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邹五更奇遇   第一章 邹五更奇遇   时间:解放前。   地点:周口村,一个地图上没有的角落,小到不能再小的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起,在人们印象中,村西头往西一直矗立着一座石碑,上面蟠龙,下面雕鳯,中间模模糊糊有字的痕迹,难以辨认。   碑首两条蟠龙,龙头昂首向天,中间有一龙珠,因为年代久远,同字迹一样模糊不清。石碑周围没有隆起的坟头,只在空旷的田地里孤零零竖在那里。   碑座已被杂草吞噬,底座周边青草郁郁葱葱,不时有蛇类悄无声息出没。   周围没人知道石碑的来历,很早以前,据迷糊的祖爷曾经说过,他们那一辈有人晚上打更,具体是谁一到嘴边就忘了,好像是老邹,因为他的大号叫五更,好像就为打更而生的,或许是那个时辰生的。邹五更曾迷迷糊糊打到石碑那里,石碑距离村子至少有五里,在白天,五里地也就是眼前的事,说说笑笑几步叉子就到了。但是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没有一点亮,谁也不会沟沟坎坎的摸到那里去。   那天晚上凉风习习,开始天上一团漆黑。到了后半夜,本来是两个人的活,另个人闹了半宿肚子,于是五更一个人出来,一抬头,圆月当空,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挂在天上,大地变得朦朦胧胧,一片惨白。所有东西变得异常接近,当睁眼仔细观看时又感觉遥远,什么也看不清。老邹已经敲了三遍锣,四更天是人最困的时候,按照迷信说法是阴阳交界的时候,此时最容易通鬼神。五更胆子大,胆子小的干不了这个。前些年,也就是老更的前任更夫,快敲了一辈子锣了,突然之间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常常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变得疯疯癫癫。据说,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五更贪图安逸,白天不用干活,晚上随便敲敲锣就能养家糊口,竟有些求之不得。他满怀信心接过这个重任,没想到这是个苦差事,不但要眼睁睁盯着燃香计算时辰,还要在犯困的时候巡街报时,真是要命。   敲完四边更的时候,老邹迷迷糊糊感觉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还说不上来,锣好像出现裂缝一样,声音发抖。老邹裹裹衣裳,前面人影一闪,好像是自己那位闹肚子的伙伴,心说,刚才还待在更室里,怎么又出来了。待仔细观瞧,什么也没有。他天不怕地不怕的,继续往前走。   约摸一袋烟功夫,按照平时的点儿应该到了更房。他挂起锣和槌,推门进去,里面暖烘烘的,桌子上点着油灯,墙壁上挂着一些动物皮毛,一位老太太拿着绣花针安详的坐在桌旁正在修补一件什么东西。   老邹睁眼看看,这才感觉不对,也不认识面前这位老妇人。意识到走错门后,忙解释道,走错门了大娘,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老妇人见到生人,不但不惊讶,反而客气的说,既然进来了就上炕做吧,暖暖腿脚,打了一夜更缓缓劲儿。   老邹心说,八成新搬来的外来户,不过看样子是认识我,要不怎么知道我是打更的。   我们天天听着你的更声入睡,快成习惯了,尤其我家老头。老妇人非常热情,非常健谈。估计五更天已过,老头子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你们着实聊会,邻居这么多年,平时也没有功夫唠唠家常。   恕庄稼人眼拙,老邹坐在炕上,暖绵绵的,像陷入庄稼地头里。他问老妇人,老人家是不是新搬来的,方圆十里八里多少混个脸熟,今天却觉得有些面生起来。   贵人多忘事,我们常见面,我家老头子姓黄,你们打过交道的,上来做吧。老妇人没有说完,打了一个响咯,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嘴里吐出来。忙拿手挡住嘴,扭过去剔牙,扬手弹掉一根羽毛似的东西,轻飘飘落在地上。   这时,老邹肚子一阵干搅,整条肠子麻花般拧在一起。心说话,怎么拉肚子也有眼红的。他跟老妇人说,对不住,闹肚子,改天打扰。说完,捂着肚子向外走。   老夫人说,茅房,出门左拐。   从门口左拐,绕到茅房出恭。老邹一闭眼的功夫,东方已现鱼肚白。糟了,光顾说话把打更事忘了,不过,一般情况下,此时正是人们将醒未醒的时候,听不到更声也是常事。没有特殊情况,谁也不会揪住更声不依不饶。   正寻思的时候,远远听到另一个更夫呼喊自己,他憋着嗓子应了一声。   周围慢慢腾起一层水雾,眼瞅着升到半空,四周白茫茫一片。老邹心说,什么鬼天气,刚才还好好的。他提着裤子走出茅房,由于心急,忘记拿回打更的家伙什儿便直奔更房。   另一个更夫正在更房门口着急上火,看见老邹两手空空回来,以为出了什么事。上前问道,干嘛去了这么久,还以为出了啥事?   我能有什么事,串个门再闹个肚子功夫,天就亮了。   两个时辰你去哪了?   两个时辰,笑话?老邹用手比划,双手空空的,这才意识到丢了吃饭家伙。他回想起来,自己曾到村口一个老妇人家稍息。于是说道,刚才碰到件奇怪事,村西头那户人家八成换了主人,面生的很。俺稀里糊涂闯进人家家门,锣和槌都撂人家门口了,真丢人,我这就去拿。说完,自己先打个寒颤,更房就在村子最西边,也就是脚下这个房子。   另一个更夫笑道,找哪个寡妇风流去了?编,接着往下编。   老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说,俺的锣还挂在人家大门口,不信跟我去拿。他默默念叨着,但愿那里有户人家,只是之前没有注意而已。   天已经大亮,公鸡开始打鸣,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两个人并排前行,老邹凭着记忆急匆匆奔出好几里地,怎么也找不到道边那户人家。五更脊梁骨开始发凉,意识到,有可能真他娘碰到鬼了。   另一个更夫说,玩就玩吧,编个瞎话串个门,谁也没说你什么不是。   老邹心情沉重,脸上凝重。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常走夜路,难免遇到不干不净的东西。好在天已大亮,朗朗乾坤光天化日,谅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现。于是,紧紧攥着另一个更夫的手,边走边四处寻找。   石碑旁边小树上,老邹的吃饭家伙——锣和槌,正在那随风摆动。   老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疑惑的说,明明挂着门口上的,怎么出现在这里。他四处转转,石碑后侧有一道刚刚踩踏不久的脚印,杂草倾斜,尚未完全复直。脚印尽头一片草丛里,看见遗留下的一坨螺旋向上的新鲜粪便。   另一个更夫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谎没有这么撒的,不是拉稀而是便秘呀。   老邹心说,我的亲娘呀,真遇见鬼了。不过,说给谁谁也不会信,他开始四肢发僵手脚冰凉,回过头来望着那个更夫苦笑。   与老邹同行的更夫刚要挖苦老邹几句,他看到了一张面容苍白严重失去血色的空洞的脸,像极了村里死人发殡时陪葬的童男童女,眼神空洞,面白如纸。   老邹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跟在场的自己和另一个更夫说,没事没事。   莫名其妙的,老邹主动丢掉了打更差事,像变了一个人。家人说,好好一个人怎么说变就变了。   之后,老邹半夜睡着睡着,经常直挺挺做起来,或者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呆呆的站上半天。再之后,按照村里人的话,人越来越疯,走出去的圈子也越来越大,走丢的时日越来越多。村人从最初新奇到后来不以为然,逐渐习惯了老邹的忽隐忽现。到后来,老邹彻底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村人茶余饭后有时会突然问起,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老邹了。再到后来,老邹诉说遇鬼的事情遭到众人的一致否定,认为是疯人说语,简直就是扯淡。人们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是真的,大伙怎么没有碰见。   事实也许是,能撞运碰见的基本上都疯掉了。 正文 第二章 亮子之死(上)   到了迷糊这辈上,村西头的石碑经过时间打磨,日晒雨淋,逐渐与其他景物融为一体,看不出哪里有稀奇之处。不少孩子经过这里,常常在这里逗留,不为别的,就为可以搭着人梯爬到石碑顶部,然后两腿骑在上面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石头长年累月与人体接触,加上吸收日精月华,逐渐变得光亮,有时从下面往上看,可以清晰看到石头反射出日月光华,正一圈圈随波荡漾开来。   迷糊之所以叫迷糊,是因为小时候整天像一个瞌睡虫,基本没有清醒的时候。但到了十一二岁年纪,迷糊像睡醒了要弥补过去损失掉的光阴一样,按大人话讲,一睁眼就可劲折腾。村里赤脚医生给出最权威的解释,精力旺盛。   那年夏天,一个赶蜂人路过此地,看到一群小孩在道边玩耍,一眼看到迷糊,浑身哆嗦不已寒颤连天。临出村,赶蜂人偷偷告诉本村人一个秘密。那个本村人恰好是迷糊的当家大伯,他没忍住,扑哧一声乐了。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当家大伯没有将这话当回事儿,这群孩子不是童子是什么。可笑。   赶蜂人说的那个秘密是,迷糊是童子,观音驾前的一个坐台童子。迷糊大伯只听到了前面一句话,后一句话被自己笑声遮住,耽误了一个洞悉三界的机会。   据老人讲,村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赶蜂人,那个赶蜂人不知什么原因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而且还说出一个众人皆知的事实。自此,赶蜂人再也没有出现。   村里有家财产和人缘比较像回事的地主,姓崔,外号崔善人,比起后来的周扒皮李扒皮强上百倍。穷人大辈,崔善人是有钱人,辈小。崔善人有个小儿子,崔大军,辈儿就更小了。大军跟迷糊一个年纪,按乡亲辈分大军应该管迷糊叫小叔。   迷糊和大军两个人一般年纪,尽管贫富差距明显,但是非常和的来。因为这,大军经常将自家的东西偷出来与大家分享,大军乐此不疲,差点成了众人的救世主。   有年秋天,较晚些时候。迷糊和大军两个人延续夏天惯性,即便光身子暴露在空气中凉意阵阵的时候,还是故作勇敢跳进池塘里游泳。临近中午,尽管阳光高照,空气中还是掠过丝丝寒意。池塘只剩下两个人,迷糊从水里站起来,感觉还是水里比较温暖些,他深吸一口气,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仰翻如水。入水前,仰视可见蔚蓝的天空和朵朵洁白的云彩。白云下面,偌大水塘只有大军一个人在那戏水,水波涟漪,汩汩泥浪从大军身后冒出。随后,大军身后冒出一个小孩脑袋,乍看之下,身体羸弱,肋骨突出,面如白板。迷糊心里咯噔翻了一个个,心说不妙。他赶紧睁开眼,眼前黄糊糊一片,视线模糊不清,只有翻滚的气泡和卷起的泥沙。   水中有一个与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之前,迷糊从没有在水中睁过眼睛,毕竟眼里不揉沙子。闭着眼睛,就像重新回到人类最初的原始状态,细心探摸世界,感觉灵敏,耳目顿开。迷糊情急之下骤然睁开睁眼,想不到的是,眼睛不但没有酸涩感觉,反而得到浸润般暖暖的非常舒服。据说,如果运气好的话,在水中可以看到鱼虾、钱币、陶瓷、古玩等许多好玩的东西。当然,有时也会看见不该看到的东西。这种机会一般人轻易不会赶上,万一赶上了非福即祸。