去。 16。 面对宋关佑纠结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胡德彪。前天在比武场上,看似两人打成了平手,其实胡德彪心里清楚,宋关佑一招“周仓扛粮”把自己抛下台,那是没有悬念的,问题就在自己空中那一记“兔子蹬腿”,竟把宋关佑踢飞出三丈之外。这一招,自己用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效果,充其量是把人踢趴下,而面对高深莫测的宋关佑,竟能把人家踢飞三丈,打死他也不相信这结果是真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宋关佑是故意的,自己借势飞了出去,他是在为我胡德彪留面子。更深层次一想,他是要平了这一届比武,是为了化解宋、胡两姓冤仇。想想这个年轻人,心思多么缜密,轻重把捏得多么得当,如果换成他,他真的不敢确定自己能做得到。再看看今天,他不带大人来,却带了小孩来,显然是为了去掉对方诫心,加强下一代沟通,培养下一代情感,用心何其深,这样的人,不鸣则已,一鸣势必惊人! 在众人中,已过不惑之年的有胡天福、胡天雄、胡天强、胡德林、胡德彪等人,宋关佑本要待他们以叔辈尊称,可这几人拧着要以兄弟辈来相称,弄得宋关佑与他们侄辈的胡大牯、二墩几人叫兄弟,跟他们几个长者也称兄道弟,显得有点乱。而其间,与宋关佑正面交过手的有大牯、胡应军、胡天雄、胡应龙、胡德彪几人,他们亲自领教过宋关佑的功夫,心里自是佩服得紧,一个个拉着宋关佑的手,亲热的很,而胡德彪则问起了宋关佑以后有什么打算,如有困难可找他帮忙等等。大家聊了一阵子后,酒菜已备好,一大桌子菜中,有山药炖排骨、豆泡煴肉、卷煎等家乡菜,盖子还没揭开,已溢了一屋子的香味。酒,是胡天福家中自酿的准备过年的米酒,放在温火里焙过,去了冰凉、辛辣之味,很好进口。宋关佑被拉至首席,胡德彪推至二席作陪,其他人就没什么讲究了,都围坐在一起。小刚嚷嚷着要坐在宋关佑旁边,被胡天福喝斥“小孩子不懂事!”最后安排到另一桌,跟宋汉保、宋汉南坐在一起。 酒桌上的进攻与防守又开始了,今天与昨天又自不同,昨天是两姓双方对阵,今天宋关佑是单人赴会。杯来盏去之间,宋关佑还是极尽礼数,敬酒、接受回敬,尽量不落下对方话柄,慷慨得让胡天福有些担心,宋关佑是他请来的客人,十多个人围着他轮番敬酒,如果当场喝醉出了丑,自己也过意不去,所以他在中间尽可能打圆场。小刚扒了几碗饭、吃饱后,又嚷着上来了,说要拜宋关佑为师。他刚才在跟宋汉保、宋汉南玩耍时,他们各表演了一套醉拳、岳家拳,把个小刚羡慕得不得了,因此一个劲嚷着要拜师。这样,酒桌上的气氛淡了下来,众人看着宋关佑。“胡大哥如果放心,我愿意收了这个徒弟”,宋关佑一边说着,一边将小刚揽在怀里,一副爱怜的样子。见此,胡天福夫妇岂有不同意之理,于是酒桌上又掀起新一轮敬酒潮。这顿酒前后喝了两个多时辰,胡大牯的酒量也跟他的力气一样,程咬金三板斧,几杯急性酒下肚后,率先醉下场了。接着二墩、胡子龙、胡应军也相继倒了,挺到最后的,只有宋关佑及胡氏三雄,胡天雄见差不多了,也就吩咐撤了酒菜,倒茶上来给众人醒酒。小刚自被宋关佑同意收为徒弟后,不离左右,一下子变乖了很多,看着师傅一人把一干人喝趴下了,心里仰慕得不得了。 正文 第五节 唱戏风波 17. 第二天,宋关佑家人一大早起来忙着准备今天宋关佑的正式收徒的仪式。这时,一个胡家垸的后生伢推门走了进来,解下身上的包袱交给宋关佑,说是胡德彪赠给他的。宋关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包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五十两,宋关佑意欲还回去,后生伢却告之说,胡德彪一大早就起程回瑞昌了。无奈,宋关佑只好收下了,记下这笔人情。 吃过早饭,邀请来陪客的老族长青叔、正清叔、宋志远、宋石正等人一起来了,没坐一会,宋朝阳带着儿子宋汉保、胡天福带着儿子胡玉刚先后过来了,每人肩上还挑着一担的拜师礼,在还没走到宋关佑家门口时,都拿出一挂鞭炮“啪、啪”地放了起来,宋关佑弟弟也跟着连忙点响了准备好的鞭炮,遥相呼应,以示欢迎。隆隆的炮声引来了垸上不少族人观看,有的还围上来,目睹宋关佑收徒的整个过程。在互相致礼中,胡天福主动上前紧握宋长青的手,说些歉意的话,其态度诚恳、真挚,说完顺手从担子中拿出先前承诺的五十两银子交给宋关佑,令宋姓众人也着实感动了一番。接着胡天福提出,去在两姓斗争中负伤的人家看看。于是宋长青、宋关佑等人带着胡天福,去了几户落下伤痛的人家,众乡邻见胡姓族长亲自登门致歉,积聚在心底几十年的恩仇也就烟消云散。 到已时,几声炮响,收徒仪式正式开始,宋关佑端坐堂前,众人分立两旁,宋汉保、宋汉南、胡玉刚依次跪在堂下,三跪九叩向师傅敬礼、敬酒,师傅扶起,就算礼毕。至此,三人正式成为宋关佑的首批弟子。这三人长大艺成后,跟着宋关佑走南闯北、东征西讨、浴血奋战,有的还成为一代宗师,一起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英雄壮歌。 中午,大家一起在宋关佑家用餐,酒桌上又是一番觥斛交错,不过比前两次情形又自不同,相互都谦逊了很多,就象多年不曾谋面的朋友相聚一样,客气中少了豪壮,更多的是相敬如宾,即使是爱酒、贪酒的宋朝阳也自我克制了不少,这顿饭只吃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撤了。临走时,宋关佑叮嘱宋汉保、胡玉刚,明天卯时到家来正式传授他们武功。 晚上,宋关佑通知垸里每户派一名男丁到祠堂开会,有几件事要与族人交待。这是宋关佑接任族长以来第一次会议,首先,宋关佑正式通报了前两天带人到张裕龙家、两姓谈判结果,由于有上午胡天福上午的登门道歉,众人也就没有异议了。接下来,宋关佑就那一半的山地处置问题,提出来大家讨论。依照族规,这一片山地,除了参加比武取胜一场可得五亩外,其余按各户人口多少分摊,按这样计算,宋关佑家可得二十亩,剩下三十亩分到各户,也没有多少了。宋关佑叫大家讨论,众人除了说按族规外,其他没有什么好的意见。如此宋关佑就说开了,“这五十多亩山地,要是依族规,我家要划分二十亩,剩下分到一百多户,每户就只有几升了,为了这几升地,来回跑也不划算。所以我个人意见,我家那二十亩地,我也不要了,大家也不分,把他集中起来种药材,由族里派工,收益算族里,用作族里开销及帮助困难的人家。有了这五十亩山地,我想从明年开始,取消各户的族费!”此话一出,堂下立马议论纷纷,大家一致赞颂宋关佑确实光明磊落、大公无私,对免交族费更是表示支持。要知道一户人家,每年的族费上交基本上占家里收入的五分之一,那五十亩山地即使全部分到各家各户,也没有多大收入,所以这件事也顺利通过了。第三件,就是胡家垸提供的五十两救济银子发放问题,宋关佑昨天就已安排正清叔统计造册,按照清单发放即是,不过,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众人还是瞪大了眼睛,毕竟庄户人家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最后讨论的是关于过年的事,宋关佑提出以族里名义,在大年初四派代表去一趟富池宋家凹垸,以感谢多年来的顶力支持,这一点族人自是没有异议,于情于理都应该。有人提出过年是否也搞些娱乐节目,宋关佑则以今年族里没钱,待来年好了再唱几台大戏或者玩龙,众人见族长这样说,也只好作罢。末了,宋关佑叮嘱各家各户春节期间做好防火、防盗,特别是放鞭炮时要注意安全,整个会议差不多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宋关佑正式收宋汉保、胡玉刚做徒弟消息传开后,宋、胡两姓及附近四乡八邻很多少年弟子上门,也要拜宋关佑为师,宋关佑回复他们,等过了正月半后,再来议这件事,他不想年前收那么多徒弟,弄得人家又要破费送节,再说他还有更远的打算。不过,宋关佑眼下还真有一件事急着要办,那就是打算过年后把自家房子推倒重建,现在需要趁着材料便宜赶紧买回来。宋关佑把自己的想法一抛出来,马上得到家里人的赞同,于是宋关佑给了二十两银子给弟弟,让他去联系买材料的事。 过了腊月十五,各家各户忙着蒸年糕、磨豆腐;有的还杀头猪、宰几只鸡,稍微腌过之后,用绳子系起来,挂成一串串,煞是好看。家里条件好一点的,还专门跑到大金铺、石佛寺街购置年货,当然也不忘给家人缝套新衣服。这些事,宋关佑基本上不过问,都交由弟弟去打点,每天一心一意教授三个徒弟练习武功。在这三人中,宋汉保年龄最大,根底也最好,所以宋关佑在其醉拳的基础上,把岳家拳的内功心法、拳法教他如何进行融合;侄儿比较憨厚,在要求打牢基础的同时,重在教他如何灵活变通;胡玉刚最为聪明,但根基最浅,因此还得一点一点的来。 