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1章 雪漫松北 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四五天,混混沌沌地迷蒙了天和地。一座挨一座的山丘像蓬松的棉花堆紧紧地挤在一起。松江河宛若须发皆白的老翁,直挺挺地僵硬在群山之间。朔风带着刺耳的凄厉的哨音狂暴地呼啸。地面上,雪花落下又被旋风扬起,撕碎的白羽一般,旋转着凌乱地抛向半空。原本死寂的松江北镇刚刚开始的二十世纪的新纪元即刻被搅得凌乱不堪。 张天林早早地逃回到那个不足三十平方米的租屋内看那部四集连放的电视剧《锦衣卫》。小屋此刻阴暗清冷,除了他不时的喷云吐雾外,没有半点烟火。他裹紧黄大衣蜷缩在那张水墨纹三座布艺沙发上,两手僵硬地缩进袖口里,偶尔拿出来搓上一搓,放在嘴边猛哈一口气,屋里袅袅的升起一团白雾。 天被泼了一层墨水,黑的只剩下原野上漫漶的雪光。 肚子“咕咕噜噜”地藏了几十只青蛙似的叫个没完。他终于站起身,侧着身低着头穿过一道小窄门挤进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厨房里。拎起锅盖往锅里面瞧了一瞧,空的,像他一无所有的嘴巴。摸了一摸暖气炉筒子,拔凉拔凉的,冰的他一缩脖子立即收回了手放在嘴边连哈了几口气。 拎起炉钩子勾起两道铁圈准备清理一下炉膛,铁圈儿撒了欢儿似的滚动起来,“哐当”一声撞到墙上再弹回来直接砍在他腿上。他抬起一脚猛然把铁圈踩住,铁圈“嘎巴”一声裂出几道缝儿,差点粉身碎骨。 他没好气地捅了一下炉膛里泛白的炉灰,一股呛鼻子的浓烈的煤灰味道直冲到他肺管子里,他赶紧捂住鼻子“哗啦”浇上一舀子水,一股臭气弹爆炸一般的气味膨胀起来弥漫起来。 他捂着嘴巴“咳咳”地咳嗽了两声,恼怒的“当啷”一声扔掉炉钩子,翻身回到客厅,“格吧格吧”把电视调了几个轮回。 终于,门外传来了鞋底碾着积雪发出的“嘎吱嘎吱”声。 他立即关掉电视反身面向着沙发背躺下身来假装睡着了,像模像样地发出时断时续憋得像快要断气似的呼噜声。 房门“吱”的一声开了,白灰顶棚上的日光灯“刷”的一下亮起来,暗淡的小客厅里顿时充满了雪亮的柔和的光。 一个十一二岁大小的男孩冲进门里,“砰砰”甩掉一只鞋子,忽然看见他睡在沙发上,立即悄声脱掉另外一只,悄手蹑脚地到里屋写作业去了。 一个窈窕的女子进门了,把装着一捆冻得上了一层冰晶的芹菜和一条石头方砖一般坚硬的五花肉放的塑料袋子放在鞋架上,抖了抖披肩长发上的一层厚雪,露出一件笔挺的军绿色女兵服,更在修长秀拔的身形上显露出几分庄重雅致。 眉毛睫毛上挂满了冰晶,屋子里朦朦胧胧笼着模糊的白雾。她用两根木木的无名指指尖把长睫毛上的冰晶摩挲下来。 手和脚手硬邦邦的像猫咬了一般疼。她把双手交错摩挲了几回,放在唇边哈了一口气,十根修长的玉笋一般白皙的手指用力屈伸了几下,左手中指上,一颗晶莹剔透的翡翠玉观音戒指随之而跃动了起来。她静静地凝神看了一会儿,送至唇边轻吻了一下,冰凉而带着雪的甜味,嘴边划过一痕浅淡的微笑,像湖面上微风轻拂过的一波涟漪。 隐隐约约见张天林睡在沙发上,侧着身穿过和宽走廊差不多大小的客厅从卧室里拿来一条厚厚的棉被子给他盖上,又将被子周边掖了掖,把大衣挂在衣架上转身做饭去了。 炉火“呼呼”地旺起来,在筒子里发出霍霍的声响,屋子里暖意融融了。 焯芹菜的清香味袅袅地传出来,剁馅的叮当声和擀面杖的骨碌声有节奏地响起,不一会儿,一个个小白鹅似的饺子在滚沸的水里热水浴了一般,热气腾腾地盛在两个盘子里面神采奕奕的地端到了他身旁的茶色玻璃茶几上。俩小蝶蒜泥捣得烂烂的软软的,上面浮了一层黑色的酱油和亮汪汪的一滴香油,黑黑白白的诱人。一盘韭菜炒鸡蛋黄黄绿绿煞是鲜艳,陆陆续续的有红红的花生豆、紫色的冰糖萝卜上来。 “当当——”明明手脚并用撞开卧室的门冲出来,那扇木门被踢得发出大鼓一样的声响,就算是没长耳朵的皮球也会吓得欢蹦乱跳的。 来到沙发前却突然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小偷入室一般,抓住天林偷眼观瞧的当口,一下子炸开两臂飞扑过去,把一张稚嫩的小脸凑到天林的方正的脸前,顶起牛来:“咿——” 这两张脸一大一小,原版英俊深沉,复印版聪明活泼,一样的额头饱满,一样的在前额正中发际线处每人一个拇指大的一个涡旋。不同的是,文件缩微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大大的圆眼睛拉斜了那么一丁点儿,拉细了那么点点而已,却是变成了那位仙女妈妈的原创。 此刻两个对在一起,却是玩的不亦乐乎。 天林忽然一个偷袭,左手突然把明明的一只软软的小手捏在掌心,那小手像软泥里的泥鳅灵巧地逃脱,那大手却如鱼篓一般将它罩住,任它左突右冲冲不出去,无奈何用几根细软的指甲在那宽厚的掌心上一阵挠抓,却被大手抓个正着,牢牢地握住动不了了,只露出红红的五个指尖。 那另外一只大手上便认认真真地伸出一根食指,将指尖扳着他的细细的胡萝卜似的小手指头一个个掰开,拖着幼儿似的长长的腔调说道:“大拇哥,二亩地,钟鼓楼,护国寺,小妞妞……” “护国寺,小妞妞——啥呀,就会玩儿这一个!不玩了,不玩了,太弱智了!” 明明笑哈哈地说道,脸上漾起一个甜甜的笑涡:“还不如胡子茬好玩呢。”小手在他高粱茬子似的胡子茬上来来回回地摩挲,在他滚动的喉结上慢慢滑过,像一条小白鱼穿梭在珊瑚丛中。 “哈哈——真好玩——” 笑累了,天林起身伸了长臂猿似的胳膊,高高地扬起,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啊——饭好了?真香!”说罢揽住儿子的腰杆拎起来按到沙发上,操起筷子大嘴巴一张,一阵风卷残云,一盘饺子见了底,连剩在盘子里面的汤也一扬脖喝了进去。 小敏蹲在茶几一端看二人狼吞虎咽的模样,慢慢拿起一副公筷夹起一个饺子给天林送到碗里,又端了一碗晾了好一会儿的饺子汤撮起红唇轻轻吹去上面漂浮的热气端过来放在天林手里,喜盈盈眯着笑眼道:“慢点!” “嗯!怎么不吃?” “一会儿吃。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今天大领导找我谈话,要提我做校长助理,让我准备在星期五的教工大会上发言呢。” “唔!”天林“咕噜”一声咽了一大口汤,随口“唔”了一声:“好事呀!”仍旧不抬头大口大口嚼着。 明明一听两只清澈明亮的眼睛探照灯似的在两人脸上来来回回扫视了起来,一会看看爸爸,一会看看妈妈,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敌情,放下筷子拍着桌子大叫起来:“妈妈挣钱多,爸爸挣钱少,妈妈副校长,爸爸副主任!哈哈,老爸,什么时候给咱男人挣点脸呗!” 忽而眼皮一抹搭很是泄气的样子。 天林的心突地颤了一下,一股无名业火陡然窜了出来,搅扰得他心绪难宁,一口饺子没咽下去,喝了一口汤全卡在了喉咙眼。 他使劲儿伸脖子向下压了压,突然“啪”地一声把筷子摔到茶几上气乎乎地站起来,大吼一声道:“不行!什么校长,女人家家,好好在家看孩子得了,何必花钱送礼地往上爬?” 碗筷惊惧似的蹦跳起来,有一支干脆在地上跳起舞来。小敏陡然闪了紧闪了两下眼,一双明澈的眼睛霎时充满疑惑的阴云不解和阴霾委屈的雨雾,在眼眶里莹莹旋转,条件反射似的把头偏向一边避开迎面而来的喷雾器,瞅准机会颇为平静而坚决地反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花什么钱?那是要看业绩的!” “屁业绩吧,说你有你就有,没有也有,说你没有你就没有,有也没有。这世上就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花钱也得花色,让你白捡便宜?做梦!” 天林五官瞬时挪了位置,原本喜欢紧抿着方唇少言少语的嘴巴此刻像两片锋利的刀子,突然来了杀伤力,一刀子下去不见血都不会收手。 说到兴起处,两条长腿干脆山一样站起身来,威压下来,两只蒲扇似的大手顺势把茶几一掀,只听一阵“稀里哗啦”地响,白花花的碎碗碴子、油乎乎的菜、黑乎乎的油酱一股脑摊在地上。 “妈妈——”突如其来的风暴吓得明明操起锅盖盾牌一样遮在头上蹲在墙角里哇哇大哭起来,小敏立即飞身过去,一把抢下锅盖扔了出去,那锅盖在屋子里打着旋,“当”的一声撞在墙上,立刻把圆圆亮亮的飞碟变成了三圆四不扁的沉船。 她抱住孩子的头拥进自己软软的胸前,把她温暖的手掌捂在两只柔软的小耳朵上,脸上含着春风化雨似的微笑轻柔地劝慰起来:“没事的,没事的,爸爸醉了——呵呵——” 把孩子抱进小屋里安顿在床上,把孩子的头放在自己的臂弯里,斜倚在孩子枕畔,鼻子里轻轻哼唱起唯美的曲调,低低的柔柔的,像一泓清澈的泉流,让人心灵澄澈,乎不管多么焦躁的情绪也都给洗得纤尘不染,气定神凝了。 明明抽抽噎噎地睡去,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小敏的泪水却像江南六月的雨,骤然飘落了,顺着光滑的脸颊成串地落了下来,连连绵绵,一起又一起。 窗外,一夜暴风雪,结束了冬夜的平静。屋子里黑漆漆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天林枕着手臂瞪着眼看着黑暗中的屋顶。小敏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背对着天林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随意地茫然地把柔指屈伸了两下,忽然间那枚春水一般清澈、深潭一般碧绿、冰山初融一般剔透的碧玉观音借着窗外凄寒的雪光倏然射出一道绿莹莹迷离而炫目的光,一条放射状的光柱乍然射出,旋即转动成一个奇幻的光轮,倏然消失,把两个人的神思一起牵向遥远…… 正文 第02节 在水一方 晌午,阳光正热辣辣地晃人的眼睛。空气里袅袅地传来烀酱土豆咸滋滋的香,捞小米饭甜丝丝的香,烤玉米糊巴巴的香,还有热浪里蒸腾着烀猪菜的清苦的杂乱的香。 张天林的肚子里,“咕咕”又唱起了空城计。 他向上提溜提溜裤子,向工地上的一眼压井走去,操起晒得滚热的手柄狠命地压了两下,一股股白花花的凉水“哗哗”地喷出来。 他蹲下身去,仰着脖子对准了压井里喷出来的水流,灌了一阵,肚子里一阵清凉,似乎暂时忘记了饥渴。 “走啦,大林子,下午歇工。走,跟叔整两盅去。” 老袁师傅摘下一顶黄色安全帽接了一毛帽兜的水,“噗噗”地把脸洗了,诚恳地等着他回话。 张天林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垂着一双眼睑来客客气气地说道:“不啦,叔,我今儿有事儿!” 他把手上的水甩了一甩,贴着肚皮在有些发黄的白背心上擦了擦,一个人垂着头蔫蔫地往潮乎乎萦满臭烘烘煤渣味的供销社锅炉房里走去。 门窗始终是用几根横七竖八的木板钉着才把几片碎裂的玻璃剩下了。窗下,当年剩的碎煤渣沿墙边堆成和窗台一般高的一圈儿,黑色长城似的,倒也挡了不少的风雨。 拐进屋里,一张木板拼起来的床,上面铺了两三层硬邦邦的黄帆布旧门帘。最上面是卷成花卷似的铺盖,几缕不安分的灰白的棉花从大大小小的洞穴里探出头来张皇失措地张望着。 再就是窗台上一块儿硬的和一块板儿一样的毛巾下面盖着的几个没来得及刷的饭碗、茶缸一类的东西了,也遮挡一下屋里唯一的来客——苍蝇。 他最害怕的就是散工了。回或者不回这个窝,没人问他,也没人管他,不过今儿个他必须回去。 上工的时候,天还黑茬茬的,他一个人走在蒿草丛生的山路上,除了裤腿儿挂动牛蒡子的长刺发出的“嚓嚓”声,就是夜枭冷不丁“嘟噜噜——嘟噜噜”梦游似的带着颤音的怪叫。 正当他路过一块儿山旁子菜地的时候,草丛里突然传来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全身汗毛都跟着竖起来了。 他立即侧着身紧盯着微微颤动的细草丛,操起一块儿带棱的石头几个大跨步窜了过去。“嘿”的一声使了个猛劲,将石头“啪”的一声砸了出去,里面阒然无声了。 他蹑手蹑脚拣起一根树棍拨开草丛,一条一尺多长拇指粗细的小花蛇在地上翻滚了两下不动了,拎起来看了看,还好,只有头被砸烂了,其他还完好无缺。 