亮子赶上了,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并经常乐于此道,结果败于此道,输的很惨,赔上了性命。   亮子,十里八乡有名的蛙人。蛙人整天与水打交道,不是一般二般的人随便就能当上的。早些年,周口村经年沥涝,连年水灾,村里周围水泊连天。有“涝了周口洼,十年不回家”之说。后来,一位过路老者要饭到此地,看到民风淳朴却饱受水患之苦。于是观天貌、察地形、算风水,临走透露天机,此为黄蟾吸水地貌,蟾蜍嘴巴正好位于周口村位置。因此,周口村水患不断。而破解此法亦非常容易,老者将此法写好叠上,交给施舍给其粥饭的张家,说了“黄蟾吸水,遇水则去”这句偈语。之后,告辞而去。张家人一时摸不着头脑,看看老者交给的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也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取个乐子混个吃喝,很快将此事忘个一干二净。几年后,张家诞出一男婴,想到水患连连,给孩子取名张去水,以寄托美好愿望。张去水年幼时,经常拿着水瓢到自家桩基旁浇灌一颗垂柳。垂柳尽管栽种在桩基旁,却紧邻坑塘,并不缺水。奇怪的是,张去水却隔三差五拿着水瓢跑到那里去浇灌。一日,张家人忽然想到“黄蟾吸水,遇水而去”那句偈语,不禁猜想,“遇水而去”中的水莫非暗指张去水这孩子。要是这样,张去水能有这样为民造福的因缘,则功德无量,善莫大焉。张家人找到那张已经泛黄的白纸,白纸上面出现一张模糊的图形,该是多年受潮所致。白纸递到张去水跟前,张去水得到法宝般仔细观摩,手指在图上不停比划,然后便一把撕成两半扔掉。张家人以为去水这孩子看出了端倪,想不到的是,图纸被撕掉后没了下文。张去水依旧我行我素,没有一点洞悉世事、救民于水火的意思。张家人一时埋怨连天,怪自己糊涂,怎么能将救命稻草交到孩子手上,哪怕不是救命稻草,心中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这倒好,彻底没了希望。   张去水长大成年时,亲手浇灌的柳树长的枝繁叶茂,远远望去,绿冠如阴,翠绿欲滴。这年,张去水执意在柳树旁挖上一口水井。张家全家反对,想不到张去水牛劲上来后,一意孤行,悄悄背着张家人找来挖井队,一夜之间在柳树旁挖好水井。生米煮成熟饭,张家人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由着张去水性子祸害。   据当年挖井的几个人说,从来没有挖过那么好挖的井,就像那口井早就存在,而我们只是轻轻的打开井盖一样。   水井挖好后,周口村一带水涝渐除。但是,十事九不全,周口村旱涝九年一个周期。前九年雨水稀少,第十年保准大雨连绵。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非人力所为。即使这样,村民已经烧香拜佛,感谢天恩地佑,自然所赐,人们总算有个不好不坏的收成。   张去水做了蛙人。每到第十个年头,张去水总是将一套行头准备齐全,随时听候十里八乡村民的召唤,有求必应。但凡有打捞不上来的物件、尸首,张去水去了,多数时候,只在水中撒上一遍钩,十拿九稳。目标明确,很少捞到树枝、袋子等杂物,更很少亲自下水打捞。有怨气不愿现身的,张去水只在水边转转,看看水文、气泡和荡漾上来极小的波动,便可知其八九,对症下药。即使再大的怨气,多年来也没有碰到不给面的。外人看来,这一行常与水中冤魂打交道,一来怕沾染晦气,二来如水被怨气缠住,危险性很高。因此,很少有人愿意接触这个行业。年华流逝,张去水日渐老去,年轻后生起哄看热闹架秧子还行,真正愿意继承张去水衣钵的一个也没有。   亮子年轻力壮,擅长水性,能在水中腹式呼吸。一旦入水,腹部如青蛙一样,翕张开合,从水中吸取氧气供全身所用,手脚被缚依旧能在水中自由徜徉。一旦哪个水泊出点什么事,亮子基本没有缺席的时候,也没少观察张去水怎样在水中手到擒来。他常对自己说,只需一个猛子,凭借自己水性没有救不到的人,打捞不到的尸体。亮子碰到过几次落水者,每次都非常轻松将落水者捞起。但是,活人好救,死鬼难扶。亮子不懂这个理,更看不上张去水那套陈年老行规。自从亮子亮起招牌当上蛙人后,没少为周围村民打捞东西,受到村民认可的同时,也得到了不少实惠,日子过的逐渐红火起来。   张去水常说,头上三尺有神灵,地下三尺藏鬼魂,看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迟早要还的。   那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杨老头在屋后池塘里用水布圈上一块水面养了几只鸭子,鸭子长势喜人。每天早晨,杨老头总要到池塘边转上两圈,一来喂喂鸭子,二来看看水布有没有撕扯坏的地方。这天,杨老头照例巡查自己的水军队伍,无意中看到鸭子口中衔着一口青花小瓷罐。杨老头暗喜,水中藏金,难不成水底埋了古董,恰好被鸭子衔了出来。他这么想着,打起喂鸭时的呼哨,鸭子听到呼哨,条件反射向杨老头聚拢。衔着瓷罐的鸭子慢慢向岸边游来,杨老头等不及,边打呼哨边挽起裤腿下水。杨老头小心翼翼下水,生怕一不小心惊跑鸭子。只迈出一个脚步,杨老头像迈进悬崖般一个栽葱滑进水中。水面泛起一层细泡,几只鸭子聚拢在细泡周围,用扁长的嘴一遍又一遍过滤着水面,希翼像往常一样得到老杨的馈赠。老杨落水半个时辰后,老伴儿在水塘边看到了喂鸭用的吃食盆,吃食盆仍在岸边,鸭食散了一地。老杨这两天犯头晕病,血压不稳,脉象飘忽微弱,找大夫抓了几剂汤药总不见效,直到今天早上,走路依旧有些不稳。老伴见此情景,心知不妙,老杨十有八九奔水路进了黄泉。于是找来街坊邻居进行打捞,区区几间土房大小的塘面踪迹皆无。请来亮子,亮子望望有些发黄的水面,像一碗刚刚煎出来正在冒着热气的药汤子。他头一次感到心里没底,脑皮发憷。几年来,亮子救人无数,什么样的池塘都不在话下。浑浊的、清澈的、杂草丛生的、水底有暗流的、水蒺藜漫布的、有暗桩竹刺的,可谓五花八门林林总总,所有这些,亮子一个猛子如水,头脑门清,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应该找到的东西。但是今天,亮子站在岸边双腿打摽,他活动活动筋骨,感觉双腿长在别人身上,越是努力控制打颤,腿肚子越是有些转筋。众目睽睽之下,亮子在空中一跃,像只鸭子一样穿破水面,双脚在水面上一闪不见踪影。岸上的人等的心焦,时间也便显的漫长。村民们瞪圆眼珠盯着水面上的一举一动,过了很长时间,岸上的村民开始有些骚动。就在这时,水面哗啦一声,亮子分开水面钻了上来。他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说,整个水底一寸一寸全部看到摸到了,没有老杨的影子。   老杨的老伴听到后重新燃起希望,八成老杨没有落水,八成老东西碰到着急的事,偏巧又等着着急处理才扔掉鸭食盆不辞而别,又或老杨正站在岸边人群中瞧自己的热闹。她扫了一眼岸上人群,整个人群站在遥远的天际,即模糊又清晰。为避免摔倒,她赶紧蹲下来,事情尽量往好处想。   这时,亮子歇过劲来,他小声跟大伙也是跟自己说,要不再试试,这么浑浊的塘面还是头一次见到。说完,亮子趟着脚步走进了池塘。池塘边,人越聚越多,张去水迈着蹒跚的步伐被人请到了坑边,出现在人群最前端。张去水看着水面,表情凝重,一个劲儿摇头。亮子懂水性却不懂水,此去凶多吉少。水分多种,除去海水、河水、湖水、泉水等大水系外,又可总分为阴阳两种水性。阴水为地下之水汇聚而成,阳水纯系天上之水汇聚而成。大部分水为阴阳水,阴阳交融互补,不伤身不养身。极阳之水经常出现在名山天路,比较常见。极阴之水则非常难以形成,一旦形成,水不易干涸,经年保持一种状态。或清澈见底鱼虫不生,或浑浊不堪难以下潜。人一旦入水,按平常水性对付,伤人性命十有八九。   此塘四周房屋高筑,中间低洼,取瓢底聚水难溢之势。地势属阴寒之地,蓄积池水,池水阴寒之气浸染。此水宜取纯阳之黄土回添,即使不能断其根脉,不使其伤人也算积了阴德。四周村民很少有人懂得其中道理,只顾垫高自己桩基,致使阴势渐盛。加之四周村民时常将动物尸首扔进池塘,塘水以阴养阴,乃极凶之水。换句话说,是一口地道的吃人坑食人塘。   水塘最深处不足三米,亮子潜入水中,按照下潜时间和速度计算,放在平常水域,最少也有十米左右。水中能见度非常低,伸开手臂难见手掌。计算水流速度、溺毙地点及周围活动半径,对于亮子这种老手来说轻而易举。这次,为稳妥起见,亮子重新计算了一下老杨落水的活动半径,勾勒出一幅最大活动范围。然后用手一掌一掌摸索过去,一圈下来,一无所获。亮子气已用尽,胸口发涨,很难在水下继续坚持。于是,双脚用力踩水,欲浮出水面。就在这时,亮子右手碰到一条手臂一样的东西,与其说是碰到,不如说是那条手臂故意触摸了亮子一下。碰到尸首和被尸首碰到是两回事,亮子浑身一激灵,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他反手抓住那条手臂,手臂飘飘荡荡,像水绳一般。左脚缠住右脚,右脚推水,附进身欲看个究竟。他看见老杨双目微睁,嘴角有淡淡血迹,刚用手轻轻拂过一般。面色红润,正近在咫尺直愣愣看着他,另一只手从背后随着暗流浮上来,轻轻敲击亮子后背,眼睛紧接着忽闪了一下。   亮子身经百战,阅淹死鬼无数。他之所以敢和溺毙者贴身接触,是因为这家伙坚信人死如灯灭,死后万事休,只要胆大心细便可勇往直前无所畏惧。之前,亮子看到的所有溺毙者都像死人,真真正正的死人。而现在,老杨看上去却像个活人。就像待在家门口,正沏上一壶好茶,安静等待来串门的亮子一样。不同的是,地点换在鸭粪遍布的水底。   亮子受惊之下,气往上走,口鼻洞开,污水灌溉一般呛进五孔七窍。此时,手脚再怎么使劲无济于事,只在原地干刨。塘水迅速将亮子包围,紧紧缠住,看到亮子不动之后,像泥土一样将其掩埋。   水面泛起一阵不易察觉的水泡,随后风平浪静。众人眼睁睁看着亮子二次下水,石沉大海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正文 第三章 亮子之死(下)   家有家法,行有行规。有些事需要按照老规矩来,这样,至少可减少伤亡,增加安全系数。就像张去水说的那样,人吃哪碗饭是上天给的,不能强求。   大自然诱惑太多,一不小心便会深陷其中。古语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说明一个简单道理,人要按规矩来,不能看的即使看见了也要从眼里拔出来。   在张去水指挥下,老杨和亮子先后大白于天下。据打捞人员讲,老杨直挺挺躺在水底,双手紧紧攥着一口青花小瓷罐。人们说,那东西是属于老杨的,只不过不能在阳世享用。而老杨的黄泉路和别人不同,需先奔水路,然后还需要一个青壮年扶上一把。亮子恰巧充当了老杨路上的扶路人,就像人们常见的那样,扶上马,再走上一程。   老杨殡葬上,纸人纸马排列两排。头马高大威猛,比一般纸马高上一头。上路时,纸马四蹄生根。两个年轻壮汉一前一后较劲,无法动其分毫。把守香火的婆婆说,老杨还没有上马,路途凶险,需要有人高抬贵手,送上马背。亮子急匆匆赶来,手里拿着小瓷罐交到老杨手上,双手托住老杨送上马背,然后在马背上拍了一巴掌。   纸马背部明显下沉,臀部现出巴掌大的塌陷痕迹。老杨上路了,两壮汉双手失力,纸马离地而起。   亮子重新赶回水域,等待重见天日的时刻不紧不慢到来。   七天之后,晨曦初露。池塘中央,无人打捞,亮子怀抱半截杨树木桩浮出水面。半截身子露出,双臂平展,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即便死后,亮子依旧胸怀梦想,环抱臆想中的老杨驶离养鸭池,来到池塘中央位置。那是整片吞人池塘的死穴,泉眼所在。亮子灵魂不死,死不瞑目,七天时间终于寻到致命源泉。而后,黎明时分浮出水面,慢慢漂浮到岸边。   亮子出水的消息传遍整个村子,整个村子为之称奇。   随后,在不长的时间内,有人在晚上看到池塘内缓缓升起一盏红灯笼,灯光朦胧,穿透力极强,即使在无边的黑暗中依旧依稀可见。有时,雾气弥漫的时候,从浓雾深处,常能见到一团迷雾推着一叶竹筏悄然驶出。竹筏上不见人影,却能听到嘹亮飘渺的歌声隐约传来,极其悦耳。听到的人往往目眩神迷,恍然入境。   人们说,那是亮子用生命谱写的青春之歌。   亮子之死,对于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影响之大,前所未有。