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我是一个渡鬼人 我以前一直以为,就像人有好人坏人一样,鬼也有好鬼恶鬼之分。 我爷爷却不这样认为。 我爷爷告诉我,世上所有的鬼都是好鬼,没有恶鬼。那些作恶的鬼也不过是误入歧途而已。我爷爷的工作就是将那些误入歧途的鬼引入正道,渡它们去来生,再做一个好人。 是的,你们猜对了,我爷爷就是一个渡鬼人。 一个做了六十年的渡鬼人。 我爷爷遇到的鬼千奇百怪,什么样子都有。我爷爷说就像人有丑俊,那些鬼也有美丑,长得好看的鬼不一定心存善念,长得难看的鬼也不一定就去害人。 我好奇地问他,那害人的鬼不就是恶鬼,坏的鬼吗? 我爷爷叹口气,幽幽的道:“这个也说不定,那些害人的鬼也许就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爷爷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于是我就得出一个结论,爷爷说的话并不见得全对,爷爷也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 这世上有很多很多自相矛盾的人,也就有很多很多自相矛盾的鬼。哎,谁又能说得清呢。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遇到鬼的时候,那还是我十二三岁的年纪。 我住在一个小小的农村,村子不大,只有一百来户人家。 村子离县城不远,只有四五里路。路两旁便是一座座坟墓,春天一过,那些草就青了起来,趁着那草丛之中一根两根散落在草地之上的白骨,让人看到,便有一种荒凉之感。 我小的时候就喜欢去县城里面玩,一玩就是玩到天黑。每次都是由县城里面的二舅舅送着走回来。 那一次,二舅舅有事,送我到一半的路程,就被一个人叫住,赶了回去。临走的时候,问我,自己害不害怕? 我是个男孩子,那能在二舅舅身前丢脸,当下便硬着头皮道:“不怕。” 我二舅见还有一个小时天才黑下来,而那里距离我的家里,也就不到二里多地,也就放下了心。嘱咐我,不要乱跑,赶紧回家。 我答应一声,便蹦蹦跳跳的向家里跑了去。 走到距离家里还有一里多地的时候,我便想从村子后面抄些近路,这样子就能快点到家。于是,我就拐下了小道,从哪些坟墓之中的一条小径穿了过去。 谁知道那一条小径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怎么走也走不到头。天色也慢慢黑下来了。 我心里暗暗害怕,心里道:“糟糕,我是不是遇到爷爷所说的鬼打墙了?” 眼看身边只有一座座的坟墓,而那些坟墓也慢慢融入这周遭渐渐暗下来的暮色之中。 我心里不住打鼓,想着是不是找一个人来问一问。——那时候自己还小,想不明白,坟地之中怎么会有人呢? 只是很奇怪的,月光照耀之下,就在前方路旁边,一座坟墓的旁边,一刻大槐树下,竟然好像站着一个人。 是的,就是一个人。 我那个时候看的清清楚楚,那个人就站在大槐树下面,影子朦朦胧胧。我便壮着胆子,迈步走了过去。走到距离那个人还有七八米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然后向那个人问道:“喂,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那个人一开始不回答,我还以为他没有听见,于是就又问了一句:“喂,你能听到我的话吗?”过了一会,就在我将要不耐烦的时候,就听见那个人说话了:“你想问什么?” 那个人的说话声音很奇怪,别人说话是从口中发出来的,那个人的说话声音闷闷的,就好像是从脖颈里面发出来的一样。 我心里十分奇怪。愣愣的看了那个人一会,见那个人始终不转过身来,心里害怕,就想赶快离去。 那个人见我不说话,忽然又发出闷闷的声音道:“你想问什么?” 我咽了口唾沫,刚要回答,就见站在大槐树下的那个人慢慢的转过身来,竟然离开路边,向我走了过来。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看着看着,我的心就快速的跳了起来。原来,那个慢慢向我走过来的人,竟然没有脑袋。 那个人只有一个身子,手脚俱全,但本该有脑袋的那个部位,齐肩而断。只剩下一个平平的切口,也没有血流出来。 我的心刹那间就似乎要停止一样,心里有三个字蹦了出来——无头人。 我竟然遇到了一个无头人。 我那时候就想赶快逃跑,但是一双脚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无头人走到我的面前,距离我一米开外这才停了下来。 我那时候看的清清楚楚,这个无头人身上穿的那一身衣服就是我们这里,死人被装进棺木,入殓的时候才穿的那一种衣服。 无头人身上穿的那一身衣服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灰尘,更没有一丝皱褶。 我在极度害怕之余,脑子里面竟然转过了一个念头,这个人是男是女——反正这个人在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没有听出来,这个人是男是女? 无头人站在我的面前,一动不动。一刹那之间,我竟然似乎感觉到这个无头人竟然在看着我一样。 至于,一个没有头的人,还能不能看人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在十来岁的我的记忆之中,我那时候就感觉这个无头人好像在上上下下打量这我。 被这无头人打量过的我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似乎有一种寒意悄然升起。 就在这时,那无头人又再次说话了,还是闷闷的声音:“你想问什么?” 我这个时候,就已经清清楚楚的听到,无头人闷闷的声音正是从他的脖颈腔子那一块发出来的。 我当时害怕极了,忍不住想尿尿,口中还是颤颤巍巍的回答了这个无头人的问话:“我想回家啊,我找不到路了。” 我本来没有想到那个无头人竟然会回答。谁知道就在我说完这一句话,那无头人又打量了我一会,这才慢慢道:“我也想回家,哎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听了这无头人的这一句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对他的害怕少了许多。反而多了一些同情。 我壮着胆子,打量了他一下,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人是鬼?” 谁知道那个无头人却反而问我道:“你怕人还是怕鬼?” 我想了想,这才回答他道:“我怕人,不怕鬼。” 那个无头人似乎很奇怪,问我道:“为什么你怕人不怕鬼?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是怕鬼,不怕人的。” 我回答他道:“我爷爷说了,这世上只有人害人,从来没有听说过鬼害鬼的,所以我爷爷从小就告诉我,只怕人,不怕鬼。” 那无头人沉默了一会,这才慢慢道:“你爷爷说的对,鬼从来不害鬼,我,我是一只鬼。” 我和他说了这么半天,见他没有害我的意思,语气也不是怎么凶恶,心里竟然不知不觉的放下了害怕,看着他,我好奇的问道:“你的头呢?” 那个无头鬼似乎叹了口气,忧伤的道:“我的头丢了,不知道去哪里了,所以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心里替他感到可怜,心道:“我自己只是一时迷路,找不到回家的路,而这个无头鬼却是将头丢了,永远也回不去了,这可怎么办?” 我看着他满是同情,便问他道:“你的家在那里?” 那个无头鬼,伸出一只手,指向黑暗之中,黑漆漆的远方,慢慢道:“很远很远的地方,哎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我那时候好奇心大过了一切,便使劲点了点头,道:“我就喜欢听故事了。”那时候,小小的心中,竟是觉得,在一片坟墓之中,在一棵阴森森大槐树下面,听着一个没有头的无头鬼,讲鬼故事,那是一个多么牛叉的事情啊,以后回去村子里,和那些小伙伴们说起来的时候,一定会引来很多人的羡慕嫉妒恨的。 那个无头鬼便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来,伸向我,低声道:“来,咱们到那边去讲。” 我看到那无头鬼,那一只苍白的手,心里犹豫一下,还是慢慢的伸出我的左手。 我觉得不能辜负一个鬼对我的信任。 我心里更是觉得,这一只无头鬼一定是将我当做了他的朋友。 正文 第二章无头鬼 无头鬼慢慢拉住我的手,我只觉得握住的那一只手好冰,就好像握住了一个冰块一样。不,比冰块还要冷。 无头鬼拉着我的手,慢慢走到大槐树旁边一座坟墓之前,然后和我一起站在那里。 我也不知道那无头鬼为什么将我带到这里。忽然之间我心里便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这一座坟墓就是眼前这个无头鬼的? 我抬眼望去,只见这一座坟墓的一侧已经被挖土机掘出了一个洞口,借着天上隐隐约约的月光,似乎可以看到那洞口里面黑漆漆的棺木一角。 那棺木之上也露出一个大洞。 我心里想到:“莫非身旁这个无头鬼就是从这棺木的大洞里面慢慢爬出来的?” 那只无头鬼似乎明白我的心思,慢慢道:“我就是从这里爬出来的。”顿了一顿,那只无头鬼慢慢讲了起来。 原来这一只无头鬼是一个山东的乡下人,家里很有些钱。十七八岁的时候就给他定了亲。 这一年的春天,这个乡下人就带着他的未婚妻来到这里旅游。 这里濒临渤海,很大,有古老的城墙,据说还是当年哪吒闹海的地方。 乡下人带着他的未婚妻兴高采烈的来到这里,投奔了他的一个远房表哥。 表哥人很好,也没有娶亲,孤身一人,在他那里住着也方便。 表哥很热情,看到这个来自山东的表弟来了,便一路盛情招待。 带着乡下人和他的未婚妻四处游玩。 一个多月以后,表哥带着乡下人和他的未婚妻去一座大山上。 那一座山很高,三个人爬到一半的时候,乡下人一个失足就溜下旁边的断崖。 乡下人手慢脚乱之际,一把抓住了断崖边的一块岩石,口中更是大声喊着:“表哥,表哥快拉我上去?”表哥和乡下人的未婚妻就站在那断崖之上,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乡下人的未婚妻想要走过去,拉住乡下人的手。 