他走向附近的一片倭瓜地,摘了几片倭瓜叶子摊在掌心把小蛇包了一层,又裹了一层,放在那棵最大的树根下的背阴处,用一块石头压住再用一捆黄蒿盖了才满意地离开。 散工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奔到那棵大树下面找到那包着蛇的小包包,偷偷袖在袖子里带回来。 一进门,他找到那个掉了纽扣的熏的漆黑磕得三圆四不扁的小闷罐烧上一锅水,看到水翻花开了“咕嘟咕嘟”冒圆了气,拎起来蛇尾巴用凉水涮了涮,再冲着锅,用小刀在蛇的脖子上绕圈一划,把蛇皮往下一褪,露出里面白花花细滑滑的蒜瓣子肉来,轻轻一抖落,肉瓣“噼里啪啦”掉进锅里,上下翻滚了几下,再撒上一点盐花,在犄角旮旯踅摸了半天,才勉强搜到几片香菜丢进去。 看看差不多了,忙用那个倭瓜叶子垫着墩在窗台上,“斯哈斯哈”连连吹了几下,一仰脖便“咕咚咕咚”倒进了肚子。探头眼巴巴向锅里一望,空的,只得咂咂嘴,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儿。 撒了一泡尿的功夫就又饿了。想睡都睡不着,只好一骨碌爬起来,径直向三道湾走去。 那座耸立着高高白色尖塔的山峰下,零星几座寺院几角翘瓦飞檐掩映在密密的丛林中,偶尔有谁家做法事时才有穿着棕黄色或者灰白色长衫的僧尼往来。 水面上,一条青白色大条石铺成的小拱桥干干净净的,桥洞圆圆的像十五的满月。 桥洞下面,左侧堤坝近水处清一色是苇子,青青葱葱的绿色,上面仿佛挂了一层薄霜,文气十足,多愁善感,流浪诗人一般的韵致。右侧近水处清一色是长叶香蒲,碧绿碧绿的,举着一个个松松软软深褐色手榴弹,军人一般的威风。 他蹲下来,把挽着的裤腿放下来,里面的沙子“噼里啪啦”落到水里。在河里揉一揉摆一摆,一股黄泥汤子立马把河水染黄一大流儿。那件扯了一条长口子到处布满麻约约小蚂蚱口的两根筋白背心不敢揉也不敢拧,只能团在手心里把水挤一挤。还有那条紧绷绷的小裤衩也汗津津黏糊糊的了,干脆在这些芦苇和香蒲的掩护下,也脱下来洗洗拧干,一并晒在苇子上或者铺在青石板上晾个佯干。 转眼间就成了一条一丝不挂赤条条的白色鲤鱼了。 他向对岸游去。左侧堤坝上长满毛茸茸蒲扇似大叶子的苘麻,舞蹈家似的柔。上面有硬币大小的莲蓬一样的麻桃,掰开来挤出里面米粒大小的白嫩嫩的籽来,送到嘴里,“噗”地冒出一股汁水,甜丝丝的,总还可以暂时安慰一下五脏庙。 拇指粗细的姜不辣秧子长的又直又高,杆子上长满了细细密密的刺,金黄的单瓣花足有酱碟子那么大,简直就是向日葵的同胞妹子,却像村嫂子一般泼泼辣辣的。 根须底下,一堆堆一块块“滴里嘟噜”的长满了不辣的姜,小心翼翼地摸出几块,在河里涮了涮立刻塞到嘴里,艮揪揪的,一把填了一大块,把腮帮子塞成了鼓鼓的皮球,反不过乏来,只能用手推着腮帮子帮着“格吧格吧”地咀嚼。 晚霞通红通红的烧红了半边天,河面上仿佛铺了一层轻轻薄薄柔柔软软的红丝绸。一群贪玩的鸭子无人驾驶的小船儿一般悠闲地飘在水面上,不时拿橘黄色的脚掌拨上一拨,红绸立刻便漾起了一圈圈波动的皱儿,慢慢散去,慢慢淡远。 他钻出水面,把脸上的水一抹,“噗”的一声吹出一串儿水珠儿,“稀里哗啦”地上了西岸的堤坝。 顺便拔起三根苘麻秧,抖抖上面的泥土,松松垮垮地拧成一根绳,缠在腰间,两头往一起一搭一掖,大大小小的叶片错落着耷下来,围裙似的遮住了关键部位,然后衔了一根芦管随意地吹了几声不成曲调的小曲,枕着双手静静地仰面躺在暖烘烘的青石板上朦朦胧胧舒舒服服地睡去。 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一种异样的声音传来,似遥远而切近,仙乐一般隐隐约约,说不出来的曼妙。 他一骨碌爬起来悄悄趴在河堤上向山坡上一望,原来有一个十六七岁高中生模样的小姑娘不知何时悄然来到小水沟旁,端坐在那棵老松树下的石墩上,侧脸对着他。 一头乌黑油亮的过耳齐发散散落落随风微动,遮住了眉毛和半边脸,宛若水莲花一般的娇羞。一件雪白色的海军服短衫上三道雪白的直杠的大方领盖在肩头,两条藏蓝色飘带轻轻飘摆,兰叶迎风般飘逸。一件藏蓝色大摆过膝裙半舒半卷的荷叶一般拖在地上,裙边缘镶着三道白杠与衣领交相辉映,明月照水般的沉静。 手里还拈了一支挂了一串蓝色小星星的铃兰花在鼻端轻摇漫拂,有意无意地拍打着水面,溅起满脸的水花,又是海浪花似的活泼。 嘴里唧唧哝哝轻吟着一首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张天林两只手背垫在下巴上,趴在大堤上痴痴地听着,眼睛也看得呆了,涎水也不自觉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声音突然间中断了,他猛然听到女孩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啊——蛇——” 他立刻像卯足了劲的弹簧,“嗖”的一下冲了出去。果然见一条足有三尺多长锄杠粗细的黑色长蛇昂着头吐着一条红色的长信子一伸一缩飞快地向女孩方向窜来。 女孩慌忙向前逃去,一张白皙的面孔登时吓得蜡黄,一双步子跌跌撞撞地连站立都吃力了,勉强跑了几步两条绵软的腿就绊在一根枯枝上,一个前抢射出几步远,双手拄地不及,“噗”的一声一只膝盖跪在地上,雪白细腻的膝盖头上立刻渗出一个个圆圆鼓鼓的血珠珠儿。 那蛇更近了。女孩坐在地上抱着头紧闭着双目吓得只剩下一声惊恐的尖叫了:“爸爸——” “向没草的地方跑!往石头砬子上跑!”张天林一边沿着河岸的水泥板斜坡往上跑一边命令着。 女孩听到命令四肢拄地机械地爬起,跑到旁边一块儿草木稀少砂砾纵横的土坡上,蛇的速度似乎稍稍慢了点儿,但依旧是高昂着头颅穷追不舍。 张天林甩开两条长腿几步跨了过去,追上那条浑身漆黑泛着亮光的蛇,一弯腰抓住它的椭圆脑袋,“啪”的一声远远地摔在一棵老柞木的铁一般坚硬嶙峋的树干上,那蛇“噗”的一声落在地上抽搐扭曲了几下慢慢回过神向杂乱的矮树丛里飞快地窜去。 他顾不得去追蛇,退回到女孩身边,站在她背后悄声安慰起来:“不怕,不怕,这条蛇是黑的,圆脑袋,是土球子蛇,不厉害!那种花的,身上有红绿花纹的野鸡脖子蛇才有毒呢” 他侧过身来伸出瘦长的手指准备为女孩抹去眼泪。见女孩惊魂稍定,惨白的脸渐渐平静。但依旧是梨花带雨,美目莹莹泪珠儿欲滴而未落。一张鹅蛋圆形素面如雪若冰,两瓣红唇如琥珀樱桃般红剔透红的透亮。 他忽然觉得自己重手重脚粗手大掌的怕会在女孩细嫩的面孔上划出条条红道道来,那手便悬在半空了。 女孩终于停止抽噎,渐渐平静下来,抬起挂着泪珠的长睫向张天林望去,同时向他缓缓伸出一只素手,依旧带着颤音哭腔缓缓说了声:“今天,谢谢你了!我叫——” 猛然间,她急忙退后几步,两只纤手捂上了惊恐的黑眼睛,似乎看到了一条更为可怕的毒蛇,发出更加恐怖的尖叫—— “啊——”她转身就要跑开,小裙荷叶似的飘摆。 张天林很是莫名其妙,一把拉住女孩的手说:“咋啦?长虫跑了!不用怕了!” 女孩更加拼命地挣扎起来,张天林也忘了松开手,另一只手莫名其妙地摸着脑袋:“咋地啦吗?” 忍不住把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额头正对着眉心的发际线上滴溜溜圆指甲大一个头穴左旋蛮俏皮的。这眉毛大雁展翅似的多浓多帅啊。眼睛是气死牛的大,也够亮的。这鼻梁够高,嘴唇都能摸到棱角。几条搓衣板似的肋骨被一层密密麻麻的胸毛覆盖着,多有男人味啊 他的目光在中间部位停下,直直的冻住了一般,还没等看那两条长腿,便像被毒蛇咬了手指似的发出了一声更为恐怖、更为瘆人的尖叫声: “啊——” 正文 第03章 寤寐思服 低头的瞬间,看到了一个此生此世不想再看到的恐怖情景。 他的后面,两瓣光溜溜带水珠儿的光屁股像一个摔成两半的葫芦瓢,赤裸裸毫无遮拦地地暴露出来。前面最要命的中间部分,一层毛茸茸的黑色杂草横七竖八毫无章法地丛生着,上面毫不例外地向下淌着水珠儿。可是不管是怎样茂密的丛林,都无法掩藏那里头的另外一条高昂着头吐着信子比毒蛇还可怕的毒蛇。 我腰上缠的东西呢?他立即蹲下身去,用双手把自己的毒蛇严严地捂住,一步一步在地上挪蹭起来,低着头慌乱地把自己身上前前后后寻了个遍,终于在他刚刚从水中爬出来的堤坝上面找到了。 他一跃而起,一把抓起来,背过脸去就往腰上围。哪成想用力太猛了手也有点不听话,哆哆嗦嗦系了半天,两头也没搭上,更没办法系上。连连往一起扯了几下,只听“嚓”的一声,那根苘麻秧子在细细的脖颈处齐刷刷地扯断了,再怎么往一起凑也不够长了,更可气那几片大叶子也扑簌簌地落到了地上,只剩一条光杆——自己的丑陋不堪的样子再一次完完全全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天哪,怎么会这样?”他泄气急了,跺着两只赤脚无可奈何地跺了两下,气恼地耸着肩头。 他那原始人似的苘麻百叶遮羞裙把他毫不客气地出卖了,把个黑乎乎毛茸茸最隐秘最丑陋的东西毫无遮拦地晾在了太阳底下,晾在了一个仙子似的女孩面前。 他“啪”的一掌拍在自己脸上,打的自己一张脸热辣辣搓了辣椒似的疼,只觉十个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烈烈地,烤得他周身火辣辣地难受,整个人变成了炭火上撒了辣椒面的烤肉串儿。 再也顾不得那件百叶遮羞裙,把脸一蒙,猛然一个回身,“噼里啪啦”几步狂跑来到河边,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一个跟头扎进河里,那河水也似乎被他烧开了。 他把头浸没在水里,一直闷到透不过起来才钻出来缓一口气,再闭着眼睛潜入河底,后来干脆扯了一根芦苇掐头撅折了把一根空管含在水里透出水面呼吸一点空气,直到夜色迷蒙,虫声呢哝,再也看不见女孩的影子。 他懊丧地爬出河岸,敛起苇子上破烂衣裳,垂头丧气地回去。 夜半,他懊悔不跌,一个人郁郁闷闷地躺在空落落黑咕隆咚的锅炉房里。床板被他弄得“吱吱嘎嘎”地不停地响个不停,翻来覆去翻来覆去烙饼似的折腾着。 直折腾到天亮,两只锃明瓦亮的大眼睛也没合一下,眼眶却青了,弄出个大大的熊猫眼黑眼圈来。 第二天还没下工就和工头请假回来,饭也不吃,鬼使神差般又去了三道湾。不过却破天荒似的只洗了头和脸,穿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地抱着双膝傻坐在小桥上。坐啊等啊足有小半天,眼前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恹恹的,把头伏在膝盖上,一双眼却丝毫不肯合拢一下,直盯盯地打量着每一个过路的人。 忽然见一个小姑娘翩翩走来了,看背影轻灵跳跃的姿态很像昨天的小姑娘。 他忽地一下站起来,整个心都狂跳起来,燃烧起来。他“嗖”地一声冲出去,紧走几步追上去两只长臂钩子似的搭上那女孩的肩头:“哎,对不起,吓到——” 扳过肩头一看,登时心灰意冷起来:一张扁平的脸,鼻子比下巴还低,一双白眼看得让人心头发毛,脸上几十个雀斑斑像是被苍蝇拉了满脸的屎。赶忙放开手,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那个脖子也像扛不起来脑袋似的歪在了一边。 “干嘛?谁他妈那么不要脸?扯你姑奶奶干嘛?不认识你家姑奶奶,还把臭嘴凑这么近来看?滚一边去!”随后“啪嚓”就是一个嘴巴。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了。 “去你妈的,扯你?除非瞎了眼睛?我扯犊子!就你这个死样子,连河里抓替死鬼的淹死鬼都不愿意抓你!你就是个地道的泼妇!” 张天林咬着牙在冲着那个背影气愤愤地骂了一句,吐了一口唾沫猛劲儿踩了一脚。 这位注定是镇上的野蛮丫头,脸蛋晒得黑红,穿的是白衬衫蓝裤,老妈纳的布底黑色三紧鞋,只不过是衣服的颜色有点像,不过是比那些黄上衣蓝裤子黄胶鞋的丫头们好看那么一点点而已。可是再怎么都是土掉渣的装扮,连看第二眼都后悔。 真是情急出乱,他懊悔不迭,“呸”地一声又忍不住偷偷向那背影吐了一口。 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重新端坐在小石桥上,呆望着那一个个石墩,把那四十跟栏杆从一数到四十,再从四十数到一,不知道数到了几万遍。