迷糊也不例外,在那段时间,一闭上眼睛,四周都是亮子飘在水面的情形,历历在目,经久不息。随着时间推移,迷糊渐渐淡忘了此事,但是跳进水中睁开眼睛的瞬间,迷糊莫名其妙想到了上面那些口耳相传的事。他开始变得谨小慎微,慢慢观察着这个与陆地上完全不同的世界。   迷糊划动四肢缓缓推水前进,就在迷糊尽情享受与水亲密接触的时候,他看到,有个小孩光溜着身子慢慢向这边游过来,所到之处,身体周围气泡连续不断涌出,明显不同于其他地方。   迷糊乍通水性,视野短浅,只可近处视物。一旦距离稍远,只见轮廓,不见五官。当有人在水中搅动游向这里时,迷糊下意识认为,定是大军无疑。于是,俯身下潜,准备给大军一个刺激,吓距离唬吓唬这位富家子弟。片刻,目标近在咫尺,迷糊初次当猎手,心急火燎按捺不住一肚子坏水。一口气憋不住,尚未摸到大军便直窜水面。他睁眼观看,四周只有一圈圈涟漪随波荡漾。远处,大军正独自拍打着水面,不亦乐乎。   人呢,迷糊有些疑惑,喊道,刚才看你游过来了,大军。   大军正玩在兴头上,只有水声在耳边啪啪响起,不绝于耳。他没有听到迷糊的喊声。   迷糊游到大军身边,从后面抱住猛的起劲,一个倒被口袋,大军倒栽葱如水。   呛鼻了,大军钻出水面抹把脸,有些呛鼻,亲娘,呛水了,两口,两口不会淹死人吧。   死不了醉不了,顶天弄一晕乎。   大军边吐边说,刚才钻哪去了,跟泥鳅似的,一转脸人影不见了,回头整个淹死鬼,没法和家长交代。   迷糊估算一下,自豪的说,一个猛子,十米、十五米远,再加把劲绕池塘一圈没有问题。迷糊忽然想起游向自己那个身影,看看四周说,有个小孩刚才在你身后,那孩子呢。   大军反问,孩子,哪里有什么孩子,一直就咱们俩,其他孩子风一凉全走了。大军有些狐疑,看着偌大水面,忽然变得静悄悄的。顿时脊梁骨发凉,艳阳高照,水面还是腾起一股寒气,瘆人心脾。   八成看走眼,刚才就在你身边,迷糊回忆着说,个头差不多一边高,跟你贴的挺近,还以为你跟小孩逗着玩呢。   两人看着水面,一旦停止运动立于水中,寒气立刻从四面八方袭来,说着说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真有眼福,不会看到水鬼了吧。大军说,咱们这里盛产这个,自从张去水那老头卧床以后,每年都要淹死小孩的,听大人们说差不多成了惯例。赶上消停年份,家家户户都将孩子按在炕头上,生怕成了每年的那个惯例。但是,既然是惯例,就会延续下去,非人力所能阻挡。   比如周口村三大队那口池塘,基本上没有小孩敢在那游泳。但是,每年都有小孩想法设法跳进水中溺毙。今年,不算栓柱那孩子,已经有两个无辜的生命葬送于此。栓柱那孩子侥幸逃脱劫难,源于栓柱爹娘的执着。栓柱被爹娘强拉回家时,跟爹妈说,这两天,总有个比他大些的孩子拉着他的手往坑边跑。一躺下那孩子便出现,穿着雪白的背心和暗蓝色的裤衩。栓柱这孩子喜人,人缘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定是被哪个死鬼看上了。爹妈闻此,心中顿时豁然,明白了七八分。于是,请来刘半仙。刘半仙刚进门,看见栓柱身后有个小孩寸步不离跟着他。于是走到跟前耳语几句,那个孩子依依不舍离去,栓柱顿时恢复活力,跑到父母跟前,有了十分的亲近劲儿。刘半仙附在栓柱爹耳边低语几句,传授破解之法。后来人们才知道,栓柱爹妈背着栓柱,找纸匠师傅按照栓柱模样裱糊了一个纸人,又将栓柱日常所穿衣服套在纸人身上,于当月月亮盈满之时放于水中。纸人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如水即沉。栓柱性命得保。   于是,周口村有了传说,越传越邪乎,而且有鼻子有眼。大概是夜深人静之时,从池塘边淹死的小孩都要爬出水面察看地形、坐好埋伏、预设障眼法,以此来寻找替身。 正文 第四章 水中有个影子   大军乍闻此事,好几宿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心里事事的,食不甘味夜不枕席。他忽然有想起淹死鬼找替身的说法,问迷糊,你信吗,迷糊。   迷糊打了一个寒战,那可是黑夜,现在是白天,况且说的不是这个池塘。迷糊居然来了豪气,却明显底气不足。长这么大怕过什么,也许刚才确实看走了眼。   两人为了证明胆子比对方大些,胆量比对方多谢,咬着后槽牙怔怔站在水中,机械的划着水面,谁也没提出上岸。水面响起划桨般有节奏生硬的划水声,一下接一下,不像戏水玩耍,倒像排解气氛,心事重重,乐趣顿失。   迷糊想象有人在水下游动的样子,跺着脚说,你身体右后方,肩膀往上,可以看到小孩胸口位置。瘦骨嶙峋,跟洗衣板似的。   胡说,以为爬山呢,肩膀挡着能够看到胸口,你试试。   刚才你是蹲着还是站着,迷糊问,如果是站着自然不可能看到,如果是蹲着还是可能看到的。   站着,一直站着,这回真是站着,大军肯定的说。   那只有一种可能,迷糊没有说后半句,怕说出来吓着大军。其实,即使不说,大军也明白后半句说的什么意思。   大军没有说谎,因为他看到那小孩只比大军矮一点。   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军说,八成看走了眼还敢在这里唬人。   迷糊突然来了兴致,又高兴起来。一边往深处游一边说,看走眼的时候多了,这年头,净他娘自己吓唬自己。   池塘靠近中间位置有一个凸起的土堆,直上直下,高有五六米。不知什么原因,村人取土时单单留下这个土堆,而且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远远看去,像水面上的一个孤岛,更像一座孤坟。而人们更倾向于一个温柔的名字,乳堆,分泌乳汁的地方。   两人围着岸边游了一会后,感觉不过瘾。两人商量着,索性游到中间孤岛上去。一拍即合,俩人一前一后劈波斩浪游了过去。   太阳已过正午,万里无云,阳光没有了白云的遮挡更加肆无忌惮。水声急切,迷糊感到今天劲头十足,游行起来异常痛快。   孤岛杂草丛生,靠近水边的杂草被之前上岸的人踩踏,已经形成一个明显的窄道。游到孤岛旁边,两人分分杂草,找了一块阴凉地用脚踩实,然后一骨碌身躺在上面歇息。   大军说,老子有点饿了,口袋里还有一块玉米窝头。迷糊本来没有感觉,听到大军一说,肚子也咕咕响起来。   迷糊说,你先在这歇会,我爬上去给咱们来个鱼跃让你开开眼。   我也去。   俩人从背面绕到孤岛上,浓密的杂草差不多没到两人膝盖位置,不到上面是绝对看不出来的,像极了一头浓密的绿色毛发。草丛里,一株低矮的植物结着鲜红的豆粒般的果实,不仔细观看很难发现。大军食欲顿开,拨开草丛摘下几粒果实放在掌心里。果皮非常薄,透过果皮,里面有一兜颜色鲜红像血液一样的果浆,果粒紧贴果皮,呼之欲出。他拿起一颗放在太阳底下观瞧,透过光线,里面呈现五色花瓣一样迷人的景象。非常像小时候玩的万花筒,稍微转动,五彩斑斓,绚丽夺目。   迷糊看见大军停下脚步,手里捏着一粒类似紫葡萄似的玩意,迎着阳光,里面有黑色汁液顺着大军手指流下来。   迷糊喝道,扔掉,马上扔掉手里那东西。说完,大局一哆嗦,以为上面有咬人的虫子。黑色果实瞬间飞入草丛。   大军甩甩手,心疼的说,这么好的东西扔掉了,跟樱桃似的。   哪有什么樱桃,你看看手掌沾上了什么东西。   大军张开手掌,原先的几粒不知名的果实已经变黑烂掉,不知是用力过度还是脱离母枝迅速腐败的原因。   太可惜了,不过没关系,还可以再摘一些。大军说着四下寻找,周围全是杂草,早先看到的那株植物难觅其宗,怎么也找不到。   迷糊说,你怎么找到的。   刚才就在这里,非常显眼,让你一喊叫,嗖一声全没影了。   太废话了,只有长腿的才能跑,你让大树跑个让咱上上眼。迷糊揉揉眼,不过,最近总觉得眼睛像进了飞虫,看什么东西都不得劲,看走眼也是常事儿。   大军疑惑的擦擦手,他说,今天发生的事太奇怪了,要不咱们回家吧。大军看看宽广的水面和远处的村庄,有点邪门,今天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迷糊张开双臂做几下伸展动作,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不知趣的东西敢作祟,迷糊说,你看我来一个整体360度旋转如水,冲冲晦气。   说完,迷糊走到孤岛边上,双腿使劲加个助力,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头朝下噗通入水,水面溅起非常小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太完美了,大军站在上面啧啧称赞,他做梦都想跳出这个动作。无奈,每次事到临头都会改变主意,直接捏着鼻子石头般整个砸进水面。   迷糊飞翔在空中俯瞰大地。由于视角变化,景物也跟着发生变化。这座凸起的孤岛看起来非常像一张张开的大嘴,如果躺在刚才躺过的地方,正如羊入虎口,像极了待食的口中之物。刚想到这些,整个人已经如水。   大军没有怠慢,由于游泳技术还不算成熟,为稳妥起见,从几米高的跳台跳下去不至于呛水出丑,或者直接拍死。他嗷嗷叫了几声以壮声威,然后大腿朝下毫无技术含量蹦了下去。   水温暖而又质感,迷糊受到塘水浮力,身体急速下降后慢慢停了下来,气泡轰然在身边炸响,耳朵短暂失聪。他试着睁开双眼,调整动作急速向前游去。动作慢了,大军那团人体炸弹会不顾自己死活扔在对方头上,临了还要怪对方躲闪不及时。这时,大军嗷嗷的助喊声提前透过水面严重变形的传过来,紧接着,躯体从天而降,像一坨肉蛋一样砸在水面上,带着一团气泡急速下降。   大军在迷糊身边沉下去,不大一会儿,又手刨脚蹬浮上来。看来这次没有呛鼻,上浮速度舒缓适中,不像急着清理口腔的意思。   大军身体后下方,一个人影尾随着浮上来。   迷糊在水中使劲瞪大眼睛,透过不断浮起的气泡,模模糊糊看到大军旁边有个人在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身影熟悉,迷糊忽然想起,就是刚才在岸边看到的那个小孩。迷糊心说,此地绝对没有第三个人,也许真应了大人说的那句话,大军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   他搅动水流,奋力向大军身边游去,快到跟前,待仔细看时,人影不见了。 正文 第五章 老九落水   两个人纷纷露出水面,大军啐了两口水说,水底有一块发亮的东西,估计不是银元也是非常值钱的东西,刚睁开眼睛,一道光线刺了过来,就在咱们下方。   迷糊说,瞎说,我比你下去的早怎么没看见,水底除了泥就是沙,你到水底儿了刚才。   没有,也就差那么点吧,大军边踩水边说,憋不住气了从这么高跳下来。   要不这样吧,你身子金贵,先上去歇会,我到下面瞅瞅,万一有什么值钱的玩意也算我一份。   说完,迷糊憋住一口气潜入水下。   水透明度本来就低,黄糊糊一片,越往下走水温越凉,光线也越来越暗。迷糊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深,大概潜到六七米的样子才感觉到了底。   让迷糊想象不到的是,水底表面居然生长着几撮低矮的水草,和旱地里的梗子柳差不多。他调整一下姿势四处观看,一撮水草旁边,直立飘着一件半袖褂子一样的东西,随着暗流涌动而缓缓抖动,像小孩在那招手。由于光线暗淡,迷糊向后推水,凑上前看个究竟。   水面一响,迷糊忽然想起,听大人们说,如果有人被跟上了,说明此人阳气不足,事事须谨慎。常话说,人人头上三盏灯,一般人是难以看到的。如果有一盏灯火焰减小或熄灭,除非特殊体质之人是不会察觉的,有时甚至比平时精神状态要好,最常见的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当头上的三盏灯灭掉一盏时,最好不要在夜间出入,更不得一个人单独赶夜路。万不得已赶路,听到有人说话时,千万不要回头,更不要应声。即使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只要认准了你,基本上在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放弃。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两者都做到以后,还要切记不要踮起脚跟走路,这样犯了大忌,魂魄一类灵物非常喜欢这样,脚底无根,很容易附在你身上。   迷糊不可能两次都看走眼,大军正值年少气盛,不知和什么东西犯了冲,因此才招得杂七杂八两次现身。