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刚进过早餐,正穿着那缦回幽长的花廊,走向遥遥在望的教学楼。那儿的教学楼矗立着数幢,合围起来,形成教学区,通过铁栏门而入。他的目的地就是那那幢四层的妃红色的建筑物。白云身边是饶翔,乍到至今已同窗共读了两年的较好的同学。两人平时基本一起去教室,去食堂,回宿舍。   白云着实不紧张:书,早在昨天下午一次性搬上了教室,所以还能些许悠闲自在。不过说来,这本是他历贯作风和情操。这天是开学补课的首日,拿大家共同的语言来讲,就是“现在还不是紧张的时候”。白云让他们爱干啥就干啥去,否则又要给人骂“不通人情”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昨天,长达将近三小时的坐车,以及一路的风尘仆仆,颠簸劳顿,还有酝酿了一个月的喜重聚又别离,使原来即有些羸弱的白云更加颓馁,难以吃得消。因此,断然托人向老班烛其光老师请晚自习的假。谁知,他竟也没有来。   与此同时,白云也还相当程度地考虑到补课初夕大部分同学是坐不大住的,——更深的,还颇带厌学抵抗的情绪。他们大抵是闲得无所事事罢,无论是男女均津津乐道。至于学校么,白云揣测,十有八九也因不久前的高考窝囊的紧,都有些心灰意懒的。有人说,在县教育局局长办公室里,局长骂柳下惠校长,骂得很大声,今年怎么一个清华北大都没有?!柳校长觉得很灰……白云一顾,识趣!他乐个清闲,不愿拂逆大伙的兴头。他也是下午才返校的,所以他根本不想上教室。所以,他这个班长,也就称职如此!当然其中也有几个局外人,真正做到了两耳不听身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白云也谙知,只是不言诸外人罢了。暑假难得的一个小休,还在学校进培训班,开个小灶,蛮活受罪的。还忍得下心给一笔不菲的钱,可还干——实在厉害!   请假解除劳困,求得清净也仅仅是白云的单厢情愿,先是一人独独地呆在寝室里,处身于榻却难于安命。他睡不着觉了,脑海里历历浮现故乡相思湾的影子。凤凰、白雪、白霰……如影片儿一幕幕上映来。啧!人总有解不完的题目。在家的时候,总是想着江宁、寒枫他们,急切深处片刻难以忘怀;回到学校的时候又丢舍不了相思湾,怎么回想便怎么酸人心肠。白云在梳理,在回味一番涌上心头的滋味,——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合眼。后来结束了晚自习,白云才眯眯愣愣的,又给一阵良久的喧哗折腾了一番,痴呆望着白炽灯。——别人都问他是不是病了这更加无趣的紧。灯熄了,人静了,十一点了,白云才深深打了哈欠沉沉睡去。   现在,白云仍心游神移,左顾右盼却又漫无目的。校园内四通八达的大道小径上游离着三三两两的人,皆或疾或徐往教学楼赶。近处的千年矮,给修理得齐齐整整,将坪内的草格成一个个板块。一座不大的圆池子,注满了水,中间堆砌着一座绝孤的类似蜀山的假山,山上有几柱线细的喷泉;山下的水中游着几尾红色的鱼,不够活。白云觑四下无人之际越来越大声地吓它们,也不见得它们怎么地逃跑。两个好有气派的亭子,上面有人,都不是在看书,而是在大吃八喝。地上白白的塑料袋,说是风吹的,却让人难以置信。剩余的东西仍摊在石桌石凳上,估计不被收拾走。五六人拿着扫帚,偶尔挥舞,像转着的风车,走过水池,走过空场,依阶而上,到操场那边打扫环境区。——一切都无特别之处。   饶翔一直都到白云身旁,现见他苦低着头,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就说:   “白云,这次期末考试,又是你全班第一”   昨晚从室友议论的口中,白云已得知了此消息。   白云只低低地“哦”了一声。   “不仅全班第一,还全校第一。”   白云要再不说话,自己都觉得很矫情了,便含笑道:   “上学期跟着你,在学习上狠抓了一把,才稳住了这头把交椅。还多亏了你。你也了不得啊,这次全班你进步最快。继续如此,前程无量。”   饶翔嘿嘿地笑笑。   看着他白云又是怎样的百无聊赖啊。心中的片片阴影难以挥去,眼前一条靓丽的白影犹如山涧从容流淌的新澈山泉在心坎间滑过。白云的心清凉了下,怦怦在跳。啊,我梦中的女郎,我洛滨的女神!少女年十六七芳龄,身材窕窈,体格风liu,蛾眉凤眼,杏脸桃腮,玉骨冰肌,挥云而揭雪,花容月貌,倾城以倾国;莲步轻移,款行在前,恍若飞燕之舞。惹得白云颠颠倒倒胡思乱想,不知何境。   “白云,你走到哪去了!嗳,白云!”   这声音贸贸然撕开了这魂阵一道口子,这声音贸贸然刺痛了白云的每根神经。白云硬生生给惊醒了。白云定晴一看,竟然人在楼梯了,果然着道出差池了。白云赶紧下楼,向一楼的高三〈3〉班教室走。   白云嘈道:“咦?我怎么……怎么想高二的老教室了?”   饶翔未置是否。   嗨!真不知他看出了没,又怎样想我?白云难安起来。   值得顺便一提的是,那时,这幢四层妃红色的教学楼每层6间,共计24间教室。底下的两层安置着利济中学高三的12个班。高二共有14个班,前面的12个安置在这幢楼的顶上两层,剩余的2个班,和部分实验中学的班级一起安置在刚收购的原县中专的一栋教学大学里。这大楼并不在合围的范围内,而毗领学校操场和学校大门。这些情况在以后的篇卷还有陆续介绍,这里就不絮写了。   白云兀自惊疑,回首想来,竟如云里雾晃来一般仍然不肯相信:   “咋就中了她的仙人跳呢……”   坐下了位置,白云试图统摄住心猿意马。那第三排的柳雨凝却不给他喘息的时间,连连大步跨越过数张靠背凳,坐在同桌的位置上。她的脸色……很不善,她可不是……一个好得罪的主子。——白云历来很畏惮她。她好像坐得住,进教室的人增多,都惊诧地看来看去。白云却坐不住,陪着小心问:   “你怎么啦?”   她一声不吱,白云便益发狼狈。白云拿眼去看她,唉哟,乖乖。一双眼睛红肿得跟两个熟透了的大红桃也似。   “雨凝姑娘,你哭过了?   虽几句无甚甚作用的话,柳雨凝听了也不会无动于衷。她低着头,羞答答的,欲说还休,一张脸红霞满飞。白云很少见她会哭,如今见她不胜其态,别样动人,不觉脸红耳臊,心扑扑乱跳……   “白云,昨晚怎没来呢?”柳雨凝恢复了往日之精神。   “坐了太久的车,感觉到很不舒服,就请了假。”   “我那还有西洋参含片,挺安神补脑。我给你拿几片来……”   “不用了。休息好就好了。”白云此时就巴不得她快点走。   “寒枫有没有跟你联系过?比如写信打电话之类的。”   白云似乎料到她会问这个,便说:“这个寒枫,高考一考完,连个鬼影子都不见,好不够哥儿们义气!”   柳雨凝一怔,良久缓缓站立身,发付道:“我先走了。有他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白云目视着他,点点头,用一种压低着的浑重的声音提醒:   “你别多心,他正蹭噔着……”   柳雨凝何等冰雪聪明,顿时明白了其中之一丰富的意蕴,可转想自己遭了这多的罪,受了这多的苦,咬牙切齿地骂:   “你个狠心贼,以后见了面,看你如何对得起我!”   雨凝走了,刚才在别处聊天的同桌黄段坐了下来,看了一阵她的倩影,笑向白云,异样地道:“瞧!啧啧,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小娘们,这回也动了凡心变得春意荡漾了。”白云想他是将刚才的一幕全看在眼里,放在心里了。说实在话,柳雨凝是班里的班花,,熟得像要脱蒂的葡萄,让人眼馋嘴馋,却摇摇晃晃地吊得高,让人难以够着。白云没有理会这种邪痞。   烛其光剪手踱步进教室来了。班里零星放鞭炮似的清脆的读书声,立刻转为号角似的鸣鸣声,成气势起来。易先禹也来了。白云开始诵读语文教材上的教育部指定必背的古文名篇。此时还正值早读课。   光阴易过,中午下课铃如时响了。任课老师并不拖堂,教室一片蛹动,人声如潮,可却泛不起白云心潮里的半纹涟漪。多留刻余钟,滞在教室,不慌不忙解答了几个问题,——彼时食堂里少得多了,也秩序多了,白云才去。刚出了大门,“表哥——”,后面是一个银铃般脆耳的女孩的声音。白云不及应声,那妙影儿已如鬼魅般闪现在他的跟前。玉罗刹一露脸就莞尔一笑,那是快慰后的结果。白云对这喜欢大呼小叫,成精作怪的黄衣少女可再熟悉不过了……这个让人觉得乳臭未干,稚气未脱的黄毛小丫头就是白云姨爹江一帆的二小姐,江宁。在生育她之前白云的姨娘宓情芳已生下一大丫头,她就是也时常令白云感慨的表姐,江婷。话说这婷大小姐,虽说相貌如花似玉,生得十分周正,看似是个可人的女孩,实则没有半点淑女的模样。瞧她孩提时整天哼哼哈哈,惹事生非,会捣桌拍凳,又会蹿房走院的,还会听篱察壁,没哪天闲得住,顽劣骀荡的不成样子。洗劫一空如此,男主人难免失望,有时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女主人也是极其说雪聪明的,瞧在眼里,自觉愧对江家,朝暮只有一个念头——哪怕计划生育抓得再紧,也要再生一个男孩,以解膝下荒凉之叹。夫妇俩在情芳分娩之前合计为“宁”字,即取“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之意。这确实有点小厮的味道,可冒着风险生育下来,竟然又是一个小妮子!宓情芳急了,还要生……江一帆拉她到医院,诚恳地说:“男孩女孩我都喜欢!”情芳才肯结了扎。偷生超生下来的第二胎,因夫妇两人平时诚实正直,广结善缘,极得人心,所以倒没有影响他们的前途。但是,因为江宁,两人以前给罚了不少钱。不过,对于他们富裕家庭来说,此不过一件末事。   可谓“龙生龙,凤生凤……”,也许是母本遗传吧——有其母必定有其女,¬——这也是常有的。情芳稚幼时也是个爱哭好闹的丫头,当妈了还尚娇纵任性的脾气,她生的女儿这就与“宁”的初衷十分相违。何况江宁这个妹妹,还是由江婷这个姐姐带着长大的,能带出什么好结果来呢?这江家二小姐可不是好惹的,照样嘻嘻哈哈,没大没小,大惊小怪(这恰是白云心中大忌,深恶痛绝的),精精怪怪,尤喜扮鬼脸吓人,比江婷还坏!男主人喜欢听话的好孩子,喜欢来喜欢去,就喜欢了江婷,而没喜欢她。有时,江宁实在过分,闹得女主人实在窝火,她也会狠下心来责备小女儿。可这丫头却泼辣地耍赖起来,坐在地上大哭大闹:   “当初你还要生,无非是想要生个男孩,无非是你想讨好那个姓江的……我还不知道你!如果你早知道是个女的,肯定把我打掉了。你,根本就不曾疼过我!”    正文 002   这一招实在厉害,一下子抓住了宓情芳的软肋。她顿时心软了,捧过赌着气的小祖宗,说好话,允诺,给好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得她破啼为笑,回嗔作喜。如此拧巴,她哪得罪得起?只要这无日不省心的一日平平静静的,不翻陈年的流水账,哪怕刁钻古怪一些,她这个做老妈的就念阿弥陀佛了。仗着妈妈的庇护,两姐妹无法无天。两个疯丫头,两粒珍贵的掌上明珠,两块心肝宝,情芳命根子似的心疼,帮千方百计地护着她们,替她们斡旋,尽量由着她们的性子干。而江一帆呢,虽也望女成凤心切,恨铁不成钢,可也无可奈何。他爱他的贤妻,他也爱他的两个可爱的女儿。除了检查作业这种原则性的事情,他绝对是个讲道理,通人情的父亲,能放她们一马就放一马。他绝对明白,女儿眼下不懂事,长大后必然有所收敛,变得起解。所以,有时他怒目而视,有时他冷若冰霜,可若要真狠下心大打出手,就算宓情芳不从旁阻止,他也舍不得的。夫妇两人事业如日中天,多年奋斗的成果来之不易,撇不得,故常把婷、宁两人长年撂在家里。宓情芳在外思念女儿,牵肠挂肚,却又扔不下心爱的丈夫。两丫头倒全无心肝,不知做妈的苦,每次通话拼命怂恿老妈不要回家,好使自己没人管束,过得更快活些。每当听到这等乐不可支的回应时,她总是含不住眼里的泪,总是忍不住要发出哭声,又内疚又难过。多少年来,母爱的意欲补偿,一直成为她的一块心病。然而,她也知道,这两个女儿,尤其是宁丫头,对她们父亲患了极端恐惧症,视之如虎。为成全她们,她只好忍受着思念骨肉的煎熬狠心不回家。她也清楚,两个女儿特别是宁丫头,是宁死也不愿跟她去异地他乡的。