眼看着那条碧水东去,眼看着最后一只鸭子慢悠悠漂回到镇子里,河岸上连半半只鸟影子也看不到了。 从落日熔金,到夜如墨染,直到霜重露白,雪尽花开,却再也没有女孩的影踪。 恍然间,苍山碧树铃兰花盛开的日子又过,秋风乍起黄叶翻飞的日子堪堪来到。空气里忽然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镇子里,人们的心理似乎有了一番小小的躁动。 他一直栖身的镇供销社锅炉房旁边,原本挂了“松江河市北镇人民公社”的牌子,不知啥时候忽然换了一块看起来有点复古味道的牌子,变成了“北镇乡政府”,张老三家开起了小卖店,田二牤子家买了小四轮子。北镇也陆陆续续有些车车辆辆的来来往往。 一些外地人常常到这里转悠,一直撂荒着的二道湾的山坳里,杂七杂八堆起了钢筋石料木板之类,几家规模不小的楼房悄悄地破土动工了。 一转眼的功夫那块儿耸立起了一座三层小楼,看样子是规模很大的酒楼。据说盖着楼的叶老板是四川成都某个区主管企业的副区长,因为灵敏地嗅到“市场经济”的味道便大刀阔斧地停薪留职率领家人来这块儿山清水秀的松江市搞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这位也实在是大手笔,三四个月的功夫楼就装修齐备。几十套油油亮亮的紫檀色仿古木桌椅演杂技似的高高堆叠在二楼正厅里,一楼的墙角红底黑花的放瓷砖锃亮的铺好了,墙角里,已经堆上了一大堆通红的鞭炮。 黑底金字的招牌已经招招摇摇地挂了出去,一张簇新的红绸布遮盖下隐隐约约透出狂草的“蜀风楼”三个字,只留下“大酒家”三个端庄的隶书大字吸引着惊奇艳羡而又嫉妒的目光。 只剩一楼的一个做仓储用的楼梯口还需要紧急加工。 张天林套着一件厚厚的更生布蓝灰色工作服,斑斑点点的石灰弄得满身疙疙瘩瘩的,一顶草绿色的军帽,帽檐向后压在脖颈上,下面露出一圈黑硬硬的头发来。 他用早已经酸麻了的右手拿着一个大铲从一个黑色胶皮斗里舀了一铲沙泥,笨拙地倒到左手的木铲上,右手的大铲费力地切了几下,“啪擦”一甩,摔到墙上,又操起泥抹子“刷刷”抹了两下,墙上突起两道棱子,就是长了千里眼的苍蝇也会绊个跟头。 一边坐着抽烟的干瘦老袁抬起脚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下:“咋啦?魂不守舍的,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咋啦,不行你来!就这玩意!” 张天林绷着脸干脆把大铲一扔,抢过老头儿的烟屁股塞到嘴里,坐到楼梯口的台阶上“吧嗒吧嗒”抽起烟来。 忽然,他听到二楼传来一对父女的说话声。一个女孩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说:“后天开业?老爸好了不起哦!简直是神速,服了你了老爸!可惜,我要上课,不能来助兴,不过,好吃的一定要留给我哦!” 一个男人操着很浓的川味道:“焦人的很哩(着急),卡卡角角(犄角旮旯)的活路还没有完瓜了,开业的时候还没弄完,成啥子话吗”说完一个人前面“噔噔噔噔”下楼去了。 接着,一个女孩飞快地跟下楼来,从张天林身边风一般刮过。一副飘逸的过耳齐发轻轻颤动,一双白色自由鞋在楼梯上轻快跳跶,如同钢琴家的手指在钢琴上滑动。五根指尖顺势在白钢扶手上“叮叮咚咚”地弹动轮番交替地弹弄着,留下一阵“嘤嘤”的回音。 “下一个目标,松江市,打道回府!”女孩咯咯笑了一声,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把父亲让进去。 父女两开车门钻进一辆北镇镇长才有资格坐一坐的帆布棚绿色大屁股吉普车,只听“嘟嘟”几声,卷起一阵烟尘,向三十里开外的松江市的家走去。 张天林眼睛一下探照灯光似的亮起来,“呼”地一声站起来,把破帽子甩在一边的台阶上,下意识地按了按灰锵锵硬撅撅头发,一个急抢步跨过两个台阶追了出去,差一点跌个跟头,眼望着吉普车卷起一阵烟尘呆呆望了好半天。 “那谁呀?”张天林猛然甩出一句。 “谁?就是盖这个楼的老板,听说是一个大市长一类的官,有的是钱!去年来踩点,今年来施工,这不到半年的功夫,大楼也起来了,装修个弄完了,不服不行哦!敢在这山旮旯子盖酒楼,看这胆气就够一说。呃,大林子,你咋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去!滚一边去!”张天林一挥手抠起一把沙泥向老袁脸上甩去,骂咧咧地嘀咕一句,心却剧烈地起伏起来。 那一刻,张天林烈焰似的欢喜,那个飘渺在云端的小仙子真真切切地飞到他的眼前,就在他身边带着一股清爽的风,像一直金色鸟一样飞过,飞远了,把他的心,他的魂全部带走,他张大嘴巴痴痴地忘了好久。 然而他却只是一个灾星入命的几近于乞丐的贫儿,这辈子也只有远远望着那只小鸟。 终于他垂头丧气起来,眼神黯淡下去,渐渐蒙上一层死灰,烂泥似的瘫软下去,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软塌塌仰面躺在台阶上的再也起不来了。 正文 第04节 痴儿苦恋 松江市一中高三的晚自习的铃声响过了,一群黑压压的小脑袋像一群刚出笼子的小鸡叽叽喳喳地欢快地钻出了楼门。 一位高个子女孩叶潇潇像一只高贵娴雅的丹顶鹤文文静静地走在这群芦花鸡中间,她白皙洁净的面庞,冰山雪女一般素洁,水润的花仙一般清丽,俨然一个纯净的水晶公主。这群疯疯张张的男孩女孩簇拥着向自行车棚走去。 静悄悄的车棚一下子火爆热烈起来。而潇潇的二六车那里,更传来劲爆的吵闹声:“哦,多漂亮的花哦!怎么又是放在潇潇的车上!” “是你放的吗?”一个男生一脸坏笑着用自行车的前轮撞了一下前面的男生的后轮。 “才不是,我怕被她扔掉没面子!”那一个男生不无失落地说,再说,要是我送,我就攒一年的钱,买一车大红的玫瑰花,让她舍不得扔啊。” “你就是每天送一车红玫瑰也没戏。她连多看你一眼也不会,别惦记了。” “我多看她一眼还不行啊?不理我拉倒,架子还蛮大的吗!” “那不叫架子大,那叫端庄,那叫矜持,那叫自重,那叫自爱,正因为这个才更加可爱。要是那些自以为有点姿色便轻易地随随便便的就送上门来的家伙你会喜欢?” “去死吧,这样的留给你正好。” “人家这样的,就像一朵神奇的雪莲花,在雪野上静静地吐蕊,在高山之巅悄悄地绽放,在天涯在雪山熠熠生辉,那才是珍奇可贵可遇不可求的仙草奇葩,咱这样的凡夫俗子只可以远观而不可近瞧,这辈子都是望洋兴叹可望而不可即了。” “呵呵,你一遇到她就成了了不起的大诗人了,倒是满腹的柔情满嘴的的赞词了。” “你不是啊,总比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要强些。说实话,我就是成了李白,成了诗仙,成了太白金星也没有用。人家也不会对咱多看一眼。这朵花花落谁家目前还看不分明。” “还不分明?早早晚晚都要被那个周子豪摘到了,这是大势所趋,众望所归。” “嗨,还别说,这位周大太子倒是一位痴情种,盯牢了这一位还就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本以为这位周大少是一位花花太岁,这倒没看出‘花’来,倒是变成了‘痴’,呵呵,这位‘花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啊,两个人看起来还真是般配。” “早早晚晚的事。反正没咱什么事,你也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走了。” 两个骑上车讪讪地走了。 那束花在在空中众位女孩击鼓传花似的把那束花在空中飞来扬去,那束花的红飘带在空中变换着魔术似的色彩,引得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我抢到,就是我的!” “抢人家的干嘛?有本事让别人也送你一束。” “我就是没本事才抢啊,欣赏一下找找感觉还不行啊?” “找到感觉了吗?有意思吗?多无聊啊!快点闪开别拦路!” “是谁的就要归谁喽,抢什么啊,快拿来!”终于那花被潇潇的同桌高洁——一个身形很瘦,眼窝鼻梁有点低,像一块洼地,下巴颏尖尖的高个子楞女孩抢到,重新放回到潇潇的车座上,众人嬉笑着散去。 潇潇嫣然一笑,悄悄瞥了那花一眼,向那花朵走去。 红飘带系了一大束精心捆扎的花,攒成一座小山似的模样:金灿灿的蒲公英花,围着紫嘟嘟的耗子花,中心是一朵朵红硕可爱的山芍药,周遭零星地点缀了几根橘黄色带黑点的麻脸百合花,水灵灵地煞是可爱。 她小心翼翼捧起来送到眼前,把一个圆头小鼻子一抽,两个圆鼓鼓的小鼻翼忽闪了两下,陶醉微闭着眼睛夸张地狂嗅了一口:“嗯,好香,好鲜!” 两只笑眯眯会说话的眼睛四处张望了一圈儿,觑着人们不注意便像一只偷鱼的小猫轻手轻脚地溜出去人群,把花放到放在门卫室的窗台,再蹑手蹑脚地溜回到队伍了。 第二天一看,好奇的人们就会看到,那花束依旧在那里寂寞地张望,静悄悄地憔悴,远远地的角落里,还有一双忧郁的失落的大眼睛。 放学的时候,潇潇驮着高洁,高洁掐着潇潇的小细腰一起向潇潇家骑去。 一出校园高洁悄悄嘀咕起来:“潇潇,你说是不是周子豪在搞鬼?他都给你五张方正了,为什么你连看也不看一眼?”小丫头神神秘秘地捅了潇潇一下,悄声问道。 “因为不敢看所以不看呗!”声调有些懒洋洋的无奈。 “切,怕什么呀?” “万一不能自拔怎么办哪?” “哎哟,就这个啊,那就不拔呗!你瞧啊,他长相那么帅,两只似笑非笑的眼睛分明是两只深不见底的温柔陷阱,淹死人不带赔钱的。还有那头不烫自弯的贴皮短头发,瞧着就是洋气!老爸是副市长,大家求之不得,你躲什么呀。哼哼,他怎么不给我写啊——”高洁往后一仰着头一副馋的要死的模样。 “不行啊,本人有要事在身还不是玩潇洒的时候——” “什么要事情能比找到如意郎君重要?瞧你,就是天生挨累的命,你家里老子的财产,够你用八辈子了,再找个周大少这样的做依靠,你还挣什么呀?” “我必须要靠自己活着,万一靠山山倒靠树树歪了怎么办?现在就谈婚论嫁你羞也不羞?” “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说点别的吧。哎,潇潇,车子好像没气了,有点墩屁股!” “嗯?好像!”潇潇立即灵巧地跳下来。 两个人跳下车来把后轮胎用手按了按,果然,瘪瘪的,一点气都没有了。 “怎么最近老是出故障?气门芯堵了,铃盖丢了,座套掉了,螺丝没了……不大不小的毛病,接二连三、隔三差五地,我都不想起骑了。哎,明天陪着我慢慢散步吧。”潇潇很是泄气地嘀咕起来。 “别介啊,瞧啊,那个修车摊不是还在么?不仅麻利,还够便宜,耽误一点点时间就当小憩片刻喽。” 果然,那个修车摊就在那里,不过看起来那里总是很冷清,好像除了他们两个很少有人光顾。 修车人一个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蓝色工作服,戴了一顶十分夸张的大沿草帽把脸孔遮得严严实实,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半睡不睡,根本就不会留意来来往往的推车人,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两条长腿半盘着,膝盖支出去老远,瞧那份安闲,倒有几分像是老和尚入定一般的气定神闲。 面前零星摆了几件修车工具,看起来很是随意:一个军绿色大帆布袋子,一个装满水的白色搪瓷脸盆,一根锈迹斑斑的打气筒,一个上了锈的扳手,一把折了尖儿的木锉,一段废旧的旧车胎,一桶剩了半截的胶水,一个方便面箱子那么大的纸壳子,上面很随意的用粉笔写了五个字:自行车打气。那五个字潦潦草草不清不楚,反正是你看得懂就看,看不懂就拉倒。 不过那个修车的人倒是每次都能很快的准确无误地诊断出病根,并且也总会准确地处理完毕。 两个小丫头欢天喜地的奔了过去:“大爷,修车!” 大爷依旧是不说话,用一根细长如竹节的食指把大草帽向上推了推,斜斜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方正的带这黑茬茬的胡子茬的下巴,口里随意地“唔”了一声,也不吭声,半蹲起身,把自行车四脚朝天随便一放,笨拙地卸下后轮,抠出里面的内胎,浸在清清亮亮的水盆里试了一圈儿,然后操起打气筒对准气门芯“呲呲”地打了几下。