迷糊心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咱穷光蛋一个什么都不怕,大军可不行。还有一点,刚才纵身入水时,孤岛在空中一看简直就是一张张开的大嘴。想到这里,迷糊不禁打个寒颤。   透过水面仰头观看,水面静悄悄一圈圈波动,孤岛上半身长出一大截,像一张正在合拢的大嘴。迷糊心里拔凉拔凉的,心说,完了。   他钻出水面,左右寻找大军不见,于是张开喉咙使劲喊道,大军,大军。   大军从孤岛南侧光着身子走过来,迷糊着急的说,死哪去了你。   咋呼什么,撒泡尿都消停不了,大军说,找到什么了。   迷糊不理那茬,说,走吧咱们,今天太邪性了。   迷糊和大军在村口碰见了大军家的老管家,老管家姓黄,在大军家兢兢业业干了十多年,是看着大军长大的。黄管家孑身一人,无儿无女,没有不良嗜好,唯一令人不解的地方,天一擦黑就紧闭门窗。这搁在农村是十分平常的事,因此,崔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黄管家掌心拿着两只健身球,不知什么材质做的,没事就摩挲旋转,时间一长,球体光滑圆润。   黄管家拉起大军的手问道,今天哪去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好着呢,就是肚子饿的咕咕叫。   黄爷,我们刚才洗澡去了。迷糊看看黄管家,他看到黄管家手里的两个球儿和平时不一样,里面隐约有东西蠕动,还是活的。   黄管家看到迷糊的双眼,身体略微迟疑一下,随即恢复了常态。他说,少爷,快回家吃饭吧,看你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吃完饭,黄管家把大军叫道自己房间里,他说,今天发生什么特殊的事了。大军想想,觉得一切都非常平常,没有特别的地方。   没有,刚才洗澡看到一块银元一样的东西,不知道算不算。   银元,黄管家问道,什么样的,在哪里。   村外池塘里,我看到了,让迷糊去打捞,结果什么也没有。大军说,我才不稀罕呢,咱家不缺那个。   倒是迷糊看到一个小孩,说的跟真事一样,我什么也没看见,那小子现在学会说瞎话了。   黄管家说,我去问问迷糊,对了,这两天你哪里也不要去。黄管家知道,大军现在长大了,即使老爷亲自吩咐了也不一定听话。临了补充道,如果非要出去,告诉我一声。   话没说完,迷糊隔着墙山敲砖头,墙山响起三长两短的咚咚声。大军知道,这是叫自己出去。   大军说,说曹操,迷糊就来了。   迷糊紧溜墙根跟在大军身后,走过前院,来到后院右首偏房。偏房里,黄管家正襟危坐在板凳上,身后挂着一副瘦骨嶙峋的山水画,山多水少,不阴不晴,看上去云山雾罩的分不清主次,分不清主题,没有朱印,没有落款。   迷糊头一次进到管家房间,心说,仆人的房间不错嘛,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黄管家开门见山问迷糊,今天你看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本来看到有个小孩跟着我们,后来一转眼没了,有些眼熟。   长什么样,是不是圆方脸、胖乎乎的,头顶有一根长辫子,辫子上扎着绿头绳。   迷糊仔细回想,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说,脑袋光秃秃的,没看见上面有辫子,倒是在孤岛旁边的水底下看到一件白色的短袖褂。   黄管家说,两年来,那口池塘连续夺了多个小孩性命,水质全变了味道,千万莫要再里面洗澡了,太邪性,容易出问题。   原来,这口池塘曾经淹死一个叫老九的孩子,已经过了半年时间,尸体还没有找到,。这在农村是不多见的。   迷糊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心说大白天见鬼了,水中那孩子十有八九就是人们嘴中的老九。   两个人口中称是,退出了黄管家的房间。   淹死老九一事还得从去年冬天说起。邻村老薛家有三个孩子,与本村一墙之隔,在外人看来是没有区分的,周口村的几个小村落已经不分你我,连成了一片。不过对于土著居民来讲,村与村之间还是有区别的。老薛家最小的小孩叫薛老九,排行老三。   老薛有门会算命的远房亲戚,孩子刚落生,老薛便安排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叫上这门远方亲戚给起个吉利的名字。算命先生提着点心匣子来到老薛家道喜,本来不想说三道四的,一怕人家不信,二怕万一发现什么不好的运算,这不等于泼冷水吗。但是搁不住老薛爱子心切,生怕小儿子有个闪失,未雨绸缪也不是坏事。因此,算命先生看了看孩子的面相,并问了生辰八字。看完以后到堂屋喝茶,和老薛捡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一盅茶没有喝完就要告辞。老薛急了,这不是给自己埋引线吗,难道是咱照顾不周,说什么也不让走,即使什么不说,也要吃完午饭再走。盛情之下,算命先生只得留下。他说,万一哪句话说的不中听千万莫要见怪。老薛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算命先生说,再观察观察,天时地利人和,好多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许多变数在里边。老薛听完更糊涂了,更加毕恭毕敬侍候。到了午饭时间,老薛依旧没有听到一句孩子的关键话。他说,既然这么难以启口,那么给孩子起个名吧。   算命先生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放在哪个孩子身上还没有沟沟坎坎的,只是千万记住,到了孩子九岁的时候,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孩子八成是王母娘娘九九大轿之下的一个轿夫,只因有次出门时多喝点小酒,才贬了下来。不过像这种近侍,不定哪天要被召回去的。你就当无稽之谈,听听罢了,不要当真。孩子逢九必坎,小时忌水,成年后依然忌水。尤其是第一个九年,也就是九岁的时候,过了第一道坎,以后只要多见注意是没有问题的。   老薛听完,额头起了一层汗珠,他说,辛亏将先生请来,也是和着咱孩子有福。算命先生指着满桌的饭菜说,这一桌饭安排的这么丰盛,老薛,此中碰巧暗合了一个数字。   老薛一数,心中一惊,正是九个盘子九个碗,本来要八个盘子八个碗的,后来又现添了一个菜一个碗,取九九归真功德圆满万事如意之意。   老薛说,孩子就叫老九吧,也是个提醒。   老九头上胎发一直留着,几年以后小辫已经垂到屁股蛋那里。九岁那年,老薛一家人牢牢记着算命先生的话,寸步不离轮流跟在老九屁股后边,生怕有个闪失。转眼进入腊月,漫天飞雪,眼瞅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过年,没有任何不详发生的迹象,老薛一颗悬着的心渐复原位。腊月二十八,一大早,天空转晴,明晃晃的光线刺眼,整个冬天难得的好天气,迷糊糊给人一种假象,好像春天已经提前来临。这样的天气,人的精神也跟着天气好起来。老九这几天没有出门,脑门差点憋出疙瘩,他蹦蹦跳跳在院子里玩耍。快到晌午时候,老九嚷着要出去玩,老九的哥哥二蛋也早想出去溜达溜达,老薛站在南墙根蹲着打盹,一眨眼功夫,哥俩没了踪影。老薛没有在意,踱到堂屋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   哥俩走着走着出了村,刚到村外碰见村里老猎户宗家爷俩背着几只兔子回来。宗家爷俩对老九说,九儿,要兔子不,回头跟爷到洼里追,顺着脚印一逮一个准。二蛋首先红了眼珠,老九一听更是来了兴致,非要到村外洼里转一圈不行,两人的胆子肥起来,心说总算出来一回,今天玩个痛快。到了村西头分岔的地方,远远看到一团雪球一样的东西在往前窜动。老九定睛一看,是只半大的小兔子,浑身雪白雪白的,煞是可爱。二蛋和老九甩开步子追了上去,兔子看到有人追,笨拙的朝道边的沟里跑,越过沟便是那个比村子还要大的池塘。塘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老九和哥哥二蛋在雪上飞奔,跑着跑着,眼看要撵上。这时,老九看见白兔转过身站立起来,两只红眼珠变成三角眼,面对着老九诡秘一笑,老九甚至听到了吱吱的笑声,他一个急刹车站住。哥哥二蛋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向前追去,追着追着,二蛋两眼白茫茫一片,待在雪地时间一长,患上雪盲症,看什么都是一个色。兔子不知什么时候失去踪影,二蛋回头张望,老九也没了影子。以前,老九经常干躲猫猫的勾当,经常一个看不住,便找个犄角旮旯或地缝里藏起来,待别人火急火燎的时候再笑嘻嘻的钻出来。时间一长,大伙逐渐摸清了老九的习性,也就不放在心上。今天也是,二蛋喊半天不见老九踪影,想着离家不远,大概自己回家去了。于是,眼见到手的兔子飞走了,顿时雅兴,一个人回到家中。二蛋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在饽饽篮子里挑出一整个饼子扛在肩上,然后回到厢房里吃掉。   老九掉进了冰窟窿,这是一个早起垂钓者凿开的七个冰洞之一。七个冰洞按照七星北斗方位凿开。按照迷信说法,垂钓人看了方位,财神在北,北方聚财。后来,老薛问遍整个村子,都说没有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在那个阳光明媚、但是却寒冷刺骨的上午冰钓。老九就这样消失了。   午后,距离老九消失有二个时辰,二蛋没有见到老九回家,这才晃了神,前言不搭后语的将老九失踪的消息告诉老薛。全家急红了眼,纷纷下去寻找,在老九消失的冰面上一寸寸寻找,翻遍了每一片积雪也没有看到老九消失的痕迹。   老薛和老九他娘悲痛欲绝,早晨还活蹦乱跳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老薛说,孩子,既然狠心要走,爹不拦你了,不过走之前也要告诉爹和娘一声呀。说完,整个冰面忽然响起咯吱咯吱炸凌声,炸凌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撤到岸边,老薛看到,池塘四周的天空彩灯高挂,红带飘扬,遥远的天际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随后,老九落水的地方红光一闪,一条鲤鱼跃出水面又噗的一声落入水中。   可怜老薛一家人,孩子落水后竟无法打捞,连个尸首都找不到。   春暖花开,冰消雪释时,老薛组织村里有经验的捕捞队进行打捞,依旧一无所获。   之后,老薛不停的跟遇见的每一个人念叨,说自己的孩子受到如何礼遇,又如何做了八台大轿驾鹤西游。见到的人无不含泪,无不痛心的说,这孩子真是坑爹呀,人都神经了。   老薛的远方亲戚,就是那位预知祸福的算命先生闻此噩耗后,掐指遥算。随后有十足把握的对老薛说,老九有玉兔带路不必担心,倒是有一心愿尚未完了,因此没有走远,你们父子总有相逢之日。   老薛问道何事未了。   算命先生说,孩子从小仁义,九年养育之恩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因此,重逢之日指日可待。   老薛心中总算有了念想,心绪逐渐好转起来。   事情到这算是有个终结,老九淤泥附身,一直没有走远。天暖之后,经常飘荡在洗澡的小孩们周围,共同嬉戏打闹,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已经离开人世。不过,迷糊天生半仙之体,误打误撞碰到了老九,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正文 第六章 水草缠身   两人商量着再次到池塘寻找老九那孩子。不过第二天,迷糊差点忘了这事,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太阳晒到屁股发痒才醒过来。   迷糊一睁眼,大军正像抱窝的老母鸡一样看着他。   你睁着眼睛睡觉,大军问道,累不累呀整宿整宿的不合眼。   一直这样的,睁眼合眼没有区别,有时睡着睡着就忘记合眼了。迷糊擦擦眼屎,用手指弹到地面上,一本正经的说。   