到了腊月二十,宋关佑请了些垸上的年轻人帮忙,建房所需的材料全部运到场了,只待年一过,请风水先生看下日子,就开始撤旧屋建新房。 18. 随着爆竹一声除旧岁,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宋关佑好多年没有在家过年,一些老亲老戚自是要亲自去走一遭。广济过年拜年有这样的说法,“初一拜族,初二拜舅,初三初四拜外父”,也就是说大年初一首先拜族里的长辈;初二就要到母亲的娘家去拜年;初三才是拜岳父、姨父、姑父等亲戚。晚辈给长辈拜年是要跪拜的,还要敬奉冰糖、干红枣之类礼物,彼此说些客气的话、祝福的话,然后主家留客人吃饭、聊家常,当然也有拜过就走,急着赶下一家的。到了初四,宋关佑带宋汉保到富池宋家凹垸去了一趟,为此还专门在大金铺买了几大包武穴酥糖。武穴酥糖是广济特产,原名桂花董糖,传说明万历年间,武穴街有个孝子,老母生病,水米不吃,百药调治,终不见效。无奈之际,试以芝麻、蔗糖、佐以桂花陈皮,研制成粉以飨老母。母喜食之,不日后,病渐愈,体渐复,且目朗神清,心舒气畅,犹如枯木逢春,子心大悦,乃复制成品,取名曰:“酥糖”,并投之市场,以施世人,慢慢就成了馈赠佳品。到富池宋家凹垸,等于出了广济县境,送一些带有地方特色的礼物,显得更加礼敬。在宋家凹垸,宋关佑没有打听到宋三伢消息,心里不觉有些隐隐不安。 过了初五,亲戚年都拜完了,春节的娱乐活动——玩龙、划莲船开始了。这两个项目虽是中华民族传统节目,在广济却又别有一番讲究。玩龙一般只在同姓或交好的姓氏之间进行,而且提前要预约好,以方便对方做好接龙的准备。玩龙除了要找块宽阔的场地表演一番,还分穿垸、穿户,也就是把龙拉到垸里或家里绕一圈,以示来年好运连连、飞黄腾达。但是也怕拖龙尾,怕摆龙尾的人有意或无意把龙尾拖到地上,这样就暗示来年要倒大霉了,所以多数庄户人家就不图那份吉利了,充其量就是穿穿垸或在稻场上表演表演。接龙的一方,除了聚集垸人迎接,还要准备礼物以作酬谢。划莲船一般都跟玩龙连在一起,一位女生钻到纸扎的莲船里面,艄公拿着船桨,一边做着划船的手势,一边说些祝福的顺口溜,以博众人喝采或赠些礼品,你给得越多,他划得也越长。宋春垸今年过年依然没有组织什么活动,附近也没有宋姓大垸,往年充其量也只是张家垸或陈家垸的玩龙队到垸里过一趟,但今年初五一大早,胡家垸二墩、张家垸、陈家垸过来送信,说上午会有玩龙的过来。宋关佑一听,连忙叫人通知各家各户到打谷场接龙,并准备糖果、花生等物,另外还特意各包了四两银子,以示四季发财。已时一到,胡、张、陈姓玩龙队先后齐聚打谷场。三条颜色各异,四、五十节长的巨龙在三个领队——手持彩球的引领下,在锣鼓的催声中,在鞭炮的轰鸣喜悦中,各自飞旋翻舞,宛如三条真龙或引颈高亢,或回首盘旋,引得一垸人拍手叫绝。一边划莲船也是热火朝天,带着假须的艄公手抄船桨,有模有样,妙语连珠,把个观众笑得前翻后仰,把个负责发放糖果的正清叔,忙得不亦乐乎!完毕,宋关佑一一给他们送上四季发财的白花花银子,把玩龙的一众人也着实鼓舞了一把。 19. 初六,宋关佑决定带三个徒弟回大藏禅寺看师傅,寅时末出发,已时就已到达砌石矶山脚下,宋汉保、宋汉南、胡玉刚三个小孩,沿着那石砌小阶仰首望去,在云林古木之中,在路旁溪水低吟、鸟嬉风轻中,曲径深深,只见得有人上去、有人下来,不觉游兴骤起,三人拼命往上跑,累了就坐在石阶上休息片刻,然后又接着跑,彼此还不时遥相呼应,全然没了远涉登山之苦。宋关佑看着他们童心未泯,会意地笑了笑,招呼他们在前面凉亭停下聚集休憩。到得半山腰,只见一亭飞架溪流上,进、出亭门头上分别镶有一块石碑,各书三字,“放下着”、“莫错过”,落款“龙坪熊方寅清乾隆三十五年建”。师徒几人落坐,习习风来,感觉凉爽无比,宋关佑打开包裹,将干粮分与众徒,也把大藏禅寺由来、景致、轶事一一道来,众徒听得如醉如痴,大藏禅寺一下子在他们心里也高大、神秘很多。稍事停留,师徒四人继续上路,转过几道弯,就到了大藏禅寺。春节前后,是寺里香火最旺的时候,寺里爆竹声不断,烟雾缭绕,钟声此起彼伏,香客如织,或游走,或顶礼膜拜。守门的小沙弥见宋师兄来了,连忙引他去见主持方丈。见了师傅,宋关佑赶忙领着三个徒弟上前一起叩拜,礼毕,宋关佑再把他们一一介绍给师傅,师傅见几人满脸稚嫩、乖巧机灵,自是喜欢得很。吃过斋饭后,宋关佑让三徒到寺里去玩,自己陪着师傅说话,把回家后情形一一告之,师傅对宋关佑成功化解两姓冤仇予以赞赏,并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宋关佑回答说,想把岳家拳发扬光大,师傅含许后,叮嘱一定要注意对众弟子的武德教育,不能恃武逞强,不能仗武为害乡邻,宋关佑自是点头应允。最后,师傅告诉宋关佑,年前龙坪的熊振海师兄来过,最近他遇到了麻烦,在黄梅的生意被人家抢了,而且收到对方的恫吓、敲诈,师傅希望宋关佑有时间去看看,能帮的帮一下。熊振海是熊方寅的第三子,现年五十多岁,年轻时拜宋关佑的师伯了本为师,出师后从事家族事业,由于熊氏产业越做越大,触角已延伸到黄梅、安庆、江州、武汉、上海等地。这样就遭到该地区同行的强烈抵制,有的还联合黑道来一起限制熊氏产业的发展。宋关佑在寺里时,也见过几次熊师兄面,生意人,挺和善的,况且在自己这一辈关门弟子中,也只有自己和熊师兄是广济本地人,所以师傅一说,宋关佑自是答应有时间去一趟。晚上,宋关佑师徒留宿寺内,第二天一大早即拜别师傅回家。 到了初八,各大垸的唱戏娱乐活动登场了。在广济,有两个剧种比较受老百姓欢迎,一是本地采茶戏,二是来自邻县黄梅、传遍大江南北的黄梅戏。采茶戏源自于赣南,后慢慢传至湖北、湖南、闽南、粤北等地,广济下乡人多半来自江西,采茶戏也跟着带过来了,随着社会的发展,慢慢渗入更多的地方元素,所以逐渐形成本地的独特文化,流传比较广的剧本有《张朝宗告经承》、《张孝打凤》、《辞店》等。而黄梅戏剧本更多是的源于中华民族经典的民间故事改编,如《天仙配》、《梁祝》、《女驸马》等。今年张家塝垸请来了黄梅剧团,计划唱个五天,消息一传开,戏台一搭起来,爱好黄梅戏的,爱好热闹的,四乡八邻的都围了过来。一大早,宋关佑专门到陈家垸拜谒陈姓族长,然后又赶在午时前来到张家塝垸族长张裕龙家。刚好,张裕龙二儿子张显富也在家,于是宋关佑就向他打听师兄熊振海最近情况。张显富告之,熊氏产业主要是在黄梅受阻,经常遭到一些地痞流氓敲诈勒索,更有甚者,黄梅的黑道头头竟放言说,要熊氏产业滚出黄梅,让熊氏兄弟忧心不已。目前熊氏在黄梅产业有钱庄、棉花加工、榨油厂、酒店客栈等产业,基本占熊氏对外投资的三分之一,叫他们退出心有不甘,但强龙难压地头蛇,真的令他左右为难。 中午,张裕龙留宋关佑吃饭,饭还没吃完,一个年轻伢慌慌张张跑进来,结结巴巴说:“族长,不……,不好了,戏场打起来了!”张裕龙一惊,细问之下,原来是今天在唱《铡美案》,说的是宋朝宋仁宗时期,新科状元陈世美不认前妻,暗地里派人追杀她及一双儿女,骂的是陈世美忘恩负义。当时戏场上有很多陈家垸的人,他们一想,这不是张姓人有意在骂我们姓陈的人吗?结果就闹将开了,最后双方互欧。张裕龙见事态严重,连忙吩咐来人,去把垸上一些年轻人叫齐,赶快到戏场上去。宋关佑一听,急忙丢下饭碗,一人竟自提前向戏场奔去。 宋关佑赶到戏场时,戏场已是乱成一片,老人、妇女、小孩吓得远远避开,年轻人拿着板凳、木棍互相追打着,有的几个人对着瘫倒在地的拳打脚踢。场上陈姓来看戏的人毕竟较少,所以张家塝垸明显占了上风。宋关佑奔过去,蹬、蹬、蹬,踩着几个年轻人的臂膀,一招“八步赶蝉”,跃至戏台上,一声“狮子吼”,“各位乡亲,请马上住手!”这“狮子吼”是由浑厚内功发出,声如轰雷,场下打斗的年轻人大半停下来望向台上,还有几个在缠斗的,宋关佑一招“鹞子翻身”,迎了上去,几条四尺多长的板凳齐齐砸向宋关佑,宋关佑不闪不避,用臂膀迎了上去,板凳随即应声而断,众人都吓呆了!宋关佑又使了招“凌空飞渡”回到台上,“我现在要求大家放下手中的武器,张家塝垸的站到左边去,陈家垸的站到右边去!”众人还在迟疑,见宋关佑目光如电扫过来,只好纷纷放下板凳、长棍,走向指定一边。他们被宋关佑的一喝,镇住了心神,再见其不世武功,当场被震慑住了。“我是宋关佑,虽然不是张、陈姓中人,但是我不忍看到大家乡里乡亲的互相打斗,结下冤仇,有什么事大家可以坐下来商量!”台下很多人认识宋关佑,知道他武功高不可测,而且有的还想拜他为师,见他这样一说,静下来想一想,也是感觉今天有些冲动了。 20. 宋关佑见众人静了下来,走下台来,对负伤流血的就地包扎,对骨头脱臼的,马上接骨推拿。不一会,张裕龙、陈姓族长各带着一帮人过来了,他们见宋关佑已镇住了现场,连忙安排人将负伤的各自扶回家,然后聚集一起商量如何善后。最后,经过宋关佑协调,张家塝垸立即停唱《铡美案》,医药费三、七分成,陈家垸承担三成,张家塝垸负责七成。陈姓族长本还有话说,但想想是宋关佑及时阻止了流血事件进一步扩大,也就没作声。张裕龙自然相信宋关佑,宋关佑的意见一抛出来,他就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这起因唱戏引起的姓氏斗争,在宋关佑的力阻下,很快就平息了。