却被表哥一把拉住了,表哥说道:“我来。”表哥随即走到那断崖之前,伸手就要拉向乡下人,就在这时,乡下人手中抓住的那一块石头却是无法承受住两个大男人的力量,猛地松动开来。 表哥只吓得脸色惨白,一个箭步奔了上去,站到那断崖之上。 乡下人便和那一块石头滚落山谷。 乡下人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一口棺材之中。 乡下人只看到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周围是一个没有光的所在。 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有的只是亘古以来的寂寞孤单。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乡下人才知道自己死了。 乡下人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可能死呢?自己还那么年轻。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乡下人就慢慢回忆起自己过去的事情。反正也没有事情。 有时候会想,做鬼也很好,最起码不用工作,不用发愁吃不到饭。因为鬼从来也不吃饭。 当一个鬼剩余的时间就会很多。多的时间干什么呢?也只有无聊的去回忆过往的事情吧。 乡下人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偷偷去隔壁黎叔家的枣树上去偷枣,被黎叔发觉了,后来一顿猛追,一直将自己追到村西的河里这才停了下来。 村西的河水好清好凉,尤其是夏天暑热的时候,乡下人就会带着一群小伙伴去那村西的河水里面洗澡。 一起洗澡的还有村子里面的大姑娘小媳妇。大姑娘害羞,往往都是被那些小媳妇哄骗着下水的。 乡下人和他的那些小伙伴们就有些紧张,有些兴奋,看到小媳妇那些雪白粉嫩的肌肤就急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心里想着有一天自己娶个媳妇,也一定要皮肤这么白的。 对了,就像家里给他说的那个桃红。 桃红的皮肤就这么白。 哦,桃红。 桃红现在好不好?有没有回老家? 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嫁人了? 嫁了人的桃红一定还会那么美丽吧? 一想起桃红,乡下人的心里就是一痛。 原来只要思念一个人,就算是做鬼也会心痛的。 乡下人的心就在那黑暗之中一阵疼痛。 痛的久了,也就渐渐麻木了。 乡下人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想着他的心事,想着他昔日喜欢过的人,想着老家甜甜的井水,想着父亲母亲额头的白发—— 一瞬间,乡下人就有一股思乡的情绪。 黑暗之中,乡下人想起了那一首自己最喜欢的诗——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酒一样的长江水, 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是啊,乡下人此刻就想要一瓢家乡河里的水,记忆之中的河水是那么的甜。 甜的就像桃红双颊上的酒涡,自己一看就醉倒在里面了。 而他的手中此刻,却没有一瓢家乡河里的水,有的只是围绕在他身边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那无边无际的寂寞。 那一刻,乡下人想桃红了。 那一刻乡下人想家了。 因为家里有桃红,因为桃红就是他的家。 乡下人想要出去,想要离开这没有光的所在。可是他做不到,因为他是鬼,他的身躯被困在这棺木之中,这棺木便是禁闭鬼的囚笼。 他有点绝望。 终于有一天,一束月光从外面射了进来,照进了这个囚禁他的牢笼。 原来有人用挖土机在这坟墓的附近掘土,一不小心就将这乡下人的坟墓挖开一个大洞。挖土机的铲子也将那棺木抓出一个窟窿。 挖土机的司机看到路边有人前来,急急忙忙的便开着挖土机跑了。剩下了这一座被挖开的坟墓,这一口被抓出一个窟窿的棺材。 乡下人就从这个窟窿里爬了出来,附近的土坑里面有些雨水。 乡下人就走了过去,站在那水坑跟前,在那水面照了一下。这时候,乡下人就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我的头呢,我的头去那里了? 乡下人郁闷的坐在路边,坐在月光之下,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头去了那里? 带着这么一个没有头的尸体回老家,父母会不会不认识他? 桃红呢?会不会害怕?没有头的尸体,就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乡下人了。 乡下人正在苦恼的时候,就看到了我。看到了同样迷路的我,看到了同样想要回家的我。 我听着这无头鬼的叙述,竟然感觉有些凄凉。那时候,一个念头就冒了出来,既然爷爷说他自己是渡鬼人,那么眼前这一个无头鬼,是不是也可以渡他回到家乡? 我便和那无头鬼商量:“我爷爷是渡鬼人,你要是愿意的话,我爷爷就能把你带回家乡。” 无头鬼立时答应道:“好。”说完这一个字以后,无头鬼忽然迟疑一下,道:“我没钱,还是不麻烦你爷爷了。” 我当时便是一呆,没有想到这个无头鬼竟然这么有骨气。 我当时热血上涌,便对他道:“没关系的,我爷爷不是认钱不认人的人。” 无头鬼幽幽的道:“可是我不是人啊,我只是一个鬼,一个迷了路的鬼。”无头鬼抬起脖颈,望着天上那一轮又黄又大的月亮,慢慢道:“我回不了家了——回到家又能怎样呢?一个没有头的鬼就算是回到家,也不会有人认的。” 这个无头鬼的声音之中竟然有几分凄凉,悲伤。 我大声道:“你放心,我爷爷一定会将你的那一个头找回来的,也一定会将你带回家。” 无头鬼转过身来,对着我,半响没有说话,过了有几分钟的样子,这才慢慢道:“好,我带你回家,你也带我回家。” 我点点头,于是伸出手指,向那无头鬼示意道:“咱们俩拉钩,拉钩以后就不许变了。” 那个无头鬼慢慢伸出一根冰冷的手指,跟我拉了一下。 我知道,我和这一只无头鬼的约定就这样成立了。 他送我回家,我送他回家,这是我和一只鬼的约定。 正文 第三章 阴阳眼 人有时候会背弃诺言,但是我相信,鬼一定不会的。人死了以后会变成鬼,鬼呢?不守信用的鬼是不是只能堕入地狱,不复轮回? 所以,没有希望的鬼只有老老实实的遵守约定。即使人骗了鬼,鬼也不会骗人。 当我,被这一只无头鬼带到我家门前的时候,我看见我爷爷的脸色立时变了。 我爸爸和我妈妈的脸色一如寻常,因为他们看不见,在他们眼里,站在门前的只有我 ,根本就没有看见那一只无头鬼。 后来我才知道,我爷爷看见这一只无头鬼,是因为我爷爷有一只阴阳眼。 有阴阳眼的人就能够看得见死人的灵魂。 而我,也不幸的也有这么一只阴阳眼。 我爷爷之所以这么疼爱我,也是因为我有一只和他一模一样的阴阳眼。 据说,我们的家族里面,每隔几代就会有一个阴阳眼的孩子出现,而且还都是男孩。所以无可避免的,拥有了这阴阳眼的孩子,就会慢慢踏上渡鬼人的职业生涯。 我爷爷急忙将我带进屋里,爸爸妈妈看到爷爷这般诡秘的样子,心中感觉到奇怪,但也没有询问什么。因为他们知道我是爷爷的唯一一个孙子,自然不会加害于我。 爷爷疼我就像爷爷疼他们一样,甚至比疼他们还要疼我。 爷爷将我带进屋内,然后慢慢打开窗户,只见那一只无头鬼此刻就站在窗前,静静的望向屋子里面。 我爷爷急忙将窗户关了起来。正要询问我是怎么一回事情的时候,那一只无头鬼已然出现在屋子里面,然后慢慢的走到桌子旁边一张八仙桌旁,坐了下来。 爷爷大吃一惊,向那无头鬼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这么胆大包天,竟敢夜入民宅,信不信我把你打入阿鼻地狱——” 爷爷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我只觉得好笑。 那无头鬼不说话,爷爷一伸手从衣袋里面取出一根红绳。 那一根红绳就是家里面极其普通的那一种,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只无头鬼看到这一根红绳竟然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我知道这是无头鬼在心里害怕,便急忙拦在无头鬼和爷爷之间,伸出双手对爷爷道:“爷爷,这个无头鬼是我带来的,你不要伤害他。” 爷爷眉头也立了起来,向我低声喝道:“狗蛋,让开,这只鬼要害你,爷爷要收了他。” 我使劲摆动双手,对爷爷道:“爷爷,不要伤害他,你要是收了他,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爷爷听了我的话,却是无动于衷,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那一只无头鬼,慢慢道:“爷爷收了他,也是为了他好,爷爷是渡鬼人,是要将这只鬼送入轮回,好早日投生去。” 我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道:“不行,不行,爷爷,我答应这只鬼了 ,要带他回家,他,他现在迷路了,找不到家了,很可怜的。爷爷你要是收了他,你家就不是渡鬼人,你就是害鬼人,我再也不跟你学这些骗人的功夫了。” 爷爷见我竟然拿放弃跟他学那渡鬼人的功夫,来要挟他,气的吹胡子瞪眼,但是也没办法,只有老老实实的服软。但是要我答应他,帮这只无头鬼回到老家以后,就要开始和他学习那渡鬼人的功夫,做他的唯一传人。 我那时也没有办法,见事已至此,也只好答应下来。 我转过身来,对着那一只无头鬼道:“你看,我已经为了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你可不要骗我,老老实实的回家,回家以后,也不许出来害人知道吗?” 那一只无头鬼,晃动着他那没有脑袋的身子,似在向我点头。 我爷爷这才细细询问那无头鬼的事情。 那一只无头鬼又向我爷爷述说了一遍他自己的故事。我见到这无头鬼述说这第二遍的时候,声音之中竟似有些忧郁,似乎每说一遍他自己的故事,他心里的那一份思念之情,便加多了一分。 我爷爷听完无头鬼的故事,慢慢道:“你是想找到你的那一颗丢失的头,还有想看一看你过去那个未婚妻,现在过得好不好,对不对?” 