大军从背后伸过手来,手心里攥着一样东西让迷糊猜。   迷糊拿鼻子闻闻说,点心。   大军说,不是吃的。   几根明显褪色的红色丝线透过掌心,迷糊心说太欺负人了,就他娘这么明显的东西还让这么聪明的脑瓜猜。线穗,红色的,红线穗。   大军笑嘻嘻张开手心,是一面锈迹斑斑的古铜镜,铜镜分阴阳两鱼,互相咬合,四周依稀可见八卦图案,镜底系红穗。   镜子,黄老头给的,说没准用得着。   长这么大,还没看过用铜做的镜子,迷糊精神一振,睡意全消,拿过来翻来覆去观看。除了自己影像外,看不出哪里特别。   大军看到迷糊爱不释手的样子,生怕不能完璧归赵,于是趁迷糊没注意,冷不防抢过来。镜子发出一道强光,迷糊本能拿手去挡。   怎么了又没打你,挡什么。   有一道光线从里面射出来,直晃眼。   大军疑惑的看看镜子,锈迹斑斑的看不到任何光源。瞎掰,我怎么看不到。   许是反射的太阳光,迷糊同样不明所以的说。说完,提上裤衩,光着脚从里间屋叼着一块窝窝头出来,含糊不清的说,出发。   临近中午,太阳火辣辣的照射着大地,整个大地像一团火球在燃烧。附近村落的小孩们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跳下水,水面沸腾起来。突然,有个小孩窜出来兴奋的大叫,鱼,拐子鱼撞咱身上了。   周围的小孩立刻响应,哪呢,在哪呢。纷纷用手搅动观看,水面浑浊不堪,不时有泥浆带着腥味翻卷上来。   池塘深处呈现蓝绿色,与近岸黄褐色的水面泾渭分明,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在中间拦住似的。   人声鼎沸中,有人眼尖,看到远处出现一道水流,水流贴着水面疾驰,冲向正在洗澡的人群。   鱼,红鱼顶流。有人喊道。   洗澡的孩子们扭过头,众人目光所至,水流突然戛然而止沉降了下去。   有人埋怨,谁那么大声的,红鱼胆小,声音一大就逃了。众人纷纷附和,盯着水面,希望能再次发现那道疾驰的水流。   迷糊和大军站在池塘的另一边,洗澡玩耍的声音时断时续传过来。迷糊听着听着,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具体哪里不对劲说不上来。他对大军说,是不是哪里不正常。   大军拎起耳朵仔细倾听,没有发现不正常的地方。   这时,远处的声音突然断了,没有余音,静悄悄的,片刻,又像突然解冻了一样传过来。   这时,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云层翻滚着逆风而至。池塘里的小孩呼喊着一个个蹦出水面,抱着裤衩背心往家里跑。   迷糊心说,上天有眼,帮助众人逃过一劫。   两个人脱去衣服,放在岸边用砖头压好,大军戴好铜镜,红穗子洒在胸前。 大军活动活动身体,做做伸展动作,边做边说,下雨洗澡还是头一回,今天尝尝鲜。   我看行,对了,你们家黄管家早先干啥的,说话神神叨叨的,今天还神神秘秘的送你一面铜镜。我看无非是吓唬你,回头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   大颗的雨点开始往下滴落,砸在地上噗噗有声,水面上雨泡溅起老高。   迷糊试试水温,水里温度比空气中温暖多了。他一个鱼跃整个拍入水中,而后从十多米远的地方钻出来,对着大军喊,太爽了,快下来吧。   大军迫不及待的也跟着跳了下去。   迷糊边踩水边说,不知道今天会不会碰到昨天那个孩子。刚说完,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迷糊游到昨天那个地方对大军说,这里,昨天就是在这一片看到的。   听到喊声,大军向这边游过来。   迷糊深吸一口气,使了一个千斤坠,直接沉到了水底。定下身子仔细观看,水底能见度较昨天要好,能看到附近几米范围内的东西,不时有小鱼小虾出没。   迷糊按照记忆寻找昨天看到的东西,周围好像变了环境似的,曾经看到的像褂子一样的东西踪迹全无。大军从水上潜下来,用眼神问道,昨天看到什么了。   迷糊用手指指前方,随后两人并排缓慢游过去。走出不远,迷糊看到大军的表情,知道憋不住要换气,于是也跟着一起浮出水面。   我就知道什么也没有,你还不信,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事呢,真他娘人吓人吓死人。大军理理铜镜上的线穗埋怨道,戴这么个玩意有什么用,潜水时飘来飘去挡我视线。   看来今天什么也看不到跟铜镜有关,迷糊心说,这样吧,你先到岸上休息,不过不要坐在蛇头嘴里。迷糊一指下部凹下去的孤岛,大军一看,太像了,人坐在那里,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水面上雨水渐大,砸起的气泡在耳朵周围轰然作响。迷糊吸足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水下立刻出现另一番景象,与之前截然不同。   水底马又黑又暗,水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东一簇西一簇,比起昨天又多了许多。他潜在水底匍匐前行,昨天看到的地方由一层淤泥覆盖,什么也没有。继续往前越过几簇水草后,水底越发变得昏暗,非常有质感,像一面墙向自己压过来。从水底向上望去,外面的天空阴云密布,水点溅起的水泡像给池塘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让人窒息。   迷糊直起腰四处张望,这时,前方出现一个闪光点,他向闪光点游去,水草向迷糊挤压过来,不断黏贴纠缠迷糊的四肢和躯干。   迷糊有些举步维艰,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于是在水中站起身来,试着摆脱水草的纠缠。   哪里知道,当迷糊用手分开一层水草之后,又有一层从四周悄无声息的移动过来,将迷糊团团围住。   迷糊心说,看来,真他娘碰见鬼了。 正文 第七章 老九浮出水面   第七章 老九浮出水面   水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无休无止。迷糊手脚被缚,越缠越紧。索性迷糊不在动弹,果然,水草也跟着没了动静。迷糊心说,邪门了,时间一长,小命就搭在上面了。于是,他试着活动活动四肢,水草感知到动静,又跟着攀附起来。就在这时,迷糊发现了端倪,所有水草只有一个根部。于是,他伸手穿过茂密的水草掐住根部,使劲往外拔。   脚下用力,水草齐根而断,断裂处冒出黑色的液体,水草很快枯萎了。迷糊松了一口气,这时,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看见有个半大小孩蹲在那里。小孩脸部朝里,后脑勺扎着小辫,发梢底部扎着红头绳,辫子随着水流左右飘动。   随着暗流涌动,小孩慢慢回过头来,朝着迷糊微笑,露出两颗光洁的小虎牙。看长相,非常像死去的薛老九。   迷糊心中一怔,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这种怪事。心说莫非半年过去,孩子依然活着不成。尽管迷糊不信邪,但是乍看之下还是惊愕不已,差点控制不住气息,嘴里已经吸进一口脏水又噗的一口吐出。他慢慢靠近那个蹲着的小孩,小孩依旧背对着他。差不多到跟前的时候,迷糊才看清,小孩不是蹲在那里,而是齐腰陷在淤泥里,就像栽在泥土中的一颗小树。两只手一上一下握着拳头举在胸前。   老九依旧保持着溺水前的状态,不偏不倚,不歪不倒,像一座为自己矗立的丰碑。   迷糊伸手去摸小孩,要把他从淤泥里抱出来。这时,他看到有只带着淤泥的手同样像自己伸来,急忙缩手。那只手没了踪影,迷糊又试了一下,紧接着面前那只手又出现了。   危机四伏,幻象丛生。迷糊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有可能报销在此。照此看来,黄管家送给大军的那面铜镜该排上用场了,于是双脚一使劲,笔直游向水面。   天空依旧阴云密布。迷糊从水面露出头,深吸一口气,边踩水边对坐在岸上的大军喊,戴上铜镜过来,我看到老九了,不过无法近身。   大军一个猛子游到迷糊身边,右手拿了一根小木棍防身用。大军一本正经的说,不是我胆小,不怕一万怕万一,真碰到什么玩意也可抵挡一阵。   迷糊说,千万别希望碰到脏东西,真碰到了不用说木棍,铁棍估计也排不上用场。   那算了,说完大军一扬手,木棍扔了出去。   两人深吸一口气笔直潜下水,来到刚才的地方。水质重又变得清澈,迷糊用手一指刚才看到老九的地方,老九已经没了踪影,莫非自己走了不成。   两个慢慢潜过去,还没到近前便同时看到了两个人光溜溜的影子。镜子,迷糊说完便贴上前去。原来,水底有一面一尺见方的碎镜子,斜斜的横躺在一簇水草边上。   迷糊知道,离真相越近迷惑便越多,老九那孩子应该就在周围,或者说就在镜子的对面方向。他像大军使个眼色,两人四下仔细观看起来。   在镜子不远处,有一根白色丝带从水草丛里飘出来,非常显眼,像在召唤着什么。两人游过去,迷糊伸手拽住丝带,暗中用力没有拽动。大军上前跟着帮忙,淤泥在动。迷糊查看一下,大概有半米见方的地方出现松动。大军用胳膊肘捅捅迷糊,然后将铜镜放在迷糊眼前,意思是说有了反应。果然铜镜发出少有的一丝光亮,光亮绕着阴阳双鱼转动。   迷糊心说,八成这里有什么东西,铜镜有反应了,不过还不强烈,古人简直就是天才,用一面镜子就可感应平常人不能察觉的东西。   两人慢慢用力,一扇半米见方像门板一样的盖板被掀了起来。门板下面,是一汪清澈的池水,与周围的池水判若两物,像口陆地上的水井,井底依稀有光亮反上来。   大军露出疑惑的目光,从没有见到在这么大的池塘里还有一口水井。迷糊用手试试水,除了异常清澈以外没有区别。他纵身跳了进去,大军看到,迷糊在井下往右拐的地方犹豫了一下,随后便钻进去不见了踪影。   今天就他娘今天了,大军心说,豁出去了,死了有迷糊陪着,也算黄泉路上有同路人。他刚要跳,迷糊在井底出现了,向他招手示意安全。大军一颗心落了地,紧跟着跳了下去。井底向右拐,光线越来越强。大概游出几米后,有一个斜向上的通道,大军顺着通道往上游,游过一段距离后,依稀见到了水面。水面上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心中纳闷的功夫,脑袋已露出水面。   大军四处观看,自己处于一间房子当中,井口位于房子中间位置。房子用泥土夯成,房子四周有一圈简易的小长条桌子,桌子布满尘土。靠墙位置有一张八仙椅,椅子后面是光秃秃的墙壁。   整个屋顶呈圆弧状,四周分布着多个手指粗细的透气孔,有微弱的光线从上面透过来。   大军从水井里往上,一抬头,看到迷糊正襟危坐在八仙椅上冲他微笑。他揉揉眼睛,迷糊不见了,椅子上什么也没有。大军说,看见你了还藏,出来吧。   房间里空洞洞的,迷糊不知到哪里去了。难道还有别的通道,大军带着疑惑四处查看房间。四周光秃秃的,大军用手摸摸桌子,桌面落满了尘土,走到八仙椅旁边,借着微弱的光线,依稀辨出有个屁股印。   紧接着,大军凭着感觉摸摸墙壁,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原来,八仙椅后面的墙壁,并排着凹下去三个一米见方的龛台,和墙壁混为一体,不用手摸很难发现。   左右龛台空荡荡的,中间的龛台坐着一尊雕像。雕像不像观音不像佛,好像在那里见过。大军仗着胆子拿手一摸,感觉热乎乎的似有温度。大军心里想着,万一这尊佛像睁开眼睛还不把人吓死。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突然,雕像两眼位置忽然眨动了一下,大军脑瓜皮一阵发麻,不会显灵了吧。越是害怕越想弄个究竟,他凑上前近在咫尺观看。雕像眼睛忽然睁开,大军顿时魂飞魄散,蹦起老高。   是我,话音刚落,雕像笑出了声。迷糊前仰后合的走下来对大军说,真不经吓,这个地方不知谁建的,费尽心思的串个门还得走水路。哎,你怎么跟过来了,真是兄弟,是有难同当还是怕捞不着好处。   你招手要求支援的,捉弄人一套套的。大军说   迷糊心说大军肯定是出现了幻觉,不过自己不知道而已。他一指水井,是谁给你引的路,没有指引一般人找不进来的。   两个拐角处都是你指引来的。   迷糊说,实话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有领你进来,领你进入房间的另有其人。