而随着宋关佑第二天带着对方族长针对受伤者逐一上门慰问,更加快了人们心中怨恨地消弥,与此同时,宋关佑的形象在四邻八村乡邻心里更加高大起来,成为了崇敬的尊者。 第二天,张家塝垸的黄梅戏继续开唱,只是不再唱《铡美案》和剧中反面人物与周邻姓氏一样的剧目,因为停唱会预示今年一年不吉利,所以一番讨论之后,决定还是把五天戏唱完。而同时,唱戏姓氏避讳一直在广济延袭下来。 过了正月十五,过年的热闹劲才慢慢淡了下来,庄户人家也开始把自己主要精力投入到营生的主业上来。宋关佑家的房子经过风水先生看过之后,确定在农历十八正式撤旧屋建房。这时,四乡八邻的少年弟子也记起宋关佑年前的承诺,纷纷找上门来要拜师傅。于是,宋关佑把做屋的事一股脑丢给弟弟和哥哥,自己忙着选徒、收徒。宋关佑将徒弟分为两类,一类为入室弟子,如他前面收的三个徒弟;一类为记名弟子,就是不用长年跟着自己,只需利用空闲来学就可以了,或者交些方式方法回家练,如果记名弟子中有出众的,也可以转为入室弟子。经过一番筛选后,宋关佑确定了三十人为记名弟子,收徒那一天,自是还有一番仪式,宋关佑特别强调了几个规定,大意就是崇尚武德、除强扶弱;禁止恃武傲物、为害百姓等之类的。 正文 第六节 请客送礼 21. 梅川是一座有着1200多年历史的古城,北周大象元年(公元579年)在此设永宁县,唐天宝元年(公元742年)改名为广济县(取广施佛法,普济众生之意)。因明蕲王朱仲良植梅千株于河旁,遂得名梅川。梅川处吴头楚尾,扼大别山要塞,地势险要,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被誉为“三省通衢”。程济南的永济药铺就在梅川西门街,他是本地下程垸人,世代经营药材,现在在梅川街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药铺,但是这年头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官府的税负越来越重,名头也越来越多;黑道上的各种盘剥、保护费也是层层加码,最近一年来,梅川街冒出个黑虎堂,以其后台硬、凶狠,肃清了其他黑道,在梅川街无恶不作,为所欲为,经常有商家挨打,甚至致残。程济南原本还想把生意做大,看看这世道,也就维持现状算了。要说程济南这几年生意还算顺风顺水,完全得益于儿媳妇娘家兄弟张显荣在后面罩着,没有他,只怕药铺被砸了个十回、八回了。最近,张显荣又升做捕头了,这对程济南来说是利好的事,这年头没有点背景,想做生意比登天还难。有了这个靠山,程济南想可保一时平安,不过他也知道张显荣这个捕头可来之不易,是花了不少银子打点的,所以在这前前后后,程济南也尽可能的出些力,这不,今天张捕头的荣升请客,他就安排人忙前忙后。 程济南还在盘算着,这时,下人跑过来说,有个叫宋关佑的年青人想见他。程济南一回神,马上想起前几天儿子跟他说过,这个宋关佑准备在垸里种药材,叫自己帮忙收购,这是两便的事,当时就同意了。目前自己的药材主要是从蕲州进过来,光运输开支就不得了,如果本地有药材卖,自是节省了不少成本。而且还听说,这宋关佑武功了得,为人大气、豪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好像张显荣请客也下了柬子给他。想了这些,程济南随即叫下人把来客迎进来。 宋关佑是两天前接到张显荣请柬的,因为想了解药材市场行情,所以早早带着宋汉保上了梅川街,见了程济南,说明了自己来意,程济南见宋关佑精明的很,就推介了几种在广济可栽种、利润又比较可观的药材给他,还承诺负责包销路,两人谈了快半个时辰,宋关佑起身告辞,说带宋汉保到街上转转,然后就去通济酒家赴约。 刚出得永济药铺,就听到前面回春堂前一片嘈杂声,宋关佑师徒赶过去,发现一群小年轻围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带着眼睛的老学究又拉又打,旁边远远站着不少看客,却没有人上门喝止。宋关佑一声大喝,“住手,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打一个人,难道没有王法吗?”那帮小年轻见有人抱不平,其中一个流里流气走过来,“哟哈,哪里钻出来的杂毛,竟敢管爷们的事”,说着,一拳冲着宋关佑打了过来,宋关佑不避不让,迎了上去。突然,小流氓肚子上重重挨了一腿,整个人被踢出一丈多远,跌在地上“嗷嗷”直叫,宋汉保赶在前头出手了。跟着两个分左、右包抄了过来,宋汉保一招“古树盘根”扭身而过,然后在两人背后一记重重“开山拳”,两人跄踉几步,竟跪倒在宋关佑面前。这一下,一帮小青年吓呆了,一个机灵点的,扭身跑开了,其余也放下了被扭打的老学究。其中一个胆大的怯怯问道:“你是谁?”宋关佑不答理,“我师傅是宋关佑,你们有本事冲我们来!”宋汉保接上了话。宋关佑上前看伤者伤势,发现除腿骨被打断外,其余都是外伤,连忙把他扶进回春堂,找人一起把他骨头接上,用夹板牢固好。不多会,外面又是一阵喧嚷声,想来是小年轻们的援兵到了,不过有宋汉保在门口把持着,他们一时进不来。 22. 门外,宋汉保与几个彪形大汉斗得正酣,他仗着灵巧身法,不跟对方硬碰硬,来回穿行,不时给对手捣上一拳,蹿上一脚,扇上一耳刮子,气得那几人“哇、哇”叫个不停。宋关佑料理好伤者,从堂上缓缓踱了出来。两个小混混想冲进来,宋关佑随手抓起甩了出去,重重地落在两丈开外的青石板路上,人事不醒。“都给我住手!”宋关佑一声断喝,宋汉保泥鳅般又溜回宋关佑身边,那帮流氓傻愣当场。这时,又有一帮人冲了过来,中间还夹杂着有两个捕快。这两捕快晃荡着手里的链铐,走上前来,“谁在这里打架斗殴,站出来!”他们慢悠悠走到宋关佑师徒面前,突然一指,“是不是你们把人打伤!”作势要将链铐往宋关佑手上套。宋关佑伸指一弹,链铐荡了开去,连带将捕快撞了几个趔趄,“蹭、蹭、蹭”退了几步才稳住。“你们是捕快吗?你们是保境安民,还是跟匪霸一窝……”,宋关佑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张显荣那张请柬扬了扬,“我待会倒要问问你们张捕头,是怎么教你们办案的,这帮流氓欺压、敲诈良民你不管,却抓起我这个抱打不平的人,今天你要问案,我可以回答,如果将我们论罪,你们先回去问问张捕头!”那两个捕快看了看宋关佑手里的请柬,就明白这人是张捕头今天荣升请来的客人,这帮不长眼的家伙,收保护费、敲诈打人,被撞上了,他们也是拿了人家黑钱,替人消灾的,看宋关佑刚才露的一手,知道不是善与之辈。转而冲那帮流氓骂开了,“你们这帮杂碎,还不给我滚!”那些地痞一看,请来的捕快转向对方了,只得抬起地上负伤的,一溜烟跑掉了,宋汉保还想上前拦住他们,宋关佑连忙制止了他。两捕快见人跑光,上前向宋关佑拱拱手,说了些回去好好查查的话,也灰溜溜走了。 宋关佑师徒二人重新回得内堂,细下交谈,才知道眼前被打的回春堂掌柜,竟是闻名鄂东的广济名医杨际泰,他是百园杨家垸人,医药世家出生,医术极其精湛,曾试制了许多冶病救人的偏方,而且医德极为高尚,对一些穷人都是免费治疗,在梅川街声望很高,但街上那些小混混却不卖他的帐,除了定期上门收保护费,还不时过来敲诈、勒索,今天杨际泰就是不堪欺凌,跟他们争执起来,被扭打了一顿。宋关佑师徒还没坐一会,就有很多街坊邻居过来看杨际泰,这些人平时也被流氓欺压怕了,看着杨际泰被人欧打,也不敢上前拉架、帮忙,只能远远地看着,现在流氓被宋关佑师徒赶走了,纷纷上门察看、慰问。没过多久,程济南也上门了,他刚才在宋关佑师徒前脚出门,听到外面嘈杂声,后脚也跟着出来了,全过程他看得一清二楚。在担心杨际泰安危同时,也震惊宋关佑师徒功夫了得。他和杨际泰算得上是世交,而且是生意上的伙伴,杨际泰帮人看病、开药方,然后病人到他药铺抓药。所以,小混混们一走,也跟着过来了。宋关佑师徒见来探望杨际泰的人越来越多,就起身告辞了,说以后再来看杨医生。杨家人千恩万谢把宋关佑师徒送出门。 23. 宋关佑师徒出了回春堂,看时候还早,决定再到处转转,街上虽比乡下繁华不少,但到处看到小混混向商家要钱,看来自己碰到杨际泰被打,并非偶然。来到正街,行人更自多起来。在一家名为“新生活新烟馆”门前,只见人进人出,络绎不绝,宋关佑望着那偌大招牌刚伫立一会,两个年轻伢就跑了过来,“师傅,要不要进去抽两口,抽上几口,包准你快活似神仙!”说完,就拉着宋关佑往里拽。在宋关佑犹豫之间,却见一个妇人扯着一中年男子,兀自哭骂开了,“你这个杀千刀的,自己死活不管,把儿子的救命钱也拿来吸!”那男人想奋力挣开妇人,无奈被妇人死死扯住。两个年轻伢见推不动宋关佑,就跑过去帮助那男子,把他从妇人的纠缠中挣脱出来,男人一摆脱自己的老婆,一溜烟扎进了烟馆,丢下自己的老婆在那里哭天嚎地。