看车胎慢慢鼓起,随便捏捏,简单地蹦出两个字说:“没坏!”便慢悠悠装了上去,边装,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两个闲聊几句。 “没坏?怎么会没气了?”高洁奇怪地问了一句。 “兴许是气门芯没拧紧吧。”修车人声音很低,话不多,也不抬头。打满气,拧上气门芯,安装完毕,果然没事了。 “多少钱?”潇潇问。 “一毛!” “真便宜!”高洁觉得大赚了一笔,忍不住说出了嘴,“打气一毛,粘胎一毛,换闸皮子一毛,换座套一毛,换铃盖一毛,你到底赔不赔啊?” “不赔,不赔,我赚的不是钱。”大爷声音低低的,有几分沙哑,似乎里面包含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得意。 潇潇付了五毛钱说:“大爷,甭找了,我们走了。” “不行!”那个大爷非常凌厉地一把抓住自行车的货架把车拉住,一手抓住潇潇的纤细的小手,一手掏出四角钱强行塞到潇潇手中,而那一刻,他那双有力的大手会在无意之中轻轻颤抖起来,像偶然遭受了一股电细弱的电流的袭击,总会给他带来一股温柔的震撼。 微愣片刻,而他好像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总是飞快地抽出手来,把两只手塞在裤兜里,一闪身闪在一边,静静地观瞧起来,也不知那顶大草帽后面的眼睛是在看人是在看地面,或者根本就是什么都没看,就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两小丫头乐乐呵呵边走边聊地骑上车走了。 修车大爷却像被激活了一般,站起身把大草帽向上一推,立即站起向两个人的背影望去,呆呆的,痴痴地,久久地,直到看得山穷水尽,一双深邃的大眼睛里立时布满无奈、忧郁和感伤的层云。 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沉好重,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他弯下腰,用一只手端起满满一盆子的水,往路边的沟里一甩,一盆水泼得滴水不剩,把零零碎碎的工具“稀里哗啦”往盆子里一装,往帆布袋子里一塞,往身后一甩,扭头就要走开了。 一个推着车子的小男生气喘嘘嘘地紧走几步追了上来:“大爷,修车!” “大爷下班了!” “哎,多给点钱还不中么?” “贵贱不修了,大爷眼神不好,看不仔细,你去前面的修车铺吧。” 修车人声音清朗中气十足,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正文 第05章 龙争虎斗 不久,高三的空气里那股浓烈的硝烟味弥漫了整个校园。 周一升旗仪式上,周子豪、叶潇潇两个精挑细选的升旗手把两个英挺的脊背,俊拔的身姿端然凝立在国旗下面。带红国徽的大盖帽端端正正戴在头上,一条牛皮武装带紧勒在腰间,纯正规的陆军将校呢军服武装威武雄壮,把两个孩子打扮得一个威风凛凛,一个英姿飒爽。 全场穿着白衬衣蓝裤子的学生们整整齐齐地把目光聚焦在他们的身上。 雄壮的国歌声响起,叶潇潇一下子挥动起带着雪白手套的手,抓住红旗一角向天空猛然潇洒的一扬,两只美目随之而移动,周子豪便迅速而有节奏地拉起绳索,目送着红旗冉冉升上碧蓝的天空。当红旗升到旗杆顶端,在微微招展,猎猎风中飘扬,两双明眸便一起向上送上庄严凝重的注目礼。 此时,镂空的栅栏墙外,几个小混混手握着栏杆,像看动物园里的大熊猫和金丝猴似的,往操场上足足看了几天。其中一个戴着太阳镜的急忙把一条穿了脏兮兮的喇叭裤的腿拼命往里塞,肥厚的屁股挡在了外面,没办法,只得挠挠烫成鸡窝似的长头发,挥着手对潇潇喊道:“哎——冰雪公主——叶潇潇——” 叶潇潇全然不觉,她正视前方凝神静气和周子豪一起昂着头迈着正步领着队伍向前走去。 当走进楼门口的瞬间,两只队列挤在了一起。两个人的肩头悄悄撞在了一起。 周子豪绷了绷脸,正了正色,装出目视前方的模样,两个笑眯眯的半月形眼睛却从眼角飞速地溜出一道奇异的电光,飞速地射到身边这位仙子似的女孩脸上,看她目不斜视端然凝立的模样,微圆的脸上不禁划过一道焦急。 终于,他忍无可忍,把一只有力的臂肘肘了一下叶潇潇的胳膊。女孩不禁一愣,向他这边扫了一眼,恰好遇到他两只深潭一般清澈,烈火一般炽烈的眼睛。四目对视的那一刻,她的两道惊异的眼神躲闪不及,顷刻间便被那烈焰抓牢、融化,被那深潭浸没了,和那滚热的潭水融为一体了。 她一时间慌乱地垂下双眸,让黑黑的长睫毛藏起了自己那一刻的慌乱和羞涩,一双长睫急剧地紧紧忽闪了几下,借此来掩饰内心深处的慌乱和紧张。 而周子豪步步紧逼,声音低低却近乎于命令似的说道:“一起考北大吧!” 终于潇潇紧紧抿嘴唇,轻轻地在忽闪着的俏丽的鼻孔里,梦呓一般轻轻地发出一声不易被察觉的声音,“嗯”,像梦境一般的朦胧和迷离,伴随着一丝近乎于圣洁的微笑,一个春天的感觉,一片春花的烂漫。 周子豪立即癫狂起来,一颗心也“砰砰”地狂跳起来,他把两只手叠加在胸前,努力压制着自己狂跳的小心脏,生怕它不小心跳到嘴里来,然后被自己狂喜的嘴巴咬疼了咬碎了。 终于他镇定下来,把一只细长但足够有力的右手臂伸过国界线来,伸手就要抓那只纤细的带着白手套的左手,那小手瞬间便像一条小银鱼滑走了,那只大手,便象一只大鲨鱼一般毫不客气不容喘息地追过来,张开嘴巴一下子便叼住那小银鱼。 那只小手逃不掉了,那只大手便伸出一根小拇指死死地勾住那只小手的一根小指头。两根指头死死地勾在一起,堂堂皇皇地举到鼻子底下剧烈地晃了两晃,伴随着周子豪得意忘形宣言似的话语:“不见不散!” “嗯,不见不散!”潇潇丹唇未启,轻轻点头,朝花似的脸上飞出一片绯红的霞云。 “今生不散!”周子豪紧跟着切切地加了一句。 “嗯!”潇潇轻轻嗯了一声,眼角滑过一片灿烂的朝晖,明亮了整个早晨,明亮了整个河川,明亮了周子豪的世界。 他狂喜起来,忘乎所以地鼓掌哈哈大笑起来,弄得众人向他投去怪异的目光,而他此刻,也顾不得领头人的形象,在原地来了一个七百二十度转体,一步跳上三个台阶,用屁股撞开大门飞快地跑了进去。 午饭后的夏日有些恹恹欲睡的感觉,许多人伏案小睡了。 高洁急急忙忙擦着擦黑板,板擦在黑板上留下唰唰的声音。 坐在靠近门口的第一列第三排的也潇潇,拿了一把连手柄在内不足三寸的剪刀把上节课抄的历史笔记剪成和历史课本一样大小,涂上胶水把夹页牢牢沾进课本里,合上书,浑然一体,看不出加页参差的模样。 她把变得越来越厚的书拎起来,得意地拎在笑眼前王婆卖瓜似的自我欣赏起来。 第二列第五排的周子豪像一头贪睡的小狗,懒洋洋地伏在桌上伏案准备小睡。 “冰雪公主在吗?”一个嗓音有些尖利格外甜腻的声音传来,高洁侧头看见,门口并排站了四个陌生人像一堵人墙,把门口堵了一个严严实实。其中一个戴着太阳镜右眼上方贴了一块白商标的家伙向前走了一步,把一个鸡窝头伸进来:“我找叶潇潇!” 原来是操场栅栏外的那几个混混。 没人理会,太阳镜更大声地嚷道:“叶潇潇在吗?” 周子豪厌恶地看了一眼。叶潇潇也没抬头,懒懒地应了一句:“嗯?谁找我?啥时候了还开会呀?” “不开会,和你说点事行不!”太阳镜眉飞色舞起来。 叶潇潇没动窝,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发现这几个装束怪异不像学生,便很干脆地答道:“没空,不去!”低下头去继续粘贴笔记。 “请不动你咋地?”太阳镜横眉立目地闯进屋来比比划划地指着叶潇潇说,一个不小心与走下讲台的高洁撞了满怀:那人的袖子里,藏了一个长长的硬邦邦的东西。 高洁马上警觉起来,一把把手里的抹布甩向第一桌正在抬头观望的女生林楠向她使了一个眼色:“别总他妈的让我干活,你是死的?去水房把抹布洗干净行不!” 林楠愣了一下旋即接过抹布向门口走去,门口一个酱块子脑袋想拦截,林楠一闪身进了女厕所。 高洁把叶潇潇从座位上一把揪起来,推搡到后面周子豪的位置,装作愤愤的吼道:“回你座位去!别占我座!”接着把身子一横,挡在了过道里。 周子豪听到高洁连续两次睁眼说瞎话,像小猎狗一样敏感的嗅觉嗅到了异样的味道。 他警觉起来,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突然一下楞眉楞眼地站起来,边揉眼睛边含糊不清地说:“嗯?谁呀?谁找我?我不是说今中午不玩球了吗?墩子,把球给他,男生,谁想玩?想玩球的出去!”还伸出长胳膊大大地打了个懒腰,却不知不觉地发出了男生集结令。 所有的男生应声而起,全部站起来,然而全部的,只有两个,周子豪和墩子。叫墩子的男生应了一声:“嗯?谁要借球?这呢,接着!” “嗖”的一声把球甩向太阳镜,“好球!” “去你妈的,少跟这儿扯犊子,我赵铁子今天还就要弹弄弹弄你!”太阳镜一下子火了,一把把球接住,挥手照准周子豪的头恶狠狠地一甩。 周子豪闪身一躲,球照着教室玻璃窗子冲去,只听“哗啦啦”一阵碎响,玻璃碎片四散横飞,楼下不远处打球的男生惊呼一声,盯着窗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屋内几个女生手臂上、手背上溅起了一个个血道、血珠,惊恐地尖叫起来。 周子豪把潇潇扯在身后,操起拖布,向前走了几步:“出去,老子要值日!躲开!” “周子豪,别以为你他么的是太子爷就跟小爷着装屁驴子,今天谁拦我就废了谁!”说着抽出袖子里的一把足有两尺长的枪刺照周子豪就轮。 周子豪抡起拖布扫过去,那人向后一仰头躲了过去,拖布头在那人的身上只留下一道水痕便忽地一下飞到了墙上。周子豪拿着光秃秃的拖布杆就轮,那人只一刀便将原本就有裂缝的拖布杆砍成两截,周子豪明显占了下风。 潇潇瞅准机会扔出一本书,那书不偏不倚砸在太阳镜的脑袋上,那人不得不侧头一躲,周子豪立即被解救出来。 潇潇一时来了兴致,握着手里那把小剪刀就往子豪身边助战,被周子豪一只长臂挡在身后,几个女生扯住她的衣服拽回来把她围在身后。 墩子刚要参战,在地上转了一个个儿却找不到应手的家伙,门边的酱块子脑袋堵住他的去路和他扭打在一起。 周子豪抽出一把椅子就轮,太阳镜一脚就把椅子撑踩住,周子豪挥手一拳砸在太阳镜上,一只太阳镜片碎裂在地,碎片把那人的脸划开一道一寸多长的细血道子,一条腿挂在耳朵上晃了两晃掉在地上。那家伙没了太阳镜视乎看得更清楚了,抡起枪刺照着子豪的臂肘就是一下,跳上桌子还要再砍…… 忽然门口传来吵闹声,一个穿工作服戴着大草帽的大个子突然冲进门来,把门口的两个家伙一脚一个踹在一边,握着一把扳手冲到教室中央,照准站在桌子上立身未稳的太阳镜的右腿就是狠狠一扳手。那家伙“哎哟“一声栽下来,大草帽不待他喘息抬腿就是几个大飞脚几个响亮的大电炮,打得那人抱着头缩着脖子从人缝里钻了出去。 大草帽紧跟其后,从后面扯住他的脖领:“站住!再敢过来混闹我扭断你的脖子!” 高洁、周子豪感激非常,紧抢两步追到门口。周子豪拱手说了一句:“大爷谢谢!您怎么称呼?” “窝囊废!”修车大爷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猛然转身出其不意照着周子豪满脸孩子气的面孔就是一拳,周子豪的鼻孔里立刻流出两道殷红的瀑布,后脑勺撞到教室门门玻璃上,玻璃“哗啦”一声碎了,一股模糊的血迹顺着发丝流了下来,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一股风吹掉了那顶大草帽,高洁和子豪惊异地发现,大草帽下,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正文 第06章 金童玉女 此时林楠带着几位气喘嘘嘘地老师跑步前来,打球男生们回来了撸胳膊挽袖子地就要参加战斗,外班看热闹闲人门的也闻声而来挤挤挨挨地围满了门口,修车大爷两脚生风,紧追着那几个混混风一般消遁到楼下,两位男老师抓着铁锹紧紧追赶去了。 班主任邱老师一眼看见门口的爱徒周子豪肩上头上洒落许多碎玻璃,后脑鼻孔都是血,连惊吓带心疼竟然满眼涌出了泪水,慌忙伸手去搀扶,却见周子豪拉住她的手趁势跃起,假装哭咧咧地把高出一截的大个子扑到小巧玲珑的邱老师肩头哼哼唧唧起来:“哼哼——大人,替小的做主啊!