不过,看你平安无事的样子,人家应该没有恶意。要不就是你那镜子起了作用,否则,憋也能把你憋死。   大军说,大白天的别吓唬人,我可不是吓大的。   迷糊说,你知道吗,同样是水为什么一个清一个浊,为什么紧靠水源这地方却如此干燥,为什么偏偏让我们发现这个地方,房间的主人是谁,如果是个墓穴,为什么又看不到棺椁。   大军摇摇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迷糊卖弄道,刚才进入的头一个水道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井水不犯河水,井有井道,河有河规,万事昭然,事事皆可和谐相处,不互相干涉,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殊不知,古人早就知道有这个现象,不过看到的人非常少,认为只是一个简单的道理,今天让咱们撞到算开了眼界。至于为什么薛老九把咱们引到这个地方,我刚才转了一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凭直觉判断,咱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是孤岛位置。   大军说,你是说蛇头位置。   经过提醒,迷糊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沿着墙壁一路走去,在八仙椅右首墙壁停下,用手指敲敲,墙壁发出空空的声音。   迷糊说,已经空了,破开这道墙应该可以直通外边。大军跟着过去,耳朵贴在上面,依稀听到有风刮过的声音。大军拿手指抠抠墙壁,稍微用劲居然抠下一块墙皮。   迷糊拿过墙皮放在眼底仔细看看,说,木头,腐烂的棺椁木头。从腐烂程度看,这座墓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不过,从没看到有人祭扫过,是座孤幕。孤墓都是有历史的,后继无人?躲避仇家还是外来户均不得而知。前两年,就在这个地方,有个放羊的小孩在孤岛的一侧看到一块光洁的像玉一样的东西露在外面,当时还以为看到了宝贝,拿着木棍撬了半天才撬出来。原来是颗头骨,这颗头骨和一般的骨头不一样,给人第一感觉是笑眯眯的。放羊小孩当时拿着木棍敲了半天,引来许多围观的人。很多人知道了这事,纷纷表示稀奇,十里八村也没有哪一家为这颗头骨重新收殓。   大军记起来了,他和迷糊都摸过那头骨,头骨十分光洁,比起村里使用的大瓷碗还要滑溜。后来,在大人的劝说下,头骨又放在了原先的位置。之后几天,不知是谁又将其从土里刨出来,不过据后来看过的人讲,头骨似乎已近变形,空洞洞的五官似乎狰狞起来。   迷糊说,碰到这种邪事,也没听说谁出了什么事。   如果和上面发生的事联系起来,棺椁里面应该没有头骨。有没有兴趣验验正身,迷糊在黑暗中笑道,今天就咱们两人,真那么邪性,估计逃是逃不掉的。   大军一听豪气顿生,一拍胸脯,你只管说怎么办,即使真出点什么事,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军一巴掌正拍在胸口的铜镜上,铜镜铮铮作响。铜镜,大军兴奋的说,来之前黄管家曾经说过,铜镜或许能帮上忙。   帮忙,迷糊说,铜镜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你,没有铜镜镇住幻象,恐怕小命早已经不保。不信你仔细观察一下铜镜,看看和来之前有什么区别。   大军拿起铜镜,铜镜周围散出蓝色的丝丝光芒,就像光线照射下的细小绒毛,纤毫毕现。用手触摸,没有特殊感觉,跟之前没啥区别,大军说完用手掌罩住整个镜面。   没了光芒的支撑,整个屋顶迅速碳化变形,桌子发出腐朽的吱吱声,井水在外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冒水。   发现情况不妙,大军赶紧把手拿开,为时已晚,整间房子已经出现坍塌迹象。奇怪的是,四周居然发现几个半径约一米的蜘蛛网,看样子已经挂上面很长时间。大军不小心碰了桌脚一下,支撑在四周的桌子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破裂倒塌。井水咕咚咕咚向外冒着气泡,沸腾不止。紧接着,整个墓顶的透气孔消失,墓穴里面马上变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暗非常有质感的向两个人压过来,令人窒息。   迷糊喝令道,哪里都不要碰,寸步不离跟在后面撤。   尽管近在咫尺,大军睁大眼睛还是难以看清迷糊的背影,他听着迷糊的脚步声亦步亦趋。走了几步后,听到迷糊说,拉着我的手,快点。   大军伸手拉住迷糊一只手,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一点体温。大军心说,至于吗这么害怕。他跟着这只手重新跳入井中,井水已变得浑浊不堪,不时有水虫子游到大军身上,有几只甚至钻到大军耳朵里面。大约过了一分多钟后,前面出现光感,出口到了。   迷糊黑暗中四处寻找大军,模模糊糊看到他跟在一个小孩身后,牵着手径直跳入井口,临跳前,小孩回过头冲迷糊微笑了一下。老久,迷糊心里说道,不过大军铜镜护身应该没有性命之忧。转念一想又怕被老九引入歧途,遂紧跟了过去。   大军游出井口,四周看不到迷糊,于是浮出水面长吸一口气,又潜入水下来到井口处。井口不时有黑水冒出,接着迷糊露出脑袋,看到大军安然无恙后,表情由紧张变得轻松。他吐出一口水,用手向水面指指,示意上去说话。就在这时,迷糊身后污水窜出水面。   两人急忙向斜上方游去,避开四散而来的浊流。   孤岛瞬间坍塌崩落水底,水面像投下一枚重磅炸弹,水花四溅。此幕场景被雨中赶路的丁锯子看到,后来他跟村人说,一道闪电像柄利剑一样插向孤坟,炸雷之后孤坟从中间开始向外坍塌粉碎,整个没入水中。真是吓死人,说没就没了。丁锯子说,还有两个小孩在水里挣扎,不过水性相当好,几个猛子就到了岸边。   迷糊和大军游到岸边,心有余悸。两个人回到家后,大军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给黄管家听。黄管家听完显得异常紧张,什么没说,索回铜镜一个人回屋歇息去了。   第二天,村里私塾杨臣老先生早起遛弯,按照平时的路线溜到村西头时,感到今天腿脚非常利索,于是绕了一个圈来到池塘边。离池塘几米远的地方,杨老先生远远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团棉袄一样的东西,许多鲤鱼忽上忽下游在四周。老杨好奇心起,找来一根树枝费了很大劲才够到那团棉絮一样的东西,勾上来一看,老杨吓得当场昏厥过去。   老薛早起拾粪归来,在池塘岸边看到昏死过去的老杨,忙简单施救,拍拍脑门恰恰人中,老杨醒来头一句就是,池塘里有人,快去救命。   老薛头这才注意,水面上还飘着一团棉袄一样的东西,看上去非常眼熟。他小心翼翼拿树枝挑起棉袄,按常理,衣服沾水会变得异常沉重。但是,老薛就像挑起白纸一样轻松挑起棉袄。棉袄下面,老九面容苍白,不改生前模样的浮出水面,就像刚刚溺毙不久。老薛眼睛一热跳入水中,双手托起老九单薄的身体像托起刚出生的太阳,整个身体四周出现一圈红色光芒。老薛嘴里大声说,不孝的儿子,终于找到你了,迎接孩子回家,送孩子上路。   杨老先生看到,薛老九出水的那一刻,太阳突然露出半边脸,周围彩霞飞舞。半边天空一片通红,池塘的水好像一下沸腾起来,许多鱼跃出水面。老杨揉揉眼睛,自言自语道,八成让阳光打了眼,看到哪里哪里一片彤红。   一时间,十里八村无不称奇,有许多人猜测,老九尸体保存的这么好,沉尸半年不腐,很可能是扎进了淤泥里,所以当时人们打捞时什么也捞不到。而淤泥比水还要恒温,所以才保存的那么完好。至于为什么现在才浮出水面,很多村民认为和那个奇形怪状的孤岛倒塌有关,孤岛倒坍,恰巧震动淤泥,老九尸身才得以半年后重见天日。 正文 第八章 水中逃生   之后,大概天气转凉的缘故,很少有孩子到那个池塘里洗澡。有天晚上,天气比较闷热,迷糊躺在炕上假寐,听到有人在过道里玩耍。迷糊听到声音后从炕上跑了出来,看见几个小孩玩的正欢。迷糊出来后,几个孩子害怕似的飞快往村外跑,迷糊紧跟着追了出来。奇怪的是,几个孩子出了村便没了踪影。站在寂静空旷的田地上,忽然感到天气开始变凉,从脚底一下子凉到了胸口。   迷糊心说什么鬼天气,说冷马上就冷了,中间不带过渡的。于是想回家睡觉,这时前面几个小孩又出现了。其中一个小孩特别眼熟,用红头绳扎着小辫子,辫子在身后荡来荡去。   那不是老九吗,迷糊心说,这孩子太淘气了,大晚上的跑到这里来。转念一想,老九似乎半年前已经溺水身亡了,最近浮出水面后才出的殡。   迷糊醍醐灌顶般浑身一激灵,心中立刻明白,不是见鬼就是受到脏东西的诱惑了,不过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想随便摆布也太小看人了。于是集中精力呼唤自己醒来,就像平时被梦魇住的时候,只要集中注意力,片刻就能醒过来。他试了几次,好像精神不受自己支配,很难集中起来。于是他试着屏住呼吸,通常,只要集中精力闭塞气息,只需一会儿就能气喘吁吁的醒过来。   想不到,这些行之有效的办法在今天都没能如愿。那些小孩好像发现了他的用意,除了依旧在远处忽隐忽现外,有几个已经特意抻出舌头绕着脖子给迷糊看。迷糊心中一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已经撕破脸,只要你们敢过来就让你尝尝拳头的厉害。   想到拳头,迷糊突然想起,魔障的人,也就是精神受到控制的人最怕看到自己的血,一旦看到自己的血立刻就能醒过来。他这么想时,那群孩子浑身一震,好像心有灵犀般知道了迷糊的想法。果然,老九带头向这里跑过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年纪不等的小孩。跑着跑着,几个小孩本来红润的脸慢慢变成了乌青色,衣袂飘飘的衣服渐渐挂汤带水的贴在了身上,有的小孩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孩嘴角忽然溢出了褐色的血液,顺着脖子往下淌。   迷糊说真经不住使诈,心思一动全现了原形,真是一个比一个心急。他本来想转身往家跑,转念一想,万一让大军等人知道子临阵脱逃岂不留下笑柄。于是站在原地做好防御准备,随后攥紧拳头使劲往自己脸上挥,想忍痛让自己的鼻子见点血。   几个小孩马上明白了迷糊的意图,飞快的跑到迷糊身边,从上到下搂住胳膊腿。   这群孩子中,老九是最小的,但是看上去却是众人的头头,见迷糊不动劲后,从迷糊脑袋上跳下来。出现在迷糊眼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已经不在了,真警觉。   搂住迷糊后腰的一个孩子说,不过没关系,有不少人见到我们时已经明白了什么意思,还不是被我们拿下了。说完在身后较劲,一股明显的力道传到下盘,双腿没有吃住劲,往前动了一小步。随后这孩子说,行,还挺有劲,老九,这家伙你们村的,怎么死到临头还这个德行,死扛死扛的。   老九说,就算是一个村的,紧挨着,比我们大几岁,在村里跟你一样,也是横着走。   搂住后腰那个孩子擦擦嘴角的血,老九提醒道,不要乱抹,抹自己身上,逮哪抹哪,回头让人找着踪迹。   是,那孩子将血抹进自己嘴里,继续搂着迷糊用劲。   老九围着迷糊转了一圈,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真行,还有一个叫大军的。   从远处跑过来一个女孩子,气喘吁吁跑到老九身边说,你们怎么这么快,想跟都跟不上。   迷糊看到女孩子后认识,是同村一个叫三妹的孩子。   老九说,你怎么跑来了。   三妹不理老九话茬,对着迷糊说,这不是迷糊哥吗,你们怎么绑着人家,快下来。   老九有些急,对着几个孩子说,谁把三妹叫来的,说好了不叫三妹的,再这么马虎办事是不是想着再死一回。   三妹说,跟他们没关系,我就是来凑个热闹,一会儿再回去。   老九推着三妹说,现在回去,马上回去,真不让大人省心。   三妹被老九推着,不久便跑回了村子。   老九回来后,看见搂着迷糊后腰那孩子已经爬到了迷糊头顶上,其他的孩子则紧紧抱着迷糊的胳膊和大腿,丝毫不敢松懈。   