无头鬼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爷爷闭着眼睛想了很久很久,这才睁开眼睛,对我和那只无头鬼道:“我刚才已经用神游之术,转了一圈,已经找到你那只头在那里。” 无头鬼的身子抖了起来,过了一分多钟,无头鬼的身子这才停止颤动。只听无头鬼颤声问道:“我的头在那里?” 我爷爷盯着无头鬼,慢慢道:“就在那山崖下面。”顿了一顿,我爷爷问那只无头鬼:“你现在还想不想去找你的头,找你过去的那个未婚妻?——你要知道,找到之后,也许那后面隐藏的真相会让你更痛苦——”随后我爷爷说了一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有时候,有些真相知道了以后,比死还痛苦。”说完这一句话,我爷爷意味深长的看着那只鬼。 无头鬼沉默了半响,还是慢慢道:“我还是想去找回我自己的头。” 我爷爷见他这么坚决,随即点头答应道:“好,那我就带你去。” 三天之后,我和爷爷还有那只无头鬼就站在那山谷之中。仰头望去,只见那断崖好像有数百米之高,连接天际。 无头鬼望着那断崖,出了一会神,这才慢慢走入山谷之中。那山谷之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无头鬼向前走去。 我和爷爷跟在无头鬼的身后,一直走出一里多地的时候,那一只无头鬼在一处草丛之前停了下来。 草丛之中赫然有一颗骷髅头。 那一颗骷髅头仰望着断崖,似乎在想着那一年那一日,在那断崖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头鬼慢慢捧起那一颗骷髅头,那是一颗他多年以前遗失的头颅,此刻捧在他自己的手中,竟然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找到了自己的头,却似乎遗失了所有的岁月。 他那时忽然明白,失去的再也不能回来,就像此刻,他找到了自己的那一颗头颅,但是过去的自己,那一张年轻飞扬的脸呢?那脸上肆意飞扬的青春呢?还有那个昔日陪伴在他身旁,发誓要跟他一生一世的那个桃红呢? 统统不见了。 爷爷问他,你想不想知道桃红现在的情况?当年你是怎么掉落下去的? 无头鬼默然不语,望着他手中那一颗白骨嶙峋的骷髅,看着骷髅头上那一双黑洞洞的满是绝望的眼孔,无头鬼终于缓缓的说了一句话:我想回家。 这四个字之中竟似有无尽的悲凉。 此时此刻的他,已然不想知道什么真相了。 爷爷心里一阵感叹,因为只有他知道,那一日的真相。 人心的荒芜……残酷的事实……那一只故意伸出,却募地收回的手——空寂的山谷之中,只剩下那颗头颅,孤寂的仰望断崖……岁月更迭之后,化为一双绝望向上的黑洞洞的眼孔…… 山谷之中的风,慢慢吹来,从南至北,吹散了所有过往的尘埃。 无头鬼慢慢将那一颗头颅放在荒草之中,缓缓站起,走到爷爷身前,轻轻道:“带我回家吧。” 爷爷诧异的问道:“你的头呢?不带走了?” 无头鬼慢慢的摇了摇头,缓缓道:“就让它留在这里吧,带回家,也没有用。” 因为无头鬼知道,这个头的命运就已经在这里,植根深谷。带回这个头,却带不走这个头所有的记忆,带不走那些遗落在这岁月里的所有美好—— 既然带不走,不如就让它继续在这里落地生根吧,让它眼望断崖,让它绝望三生,让所有生前的死后的在这里统统风化成灰—— 此刻的他,只想带着这么一具没有头的尸身回家,回到家,就算是没有人记得他,那也殊无所谓,就让他在家乡那喝一口就甘甜爽口的河水之中,做一只不再心痛,不再思念的孤魂野鬼吧。 …… 我和爷爷终究满足了他的愿望,将他送回了家乡。那是十二月的冬天,腊梅开了,远远近近的都是腊梅的清香。 坐在回家的火车之上,我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那一段动人心魄的悲凉歌声。 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母亲一样的腊梅香。 母亲的芬芳, 是泥土的芬芳。 给我一段腊梅香啊腊梅香…… 正文 第四章红鞋子 世间的枷锁很多。所谓名缰利锁,世人尽都被缠缚其中。 约定也是另外一种枷锁。 我和爷爷将那只外乡鬼送回老家之后,我也就遵守了和爷爷的约定,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做了一个渡鬼人。 我是渡鬼人之中最年轻的一个。 我遇到的鬼也是千奇百怪,如果你喜欢听,就让我慢慢道来。 我第一次遇到的鬼,是一个偷东西的鬼。 被偷的是我的朋友的朋友。 那一天,朋友的朋友,大家都叫他小李,被我那个朋友带到我面前的时候,一脸古怪的样子。。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满脸苦恼的告诉我,他家里失窃了。 我哑然失笑,告诉他:“我可不是什么警察,我是一个渡鬼人,要是你遇到了鬼,我可以将那个鬼带走,丢东西的事情,我可管不了。” 小李皱起眉,无奈的道:“你先听我说,说完了你再做个判断,是不是我遇到什么东西了。” 我点头,道:“好。” 小李抬起头,回忆起往事的时候,似乎有一些恍惚,过了片刻,这才慢慢道:“前两天,我打开家里的一只柜子,那柜子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打开过了,打开柜子之后,我这才发现柜子里面的那一套白色婚纱不见了。那是我妻子结婚前和我一起亲手去买的,不知道怎么的,就忽然不见了。我再看了看那柜子上面,发现那一只柜子因为放在家里立柜的上面,常年不动,落满了细细的灰尘。灰尘之上却没有丝毫印迹,似乎就像是被人凭空取走的一样。我当时心里奇怪,随即又去看了看我妻子的其他东西,发现还有一双我送给她的红皮鞋也不见了。那一双红鞋子买来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穿,后来被我收起来,放在一只鞋盒子里面,就这样不见了。我随后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也没有办法,只是做了个记录,说会慢慢追查。”说到这里,小李的眼睛里面满是失望。 我心里暗道:“这白色婚纱和那红鞋子不见了,也不见得是遇到什么东西了。”于是我对那小李 道:“走,你带我去看看去。我到了那里,查看一番,才能得出结论。” 小李点点头,随即带着我和我那位朋友,一起上了他的车,一路向 小李的家开去。 路上,我问小李,还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小李想了想道:“我平时喜欢喝酒,我老婆就不喜欢我喝。自从我老婆去世了以后,就没有人管我,我喝酒也就没有节制了。” 我心里一动,随即问道:“你老婆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小李有些难过,道:就是在我们订好了结婚的日子的前两天。我老婆和她的闺蜜出去,回来的时候出了车祸,她在副驾驶,一下就撞死了。我那时候心里难过,于是便将已经放下很久的酒又拾了起来。每天都是喝的醉醺醺的回家。有时候回到家中,第二天起来,发现自己竟然穿着睡衣躺在床上,身上还盖好了被子。我那时候便心里纳闷,自己什么时候脱得衣服?又是什么时候穿的睡衣?我自己是一点也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几次,都是如此,我心里就暗暗纳闷,心想一定要找出原因来。 那一天晚上,我只喝了三两酒,故意醉醺醺的回家。其实,以那三两白酒的量,根本就没办法让我醉成那样,我只不过是做个样子。等我故意装成醉醺醺的样子回到自己楼下的时候,我那时候便觉得心里有些不大对劲。 我进了电梯,还没等我按下按键,那电梯门便自己关了起来,随后电梯的按键灯便亮了,按键灯停留在八楼,我那一层楼的楼层,我那时候心里便有些发毛。抬眼向对面望去,只见这电梯间对面墙壁之上影影绰绰现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便仿佛虚的一般,就那样静静的站在对面。看上去颇为消瘦,少了一只臂膀,虚虚的浮在那里。 我当时浑身血液冰冷,手脚发麻。直到那电梯到了八楼,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还动弹不得。隐隐约约之中,似乎有人站在我的身旁,伸手扶住了我,然后将我慢慢扶着,走向我住的那一间屋子——802。 我那时用眼角的缝隙向身旁看去,根本就看不见一个人影。我心里害怕,所幸就闭上了眼睛,心里道:撞鬼就撞鬼,反正我不掏出钥匙,你还能自己开门不成? 我被那虚浮的人影扶着走出电梯的时候,我用眼角偷偷一看,那电梯里面的那一个虚虚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我那时便已经确定,身后扶着我的便是那个在电梯间里出现在墙壁之上的那个虚虚的人影。 我那时不知道那个人影是什么东西,但是看到它并不伤害我,只是扶着我走回802,心里就微微一松。 心里暗道:看你到了802,怎么打开房门。 我的身子被那人影 慢慢扶着,来到802的门口,我虽然看不见那人影在那里,但是我感觉的到。 那个看不见的人影似乎在那里停顿了一刻,然后忽然之间,我就觉得似乎有一只冰冷的手慢慢伸入我的裤子兜门之中,将那楼房门的钥匙慢慢拿了出来。 那一只冰冷的手伸进我的兜门之中,我感受到的便是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看看这一只钥匙仿佛悬在空中一般,然后慢慢伸进802的钥匙孔之中,随之便是格的一声轻响,802的房门被打了开来。 那一把钥匙随即又飞了起来,来到我的身前,被那只冰冷的手放入我的裤子兜门。 我随后被那个看不见的人影慢慢扶着,进入屋中,然后将我放倒在卧室的大床之上。随后,又将我的衣服,裤子,鞋袜慢慢脱掉。给我换上一套睡衣。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只觉得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我身上偶尔掠过,在碰触到我的肌肤的时候,那一只冰冷的手急忙抬起,似乎生怕冰到我的肌肤一般。 我闭着眼睛,不敢睁眼。只觉得一股气息慢慢逼了过来。 那气息冰冷,压抑,慢慢的贴了过来,一直贴近到我的鼻尖的时候,这才停止。 与此同时,那一股压抑的气息似乎也已到了极致。我只觉得自己动弹不得。 