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龙城正月 第一章 风雪惊变   隆冬时节,寒风如刀,皑皑白雪一目千里。在柳城通往宁远的官道之上,孤单地行进着一支约四十人的马队。正是辰时,阳光飘忽而炫目,马队缓缓而行,周遭寂寥肃杀,唯有马蹄深陷雪地的“踏踏”声。忽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嗖”地射进马队中领头那人的胸膛。马队顿时一阵哗然,纷纷各持刀剑凝神戒备,四下张望。只见对面平地里突兀现出一号人马来,裘帽皮衣,手持利器,剑戟长矛上闪烁着晶亮的光辉,正是一群契丹武士。为首的一名虬髯大汉,单手提刀,骑一匹蒙古乌审骏马。旁边一人手握铁弓,面带冷笑。身后二十几名契丹武士皆杀气十足,怒目而视。那虬髯大汉高声叫道:“前面可是宋使沈重道老儿?今天本将军家在此侯你多时了!”   被袭马队正中一辆马车内缓缓走下一位青袍老者,长眼细眉,方口大耳,三绺长须布满胸前,望着大汉,满目的疑惑之色:“你是何人?为何来此截杀本官?你难道不知我乃是大宋的特使?”   那虬髯大汉闻声哈哈大笑:“什么狗屁的大宋特使!沈重道,此番你就不该来我契丹!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我北国大好河山,正是你埋骨的最佳之处!”   老者双目微阖,怒道:“你到底是何人?你家皇帝待我如上宾,你却在此口放狂言?难道你连你家皇帝的旨意都不遵,要来破坏这两国亲近么?”   那虬髯大汉重重哼了一声:“陛下现已病入膏肓,皆是因你南朝小人不守信约而致!你这次前来就想必就是要看我家陛下如何归天的吧?”   沈重道大声呵斥道:“放肆!这等不敬的言语你都敢说出口!”   虬髯大汉冷笑:“沈重道,休要摆你的官威,某家可不惧你那一套!”   这时一匹战马靠近沈重道,马上之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身着一件白色锦袍,外罩披风,竟是一英俊的武生公子。那公子勒住马缰,转头对沈重道道:“大人,您所料甚是。这群契丹猪狗果然不肯放我们西行。事已至此,不要再和他们理论,看来只能硬闯了,让大伙抄家伙上吧!”   沈重道长长叹了口气,心想:难道真该天意如此?与契丹刚刚建立起来的亲近就要破坏掉。两国不免又要刀兵继续。这战乱何时才能罢休呢?正思忖间,那群契丹武士已经奔到近前,为首的虬髯大汉怪叫着高举大刀成撩天之势,由上而下重重向沈重道斩落。那武生公子大喝一声:“休伤我家大人!”手中银抢迎了上去架住大刀,“叮”的一声火星四溅。交手的两人心中均是一凛,心道:这厮好大的力气!沈重道退回到马车前,口中叮嘱武生公子道:“青麟,小心了!”   那被唤作青麟的公子道:“大人,您放心吧,这些契丹猪狗交给我了!”摆枪向虬髯大汉刺去。   那大汉刀锋横扫,将银抢挡开,口中不屑地道:“南朝娃娃儿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契丹武士皆勇猛过人,岂是你一个小毛孩子能抵挡的?”   武生公子道:“你这北贼可敢报上名来?小爷爷枪下不杀无名之鬼!”   马车前的沈重道暗暗点头称赞,心道青麟这孩子果然心思缜密,知道要搞清敌人来路。那虬髯大汉稳住战马,神情倨傲:“陆青麟,告诉你也无妨。我姓耶律,我家大王也姓耶律——大契丹国宋王殿下耶律喜隐便是!我嘛,就是来取你性命的耶律虎古!”言毕巨手一挥,身后早已按捺不住的契丹武士蜂拥而上,将马队团团围住,瞬间便动起手来。耶律虎古首当其冲,手中大刀裹挟着风声直取陆青麟颈间。   公子陆青麟在马上岿然不动,立枪成棍,硬接下这一刀,顺势将枪平推,枪尖直点耶律虎古的眉心。耶律虎古大惊,叫道:“好快的枪!”