迷糊心说,看意思,这几个孩子跟自己叫上劲了,不过也就是个平手,我动不了你们也奈何我不得。就这么耗着,天一旦大亮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想不到,头上那孩子捕捉到迷糊的心思,对着老九说,这小子跟咱们干耗上了,天一亮,咱们想不放生都不行了。   抱着迷糊大腿的两个小孩也跟着说,今天怎么这么费劲,就跟他可以看见咱们似的。不过他的腿真暖和,在水里泡了这么多天,头一次感到做人的温暖。   迷糊心中一动,怪不得胸口以下这么凉,原来已经不知不觉中趟进了池塘。不过还好,发现的还算及时,万一没及头部,憋死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岂不憋屈死。   头上那个孩子开始较劲,按住迷糊的头,整个身体擎着劲往下坠。   迷糊感到一股强大的向下的力量,心说,这王八羔子有把子力气,不过用错了地方。   老九说,小点劲,跟没见过活人似的。看在牵线搭桥的份上,总算跟老爷子和家人见上一面,今天多少给个面子。   迷糊头上那孩子说,凭什么给你面子,你看我们还有面子吗。说完,在风中晃动一下,几个孩子面部逐渐没了血肉,只剩一副骷髅骨。   行了,别跟这吓人了,老九说,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既然不给面子,那我自己先撤了。说完,老九甩着鞭子走了。   脚下那个孩子说,我们怎么办。   老九头也不回的说,看着办吧。   不远处,好像来了一辆带蓬马车,走到近前,老九掀开轿子帘跳上去。迷糊看到,一匹高头大纸马昂首挺胸一溜烟驶出视线。   迷糊对着身边的几个孩子说,这么耗着有劲吗。   摽在手上的两个孩子说,这家伙跟咱们说话呢。   是呀,头一次见到不要命的,放在第二个人身上,早吓死了。   搂着右腿的那个孩子说,是呀,我天生胆小,见不得狰狞面孔,我他娘就是活活吓死的。   迷糊挺直腰板,任凭几个孩子在身上折腾,他心中拿定主意,千万不能摔跤,看上去是土地,其实胸口以下全是水。   头上那孩子说,这小子拿定主意了,他不是怕摔跤吗,咱们几个下来扛住他的双腿,把他摁在水中不就得了。   说完,迷糊头上和手上的孩子像猴子似的顺着迷糊躯干爬下来,迷糊双手得到放松,攒足劲冲自己鼻子就是一拳,鼻血唰的流了下来。   身边的几个小孩顿时没了踪影。   一阵剧痛,随后迷糊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睁开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正站在齐腰深的池塘里,塘水凉的沁人心脾,头上繁星点点,周围一片黑暗。   迷糊浑身冰凉,抱紧双肩,趟着水走到岸边。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村庄,清晰而静谧,看来早已陷入了梦乡。他连续打了几个哈欠,心说,这是唱的哪出戏,做梦做到了池塘里。   忽然迷糊想到了三妹,梦中的三妹好像也来到了这里,难道她也掉进了水中不成。于是四下观望,水面反映着夜空,同样繁星点点,周围则一片黑暗,没有一点声音。迷糊心说,梦境怎会跟现实混淆,不过,刚才的情景非常真切,三妹还冲自己笑来着。一阵微风吹过,迷糊浑身打颤,心说话,我了个去,太冷了。 正文 第九章 鬼市   迷糊像只落汤鸡般,浑身水淋淋的。上岸后,迷糊在黑暗中脱了个精光,挤掉衣裳上的水分,找了一个干净的地儿晾好。随后光着腚在原地小跑转圈取暖,身子慢慢的热起来,夜风也感觉没有那么凉了。   衣服彻底干透是不可能的,不过穿在身上的滋味单是想象一下也会寒颤不已。他看看无边的黑暗,大黑天的不怕见到人,于是只穿上小裤衩,抱着衣服回家,这样还好受些。   刚收拾好衣服搭在胳膊上,不远处闪出一串光亮,还有悦耳的风铃声从那里传来。迷糊心说什么世道,大黑天的来个裸奔怎么就这么难。看着光亮越来越近,很显然,是赶夜路的马车。他着急忙慌的抖开衣服,摸黑咬着牙穿上。我的天,在这凉爽的黑夜中,不穿衣服冷,穿上衣服更冷。   刚穿上不久,几辆马车已近来到了近前,车辕上的气死风灯异常明亮,照亮了周围好几米的范围。   头把式是个黑脸汉子,四方国字大脸,脸上络腮胡子老长,在灯光照耀下,活像戏台上捉鬼的钟馗。幸亏来的是几辆马车,否则夜间乍见此人,吓也要吓个半死。   前面马车驾辕的是一批黑底白花大骡马,在夜色中显得非常高大。后面紧跟着两辆马车,马匹比大骡马要小上一号,不过,同样方鼻阔口,胸肌发达,一看就是上乘的好马。   迷糊站在道边等着马车通过,马上的络腮胡汉子横眉立目瞅了迷糊一眼,随后看向远方道路,像没看见似的,驾着马车擦身而过。   中间赶车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走到迷糊身边时,想要跟这个陌生人打个招呼,想不到被前面那个汉子看了一眼。中间小伙子被电到一般打了一个哆嗦,没有言声,一抖缰绳,马车向前滚去。   迷糊心说,这几个把式真是小气,大半夜碰到生人不敢言声,有蹭吃蹭喝的,难道怕我蹭车不成。这么想着,最后一辆马车驶过来,马车上没有车把式,驾辕的马匹好像习惯了跟在后面赶路,不时打着响鼻。   第三辆马车经过迷糊身边时,车篷的帘子被风吹起一角,里面坐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恰巧看见了站在道边等待马车通过的迷糊。车辆已经走出了十几米的距离,车篷上帘子一掀,小姑娘从车上蹦下来。三步两步跑到迷糊身边,拉着他胳膊说,我说是你吧迷糊哥,果真是你,大晚上的一个人跑这里来,衣服还湿透了。   跑过来的小姑娘名叫三妹,和迷糊同村,只不过比迷糊要小几岁。小丫头梳着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从头上一直垂到腰间。   看到三妹,迷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干嘛去这是,刚才做梦的时候还看见你了,真灵,想谁来谁,这么不禁念叨。   三妹说,夜风凉,风一吹非常容易感冒的,先上车,别耽误大伙功夫,坐在车上聊。   盛情难却,迷糊跟着三妹上了马车,马车上原来还有一个黑脸汉子,看上去和迷糊岁数差不多。上车后,三妹介绍说,黑蛋,人实诚,是免费的车把式,父亲不在的时候全靠黑蛋照顾。   黑蛋现出腼腆的神情,对着迷糊笑了笑,随后跟三妹说,你们聊着,我到外面赶车。说完,黑蛋起身出了车篷,车帘掀起窜进来一股凉风。迷糊紧紧衣衫,衣服已经被身体贴了半干,不是腾起一丝丝热气。三妹掀开车座,经常赶车外出的会备有好几条毯子,以备不时之需。三妹车座底下抽出一条毯子,伸手递给迷糊,说披上,暖和暖和。迷糊坐在三妹对面,看着三妹脸色苍白,好像着凉似的。他接过三妹手中的毯子,毯子看上去很厚,掂在手上却没有多少分量。   迷糊问道,三妹,这么晚了才回来。   三妹说,我正要问你呢,这都后半夜了,一个人跑到漫洼地里,不怕碰到孤魂野鬼把你捎了去。   是呀,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就到了池塘里,然后还跳了进去,刚上来正好碰到你们路过。迷糊说,我都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三妹掀起车帘看看天空对迷糊说,已经后半夜了,你这样走回去肯定会着凉的,不如这样,先跟着我们到早市上转一圈,把货卸了再买些东西,天不亮就赶回来了。你看这样好不好。   迷糊说,没什么不好的,闲着也是闲着。接着迷糊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早市,我怎么一直不知道附近有早市。   孤陋寡闻,祖祖辈辈不知道立市多少年了,十里八乡没有不知道的。离咱们村才几里地,两步叉子就到了。这么说吧,早市上全是早起提货和各种交易的买卖人,太阳一出来就全散了,该干嘛干嘛,耽误不了白天的活计。因此人们习惯称之为鬼市。   迷糊说,鬼市,太有意思了,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说什么也要去转转。   车辆走的太平稳了,没有一丝晃动的意思。迷糊心说,赶车的技术真好,从没有做过这么稳当的马车。   就在这时,三妹说,坐稳了,这里有些颠簸,不过过了这段路也就到了。   三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车子颠了起来。迷糊一个没有扶住,跟着车身上下窜动,一头撞在车篷上,就听车篷发出噗的一声,被撞了一个大窟窿。   迷糊抱歉的对三妹说,真对不住,车篷撞破了。   三妹说,没事,黑蛋手巧的很,到鬼市上落脚的时候,修修便是了。   迷糊心中过意不去,不过,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没怎么用力怎么就轻而易举的将车篷撞坏了,看来功力渐长。   马车经过一阵颠簸平稳了下来,黑蛋牵动缰绳,马车停靠在路边。   三妹探出头问黑蛋怎么了。黑蛋说,道路太难走了,车轱辘掉下来一只,不过不用担心,很快就会修好的。   迷糊问道,需要帮忙吗。   黑蛋说,你们在里面好好坐着,一会的事。   说完,感到马车被抬了起来,迷糊和三妹倾斜着半蹲半坐在里面,想出去都困难了。   一会功夫,马车复归原位,两只轱辘咣当落在地上,随后听到黑蛋说,行了,坐稳当喽。   经过一阵颠簸后,马车戛然停住。三妹说到了,随后一挑门帘下了车,迷糊放下毯子,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全部干透,感觉舒服了许多。   外面亮如白昼,一盏盏气死风灯矗立在各个摊位前。迷糊心说,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市场。   黑蛋对着三妹说,迷糊头一次逛早市,你陪着转转,这里不比白天还是比较乱的,千万别走丢了。记住天亮前回到马车就行了。   三妹点头称是,随后对迷糊说,要不咱们转转,不过这里有个规矩,有人问路最好不要言声,否则很容易被缠上的。   迷糊说记住了。   眼前的一切让迷糊感到既新奇又好玩,他回头看看来之前的三辆马车,正安安静静排在路边。那个钟馗模样的人正在吆喝两个车把式往下卸货,货物上包裹着一层草纸,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迷糊问道,三妹,车上卸的是什么东西,看上去怪费力的。   三妹说,说出来你也不知道,管他呢,跟咱们又没有关系。   这时听到黑蛋哎呦了一声,好像被货物砸到了脚面。迷糊回过头想过去帮忙,被三妹拦住说,没事的,有其他几个人照料,放心吧。   早市上人很多,来往穿梭着挑选所需物品,尽管这么多人,却非常安静,静的有些不合常规。   三妹好像看出了迷糊的心思,说,这里的人们各取所需,认准了再买卖,因此少了很多不必要的争论,所以才显得如此安静。   三妹说,看你衣服哎没有干透,这样吧,东北角是买卖衣衫的地方,咱们到那里瞅瞅。   迷糊不好意思的说,囊中羞涩,再者说,你的钱我是绝对不会要的。   三妹笑了笑说,这里跟别处不一样,看上了可以用身上的衣服置换的,不用花钱。   迷糊瞅着自己这身有些潮湿的破衣服,心说还有这等好事,真是天上掉馅饼,求之不得呀。于是跟着三妹穿过几条地摊,七拐八扭之后继续往前走。   早市太安静了,简直听不到任何喧哗声。转眼间来到了一排卖衣服的摊位前,三妹指着地摊上一件白色的上衣说,这件怎么样。   迷糊看了看,上衣一尘不染,尽管在黑夜中,依然可以看出质地良好,熨烫的平平整整,非常干净。领口位置还有一圈粉色的花边。   迷糊说,颜色太浅了些,非常容易脏的。   三妹说,脏了再洗呗,一看就非常合身。   老板手脚勤快,看到顾客动了心思,已经将上衣递了过来,说,试试吧。随后盯着迷糊说,哎,这不是周口村的迷糊吗,什么时候来的。   迷糊看到有人认识自己,接着灯光,他看到了一张面色铁青的老脸,脸上污垢不堪,看上去已经很多天没有洗脸了。   迷糊说,你认识我。   老头有些不好意思,特意用手擦擦隐藏在灯光里的脏脸,背影里,脸皮好像掉下来一块。他说,臭小子,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洒了我一身童子尿。