我那时候心里暗暗害怕,心里暗道:我是不是遇到了鬼压床? 迷迷糊糊之中,我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八点。 我睁眼一看,身上又已经穿上了那一套我老婆为我亲手卖的紫色睡衣。而屋内收拾的干干净净,就好像专门有人打扫过一样。 自那以后,又发生了几次,但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那个虚虚的人影就算是鬼,也不会害我,那个鬼既然不害我,我有什么理由害怕呢? 小李的脸上很是坦然。 我从侧面望过去,丝毫看不出这小李有什么异样。 小李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定而有力。 我心里一阵疑惑,情不自禁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去给你看看屋子?——那些丢失的东西你也不在乎。” 小李眉头一皱,一直保持镇定的脸孔忽然肌肉一跳,过得一会,这才慢慢道:“我怎么会不在乎?那一套白色婚纱是我老婆亲手挑的,是要在我们结婚那一天穿的。那一双红鞋子也是我老婆最喜欢的。你说,我能不在乎?只是我知道在乎也没有用,就是徒然让自己痛苦罢了。” 我心里一阵感叹 ——是啊,就算是终日思念一个人,又能如何呢?那个人已经跟你阴阳两隔——就算是再如何恩爱,也握不到昔日那一双温暖的手。 岁月无情,命运更无情。 正文 第五章往事不可追 小李慢慢道:“其实,我找你来,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我一呆,喃喃道:“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小李道:“是啊。那个人就是那一日,在我结婚前,开车带我老婆出去的那个我老婆的闺蜜杨英。” 我心中隐隐的有一股不祥的感觉。 我问小李,和他老婆那个闺蜜有什么关系。 小李苦笑道:“自然有关系了。” 小李告诉我:“自从老婆那个闺蜜开车出了事故,将我老婆撞死以后,就一直心怀愧疚,隔三差五的便来看我,有时候提些水果来,有时候也会买一两件衣服给我。对我特别关心,就因为这个,这个老婆的闺蜜杨英还跟她自己的男朋友分了手,这一件事情闹得我也不好意思。谁知道那个杨英还是一如既往的照顾我。”顿了一顿,小李道:“这个杨英就住在我家楼下401,据她说这些日子,也就是近一个月来,她家的401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出现一些异常。” 我皱皱眉,问道:“什么异常?” 小李脸上掠过一丝惊惧道:“比如说,家里的电灯会无缘无故的亮了,有时候冰箱里面的食物也会突然减少。这些还不算什么,杨英说,最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在她睡着之后,她自己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惊醒,惊醒之后,就感觉自己睁不开眼。虽然睁不开眼,但是杨英还总是觉得自己的卧室之中有人,而且那个人还将身子贴在她的脑袋之上。距离她的额头只有寸许之遥。以前那个人只是在她的额头前俯身看着她。后来,这些日子竟然发展到那个人慢慢贴近她的耳朵,在她的耳边低低道:”你害我的命,我不要你还了,我只要你还我的一只手。” 汽车里只有我和小李,还有我那位朋友张宇阳。 小李这么幽幽的学着他老婆闺蜜杨英跟他说的那一个看不见的人所说的话,竟然有些渗人。 夜幕之下,前方公路之上一辆一辆的车飞快驶过。快要到了小李所住的那个小区前面,小李拐过来,一打方向盘进了小区,距离那电梯间还有三四十米的时候,小李突然间脸色煞白,猛地一脚刹车,汽车戛然而止。 我和张宇阳没有绑缚安全带,都是身子往前一窜。 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脑袋差点撞到前面的玻璃之上。 张宇阳骂道:“小李子,你要谋财害命是不是?” 小李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睛之中又露出了那一种惊惧的神情。 我定了定神,问道:“怎么了?” 小李慢慢道:“我刚才看见一个人影,这个人影穿着我老婆的那一身白色婚纱。”小李咽了口唾沫,慢慢道:“这个人特别像那一天我假装喝多了,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一个。” 我想了想,随即对小李道:“你别胆小,现在咱们去物业,调那个监控出来,然后就能够看到那电梯间里有没有你适才看的那个女的。” 小李点点头,随即带着我们,将那车开到地下车库。然后又带着我们一路来到物业的警卫室。 警卫室里面的那个值夜班的正好和他十分熟悉,听小李这么一说,立即打包票道:“没关系。我现在就去给你调。”随即带着小李,我和张宇阳来到监控室,找到小李那一栋楼的电梯间,然后将录像往回放了几分钟,从我们进到小区的那个时间开始播放。 只见片刻之后,小李他们那一栋楼的电梯打了开来。随着电梯门的打开,外面进来一男一女两个这楼里面的住户。 两个人都是五十来岁的样子。似乎是已经退休的工人,刚从外面遛弯回来。 那个男的刚要按动电梯,那电梯门忽然又开了。 门开了之后,却没有看见有人进来。 那个男人和女人开了一句玩笑,随即按动电梯的指示灯,电梯慢慢的向五楼上了去。 小李忽然间一声尖叫,脸上神色露出恐惧的神情,伸出手指指着那电梯间,颤声道:“你们看,那个,那个身穿我老婆的婚纱的那个人就在那里——” 张宇阳和那小区的保安听了这小李的一声惊呼,都是吓了一跳。二人都是急忙向那缓缓上升的电梯间里看去。——只见那电梯间里面除了那个一男一女之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这二人都以为小李因为紧张,有些神智错乱。只有我知道小李不是。 因为我就在那电梯门第二次打开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一个身穿一身白色婚纱的女人,低着头,从外面慢慢走了进来。 那个身穿白色婚纱的女人甫一走进电梯间,就连那电梯间上面的 灯都暗了一暗。 我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可以看见鬼,是因为这些人之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天生的阴阳眼,可以看清阴阳两界的人和鬼。 另外一部分的人能破看到那些鬼,是因为他们身上阴气太重,他们身上的那一盏命灯之火,已经摇摇欲坠,渐渐熄灭。 小李之所以能够看到那身穿白色婚纱的女人,估计也就是缘由于此吧。 我看着那电梯间里的身穿白色婚纱的女人,只见她一动不动,低垂着头,一把黑发低垂下来。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身后,似乎在静静听这那二人说话。 张宇阳和小区保安还在那里瞪大眼睛找着,口中都是不住说道:“在那呢?在那呢?” 我对他们道:“你们看那电梯间里面的那一个镜子。” 张宇阳和小区保安,还有小李听了我的话以后,都是向那 镜子里面望了过去。 这一望之下,三人都是骇然失色。 原来那身穿白色婚纱的那个女人此刻正站在那电梯间的那一个镜子前面,一张脸慢慢抬了起来。 那一张脸上半张脸已经塌陷下去,只剩下了另外半张脸。 剩下的那半张脸精致妩媚,肌肤滑嫩,看上去莹白如玉。 这身穿白色婚纱的女人竟然只有一条臂膀,另外一边臂膀空荡荡的,只剩下一截白色婚纱轻轻摇曳。 镜子中的这一个有着半边恐怖脸孔的女人,就那样静静的伫立在那镜子之前。 张宇阳和小区保安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都是吓得惨白如纸。 小区保安颤声道:“有鬼——” 张宇阳定了定神,急忙道:“别怕,有鬼咱们也不怕,咱们这里正好有一位抓鬼大师。” 我皱了皱眉,急忙纠正张宇阳道:“我不是抓鬼大师,我是渡鬼人。” 那小李双目发直,看着那电梯间,足足有十几秒钟,然后对我惨然道:“她不是鬼——” 小区保安咽了口唾沫道:“那个女人还不是鬼?你是不是疯了?那个就是鬼。” 小李摇摇头,惨然道:“她不是鬼,她是我老婆。” 我心头一亮,忽然想起,于是问他道:“你是说那个女人是你那个出了车祸的即将要结婚,还没结婚的那个老婆?” 我这一句话虽然说得拗口,但是小李还是立时就听明白了,连连点头道:“是。就是她。” 小李看着那电梯间的监控,慢慢道:“她要去那?” 我们四个人都是又紧张又兴奋的看着那电梯间的监控。只不过那小区的保安和张宇阳只能够从电梯间的那一面镜子之中看到小李老婆的那一张诡异的脸孔,而我和小李却是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 他老婆的整个身影。 只见那电梯慢慢向上升去,升到五楼的时候,电梯门随即停下,门一开,那一男一女随即走了出去。 电梯门立即关上。 小李老婆慢慢从镜子前面转过身来,随即迈步走到那电梯的按键灯前面,停下脚步,然后将电梯按键灯按在四楼 。 我这时候却没有去看小李老婆要去的是几楼,因为我的一双目光落在小李老婆的双脚之上。 小李老婆走动之际,白色婚纱摇曳之中,脚下的一双鞋子时隐时现。 那一双鞋子赫然是一双红鞋子。 正文 第六章一个和死人的约定 电梯门打了开来。 那身穿白色婚纱的女人慢慢走了出去。 电梯间里面的那一面镜子之中再次恢复了原来摸样。 我站起身,对小李,张宇阳道:“咱们快走,我估计是你老婆去找她的闺蜜去了。” 我现在已经百分百确定,那个身穿白色婚纱,脚上穿着一双红鞋子的女人,就是小李昔日的老婆,那个出了车祸死去的女人。 至于为什么她要去找她那个生前的闺蜜,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另有原因 。 也许就和那一次的车祸有关。 她的闺蜜开着车,死了的却是坐在副驾驶的她。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诡异的真相——小李脸上掠过一丝恐惧,颤声问我:“我老婆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变成鬼了?” 这个事实虽然残酷,但是还是要告诉他。让他接受。 