身子向后仰去,一个平卧铁板桥,堪堪躲过这一枪。坐起身来,耶律虎古脸上已少了些许轻蔑之色,增了几分凝重,道:“陆青麟,你的枪很快,不过我的刀也不必你慢。我们再来比过!”大刀成飞花之势,舞动开来如雪花飘落,招招不离陆青麟的要害。   陆青麟紧咬双唇,眼望身后的马车,心里焦急不堪。于乱军中高喊:“保护好大人!”一招“长虹贯日”,将耶律虎古逼退丈许。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高举过头,大声喝问耶律虎古,“你可认得这令牌?这是你家皇帝耶律贤给我家大人的通关凭证, 此番我们与你家皇帝已达成共识,双方罢兵,共修两国之好。难道你不知吗?”   耶律虎古嗤笑道:“皇帝昏庸不寐,被你等欺瞒才会答应和谈。我契丹泱泱大国,定能扫平你南朝,一统江山!”   陆青麟大惊:“耶律虎古,你竟出此言,实乃大逆不道!你家皇帝岂能是你评说的?两国交兵,百姓涂炭。好端端的和谈竟被你这奸佞小人破坏掉!”   耶律不耐地道:“陆青麟,多说无益,你快纳命来!”手中大刀力劈华山复向陆青麟砍去。陆青麟横枪招架,将刀震开。银枪探出,猛刺耶律虎古胸膛。二马错蹬,耶律虎古高喝一声抡刀就剁,两人陀螺一般厮杀在一起,此番交手当真一点不留余力,陆青麟银枪如蛟龙出水怪蟒缠身,与耶律虎古斗了个旗鼓相当。一时间刀光剑影人喊马嘶,雪地之上一片血光,不断有人受伤落马。那些契丹武士口中胡语连连呐喊不断,一个冲锋便已将宋朝兵士的队形搅乱。   契丹人生在北方,寒冷之地。自古民风彪悍,崇尚武力,个个勇猛无匹,与人数占优的宋朝兵士拼斗竟丝毫不落下风,那宋朝兵士虽是训练有素,刀马娴熟,但怎奈敌人凶狠,时间不大便已露败势。混战之中,没人注意到后面的马车之中弱弱的伸出一只素手,掀开帷幔一角,露出半个少女的脸来地向外窥视。好奇的眸子里光华闪动,不觉间整个头脸已经坦露出来,呆呆向外张望。彼时人群中忽地飞出一柄单刀,直直插进车顶上。那少女惊呼一声,当即缩头退回车里,不敢再看。   离这战场约十丈之外,远远地有一个人伏在雪地上,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厮杀。嘴里不住地念叨:“好刀法,好枪法!真厉害!好大的力气!”而当见到马车中露出的少女半个面孔时,这人明显地呆了一呆,摇头自语道,“哦,好漂亮!宋朝的女人真是太美丽了!”若不是恐惧刀枪无眼,想必早就冲上前去,跑到少女面前好好的瞧个够了。   战场之上惨烈异常,契丹武士招式虽杂乱无章,但一味的野蛮拼斗也令宋朝兵士连连折损。陆青麟与耶律虎古此时已经斗了几十回合,皆已气喘吁吁。沈重道眼望战场,不禁仰天喟叹,这血色的杀戮之下己方兵士已经所剩无几,契丹人那边也是武士凋零,只是须臾间就已死伤大半。转身爬上马车,站直身子对耶律虎古高喊:“虎古将军罢手吧!你部下伤亡惨重,你又是何苦而为之?我这里还有些金银,你尽管拿去。只要你肯放我们西行!今日之事,本官会付之一笑,当它是烟云过耳。你看可好?”   激战正酣的耶律虎古闻言不由大怒,转过马头弃了陆青麟,竟拍马直奔沈重道而来。口中兀自叫嚷不休:“沈重道!你说得什么狗屁话!今日为你我已损伤十余名弟兄。此仇我是必报不可!”   “耶律虎古,不要伤害我家大人!”陆青麟在后面飞速跟上。   此时耶律虎古已冲到马车前,将手中大刀抡动开,斜斜地斩向马车前的沈重道。后面的陆青麟却与耶律虎古尚有一马之距,已是救援不及。马车上的沈重道暗叫不好,忙往下缩身,蹲伏在车身之上。“噗”地一声,大刀已深陷车盖,牢牢钉住。耶律虎古哇哇怒吼,将刀向上一掀,只见车盖顶霍然飞起,直入半空。那耶律虎古杀得性起,索性接连几刀,把个好端端的马车砍了个七零八落。只留车中一位绿衣女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望凶神般的耶律虎古,眸子里却无半点惊惧之意。 