这丫头盼望着她的姨娘宓情芬能走亲戚,串她家的门,盼望着能携带一个表哥。可是隔数月去串门的时候,白云没一回同母亲去过。原来,儿时的白云很怵江宁。他觉得,有钱人家的女儿,长大了未必见得,可小时候却是几乎个个都很凶。在外婆家短短的一个来月,白云已经领教过了她的专横霸道。要是自己主动送上门去,在人家的地盘,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白云打死不敢去。江宁天生骄纵惯了的,已经说好不会打他的却还不敢去,便认定是白云在记仇,便觉受了侮辱,便赌气想:好,你既然不肯来我家,那我也不来你家,看谁心里更气些!江宁不仅自己不去,还不准江婷去,否则跟她没完。如此,江宁仅在她外婆家和白云相处过一段时间,江婷则连他的面都未晤过。这些都是白云进入利济中学之前的事情。   后来,白云在利济中学,与高自己两届的表姐才认识了。也仅一年后,江婷以优异成绩被浙江大学录取。由于多方面的原因,两人的交情似乎只是停留在浅层次上,看不出有多铁……至于和江宁这个表妹在外婆家相处,说来有点好笑。那时,白云已寄养在外婆家有一段时间了,玩得很没意思,因为没一个同龄的玩伴。一天,宓情芳把江宁带了来,说要在这放一段时间,与江婷隔离开,因为她老给江婷追着打。白云开始还以为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好心待她呢;没想到,她却张牙舞爪追着自己打。白云魂飞魄散……费了许多工夫,江宁终于答应不再打他了,要和和善善地玩。没几天好日子,宓情芬过来接白云回去,说是准备让他上学。那时白云八岁那一年的春天。回到相思湾,开始难过了几天,可家里有更多的玩伴围绕纠缠着,个个都比她好,比她乖,白云不久便将她遗忘了。那江宁呢?一个人在外婆家挺孤独,家里的江婷也实在寂寞,不得不低头认错,有重归于好的意思。江宁心想给她台阶下于已也有利,便回去了。谁料,这一别竟是十年之阔别!   白云万万没想到,十年后的表妹还是个十年前的小阿子。记得高二开学伊始,白云正在讲台上整饬班务。门口不知何时显现一个黄衣少女不是自己班的,在东张西望。她突然惊呼:   “呔!表哥!”   瞬时全班数十双眼睛为之一亮,“刷——”地一声,不约而同地聚焦向门口。一个小姑娘扎着两条朝天发髻嬉笑,亸着肩,涎着脸,一派清纯烂漫,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用说大伙也猜着这少女是在叫谁表哥。她实在酷像江婷,两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江婷,是考入浙江大学的美女,因这多重身份,想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班上的同学都知她是白云的表姐,尽管白云并不怎么地提起,可在现实中碰见了,道声:“表姐好——”还是必要的,这样才有礼貌。那双双可怕不饶人的眼睛愣怔了一下,齐齐瞅着白云。白云窘迫不已,脸红耳赤的,只觉无地自容。白云绝对是个内敛之人。这班务整饬不下去了。白云之后为这事,仍然提心吊胆,失魂落魄,仿佛劫后余生似的。甚至,最紧张的好一段日子,夜间还盗汗惊床。后来,白云扪心朝天默声祈祷:“白云回来了,白云回来了。”自己替自己招魂,这骇人之事总算有了了结。但在白云想来,此仅是治标没治本,宁丫头这个本不是仍没有治吗?忌讳宁儿嫌疑不满,这话闷在心窝里总不易吐出口。随着时间飞快流逝,这话恐怕要在那生根了,然宁丫头仍然非常自我,我行我素,白云忍受不了了。终于,直至上学期未,白云才鼓起勇气,扭扭捏捏的,几乎是在低三下四地乞求她别喊自己“表哥”了,要喊“白云”。可江宁一听就是一百个不同意,一闪巴眼间问了十万个为什么,在校园时刻有人来的地方怒吼白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尔后哭着跑了。白云乃极有良心之人,心酸了一阵时间。可后来的时间终始难觅其踪影,估计她不辞而别——负气回家了,白云反省自己理直,也气壮回了相思湾……   “表哥!”江宁笑了,站定在白云身畔。白云条件反射的惊悸得耸了耸双肩。   “怎的暑假一返回就这心事重重的?一张脸冷的像霜翻了的柿子,真不好玩!你不是说过挺喜欢读书的嘛,可如今却拉你去杀头一般。哎,没意思!表哥,你都哭丧着一张脸,宁宁就不好意思高兴起来了……”   白云仍旧没吭声,那壁江宁双手已牵扯住白云的衣袖,大肆撒娇:“表哥,笑笑嘛!笑一个!在外婆家咱们俩不就约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嘛……”   白云朝着她笑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全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已求饶了你还追着人家打!太过分了!”   江宁脸阵阵发热,难堪地说:“没想到这么小时候的事表哥你都还记得……你真长记性啊……”   “表哥,你变了,变得一点都不可爱,还那么记仇。那真叫人没意思!”江宁还是泄气下来,嘟着小嘴儿气呼呼的。   “哈哈!”白云收敛地笑了。江宁见逗乐了他也格格笑不止。绸缎似的小腰在风前起舞,两个浅浅的酒窝宛若两汪明晃晃的潦水在荡漾,两扎朝天发髻也因其不尕不奀在跳跃.那情形好玍哟!   “新搬到漪颦苑,还住得惯吧?”   江宁嘻嘻笑道:“怎会住不惯?那老寝室才住不惯呢。”   白云说:“表哥就有些住不惯,嫌那墙粉刷得太白,晚上关了灯还亮得刺眼。”   江宁说:“其实,城里的房子都是这样子的。只是学校太落伍了,到现在才有了自己的第一栋完全现代化的学生公寓。”   “高二了,要开始文理分班了吧?”白云再次关心地问。   “嗯,老班说九月份正式上课时开始分。”   “这么晚?表哥那时高一下学期就分了。”   “学校说要是现在分,同学们都还没沉下心去。”   “这倒也是。你决定读文还是读理?”   “无所谓啦!表哥你也知道,宁宁读文读理都一个样……”   “别灰心,你还有两年的时间。”   “宁宁还是觉得读理好,有你在。”   两人走了一段路,白云终于显得更轻松起来。   “你不生表哥气啦?”白云又惊又喜。   “宁宁原以为你昨晚会打电话来,可等到很晚你都没有。既然你不能来找宁宁,宁宁只好来找你喽。”害得她一顿好等,她怎不耿耿耿于怀?   “你又生气啦?”白云且惧且恐。   “哪敢哟!我觉得我现在对你越来越没地位了。——要换了家里,谁敢像你这样待我?我变得好怕你——”江宁辛酸地说。   白云笑了,一点也不信:   “得了吧。你会怕我?我还怕呢。总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你可别反咬一口哦。”   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白云于心不忍,讨好道:“宁儿,表哥买了一样东西送你,你一定会喜欢。待会儿你跟表哥一起去寝室拿。   江宁颇为心动,却装作毫不在意,“谁稀罕!宁宁自己有钱买。”   “你瞧了就知稀不稀罕,表哥敢保证。”   “那倒要瞧上一瞧喽。” 正文 003   白云见她心情好转了,便惴惴地问:   “表哥问你,这次表哥把你伤成这样,你回去有没有跟姨爹姨娘讲啊?”   “你怕了?宁宁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坦白地说,你使我吃了这大的亏,我当然要告御状了,否则,不是太便宜你了?我是治不了你,他们肯定治得了你。”   白云见她一副凶煞的模样,自然又几分惶恐:“你不会来真的吧。你可不要吓表哥……”   “哈哈!骗你的!”江宁见他变了脸色,甚是满足,笑道,“告诉你,宁宁才没那么傻呢。整整一个暑假,宁宁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他们面前吹嘘你的好。唉!老实说,你有什么好?你哪对宁宁好过?有时,连宁宁自己都觉得这是打肿脸颊充胖子,太自欺欺人了。这样的事,有初一可没没十五了呵,你记住了吗?不过,婷丫头是个精细鬼,倒像看出你把我得罪了,不知她有没跟老爸老妈说。”   白云长长嘘了口气,悲伤地说:“表哥也挺惭愧的。转眼都一年了,没待你什么好,三天两头还同你吵。这哪像什么亲戚样子?所以,表哥一直也无拜见两位老人家。”   “看你还有点良心,没全给恶狗吃了。知道就好——”   “其实,上次让你不要再叫我表哥,这也是你好。”白云旧事重提。   江宁顿时耷拉了眼皮,又没好声说:   “为我好?宁宁怎一点也瞧不出来?”   “这样叫来叫去别人很多歧义的。难道你还没察出,在别人的眼里,‘表兄妹’很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吗?表哥是察觉出来了。”   江宁飞红了脸,俯首嚅嗫道:   “管它呢。嘴巴都长在他们那里,他们要存心散播闲言碎语是,你封也封不住。”   “话是这么说,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呀。”   “那你又想怎样?”江宁便心里不自在。   “像上次说的,以后见了别再叫‘表哥’,叫‘白云’,明白吗?”   “还有呢?”   “哦,是还有,上次来不及跟你说了。以后跟人聊天,人家要问起我妈与你妈的关系,你要改口说这姐妹是亲的,不能再说是假的。”   “为什么?”   白云急想了一回,说:“你总这样说,我妈和你妈听到会很不高兴的。总之,听表哥的,一切准没错。”   江宁看不上他这副样子,终天发作了,一口否决,蛮横地说:“不行!”   四周就有几颗贼头鼠脑探出。刚才还说得好好的,转眼怎全变了呢?白云仍和颜悦色地道:“相信我,表哥是不会害你的。——这样做对你绝对只有好处。”   “你就只晓得为自己打算,完全不考虑人家的感受。你个自私鬼!”江宁骂道。   “随你怎么说,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做事比你想得周全。”   “想跟我撇清就跟我撇清,没门!”江宁咬着牙儿说。   “你就是这样,跟你一点什么都商量不了。”白云也微微火了。   “就要叫,叫死你!”   这简直就是在挑衅!白云勃然大怒。他沉积了多日的愤懑啊,他郁结在胸的病疴啊,他还未复原的疮疤啊,皆让他这样说“不准叫!”话际,独自向前了几步。   江宁屁跟了几步,盯住叱咤道:“就要叫!”   “不准叫!”白云恣意咆哮,一个晴天霹雳也似,“不要跟着我!不准跟!跟屁虫!”   白云急走。   如此重的语言,豆大的眼泪迅速溢出了眼眶,在洁净的瓜子脸径直滑落。江宁越是委屈越是刚愎:“跟,我是跟屁虫。跟,就要跟你,你又能怎样?跟死你!”   喜欢热闹的全看过来了。白云也学脸上无光,索性撒开脚丫逃之夭夭。后头的江宁追赶不上,最终哭出声来“   “告诉姨娘,我要告诉姨娘来!你欺负我,呜呜……”   白云獐奔鼠窜回漪结苑取了餐具,一面复思要碰上江宁这个难缠鬼可不得了,遂倚着栏杆站了一回,才慢腾腾朝校食堂出发。食堂内的打饭窗口,——时间已过许久——,均仅剩三四人罢了。到了一窗口,白云心情不佳,便暂退一旁,想最后打饭。片刻,人光了,他才近前。可是,一道亮丽的白影拨开垂耷的眼睑,径通心扉。白云阵阵愕然,阵阵心跳,哦,一双玉手……,这不就是早上的她吗?眼微瞥,左腕上手表玲珑别致的光,如葱的手指的凝润的光,羊脂般的皮肤,要散发出浓郁的香。是她!就是她!白云得到了心灵的印证。真是奇怪,就是饭盒也是白漆铁制品!她对白仿佛有着特殊的感情……白衣女生打完了饭,笑吟吟地朝白云道:“谢谢!”白云终于看清了,这是怎样慵懒似醉、妩媚多情的脸啊。它一下子把白云迷住了。她的笑,更增多了白云的局促不安了。“她谢我什么?”白云怔住了,“我并没有为她做什么呀。”确实如此。原来,即便是恰恰轮至他打饭的时刻,见了人来,白云也总会潜意识地退避一旁,让来人先请。这就是那女生感激白云的原因。……然而,白云清醒地认识到,这种行为根本算不上礼让。