宋关佑走过去,左劝右劝,好呆让妇人停止了哭泣,细问之下,妇人告之,自己丈夫自去年被人拉进烟馆吸过几次之后,就上瘾了,家里活计也不管不问了,终日就是想着法儿弄几个钱来吸几口,现在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他卖光了,前几天儿子病了没钱医,她就将那几只下蛋的老母鸡卖了,准备给儿子冶病,没想又被丈夫偷来上烟馆,自己发现后,一路追上来,扯住了丈夫,却最终还是让他钻进去了。妇人坐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宋关佑蹲下来细听,引得无数路人驻足,有的好似新鲜,有的好似见怪不怪,那两年轻伢见两人拦在馆前,就要赶他们走,宋关佑一摆手,就把他推出老远,碰到一块石头绊住脚,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一下,立马从烟馆里蹿出十几条彪形大汉出来,“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到这里来撒野!”一个虬须大汉抬脚踢向蹲在地上的宋关佑,脚还没踢到了,宋汉保出腿了,他把虬须大汉脚心带偏,再顺着他的脚力一招“浪子踢球”,“啪”地一声,虬须大汉跌在青石板上,后脑“汩汩”地流血了。众大汉一看,连忙把二人围起来,旁观路人四散开来。 宋关佑把妇人扶了起来,欲带着妇人走出包围圈,几个大汉分左右包抄过来,拳脚象雨点般向他身上招呼,吓得妇人闭眼尖叫,“嘭、嘭、嘭”,围上来的几个大汉全摔了出去,有的手臂脱臼,有的脚骨折断,惊得他们只能躺在地上,象看见鬼一样。后面的宋汉保还在缠斗,他时而醉拳,时而岳家拳,把一众人打得七荦八素,宋关佑喊了声“走”,他又像泥鳅一样从人群中滑了出来。众大汉傻愣当场,眼睁睁看着宋关佑师徒带着妇人扬长而去。 24. 通济酒家在梅川东大街,是广济县最豪华、最高档的酒家,集吃、住、玩、乐为一体,上、中、下三层,每层可摆下五十桌酒席,掌柜李全通,是五里坡人,其人黑白两道通吃,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每一任知县下来,都被他象亲老子一样供着,知县大人一开心,就把衙内所有迎来送往的应酬全安排到他的酒家来。这不,县里老捕头的荣升、新捕头的晋升,就是知县孙有望大人亲自定下来的,要到通济酒家来办。在三楼的一间密室里,一个三十多岁、阴鸷、黑瘦的中年汉子坐在太师椅上,听着眼前五十多岁、一脸忧色、干瘦的老者低首向他报告今天街上发生的事。这中年汉子叫侯虎杰,人称“侯爷”,是现任知县孙有望的妻弟,一年前跟着姐夫从老家山西泽州来广济打拼,经过一年多的经营,建立了在梅川街一堂独大的“黑虎堂”,垄断了米行,开了一家“新生活新烟馆”,组织了一批混混专门收取保护费,每日都有数不清的白花花的银子进账,让他感觉自己真的好像成了盘据一方、一手遮天的侯爷,他感觉广济这地的百姓真是老实巴交,真的很好欺负,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是就在今天,接连听到两起有人在自己地盘闹事。他本是来参加恭贺县里新老捕头升迁的,来早了,就在隔壁赌场摇色子、下注,却没想被街上的事搅了雅兴。听完眼前管事的报告,侯虎杰沉思了片刻,望了望身边、不离左右的刀疤客,问他有什么看法。“这两起事很显然都是那个宋关佑所为,能不避不让地把一干人摔出去,应该是沾衣十八跌,这是少林内家功法,看来此人非同一般,绝非等闲之辈……”,说到最后,刀疤客也心惊不已,少林内功能练到这份境界,恐怕自己也难以望其项背。“那你认为跟你相差多少?”侯虎杰生平第一次看到刀疤客露怯的样子,冷冷地问道。“如果真的是沾衣十八跌功夫,只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刀疤客仿佛坚定了自己的推测。 午时快到了,参加新老捕头荣升宴席的客人也陆续到了。知县孙有望大人在一干大小官员族拥下,在李全通满脸笑容、百般奉承中,登上了三楼的主桌席。孙有望,现年五十多岁,一副臃肿身材,脸上堆满了肥肉。以前,他一直在北方为官,两年前因为出了点事,调来了江南。一到广济,他发现这地好啊!鱼米之乡,物产丰富,温候适宜,尽出美女,而且民风淳朴,老百姓好打发,这一年多来,与小舅子联手,赚得个盆满缽满,想想真是不虚此行。不象老家山西那地,整日灰尘满天,冬天冻得要死,且响马横行,弄不好哪一天脑袋没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孙有望想着、乐着,就说眼前这张显荣升捕头吧,本来是实至名归的事,被自己左暗示右敲打,硬是让他孝敬了三百两银子,当官好啊,只要运筹得当、把握好机会,处处都可以生财!这时,一管事附耳过来,说舅老爷在密室等他有事相商,孙有望忙向众人打了个哈哈,跟着管事向密事走去。 听了小舅子把今天街上发生的事前后一说,孙有望就问他想怎么做,侯虎杰自是要有仇必报,他把姐夫请过来,是想结合官府的力量一起整冶宋关佑。孙有望来回踱着步子,最后得出结论,“你想过没有,他既然是张显荣请来的客人,想必跟他交情匪浅,官府出面,不就是张显荣出面,他会为这件事跟宋关佑闹僵吗?再说,从今天情形来看,他只是无意碰上了,不是故意冲着你们来的,想必过了也就过了,我们到广济主要是求财的,没有必要跟这样人硬碰硬,只要他不再找麻烦,这件事也就算了,你不是说他很扎手吗?那就更不能硬来,你先叫手下弟兄注意着点,同时去找些好手来,以防万一。另外,那个杨际泰以后不要再动他了!”侯虎杰见姐夫如此说,这事也就先搁下了,不过还是遵照姐夫说的,一方面要管事去通知下面弟兄,最近得精神点,另一方面催促刀疤客尽快联系一些江湖好手过来。 今天虽说是迎新送往,但由于老捕头雷天豹是高升,加之他是外乡人,在广济也没有几个亲戚朋友,充其量只是些同事而已,所以请客的前后张罗还是张显荣在主持,除了官面上的人,其他来的也多是他的朋亲。老捕头在三楼陪着知县大人说话,张显荣则亲自到门前迎客,今天的通济酒家全被他包了,上、中、下三层各排了四十桌,客人虽然没有严格分类,但不自觉间还是区分开来了,官府中人,全上了三楼,客亲则占了二楼,朋友留在了底楼。在一众客人中,除了亲戚外,其他都是广济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有衙门办差的,有做买卖的,有跑江湖的,人色各异,冲着的都是捕头这个头衔。宋关佑师徒进来时,客人已到了十之六、七,他记好了礼账,看到张裕龙、张显富父子及程济南三人在人群中,就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一番寒喧后,张显富把身边的老者介绍给他认识,原来此人就是龙坪熊氏二掌柜的,也就是自己熊师兄的二哥熊振林,他是负责武穴、龙坪地区产业经营发展,故也被邀入席。宋关佑很想知道熊师兄近况,熊振林也听张显富说宋关佑非凡了得,所以两人找了张偏僻的桌子坐下来细聊。 午时一到,客人都到齐了,几声炮响,酒席就开始了。按照广济风俗,酒桌上除了固有几个凉菜外,热菜是需要一碗一碗地端上来,一般不低于十大碗,三碗过后,又要再放一次炮,然后主人家就要开始敬酒了,酒桌地拼酒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众人除了礼仪性向两位捕头敬酒或接受他二人回敬外,其他就各找由头跟人对拼。宋关佑师徒跟张裕龙及他的二儿子、程济南、熊振林等人坐在一起,相互只是礼仪地敬酒、回酒,没怎么拼酒,不想中途有一位衣着华丽叫“侯爷”的人过来敬酒,在别人介绍到宋关佑时,还特别朝他“嘿、嘿”笑了笑。这顿酒席从午时开始,一直吃到酉时日落西山,有的醉倒当场,有的则乘着酒兴到酒家内部赌场、包间找乐子了。张显荣今天喝多了,把客人一送走,就钻到客房休息去了,宋关佑本想找他单独聊聊,也只好作罢。 正文 第七节 探秘新烟 25. 杨际泰躺在床上,肉体的疼痛不能让他呻吟,内心的痛楚却令他泣血不已。他出身名医世家,自己少时受父亲薰陶,有一颗济世救民之心,总想用自己医药之道解百姓之苦,解人间魔难,可是这个世道,难容清者自清之人,自己一介名医,尚受如此欺凌,普通百姓何以存活于世?杨际泰哀叹着,纠结着,今天要不是宋关佑仗义相救,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个结果,这些流氓、混混太可气可恨了!但同时他也发现,这个宋关佑不但武功了得,连医术也很不错,此人是个可交之人,在这浊世之中,这样的正义之士,实在少见!这时,家人领着上午离去的宋关佑又过来了,杨际泰想起身相迎,宋关佑忙摁住他,“杨医生,你躺着好了,我是来跟你再说说话!”两人一个背坐床上,一个侧坐床榻,促膝而谈,越说越投机,越说越神交,最后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从杨际泰那里了解到,目前在梅川街收保护费的都是黑虎堂的人,这黑虎堂是最近一年多才崛起的,他后面的背景就不太清楚。