人生之中 ,总是要有一些残酷的真相,要自己亲自面对。 是福是祸,是灾厄临头,你都不能逃避。 我慢慢点头,我的眼睛望着小李,缓缓道:“你老婆虽然变了鬼,但也绝对不会害你。” 小李沉默片刻,脸上的惊惧这才慢慢褪去,点点头,道:“好,我跟你走。” 我,带着小李,张宇阳匆匆走出监控室,向小李所住的那十四栋楼走去。 小区保安因为害怕,没有跟来。 我和小李,张宇阳刚刚走到小李所住的那十四栋楼跟前,只听楼上一声凄厉的惊呼,随即一个身穿红色睡衣的女人从四楼的一间屋子的窗户里面飞了出来,结结实实的摔在水泥地上,脑浆都流了出来。 小李,张宇阳都是心中骇然,站在那里,竟是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我告诉张宇阳道:“快去打电话,120,110,都打。” 张宇阳吓得手忙脚乱,急忙掏出手机。 我抬起头,向那四楼适才身穿红色睡衣的这个女子跳出来的那一扇空荡荡的窗户望去,只见那一扇窗户之中慢慢的探出来一张惨白的脸孔。 长发垂了下来,将那半边恐怖的脸孔遮住,只剩下半面姣好如画。 那半面姣好如画的女人正是小李的那个老婆。 小李老婆垂头望着下面,眼神空洞而又冰冷。 我急忙招呼小李,道:“小李,你看——” 小李茫然的抬起头来,他老婆的那半张脸孔已经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小李转过头,看着我,对我喃喃道:“死了的这个就是杨英。” 我心里已经隐隐猜到这个答案。 看着地上,那个一张脸孔已经被摔得变形了的女人杨英,我心里除了有一丝悲伤之外,还有一丝隐隐的古怪——为什么小李的老婆,那个已经变鬼的女人,要对杨英,这个她昔日的闺蜜下此毒手? 我知道除了这种命案,公安局的说不定一会就来。 我招呼张宇阳道:“你在这里等110,我和小李上去看看。” 小李犹豫道:“会不会破坏现场?” 我沉声道:“咱们小心一些就好了。” 我心道:“现在也许就有第一手资料,要是去晚了,就一定会被公安局拿走。” 我正要和小李进去,刚刚迈步,便听到警车声由远而近,响了过来。 我心里一沉,心道“看来自己是注定拿不到第一手资料了。” 我于是也就没有进去,拉着小李退到一旁,等着那些警察到来。 警察来了以后,例行公事,询问周遭住户。我们三人也就成为了第一现场的目击证人。 待得做完笔录,我问那个负责这件事的警察:“警察同志,什么时候出结果?” 那个警察头也不抬,道:“一礼拜吧。——你们回去等消息好了。” 无奈之下,我们三人只有回去,等候消息。 刚刚过了三天,公安局的就打来了电话,让小李去一趟 。 小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心中担心,随即找我和张宇阳陪着他一起去。 到了公安局,上次负责这件案子的那个张警官将我们叫到一间屋子之中。 大家落座之后,张警官皱着眉,看着小李,然后对小李道:“杨英这一件 案子,我们查了三天,也没有查出什么结果。依照现场的痕迹,死者杨英是自己跳下去的。可是我们查不出死者杨英有任何想要自杀的理由。我们进去搜查的时候,屋子里面一个隐蔽的地方摆放着一只录音机,录音机已经停了。我们打开录音机,充上电,再次播放的时候,便听到那录音机里面传出来一段对话,那一段对话就是死者在跳楼之前,和另外一个女子的对话,只是,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们随后查遍了那401的所有屋子,查遍了屋子里面的每一寸地方,都没有查找到这录音机里面,那个女人留下的蛛丝马迹。这个案子看来只能作为悬案了。”顿了一顿,那个张警官对小李道:“这一盘录音机里面的磁带。你可以拿去,我们已经复制了一盘。你回到家中,仔细听听,要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的话,立刻给我们打电话,知道吗?” 小李点点头。 小李拿着那一盘磁带,跟着我和张宇阳回到了他住的那十四栋楼,802房间。 坐在沙发上之后,小李看着我,又看了看张宇阳,迟疑一下道:“这盘磁带要不要听听?” 我点了点头。 我心里有一股直觉,也许从这盘磁带之上便可以找到小李老婆车祸而死的真正真相。 张宇阳也是撺掇道:“打开吧,怕什么?就算有鬼,也让杜老大给渡了。” 小李这才从里屋取出一只录音机,然后将那磁带放入录音机之中,按下开始键。 先是一段沙沙的声响,随后便传来啊的一声惊呼。 这一声惊呼声正是小李老婆的那个闺蜜杨英所发出来的。 跟着便听得录音机里面传来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跟着又是那杨英满是颤抖的声音道:“你,你别过来——” 空旷的屋子里面,虽然是白天,我和小李,张宇阳都是感觉到脊背一阵冷汗直冒。 似乎录音机之中的那个人就要从那录音机里面慢慢走了出来。 我们似乎都能感觉到那杨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 过了一会,只听杨鹰尖叫道:“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语声已经是恐惧之极。 沉默了一会,只听录音机里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那声音低的就像在人的身旁耳语一般。 “你为什么要害我?我跟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对你这么好——” 这个女人的声音就像是复读机一般,只是用一种平平的语气慢慢说出。 那语气空洞,似乎充满了绝望之意。 随后,录音机之中便传来杨英歇斯底里的声音:“是我害的你,怎么样?谁让你那么骄傲,谁让你工作这么好?找到的对象都这么优秀?小李为什么要跟你结婚,你知不知道,小李最开始认识的是我?本来我们可以慢慢发展的,谁知道你一来,小李就立即爱上你了,你说你有什么好?哼,你本来就是个傻子,你根本就配不上小李,那一天你为什么非要坐我的车?我跟你说过,我不舒服,我不是身体不舒服,是看到你和小李在一起甜甜蜜蜜不舒服——” 录音机里面又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道:“原来你是嫉妒我和小李在一起,这才下手害了我——” 杨英大声道:“是啊,怎么样,要不是你坐上我的车,我还不想杀你,是你自寻死路,谁也怪不得。” 沉默了一会,只听录音机里面,那个女人的声音幽幽道:“我和你认识那么多年了,原来你竟然是这么一种人,是我看错你了。” 杨英大声道:“我本来就是那种人。” 那个女人慢慢道:“你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了吗?” 杨英警惕道:“什么约定?” 那个女人淡淡道:“咱们小时候曾经说过,活要活在一起,死了也要一起死。我在下面等了你这么多天了,你还不来,那个约定你难道不想遵守了吗?” 录音机里面随即传来杨英惊呼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要——啊。” 这一声惊呼之后,随即便是一阵沉默。 录音机里面静了好久之后,这才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声叹息。 我也是心中一声叹息。 活要活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这是两个年轻时候,两个如花般女子的约定。 许多年后,变成了一个活人和死人的约定。 生不能践行,死也要追偿。 世上的事情,本是公平的不能再公平的事情。 小李看着那已经停止的录音机,忽然就放声大哭起来。 数公里之外的城市垃圾焚烧场下面,焦黑的泥土之中,埋着一只烧焦的手臂。 那一只手臂的手指慢慢动了一下,然后又复归于平静。 我和小李,数日后去了他老婆的坟墓之前,远远的便看到他老婆的坟墓前的石台之上,放着一双红鞋子,一条白色婚纱,一束他老婆生前最喜欢的黄玫瑰—— 正文 第七章鬼不语 有时候做鬼比做人幸福。 做人还要吃饭,睡觉,养活自己。休息不好,就会失眠。被人甩了,就会失恋。工作拖沓,就会失业。 做鬼就全然没有这些。 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不用担心失业的问题。 所以,我身为一个渡鬼人,常常羡慕那些鬼。 那些自由自在,随意飘荡的鬼。 我曾经问过一个鬼:“那些四处流浪的人,叫浪子,你们呢?你们那些四处流浪的鬼,叫什么?浪鬼吗?” 那个鬼沉默片刻,告诉我:“四处流浪的鬼叫孤魂野鬼,叫草鬼,像一根草一样,被风一吹就倒了。” 那个鬼告诉我的方式有些特别,他不是用口,而是用手。拿着一支粉笔,在地上慢慢写下来。 因为这个鬼不会说话,是个哑巴鬼。 我认识这个哑巴鬼的时候,是在一个露天的电影院。 电影院很大,看的人却很少。数百个由上而下的长长的石凳。每一条石凳之上,都留下了男男女女的痕迹。 有悲欢,有离合。 我虽然是一个渡鬼人,但是我的故事之中也难免有悲欢离合。 当我告诉那个我倾慕的女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面临的是一个悲剧。 我失恋了。 我渡过无数的鬼,却渡不过自己的劫。 每个人最难渡过的便是自己的劫吧。 失恋了的我也不能免俗,便来到这一座城市最大的露天电影院。看看电影也许可以将失恋的痛苦埋葬遗忘。 也许是天气转冷的缘故,我来到这一座露天电影院的时候,只看到一个人,坐在做上面的一个角落之中,静静的看着下面银幕上依次上演的一幕幕悲欢离合。 我只看了那个人一眼,就将目光转向银幕——我是来看电影疗伤止痛的,可不是交朋友来的。 悲催的是,那天我看的第一场电影竟然是一部老片,黎明主演的甜蜜蜜。 我已经失恋了,这破电影院还演什么甜蜜蜜?这不是成心气人吗?只是我来到这露天电影院的时候,是堵了一口气,仗着一双腿慢慢走来的。走到这里,再也没有了去下一站的勇气和冲动。 走路太累了。 就如同恋爱一样。 命运也是如此。 我才不要让自己纠结。 甜蜜蜜就甜蜜蜜好了。 我坐在那里静静观看。 一直到结束,随着甜蜜蜜的歌声响起,我心里的那一份忧伤以及悲伤还有感伤统统消失。我心道:“去他妈的失恋。老子才不在乎。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失去我是她最大的损失吗?” 我转身愤愤而去。 直到第二天,百无聊赖的我,无事可做,于是又来到了那一座露天电影院。 