小的冤枉啊!”把娇小的邱老师扑了个大趔趄向后退了一步。 “伤到哪了?嗯?快让我看看!”邱老师抓住子豪的腰杆前前后后搜寻了一圈儿,却见除了鼻子上那两桶血再就是耳朵边缘一道划伤,血虽然涌出不少但并无大碍,方才长舒一口气,猛然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怎么样?那你干嘛坐到地上耍蘑菇,吓死我了!” 随后“扑通”又是一拳下去。 周子豪装作抹泪委屈地说道:“干嘛打我呀?我伤到心了,本以为来了帮手,却给了我一拳,那个修车的家伙到底是哪伙儿的呀?还说我是窝囊废?我怎么窝囊了我!到底是敌还是友啊?要是敌人咱知道防他,要是朋友咱知道帮着他,偏偏是这么一个混球,不敌不友、亦敌亦友的,弄得咱没脸见人了。” “没事,墩子,赶紧帮他把脸洗了上点红药水,其他人收拾屋子!没事的,赶紧回座!叶潇潇,叶潇潇跟我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邱老师连叫了几声,不见叶潇潇回答,向后望去,却见叶潇潇倚着墙壁瘫坐在地。 “你是真的是假的,可别吓我!”邱老师赶紧过去往起扶叶潇潇,却见潇潇脸色蜡黄,唇色煞白,一颗头软软地垂在了肩上,像一根晒蔫了的豆芽菜,立即慌了手脚,声嘶力竭地喊道:“快点,来人呐,送医院!” 几个女生惊魂稍定,刚刚回到座位上,此刻听见招呼的立即惊恐地围上来:“潇潇,潇潇——”一阵乱喊,潇潇也只是垂着眼恹恹的不说话。 几个男生围过来刚要伸手就听周子豪炸开双臂把众男生挡在一边一声吆喝道:“都滚开!我来!” 周子豪洗了一半的脸,耳朵上的血痂还黑乎乎地定在那,脸上还挂着浅浅的几条血迹,此时面如土色,推开众人把两只长臂铲子似的伸到潇潇身下,抱起软塌塌的叶潇潇一阵风似的冲出教室,拦了一辆倒骑驴向不远处的市中心医院驶去。 急诊室的医生问明情况,用听诊器听了听叶潇潇的心脏说:“先打一个点滴,稳定一下再说!” 叶潇潇也只是闭着眼不说话。周子豪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吓得灰突突的没有半点人色,一双眼睛里全是雨雾蒙蒙,更别说半点笑模样了。 “潇潇,你别吓我,啊!你别吓我听见没!”周子豪把潇潇平放在医院的床上,蹲在地上紧攥着她的没打针的一只手带着哭音不断地呼唤,脸上,也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滴滴答答地砸到潇潇的身上。 “潇潇你快醒醒啊,怎么办啊——” 忽然,他感觉自己掌心里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立刻欢喜得一跃而起,两只大巴掌一拍,却拍在了潇潇手上。 潇潇被她吓了一跳,慢慢睁开眼睛,子豪立即弯下腰去凑在前面:“潇潇,没事了,没事了!” 潇潇一眼看见子豪睁大黑亮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立即强撑着欠起身来,一双小手轻柔的在子豪头上滑过。从头顶芯滑落到隆起的后脑勺,从他厚实的耳轮到他头上的每一根头发。 还好,除了那一簇簇有些蜷曲的毛发,她没有触到任何擦伤或者流血,她长舒了一口气,两张惨白的唇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很是释然,很是欣慰,很是开怀,“吓死我了。” 子豪陶醉着,享受着,却不得不抓着那只手把它轻轻握在手中,好像也把她的生命给握住了:“真的没事了,除了耳朵上一道划伤,差不多就是毫发无伤了。你怎么回事么?刚刚还见你那么勇敢地参战,怎么没事了反倒成这个模样?” “我看见,一个半尺多长的,很尖的玻璃片,尖刀一样一下子插到你后脑里,以为,你,坐到地上,完,完蛋了。”说着眼角流出两行泪,“噼噼啪啪”砸在枕头上。 周子豪鼻子酸了,他此刻分明地感觉到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肯定会像一颗珍珠,像玉器,最少会像一件珍贵的细瓷器,被她战战兢兢地捧在手心里,唯恐失手打碎了。而他此刻最珍贵的眼泪便从雨雾化成露珠儿扑簌簌地滚落了。 他抓住潇潇的柔指,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揩了一下,再把那根指头送到自己唇边轻轻舔舐了一下,便将此生最美的醇酒啜进了嘴里。 “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都是我淘气,故意吓唬人!悔死了悔死了,都是我不好!” “谢谢你为我拼命!”潇潇攥住子豪的一跟手指使劲摇了摇,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渐渐浮现出艰难的笑意,嘴唇上,渐渐有了玫瑰的色彩。 子豪把潇潇柔若无骨的小手攥住轻轻拍打自己的掌心轻轻问道:“那个叫你出去的赵铁子是什么人?” 潇潇轻轻摇了摇头。 “那个戴大草帽的是谁?” “修车大爷。” “什么大爷?顶多二十岁,非常年轻,非常漂反正没我年轻没我漂亮”子豪的话戛然而止,他不敢居下风,生怕不小心做了别人的广告。 潇潇瞪大了眼睛,一脸愕然,一脸惊异,终于使劲摇了摇头:“瞎蒙吧,才不信呢!” “我才不信呢!” “真的,一上学,高洁就住我家,我俩寸步不离。你问她!” 潇潇明澈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好大,生怕子豪不信,急的胸脯跟着起伏起来,“那,放在车上的花束是你放的吗?” “不是。” “那会是谁?” “肯定是另外的男生!潇潇,潇潇,你太招风了,怎么办么?对,有啦,从今以后,所有漂亮衣服都不许穿,只许你穿校服,你要梳长一点的头发把脸蛋盖住不许给别人看——嘿嘿,除了我!” “现在也是校服,头发也盖住脸了啊!” 子豪怔怔的凝视着潇潇的脸,果然,齐眉短发早遮住了眉眼,齐肩的短发散散落落盖住了大半个脸,只有那个圆圆亮亮的小元宝鼻子头还在外面露着,果然是毫无招摇之处,却处处招摇,即使躺着不动也是千娇百媚。 忽然他的目光触到了她起伏的胸脯,那一条完美的弧线居然被她一直藏的那么严实,此刻却因为着急而剧烈起伏起来,暴露起来,而他周身的血液也激烈地涌动起来,忽然结结巴巴起来。 “潇潇,我,我,我想” 潇潇瞪大眼睛看着他,“想什么?” “想干坏事!”只见他突然俯下身去飞快地把个双唇狠狠地印在潇潇的双唇上,把那玫瑰花瓣啜进嘴里,飞快地吻了一下。 他感觉那唇,有玫瑰花的香味,有苹果的甜味,有牡丹花瓣的光滑,他好想咬住他不放,就那么把它紧紧地啜进嘴里,用他的两颗微黄的小虎牙紧紧地咬住,就像一匹刚刚学会捕猎的小狼第一次咬住他的小猎物,含在嘴里就不再想撒开,而他自己也像一滴从天而降的水滴滴落在清凉的池水里,再也找不见自己。 而心腔里仍然有一团陌生的不明不白的火烧灼着他,想扯开自己的衣领衣扣,想把潇潇抱在怀里吞进肚里。 潇潇喘息了起来,只觉得有一股麻酥酥的电流顷刻间通过她的全身,想动却又动不得,想躲又躲不开。 天地就这般混沌,心与灵就这般触碰,在他们的世界里,此刻是漫天缤纷的花雨,是满城缭绕的柳烟,是迷离的酒醉…… 终于,潇潇悄悄用力搬开他的头,随手一指骗他说:“你瞧,这么多人!再等——一个月,不上北大,不许干坏事!” 两个人这一看不打紧,吓得面无人色:果然身后已然站了一群人。 周子豪的脸“腾”的一下红成了红皮大萝卜,“啊”地叫了一声,慌乱起身站在一边,叶潇潇刚刚有点血色的脸倏尔白成了一页纸,赶紧用一只手拄着床侧身想坐起来,那臂膊却剧烈地抖了两下,终于不支,重又躺了下去。 周子豪一下子窜上去,用一双厚实的手掌接住了她的后脑勺把她轻轻放了下去。 “哈哈,咱儿会谈恋爱了,要是你十几岁开始恋爱你老爸会急,要是你二十岁不知道恋爱,老爸会更急。还别说,咱儿还真是有眼力,专拣了一个万里挑一的金孔雀,呵呵,叶老板,要是你不嫌弃,这个儿媳我要定了!哈哈——”副市长周俊杰朗声大笑起来。 “子豪,马上过来!”周俊杰、方锦霞两个拖着子豪强行去检查伤情。 叶长青怒不可遏:“这是啥子事吗,我娃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拆了他们的骨。”那气也不知道是冲着哪个发,只得拿了一条凳子守在了床边。 “在孩子面前,请讲普通话!请别说粗话!”潇潇的妈妈著名主播云涛字正腔圆地喝止了他,坐在病床边攥着潇潇的手柔声说道:“没事,明天就会好的,没事!” 打完针,两个人搀着潇潇做了个心电图。不一会儿,那个胖乎乎的女医生拎着一条带网格的纸条挟着一股风走来:“叶潇潇家长吗?先看这边这个是正常的心电图,波线围着中轴一上一下很规律。叶潇潇的波线全部在中轴线以上,波动极小,这一段一段干脆是直的,也就是在偷停。窦性心律不齐,轻则不必理睬,重则夺命,以后不能过分激动!” “怎么治才能最快最彻底地好起来?” “手术,安装心脏起搏器最彻底!” 云涛一下子泄了气。 “叶叔叔,云阿姨,这不行!”处置完毕的周子豪把爸妈好生安慰一番,撒娇装痴好说歹说,把两人推推搡搡推出门去,一闪身火速返回到潇潇这里。 听见医生说要装什么心脏起搏器,立即站起身来伸出双臂挡在潇潇床边:“不行!马上就要高考了,再说,我姥爷是老中医,我听我姥爷说,西医往身体里按什么桥什么架子的根本就是害人,这么柔弱的身体怎么禁得住金属家伙?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都不那么做!我强烈反对!没有我签字,谁也不行!” “祖宗,人命关天,有你说话的地儿么?跑这里装什么大瓣蒜啦?”原来方锦霞、周俊杰两个不放心潇潇也抽身回来看看,见此情景方锦霞赶紧阻止嗔怪子豪道。 子豪吐了一下舌头,自知有些冒失,偷偷看了叶长青、云涛两个,却听见一直把脸色弄得像一个破门帘子似的叶长青笑道:“呀哈,小子,挺对我脾气!” 一掌打在周子豪肩头上,把他打了个趔趄后退了一步。 子豪又扭着胳膊耸了两下,把两只大手往脸上一蒙装腔作势地假装哭了起来:“哎呦,别打了,疼!怎么谁都打我?呜呜——” 两只食指却飞快地向两边分去,露出两只半月形的黑黑亮亮的笑得心花怒放的眼睛,逗得周俊杰上去又是一拳,屋子里五个人充满了笑声,叶潇潇也咧开嘴唇微微笑了起来。 “保守治疗!打道回府!叶叔叔,我送潇潇来的,也要送她回去,我来!爸妈,赶紧回家,再来就碍事喽!” 说罢,把周俊杰、方锦霞揉雪球似的给推出门外,推推搡搡推出楼道打开车门硬生生给塞了回去。一个大步几个台阶地上来,翻身回到潇潇这里。 所有的快节奏突然结束了,一切都变成了慢镜头,小心的蹲下身子,小心地用两只长臂伸到潇潇身下,小心翼翼抱起来贴的紧紧的。 一双眼睛不好好看路,全盯在潇潇身上,热乎乎的鼻息喷在潇潇的脸上,瞧着众人不注意就伸出红润的双唇悄悄往潇潇那里凑去。羞得潇潇一路紧捂住脸孔脸一眼也不敢让他看了。 正文 第07章 命理因果 潇潇昏昏沉沉地足足躺了两天。 说是睡着,可是两扇长睫毛下面,总露出黝黑的眼珠儿来,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忽而左忽而右,不停地滚动,时不时微蹙着眉头瘪起嘴巴委屈得想哭的样子。 偶尔闭上眼睛好像睡熟了,却常常两条腿冷不丁一个惊厥的抖动,把自己吓得汗津津地醒过来,一张苍白的脸便像水洗一般湿漉漉的了,连发丝也一条条沾到脸上。 云涛一整天一整天守在床边,时不时伸出手掌在她的额头上静静地贴上一会儿,看她渗出满脸湿淋淋的汗水,便立即拿过毛巾轻柔地按过。 终于看潇潇醒来了,便旋风一样到厨房里端过一碗热参汤来,悄悄地把碗送到潇潇的唇边:“刚刚是中药,这个是参汤,喝了参汤才强壮啊。” 潇潇乖巧地把一双微微颤抖的唇凑到碗边,浅浅地沾一点,只在唇上留下一亮汪汪的水色便侧头睡下了。 云涛一见便忍不住跑进自己的屋子抹起眼泪来: 这药也吃了,吊针也打了,中医也看了,参汤也用了,还不见起色。眼见得明日报考,不足一月就是高考。从小到大,总是这么多大灾大难的,上次被蛇吓到就昏睡了七八天。这次这节骨眼上,又遇到了这等事。手术是万万做不得的,不手术还可以凑合着答卷,要是做了手术,这就连下床也是不允许了。 “叮咚——”正长吁短叹地盘算着,忽然门铃响了。 