而所谓的新烟馆,其实就是鸦片,在本朝雍正爷手上,曾明令禁止过,到后来朝廷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不问,由于贩卖鸦片是暴利,很多王公贵族、达官贵人都参与其中,鸦片一下子泛滥开来,禁烟也只是口头说说。新烟馆也是一年前开起来的,生意异常红火,背后的靠山说大有来头,是一个叫“侯爷”的人操作,宋关佑听到“侯爷”两个字时,不由想起在通济酒家敬酒的那位“侯爷”。 在说到鸦片危害时,杨际泰更是深恶痛绝,“初次吸食鸦片,并不都是有快乐感,相反还有难受的感觉,例如恶心呕吐、头昏、乏力、嗜睡、注意力不集中、视物模糊,甚至有焦虑等,但此种难受感经几次吸食后逐渐出现了欣快感,或者两者并存,如此反复后,鸦片的依赖性已经产生了。一旦不再服用,则会发生渴求药物、不安、流泪、流汗、流鼻水、易怒、发抖、寒战、打冷颤、厌食、便秘、腹泻、身体卷曲、抽筋等戒断症;过量使用造成急性中毒,症状包括昏迷、呼吸抑制、低血压、瞳孔变小,严重的引起呼吸抑止致人死亡。”杨际泰叹了口气,顿了顿说:“这一年多来,因为吸食鸦片,不知道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有些人铤而走险,偷窃、打劫、坑蒙拐骗,社会道德沦丧,世风日下!”“那有没有办法帮助他们戒掉毒瘾?”宋关佑跟着问道。“我也试过几回,但都没有成功,现在的鸦片不是早期的罂粟植物蒴果,里面已加了很多成份,毒性比以前更厉害、更严重!”杨际泰也一脸地无奈。“如果知道里面成份,是不是就有办法?”宋关佑追着问。“鸦片是从国外进来的,要知道其成份何其难!”杨际泰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两人只顾着说话,外面天已黑了,杨际泰就请师徒二人留宿回春堂。晚上,杨家人就在杨际泰卧房摆了张桌子,炒了几个小菜,端来一壶酒,边喝边聊。最后,借着酒兴,杨际泰要求与宋关佑结为异姓兄弟,宋关佑见其如此坚持、盛情,也就慨然同意了。 26. 第二天,杨际泰被黑虎堂人打断了脚、又被宋关佑救了的事,传遍了梅川街,一代名医也就这么被打了,人们对黑虎堂愤慨的同时,也从心底呼吁,希望有更多人象宋关佑一样,能站出来主持正义、惩治豪强。张显荣知道这件事,是在第二天酒醒的时候,他在听完手下捕快报告后,马上陷入了深思,黑虎堂、新烟馆的后台老板是谁,他清清楚楚,知县大人的种种恶行,他也是了如指掌,不说别的,连自己升任,也要敲去三百两银子。无奈官卑言轻,前任雷捕头尚且也无可奈何,自己刚刚接任又能如何?但问题的关键是宋关佑渗杂进来了,如果知县大人要自己去拿宋关佑问罪,自己该怎么办?如果宋关佑揪着黑虎堂不放,后面又怎么收场?宋关佑的为人,他太清楚了,嫉恶如仇,抱打不平,很难保他不追究下去!张显荣在官场浸泡了几年,他见惯了世态炎凉,看够了权贵的挥金如土、视生命如草芥的卑劣行径!自己这身老虎皮,名为保一方平安,其实不过是保有钱人、有权人平安而已,老百姓的死活,有时候真的是想顾也顾不上来了。 宋关佑第二天一大早就离了回春堂,带着徒弟宋汉保回了宋春垸。梅川街也好像随着宋关佑的离开,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是伴着回春堂的歇业、大门紧闭,民间的怨恨积聚,又好像有一场新的暴风雨要来。 第三天,梅川街又发生了两起商家拒交保护费事件,争执中,黑虎堂众流氓一哄而上,把商铺砸了,把商家打成了重伤。第五天,黑虎堂又打伤了几个拒交保护费的菜农。把个新上任的捕头张显荣头都搞大了,民众面前无法交差,知爷大人那里又不敢将黑虎堂人强行收监。而同时感到麻烦的,还有那位“侯爷”,平时乖乖顺顺的梅川街人,好像自宋关佑来过之后,点燃了愤怒之火,动不动就跟黑虎堂对抗,长期这样下去,势必影响黑虎堂的威名,影响姐夫的仕途,他也在烦着,也开始动不动骂人。 宋关佑回到宋春垸的第四天,也就是农历二月二十三,家里的房子已基本造好,就等明天上梁了。傍晚时分,一个头发散乱的年轻伢急匆匆找过来,见到宋关佑就跪下了,求着救命。宋关佑叫人端了碗水过来,让年轻人喝完、坐下来慢慢说。来人自称姓罗,是梅川街附近罗家垸人,父子三人在梅川街开了个豆腐坊,昨天黑虎堂又来收保护费,其哥哥跟黑虎堂人争了几句,结果招到黑虎堂众流氓的围攻,砸了作坊,把父亲打成重伤,把哥哥下了大牢,自己当时去各村各垸卖豆腐去了,逃过了此劫,但父亲还在病床上,哥哥在大狱里,自己也去衙门理论过,衙门的人不提父亲被打的事,却说要放他哥哥出来,必须交二十两罚银。无奈之下,受人指点,来求宋关佑帮忙的。宋关佑听完年轻伢的苦诉,眉毛拧成了疙瘩,留年轻伢吃过晚饭后,叫他先回去,近两天他会上梅川街的。 27. 梅川街的民众反抗黑虎堂收取保护费的斗争,每天都在上演,虽然吃亏的总是普通百姓,但他们仍不屈不挠地用其单薄之身对抗着歹徒狂风暴雨般地攻击。而“侯爷”总想着“文明收费”,但一向嚣张惯了的黑虎堂一众亡命之徒,面对民众的抗争岂会收敛暴虐的嘴面,于是斗争越来越激烈。知县大人最近也坐立不安,一向看似温顺的广济人,就因为杨际泰被黑虎堂打了一顿,仿佛一夜之间全觉悟了,这样下去,局面势必失控,就会偏离自己求财的宗旨,除了每日训斥“侯爷”及其手下那帮爪牙,还又有什么办法呢?张显荣也在深思着,他知道这场风暴迟早会要来,但来得也太快、太突然,他一接手捕头位置,就给他个措手不及,给他一个下马威。是继续让他蔓延下去,还是快刀斩乱麻? 正文 第八节 捕头立威 28. 罗大春被关进县衙门大牢已经五天了,这几天里,每天都有捕快陪着一个秃头、满脸蛮肉的矮胖汉子把自己拖出去毒打一顿,还说着“这就是跟黑虎堂对抗的下场!”如果家里人救不出自己的话,这样打下去,罗大春不知道自己还能扛多久。这个世道太没天理了,自家的作坊被砸,老父亲打成重伤,官府不逮坏人,却把自己关了大牢,还让黑虎堂每天把自己饱打一顿。罗大春胡思乱想着,情绪悲观到极点。“唽、唽”,开锁的声音,又有人进来了。守在门外的两个狱卒见张显荣捕头进来了,赶快上前亲热叫了声“张捕头,早!”“带我去见那个罗大春!”张显荣冷冷地说。狱卒连忙一路小跑,率先打开了关罗大春那间狱门。张显荣看了看遍体鳞伤的罗大春,对着狱卒说:“把他的脚镣手铐去了,把他放掉!”狱卒愣在当场,“张捕头,‘侯爷’说必须交二十两银子才能放人!”“啪”地一声,“你是端‘侯爷’饭碗,还是端衙门饭碗!”,张显荣重重给了狱卒一巴掌,狠狠训斥着他,狱卒乖乖放人。 而在怡春园翠红的房间里,一头秃顶的陈瘌痢抱着翠红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伸进翠红衣服里揉揉捏捏,弄得小婊子浪笑不已。这陈瘌痢原是穷苦人家出身,但少时不学好,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吃喝嫖赌,样样俱全,长大后仗着一身蛮力,凶残无比,一路打打杀杀的,曾在梅川街也是一霸。自“侯爷”来了广济后,被其收服,做了黑虎堂的副堂主,整日耀武扬武,欺压乡邻。门“吱、吱”地轻声开了,一个高大身影飘进来了,翠红惊得把头藏到陈瘌痢怀里,陈瘌痢那里顾得了,一手甩开婊子,一手拿起板凳砸向来影。攸忽间,黑影又不见了,随即脑袋被重重击了一下,陈瘌痢一头瘫倒在地。 时夜,黑虎堂大厅里,几桌大桌旁围满了黑虎堂众匪徒,这是他们每天必须的课,白天出去收保护费,晚上聚集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再聚众赌钱,或三五成群钻进怡春院,这段日子外面风声紧,上面传话下来,晚上不得再出去惹事生非,所以多聚齐黑虎堂或喝酒或赌钱。随着“哐噹”一声,门开来,涌进来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捕快,“全部围起来,凡有拒捕者格杀勿论!”一个威严的声音叱喝着。“哟哈,雷捕头,当了几天捕头,就到这里威风来着!”一个带头的匪徒大模大样走向张显荣。“叭”地一声,张显荣狠狠踹上一脚,把说话的匪徒踢飞了出去,连带撞翻几张桌子。“就地蹲下,谁敢抗拒,就地正法!”张显荣再次厉喝。众匪徒见平日称兄道弟的捕快今天来真的了,多乖乖蹲下了,有两个靠窗边的想乘隙翻窗逃跑,身子翻了一半,被外边黑影象老鹰逮小鸡抓着,重重掷回到场子中间,甩得象死猪一样,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其他众匪徒看了,不敢再心生异想了。 29. “千里追魂”张显荣张捕头出手了,他不甘做傀儡,不甘做权贵们敛财的工具,他有做人的良知,有捕头的正义。一日之间,张捕头放掉了被羁压的罗大春,端掉了黑虎堂,把众匪徒收上来的、还来不及上缴的二百多两保护费分发给了受伤的民众,而一向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的陈瘌痢也被人搞成白痴了。