白云干脆站着,眼见她先打完饭,后打完菜,再后端着向漪结苑走,然后一个楼梯间的转折,不见了,全似绝尘而去。白云顿感恍若有失,万念俱灰。回至漪颦苑——因学校坐落于山麓,又依着遂河,苑内内是多风清凉,白云却不止暗责,如此美貌得如同神仙的人儿,你怎能不想入非非呢?   咀嚼完午饭,寝室里不见了饶翔,白云也想去教室。踱着步子,背剪着手,走在小径上,东张西望的,却无心看风景。“表哥。”这是宁儿的声音!白云乍时惊磕出一身冷汗来,手足俱凉。白云反首一看,后面哪有她的影子?不过产生错觉罢了。咳,都弄得她哭哭啼啼了,她还会这样不要脸来找你?这次伤透她的心了,真是一万个不小心,若真要去她家,见了姨父姨娘他们两位教老人家不知如何说。白云到了教室,见到了饶翔,还有几位同学,——招呼道:   “补课第一天就这旱啊。”   郁仪闻声正抬起头来,以为白云是招呼他。   饶翔点点头,说:   “也就在整理试卷。——唉,你怎不在寝室里午休一下呢?”   那郁仪才知招呼的不是他,好没意思地埋头看资料去了。   “午休不下。”   饶翔便笑说:   “是的。就面临高考了,我看得出你心里压力挺大。越站在山顶的人,就越感到那儿的风大。哈哈——”   他说些不着边的鬼话,白云淡然一笑,未置可否。   来了,白云又不想看书。   觑雨凝的座位,空空如也。柳雨凝姑娘是走读生,自然有此结果。但白云还是忍不住要看一眼,仿佛如此便得了心理满足。白云思来想去,皆觉不是什么好东西,乏了,埋头枕臂,一阵窸窸窣窣地发响。这便是午休。   江宁赌着气,紧跟不上白云,委屈得落泪大哭,可心中却有计较。她先躲到一个没什么人路过的角落里稳定情绪,用手绢将眼泪收拾光了,才一路清着嗓子回漪结苑。到了寝室,有班婕妤、欧阳芷茜、萧潇三人在。“回来啦,二宝,”欧阳一边收拾整理东西,一面随口打招呼。江宁问:“又准备干什么去?”欧阳答道:“准备学生名单,你也知道我是物理课代表。跟你说,咱们的物理老师换了个新的。”萧潇已化妆完毕,正在费劲地穿一双细小美观的高跟鞋,插口道:“那个喋喋不休的物理老师行将就木,还来教我们,早就该换掉了。上课颠三倒四,啰里啰嗦,恐怕他自己都听不懂,难怪物理总拖我后腿。”江宁又看了看班婕妤,她安然地睡熟了,当下东张西望无果后,悄声地问:“咱们的大宝呢?”萧潇笑道:“她,吃饭都要左瞄瞄右瞄瞄,看能否瞄得到什么新鲜。你说她能快到哪儿去!”欧阳在一旁催促道:“别光晓得嚼说别人,你自己都在这里搅腾半天了。什时启得尊驾啊?”萧潇最后对着镜子,用小指撩了撩发梢,好使蓬松些,一面又游刃有余应付:“快了,快了,马上就走!”江宁见她头侧过来侧过去,挑眼顾盼着镜中的娇影,无限风情,不由艳羡地说:“这卷发好漂亮!在哪儿做的?”萧潇不无得意,地道:“在红旗大道的‘一剪梅’亚洲美发中心。学生做生化离化烫,打七折。”说着,提了床上的手提包,同欧阳“噔噔噔”踩得地板乱响,出去了。欧阳埋怨了她几句不提。   “二宝,你哭过啦?”就在江宁黯然神伤时,班婕妤突然地说,把江宁吓了一跳。“没有——”江宁还嘴硬。“就别骗我了,刚才你说的话字字嘶哑,底气不足——”江宁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是真的没有。婕妤姐,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班婕妤坐起身来,拿了个梨,塞在她手中,向她笑着说:“家里带来的。”“我有,柜子里也好多呢。”江宁推辞道。班婕妤一向孤僻,独来独往的,两人关系不是十分要好。“我知道你家有钱,什么都不缺。可是要说到梨,你家绝对没我家多。”她自信地说。江宁知道她家是卖水果的,只得接受了她的一片好意。可梨一握在手里,可能是因为内心太感激吧,江宁眼泪婆娑,低着头,泣道:“其实,表哥也没把我怎样……”   正无止的伤心,门口处传来一阵冒失的脚步声。江宁知道大宝要回来了,忙站起来,细细地将泪水,泪痕拭净。细碎声处,只见一个鼻端面正,齿白唇红,两道秀眉,一双娇眼,分明豆蔻含香,疑似夭桃发蕊,惯捻青梅窥小俊,善骑红杏出墙头,年方二八、嫡嫡亲亲的姐儿过门而来,一眼见了江宁,如获珍宝,说:“刚才,你真让我一顿好等啊。”原来,放学后,江宁要去见白云,就叫简佳先回寝室,等她回来再一起去吃饭。可是事情却发生了变故。江宁心中有气,劈头盖脸全撒向她:“死丫头,都死到哪去!怎现在才晓得回来!”简佳立刻闹了红脸,讪笑道:“反正没事干,就在食堂看了会子电视。”一面朝班婕妤说:“婕妤姐,这晚了,还没有睡啊。”班婕妤朝她微笑致意。那简佳将餐具放在桌上,然后边靠近江宁边说:“嘿!听班里的同学说,要换物理老师了。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听说,还是一个有魅力的小帅哥。这下成绩有指望了。”班婕妤见她沾沾心喜,当时扑哧笑出了声。简佳便急了,瞪大了眼睛,说得很大声:“一个老师,纵使再有魅力再帅气,也是全班公共的,我可没一点据为私人财产的念头。”江宁益发泼她冷水,“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要学是,再好的老师也白搭。”简佳也笑道:“‘世上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我学得这么差,就是这群没学问的老师教坏的。要不然,凭我的智慧——哟!你……你……”简佳指着江宁的红眼睛说不上话来。    正文 004   简佳瞟了了卧在订上的班婕妤一眼,立刻做出了决定:迅速拉江宁到洗手间,关上门反销,然后心疼地问:“二宝,你哭啦?”江宁不满地说:“你才发现?你还比不上一个班婕妤呢,——她一听就发现了。枉我平时对你那么好。瞧,这个梨,就是她看出我还没吃午饭,给的。”江宁把梨给她看。简佳见了,半响才说:“有时,她确实是一个好人,前提是你已得了她的心。”江宁点点头。简佳即急切说:“说说看,倒底是怎么回事?看大宝给你出头——”江宁满腹辛酸,眼泪涔涔,欲欲言还止。“是那白云……”江宁抽噎道:“表哥他……他好坏……狠心将我气哭了……”紧接着,江宁抬头问:“大宝,你说说,我是不是很不会讨他欢心?——他好像在嫌我烦……”简佳立刻倒吸了口气,震惊地反问:“你还不会讨他欢心?你这还叫‘不会’,那什么还叫‘会’?老实说,你都快成为我这方面学习的楷模了。”江宁听了骂道:“瞧瞧,都到这节骨眼了,你还有闲情说笑。你是,人家的事你从没正正经经地当事一回过……”简佳红起脸,争辩道:“我说的是认真的。要有半分虚情假义,你可不拿我做你搭档!”江宁见她急得要不得的,还杀鸡抹脖地赌誓,便又缓言柔语跟她推心置腹:“大宝,你要知道我离你最近,从来都拿你当贴心人,凡事总让你第一个知道。今儿,你快帮出个主意,我都乱死了。”于是边诉边骂,一五一十半句不漏全倒给好友听,连简佳也酸酸地滚下眼泪来。“你发个话呀,别就晓得在旁帮衬别人说,自己的主意一个拿不出。”江宁摸着泪在催促。简佳一个小丫头片子,自己都未历经过情感之事,哪说得上来?可吃逼勒不过,勉强在那支吾:“二宝,按常理,你对他已经够好了,他还不领情,你应该还以颜色。直接断绝来往当然不可,但最起码也要不理他一阵子,让他晓得你不是好惹的。但是,我又觉得这样不好:你不理他,他赌气时未必会先理你——”江宁接口说,“是的。像这次,他跟我呕气了,招呼不打就回了家。回到家近一个月的暑假连个电话也不打过来。我在家都快给逼疯了。来到学校,都隔了这久了,人家早不记仇了,昨夜他还不打到寝室来。今天上年,我好好生生先认了错儿,表现这好,他还舍得骂我。他个挨千刀的,真做得出来。”说着,泪又下了来。简佳说:“大宝也是这么想的。上次的事还没以完美的结局告一段落,这次又闹将起来,对两人的伤害都会很深。我还在一情感故事里看到,天下的男子都死要面子。你这样跟他较劲,他能容忍一次,但心里也会记恨一次。日积月累,等到有一日他再不能容忍你时,感情也基本走到尽头了。所以,我的意思是‘和为贵’——”江宁听了果然悚惧,然而终究是个天生娇宠惯了的,未免低不下高傲的头颅,忍不住反问:“要我先道歉?要是他做不到心中有数怎办?说不定,他更会小瞧我了。不行,我不能先破了这个例!”简佳便再次闪烁其辞起来:“你顾忌得也有理,我也挺担心这个。如果这样便是奉行投降主义。如此委曲求全,如果白云他能心知肚明还好。否则,你还可能被骂无坚定的立场呢,无主见呢。书上说,无坚定立场,无主见的女人是最男人看扁的几类女人之一。白云以前我还以为是明白人,现在经你这么一说,也未必明白。所以,这歉不能道。”“那你说,是先道歉好呢,还是逼他就范好呢?”简佳本来就无力应付这种大事,现在见江宁动摇便更加摇摆了:“逼他就范,怕他离心离德;主动道歉,益发显得理屈在自己……”,等等反复罗嗦。江宁烦了,“哎哟,现在不是听你重三复四闲扯这个。你说出来嘛,事情办砸了,我不会怪你。”简佳急红了脸,几乎不敢去看好友,终于摊牌了:“这不是怪不怪的问题。老实说,我也不晓得。”江宁气个倒卯:“那你装什么知道?白问你一场了!”简佳面讪,笑道:“你好心问了我,我要一声不则,那你更会怨死我……”江宁骂道:“你这样要说,又说不出个名堂来比直接坦白自己不知道更招我怨呢。平时百伶百俐,千个嘴头子也没你会说,万个嘴头子也没你会说,一上正经场却只会打假鼓,滥竽充数。你平时的爽利劲儿都到哪去了?都说过了不要你承担后果,你还怕什么!”   正闹得不可开交,外头有人敲门。简佳开了门,却是萧潇,问她做什么。萧潇答说洗手,又笑说:“干嘛又躲到盥洗室?神神秘秘的,又说不能说的秘密来啦?”说着,径至水龙头,挤了洗手液洗手。江宁却问:“不是去新来的物理老师那儿吗?这么快回来啦。欧阳呢?”萧潇洗毕手,用专用毛巾擦干,边说:“别提她!一到那里,乱遭遭的一堆书籍全她一人收拾,好端端的一活人全她一人霸拦着对说,张牙舞爪的,说也有,笑也有。我不能插一手,不能插一嘴,实在憋气,便托辞回来,让她一人说笑好了。”言下甚是不忿,说后急匆匆要走。简佳此时正想找找帮手解难,忙拦住她,问:“又要出哪儿去?”“不出哪儿去。怎么啦?”萧潇问,又顺着简佳的手指看过去,这才见江宁眼圈红红的,新痕压旧痕,当下吃惊非小,“二宝,你哭啦。平时,你生气倒常有,哭是极少见的。”简佳待开口告诉,——被江宁暗影里摄衣努目,——仍说:“她和白云午间闹翻了。”萧潇笑道:“难怪会哭呢。”见她有取笑之意,江宁更怪简佳了。那壁简佳将事情首尾全盘托出,听得萧潇惊奇反问:“你不是一直说他很喜欢你吗?怎会又将你得罪?”江宁语塞,惟有红脸哀哀地哭……简佳连忙掩饰说:“感情好也会吵架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嘛。萧潇,你先别说这个,她心里也难过。你见多历广,阅人无数,极有腕儿,却无不捏至分寸;翻手为云覆手雨,擅风情,挟媚道,引无数男生摧眉折腰,甘心拜于你的石榴裙下。我们都是崇拜你到五体投地的。今儿你出出主意,救救咱们的二宝。”萧潇捏拿她笑道:“别说崇拜不崇拜的,我可不敢当。上次,心头高兴时跟你们说一件韵事,给大伙儿取取乐。别人都还没说不好,独你一个人先一会子说我诱得人家上得最高层时撤走梯子,叫人家上不去又下不来啊,——意思是怪我忍心;一会又说我不为一鸟放弃整片森林,撒开大网重点捕鱼啊,意思是怪我感情飘忽,为人水性。次次你最会说。想你心里自有十二分张主,我是不要你来崇拜!”简佳分明见她翘起架子来了,然心实秉厚,丝毫不计较,也笑道:“那是一回事,我认了。但对你耍男生如耍猴儿随心所欲的好本事,我个人还是深表佩服的。俗云,‘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眼下这事,对于你这个制男人的班头,伏汉子的领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忍不住反问:“要我先道歉?要是他做不到心中有数怎办?说不定,他更会小瞧我了。不行,我不能先破了这个例!”简佳便再次闪烁其辞起来:“你顾忌得也有理,我也挺担心这个。如果这样便是奉行投降主义。如此委曲求全,如果白云他能心知肚明还好。否则,你还可能被骂无坚定的立场呢,无主见呢。