又看到了那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依旧是眉目忧郁的静静坐在那里,和我昨天一样静静的看着银幕上的电影。 我心里有些好奇,但没有打搅他,而是继续坐在我的原位,看电影。 电影看完,转身就走。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第三天,我再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男子还坐在那里,就好像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我心里好奇,慢慢的就走了过去。 走到距离那男子二十米的时候,我便从那男子身上闻到一股浓浓的死气。 我这时候才知道,这个男子不是人,是一个鬼。而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身上渡鬼人的气息。 这种感觉就好像蛇和捕蛇人,警察和小偷,猫和老鼠一样,一个鬼和渡鬼人也有这样微妙的感知。 只见他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我。然后慢慢的又转过头去,目光依旧空洞的看着前面银幕上的电影。 那电影循环了一圈,此刻播放的又是黎明,张曼玉主演的甜蜜蜜。 我没有说话,凝望着那个鬼。 只见那个鬼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要不是这只鬼眉宇间散发出来的那一种浓郁的死气,我也不会看出来他是一只鬼。 我端详了片刻,便看到这只鬼的鬼龄年纪不大,似乎只有四五年的鬼龄,我便问他:“你当了四年还是五年的鬼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身为一个渡鬼人,最重要的便是要尊重鬼的想法,如果那只鬼愿意跟你走,那么你才可以带他走,如果那只鬼不愿意,那就千万不能强求。 强扭的瓜不甜,强求的鬼便会心存怨恨。轮回之际就会转变为恶人。来这世间为非作歹,行凶作恶。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每一只鬼都变为好人。 谁知道眼前这个鬼,却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拿出身边一只粉笔盒里面的粉笔,在他身前的一只长长的石凳之上,慢慢的写下一行字——黎明现在已经老了,当年是那么年轻—— 我这时候才发现,在这一只鬼的旁边,还有一个粉笔盒。粉笔盒里面装了满满的一盒粉笔。 这一只鬼跟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心中疑惑,但是看着这只鬼的眼睛,清澈澄明,不像害人的样子,我便没有立时使出手段,将他渡走。 我看着他,慢慢道:“也许黎明没有老,是你长大了。” 那只鬼怔了一怔,默然片刻,这才叹了口气,在面前的石凳之上,慢慢写道:“也许你说的对,是我长大了。”顿了一顿,那只鬼继续写道:“小时候玩玻璃弹珠就会很开心,长大了再看那些游戏就觉得很幼稚。小时候,喜欢一个人就会掏心掏肺,长大了忽然就觉得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很傻很天真。” 我越来越确定,这一只鬼是善良的鬼。 因为只有善良的鬼才会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 我问他,你来这里看电影,几天了? 那只鬼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在面前的石凳之上,写道:“没有几天。” 我点点头,道:“难道跟我一样?我来这里是第三天了。” 那只鬼慢慢写道:“我来这里整整五年了。” 我心中一惊,心道:“好家伙,这只鬼竟然来到这露天电影院整整五年了。——这五年的时间这只鬼难道就一直坐在这个角落之中?” 我心中疑惑,便问了起来。 那只鬼点了点头。 能够坚持一件事长达五年,就是一件让人感到敬佩的事情。能够坚持做这件事情的也一定是一个让人敬佩的人。哦,我说错了,是一个让人敬佩的鬼。 就比如我眼前的这一只鬼。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告诉我?” 那只鬼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然后这才写出自己的名字——郭晓风——顿了一顿,那只鬼竟然还怕我不理解他的名字,又在那长凳上写道——郭是城郭的郭,晓是晓来谁染霜林醉的晓,风是晓风残月的风。 我心里一动,心道:“想不到这只鬼竟然还有些文化。” 突然之间,我脑子之中灵光一闪,一句话脱口而出道:“莫非你死了以后就来到这里?” 郭晓风点点头,神色间有些落寞。 我问他:“你是怎么死的?” 郭晓风迟疑一下慢慢写道:“我是出车祸死的。”迟疑了一下,郭晓风继续写道:“我是在一次春游之中,被一辆从高速路冲出来的汽车撞死的,车上是一个女司机,在那女司机的身边副驾驶还坐着一个手中捧着一束黄玫瑰的女子。” 只见他慢慢写道:“我死了之后,就来到这里,每天坐在这一条长凳之上,感受着她的气息,看着她看过的电影,似乎还能闻到她呼吸过的空气——” 我心中一动,心道:“看来这个郭晓风似乎还有一断故事。 正文 第八章意外成鬼 我正要听下去,郭晓风忽然写道:“明天我再写给你看,好不好?如果今天我都讲完了我的故事,明天你就 不会再来了。”写完这一句话,这郭晓风的双眼之中流露出一丝落寞之意。 我摇摇头,笑道:“怎么会?” 郭晓风看着我,慢慢的在石凳之上写下:“你是第四个人了。” 言下之意似乎在说,前面三个听完他的故事就已经走了。 我只好点点头道:“那好我明天再看你来。” 郭晓风点点头,眼睛抬起,看向前方银幕,银幕上的黎明正自笑眯眯的看着张曼玉 。 我那时候就在想,谁是郭晓风的张曼玉? 当我,第二天来到这露天电影院的时候,我没有看到郭晓风,只看到他在那一张长期坐着的石凳之上留下了两行字——我有事,会晚一些来。 石凳之上,在那粉笔盒的旁边,还摆放着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之上,引着两个小孩撅着屁股亲嘴的图案。 我心里一动,心道:“莫非这一个笔记本,是哪个郭晓风给我留下来的?” 我拿起那一个笔记本,慢慢打了开来。只见笔记本的扉页之上写着郭晓风三个字。 笔迹清秀,和昨日郭晓风写在石凳之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我慢慢翻开那一个笔记本。笔记本里面记载了一个少年所有的倥偬岁月,所有的似水年华。 原来,这个叫郭晓风的少年,是城北高中老师郭云飞的儿子。 郭云飞住在学校的宿舍之中,和郭晓风的母亲相识相恋,也就订下了美好姻缘。 郭晓风出生的那一年,学校又调来了一个教数学的老师,向玉农。向玉农有一个独生女儿,比郭晓风大三岁,叫做向海棠。 海棠小的时候,常常拉着郭晓风的一只小手,四处溜达。 两家大人都忙于工作,海棠照顾郭晓风更是让大家都感到十分高兴。 郭云飞便向向玉农开玩笑道:“长大了,就让你家的海棠做我家晓风的媳妇吧。” 向玉农也哈哈一笑道:“好啊,好啊。” 七岁的海棠有些羞怯,红了脸。 四岁的晓风却仰着头问道:“海棠是我的媳妇,好啊好啊。”不过一会就疑惑的问道:“媳妇是干什么的?” 向玉农和郭云飞对视一眼,又是一阵大笑。 向玉农道:“媳妇啊,就是将来管你的,你不听话,媳妇就打你屁股。” 晓风随即一脸凝重的样子道:“我可听话了,绝不会被媳妇打屁股。” 那时候的晓风心里就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以后慢慢长大,变成了一棵满是思念的树。 也许,种下的是相思,收获的就是密密麻麻的思念吧。 小小的海棠就像一个姐姐一样,拉着郭晓风,在这个校园之内走来走去。待得长大了一些,十来岁的海棠,就不满足于这小小的校园了,而是带着晓风,迈出校园,在这座人群川流不息的城市之中走来走去。 无尽的岁月被她和晓风一点点的踏在脚下。这一座城市之中的每一个角落,也都留下过她们二人的身影。 海棠最喜欢的就是坐在这座露天电影院的最后一排石凳之上,看着银幕上的电影来来回回的上演。 剧中的每一个人物,人物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让海棠深深打动。 之前是感动。看久了就是喜欢。 年少的海棠,那时候就发誓,今后也要当一个演员。当一个被所有人知道的演员。 海棠坐在那里看电影,晓风就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 也许在晓风的眼里,海棠比电影之中的那些人更好看。 晓风每每看着海棠那一张美到极致的侧脸,心里就有一丝丝的甜蜜涌上心头。 他告诉自己,待得自己长大,迎娶海棠可好? 在这个少年心中,海棠就是自己未来的一个触手可及的美丽的梦想。 只可惜美梦终究会碎。 待得二人长大以后,这两家的关系依旧很好。只是再也没有人提及那个年少时的玩笑了。 毕竟,玩笑只是玩笑。 在现实之下,谁还会在意多年前的一个玩笑呢。 再说,不可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海棠如愿考上了北影。 晓风却只上了一份普通的职专。越来越多的因素,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晓风没有上完职专就辍学了。每日待在家里,也不说话。手中最常做的动作,就是拿着一张小时候的照片,痴痴的看。 照片上是梳着两只麻花辫子的海棠,牵着矮矮的晓风的手。 母亲问他吃饭,他也不做声,只是点点头。 父亲要他做什么事情,他也默然去做,也不说话。后来,父母担心他,便将他叫道身前,二人一起问他:“你是不是不舒服?” 晓风依旧没有说话,而是找来一张纸,一支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三个字——我没事。 父母都是骇然,想不到昔日活泼,快乐的晓风竟然在一夕之间,变得沉默寡言,不,是沉默不语才对。 晓风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他只愿意和人用笔交流。 