第二天,有人到衙门口放鞭炮,庆祝黑虎堂的覆灭,他们心头的阴霾去了,仿佛看到了斗争的胜利!而在县衙内府,一脸阴沉的“侯爷”傻坐在那里,坐在正堂上的知县大人也是一言不发。“姐夫,难道这事就算了!”“侯爷”还是耐不住问了起来。“你想过没有,这事就单单张显荣一个人干的吗?陈瘌痢那么彪悍,被人搞成白痴,连对方是谁也不知道,你想是什么人,他张显荣有这个本事吗?如果这个人对你、我下手,我们会怎么样?”孙有望此言一出,把“侯爷”也吓得打了哆嗦!“再说,张显荣刚刚升了捕头,我们收了他的银子,在上峰面前替他说了好话,现在刚过了没几天,又去说他坏话,不是打自己耳巴子吗?所以现在不能动,要查清楚是什么人在暗里支持张显荣,要等你请来的好手到齐了,准备做好了,再给他致命一击,黑虎堂没了就没了,只要保住米行、烟馆就有赚不完的银子,你现在一定要多派人手,把这两处守住,千万不能再出事!” 张显荣还在惴惴不安,端掉黑虎堂,断掉了他们财路,这事如何向孙有望交涉?不想,知县孙有望大人笑盈盈走了进来,拍着张显荣的臂膀说:“张捕头,昨天干得漂亮,就是要把那帮流氓要好好治治,不然还以为衙门是吃素!”把个张捕头惊住了,原本以为会有场唇枪舌战,没想知县大人还在安他的心,他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张显荣可不相信知县大人的褒奖是真诚的。转而一想,做也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宜将剩勇追穷寇”了。 接下来,张捕头对捕快内部进行了肃清,对充当黑虎堂保护伞的根据情形解聘的解聘,下狱的下狱,之前负责街上巡街的,基本上都或多或少存在问题,张显荣进行了全部更换,一套组合拳下来,搞得捕快内部紧张兮兮的,感觉平日看似和善的张捕头,一下子变得比前任更加严厉吓人。当然,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而黑虎堂那帮匪徒,没想平日在外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的,在梅川街横着走,但面对监牢一众刑具或看到前面人受刑惨景时,多吓得屁滚尿流,象竹筒倒豆般全吐了出来,刑供综合下来,黑虎堂除了收取保护费,敲诈勒索、更涉及到两宗命案,最后一致指向“侯爷”。 30. 张显荣看着眼前的一堆案卷,感觉象接到一个烫手的山芋,与“侯爷”、知县大人的较量,好像远远没有完,还只是刚刚开始。如果直接拿“侯爷”问罪,他势必把所有罪责推到陈瘌痢头上,最后形成骑虎难下的局面,而且知县大人必定会过问,自己以弱搏强,以小击大,弄不好狗没打成,反被狗咬。如果把案卷越级上交,就等于跟知县正式撕破脸皮,知县跟府里一众官员交往甚密,没有强有力证据,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看来,也只有接受宋关佑的建议走第三条路了。 知县孙有望看完张显荣呈交上来的刑讯案卷,脸上慢慢舒展开了,他先前还担心对方死咬自己小舅子不放,现在见所有案宗直指陈瘌痢,脱了自己跟小舅子的关系,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看来,这个张显荣还是会来事的人,现在经他这么一折腾,民怨消除了,自己面子也好像给了。只是其背后的神秘人物始终没露出来,让他无法释怀。他也曾直接问过张显荣,陈瘌痢是怎么变白痴的,这小子说是陈瘌痢树敌太多,被道上高人暗算了,明显是胡扯,迟不暗算,早不暗算,偏偏在这时候暗算,鬼才相信呢?不过,不相信,孙有望也没办法。这个张显荣,不显山、不露水的,一点也不比以前的雷天豹逊色,以后得提防点,广济人心眼多,说不定哪一天就栽下去了。 王胜垸的范银桃家,两间茅草房,在脱光了树叶的老槐树下,落寞得象一座孤坟。此刻,范银桃正在伺弄着二十几只小鸡,儿子小伍坐在旁边凳子上晒太阳,吃了几付药后,病情明显好多了。自半个月前在“新生活新烟馆”一闹后,宋关佑师徒临别时塞给她一两银子,她就靠这一两银子,带孩子看了医生、抓了药,然后用多余的钱买了这些小鸡,现在她和儿子的希望全在这些鸡身上了。死鬼老板王五妥(广济称丈夫为“老板”)自那次回过一次家后,十多天来就再也不见人影了,她也懒得去找,没有了那死鬼,生活倒安宁了不少,现在就权当他死了好了,免得又回来烦她们娘俩。 王五妥并没有死,但他被限制了自由,被关进了一间黑不咙咚的矮房子里。他自始至终都不明白,是谁要绑架自己,自己除了一身债,要什么没什么,他们图的是什么?慢慢时间长了,他感觉自己烟瘾上来了,可是四肢被绑、动弹不得,叫唤了几句,就有人进来,把自己的嘴堵上了。血液里、身体内象有无数条虫子在啃食着王五妥,马上又出现脸色发青、鼻流满面、抽筋的现象,王五妥痛苦得想一头撞死,可是手脚被牢牢捆在棉絮包裹的木柱上,想撞头也没用,他只能全身扭动着,任凭绳索勒破衣服、勒进肉里,王五妥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他也希望自己早点死,摆脱这种生不如死的痛楚。王五妥没死,最后象一滩烂泥瘫在柱子底下。当第二天阳光从那巴掌大的小窗射进来的时候,他又醒了。两个人进来,拔掉了嘴里的布团,清理了他一脸的眼泪、鼻涕,强行喂他吃下了小半碗饭,王五妥求他们快点杀了自己,可来人理都理,喂完饭又把他嘴巴塞上了。如此一天又一天,王五妥每次烟瘾上来了,都感觉象死过一回了,最后到底自己被关了多少天、死过多少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但是随着烟瘾发作逐渐少了,感觉痛苦也轻了很多,慢慢就没再发作了。 王五妥的烟瘾没再发作,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杨际泰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虽然他现在还不能下床走路,但还是庆幸当时跟宋关佑、张显荣共同探讨的强制戒烟获得成功了。杨际泰是医生,医生的天职是解除病人痛苦,自鸦片进入广济市场,他看到那些生不如死的吸食者后,就在寻求解除中毒者的痛苦,药物他试过很多回,但效果甚微,所以最后他想到强制戒毒。不过,这种方法非常危险,很容易加快吸食者生命的衰竭。 正文 第九节 卧底探烟 31. 王五妥毒瘾没再发作,两个负责监看的大汉解除了缚在他身上的绳索,安排他洗了一次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然后还是关进了那间房子。王五妥问他们把自己绑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俩大汉根本就不理他。接下来几天,都是好吃好喝招待着,在狭小房间里,又没人跟他说话,王五妥只好吃了睡,睡了吃,刚开始几天,还感觉挺惬意的,过了几天就越发闷得慌,不自觉想起老婆银桃、儿子小伍来。想想这些年,王五妥感觉自己亏欠他娘俩太多、太多了。自己从小父母双亡,靠吃百家饭长大,长大后跟着垸里的王老三在梅川街拉板车、做脚夫,赚些家用钱。后来认识了同是脚夫的范老根,一来二回,就与范老根的闺女银桃好上了,初时范老根夫妻极力反对,是银桃铁了心要跟王五妥,夫妻俩才无奈同意了。结婚后,王五妥凭着他的勤劳、机灵、嘴皮子,每天能赚别人的两倍钱,三口之家,生活虽然清苦,倒也其乐融融。事情发生天翻地覆变化是从去年八月开始,王五妥胃病犯了,吃了好些药不见好,久不能出工,让他心慌了,最后听王老三说街上有一家“新烟馆”,只要吸上几口,包准百病消除,王五妥抱着试试看的心里,就跟着去了。吸过之后,胃确实不痛了,但也逐渐对之产生了依赖,以致步步陷入深渊,最后变得六亲不认,也没心思拉板车了,整天就想着弄点钱吸上几口。想想往事,王五妥肠子都悔青了,自己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被那几口烟给毁了,他恨王老三,更恨那个“新烟馆”,敲去了自己血汗钱,让自己欲罢不能。但转念一想,每日一次的烟瘾不发了,难道……?王五妥仿佛明白,这些人把自己强制关起来的意图。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王五妥每次看俩大汉送饭过来,都要问什么时候放自己出去,但两人像哑巴一样,只管送饭、收饭碗,其他什么也不说。一天傍晚,开门声又响起了。“你们不放我出去,我不吃了,我要绝食!”王五妥看也不看来人,狠狠丢出了一句。“这样不是很好吗?每天有吃有喝的,你出去干什么,还要去吸鸦片?”门外走进一位高大的年轻人。王五妥惊讶地循声望去,“我要回去看我老婆,看我孩子,我要养活她们?”