书上说,无坚定立场,无主见的女人是最男人看扁的几类女人之一。白云以前我还以为是明白人,现在经你这么一说,也未必明白。所以,这歉不能道。”“那你说,是先道歉好呢,还是逼他就范好呢?”简佳本来就无力应付这种大事,现在见江宁动摇便更加摇摆了:“逼他就范,怕他离心离德;主动道歉,益发显得理屈在自己……”,等等反复罗嗦。江宁烦了,“哎哟,现在不是听你重三复四闲扯这个。你说出来嘛,事情办砸了,我不会怪你。”简佳急红了脸,几乎不敢去看好友,终于摊牌了:“这不是怪不怪的问题。老实说,我也不晓得。”江宁气个倒卯:“那你装什么知道?白问你一场了!”简佳面讪,笑道:“你好心问了我,我要一声不则,那你更会怨死我……”江宁骂道:“你这样要说,又说不出个名堂来比直接坦白自己不知道更招我怨呢。平时百伶百俐,千个嘴头子也没你会说,万个嘴头子也没你会说,一上正经场却只会打假鼓,滥竽充数。你平时的爽利劲儿都到哪去了?都说过了不要你承担后果,你还怕什么!”   正闹得不可开交,外头有人敲门。简佳开了门,却是萧潇,问她做什么。萧潇答说洗手,又笑说:“干嘛又躲到盥洗室?神神秘秘的,又说不能说的秘密来啦?”说着,径至水龙头,挤了洗手液洗手。江宁却问:“不是去新来的物理老师那儿吗?这么快回来啦。欧阳呢?”萧潇洗毕手,用专用毛巾擦干,边说:“别提她!一到那里,乱遭遭的一堆书籍全她一人收拾,好端端的一活人全她一人霸拦着对说,张牙舞爪的,说也有,笑也有。我不能插一手,不能插一嘴,实在憋气,便托辞回来,让她一人说笑好了。”言下甚是不忿,说后急匆匆要走。简佳此时正想找找帮手解难,忙拦住她,问:“又要出哪儿去?”“不出哪儿去。怎么啦?”萧潇问,又顺着简佳的手指看过去,这才见江宁眼圈红红的,新痕压旧痕,当下吃惊非小,“二宝,你哭啦。平时,你生气倒常有,哭是极少见的。”简佳待开口告诉,——被江宁暗影里摄衣努目,——仍说:“她和白云午间闹翻了。”萧潇笑道:“难怪会哭呢。”见她有取笑之意,江宁更怪简佳了。那壁简佳将事情首尾全盘托出,听得萧潇惊奇反问:“你不是一直说他很喜欢你吗?怎会又将你得罪?”江宁语塞,惟有红脸哀哀地哭……简佳连忙掩饰说:“感情好也会吵架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嘛。萧潇,你先别说这个,她心里也难过。你见多历广,阅人无数,极有腕儿,却无不捏至分寸;翻手为云覆手雨,擅风情,挟媚道,引无数男生摧眉折腰,甘心拜于你的石榴裙下。我们都是崇拜你到五体投地的。今儿你出出主意,救救咱们的二宝。”萧潇捏拿她笑道:“别说崇拜不崇拜的,我可不敢当。上次,心头高兴时跟你们说一件韵事,给大伙儿取取乐。别人都还没说不好,独你一个人先一会子说我诱得人家上得最高层时撤走梯子,叫人家上不去又下不来啊,——意思是怪我忍心;一会又说我不为一鸟放弃整片森林,撒开大网重点捕鱼啊,意思是怪我感情飘忽,为人水性。次次你最会说。想你心里自有十二分张主,我是不要你来崇拜!”简佳分明见她翘起架子来了,然心实秉厚,丝毫不计较,也笑道:“那是一回事,我认了。但对你耍男生如耍猴儿随心所欲的好本事,我个人还是深表佩服的。俗云,‘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眼下这事,对于你这个制男人的班头,伏汉子的领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 正文 005   旷主任抬腕看看时间不早了,便告辞出来筹备。那边柳校长回了校长办公室,这边郝主任头顶着蒙蒙亮,正从食堂那边过来。旷主任这时猛然想起一件事,就有门口等他。财务处的郝会录主任,一米六左右的中等个头,背微驼,一部中分头发,戴一付金丝眼镜,皮肤白净,下巴干净得无一根胡茬,平时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的,说话略带雌声,是一个三十五六年纪的中年男人。几句见面应有的客套之后,旷主任坦言有事同他相商。郝主任听说有事商量,不管好事歹事都不好不理睬,便停留住了。   “是这样的。”旷主任苦低着头,思索地说,“老洛的姑娘伢在济南读书。我想,老洛死了,学校应该想方设法让人家孤女见上她父亲最后一面,不要留下这种遗憾……”“这怎么说?”听口风显然是向他这个财务主任伸手要钱来了,郝主任即有隐忍着的三分不乐。旷主任婉转地说:“可是,我想,老洛明天中午一定要出殡火化,一日不能拖延。这不满两天的时间,人家姑娘即使现在立刻动身启程,坐火车也是绝对赶不回来的。所以,我就想让姑娘伢改乘飞机。飞机仅需数小时,时间还是挺得当的。但我担心人家姑娘想省这个钱,所以,你能否考虑学校给她报销这张飞机费,回去再让搭火车——”   郝主任只是问:“得了柳校长的同意吗?”旷主任摇摇头:“没……没……刚才事情紧急,一时没想到她还能坐飞机赶回来。”她撒了谎。“这张飞机票大约要多少钱?”“具体的不清楚,但我估计一千是少不了的。”“我也说——上次我们领导集体去厦门度假,一张票都七百多。到济南去可两倍的路程都不止……”郝主任一面赞同,一面露出歉意的面容说,“这个忙,看在你旷主任的情面上,我非常想帮。只是没有柳校长的同意,我做不了这个张主。柳校长一再要求我将财务上的账目管得严严紧紧的。因此,换了谁,我也不敢开这个先例。”旷主任呵呵笑道:“我知道你是在为难这笔账到底算在谁头上好。既然是我提出来的,我不会让你担当一点不便的。你就算在我工会员工体恤补贴一栏上好了。”郝主任也笑了,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算到谁头上还不是财务室掏钱?如果你真要,你还不如这样,还省得麻烦。你先去跟柳校长说一声。柳校长这么信任你,又见你这是为公,不是徇私,千把块钱的面子肯定会给你的。只要柳校长的金口一开,别说一千,就是一万,都好办。而且,这样一来,账都算到学校头上了,你工会和政教处少花点钱面上也好看,我呢,也免得被人絮叨说只照顾你一个。你也知道,财务室最注重开源节流,这口不能随便开的。这是柳校长给我们定下的死规矩。”旷主任闻言犹豫而未决。   郝主任索性说:“还有一点,恐怕你都不是很清楚。就咱们市城里的这个小飞机场,还没开通飞往济南的航班。要是小洛她真要坐飞机,也只能先至省城,再转坐客运。这走高速也仍要几个小时,恐怕仍赶不上明天的出殡火化,这意义也不大。旷主任,你不必太遗憾,只要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就洛家的那个小丫头,跟她老子一个样,平时到了学校对谁都冷冰冰的。我还教过她一年的政治呢,见了面也不大瞅睬。今天你给她垫上了这张票,明天她未必记得了。”旷主任故作惊讶道:“市城没直通济南的航班?我没料到这一层。想想也是,这飞机场只开通了去沿海较发达城市的几条航线,怎去得了济南?去年暑假我们想去青岛见识见识独一无二的啤酒节和‘东亚第一’的第一海浴场而未得,就是因为我们不想坐火车而飞机又冇得坐。而济南,各种条件还比不上青岛呢。郝主任,你说得对,自古‘物施不如心施’,只要我们尽到这份心就够了。”郝主任怡然道:“你出差少嘛,没料到是情有可原的。”旷主任再三言谢,举手作辞。郝主任客客气气地目送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才去叩校长办公室的门。   柳校长在办公室里,并没起身,指一座位予他坐。郝主任斜着坐了。柳校长因问:“孔副校长怎还没来?”郝主任解释说:“她还在做收尾工作,一会过来。我见没什么事了,怕校长您等得急,就先来了。”顿了一时,便自觉切入正题:“根据综合情况和全面诊断,法医定性老洛为焦虑症。焦虑症分精神性焦虑症和躯体性焦虑症两大类。老洛这两个类都俱全,而且都较严重。这些我们想也想得到。可法医说他还患有不同程度的慢阻肺、冠心病和脑中风。我们听了都吓了一大跳,这老洛真是厉害啊,七病八痛都给他患齐了哈。”柳校长点点头,说:“事情还顺利吗?”郝主任告诉道:“还好吧。一开始我们报了警,他们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督察大队的钱有真。他当然装作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他。——来了便一脸的不耐烦,总在唧唧喎喎,说医院可以做的事怎么叫他们警方做。我见跟他这种人扯不清白,塞了五百块钱。他才不吱声了,在旁边有模有样、乔张乔致调度起来。”柳校长听言,甚是说他:“塞钱给做什么!他不高兴由他不高兴去。我作为合法公民,有权寻求警方的帮助。手里拿着公民的纳税钱,那边不想怎样好好为人民服务,一觉被吵了还给人脸色看,什么狗东西!如果是我,我就是不给钱,看你这活干还是不干。”紧接又问:“会录,我叫你先给我们领导准备些花圈祭品,都准备好了吗?”   郝主任小心上覆:“都联系好了。只要我再一个电话过去,就能立刻运来。只是那钱有真打包票说,老洛原本就一身的病痛,这种人早晚要死,跟您那一巴掌没多大关系。哦,他跟小谭商量干那档子没王法的勾当,我撞破了就连小谭一巴掌也打不得?有这个理么?我没当面抽他一耳光已经够便宜他了!有了这份尸检报告,我们撇撇脱脱的,谁也不用怕!我们干嘛还要把这种事往自己身上揽?没人会晓得校长您这片好心,不知道的人还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我们借此来遮掩什么。况且,于理也不顺。洛家的人死到哪里,尸首仍由他们洛家拣了去,我们外人不好搀和什么。大不了,我们亲自到洛家去,以学校的名义斗一分资,一千还是两千?老洛泉下有知,也幸慰了。”柳校长凝重地道:“现在什么都别说了。我让旷主任征寻小洛的意思,她已经答应了。再说,为老洛操办丧事,并不单单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我还有其它的想法。”郝主任呆了呆,不觉话往回说:“也没什么。反正花的也只是领导和老师们的人情钱,学校不过先垫出来而已。既然校长您已下定决心,花圈,我待会儿就叫他们送过来。”   柳校长甚是欣赏他,于是指示道:“第一件,你先去联系好今晚做香火法事的用品、和尚,晚上的哭丧乐队和明天火化的事宜。第二件,我让旷主任给老洛的乡邻亲戚报个丧讯,让他们来送老洛一程,最后肯定会议及善后的问题。这件事你和旷主任商讨,你要尊重她意见,不可独断专行。方案最晚明天中午拿出,到时让我过过目便成了。第三件,按规矩,送了人情的人就需晚上吃顿斋饭。这一场斋饭你先去问问食堂的夏建仁,能让他承包就让他承包,如果不能就辛苦一下,去联系好相关的厨师、食物和桌凳碗筷等等人和物。这三件,要有一定的规格,但不要过于铺张,能省下的钱就给老洛的女儿做点生活费。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你尽快将我们几个重要领导的花圈弄来,落上款,送到老洛的屋前。这笔钱,暂时先算到学校的公共开支上。其它的事,你先别管,我另有安排。”郝主任应承下来,出去。   柳校长刚好好喘上口气,那孔副校长随即摇飐似的推门而入。孔副校长原名孔开屏,举止温柔,持重寡言,与旷主任想仿年纪;五短身材,生得十分秀气开眼,是个小小巧巧的女人。柳校长也叫她在墙下的沙发上坐下,才问:“人都走了?”孔副校长说:“都走了。”说着将那张尸检报告让他看。柳校长只略略看了一眼便没多看,仍叫她保管好;复问:“开屏,这两天,学校有没有你的政治课?”“今天没有,明天有一堂,是有上午。”孔副校长如实以答。“你带的是高三理科班的政治课吧?理科班的政治又不要高考,没什么要紧的。你能找上个政治老师代课则找上个,不能找上则让学生自习。我还有更重要的事等你来做。”孔副校长忙问是何事。柳校长说:“你的事,说简单也复杂,说复杂也简单,就是这两日治丧的日常事务由你主持。在这里,我只有两点要重点补充:首先一点,你经手的事情须多同老洛的家属商议,别都一力兜揽到自己身上,以至于让人家心生被架空、疏间亲的感觉,但也不可一味俯就,失去了自己独立的原则。第二点,人情往来的数目和各项开支的细项一定要用个小本本仔细记载。