见到这一绿衣女子,耶律虎古怔了一怔,暗道一声漂亮。旋即目光诡异闪动。旁边的沈重道依旧伏在车辕之上,对耶律虎古说道:“虎古将军,请勿伤小女!”   “哈哈,沈重道,这个您尽管放心,令爱国色天香,某家正要拿回去贡献我家大王。”   “狗贼,做你的春秋大梦!”一柄银抢疾刺过来,正是陆青麟赶了上来。   耶律虎古在马背上腾空而起跃上马车,身子甫一落地,抬起左脚重重在沈重道背上踏了一下。而后疾步转身,左手抓住绿衣女子颈间,右手长刀抵在沈重道后背之上,居高临下对陆青麟道:“小娃娃,你主子已中了我一脚,这小丫头又在我手上,识相的你赶快丢了你的枪下马缚绑!”   沈重道依旧伏在车辕之上,回头向耶律虎古望来,胸口不住的起伏,显是受伤不轻。雪地上刀剑狼藉死尸遍地,雪白与血红相互映衬渗透,在阳光下现出一股迷离的颜色。陆青麟环顾左右,见自家兵士们皆已横尸沃野,只有尚存的三名契丹刀手在身后将他围住,不禁悲从中来,仰天长啸:“耶律虎古,你敢伤我家大人,我陆青麟即便做鬼,也要杀尽你耶律家族!今天你我对战,用人质威胁算什么好汉?有种的下来咱们一决胜负!”   耶律虎古哈哈大笑:“陆青麟,我可不像你那般只会逞匹夫之勇。这样擒住你才更有意思不是?”   陆青麟俊面含笑,忽地牙关一咬:“我就不信你真敢伤我家大人!”枪头飞快地调转开来,猛鸡夺粟般裹向身后的三名契丹武士,一枪一个,皆中咽喉!这变故只在刹那,令耶律虎古猝不及防,呆立在马车上竟不做任何反应。俄而才回过神来,怒不可遏:“陆青麟,你罪该万死!”   “耶律虎古!”不待他声音落地,陆青麟便已抢先叫道,“你看我的法宝!”抬手就掷出一物,砸向耶律虎古。而后自己也弃了战马,飞身跳上马车。   那耶律虎古怒气盈胸,只见黑乎乎一物向自己飞来,忙抽刀遮挡。“当”的声物什落地,赫然便是陆青麟先前从怀里掏出的黑铁令牌。此时陆青麟已跳上了马车,凝枪刺向耶律虎古。耶律虎古单手提刀格开银抢,身子受力不过,不由趔趄着退后一步,左手却仍是紧扣绿衣女子颈间不放。陆青麟抢步上前,护住车辕之上的沈重道,单脚后伸踢了马屁股一脚。那马本已受惊不小,如今屁股吃痛,立即荡开双蹄向前疾冲。   彼端,战场之外,那伏在雪地上的人瞪视着马车,直直朝自己奔来,愕然呆住,竟似忘记了闪避。眼见着马车越来越近,才猛然警醒,撑起胳膊就地滚了出去。刚停住身子,两个揪在一起的人影从天而降,又朝他所停之处砸落。正是扭打成一团的陆青麟与耶律虎古。那人大叫一声:压死人啦!又向一旁滚去,正了正衣襟,扶了扶头上的毡帽,忐忑不安的站了起来。此时几近正午,阳光明媚,雪地里一片炫目的光辉。面对这突然的变故,陆青麟、耶律虎古与马车上的沈重道 、绿衣少女不觉都愣在了原地,呆呆地望着这人。 第一部 龙城正月 第二章 契丹少年   只见眼前这人大约十五六岁,浓眉大眼,面容周正,头戴一顶毡帽,身穿鹿皮坎肩,足蹬羊皮靴子,竟是一名契丹少年。呆了片刻,耶律虎古抢先叫道:“那少年,快来助本将军一臂之力!上马车去,杀了那宋朝老头!”   陆青麟与车上的绿衣女子异口同声道:“不要!”   少年愣愣地环顾左右,有些不知所措。还未待他答话,耶律虎古又道:“那少年,我乃是契丹宋王耶律喜隐帐下左将军!你快去杀了那老头,我让你做官,还给你好多的牛羊!”趁着众人瞠目之际,猛然又向马车冲去,一拳挥出,重重击在沈重道胸膛,沈重道大叫一声,身子倒在马车上,便再无声息。   陆青麟怒不可遏,冲上前去,直踢耶律虎古后心,那耶律虎古竟似疯了一般,哈哈大笑,硬受了陆青麟这一踢。回过头来,嘴角犹带血丝,忽然诡异地一笑:“陆青麟,你的主子死了,你还拼什么命?不知时务只会逞匹夫之勇,真是愚蠢之极!”   陆青麟愤然道:“耶律虎古,我不杀你誓不为人!”当下再不言语,双拳摆动开,招招凌厉,式式惊人,仿佛要将耶律虎古生撕了一般。那耶律虎古也是亡命本性,见陆青麟如此凶狠,一味的只攻不守,不由狰狞起来,也疯了似地与他展开对打。