云涛起身向外望去,却是对门的一个花白头发的瘦筋巴巴的老太太光临了。 老太太递过一个保温饭盒来:“哟哟,小丫头还没好呢?奶奶这里给你弄点药膳粥,试过好多次效果蛮好的呢。待会趁热喝了,明儿我再给小丫头做。” “林婶儿,来,坐!”云涛把老太太往沙发上让。 老太太两条小细腿悠儿悠儿的却径直往潇潇的屋子里面去了,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觑着潇潇睁眼睛醒来的功夫,便偏着两条腿坐到潇潇床边。 “来潇潇啊,让奶奶看看,怎么回事!”老太太把老花镜从兜里抽出来掰开两腿戴到眼睛上,把脸凑到潇潇的脸上仔仔细细地扫看起来。 “哟哟,云丫头,这孩子的鼻梁子都是青的,怕是吓着了吧?” 林婶委委蹭蹭向潇潇身边蹭了几寸,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抓住潇潇的一只小手用一根大拇指在潇潇柔嫩的掌心内来来回回摩擦几下,再放在眼前瞧了几眼,忽然正颜厉色地说道:“啧啧,云丫头,这孩子手心里的一根脉都青了,还一蹦一蹦的直跳呢,怕是受了惊吓还吓得不轻呢。这也得往惊吓这个路子上治一治试一试啊。” “医院也提到了,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了啊,在点滴里面也加了这种药了。” “那也总得几天能缓过来,要是着急,那你还是试试咱这些土方子吧。” “什么土方子?” “这样吧,婶这给小孙子备着些旧邮票,趁她睡着在她头前烧了试试,兴许管用。要是不行,我再教你个法子。” 老太太推着云涛从潇潇的屋子里出来,踮起脚尖冲云涛如此这般地耳语了几句,交代完毕,神神秘秘地撇着嘴飘似的出去了。 当夜,云涛遵照老人吩咐,见潇潇睡了,忙从一叠用过的旧邮票中翻检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着邮戳,捡出一张距离最远的一张在小碗里点燃放在潇潇的床头,将屋内的灯全都熄灭了,看着豆大的一簇火苗燃尽了,悄悄收拾了,又舀了一勺水备好了,一见潇潇醒了,立即哄着潇潇说:“喝口水再睡!” 潇潇浅浅地用嘴唇沾了一口,侧头昏睡去了。 隔日的晚上,云涛趁潇潇睡了,从厨房翻出一把盛饭的长把饭勺子,关掉灯,摸着黑,举到潇潇房间的上门楣上轻轻敲了一下,喊了一声:“潇潇,跟妈回家吃饭来喽!”敲了三遍,喊了三遍,哄着潇潇呷了一口。 云涛巴巴地盼到天亮以为有个惊喜,潇潇的魂魄似乎还是游离着,迷离着眼睛总在半梦半醒间。 到了第四天早上,子豪打电话急不可耐地又要来给潇潇补课,潇潇百般阻挠,周子豪仍是要亲自来补,潇潇看看实在阻不住了,便挣扎着起来,强撑着收拾起书包嚷着要上学去,哪曾想,没走出几步,就又倚着门口软塌塌的堆在一边。 门铃又响了,林老太太的花白头发又伸了进来,挑着满额的横纹又出了新主意:“要不,你到庙里上柱香?” 云涛束手无策病急乱投医竟然也寻思着去试试了。 第五天一大早上,云涛胡乱扒拉一口饭,催促着坐着叶长青的车直奔三十里外的北镇三道湾灵佛寺观音堂而去。 到了灵佛寺,云涛却不急着上香,装作和一帮闲人游山玩水的模样,在整个寺院里闲逛起来,弥勒佛前拜拜,文殊普贤那里走走,装作煞是悠闲的模样。 来到观音堂里,上了一炷香,却把自己的心事在心里默念给大慈大悲观自在菩萨。一番虔诚祷告之后,忽然穿着黄色僧袍一直在门口的香案旁边静坐的老僧把繁繁杂杂的人群让过,单把云涛叫住了:“女施主请留步!还是为病中女儿抽一支钱吧!” 云涛大吃一惊,自己并未说过自己是女儿还是儿子,更没提及女儿之病,此人何以知晓? 心下狐疑却依旧装作淡定,很随意地在一只签筒里拈出一只乌黑发亮的神签。仔细拿到眼前一看,见上面用烫金小篆写着:“能包容人与事,则无过患生;能积福与德,则远离灾祸”。 却是和眼前之病无半点关系,不过是一个名言警句万众皆可实用的葫芦话而已。便迟迟疑疑说道:“这个签是什么意思?” 老僧随口说道:“女施主也是个饱学之人,应当明了个中深意,这上半句是说,女孩子此生平顺无多,总要靠‘包容’和宽大胸襟才可以不生过患。这下半句只怕是…….” 云涛心里折起个儿来,下半句也不想听了,便闷闷不乐往外走。老僧叫住她道:“施主留步,不妨把女孩的姓名生辰八字拿来,随意测一下或可破解一二。” 云涛早已生嫌,抽步便走,老僧黏住说道:“此卦不收香火钱,只当奉送。” 云涛随即递上姓名和生辰八字。 老和尚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小施主名为‘潇潇’必是个水润的女孩仙子一般的人物。可惜先天四柱不平。本为佛灯火命,这名字中的‘水’太盛且绵绵不绝,只怕与命理不利,只怕此生宜离水而居方可安宁,还望女施主记牢离水而居啊。再说,又以‘叶’为姓氏凑起来就更是不妥了。” 云涛诧异道:“法师,有一首古曲名叫《雨打芭蕉》意境很美,而‘叶’属‘木’而且有潇潇的‘水’润着,不是更茂盛吗?” 老僧轻摇了一下头道:“施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金木水火土不是这个算法,再说,这雨打芭蕉虽说曲子好听,却不知和这有关的句子没一句动听,有一首《长相思》里头说‘独坐窗前听风雨,雨打芭蕉声声泣。’这王右丞也说:‘雨打芭蕉叶带愁’‘一片痴情付水流’还有这‘潇潇’与‘萧萧’同音,这叶子萧萧了,可是个什么境地?只怕与考学不利,与身体不利,与事业与婚姻,甚至连生命一并不利了。” 云涛被他蒙着了,尤其是这与性命不利,更是惊惧万分,一张脸旋即布满土色:“那可如何是好?” 忙请老僧出主意寻个破解之法,老僧念念叨叨还半天才在黄表纸上写下“叶筱敏”三个字:“民间有俗,说是名贱命硬,就如青草不畏霜寒,这个‘筱’,乃是小竹、细竹,自是命硬之物,危难之时或可救得性命。‘敏’而迅捷,或能躲灾避祸。且‘绿筱媚青涟’,也不失灵秀,或可以躲过一二不利。” 这位美女主播被他说得面如土色垂头丧气退出佛堂。 回到家来坐在潇潇的床边,把潇潇软塌塌的头扳在自己肩头,倚在自己身上,用手拂去潇潇额上汗津津的头发。 “潇潇,灵佛寺大师说,你的名字太过超凡脱俗了,麻烦就多了要是换了狗子啊、狗剩啊这类的名字才顺呐!” “嗯!”潇潇懒懒地应了一句。 “咱改个俗点的名字好不?法师给改好了叫‘叶筱敏’了。” “嗯!”潇潇似听非听,随意地应了一声。 云涛便忙三火四到学校与邱老师商议着在潇潇的志愿表上,填上了“叶筱敏”三个俗字,立即又回转身来照看潇潇。 连折腾了几日也觉得心闷气短,以为累了并未在意。 叶潇潇迁延了十来日才去上学,又十几日就是高考,刚刚答过两个科目,就累得挑不起头来,强撑着用颤颤的手答了卷子,三天下来,只累的两腿发软,眼前发黑,被云涛和子豪抱进屋来,一头栽在床上又是一天的昏睡。 发榜的日子,见自己不偏不倚走了一个最不想去的兜底的第四志愿岷江源头的帛阳师范大学,把北大这个囊中之物眼睁睁地丢了,眼泪串珠儿一样流个不止。 云涛反倒释然了:“反正身体是越来越好了就可以了。咱的路子早就铺好了,只要能学到中文能跟电视台沾上边在哪里读都一样。反正是要回四川省电视台的,早回晚回还不是一样?咱们一块儿回去。”于是张罗卖房子和酒楼准备启程。 正文 第08章 黯然伤别 一贯不如叶潇潇的周子豪只怕赶不上潇潇因此格外地用功。又加上一心想给潇潇补习,学的比任何时候都认真,竟然意外地考入了北京大学中文系。 周俊杰、方锦霞心花怒放,先是遍请宾客,大宴亲朋故旧,上司下属、七姑八姨折腾了十多天,接着就是带子豪、子健两兄弟周游列国,国内国外转悠个遍。 子豪游玩回来,见潇潇心切,竟然忘记打电话,第一件事就是抱了一大堆礼物跑去看潇潇。什么新加坡的狮面鱼尾雕、美味香肉干,曼谷大象雕,普吉岛的香料,马来西亚手工吊饰,三文鱼片,鲨鱼翅……满满登登装了一大兜。 “叮叮咚咚”的门铃唱了好几遍,偏是唱不来半个人影,便干脆改成用手砸门。 “乒乒——”连砸了两气儿门,没有动静,干脆用手脚并用砸起来。 “乒乒——乓乓——”一遍又一遍就是没人开,邻居奶奶这几日竟然也是不知去向,楼道里除了他的砸门声,连只苍蝇的嗡嗡声也没有。 在门口平心静气地坐了足足小半日也没有半点音讯。 天快黑了,才不得已一个人悻悻地回来专心坐在电话机旁打了两天的电话,然而拨了几百遍,“嘟嘟嘟——”一遍一遍全是忙音。 “怎么回事?电话总是没人接!”周子豪大喊大叫急的坐立不安起来,一会儿是屋里坐坐,屁股还没捂热呢就又站起来推门向大厅走去。一会儿是厅里站站,还没等知道要干什么呢,就有折回去,“乒”的一声把门摔得爆响。一会到沙发前躺一躺,“扑腾”一下,脑袋磕在了茶几上。后来干脆把两只长脚往茶几上一放,仰面躺在沙发背上一动不动地半死起来。 比子豪小了一岁的弟弟周子健被他折腾的七窍生烟,静不下心来,便在脚底下滚着一个球走出房来。 身形比哥哥略微瘦小了一圈儿,长相倒有七八分的相似,一样的微微鼓起的脸蛋,不过是肤色晒黑了那么一点点,头发稍微直了一点点,眼睛略微小了一点点儿,鼻梁子稍稍窄了一点点儿。 此刻他的左脚认真地走着路,右脚却钩子似的滚着一个足球,那个足球便黏住了他的脚,跟着他叽里咕噜地走过来。 左手认认真真地端了一个厚本子,开开合合地翻到一半。一只右手攥了一支钢笔,时不时在本上画一画,偶尔那支笔在自己的大鼻子头上顶一下,在自己的短发里面戳一戳,一副浓眉紧锁,百思不得其解的纠结模样。 “哥,我有道作业题不会了,是道成语填空题,帮忙回答一下呗,一日不见如隔什么来着?” “三秋。去,好意思问?这分明是小学三年级的题!” 子豪满脸不屑,撅着嘴巴差点碰到子健晒得微黑的脸上,把那个“去”字带着口哨的卷音儿从舌尖给吹了出来,连几滴细碎的唾液星子也直接吹到子键的脸上。 子健拿手背擦了一下脸上,没事儿人似的继续低着头问道:“错,想起来了,是小学一年级寒假作业题。” “哥,有句古诗填空题,难度好像很大,不是才华横溢的北大才子恐怕做不出来了。” “嗯?有这等怪题?”子豪心里烦躁却忍不住竖起耳朵认真听起来。 “请听题:上句是‘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的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后面一连是四个空,不知道该怎么填,也不知道典出何处?是何深意?” “烦不烦哪,自己查还不行吗?”子豪的大手在子健的头顶上旋转了一个圈儿,一副要扭断子键脖颈的样子,咬牙切齿地吼道。 “嗯,行,可是没查着!” “下文是‘展不开的眉头,挨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典出红楼,贾宝玉的。” 子豪出口成章,对答如流,却干脆把两根指头捏住子健的耳朵给拧起来,瞪大了眼睛吼了一声:“给你说完了,去一边去行不行啊?” “别急,本人问完就走,请问此诗所诉何情啊?” 子键把头一偏把耳朵拽出来,往左边挪了挪,挪出半个座位和子豪拉开了一点距离继续问道。 “宝玉深情咏叹他的绛珠仙草——他的颦儿林黛玉。荡人心魄,销魂蚀骨的相思之情。完了没?完了走——真是,哪篇作业会给小屁孩出这种题?走走走——” 干脆把两只长腿提到沙发上,背靠着沙发扶手用力踹了子健一脚。 子健正低着头瞟着脚下的球,一时不慎,手臂被他踹了一个哆嗦,可怜那篇作业本一下子掉到地上,翻扣过来,露出红色画面上一个古代仕女的图画,上面三个金色大字——红楼梦, 子豪一把抓起来就往子健脑袋上扣,不小心翻到被书签夹着的那页,立刻眼睛也直了,只见几行钢笔道道划过的地方,恰恰是那首“相思红豆”,刚刚不但前半段清清楚楚,后半段也明明白白。立刻明白,这臭小子原来根本就是明知故问戏弄人。 “滚滚滚——” 周子豪恼羞成怒,站起身把书扔到地上踹到沙发底下,两只蜘蛛似的长臂抵着子健的瘦脊背不容分说地推出大厅,塞到他自己的房间“乒”的一声关上门,一个人双手掐腰站在门外仍旧恨恨不平地喘着粗气。 周子健站在房间里,把一张脸贴在墙上,把门擂得山响,哈哈大笑起来:“错,那分明就是叶潇潇留给周子豪一辈子做不完的作业题!哈哈——展不开的眉头,挨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那个“悠悠”两个字被他拿腔作调拖出二里半远。