这要给还家属,可不能是笔呆账,空账。有了这个明摆着,日后一旦扯起皮赤,我们跟他们便不会有理说不情,吃了亏还给说成占了便宜。你办事我一般都放心,就是仍须长个心眼儿。”孔副校长领命。柳校长补充道:“你们这些领导,每个办公室都配有两三名干事,又配有数名学生会和团委的学生,人力资源充分,匆需事必躬亲,将自己累个并死。”又说:“你先去吧,九点钟我会到灵堂上看不看。”孔副校长告退。   孔副校长前脚刚走,周副校长和何主任一搭儿后脚就来了。两人均问:“老洛昨夜没了,有这回事吗?我们也是手下干事刚告知的。”柳校长一面让他们坐,一面说:“是没了。医生检查说身上原有许多暗疾,昨儿又顶了别人的班,身体太疲劳,终于支撑不住,好端端的一个人倒下了。”周副校长干坐着,何主任在旁说:“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两个都很震惊。想校长您平时极爱老洛的为人厚道,相互,闻此噩耗一定很痛心,就过来看看,请校长节哀顺变,自己身体为重。另外,治丧期间,人多事繁,我们两个特来听候校长差遣,好尽绵薄之力,替校长分忧。”   柳校长本没想到他们会来,如此少不得都吩咐一番。他先吩咐何主任:“旷丽、孔开屏和郝会录我都让他们料理丧事去了,学校的教学工作没人管。你本是教导处主任,理应抓紧。要是你乘新开学这几日将学生纳入正轨,学风焕然一新,便是你的第一大功劳。记住,别它的事你少操闲心,教学才是你的正经。其实,你肩上就这份担子也不轻,千万别小觑。”何主任口内不敢含胡,谨受命。柳校长朝向周副校长绵里藏针说:“周璇,我只让你带三个文科班的物理课,一星期平均下来一天一堂课都不到,还没晚自习课后辅导,又不用备课。一天这么宽裕的时间,你别跟我说统统拿去陪任县长打球了啊。 正文 006   实验中学是上头指令办的,你是上头指派来的。我叫你分管至少实验中学这一块,是我深思熟虑和大家一致同意的结果。现在实验中学才高二、高三两个年级,高一、历届高三还没来,就乱糟糟已成一锅揭不开的糊。整人校园,就实验中学吵得最响,从晚自习开始闹到晚自习结束。你不是常唠叨闲得无聊吗?有空多到教室窗外门口转转。昨晚,我到校园走了一遭。所到之处,无不噤若寒蝉,规规矩矩模模样样的。你也可如此啊。”两人面讪讪的,都有些呆不住,告退出来了。   此时,天已鱼肚白,那边的广播操响彻了一番,很快完发。学校渐渐恢复了平静。柳校长正没心没绪的,宣科长和司晨终于来了,告了座。柳校长当即阴阴地笑:“好在会儿啊,你们比新娘出嫁还难得来啊。”两人见他当面即这么说,心中就有几分羞惭,坐又坐不住,站又站不住。柳校长故意追问:“据说,老洛昨天顶了胡问成的白班,又值以昨天的夜班。有这加事吗?”宣科长听了当即跳起来发脾气:“老洛不是我说他,他那两张耳朵就是不张事。一个人暗暗自做主张,最后报告也不打。这种闷脾气我没少说他。又不第一天来,一点规矩都没有。我看这种苕货就是欠骂!”柳校长反问:“这么说,他顶了白班,又上了一夜班,你这个堂堂的保卫科科长是一点不知情喽。”“……”见柳校长紧咬这问题不放,他恐怕要寻根问柢咧,宣科长心慌失措起来,瞪圆了一回的眼,才遮遮掩掩说,“昨天,碰巧家里有点事,所以回去早些。往常,我在学校都是待到晚上十一点,等学生都上完晚自习才回去。而且,校长您平时也说,只要治安维持得好,一点没必要待到那晚……”“人都死了,这事让它过去吧。今后注意点。”敬他年老,柳校长不愿多就。   柳校长遂将矛头对准司晨:“司晨,你也是门卫。在学校,你一般做什么?”司晨打着哆嗦,瘫在那里,支吾道:“大门一般都有老洛和胡问成看管,出入平安。我平时就在校内四处走走,不管白天黑夜,巡察有无作奸犯科、伤风败德、违法乱纪之事,防患于未然,保证学校的安全和井然。我这也是讨了宣科长同意的。”宣科长瞪他一眼,悄声骂:“贼老货,别赖我!你什时讨我同意了?”司晨笑道:“先遮掩些,回去请你喝酒。”宣科长仍忿忿的。柳校长默然数秒,然后说:“如果此番胡问成回去个四五天,且老洛没猝死,你是否仍让他守上四五天,不眠不休的?”司晨顿时闹了个花脸,且惭且惧,沮丧地说:“回覆校长,胡问成跟老洛换了三个白班。这几天的大门,都由我来守好了。”柳校长当即冷笑道:“你是门卫,大门本来就有你一份子,什么叫由你守好了。你先守好你的大门,做好你的本职工作,等到大门守好了,再谈巡逻校园也不迟。”说着挥挥手,“你下去吧。”司晨灰头土脸退出办公室。到了门口,见魏秘书一袭工作短裙,独立在那里。司晨知她是柳校长的面前人,不敢得罪,忙去觌面致意。   柳校长打发司晨走了,才指示:“你先联系上胡问成,问他家中是否要紧。如果不要紧,催他早点回来。学校少不了他这种久惯老成,又肯干实事的。那司晨跟一只高脚鸡似的,只知瞎跑,拜托他还不如拜托我的膝头盖。你想,校门交于他手,能开阖自如么?你手下同样有干事,还是四名,你别纵容他们。你不管是,他们就晓得躲到保卫科办公室里吹空调,玩电脑,聊闲天,打纸牌,到门卫室看也不看。一个偌小的县城,一所平常的中学,大门都不想,还能管到什么?我发现你们保卫科真是奇怪啊:门卫并不守卫,跑去瞎巡逻;该巡逻的干事不去巡逻,挤到你办公室偷闲;你这个保卫科科长坐在门口,几乎天天守到十点多,没人同情——全乱了套了。其实,保卫科并没什么事,你不要弄得一团糟,总理不清,好像真很复杂似的。保卫科交给你,用点心!”   宣科长点头虫似的一一点称是,俄尔问道:“老洛不幸殁了,司晨这厮又不中用,校门通便吃紧。我们是否该考虑再聘一两人补充门卫?”柳校长听了,沉吟了足足半分钟,才说:“人手不够,人是要招。只是现在刚开学,人心未定,所有烦恼事一拥而至。所以这事先缓一缓,等老洛事毕,理清头绪再说吧。门卫职务虽小,但所涉事重大,我们要慎重考虑。司晨刚才不是拍胸脯写包票说门他会守好吗?先让他守几天好了。守不好,你可以一脚将他踢出去,换人。”又亲切地笑道:“这样吧。你先跟旷主任说一声,她管这事儿。她好说了我便好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人事任免基本她说了算,我说好了她说不好事情仍好不了。所以,你找我还不如直接找她去。”宣科长起先听柳校长说什么“先缓缓”,“等理清头绪再说”云云,便认定他无非藉口回绝自己,——呆子都知道素以决断、雷厉风行的柳校长口中的“再说”基本等于“别说了”,——心里落了空,便悒悒不乐。原来,他是拟定他的亲侄子来顶班的。旋而,又听柳校长说此事交付旷主任,知她厚心仁德,从不刁难人,更对任何人皆不拿班作势;纵有驳回,第二日见世面彼此面上均过得去,不用讪讪的。因想到这事尚有活动的余地,心里转而高了兴,告知乐颠颠走了。   魏秘书便进了来。魏秘书叫魏思彤,粉白的面庞,细挑的眉毛,油黑的双眸,颗兮一点红的小嘴,水藻似的乌发,窄窄小小的蛮腰,修修长长的嫩腿,还四季脚上穿着高跟鞋,一年肩上挎个小皮包,活脱城里第一等的小姐。柳校长见她进来,开口说:“今天这么早啊,还没到上班时间。”魏秘书粲然一笑,“学校都出事了,我还梦里睡里不过来,您不炒我鱿鱼?”又纷纷埋怨道:“这等事还不打电话叫我,分明是拿我当外人!”柳校长是心直的汉子,说:“我这边并没什么事,想想他们白日里跑前跑后,做事无聊,也挺辛苦的,所以可以不叫你们就没叫你们。”魏秘书心头欢喜,嘴头却说:“校长您拿这个秘书跟他们几个干事比,分明是拿我当外人,还说没有……”正嘟哝,招生办的钱主任敲门而入。魏秘书给他倒了一杯水,钱主任良言劝慰一阵,柳校长叮咛他手头的招生工作抓紧。待了片刻,他走了。团委的白洁银老师也来了。随后是学生会的雷兆新老师。体育部的诸部长人傻傻的,其EQ被人公认为零,这回也汪含胡,来安慰了番。不觉到了八点时,众多二把手也接踵而来,场面十分热闹。还有些老师。柳校长应接不暇,皆令各司其职,嘴都说麻了。魏秘书一个弱小女子,也不得其免——这些人足足用去了一大桶娃哈哈纯净水,——手都倒酸了。九点时分,柳校长等着时间已到,遂问向魏秘书:“孔副校长在那主持局面如何?”魏秘书答曰:“适才孔副校长上覆局面已稳定,一切基本准备就绪,只请我们早些过去。”柳校长大大满意,令在旁候着差遣的干事桂勤伦去本行政大楼的各大科室请众多领导同去。   那时,利济中学兼其实验中学除了正副校长(正副党支部书记由柳下惠和孔开屏兼任)外,在行政运作上还有七个一级科室与三大学生团体。七个一级科室是政教处、工会、教导处、财务处、体育部、保卫科和招生办。招生办在先前还没成立实验中学时,因本部利济中学是重点中学,有着全县范围内录取考生的优先权,导致招生的太容易,所以地位并不明显。可随着人们收入显著提升,孩子教育意识普遍增强,县镇县镇中学有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出来和并无录取优先权的实验中学抢夺生员,这时,招生办的地位和作用便扶摇直上,日益突显出来,很快成为一个重要的一级科室。三大一级学生团体是学生会、校团委和广播站。这些部门虽有牵牵连连,原则上却互不隶属。其中,除校广播站全副由清一色的学生组建外,其它的皆有领导和老师,或领导,或带头,或搀和。出于工作上的需要和方便,体育部和保卫科独独没设在此幢大楼上,而分别设在体育馆内和校门口。所以,桂勤伦并没邀到这两大科室的想关领导。   不会儿,在行政大楼的一楼前厅,聚拢了许多大小领导及其干事,见了柳校长踱步过来,悉笑脸想迎。人摩肩接踵,乌压压的一大片,干事免提,单介绍些较重要的领导:政教处兼工会主席旷丽,政教处副主任熊贝,教导处主任何乐为,教导处副主任赖月京,教导处副主任万科春,财务处副主任居天邻,招生办主任钱清,招生办副主任任桂玲,团委白洁银老师和叶新老师,管宿舍的戚万安老师,外加利济中学校长柳下惠,校长秘书魏思彤。柳校长忙里抽闲看了一遍,不经意问:“还有人呢?”桂勤伦瞅了长长的一眼,在旁老老实实,急急巴巴禀告:“政教处的程意副主任,财务处的潘家阳副主任和学生会的雷兆新老师都有课在身,上课去了;课后自会去看望。”魏见可怜的桂勤伦哆嗦了一大段,竟不得一点要领和旨趣,便落落大方说:“郝主任输丧品冥物去了。”柳校长点头表示明白,又问:“周璇呢?”周副校长的干事丘宇宏说:“不知出哪儿去了,反正不曾告诉我。”柳校长便笑嘈道:“别是去巡视实验中学去了罢。巡视也不用这么打紧。”笔落至此,各位看官也许兴问,学校里的科室部门的一把手怎都不任要课?确实如此。柳下惠谅任校长之职八九年,乘着国内经济蓬勃发展的快车,学校也日新月异,有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之势。学校庞冗,难以灵活驾驭,柳校长深感重要科室部门工作繁重,一级领导行政与教学已难以兼重并举,所以将其一把手的工作重心一律倚向行政管理。而让其继续保留课程,不过是为了三个原因: 正文 007   一、不与教师、学生脱离,有必要深入基层,体察民情;二、让学校少聘几名教师,节约一笔大可节约的开支;三、严息舆论。并且,在如今两个中学近九十个班当中,穿插寥寥数名领导任些闹眼子的学科实在轻易。彼时高考施行的还是语数外加小综合,无论文理。所以,孔开屏副校长领了两个理科班的政治(具体高二还是高三,正式开学后再做调整;其他一把手亦是如此);周璇副校长领了两个文科班的物理;教导处的何乐为主任领了三个理科班的政治;财务处的郝会录主任领了两个文科班的政治;体育部的诸彦部长原由县体育培训大队一并转移过来,例外并领课,专司体育;保卫科虽说没什么事情,因考虑宣正科长年龄偏大,学校也让他任了两个文科班的物理;招生办的钱清主任领了两个文科班的生物;学生会的雷兆新领了三个班高二班的计算机;团委的白洁银领了理科班的政治;带头大哥柳下惠校长自然不领课,其贴身伴当魏秘书也不领课。总之,这些人都是打牛的。唯政教处主任兼工会主席旷丽同志例外,一再坚持带她那两个理科班的化学学课。其师德令人敬佩。柳校长原本体恤她是学校第一个操劳的,断然不肯。可旷主任再三坚持,柳校长便拗不过她了。旷主任目下执教的两个理科班即为白云所在的〈3〉及〈3〉的兄弟班〈4〉。柳雨凝便在〈3〉班。她偏文不偏理,文理分班伊始化学就是她的弱项,而旷主任恰恰是校化学科长期的学科带头人,所取得的成绩令人瞩目。也许,柳校长为他唯一的宝贝女儿怀有这份私心。