说完,老头咯咯的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气。   三妹说,既然这么熟络何不做个人情,将衣服白送给迷糊。   老头说,丫头真会说话,留个人情,白送你了。说完从里面抽出衣裳架递给三妹,三妹抖落开给迷糊套上,说,这下行了,入乡随俗,人们敢给你说话了。   迷糊穿上衣服后,早市一下子好像热闹起来,有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就在这时,远处响了一声马嘶,三妹听到后说,时辰不早了,黑蛋叫咱们了。   迷糊兴致正高,非常不情愿,懒洋洋的往回走。走着走着感到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迷糊,迷糊抬头,看见一位衣衫褴褛的汉子用手挡住三妹和迷糊的去路。   那汉子挡住两人去路,迷糊心说众目睽睽之下难道打劫不成。就见那汉子上下打量三妹说,怎么看上去跟纸糊的一样。   纸糊的在当地是看不起人的意思,说明人的分量轻,地位低。迷糊一听来了气,气愤的说,你才是纸糊的。说完用手一推那汉子,汉子好像被识破一般,扑通一声像个纸人一样被推倒在地。   三妹一看闯了祸,拉上迷蝴的手撒腿就跑。那汉子从地上爬起来,检查一番后发现一条大腿摔掉了,在茬口上吐口唾沫把大腿沾上,站起来紧追迷糊。   那汉子边追边喊,假的,那家伙是假的。早市上的人们听到喊声,一齐向迷糊和三妹看去。   三妹也听到了喊声,他叮嘱迷糊,往前跑,千万不要回头看。   迷糊说道,放心吧,走夜路莫回头,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早市上的灯光开始一盏盏熄灭,周围逐渐黑了下来。   两个人跑到三驾马车跟前,车把式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工作,三妹和迷糊跳进马车。黑蛋一抖缰绳,整个马车腾空而起。再看三妹时,明显被刚才的事吓的不轻,脸色苍白如纸。迷糊说,不要害怕,出了什么事有我兜着呢。   三妹将头扭向一边,一声不吭看着窗外。   迷糊故意放松的哼起了小曲,他慢慢仰起头做出享受的姿势,目光移到了车篷上,车棚上被自己撞坏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他以为看错了,收拢目光仔细观看,只见车篷上,一双鸭蛋般的白眼珠正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车内发生的一切。   迷糊大叫一声,鬼。 正文 第十章 奈何桥   听到迷糊的喊叫声,三妹回过头,黑暗也从外面探出头来,两个人几乎同时问道,鬼,什么鬼,在哪呢。   迷糊手指车篷,大声说,这,车篷上面。三妹顺着迷糊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上次车篷被撞坏的地方,被糊上了一层白纸,白纸上有污渍的地方,看上去像人的两个瞳孔,周围则全是眼白。   三妹笑着说,是这个鬼吗,迷糊哥,眼神真是越来越好使了。迷糊也不禁笑出了声,他说,可能是鬼市上被人追怕了,有点鹤唳风声草木皆兵。   马车外,黑蛋急忙将脸皮从车篷揭下来,偷偷重新贴在脸上,着实松了一口气。黑蛋呵呵笑着说,真是吓死人,坐好了,别在疑神疑鬼了。   车子走了一段路后,轻微颠簸中,迷糊有些犯困,不久之后便倚着车帮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迷糊从睡梦中醒来,马车停了下来,三妹在车篷的角落里发出了鼾声。车篷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仔细辨听,一个声音是黑蛋的,另一个声音好像出自国字脸的那个头把式。迷糊将耳朵贴在车篷上,依稀听到头把式说到,已经出来这么远,带着两人真是累赘。   黑蛋好像察觉到有人在偷听,没有说话,他悄悄贴近马车掀开门帘,看到迷糊睡得正香,又退了回去。对头把式说,三妹没有到日子,还有这个倒霉小子阴差阳错上了马车。看在三妹的面上,不能做有损阴德的事。不过也许是件好事,这条路早晚要走,先跟我熟悉熟悉,免的日后到了时辰走冤枉路。说完,听到了黑蛋干干的笑声。   三妹从小憩中醒来,两个人停止说话,三妹喊道,黑蛋,咱们这是到哪了。黑蛋说,马上就要过桥了,这个地方最安全,一般人是不敢过来的。   什么桥呀,结不结实,不结实咱们就改走他路。三妹掀起车帘说。   奶河桥,结实的很呐,桥上有个老婆婆把守着,要不是跟咱们头把式有交情,想随便过桥,简直比登天还难。就在这时,听到头把式说,上路吧,时辰不早了,晚了让老婆婆不好说话。   黑蛋说,糟糕,光顾说话忘记修理马车了,最近走一趟坏一回,回头真该跟老爹念叨念叨,该换辆马车了。   头把式说,这么着,让三妹带着迷糊先过桥,过了桥那帮畜生就不敢往前追了,修好马车后再赶过来会合不迟。   黑蛋想了想,担心的说,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不会,三妹在车篷里搭言,我已经来过两次了,跟老婆婆熟的很呐。   成,过了桥哪里也不要去,等我的马车。黑蛋叮嘱道。千万千万,尤其看好迷糊,再不能惹事了。   迷糊心中一个委屈,心说这怎么叫惹事,难道眼看着三妹被人欺负不成。三妹看出了迷糊的心思,说,下车吧,没有人埋怨你。   迷糊和三妹下了马车,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座宏伟的大石桥,像一条彩虹一样悬挂在河的两端,比自己家门口那座木桥不知大上多少倍。   迷糊对着三妹说,这是什么地方,太阔气了,真是大开眼界。   三妹说,说你孤陋寡闻吧真没有憋屈你,此地离咱们村可是非常近呀,从家门口出发一直向西,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这条河就是著名的奶河,奶河一直向南然后向东有条河流,源源不断的向这里注入水源,那条河你应该知道的,无数支流连着每一个村村落落。   迷糊心说难道和村子西边那条河流相通,于是脱口而出,木川河。   三妹说,对,木川河,但是流到主干道以后就改了名字,叫忘川河。   黑蛋在一旁听得了,埋怨道,三妹嘀咕什么呢,赶快过河,鬼市上那几个汉子不是好惹的,他们已经踅摸你这么多年了。   三妹吐了一下舌头,怪自己多话,差点告诉迷糊实情。   迷糊问道,怎么了,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黑蛋,还有那个头把式说话总背着人,不像光明磊落之辈。   三妹被问的哑口无言,随便敷衍了一句,他们能有什么事。   迷糊说,是不是倒腾黑货的。   三妹一听,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接着迷糊话茬说,真让你猜对了,他们确实是倒腾黑货的,不过比黑货要值钱,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外人。   迷糊点点头,他想象不出一个朴实伶俐的农家小姑娘,大晚上的不睡觉,偏偏跟黑蛋来这里倒腾黑货,官方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自己不也稀里糊涂的正在趟着这碗浑水吗。   两个人不再说话,朝着石桥走过去。到了眼前才看清,石桥原来分为上中下三层,上面的桥体发出红色的光芒,中间的一层发出玄黄的光芒,下层则是一团漆黑。   迷糊不禁赞叹,果然是座彩虹桥。他抬腿就要走中间那一层,被三妹一把揪住,说,中间这一层不是我们走的,要走应该走上边这一层。两个人沿着台阶走了上去,走到桥上才发现,真是登高望远,视野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宽阔。站在桥上,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村子,还可以看到村子里许多来来往往忙碌的身影。   三妹说,我说的没错吧,这个地方离咱们村太近了,也就是咫尺之遥。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从桥上走上一老一少。老的衣衫褴褛,小的也跟叫花子似的干净不到哪里去。   老人衣襟没有纽扣的束缚,落出两排嶙峋的胸骨,看上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小的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光着两只脏兮兮的脚丫子,一副着实可怜相。   一老一少来到近前时,迷糊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他自言自语道,怎么跟哪里被烧焦了一般,有股子糊味。   老者毫不隐晦的说,总算享福了,一把火就把我们爷俩解脱了。   那个小孩说,爷爷,过了这座桥前面就有吃的了。   爷爷搀着小孩关心的说,慢点,小心台阶摔着,过了这座桥呀,爷爷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小孩子一听,流出了一尺多长的口水,口水中有淡红色的血迹。   看着眼前的老人,迷糊一阵心酸。老人望了迷糊和三妹一眼,也禁不住眼圈红润,想不到小小年纪也走上了这条路。   在桥上站了一会儿,夜空中刮过一阵阴风,河水开始上涌,鲜腥之气铺面而来。   三妹说,走吧,晚上风大伤身,很容易感冒的。   桥头上,有个卖茶的老婆婆无精打采的坐在桌子后面,桌子上摆着不同颜色的几种瓷碗。上面竖着一面风旗,风旗随风飘荡。三妹说,到前面坐下喝碗茶水,歇歇脚润润嗓子,赶了一宿的路真有点口渴了。   迷糊点头同意,两个人来到老婆婆面前,老婆婆立刻换了一副微笑嘴脸。对着三妹说,怎么又来了,这么远的路,不怕家人惦记。   三妹说,老婆婆,既然走到这里全是上天注定的,想多了也没有用,不过今天我们还是要回去的。   老婆婆端过一碗汤水,说,来吧,喝上一碗解解渴。   迷糊坐在桌子旁边,看到桌子上的汤水由浑浊变的清澈,怀疑里面放了不好的东西,因此,当老婆婆将一碗茶水递到跟前时,迷糊摆摆手说不渴。   老婆婆看着迷糊说,看你半阴不阳的,不像是恶人,这么跟你说吧,我这汤水可是有讲究的。   迷糊说,茶水讲究很多,不过我确实喝不惯这个味,又苦又涩。   老婆婆说道,我这个茶汤是有故事的。   迷糊说道,什么故事,比还魂汤还要好。   三妹和老婆婆一愣,问道,还魂汤?   当然,由百年人参和千年雪莲炖成的还魂汤,人喝上一口,准保魂魄附身死而复生呀。   老婆婆捂着嘴大笑道,全是世人骗人的把戏,如果有兴趣的话,可否听听此中汤水的由来。   这时,从周口村位置飞过来五朵五色莲花,莲花飘过石桥,避过石桥上的散出的红色光芒,径直飞到迷糊上方。老婆婆看到了,不动声色的将手中汤水向上一泼,口中随意说道,光知道说话,茶水都凉了,再换碗热的吧,   莲花被汤水淋个正着,瞬间黯然失色,在迷糊头上打了一个转后又飘回了村子。   迷糊说,既来之则安之,我们真想听听您这汤水的来历。   老婆婆说,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你们聊几句,就算陪着老身解闷了。   随后,老婆婆又斟了一碗水,这时,三妹已经喝完了身边的半碗汤,汤水透过三妹的口腔,顺着下巴溜到胸口上,胸襟被浸湿了一片。   老婆婆说三妹,多大了还这么不小心。随后问道你是不是喝下了别人的茶汤?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喝下别人的汤等于欠了人家的情,不管什么人都要偿还的。   三妹指着剩下的半碗说,就这个,怎么和以前不一样,又苦又涩难以入口,入口之后好像进到了别人的肠胃,一点也留不住。   老婆婆着急的说,吐了,全部吐掉,那是给三更半夜赶来的一个恶人准备的。   刚说着,从最底下的桥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之声,真是摄人心脾,直入内心深处。老婆婆说,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