“就你每天躺在烟馆里,能养活老婆、孩子?”来人逼问。“我不会再吸的,永远不会再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求你放了我,我放心不下家里!”王五妥对着来人跪下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起来。跟着,门外又跑进来两个人,范银桃、小伍,三人一见面,抱团痛哭! 32. 王五妥带着老婆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了,出门时回头看了看,他才知道关了自己快两个月的小房间,原来就在回春堂的后院。听了老婆的细说,才晓得是宋关佑帮自己戒了烟瘾,还救了儿子的性命,眼下又把儿子收为徒弟。对宋关佑、杨际泰的嘱托,他也默默记下了,决定不遗余力地去探清新烟的来龙去脉。 “新生活新烟馆”内负责鸦片管理、调运的吴晨风有两大嗜好,一是酒,二是女人。不过,他给自己生活安排得还是很有规律的,白天在烟馆做事期间不喝酒,只是晚上邀些酒友或被酒友所邀,畅快处烂醉如泥,然后蒙头大睡,第二天起来,还是该干啥干啥。对女人,他确保家里红旗不倒,外面红旗飘飘,每五天回家一趟,然后剩下四天,多在街上老情人小金凤那里,间或到怡春院再寻个新调。至于鸦片,他是绝对不沾的,这是姨父告诉他的,这东西是个烧钱的玩意,有多少钱烧多少钱。吴晨风的姨父是“新生活新烟馆”里管事,直属“侯爷”管辖,他以前在汉口烟行里干过,而且武功了得,是个深藏不露、处事低调、精于心计的老江湖,“侯爷”是在汉口结识他的,听说他是广济人,就请回来做了管事。姨父回梅川街发展,连带着吴晨风也跟着沾了光,他就在姨父下面负责馆内鸦片的调运、保管,这两年也是赚了不少钱,口袋鼓鼓的,日子滋润得不得了。 小金凤是个风骚的女人,有张漂亮的脸蛋,有副迷人的身段,五年前死了老板,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本来可以再找个本份人家,但她感觉平常人家、居家过日子太难了,还是谁有钱就倚谁,来得潇洒,来得自在,在认识当时还在县衙当差的吴晨风后,一个好色有钱,一个风骚爱钱就缠绵上了。好在吴晨风口袋从来不缺钱,几年来也就这么一路凑合过来了,管他家里有没有老婆,有钱用就好,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是小金凤的人生观点。要说吴晨风鬼点子也确实多,在“新生活新烟馆”做事,除了拿份内工钱外,总能想方设法从里面弄些烟货出来,然后再脱手卖出去,每次带回一小包出来,就能换来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一个月下来,挣的外快比工钱不知多出多少倍,这个秘密只有小金凤知道,恐怕连他姨父都不一定晓得。 吴晨风从烟馆里偷带出来的鸦片从通过一个非常靠得住的关系户卖出去的,这一点,只有吴晨风自己一人在亲自操作,他非常明白此事一旦被“侯爷”知道会是什么后果,所以他做得非常隐秘,首先他从量上进行控制,烟馆的鸦片进来,都是十斤一包,他从每包里抽那么一两出来,慢慢集成两斤左右,冬天把棉袄剪个缺口,将里面棉絮挖空,鸦片塞进去再缝上;夏天包在腰带里,用线缝好捆在腰上,就这样堂而皇之带出来。然后按烟馆的六成价格卖出去,在外面还抢手的很,一年多来,都做得好似天衣无缝,神鬼不知。不过,他最近被人盯上了,只是还不自知。 33. 王五妥回到家后,拣起了老本行,每天拉着板车到街上找活干,不过他不离几个中心,“新生活新烟馆”、小金凤家周遭,是他重点转悠的地方,两个多月后他发现,吴晨风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都要到街西的城隍庙,去与一个叫阿昆的人接头,行动鬼鬼祟祟的,显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再结合吴晨风经常从烟馆出来那左顾右盼的神情来看,一定是与鸦片有关,往深里想,王五妥立马就明白了。 农历四月十八日,又是吴晨风轮休的日子,昨天晚上喝了点小酒,与小金凤抵死过好几回,这女人被自己养着,吃了什么事也不干,整天抵死缠绵,要了又要,把个吴晨风累趴下了才罢休。太阳晒到肚脐眼了,两人才匆匆忙忙爬起来,吴晨风赶紧扒了几口饭后,就拿上物什急急出门去了。看他着急的样,一点也没注意到有两条身影跟上他了。 梅川街西南方向两里地处的城隍庙,已有些破落不堪了,这年头,老百姓日子越来越清苦了,温饱都有些问题,哪有多余的钱捐出来修庙。而富人也越来越吝啬了,有钱就去囤积一些粮食,说不定哪一天兵荒马乱的日子就来了。再说县内庙宇也太多,要捐也没完没了的,佛只是一种信仰,他真能保佑了人?大多数人不一定相信。如果佛能惩恶扬善,那为什么坏人越来越有钱,好人越来越穷,甚至连饭也吃不上,有的还不得好死?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不是庙会的日子,城隍庙四周显得冷清多了。吴晨风就是选择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地点与阿昆接头。城隍庙旁边有一口水塘,吴晨风拿根鱼竿做个钓鱼的样子,他在等待着…… “吴掌库的,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呀!”一条身影凑了过来。 “王老三,你在这干什么?我在钩鱼!”吴晨风见到王老三,有些语无伦次。王老三他认识,一个专门靠拉新烟客抽点头钱的小混混,以往见他,都不拿正眼看他。 “吴掌库,是不是在等阿昆啊,他告诉我今天有事不能来了,叫你有什么事找我!”王老三不急不缓,有些调侃地笑着。 “我不知道什么阿昆,你走开,不要影响我钓鱼!”吴晨风有点气急败坏。 “吴掌库,你是等着和阿昆做交易吧!”一个陌生的身影靠了过来,豁然是王五妥,“我知道吴掌库每个月初八、十八、二十八都要这里来跟阿昆见上一面,然后你就可以提走很多很多银子!” “你们要干什么……!”吴晨风失色了,心虚了。 “不干什么,吴掌库不要慌,‘侯爷’郎舅两个吸广济人的血,赚广济人的钱,我们只想跟您做个朋友,然后也搭他们的顺风船,挣两个小钱用用而已!我知道吴掌库喜欢喝两口,我这里有上等的烧酒,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喝两口!”王五妥静静地说,语气却又不容吴晨风反驳。 正文 第十节 太白湖匪 34. 宋关佑最近两个多月,基本上都在家细心授徒,当然偶尔也会因为事急,去梅川街走上一回,前天去回春堂,杨际泰杨大哥已可下地走路了,预计过个几天,回春堂就能重新开业了。其间还专门去了趟蕲州,买了些药材种子回来,栽种、管理问题,一股脑全交给了弟弟,如果来不及就让他叫族里出工。至于安排王五妥做卧底,听他说已捏住了新烟馆里掌库的软肋,但短时间内还不会有好消息,所以宋关佑想在端午节前去趟龙坪,看看熊师兄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在宋关佑打算近两天动身时,却见大藏禅寺的小沙弥送来师傅的急书,信中告之,熊师兄在本月二十八将在黄梅蔡山与其本地恶势力有一场正式比武,如果熊氏败了,将彻底退出黄梅市场,这次比武对熊氏产业发展意义重大,故师傅委托他前去助拳。宋关佑见时间只剩下两天了,连忙把众徒召集过来,做了诸般安排后,决定第二天一早带宋汉保赶赴蔡山。 第二天天一亮,宋关佑师徒就出发了,辰时末即抵达童司牌了。看莽莽的太白湖滚滚东去,宋关佑不由想起过年时到富池宋家凹垸拜年过长江情景,那时长江正值干旱期,而太白湖现在正值汛洪期,两者相较,河宽竟有些相似了,没见过长江的人,或真以为这就是长江了。太白湖由来已久,下游直达黄梅境内,上游从武山湖逶迤而下。在唐朝以前,武山湖与太白湖两者是没有连接的,到了宋太宗手上,开始关注民生水利,经过一番考察之后,决定人工挖出一条河来,以降低长江洪水对整个广济地区的威胁。这样广济的上乡、下乡之说也就是从这时候以太白湖两岸作为分界岭分开的。这条河道的开辟,一则阻挡了长江破堤后向上乡蔓延;二则避免上乡的水患吞噬下乡,通过太白湖绕道流向下游去了。所以当时开挖的时候,虽然劳民伤财,却也造福万代,荫及子孙。而太白湖名字的由来,确与唐代大诗人李白有关。相传唐天宝年间,如今太白湖的位置上有一条许家街。那年夏天,诗仙李白夜宿黄梅蔡山江心寺,见蔡山独立江中,一寺高耸入云,不由诗兴大发。令人拿酒来,准备饮酒赋诗。话刚出口,便意识到江心寺乃佛教寺庙,不敢违规。第二天一早,李白便让船主以最快的速度顺风顺水向黄梅县城划去。十几里后,便到了许家街。李白在街东头的一家酒店里,一口气喝了八大碗之后,醉眼朦胧中在酒店的墙壁上写下了著名诗篇《夜宿江心寺》: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语声,恐惊天上人。