所以,旷主任再三坚持了,柳校长便不再坚持。   柳校长领着众人前去,刚出了大门,又陆陆续续加入了十来位同去吊丧问寡的老师,队伍愈显浩浩荡荡、团团簇簇的。途中,旷主任汇报说:“老洛的老家离学校并不十分远,他亲戚本家接得音讯,已经赶过来几个,正在旁指点协助孔副校长。”柳校长含笑道:“我本想孔副校长从未经手过这种事,恐怕她应付不开。现在这些极懂套数的行货来了,担心便是多余的了。”何主任插嘴道:“孔副校长的办事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大家放心得下。”旷主任又说:“洛家的姑娘伢我再次联系过了。当听说明日刻时出殡,她说间隔千山万水,路途迢远,回来只见一抔骨灰,尚不得见最后一面真容,更添凄苦,她就不回来了。这孩子又说,一切有亲如一家的列位领导长辈精心裁度,又有几个亲家帮衬,她非常放心得下。这孩子还反复说,父亲的丧事理应由乡梓操办,只恨家乡没什么大有能力的亲家。学校体察苦衷,贴心代办,这份大恩大德,她铭感五内,容他日厚报。”“多会说话的孩子啊!”柳校长叹息了,又忆起的问,“那你跟她说了到晚上我也会打电话给她的事没有?”旷主任答道:“说了。对此,她一再表示感谢。”柳校长稍稍心安意满了些,唉唉感慨:“本想叫这孩子赶回来尽份孝心的,怎奈路远不由人,只能让她更添这段遗憾了。”众人纷纷劝慰:“这是谁都冇得法子的事,校长不必太伤感。”柳校长更加悲戚地言道:“想想老洛乍来给学校看守门户时,我还只当起政教处主任。如今突然没了,十余年弹指即逝,世事如幻,往事似前生,怎不叫人悲切?”于是,底下你一句,我一嘴,此叹彼慨,声同气应,念及老洛的往日种种好处。个个装腔作势,无病呻yin,皆是些言不由衷的软话曼语。须臾,群体沿着大路,到科技楼时踅个弯,复登了一段台阶,直穿印刷室前园圃,便临向校食堂,贴着校食堂再走上一段,那一排矮房子映在眼前。老洛的屋前支起了形形色色的花圈,挤挤压压的,由剥落的老屋衬着,物别刺眼。此时门前许多人,有的人立着四望,有的相互嘻笑,有的人在屋前点香点蜡烧冥币……柳校长走前,出神地呆望。“老洛真死了?!怎么死的?!”正近前,大剌剌问的一个声音将他唬了一大跳……众人寻声过去,校长的司机小谭从乒乓球台处径插过来,犹是一脸的虚情假意。原来,这个小谭也是软丁当、十张没一张上心的十足的一个泼废。即使在有众多客人在场的酒席上,他也只顾大汗淋漓地埋头管他的吃喝;酒足饭饱后,第一个伸脚拍屁股找乐子去了。这等天下最没智量,最没心没肺的花子,仅此一点,也没哪个女儿家愿意委身于他,还简直是避瘟神样避犹不及!因此,快奔三十的一个大男人,尚无家室,尚无牵挂。不过,到底还是条血气方刚的汉子,当兵又曾赐予他强健的体魄,——虽说现今也留起了小肚腩,——这光棍一杆的生涯如何熬得过?作男人的第一件事似乎就是想女人。其实,他早来学校当司机之前便在外有情况。步行街、红旗大道、蝴蝶巷、临江路那一带的发廊、休闲小屋、歌吧、按摩院比比皆是。如果实在远水解不了近火,校门口的一条街上也对外开放着数家。据说,那小谭并没什么富豪容易有的那些“品味”和情结,因而做事不拘老嫩丑美,但也不专意于一人。如此,染指过的女子也须掰手指计数。如此,那些官商染指过的,他很可能也染指过。其实,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他自诩自夸的雄伟傲岸,豢得大龟。毕竟这起人在贼强人手里暴风骤雨经过的,什么玩意儿没见识过?但之所以百般逢迎,千般牢笼,是不看人面看钱面,她使他在风月场上口袋给掏个罄尽。毕竟有钱的顾客是上帝;没钱的,谁都难说……前两天,刚领了点薪水,那小谭丢出了三两百块钱,将一妖娆之风尘女子领至自己租的屋里,颠鸾倒凤,殢雨尤云,刮剌了人家一夜,弄得精疲力尽,那行货仆而不复挺,直觉将十几夜的空床损失都补偿回来了方休。次日,窗外透射进来的道道强光催促他起床。在外买了份热干面和一杯冰豆浆还未来得及慢慢坐吃,有老师跟他说“老洛死了”。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捣子,听了,从裤袋摸出几枚钢镚胡乱扔在餐桌上,镚子儿滴溜到地上也不管,兴冲冲从实验中学的大门进入。从学校从县中专购买来的那幢教学大楼前窜过,登了阶梯上了操场,穿过乒乓球台。——抄这条捷径,——期间一口热干面,一口豆浆,吃毕手背抹净了嘴,最后恰好与柳校长他们照了面,心内啧啧称奇问。   “你干的好事!”柳校长见了他双眼喷火。小谭这时就发生了昨天挨了一巴掌的回忆,羞得要不得的,面惭色虚地入列,不敢拿一言去拨撩这头攫人的怒狮。睢柳校长这等敌忾,众人不禁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柳校长立刻想着这是一次教警大家的极好良机,正待开口。那边魏秘书已深恐上司不便,便出头,沉住气说得有条不紊:“昨天下午,柳校长要外出,找他开车。可小谭他横竖找不着人,有人告诉说他又跑到保卫科偷懒去了,柳校长便自去找他。到了那儿,老洛手中拿着一沓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各类票据,正好说歹说央求小谭拿到郝主任财务室,以柳校长的名义给他报销。小谭呢,乘此讲价钱,讨业障,叫老洛事成之后请他到凯威啤酒屋啜一顿爽的。想柳校长生平光明磊落,为人正直,嫉恶如仇,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跑得马,最恨偷鸡摸狗;如今这奸阴事听了个耳满心满,忍不住蹦进去,就在门卫室,当着老洛的面,给了小谭一记清脆的耳光。”众人瞧那小谭一双眼白惴惴的,脸皮厚厚的,——皆默默无言,却想老洛之死总算有点眉目了。柳校长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回转道:“老洛的死跟我也有关系啊。如果当初我稍稍克制一下,稍稍冷静一下,不撞破,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轻悄悄地离开,回来再将小谭教训一顿,悲剧也许便不会发生。都怪我脾气太冲了——”众人皆说:“平时看他憨头憨脑傻里傻气的,我们以为是个少有的真老实人,孰知也一般是个呆里藏奸的。居然胆敢打学生家长血汗钱的主意,干起这等到见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校长您不加罪于他已是格外开恩了。您不仅不追究,还主动承揽丧事,让他死得风风光光。这是校长您宽宏大量,大仁大义。他要死在家里,哪有这般排场?就他洛家那穷鬼样,大抵一床烂席一裹,随便拣个窟窿掩埋了事。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天作孽,犹可存;自作孽,不可活。’‘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人死了都堕阿鼻地狱,都不得超生,校长没什么好痛惜的。咎由自取,自取罪戾。”柳校长低头连说了几个“是”,移步到老洛屋前来。   老洛的老屋就在数米开外时,飞来了一个仪表非凡、举止倜傥,有龙凤之姿的年青人,惊喜地先瞅定旷主任吵嚷:“大姐!”唱了好大的一个肥喏,接着又朝柳校长和其他几位已认识的人笑脸致意。旷主任拉过年轻后生,向诸君介绍:“这位是宫逸之宫老师,新来的。今年春我带团去贵昌中学学习交流,见他很不一般,有股年轻人的爽快劲儿,便干了件自己都觉得卑鄙下流的茧儿——挖了那东道主的墙脚。实不相瞒,我到现在还不晓得他是不是,或者说会不会是一名优秀的人民老师。现在,宫老师在带两个高二年级的理科班的物理,望各前辈多多关照。”叫他给大家致礼。那宫逸之于是鞠了一躬。当下众人有关说年表有为的,有说一表人才的,有说旷主任慧眼识英才,她选中的人选是不会错的,也有的光棍到底,直接奉承旷主任说如此求贤若渴,令人膜拜。——真经张言惯捧的领导的嘴,熨杀人!   宫逸之向旷主任重新贴近,显得亲热起来,浑身洋溢着盎然的气息:“这多人,好热闹哟!”眼儿却睇向与柳校长形影不离的那位漂亮美眉,魂不守舍。但见魏秘书年约二十,生得长挑身材,描眉点唇,脸江腮白,打扮得如粉妆玉琢相似。头上秀发如烟,斜戴着一支蝴蝶发簪,身穿白色针织开衫,内衬着一件浅米色丝绒吊带,下穿黑色修身裤,脚下军绿色长统靴,胸前配着豆沙红水晶坠项链。俞发显得仪容娇媚,体态轻盈;姿性儿百伶百俐,身段儿不短不长;细弯弯两道蛾眉,直侵入鬃,滴溜溜一双凤眼,来往踅人;娇声儿似啭日流莺,嫩腰儿似舞风杨柳;有蕊珠仙子之风liu,似水月观音这态度。一路在走,恍若琼林玉树临风,神女巫山降下,惹得宫逸之心摇目荡,不能禁止①。旷主任板着脸纠正道:“一点不看什么日子和场合,张口就说好热闹,看来你妈平时少打你。”宫逸之俊脸一热,强笑道;“是有些说走嘴呃 正文 008   。”“见过死者家属了吗?来了这是不可不见的。”“以前从没见过,不晓得怎么见。”“献上花圈了吗?”“上午没课,早献上了。死者为大嘛,这个礼我还是懂得的。”宫逸之一脸十分得意劲儿,——三分留给旷主任,留给那袅袅娜娜、风情万种的可人儿倒有七分;又手指嘴努,说:“喏!那不是我宫逸之奉送的花圈?挽联还是我亲撰的。”魏秘书听了,不经心看去,不禁莞尔捧腹。原来,带逗人的挽联意是诌断肠子的“大抵浮生若梦,姑从此处销魂”②。宫逸之讨得那小美人妩媚一笑,心狂荡起来。旷主任见了七分满意,吩咐道:“待会儿我们都要进去,你也跟来。挑几句好听的,跟人说说,就尽到了自己的意。”见他点头,再问:“换了一块新环境,感觉适应吗?”“来到新的学校,这里风和景明,鸟语花香,气息怡人,不是原来那中学可比,人飘浮了好几天。”宫逸之撇着嘴笑,却不无别扭,“可也有不妙的景况。底下的学生不怎么服我管,嫌我嫩,不叫我‘宫老师’,而是‘小宫’‘小宫’地叫,也有叫错‘老宫’的。叫我‘小宫’,就莫名其妙总觉得在叫自己‘小老公’,叫‘老宫’就更别提了。我拼命叫他们改口,他们就不改。真真气死了。总有一天我会叫他们知道我厉害。”旷主任劝说道:“别跟他们一般计较。学生也欺生,尤其是那帮闲着无事喜欢调调皮的捣蛋鬼。这种人每个班总是有那么几个,一旦起了哄,底下的人都响应着寻开心。你是老师,要为人师表,不可意气用事。”众人见旷主任甚是垂青此青年,心里惊诧。尤其是魏秘书,素知旷主任为人端庄,有冰霜之操,且通达人情,从不臧否人物,明哲保身,是以一个青春寡妇,外言不入;然而这次却对他格外青睐,与之亲密无间,纵使是那宫逸之形貌昳丽得世间罕有,也觉得密切过分了。魏秘书同样纳闷,可瞬间逝远了。   到了门首,柳校长向众人说道:“各位请自便吧。”许多身份低微头脑小的人不觉十分敬畏,不便再跟进灵堂,一哄而散。立时,团团簇簇的人群缩小了不少,倒像剥去了好几层皮似的。柳校长顾向旷主任说:“我们进去看看。”说罢,低头跨过了门槛。魏秘书将包往肩上一拎,屁颠屁颠跟着紧走。宫逸之此时所有的心思夙愿统统拧结成一根红绳,红绳绕在魏秘书的那条小蛮腰,没颠没倒地由她牵着走。钱主任实在看不惯,出手拦着说:“宫老师,里头屋子小,去的人多,又是领导,你现在进去恐怕有诸多不便吧。”宫逸之顿时闹了花脸,进不是,退不是,——两难起来。旷主任此时已踏进一只脚往屋里去,回头瞅见他为难,踅回来说:“现在人多,我还是待会儿带你进去。就在这儿等,我看过两眼便出来。”说讫,落后进去。   柳校长人等先与孔副校长会了面,跟老洛亲属点头见过了,落后径至灵堂来。老洛身上一套新衣裳,脚底一双新鞋袜,盖了片白绢,直挺挺停放在一扇旧门板上。屋内燃着香烛,灵前点着一盏随身灯。事事俱妥。一名精瘦的老头儿在旁还礼。当下柳校长为首,各人上了香,浇了奠酒。孔副校长站在前台,把精心撰写的祝文一字一句清晰地念。柳校长睖睖睁睁了许多时,众人听祝文刺耳,愈加不耐烦。祭毕,那精瘦老头儿再三致谢,请众人到别屋三汤五割,管待不提。   且说宫逸之站着再抬头时,那可可的妙人不见了;便后退了几步,挨着一张现成的桌子坐下,心里无趣。屋门口的宽敞处,许多人在放桌子,这时都已摆开好几张。主人家怕来人无聊,早预备下了棋牌,于是又有人这一堆那一伙地打牌,走大棋。