学校里认识晓风的人,都为他父母感到惋惜。坊间也纷纷传说,说晓风变成了一个哑巴。 变成哑巴的晓风,让父母抬不起头来,而晓风却似乎若无其事。 向玉农和妻子却在暗暗庆幸,自己的女儿没有看上这个半路突变的哑巴。 海棠在电影学院的这四年,每一天都是梦想着成名。万人瞩目。可是那么多的演员,又有几个能够出头呢? 除非是背景深厚,要不就是出卖自己的身体,才能有一丝被人捧红的希望。 海棠在四处碰壁之后,终于答应了一个导演的要求,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在宾馆给她说戏—— 海棠鼓足了勇气,到了宾馆预订的那个房间的门口,却还是没有推开门。 海棠觉得自己只要推开那一扇门,自己这么多年父母的教育,做人的底线,就会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她做不到。 在这个肮脏的时代,物欲横流的社会之中,海棠知道自己至少还保有着一颗处子之心。 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保留多久—— 第二天,当她战战兢兢的来到导演的面前的时候,面对的是导演那一张冰冷的脸。 她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一次机会。 这三四年之中,她失去了无数机会。 失去的太多,对她终究是一种打击,她决定回到家里,听从父母的安排。 ——随波逐流的生活太痛苦了。 不如回到家乡,老老实实的做一个普通人。 父母给她托人,进了高中做老师。子承父业,女也承父业。 其后就是结婚生子。同样的找了一个教育系统的老师。比她大三岁。为人礼貌,体贴。向玉农十分满意。 海棠无所谓,结婚对于她来说,无非就是找个人嫁了,也不过如此。 什么是爱情?不过是少年人的激情罢了。像她这个年纪,已经快三十了,都是剩女。再不嫁,估计就要老在家中,还奢谈什么爱情? 婚姻就是两个符合结婚条件的人在,在一起凑活过日子。 酒席的场面很大,都是教育系统的人。郭云飞也来了,携妻带子。 向着向玉农口中连声道:“恭喜恭喜。”看着新娘子那么漂亮,郭云飞心中未免有些酸酸的,有些失落。 心里暗暗道:“要不是自己的儿子,没考上大学,要不是自己的儿子好端端的变成了哑巴,那么现在这个漂亮的新娘子就是自己的儿媳妇了。” 向玉农脸上带笑道:“同喜,同喜。”看着站在郭云飞夫妇二人身后沉默的晓风,向玉农更是心中掠过一丝鄙夷。 酒席之上,新娘新郎给众人,挨桌敬酒。敬到晓风这一桌的时候,晓风也不说话,就是连干三杯,三杯酒下肚,晓风立时就多了。 海棠皱皱眉,对于这个喝多了的年轻人心中一阵厌恶。于是敬完酒之后,悄悄走到一边,问起父亲:“那个一语不发,就知道喝酒的男子是谁?” 向玉农幸灾乐祸的道:“是你郭叔叔的儿子,郭晓风,在你上大学的那两年,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哑巴了。” 海棠心里就有些异样,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就变哑巴了? 是以,婚后也就常常带着丈夫,去郭叔叔家串门。告诉丈夫,自己小的时候,是如何带着小小的晓风,在这个城市里面转来转去。 晓风就像她的亲弟弟一样。 海棠的丈夫笑着道:“也是我的亲弟弟。” 二人对晓风特别好。每次出去玩的时候,都带着晓风。 晓风也渐渐消去了对于海棠丈夫的那一份戒心,每次都是高高兴兴的跟着海棠夫妇一起。 海棠喜欢看露天电影,喜欢哪一种氛围。 海棠丈夫就会闲暇的时候,带着海棠,晓风一起去看露天电影。去这个城市最大的那一座,一去就是半天。 海棠跟丈夫一一细说,自己和晓风儿时的往事。晓风就在一旁微笑而听。 直到那一天,他们看完电影回家,穿过那一条马路的时候,从一侧 高速路出口拐出来的一辆汽车疯了一样,向三人冲了过来。 正文 第九章我爱你 那一刻,海棠和他的丈夫都惊呆了。 站在两个人身旁的晓风猛地冲了过去,使劲将海棠和她的丈夫推了开去。 那一辆汽车砰地一声,将晓风撞得飞了起来。然后一头向前撞了过去。就在即将撞到路边电线杆的时候,驾驶室的女司机脸上闪过一抹诡异而狞恶的微笑,而后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一打方向盘。 副驾驶于是就结结实实的撞到那路边的电线杆子之上。 副驾驶,手拿黄玫瑰的那个女子,一只雪白的臂膀被撞的飞了出去。接着整个人,整张脸慢慢扭曲,口中流出鲜血。 那一双眼睛一瞬间失去了神采。 海棠和她丈夫都是惊得呆住。 几秒钟之后,这才醒悟过来,急忙向那晓风奔了过去。来到晓风的身前,只见晓风口中也是汩汩流出血来。 海棠吓得浑身哆嗦,颤声道:“晓风,你要挺住,知道吗?你一定不能死,你还要陪我们看一辈子电影呢。”一边急忙掏出手机,拨打110,120,手指颤抖,竟是拨了好几次,这才打通电话。 打完110,120之后,海棠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似乎要虚脱了一般。 晓风失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海棠,似乎是点点头,然后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海棠颤声道:“你要说什么?晓风。” 晓风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晓风的眼神慢慢涣散了。就在海棠和她丈夫的大哭声中,晓风的灵魂慢慢飞了出去。变成了一只孤魂野鬼。 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这样一段话—— 我不喜欢看电影,只不过因为你喜欢,所以我就陪着你一起看,因为你喜欢,所以我也就喜欢。 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打搅到你,但是如果你不厌烦,我就会这样一直陪着你,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到我死的那一天,我会对你说——海棠,我爱你—— ——笔记本记录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晓风终于做到了他在笔记本上面的承诺,一直陪伴海棠到自己死的那一天。 这一句话也仿佛是一句预言一般。生生应验。 这是死的预言,还是爱的一语成箴? 谁知道呢? 也许死就是最美好的结局吧?让爱停留在那一刻,不生不灭—— 我把笔记本合了起来,放在那一张石凳之上,看着旁边的粉笔盒,看着粉笔盒里面一根根粉笔。 心里胡思乱想——这些粉笔也许也会有生命吧? 有的在黑板上随意乱画,有的会被老师写出一道道算题,而眼前这一张落寞的石凳上的这一根根粉笔,却是被那一只鬼写出了一段悲伤的故事—— 今晚,那一只深情的鬼还会不会来? 我守在夜风之中。苦苦等了一个半小时,那郭晓风终于来了。 一来就来到他那张石凳之前,看了看那被风吹起来的笔记本,慢慢的在石凳之上写道:“你看过了。” 我点点头。 此刻的我竟然也不想说话。 在和这一只鬼接触了这几天以后,我忽然也觉得说话是一种很疲累的方式,不如沉默,不如不语。 用文字交流,有时候比语言似乎更精准,更有况味。 郭晓风竟然也不说话了,而是将那笔记本拿起来,放到一旁的石凳之上。然后自己又坐了下去。抬起头,看着银幕。 过了很久,那郭晓风也不说话,而我竟然还是耐不住,问道:“你在临死前,想对海棠说什么话?” 郭晓风目光有些虚浮,沉默了一会,这才拿出一根粉笔,在面前的一张石凳之上慢慢写道:“我想在她面前说——我爱她。因为我知道,那一刻要是不说出来,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顿了一顿,郭晓风的眼神之中有些悲凉,慢慢又写了一句话:“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就连那三个字我都说不出来。” 我看到石凳上的笔迹,都似乎充满了悲伤。 我慢慢问道:“在那之后,你还有没有见过海棠?” 郭晓风慢慢写到:“我死了以后,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她来。可我一次也没有看到。我在这里,整整等了五年,一次也没有遇到。难道她不喜欢看露天电影了?” 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上来。 我问他:“难道你在这里就为了等她?” 郭晓风慢慢写到:“难道还有别的理由吗?我又不喜欢看露天电影,我连电影也不喜欢看。每次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是在看她。——可是这五年来,我一次也没有看到她。” 郭晓风的眼中有痛苦,他的字中也有深深的痛苦。 我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郭晓风的头慢慢的垂了下去,良久良久,这才慢慢写道:“我怕吓到她。——我是鬼,不是人了。她看到我一定会害怕。所以我希望就远远的看着她就可以了。知道她好,知道她幸福,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看到他写的这些字,我心里无由的感到有些伤痛。 我心里慢慢升起一个念头——也许我可以帮助他。 我看着那写在石凳之上的满满的深情的字迹,每一笔每一划都是透出无尽的思念,我心里的那个念头,便更加不可遏制的生长起来。 我站起身,安慰他道:“也许明天海棠就会来看你。” 郭晓风叹了口气,在石凳之上写到:“我已经不奢望了。”顿了一顿,郭晓风又在面前的石凳之上写到:“我这些日子,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了,似乎我的灵魂随时就要烟消云散。看来,不止是做人,我做不长久,就连做鬼,我也做不了几天了。” 郭晓风的眼睛空洞而又忧伤,在他的眼睛之中,似乎盛载着过往所有的似水流年。 我心里更是紧张,于是决定现在就去,去找海棠,让她来看一看这个为她而死的痴情男子,就算是变了鬼以后,还是对她一往情深。 让她明白,有些人的爱,无论是到了阴间,还是阳世,都是一样的不会改变。 我找到海棠的时候,海棠正在和丈夫坐在家中,安安静静的看着电视。 