时间不大,两人头脸之上皆已伤痕遍布,血涂胸前。   这时马车上的绿衣女子怀抱着沈重道,清声喊道:“青麟,勿做缠斗,脱身要紧!”   陆青麟激灵了一下,顿时缓过神来,且战且退,直退到马车边,问道:“小姐,大人怎么样?”   沈重道缓缓睁开眼,低声道:“我没事。青麟,快想办法脱身!”   陆青麟深深呼吸一下,神智渐渐清明。见雪地里长天冷冽清寒,阳光辉射耀眼孤绝,四周死尸狼藉,马车上重伤的大人沈重道,孱弱的小姐沈青花,对面疯子一般只想拼命的耶律虎古,再有就是仍在一边傻傻伫立的那头戴毡帽的契丹少年。陆青麟大吼一声,足下用力向旁跳开,抓住那契丹少年抬手将他掷上马车,大声说道:“小兄弟,去帮我赶车!”   少年跌落在马车上,挠了挠头,正思忖着该如何处之。耶律虎古怪叫道:“那少年,你若是帮他们赶车,我杀了你!我还要杀了你全家,杀了你爹妈!”   女子沈青花轻轻地道:“小兄弟,求你救我们性命,帮我们赶车好么?”语调哀婉,眼神楚楚,似乎有着不可阻挡的魔力。   少年望着沈青花,心神忽然一阵大乱,结巴地说道:“这个···哦···好吧,我帮你们赶车就是。”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耶律虎古大急,弃了陆青麟冲向马车:“那少年,你当真不怕死么?这些南朝人最是狡猾多端,你不要受他们蒙骗!”   少年嗫嚅着道:“这个···哦···这个”一时又失去了主意。   沈青花道:“小兄弟,此番情景想必你也是全部看见了。是他劫杀我们在先。我们是大宋子民,是来这里与你家皇帝交好的,相信你也不希望两国继续刀兵相见吧?帮我们赶车,好吗?”   少年低眉沉思,显然是十分犹豫,只听耶律虎古又叫道:“你若是赶车将他们救走,本将军一定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还把你的家人,你的父母都杀了!”   少年双眉顿时竖立起来,冷视这耶律虎古,斩钉截铁地对沈青花说道:“好吧,我帮你赶车!”说着坐正了身体,摘下毡帽抽在马屁股上,喊了声驾。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   耶律虎古怒叱道:“小娃娃,你当真不要命了么?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少年道:“我叫小四啊!我就住在柳城的---我不告诉你!”说了一半少年便硬生生止住口,转而说道,“左将军大人,我去送他们好了,您也早点回吧。马上就要过年了,回家准备点年货,多买点爆竹,无聊了就放爆竹,多好玩啊。总强过打打杀杀的不是?那个姓陆的大哥,您也不要和耶律大人拼命了,赶快上车来,我送你们一程吧!”   陆青麟暗自好笑,真是小孩子言语,那耶律虎古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也不好反驳什么,说道:“小兄弟,你先赶车去吧。我再陪耶律将军一会。我随后就到。”   少年道:“那好,我先走一步。陆大哥你记得,不要伤了耶律将军,他可是我们大契丹有名的勇士呢!”   耶律虎古此时早欲赶过来拦住马车,怎奈被陆青麟纠缠脱身不得,直气得大吼连连。少年赶着马车渐行渐远,回头看了看雪地里仍旧缠斗不休的耶律虎古二人,兀自羡慕不已,心道:何时我才能练上这一身好本事呢?   沈青花扶着沈重道,对赶车的少年说道:“小兄弟,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少年奇怪地道:“回家啊,这都中午了,该吃饭啦!”   “家?你家在哪啊?”沈青花疑惑地道。   “我家就在柳城啊,柳城西南最大的庄院就是,很气派呢!”少年有些自豪地说道。   “你叫小四?是么?”   “对啊,大家都这么叫我的”   “那你姓什么呢?”   “这个我可不知道了。我没有姓啊,我只知道我叫小四,从小到大大家一直这么叫我。”   马车转过一个山坳,赶车的小四忽然勒住马缰,大叫道:“坏了!”   后面的沈青花吓了一跳,沈重道也惊得睁开眼来。沈青花不解地问道:“小四,怎么了?什么坏了?”   小四煞有介事地叫道:“管家大人要我去营州城里买爆竹,我给忘啦!”   沈青花闻言神色明显一缓,说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   小四皱着眉道:“你哪里知道,管家大人很凶的,要我去买东西,若是买错了或是回去晚了都要受罚的。我好怕他呢!不行,我这就得买去!不然回去了就该打手掌了!”说着将马车一转向东,不待沈青花反应,竟直奔营州城里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已进入营州城。来到永隆货栈,下车购了些烟火响竹。付了钱正欲离去,见旁边杂货摊上高悬一对大红的门神年画,左秦琼右尉迟,佩锏悬鞭,须发戟张,好不威风。一时童心大起,问了价钱,遂买了一对揣在怀内,喜滋滋地上了马车。   这时却见沈青花在车上已冻得瑟瑟发抖,沈重道也紧闭双目,脸色难看之极。小四讶然说道:“怎么了?你在发抖呀?那老头···是不是死啦?”   沈重道“噫”了一声,低声说道:“胡说,老夫还没咽下这口气呢!”   沈青花嗔怒地道:“你买好了么?我们可以走了吧?”   “走吧,当然可以走,咱们回家!”说着驱动马车飞速向回驶去。   进入柳城,车子奔西南,小四道:“这位美丽的姐姐,你不是要回宋朝吗?怎么还跟我一起回家呢?”   沈青花蹙着眉说:“我爹爹现在有伤在身,天又寒冷,需要尽快医治。青麟尚且不知在哪里,我们还要等他。”   “哦。既然这样,那你们就跟我回家吧。只是,我怕管家见了你们发脾气,又该打我的手掌了!天那,我该怎么办啊?”小四抱着头沉思片刻,忽地抬起头,“走,咱们先去窑场。”说着指挥马车左兜右转,工夫不大来到一片土窑前,跳下马车说道,“这里是我家庄主烧酒的地方,现在没有人。你们先在这里歇歇吧”说着停住马车,与沈青花一同扶着沈重道下了车,进了当中一间土房。   沈青花道:“这里可安全?”   小四道:“放心吧,这里这时候不会有人来。你尽管住下。”说完转身走出去把马卸下来拴在墙柱上,又找了些草料喂那马吃。转回土房道,“我已经喂过了马,没有水喝,马自会啃雪吃,这个你不必惦记。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来。你在这里不要出来,让人看到你们我就遭殃啦!”   沈青花道:“你回家吗?你家是什么地方?”   小四骄傲地说:“我家是柳城最大的庄院,我家主人是柳城最有钱的人。你瞧外面,山脚下那所巨大的宅院,青砖碧瓦的,就是我家了!”言毕,推门向外跑去,一溜烟的不见了。   沈青花趋步走到门口,向小四所言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一片气派俨然,山脚下一幢方方正正的庄院立于青天雪地之中,雕梁画栋,重檐叠叠。护墙高筑门庭宽阔,仔细看那庄院风格,居然与汉人宅所一般无二。再往上看去,门上的匾额笔走蛟龙,四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隐龙山庄!   小四安顿好沈重道父女二人,快步向山庄跑去。不敢走正门,绕到后面从后门而入。刚一进院,便见到一人负手而立,灰色长袍,金簪别顶,发丝黑白参杂,面色凝重,不怒自威。   小四一见此人,立时神情恭谨,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地喊了声:“管家好!”   