宫逸之翘首以待,没待着什么,乘此百无聊赖的,一双乱转的眼瞧到一桌斗地主的,凑过去看热闹。桌面三个人,两个白面膛,清清秀秀,宫逸之料定是老师;一个黝黑面膛,还光着肥膀子,不时掀起衣角抹汗,宫逸之料定是学校的闲汉。斗地主规则是两对一,老师竟打不过那闲汉,屡屡输了钱!宫逸之忍不住自己出面来,可不知因为不专心还是因为别它什么原因,仍输了几个钱,较刚才那人输得更惨。旁边的人嫌他手背,搭档因他输了更多的钱,怨怼形于色。他认得他是校长办公室的干事洪峰,不好久占,只好让出位来了,再次坐着板凳看了。   “宫老师!”宫逸之以为会是谁,没想到却是小谭。那小谭给柳校长骂了一通后,看人人都要吃了他似的,不由得低着头走路,夹着尾巴做人,身子逐步在人群中往后锉,往后锉,落后一个胡伶渌老,离了人群仍是一个人。宫逸之知他姓谭,不好叫小谭,不知他是司机,便管他叫:“谭老师。”话刚出口,那边他的搭档洪峰便在冷笑:“你管他叫什么?谭老师?他初中都没毕业,是给校长开车的。”旁边的几个人跟着笑掉了大牙。这小谭刚在宫逸之面前站稳了脚,此时着了羞,待不住,朝别处吆喝去了。   坐于宫逸之斜对面的帮闲嚷嚷起来,喜不自胜,招手道:“小D,过来过来!这老货赢了我们许多钱,你给我们赢回来!”旁边其他的三两人亦呐喊,像盼来了救星。宫逸之急展眼去,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一头又长又顺柔且卷、油光可鉴的碎发,脖上套一块红玉髓坠子,左耳一只耳环,右手腕一块刺青,还要将脖子扭几扭,显够洋味了。小D老师原名董笛。因受了茂才先生所说的“陈独秀办《新青年》提倡洋字,国粹沦亡……”的余毒的影响,高扬英文,自美其名曰Dawn,而不许人呼其原名。而其本人,除了只看洋片,只听洋CD,便是看杂志也只看《花花公子》,还在国人面前“Oh,mygod”,“OK”,“Goodmorning”,“Miss…”等挂不离嘴。一个洋名,人又洋味,配起来原来是相得益彰的。可他只是财务室里的一名小角色,不会会计也不会做假账,又不敢上门讨钱,只是个跑腿的勤儿,就是他的饭碗英语也教得结结巴巴。“你还不配……”在历来拿人分三六九等的中国人口中,这美名很快变成具有轻蔑味道的“小D”了。然而不管怎么说,他是一名小干事也是学校机要部门财务处里的干事,被郝主任使唤得脚勤,又是个不甘落后的活跃分子,因此,学校几乎没人不认得他。“假洋鬼子”先前跟上城里去进洋学堂,后来不知怎么又跑到东洋留了学趟学,有没灌输到什么新知识新主义且不论它,但他后来毕竟成了未庄叉“麻酱”的第一人。小D老师见识高且同样“洋气十足”,他们气质应该是相通的,故斗地主、叉麻将精熟,在落后的小县城的一所学校不觅敌手,不止有“有一日之长”。所以,许多老师深知其能。当下这小D边走这说:“符传进,要赢回来的钱归我,赢回来的面子归你们哦。”那闲汉说:“他赖少艺只在这板凳上闲坐了半日,我又没赢到他半个子,、。你别信他的说。”小D说道:“人家赖少艺在恋爱呢,不比咱们单操。一个月口袋里通共那么几百块钱,留下两包烟钱,其它的孝敬女友都不够,哪还有闲钱玩这个?尤孝忠,你就别酸人家了。”又自顾自地至桌犄角旁,将两边的牌都看了,怡然自得道:“符传进,你这样一手牌还会输,真服了你了。尤孝忠,你这样一手牌还会赢,真服了你了。”那符传进苦着脸儿说:“人走的背运赶都赶不跑。”一两分钟的瞬间下来,尤孝忠再赢了一回,便将桌面上的纸钞硬币,一骨脑儿的,全扫落在桌下接着的白大褂敞开的口袋里。符传进紧纠着他的手腕,眼红红的,说:“我又不是没钱打了,你溜啥子的?”其他人也出手帮着他。小D顾盼自雄,也说:“我又不打,你慌什么!”尤孝忠剩下的手指向身旁的一堆人,窘窘地笑“不是那意思。你们瞧好,那边人家都有商量着如何给老洛凑份子。我没多带钱,实在不好在这坐下去。嘿嘿。”宫逸之应声瞧远去,正如此辈所说,那群人在商议着该下份多大的礼。洪峰见了冷笑道:“不想凑就明说。”这赖少艺也说:“你要真有这个心,你赢来的也足够下一份——”尤孝忠涎着脸辩驳:“他老洛跟我无亲无故的,生前又没喝过他一杯酒,从没指望上他什么,我这次不去也使得。”话际,又嘿嘿笑了几声。小D说:“我们有谁与他沾亲带故?又有谁指望上他什么?还不是要去?”符传进见如是说,不好为难他,放他走。宫逸之见那闲汉从侧门进了食堂,想他是伙房里的火夫。   小D问:“洪峰,柳校长在吗?”那洪峰,——宫逸之打牌时的搭档,——眼皮也没动,就说:“问桂勤伦去,他晓得。”小D知是个不大管事的,不再细问,于是笑着打招呼:“告柳校长完事后,我跟你们来。你们先叫主人家再拿几付牌来,再开一桌,留个位置我。”回着头反复,才一颠一颠去了。正踏入脚去,几名领导从内出来。原来他们已喝过汤了。进到客厅,这里有几名做事的乡下婆子,想是老洛的什么人,还有几名不敢走远的干事。小D问桂勤伦:“柳校长在哪?我有事禀告。”桂勤伦说:“穿过这扇门,柳校长就隔壁。”这房老式,内嵌一扇门,两套房子便由此相通。穿过门,来到又一间同样的厅。柳校长在这里,孔副校长、旷主任和魏秘书侍陪着,正议事哩。小D恂恂而来,先就听到他们一团吃吃地笑。别人笑小D犹未觉怎的,单魏秘书抿着小嘴儿就觉得她笑得特贱。小D先毕恭毕敬向三位领导问了好,至于魏秘书则一个正眼儿也不丢予她,然后回复说:“郝主任将事俱已办妥,叫我先回来报告,敦请校长放心。他本人一会儿也会过来。郝主任还有一件事请校长裁度。郝主任刚刚得知,如今城里已不兴水陆大fa了,也不兴香火了,单有乐队便足够;但许多农村还兴这个,所以郝主任向校长请示要不要到城里的普渡寺预订两个禅和子。”柳校长怔忡说:“这样啊,我都不晓得。”思考了片刻,如此发付孔副校长:“你现在就去问问那些婆子们,看她们怎么说。”孔副校长应声去了。 正文 009   请假解除劳困,求得清净也仅仅是白云的单厢情愿,先是一人独独地呆在寝室里,处身于榻却难于安命。他睡不着觉了,脑海里历历浮现故乡相思湾的影子。凤凰、白雪、白霰……如影片儿一幕幕上映来。啧!人总有解不完的题目。在家的时候,总是想着江宁、寒枫他们,急切深处片刻难以忘怀;回到学校的时候又丢舍不了相思湾,怎么回想便怎么酸人心肠。白云在梳理,在回味一番涌上心头的滋味,——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合眼。后来结束了晚自习,白云才眯眯愣愣的,又给一阵良久的喧哗折腾了一番,痴呆望着白炽灯。——别人都问他是不是病了这更加无趣的紧。灯熄了,人静了,十一点了,白云才深深打了哈欠沉沉睡去。   现在,白云仍心游神移,左顾右盼却又漫无目的。校园内四通八达的大道小径上游离着三三两两的人,皆或疾或徐往教学楼赶。近处的千年矮,给修理得齐齐整整,将坪内的草格成一个个板块。一座不大的圆池子,注满了水,中间堆砌着一座绝孤的类似蜀山的假山,山上有几柱线细的喷泉;山下的水中游着几尾红色的鱼,不够活。白云觑四下无人之际越来越大声地吓它们,也不见得它们怎么地逃跑。两个好有气派的亭子,上面有人,都不是在看书,而是在大吃八喝。地上白白的塑料袋,说是风吹的,却让人难以置信。剩余的东西仍摊在石桌石凳上,估计不被收拾走。五六人拿着扫帚,偶尔挥舞,像转着的风车,走过水池,走过空场,依阶而上,到操场那边打扫环境区。——一切都无特别之处。   饶翔一直都到白云身旁,现见他苦低着头,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就说:   “白云,这次期末考试,又是你全班第一”   昨晚从室友议论的口中,白云已得知了此消息。   白云只低低地“哦”了一声。   “不仅全班第一,还全校第一。”   白云要再不说话,自己都觉得很矫情了,便含笑道:   “上学期跟着你,在学习上狠抓了一把,才稳住了这头把交椅。还多亏了你。你也了不得啊,这次全班你进步最快。继续如此,前程无量。”   饶翔嘿嘿地笑笑。   看着他白云又是怎样的百无聊赖啊。心中的片片阴影难以挥去,眼前一条靓丽的白影犹如山涧从容流淌的新澈山泉在心坎间滑过。白云的心清凉了下,怦怦在跳。啊,我梦中的女郎,我洛滨的女神!少女年十六七芳龄,身材窕窈,体格风liu,蛾眉凤眼,杏脸桃腮,玉骨冰肌,挥云而揭雪,花容月貌,倾城以倾国;莲步轻移,款行在前,恍若飞燕之舞。惹得白云颠颠倒倒胡思乱想,不知何境。   “白云,你走到哪去了!嗳,白云!”   这声音贸贸然撕开了这魂阵一道口子,这声音贸贸然刺痛了白云的每根神经。白云硬生生给惊醒了。白云定晴一看,竟然人在楼梯了,果然着道出差池了。白云赶紧下楼,向一楼的高三〈3〉班教室走。   白云嘈道:“咦?我怎么……怎么想高二的老教室了?”   饶翔未置是否。   嗨!真不知他看出了没,又怎样想我?白云难安起来。   值得顺便一提的是,那时,这幢四层妃红色的教学楼每层6间,共计24间教室。底下的两层安置着利济中学高三的12个班。高二共有14个班,前面的12个安置在这幢楼的顶上两层,剩余的2个班,和部分实验中学的班级一起安置在刚收购的原县中专的一栋教学大学里。这大楼并不在合围的范围内,而毗领学校操场和学校大门。这些情况在以后的篇卷还有陆续介绍,这里就不絮写了。   白云兀自惊疑,回首想来,竟如云里雾晃来一般仍然不肯相信:   “咋就中了她的仙人跳呢……”   坐下了位置,白云试图统摄住心猿意马。那第三排的柳雨凝却不给他喘息的时间,连连大步跨越过数张靠背凳,坐在同桌的位置上。她的脸色……很不善,她可不是……一个好得罪的主子。——白云历来很畏惮她。她好像坐得住,进教室的人增多,都惊诧地看来看去。白云却坐不住,陪着小心问:   “你怎么啦?”   她一声不吱,白云便益发狼狈。白云拿眼去看她,唉哟,乖乖。一双眼睛红肿得跟两个熟透了的大红桃也似。   “雨凝姑娘,你哭过了?   虽几句无甚甚作用的话,柳雨凝听了也不会无动于衷。她低着头,羞答答的,欲说还休,一张脸红霞满飞。白云很少见她会哭,如今见她不胜其态,别样动人,不觉脸红耳臊,心扑扑乱跳……   “白云,昨晚怎没来呢?”柳雨凝恢复了往日之精神。   “坐了太久的车,感觉到很不舒服,就请了假。”   “我那还有西洋参含片,挺安神补脑。我给你拿几片来……”   “不用了。休息好就好了。”白云此时就巴不得她快点走。   “寒枫有没有跟你联系过?比如写信打电话之类的。”   白云似乎料到她会问这个,便说:“这个寒枫,高考一考完,连个鬼影子都不见,好不够哥儿们义气!”   柳雨凝一怔,良久缓缓站立身,发付道:“我先走了。有他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白云目视着他,点点头,用一种压低着的浑重的声音提醒:   “你别多心,他正蹭噔着……”   柳雨凝何等冰雪聪明,顿时明白了其中之一丰富的意蕴,可转想自己遭了这多的罪,受了这多的苦,咬牙切齿地骂:   “你个狠心贼,以后见了面,看你如何对得起我!”   雨凝走了,刚才在别处聊天的同桌黄段坐了下来,看了一阵她的倩影,笑向白云,异样地道:“瞧!啧啧,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小娘们,这回也动了凡心变得春意荡漾了。”白云想他是将刚才的一幕全看在眼里,放在心里了。说实在话,柳雨凝是班里的班花,,熟得像要脱蒂的葡萄,让人眼馋嘴馋,却摇摇晃晃地吊得高,让人难以够着。白云没有理会这种邪痞。   烛其光剪手踱步进教室来了。班里零星放鞭炮似的清脆的读书声,立刻转为号角似的鸣鸣声,成气势起来。易先禹也来了。白云开始诵读语文教材上的教育部指定必背的古文名篇。此时还正值早读课。   光阴易过,中午下课铃如时响了。任课老师并不拖堂,教室一片蛹动,人声如潮,可却泛不起白云心潮里的半纹涟漪。多留刻余钟,滞在教室,不慌不忙解答了几个问题,——彼时食堂里少得多了,也秩序多了,白云才去。刚出了大门,“表哥——”,后面是一个银铃般脆耳的女孩的声音。白云不及应声,那妙影儿已如鬼魅般闪现在他的跟前。玉罗刹一露脸就莞尔一笑,那是快慰后的结果。白云对这喜欢大呼小叫,成精作怪的黄衣少女可再熟悉不过了……   这个让人觉得乳臭未干,稚气未脱的黄毛小丫头就是白云姨爹江一帆的二小姐,江宁。