气的子豪拿起拖鞋照着他的门板拍去,“你懂个球,气死我了,滚开——” 周子健在房里却正色起来全然不顾门外的人是风是雨,只管拿腔作调凄凄楚楚地朗诵起琼瑶的诗来: “……今朝心绪太无聊,圆了红桃,又怨芭蕉。怨来怨去怨春宵,风又飘飘,雨又潇潇。叶也潇潇——” 他把那诗的前半段掐了,最后两句重复读来,在最末又狗尾续貂地加上了一句:“风又飘飘,雨又潇潇,叶也潇潇——叶也潇潇——” 却被他续貂续得合韵合情,意境颇为贴切。读罢,又加上一声长叹:“唉——苦也——” 气的周子豪暴跳如雷,拍着门板骂道:“臭小子,我咒你八辈子没人疼没人爱——” 周子健自是笑的直不起腰来道:“那我就八辈子打光棍还能怎么着?” “叮铃铃——”终于,铃声响了,周子豪狂跳起来,几步跑回到沙发旁边,一边抓电话一边喊起来:“哎!我,子豪,潇潇吧!” “就知道潇潇啊,高洁不行吗?”周子豪立即泄了气,拿着那听筒就想挂断,半晌也没弄出一点回声。 “喂,子豪,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行啊行啊,潇潇也来吗?今晚八点火车!” “你疯啦?句句不离潇潇,我给你打包带去行了吧?” “行!告诉潇潇,我现在就往车站去!”高洁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周子豪就丢掉电话窜了起来,冲着厨房里忙忙碌碌的方锦霞嚷道:“妈,午饭不吃了,我先走了!车站见!” 提起装礼物的背包往前胸一抱逃兵似的飞了出去。 来到车站,急急慌慌到地摊前买了三个气球,杏黄的、水粉的、大红的高高的牵着立在大钟下,摆地摊的小贩一般张张扬扬地恭候在那里。 远远地见高洁穿着轻快的跑鞋姗姗来了,大老远兴奋地奔过去就是一拳:“嗨!怎么姗姗来迟了?” 打在高洁的肩头,打得她捂着肩头咧嘴只喊“哎呦”。 “轻一点行吗?俺们可是女生,没你们男生那么虎!”高洁怒目横眉地嚷了一句。 周子豪把气球在小指上缠了几道,从背包里拿出大大小小鲜鲜亮亮的几个礼物盒子抱在怀里却也不管高洁怎么和他嚷嚷,他只顾拨开她的肩头就往身后看:“潇潇——潇潇——” 马猴似的欢蹦乱跳横冲直撞起来,人群被他吓得向两边分去,躲闪不及的,便被他撞个跟头。撞翻了果摊撞飞了气球摊,把人群撞个东倒西歪鸡飞狗跳。 “乱闯,瞎了怎地?”从各色人物不同的嘴里蹦出同一句台词。子豪一回身一弯腰一鞠躬,也不厌其烦地回答一句话:“嘿嘿,对不起,对不起!” 直到山穷水尽,空落落的场子上再也没见到潇潇的影子。两只胳膊才知道酸了,软软地垂了下来。 礼物盒子散散落落撒了一地,凄凄凉凉地坐在连排的硬板凳上,三只气球也懒洋洋眼睁睁地飘飘忽忽地飞远了。 一回头却见高洁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俯下身帮他一个个把盒子捡起来塞回到自己的包包里,只得低着头到强装笑脸说:“这盒鱼翅给你的,潇潇呢?” “我吃着还不得噎了?你怎么像个大瞎蠓?乱闯什么呀?怎么喊都喊不住。潇潇派我来的。她走了十几日了,前天就报道了,她让我替她送你,让我转告你她改名字了,再写信就写新名字了……” 周子豪一句也没听清,站在那儿转过头去处理那道不听话的眼泪,不管高洁说什么,也都只回说一个字:“哦!” 也不知道高洁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潇潇没来,不理他了,直郁闷到日落西山车轮启动。 讪讪的随父母上了车,两眼望着窗外一排一排的树飞一般闪过,眼中却再也没什么风景,一句话也不说,一根书包带子被他在手指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拆开了一次又一次,眼泪却不断线儿的从脸上偷偷地滑下来。 不知谁的随身录音机里一个女生肆无忌惮地用大碴子味很浓的东北味动情地进行着配乐朗读,却是某一个多情种子为恋人录制了一首《雨霖铃》,反反复复放了好几遍: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读诗的应该是潇潇,潇潇要是读这首诗,必定会白云垂泪,小鸟哭泣,可惜不是,她怎知我此刻心境: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把头埋在膝盖里悄悄地又是一番咽泪装欢。 正文 第09章 近水楼台 报到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潇潇写信,然而接连写出几封,却也接二连三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不得其解,整日价闷闷不已,郁郁落落,打不起精神来。 转眼就是金风飒飒,一地黄叶,一池碎月。燕园内一伙大一学生意兴正浓,拿了照相机趁着周日闲散东游西逛起来,正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偌大一个名园巴不得一日看尽,一个个疯疯傻傻嘻嘻哈哈的说不尽的开心乐事。 不知不觉间就是疯耍到日落黄昏时刻,又是月上柳梢了。曲曲折折的堤岸把未名湖畔勾勒成一块温润的软玉,煞是宁静怡人。许多人开始渐渐嬉笑着散去向宿舍楼那边走去了。 周子豪心里却不甚开怀,只管一个人低着头茫然无绪,真是被周子健的臭嘴把给说着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就是那“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也被他吟唱了千百回。真真个被熬的“展不开的眉头,挨不明的更漏。” 他不一会儿就落了单,只好一个人落落寡欢。他看看前后无人,竟然乐得清静,也巴不得独自清静一回,便落落寞寞,一个人踽踽独行起来。一路上把个燕园的奇花异树的叶子摘了无数,选了无数,夹在本子里无数。 夹不住的多了,便拿在手里拿在鼻端轻轻嗅了,似乎觉得味道不够浓郁,便顺着纹络一条条撕了,撕了再摘,团在手心里却舍不得扔弃,把个手掌也染出了赤橙黄绿的色彩。不一会儿掌心里,指尖上,便全被染上了叶子的清苦的香。 一会儿又蹲在湖畔叹气起来,拾起一粒石子来,有心无意地拿了一个小石子在湖面上漂了过去。石子所到之处,一面镜湖水顿时皱了,湖面上一直微微笑着的那一轮明月也顷刻间便碎裂了,碎成无数个细碎的片片,颤颤的渐淡渐远,细细看去,却都是潇潇愁容满布的脸,转瞬便消散了,于是在捡一块石头扔过去,于是潇潇的面容又浮现了,却依稀是淡淡的勉强笑容。 想起潇潇在巴山蜀水凄凉地,孤身一人,定如黛玉一般凄苦落寞,便坐到湖边的长椅上,拿起挎包里的纸和笔,借着月光仿照林黛玉的《风雨夕闷制风雨词》奋笔疾书起来: 秋色阑珊秋叶寒,秋空万里做纸鸢。 秋虫秋雁秋声重,秋露秋花只影单。 只道秋波秋水媚,谁道秋千秋歌黯。 秋风秋雨过秋山,秋日秋宵泪涟涟。 秋思秋心绵绵恨,秋意秋情声声慢。 何须秋扇时时舞,何必秋月夜夜圆。 唯愿秋阳秋光好,秋高艳艳秋叶丹。 写过之后,细细勾勾抹抹又斟酌把玩了一会儿,舍不得放下,便把一个日记本摊开在膝头,一副眼神呆呆凝视着远方痴痴地瞎想起来,此夜,潇潇必定难免,必定为我写诗作画,也算心隔两地情谊相连了。忽然又担心,许久没有音讯怕是又追者无数,不知是哪个风流才子半路出击,却是捷足先登了。 真个是度日如年。子豪正凝神遐思,忽然有人说话,吓得手一哆嗦,有人轻赞一声,子豪吓得机激灵一下,那个本子立即便掉在了地上。正要附身去捡,却有一只手柔柔地按住了他的手,连本子带手一起抓了起来。 “好诗!无韵无律的更自由了。此诗虽为仿作,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林黛玉不过一口气用了十六个‘秋’字,而子豪同学居然一口气用了二十六个‘秋’字,且自然贴切没有凑字之嫌。意境颇为阔大,不像黛玉把目光纠结在屋室之内床第之间显得十分小家子气。而且豁达之情比一味的‘愁’好得多。只是这收束显得苍白而有些俗气。还有,这秋景之中,只怕不只有这‘秋叶’,何必头与尾连用了两次,也还有秋江、秋凉、秋蓬、秋爽可以写啊 相视一眼,禁不住哑言失笑起来。心里不觉嘀咕道:怎么这人只看一眼,便知道自己心思了呢?可见不是个才思敏捷之人也是个心思不凡的心机很重的人物,可惜她不知道本诗虽然尚未写好标题,却在心里定下《秋夕秋叶词》了,不只是这两处重复了叶子,只怕在心里千百次的重复了这个“叶”呢。 唯恐人家发现自己的心事,慌忙藏了本子。抬头望去,只见一女生身着一件黑白小格厚上衣细筒黑色长裤裹住微丰体态,脸蛋微圆鼻头微亮尽显温厚富丽之态,一头浓厚黑亮蓬松长发略微带着流水弯弯透着一股雍容之美,一双黑眸明亮透彻暗含笑意让倍感春风拂面之暖。要说潇潇是地地道道的清水芙蓉,这位还真的算是富丽雍容的牡丹花了,只是还缺了点“倾国倾城”的味道。 仔细想了想,却原来是早上一同来的同班女生,胸前挂了一架单镜头反光照相机站在身后只怕已经是多时了,只是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勉勉强强问了:“你是——” “骆滨!”来人款款伸出了手,落落大方握了一下子豪的手,“子豪同学真是一‘叶’障目不见骆滨了!” 骆滨浅笑着说道,有意无意地,把那个“叶”字说得很重。 “不是,不是,我是说,你是——怎么——和大家散开的呢!”周子豪勉强为自己打了圆场,慌忙岔开话题,“骆滨同学怎么没走呢?”急忙收起纸笔站起身问道。 “走了,都快要到宿舍了,才忽然发现丢了一个人,于是就回来找啦!在你后面静静地看了许久。子豪同学的字也潇洒漂亮,真是一个多情多才才貌双全的才子。” “哪里是啊,瞎写着玩的!全是因袭人家林黛玉了。” “只怕是心里有了一个林黛玉了吧?” “哪里是?根本就是无病沉吟,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能说说您的佳人在哪里吗?长什么样子?家世如何?是不是榜眼探花一类的名门?” 骆滨含笑穷追不舍,周子豪又打岔道:“就你一个发现丢人了么?” “是啊!别人要一日看尽长安花,心思全在风景,我先前便在这里常出常入,所以不太新鲜了,所以也便注意到人了么,尤其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子豪同学。” “天这么晚了,要是找不到我,你一个女孩家在这么大的院子里走不害怕吗?” “我才不怕,咱这燕园里要是不安全就再也没有安全的地方了,你一个新来的,倒是会陌生一些,所以跟来了,或者可以做个向导。” 骆滨笑语盈盈的,说的轻巧随意,却处处透着赞美关切,周子豪不觉间心生一丝暖意,两个人说说笑笑回去了。 这日周子豪在阅览室看完泰戈尔回来,意犹未尽,感慨着《吉檀迦利》中与自己心声相合的章节摘抄了厚厚的一本回来。 早上,在林荫里跑步的时候,看见天边阴云漫布,也禁不住站在一片寂寥无人的深树丛中伸长臂膀仰着头对着一棵寂寞梧桐,拈了一片叶子低声吟诵起来: 雲霾堆積,黑暗漸深。呵,愛,你為什麼讓我獨在門外等候? 若是你不容我見面,若是你完全把我拋棄,真不知將如何度過這悠長的雨天。 我不住地凝望遙遠的陰空,我的心和不甯的風一同彷徨悲歎。 吟罢,不免忧从中来,潸潸然,泪光莹莹了,便摇摇头撒开脚步用长跑冲淡心情了。 “子豪,等一等!”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回身一看,却是骆滨一身轻便的玫粉色运动装快步追上来,喊着子豪停下来,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微喘着递过来。 “正本正本地抄写诗歌是不是很辛苦啊,我这里恰好有泰戈尔,送你了!” 原来是一本用金黄色包装纸大红绸带包装得整整齐齐的一本书,在书的上部三分之一处,精心剪了一个心形,露出里面的一行红色字体:《情人的礼物》。下面是泰戈尔的署名,背面是一首清秀的小字抄写了其中的几行小诗: 因为生命自有她对无穷所负的使命; 她把她的回忆留给美的寂寞形体, 她自己便轻装继续航行。 周子豪欢喜地接过,说了一声“谢谢”便边跑边埋头翻弄起来,读着跑着,似乎总是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回转身去,果然见骆滨站在楼宇廊檐下看着他痴迷的样子发笑。