从此后“许家街”就被人称做“太白街”了。若干年后,太白街挖成了风景如画的太白湖,清人石灿《太白湖晚渡》有诗为证:“波光如镜接遥天,极目平湖万顷连。断续渔歌随岸转,清闲鸥鸟聚沙园。淡烟斜抹舒城柳,夕照频催濯港船。更有隔山山色好,几回搔首水云天。”太白湖挖通后,不但大大降低了水患,更活跃了周遭的百姓,人们可以下湖捕鱼,也可以通过水运流通货物,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区域内的经济繁荣发展。 35. 太白湖河的北面,宋关佑师徒跟其他等着过河的人一样,都在翘首期盼对岸的艄公快点把船划过来。这时,下游三百步处传来打斗、喝骂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帮歹徒手里拿着刀具,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人不停踢骂,另有几人扯住一个后生伢,也是不断地拳脚相加。众人看了,有的摇头叹气、兀自等他的船,有的则跑过去看热闹。宋关佑师徒抢在他们前面奔了过去,随着一声大喝,众歹徒停止了打斗,一齐看向宋关佑师徒。“小子,你晓得我们是谁吗?太白帮的事你也敢管!”一个袒胸露背、满身横肉的匪徒冲了过来,声到、人到、刀到,他快,却有人比他更快,宋汉保避过刀锋,一记“二梅拳”结结实实打在对方胸脯上,阻住了匪徒前冲的身形,却手臂也震得发麻。宋汉保感觉遇到对手了,于是跟对方展开了游斗。匪徒虽然彪悍,却碰不着身如灵蛇、动若脱兔的宋汉保;但同时,宋汉保也撂不倒健若如牛、悍比虎豹的匪徒。一时之间,两人就在河坝上斗得难分难解,把一众匪徒及旁观众人看得诧异不已,不想平日所向无敌的太白帮老大竟蠃不了人家一屁孩。这太白帮老大叫郭树龙,人称“郭痦子”,现年二十七、八岁,就是童司牌附近的郭大垸人,少年时跟着父亲在太白湖打渔,练得一身水里功夫,听说在水里可以憋上一个时辰,后来又跟一篾匠师傅学得一手精湛的篾匠活,出师后也安份了一、两年,慢慢就性情大变,勇猛好斗,最后看中了太白湖水上营生是个生财的好门道,于是纠集了一帮兄弟,自立太白帮,把曾经做过篾匠活的篾刀进行改造、加长,作为帮里统一刀具,自己还自创一些招式,在几十里水域的太白湖上横行霸道,专门截取过往船只或打渔人家。以前县里雷捕头也曾率众来查捕过,无奈这帮匪众善于水战,而且会打游击,你来了他就散开了,你走了他又聚拢了,弄得雷捕头几次无功而返,最后也只得作罢,这样太白帮就越来越猖狂,附近乡民看见他们都避着走。 场上愈斗愈烈,郭痦子刀光霍霍,砍、拖、碰、剁、划、压,招招稳健。宋汉保矫若游龙,四边游走,时而岳家拳,时而醉拳,专向对方双目、耳根、下盘等软肋部位招呼,但也顾忌对方的刀具。看得围观的人眼花缭乱,分不出谁是谁来,众匪徒希望老大尽快结束战斗,旁边还站着一个可能更扎手的呢?而一众乡民则为宋汉保担心不已,生怕他被对方剁上一刀。“住手!”随着一声断喝,宋关佑帮着那个年轻伢把倒地被欧的老者抬至安全地带后,象一条白练一样卷入两人的战团。不过就是弹指的功夫,场上高下立判,郭痞子拿着超长的篾刀傻愣当场,连眼珠都不会转了。宋关佑师徒轻松走了过去,对着欲一哄而上的众歹徒喝道:“他被我点穴了,如果你们不想他死,就最好不要动他。五天以后,如果这位老者没有性命之忧,我又能看到你们的诚意,或许我还可以给他解穴,否则就给他准备后事吧!”众歹徒一听,知道遇到高人了,打是打不过的,只能求饶了,于是一齐跪在地上高喊“饶命”。宋关佑理也不理,叫后生伢背起老者回家,几个聪明的歹徒连忙屁颠屁颠跑过来,表示愿意送老者回家,因为那个后生伢也伤得不轻。看得围观众人心里直呼过瘾,太白帮这些兔崽子也有今天! 36. 受伤的老者叫张厚田,是童司牌街附近三里处的张七垸人,那个后生伢是他的儿子。父子两人种了两亩多田地,自己造了条小船,农闲时到太白湖打打鱼,换些家用钱。太白帮在太白湖上的恶名,他们也早有耳闻,平日里总是绕着他们走,不想今天刚刚收船上岸,被他们逮个正着,太白帮要没收他们打上来的鱼和船只,双方发生了冲突,引来一顿暴打。把伤者抬回家里后,老者还没醒过来,宋关佑仔细察看了伤情,发现肋骨断了几根,遍体淤青,最关键头部受到重击,于是赶快组织施救。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老者才悠悠醒来,想开口说话,宋关佑作势止住,让他躺下好好休息,同时开了张药方子,准备交垸上隔壁邻舍帮忙去抓药,同来的歹徒中马上有人跑过来,拿着药方子就去抓药了。老者能醒过来,不只后生伢放下了悬着的心,连那一众歹徒也高兴不已,如果老者就这样死了,那他们的老大断无被解穴的可能。不稍片刻功夫,几个歹徒就把药抓回来了,而且带回一大堆熟食,嬉皮笑脸地招呼大家凑合着填填肚皮,宋关佑看了看,也就不客气了,叫众人动手,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不吃饿得慌,不管怎样,饭总是要吃的。 草草填了些肚子后,天已是下午未时了,宋关佑师徒本欲离去,却被后生伢死死拉住,苦劝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留宿一夜,明天早早运身不迟,众歹徒也是在旁边苦苦相劝,宋关佑算算脚程,还有六七十里路,一天的时间也够了,也就留下了。晚上,后生伢跟众歹徒争着置办晚饭,但最后还是拗不过他们,几个歹徒又去了趟童司牌街,弄了一大堆酒肉,并顺带些补品回来给受伤的老者。于是,又一顿晚餐下来,借着酒兴,众歹徒竟拉近了与宋关佑师徒间的距离。宋关佑想想能劝化他们,也不失一桩好事,末了还叮嘱他们在郭痞子穴道未解开前应该如何照顾他。 半夜里,老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第二天早上起来,天又放晴了,宋关佑师徒稍做收拾、跟后生伢略做交待就上路了。来至渡口,却见昨天见过面的几个歹徒飞奔过来,“宋师傅,这里有些干粮和熟食,给您们路上填肚子,还有,河那边路很难走,我们备了两双雨鞋,路上用得着!”说着,就塞给宋关佑一个包裹。宋关佑犹豫了一下,也就收下了,看来这帮人对郭痞子还是极尽情义,如果没有大恶,只要解散太白帮、不再为害乡邻,也就饶了他们算了。 过得河来,就是罗城坝了,弯弯曲曲的,一眼望不到头,地面上尽是粘土,在昨晚半夜雨水地浸泡下,走一步粘一坨,越走越重,甩都甩不掉,有时候稍微用力一点,连鞋子都摔出去了,弄得师徒哭笑不得。这时,他们想起几个歹徒送给他们的包裹,打开一看,除了些煮熟的牛肉、烧鸡,还真有两双一大一小的雨鞋,两人连忙换上,走起来果然轻松了很多,但还是一路走,一路粘。没办法,只能走一段,停下来,用棍子把粘在鞋上的泥巴刮掉,再接着走。如此走走停停,一段十多里长的罗城坝竟花了一个多时辰。过了罗城坝,眼前就是一马平川,师徒二人找个有水的地方,洗了洗,但黄泥巴粘在脚上很难洗干净,甚至连衣服上,也是沾了不少黄色印迹。 走至向文时,师徒二人寻得一块石头板坐下来,摊开包裹里的熟食,一边啃着,一边欣赏路两边的庄稼。平原沙土地适合种棉花,现在就有很多庄稼人乘着昨天晚上的雨湿地赶栽苗砵,有的筷子般高了,嫩绿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盛载着农人又一年希望。突然,一位黄衣少女骑着一匹青棕色高头大马急驰过来,不待宋关佑师徒收住心神,马啼“得、得”已是到了眼前,溅起的泥泞泼洒在师徒二人身上、摊开的熟食上,气得宋汉保随口就骂起来,“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跑那么快!”“你说谁不长眼,马过来了,你就不知道避一避,我看你们才不长眼?”跑出二十几步远的黄衣少女喝住了马步,转头回骂起来。一张娇怒的脸,一身的黄锦裳,端在青棕的大马上,有如正盛开的花黄。宋汉保扯着自己满是泥泞的衣服,跑上去跟她理论。宋关佑也跟着过去了,止住了宋汉保,平声静气的对黄衣女子说:“姑娘,这乡村小路,你马跑得那么快,现在还只是溅了我们一身泥,要是撞着人怎么办?是不是就要出人命了!”“我家里有急事,如果你们要我赔你们衣裳,就到龙坪茂通钱庄来找我好了!”黄衣女子见牛高马大的宋关佑这样说,也不好强词夺理,一扭头,马鞭一挥,就跑去了。师徒二人,双目对视,也只能哑言失笑,自认倒霉了。不过这女子自言茂通钱庄,想来跟熊氏有关系。要知能以马匹代步的绝非一般庄户人家,就是在广济县衙,也不过只有三、五匹马而已,只有富甲一方的大户才会圈养几匹马,以做急需所用,看刚才女子,锦衣绸缎,马术娴熟,想必与熊氏渊源极深。就是宋关佑,也只是见过马,而还不曾骑过,对宋汉保来说,也不过是初次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