在生育她之前白云的姨娘宓情芳已生下一大丫头,她就是也时常令白云感慨的表姐,江婷。话说这婷大小姐,虽说相貌如花似玉,生得十分周正,看似是个可人的女孩,实则没有半点淑女的模样。瞧她孩提时整天哼哼哈哈,惹事生非,会捣桌拍凳,又会蹿房走院的,还会听篱察壁,没哪天闲得住,顽劣骀荡的不成样子。洗劫一空如此,男主人难免失望,有时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女主人也是极其说雪聪明的,瞧在眼里,自觉愧对江家,朝暮只有一个念头——哪怕计划生育抓得再紧,也要再生一个男孩,以解膝下荒凉之叹。夫妇俩在情芳分娩之前合计为“宁”字,即取“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之意。这确实有点小厮的味道,可冒着风险生育下来,竟然又是一个小妮子!宓情芳急了,还要生……江一帆拉她到医院,诚恳地说:“男孩女孩我都喜欢!”情芳才肯结了扎。偷生超生下来的第二胎,因夫妇两人平时诚实正直,广结善缘,极得人心,所以倒没有影响他们的前途。但是,因为江宁,两人以前给罚了不少钱。不过,对于他们富裕家庭来说,此不过一件末事。   可谓“龙生龙,凤生凤……”,也许是母本遗传吧——有其母必定有其女,¬——这也是常有的。情芳稚幼时也是个爱哭好闹的丫头,当妈了还尚娇纵任性的脾气,她生的女儿这就与“宁”的初衷十分相违。何况江宁这个妹妹,还是由江婷这个姐姐带着长大的,能带出什么好结果来呢?这江家二小姐可不是好惹的,照样嘻嘻哈哈,没大没小,大惊小怪(这恰是白云心中大忌,深恶痛绝的),精精怪怪,尤喜扮鬼脸吓人,比江婷还坏!男主人喜欢听话的好孩子,喜欢来喜欢去,就喜欢了江婷,而没喜欢她。有时,江宁实在过分,闹得女主人实在窝火,她也会狠下心来责备小女儿。可这丫头却泼辣地耍赖起来,坐在地上大哭大闹:   “当初你还要生,无非是想要生个男孩,无非是你想讨好那个姓江的……我还不知道你!如果你早知道是个女的,肯定把我打掉了。你,根本就不曾疼过我!”   这一招实在厉害,一下子抓住了宓情芳的软肋。她顿时心软了,捧过赌着气的小祖宗,说好话,允诺,给好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得她破啼为笑,回嗔作喜。如此拧巴,她哪得罪得起?只要这无日不省心的一日平平静静的,不翻陈年的流水账,哪怕刁钻古怪一些,她这个做老妈的就念阿弥陀佛了。仗着妈妈的庇护,两姐妹无法无天。两个疯丫头,两粒珍贵的掌上明珠,两块心肝宝,情芳命根子似的心疼,帮千方百计地护着她们,替她们斡旋,尽量由着她们的性子干。而江一帆呢,虽也望女成凤心切,恨铁不成钢,可也无可奈何。他爱他的贤妻,他也爱他的两个可爱的女儿。除了检查作业这种原则性的事情,他绝对是个讲道理,通人情的父亲,能放她们一马就放一马。他绝对明白,女儿眼下不懂事,长大后必然有所收敛,变得起解。所以,有时他怒目而视,有时他冷若冰霜,可若要真狠下心大打出手,就算宓情芳不从旁阻止,他也舍不得的。 正文 010   夫妇两人事业如日中天,多年奋斗的成果来之不易,撇不得,故常把婷、宁两人长年撂在家里。宓情芳在外思念女儿,牵肠挂肚,却又扔不下心爱的丈夫。两丫头倒全无心肝,不知做妈的苦,每次通话拼命怂恿老妈不要回家,好使自己没人管束,过得更快活些。每当听到这等乐不可支的回应时,她总是含不住眼里的泪,总是忍不住要发出哭声,又内疚又难过。多少年来,母爱的意欲补偿,一直成为她的一块心病。然而,她也知道,这两个女儿,尤其是宁丫头,对她们父亲患了极端恐惧症,视之如虎。为成全她们,她只好忍受着思念骨肉的煎熬狠心不回家。她也清楚,两个女儿特别是宁丫头,是宁死也不愿跟她去异地他乡的。这丫头盼望着她的姨娘宓情芬能走亲戚,串她家的门,盼望着能携带一个表哥。可是隔数月去串门的时候,白云没一回同母亲去过。原来,儿时的白云很怵江宁。他觉得,有钱人家的女儿,长大了未必见得,可小时候却是几乎个个都很凶。在外婆家短短的一个来月,白云已经领教过了她的专横霸道。要是自己主动送上门去,在人家的地盘,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白云打死不敢去。江宁天生骄纵惯了的,已经说好不会打他的却还不敢去,便认定是白云在记仇,便觉受了侮辱,便赌气想:好,你既然不肯来我家,那我也不来你家,看谁心里更气些!江宁不仅自己不去,还不准江婷去,否则跟她没完。如此,江宁仅在她外婆家和白云相处过一段时间,江婷则连他的面都未晤过。这些都是白云进入利济中学之前的事情。   后来,白云在利济中学,与高自己两届的表姐才认识了。也仅一年后,江婷以优异成绩被浙江大学录取。由于多方面的原因,两人的交情似乎只是停留在浅层次上,看不出有多铁……至于和江宁这个表妹在外婆家相处,说来有点好笑。那时,白云已寄养在外婆家有一段时间了,玩得很没意思,因为没一个同龄的玩伴。一天,宓情芳把江宁带了来,说要在这放一段时间,与江婷隔离开,因为她老给江婷追着打。白云开始还以为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好心待她呢;没想到,她却张牙舞爪追着自己打。白云魂飞魄散……费了许多工夫,江宁终于答应不再打他了,要和和善善地玩。没几天好日子,宓情芬过来接白云回去,说是准备让他上学。那时白云八岁那一年的春天。回到相思湾,开始难过了几天,可家里有更多的玩伴围绕纠缠着,个个都比她好,比她乖,白云不久便将她遗忘了。那江宁呢?一个人在外婆家挺孤独,家里的江婷也实在寂寞,不得不低头认错,有重归于好的意思。江宁心想给她台阶下于已也有利,便回去了。谁料,这一别竟是十年之阔别!   白云万万没想到,十年后的表妹还是个十年前的小阿子。记得高二开学伊始,白云正在讲台上整饬班务。门口不知何时显现一个黄衣少女不是自己班的,在东张西望。她突然惊呼:   “呔!表哥!”   瞬时全班数十双眼睛为之一亮,“刷——”地一声,不约而同地聚焦向门口。一个小姑娘扎着两条朝天发髻嬉笑,亸着肩,涎着脸,一派清纯烂漫,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用说大伙也猜着这少女是在叫谁表哥。她实在酷像江婷,两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江婷,是考入浙江大学的美女,因这多重身份,想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班上的同学都知她是白云的表姐,尽管白云并不怎么地提起,可在现实中碰见了,道声:“表姐好——”还是必要的,这样才有礼貌。那双双可怕不饶人的眼睛愣怔了一下,齐齐瞅着白云。白云窘迫不已,脸红耳赤的,只觉无地自容。白云绝对是个内敛之人。这班务整饬不下去了。白云之后为这事,仍然提心吊胆,失魂落魄,仿佛劫后余生似的。甚至,最紧张的好一段日子,夜间还盗汗惊床。后来,白云扪心朝天默声祈祷:“白云回来了,白云回来了。”自己替自己招魂,这骇人之事总算有了了结。但在白云想来,此仅是治标没治本,宁丫头这个本不是仍没有治吗?忌讳宁儿嫌疑不满,这话闷在心窝里总不易吐出口。随着时间飞快流逝,这话恐怕要在那生根了,然宁丫头仍然非常自我,我行我素,白云忍受不了了。终于,直至上学期未,白云才鼓起勇气,扭扭捏捏的,几乎是在低三下四地乞求她别喊自己“表哥”了,要喊“白云”。可江宁一听就是一百个不同意,一闪巴眼间问了十万个为什么,在校园时刻有人来的地方怒吼白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尔后哭着跑了。白云乃极有良心之人,心酸了一阵时间。可后来的时间终始难觅其踪影,估计她不辞而别——负气回家了,白云反省自己理直,也气壮回了相思湾……   “表哥!”江宁笑了,站定在白云身畔。白云条件反射的惊悸得耸了耸双肩。   “怎的暑假一返回就这心事重重的?一张脸冷的像霜翻了的柿子,真不好玩!你不是说过挺喜欢读书的嘛,可如今却拉你去杀头一般。哎,没意思!表哥,你都哭丧着一张脸,宁宁就不好意思高兴起来了……”   白云仍旧没吭声,那壁江宁双手已牵扯住白云的衣袖,大肆撒娇:“表哥,笑笑嘛!笑一个!在外婆家咱们俩不就约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嘛……”   白云朝着她笑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全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已求饶了你还追着人家打!太过分了!”   江宁脸阵阵发热,难堪地说:“没想到这么小时候的事表哥你都还记得……你真长记性啊……”   “表哥,你变了,变得一点都不可爱,还那么记仇。那真叫人没意思!”江宁还是泄气下来,嘟着小嘴儿气呼呼的。   “哈哈!”白云收敛地笑了。江宁见逗乐了他也格格笑不止。绸缎似的小腰在风前起舞,两个浅浅的酒窝宛若两汪明晃晃的潦水在荡漾,两扎朝天发髻也因其不尕不奀在跳跃.那情形好玍哟!   “新搬到漪颦苑,还住得惯吧?”   江宁嘻嘻笑道:“怎会住不惯?那老寝室才住不惯呢。”   白云说:“表哥就有些住不惯,嫌那墙粉刷得太白,晚上关了灯还亮得刺眼。”   江宁说:“其实,城里的房子都是这样子的。只是学校太落伍了,到现在才有了自己的第一栋完全现代化的学生公寓。”   “高二了,要开始文理分班了吧?”白云再次关心地问。   “嗯,老班说九月份正式上课时开始分。”   “这么晚?表哥那时高一下学期就分了。”   “学校说要是现在分,同学们都还没沉下心去。”   “这倒也是。你决定读文还是读理?”   “无所谓啦!表哥你也知道,宁宁读文读理都一个样……”   “别灰心,你还有两年的时间。”   “宁宁还是觉得读理好,有你在。”   两人走了一段路,白云终于显得更轻松起来。   “你不生表哥气啦?”白云又惊又喜。   “宁宁原以为你昨晚会打电话来,可等到很晚你都没有。既然你不能来找宁宁,宁宁只好来找你喽。”害得她一顿好等,她怎不耿耿耿于怀?   “你又生气啦?”白云且惧且恐。   “哪敢哟!我觉得我现在对你越来越没地位了。——要换了家里,谁敢像你这样待我?我变得好怕你——”江宁辛酸地说。   白云笑了,一点也不信:   “得了吧。你会怕我?我还怕呢。总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你可别反咬一口哦。”   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白云于心不忍,讨好道:“宁儿,表哥买了一样东西送你,你一定会喜欢。待会儿你跟表哥一起去寝室拿。   江宁颇为心动,却装作毫不在意,“谁稀罕!宁宁自己有钱买。”   “你瞧了就知稀不稀罕,表哥敢保证。”   “那倒要瞧上一瞧喽。”   白云见她心情好转了,便惴惴地问:   “表哥问你,这次表哥把你伤成这样,你回去有没有跟姨爹姨娘讲啊?”   “你怕了?宁宁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坦白地说,你使我吃了这大的亏,我当然要告御状了,否则,不是太便宜你了?我是治不了你,他们肯定治得了你。”   白云见她一副凶煞的模样,自然又几分惶恐:“你不会来真的吧。你可不要吓表哥……”   “哈哈!骗你的!”江宁见他变了脸色,甚是满足,笑道,“告诉你,宁宁才没那么傻呢。整整一个暑假,宁宁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他们面前吹嘘你的好。唉!老实说,你有什么好?你哪对宁宁好过?有时,连宁宁自己都觉得这是打肿脸颊充胖子,太自欺欺人了。这样的事,有初一可没没十五了呵,你记住了吗?不过,婷丫头是个精细鬼,倒像看出你把我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