我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一个人一直在露天电影院等你。” 海棠愕然,问我:“你是谁?又是谁在露天电影院等我?” 我告诉她:“是那个五年前,救了你和丈夫一命的那个男子。——曾经你牵着手,一起长大的那个少年,你不记得了吗?” 海棠和她丈夫都是大骇。二人对视一眼,都是愕然道:“他不是死了吗?” 我沉声道:“他是死了,但是死了的他还在那电影院的石凳上留下了一些话给你。你最好去看看。” 海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我一起去。相信我的原因,不仅是因为我出示了我的身份证,还有我所知道的那些,只属于海棠和晓风之间的故事。——海棠相信,如果不是晓风亲口告诉我,我是不会知道那些发生在海棠和晓风之间的故事。 路上,我问海棠,为什么五年多以来,一直不去那露天电影院看一看? 那里有一个一直深爱着她的人。不,一个五年之中一直深爱着她的鬼。 一个不说话,只用粉笔写字的鬼。 海棠有些难过,慢慢道:“我不敢去,我只要想起,我是在和我丈夫去看露天电影的回家路上,这才出的车祸,我就感到心里难过内疚,所以我一直没敢去,触碰过去的往事,那些伤,碰一碰就痛。” 海棠神色黯然。 我这才明白。 就在这时,车窗外,忽然就下起倾盆大雨来。 那大雨下了十来分钟,就此止息。 我和海棠赶到那露天电影院的时候,长长的石凳之上已然满是被倾盆大雨冲洗过的痕迹。 郭晓风已经无影无踪。他留在那些石凳上的那些深情的笔迹也被这大雨一一冲去。 我心里一阵悲哀。心道:“原来,再如何深情,也逃不脱被这倾盆大雨冲去的命运。郭晓风的命该如此,他的这一番深情,恐怕终究无法被海棠知道了。” 海棠慢慢走过去,来到那一张郭晓风长期坐的那一张石凳之前,然后慢慢捡起放在石凳之上的那一个笔记本。 转过身来,看着我,迟疑一下,慢慢道:“这个笔记本是我初中时候,送给晓风的。” 海棠慢慢打开那一本笔记本。 我站在海棠的身后,望去,只见那笔记本上面 ,每一页的字迹都被这倾盆大雨浸泡的模糊不成样子。 我心里渐渐失望。直到海棠翻到这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只见那一页上面所有的字迹都也已被雨水浸泡模糊,只有最后五个字还有些许痕迹。 那五个字就是海棠我爱你。 海棠看着那一个笔记本,眼泪慢慢的流了下来。 我的心里也是一酸。——命运毕竟待郭晓风不薄,就在他烟消云散的那一刻,他还是通过自己的方式,告诉了海棠,这些年藏在他心里的心事。 那一段凄美的爱情,在这少年的心中,璀璨的一塌糊涂的花季,终于在这一刻悄然盛开。 正文 第十章酒鬼 每一个渡鬼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个生离死别的故事。 有的故事就很悲伤,悲伤到你听了很久很久的岁月之后,只要想起,就会心痛。 这一次,我们来讲一个悲伤的故事。 我慢慢说,你慢慢听。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酒鬼。 生前,这个酒鬼就喜欢喝酒,喜欢的要命。 那一次,我在完结了一单任务之后,身心疲惫,便驱车来到这个城市的这个角落。一条略显肮脏的小巷之中。 这条小巷两面都是那些小小的门脸,就是大家常去的那种狗食馆。门脸不大,里面也是十分局促,只有十几个平方的样子,摆着十来张桌子。 老板看你进去,就会拿着菜单,问你要吃什么,脸上带着笑。 我喜欢这种氛围,我更喜欢坐在这狗食馆的窗户前,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想象着这些过往的人群之中,都有着怎么样的悲欢离合的故事。 我是一个渡鬼人,更是一个旁观者。在别人的故事里,感悟着自己的人生。 那一次,我进去之后,却看到我经常坐的那一个位置坐了一个男子。 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盘鱼香肉丝,一盘辣子鸡丁,桌子上最为醒目的是摆放着五六瓶啤酒。 中年男子的脸红通通的。看到我看向他,这中年男子也望向我,口中嗫嚅着:“看什么?没看过喝酒吗?”一边说,一边将目光落到自己面前的酒碗上。 没错,这个中年男子喝酒不是用杯子,用的是那种碗,海碗。 走南闯北,喝酒不用杯子的人我见过不少,不过,在我所住的这个城市,喝酒不用杯子,用碗的却是不多。 我那时,第一眼便给这个中年男子贴了一个酒鬼的标签。 我没有搭理他,而是径直走到这个男子的一旁,另外一张桌子之上,要了两个菜,也要了一瓶啤酒,自斟自饮。 窗外的夜色慢慢弥合起来,随着这夜色弥合,一丝丝的小雨也落了下来。 这小雨打在窗户的玻璃之上,静谧无声。只是不一刻的功夫,这狗食馆的窗户玻璃便被那悄然无声的雨水,浸润的看不见了外面街道上匆匆而过的人影。 我有些无聊,将目光收了回来,再次落到面前,不远处另外一张桌子上的那个酒鬼。顺着酒鬼的脸颊一路往下,细细打量起来。 募地里发现一个问题,这个酒鬼的双脚下面,竟然有很大一片湿印。 那湿印似乎是水痕。 我心中一动,心念一闪之下,忽地明白,那湿印不是水痕,应该是酒痕。 我一呆,心道:“这是怎么回事?”抬起头,看着那酒鬼,只见那酒鬼此刻,正自端起手中的海碗,张口喝了一口酒。 这一口酒喝下去,那海碗便空空如也。 酒鬼随即又要了一瓶酒。咕嘟咕嘟又倒满了海碗。 适才酒鬼喝下的那一碗酒,半点也没有洒,那他脚下的印痕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又看了看这酒鬼的一双脚,只见他穿着一条肥大的裤子,一双脚就遮蔽在这裤子下面,竟然看不到脚面。而他适才倒酒的时候,露出的那一双手,也是苍白的可怕。 那时候,我心里就募地里一寒,心道:“这个酒鬼莫非真的是鬼?”心里嘀咕,我便慢慢将自己的心神集中,将自己的那一只可以破人鬼,看透阴间的阴阳眼望在对面那个中年男子身上。 我的这一只阴阳眼因为入行不太深,所以就好比天龙八部之中的段誉,所用的那一招六脉神剑一样,时灵时不灵。 所以很多的时候,想要用上这阴阳眼的时候,就要集中念力,这样才可以看得到对面那个人是不是鬼。 这一看之下,我立时就明白了,原来自己对面桌子前,坐着大碗喝酒的这个中年男子真的是一个鬼,一个酒鬼。 那个酒鬼似乎察觉到我在看着他,慢慢抬起头来,向我瞪了一眼。 我随即向他微微一笑,心里暗暗思衬:“要不要现在就收了他?将他带走?” 渡鬼人只要不遇到那般人神共愤的鬼的时候,都是会将这个鬼渡走,而不是带走,或者收了去。 渡,是引他去往生河,过奈何桥,喝上一碗孟婆汤,重生为人。 带走,则是将这鬼带到阴间,不让他在重返人世,就此隔绝阴阳之路。 收了去,那就是将这只鬼,灭魂消灵,不复人形,从此天上地下,人间阴世,都再无一丝一毫的痕迹。 去如春梦了无痕。 我心里犹豫,毕竟眼前这个鬼,只不过是一个酒鬼,看上去并无恶行,我这般将他收了去,是不是有失公平? 人世有正道,阴间也有公平,一个处理不好,渡鬼人就会被这些鬼的怨气缠身,从而中了鬼的咒怨之气。 一个鬼的诅咒不可怕,要是年深日久,经年积累下来,那可就成为一件对于渡鬼人来说,极其可怕的事情。 这个可不能大意轻忽。 我正在思考该如何处置这只酒鬼,这个酒鬼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处境微妙,竟而慢慢站起身来,也没有看我一眼,就慢慢走到狗食馆的柜台跟前,买单。 老板满脸堆笑,说了一个数字。 我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酒鬼,从衣袋之中取出一个钱包,然后从钱包之中取出一张百元冥钞,递给那狗食馆的老板,打了一个酒嗝,向着老板摆了摆手,道:“不用找了。”转身走了。 那一顿饭也就花了五六十块钱,老板看见酒鬼给了一张百元纸钞之后,心里高兴,将那张百元冥钞收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心道:“该不该揭穿这个酒鬼骗人的伎俩?”犹豫之际,这个酒鬼已经打开屋门,迈步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酒鬼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而后一伸手,扶住一旁的门柱,喘了口气,这才迈步而去。 待我追出狗食馆的时候,那个酒鬼已经行出一百多米开外。 我正要迈出追出,目光一瞥眼之际,忽然看到地上一个钱包。 我心里一动,随即俯身将那个钱包拾了起来。打开钱包,看了看,只见钱包之中,装着几张冥钞,夹层之中还装着一个有些发黄的身份证。 我细细打量着身份证上面的那个男子的头像,发现跟适才这个酒鬼一模一样,只不过眉宇间显得意气风发,这一张身份张上的证件照应该是这酒鬼年轻的时候照的。 经年之后,这个男子变了鬼以后,也未见苍老,只是眉宇间多了几份无法言说的悲伤。 我将那钱包揣进衣兜,正要向那酒鬼追了过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这声音却是那狗食馆老板发出来的。 我回过头去,只见狗食馆老板,正自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眼神之中带着一抹鄙夷不屑。 我心中纳闷,这狗食馆老板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不想理睬于他,抬起脚步,就要走开。 那狗食馆的老板一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嘿了一声,道:“哥们,吃完饭还没给钱呢。” 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发烫,心中暗道:“这可丢死人了。” 取出那酒鬼的钱包,将钱包里面的那几张百元大钞一股脑的塞到狗食馆老板的手里,口中道:“都给你。” 我这是慷死人之慨,所以就索性大方一些,将这几张冥钞都给他。 那老板眉花眼笑,伸手接了过去,眼睛望着我,嘿嘿笑道:“先生慢走。”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屑。 我此时一心一意要去追那只酒鬼,那里管他如何看我,急忙抬头,只见小巷的尽头,那只鬼已经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