哦,真是大意,竟然连个谢也没说,于是冲着骆滨高声说了一句:“谢谢!”挥挥手一笑跑开了。 不几日看完了抄完了,把书打包成原来的样子送了回去。骆滨愕然地问:“不是——不是说——当成礼物——送给你了吗?” “看完了,就还给人家喽,贪污总是不好地喽!”子豪说完,骆滨极不情愿地接过书,脸上不禁黯然起来…… 匆匆就是年底,大家忽然忙碌起来,除了忙着期考,再就是忙着彼此互赠贺年卡。周子豪坐在课桌前,把头埋在一沓书中却是无情无绪的心却格外低沉,潇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就是音讯杳无了呢?自己无情无绪地给潇潇选了一张“红烛”写了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寄了出去,却也怕有去无回而落落寡欢。 “子豪,给你的!”骆滨拿了一沓贺年片发送完毕,来到桌前,最后一张是给子豪的,子豪接过一看,原来是:一轮硕大金黄朝阳,一天艳红霞光做背景,两只白天鹅在相向引颈高歌,两只长脖颈对在一起,恰好成了一个“心”状。背面题词却是元好问那首著名的《摸鱼儿》的前半首: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周子豪接过卡片笑道:“这哪里是贺年卡,分明就是” 他隐隐地觉得有些沉重,似乎里面不像是新年的祝福,只怕还有一些模模糊糊却渐渐明朗的情意思。 他忽然停住了嘴,坐在椅子上抬眼望去,却见骆滨一双杏目低垂,脸上一丝拘谨,满布一层绯霞,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不仅一丝惶恐,忽然不安起来,唯恐潇潇看见不悦,急忙把卡片塞到书页里,连连说道:“谢谢,谢谢!” 一闪身从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拄着课桌,跨栏似的跃了到了桌子的另一面:“您先忙着,倒是您提醒了我,我该去把这几张贺卡发了。”说完胡噜起桌上的一沓贺年片,逃也似的就要跑。 骆滨忽然抓住他的袖头,仰起脸笑微微地说:“子豪,假期能不回家吗?我帮你报了一个由著名诗人开的‘诗歌讲座’,《现代诗歌》主编也在内,可以给咱们单独辅导,可以优先发表作品 “不行啊,我是个没有出息的家伙,头一次离家这么久,早想得厉害了。以后,以后吧!谢谢!”子豪脱身出去,骆滨失落地叹了好一会儿。 期考结束,周子豪即刻请假买了车票,却不是回松江市的。 正文 第10章 金风玉露 周子豪一个多月无声无息,海面蒸发了一般。潇潇双手托着腮盯着电话看,一看就是几十分钟。 晚上,正躲在房间里悄悄摸摸地拿出一张宣纸,在灯下铺展平了,却不知道应该画些什么。 握着一把粗粗细细的狼毫笔选了粗的感觉太粗豪,选了细的觉得太文弱,只是提了一把狼毫悬腕在半空,一排赤橙黄绿的颜色红的绿的紫的艳俗,黑的白的灰的太素,总是找不到契合心境的色彩。 终于想起子豪是属兔子的,便在生宣上孤零零地画出个简笔画的兔子来,先画一个椭圆,上面两个长耳朵,中心点上一个黑点算是眼睛,接着那两根长耳朵根部,画出一个弧形的脊背,末端添了一根短尾巴,也不停笔,只寥寥地用了一根线条便画出了四根欢蹦乱跳的四条腿和一根胡萝卜,那调皮的模样弄得活灵活现,连自己看着也禁不住笑出声来。 一时高兴,便接二连三地画出了一串儿的小兔子,后一个嘴巴咬了前一个的尾巴,一大串儿滚成了一个绣球模样,反倒是更添趣了。 不一会儿就累得臂肘微颤,整个人又软软地虚脱起来。 云涛过来,连忙把纸笔抢下来,按在床上。又拿了几盘轻音乐的磁带来,潇潇便仰面躺在床上,握着一个小小的随身听在耳朵里塞上耳机,用几根纤指和着节拍轻轻陶醉地打起拍子。 《月光下的凤尾竹》美丽宁静令人心旷神怡,清新婉约,想象出和子豪月下轻歌必然是一副陶醉。却偏偏有什么《春江花月夜》,偏偏是滴不尽的离人泪。《阳关三叠》弄的荡气回肠的颇为伤感,《雨打芭蕉》竟弄的潸然泪下了。 听着听着竟然总是触景伤情,想起即将到来的分手遥遥无期的相逢,又怪起自己的无能来了,眼泪便扑簌簌从眼角滑落,赶紧用指尖揩了,却依旧被发现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这又是怎么了,不听不听了,别总是这么多愁善感的行不行啊?” 云涛抠下耳机,夺下随身听命令道:“就这么静静躺着,什么也不许做了,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急忙扯了一条毛巾被给搭在身上,坐在一边拍婴儿似的,轻轻拍打起来。 眼看开学报到的日子到了,趴在窗台上眼巴巴望着窗外,左看右看看不到子豪的影子,总算把高洁给盼来了,叮嘱高洁把改名字一事转告子豪,偏巧子豪一心只顾着搜找潇潇,竟然连一句话都没听清,只把“叶潇潇”三个字翻来覆去往信封上写,弄得个有去无回,从此杳无音讯。 潇潇暗流双泪到帛阳师范大学报道。这里极为荒蛮,崇山峻岭少有人烟,却也树茂水秀天清气朗,再加上学业轻松,自己病怏怏的身体也慢慢地好了。 便接二连三地写出了四五封信,谁知竟然全是石沉大海,每日心沉似水,面如凝霜,把日子捱得花容失色容颜憔悴。 一日恰逢秋雨乍过,夜露清凉,街灯迷离,许多人聚在一起纵酒豪歌,而她独自落寞,漫步于迷蒙的雨雾里,不免悲从中来,于是坐在宿舍的暗黄灯光下,摊开一页素笺回转身来专心致志提笔写下悲不自胜的《凝香碎》: 夜空寂云乱飞, 风漫舞柳空垂, 更添潇潇雨化作丝丝泪。 诗千行歌千阙酒千杯, 爱恨锁愁眉。 长箫似咽弦似悲, 子期更在潇湘北。 勘怜清秋花垂露, 滴滴凝霜付流水。 夜长梦更寒, 绵绵痛又相随。 怨今宵秋色冷夜色凉花色残, 流萤飞过花间蕊, 且轻慢 勿将香揉碎。 放假了,几位室友匆匆回宿舍准备打点行囊坐下午的车回家。叶潇潇一个人不声不响跟在后面,大家伙儿匆匆忙忙紧了楼宇的门。 “哎呦?”突然听见走在最前面的舍友刚刚走到宿舍的舍友诧异地“哎呦”了一声,紧接着把进了楼宇的门的脚步又给带退了回来,一双眼睛又侧向身旁。她随着舍友的目光看了一眼,却立刻呆了,把抱了一抱的书全书撒在地上傻了。 眼前,一个中等偏高、肤色白皙而洁净、半月形的笑眼、目光明澈而调皮、方唇似笑而非笑的男生背了一个横版棕色皮包端立在门边。一副黑色宽边方形近视镜架在英挺的鼻梁上,镜腿儿下两鬓角黑亮而柔软的羊毛发似卷而未卷。一条白色毛围脖两头自然垂在胸前显得极为潇洒,一件板板整整的灰色毛呢大衣,扣子很随意地散开着,露出里面米白色高领厚毛衣,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显得高贵而优雅。 见潇潇几个人过来,不言不语不哭不笑不惊不扰不动声色,一张俊朗的脸就那么严肃的紧绷着,陌生人一般,说不上是爱是恨是忧是喜如傻似呆痴痴呆呆地立在僵住了一般。 潇潇也神情恍恍惚惚,目光朦朦胧胧说不清是梦还是醒,傻傻地站着发呆,僵立了几分钟,仿佛时光也给凝滞了。 终于,来人似乎是绷不住了,突然几步跑过去发疯的小公鸡一般“喔喔”叫着,从身后抽出一抱足有九十九朵艳红艳红的玫瑰花束往潇潇怀里一推,旁若无人地一把抱住潇潇的后腰在地上狂转起圈来,散开的大衣摆随风摆动旋转起来,荷叶裙一般圆舞起来,只旋的叶潇潇天旋地转,晕晕乎乎飘飞了一般。 “混蛋,疯子,快撒开!”潇潇挣扎着脱出来,眼泪却簌簌地湿了半张脸,拳头雨点似的砸在那人身上,却也紧抱着那束花生怕乱了掉了。 而来人不躲不闪,也边笑边流泪。潇潇愤恨不止,捡起地上的书本左一本右一本砸在他身上。来人突然紧紧抓住潇潇的双手扯进自己的怀中,紧紧抱在一起,直抱得潇潇喘不过起来。 “进屋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一个舍友嚷道。 “怪不得谁都入不了你的眼,原来有这样一个夺命三郎!” “赶紧介绍一下!”众人七手八脚簇拥着往前。 “咱叫周子豪,潇潇公主的第一任白马王子!”子豪说着又在潇潇脸上留下一个响响亮亮的吻。 “知道了,是北大才子吧?这小妮子,天天偷着给你写信,还骗我们说是个女生!贼妮子!哦——哦!”三个室友哄起来。 “哎,等一下!”大家回过头去,一个高大的东北籍的保安追上来,“这位兄弟,我按你提供的十月初一的生日查遍了大一所有姓叶的女生,还真有一个‘叶筱敏’,让宿舍管理员带你去找吧!” “呵呵,老乡哥,我自己溜到女生宿舍楼在这儿一个挨一个地瞅,啊哈,这不让咱找到了!她就是叶潇潇,周子豪这辈子逃不走赖不掉打不散扯不开的爱人,过来,让大伙认识认识我!” “哎呀,我还以为你跟人家打听呢!叶同学,这位兄弟打从今年九月初,接二连三地接到了从北大来的十二三封信,都写着‘叶潇潇收’,我这儿都查遍了,哪有啊!都退了回去。人家明信片上写的是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哥们,多诚心哪!兄弟,哥走了,有事到门卫室找我!” 潇潇刚刚还在心底里暗暗责怪子豪没给自己写信,一听门卫所说的细节,无不是子豪的特征,心里平添了一丝感动。 进了门子豪像圣诞老人似的从挎包里掏出许多果脯、蜜饯分给分发给众人,一屁股坐在一张湖蓝色白格子床单的小床上,抄起一个天蓝色硬壳笔记本就看。 “哎呀,太不礼貌了,坐错位置怎么办?”有人调侃道。 “才不会呢,你看这颜色!还有啊,本人暂时属狗,会闻味道!嘻嘻——” 子豪得意洋洋地卖弄着,果然一下坐就坐准了潇潇的床,一翻看就看到了潇潇娟秀漂亮的小楷体,一下子便翻到了那首《凝香碎》。 “‘更添潇潇雨化作丝丝泪’满天的雨,都是潇潇的眼泪,潇潇就是一个小龙女,一流泪天就下雨。不,就是个小妖怪,会行云布雨的小妖怪!呵呵——”子豪笑嘻嘻地打趣。 “长箫似咽弦似悲,子期更在潇湘北。”他念出了声,眼圈也跟着红了,知道这些音讯杳无的日子,潇潇也同样是经历了彻骨的相思痛了,又是喜悦又是心疼。 看着潇潇也流下泪来,却也忍不住又打趣起来:“还写什么‘子期’呢,好像还有别的知音似的,干脆改成‘子豪’算了,还要硬充什么含蓄呢?就这么改了,‘子豪更在潇湘北’多好听。” “少臭美了,说不定咱是给别人写的呢,就不改了,怎么样?”潇潇扬起一张粉白的俊脸耸起俏生生的眉毛,撒娇起来,逗得子豪心里痒痒。 “那我就把这首《秋夕秋叶词》改成《哭吧精叶子词》”子豪拿出一个本子在潇潇眼前一晃便“嗖”的一下藏在自己身后去了。 潇潇从子豪手里抢过来,一行行细细看了,再也端不住,眼泪又簌簌地流下来。 子豪过去,忙把潇潇拉到怀里,拿了一块儿纸巾在腮边擦了又擦:“别哭了,子豪来了——” 可怜可叹了一双清清纯纯的小儿女,真真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众人见了,悄悄溜出去,子豪大声嚷道:“谢谢各位打场子,今中午本王子请客!车站门口的小吃部!过期不候!” 说罢插上门,搂着潇潇放肆地狂吻起来,要不是四片嘴唇紧紧衔在一起,两颗紧贴着的狂乱的心说不定就要从口中蹦出来。潇潇被子豪搂得喘不过起来,却也不忘记腾出手来上遮下挡,勉强坚守住那道最后的底线。 两个滚到了床上,潇潇紧挣着出来,一张脸红霞满天,火炭一般的热,忙把修长细弱的手指在子豪嘴唇上一挡笑着歉意地垂下眼帘:“子豪,做坏事的时候还是不到,对不?” “怎么就不到么?我是长大了的雄性,雄性的,真的,我难受着呢!” 子豪把两腿夹紧潇潇的两腿不让她跑出去,拎起衣领抖了抖扇出一股股凉风,虚指着浑身上下的关键部位,咬牙切齿故意弄得口齿不清从牙缝里狠狠地说道,“妖妖,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统统很难受的!” 潇潇挣扎着起来,子豪握起双拳在潇潇眼前晃了晃:“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你个害死人的妖妖,怎么只对你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就想勒死你,吞掉你啊!” 说罢追着起来从后面抱住了潇潇拽在自己的膝头,两根胳膊紧紧地勒住潇潇的纤细的蛮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