那人肃然道:“小四,让你去买爆竹,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又偷跑到哪里玩去了?”   小四垂首道:“小四不敢。我出了门就直奔营州去了,谁想那营州城里买年货的人着实太多。在那永隆货栈还要排队购物。后来我说我是柳城韩匡嗣大人家里的,他们听后就特准我不必排队,直接买了回来的。”   管家哼了一声,道:“又来蒙骗老夫?将你买的爆竹拿给我看!”   小四从背包里取出烟火响竹,又将剩下的钱从怀里掏出交给管家。单手入怀,掏出时将那伏门神画像也一并带了出来。管家一眼瞥见,问道:“小四,那红色的是什么?”   “这个是我买的门神。只因见那门神好生威武,心里实在喜欢,就自作主张买了回来,管家您不会生气吧?”   管家将门神摊在手中仔细端详,脸上阴晴不定,俄而才平和地道:“既买了就买了吧,明天一早你就把它挂起来,挂在内宅大门之上。今天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剩下的散碎银子就留你用吧。”说完看也不看小四一眼,竟转身向内宅去了。   小四长出一口气,见管家并未为难自己,心下高兴。买年货的钱还剩下不少,这次的差事真是赚大了。当即乐得一蹦,撒腿向自己的屋中跑去。 第一部 龙城正月 第三章 隐龙山庄   午后的雪国北风凛冽,倚门眺望,雪花满地,景色无边,青山翠柏笼罩在一片雪雾之中。茫茫的天地间隐隐有一黑点在碧空盘旋,正是一只孤傲觅食的苍鹰。此景如画,此情像诗。沈青花望着陌生的北国,只觉身上寒冷更剧。想道此番随爹爹入契丹前途未卜,想到陆青麟生死难料,想到重伤在身的爹爹。又想到那个救自己性命的奇怪的契丹少年,这些时日来恍如梦境一般林林总总。不禁轻声问道:“爹爹,你还好吗?”   沈重道应了一声,并未搭腔。沈青花见父亲并无大碍,放下心来,又自语道:“那个小四,也不知道可不可靠?他不会讲我们的行踪告诉给别人吧?”   沈重道低声说:“我观那少年绝非契丹族人,他口中的隐龙山庄风格亦属我们汉人所有。加之这孩子天真烂漫,即肯助我们,就必定不会将我们的行踪告知别人。”   沈青花闻言稍放宽了心,又道:“青麟,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是否脱身了?”   “青麟他计谋百出,应变能力很强,脱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不知他能否找到咱们。”   “这个地方虽然简陋了点,但好像很隐蔽,怕是不易被青麟找到。”   “这胡天雪地,青麟是很容易会找到这里的。”   “是因为---脚印?天啊,天啊!那耶律虎古岂不是也会跟来?”沈青花不忍再说下去,怯生生地望着其父。   “当然。现在看来我们只能自求多福了。到晚上如果那个小四不来找我们,我们便离开这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四随手丢了毡帽,坐在桌前托腮凝思。少年的面孔白皙匀称,独坐凝思的时候倒颇像个大人。回想起雪地里的厮杀,陆青麟白马银枪勇冠绝伦,那一招一式仿佛就在眼前一般。从怀里掏出那副门神,眼望秦琼尉迟,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强烈的渴望。忽而又想到美丽的南朝少女沈青花,一时竟有些迷乱。直想到头昏脑胀,才站起身来胡乱吃了口东西,忽地想起土窑里的沈家父女,忙不迭地跑进厨房包了一大包大饼和牛肉,见锅里还有几只煮熟的地瓜,尚有余温,也一股脑的包了,揣在怀里,快步从厨房出来,直奔后门。   刚走几步,一个人影从门楣处跳了出来,双臂横伸拦住去路,口中叫道:“小四哥哥你去哪里?为什么不陪我玩啊?”语声清脆,笑靥如花,两点黑漆漆的眸子灵气闪动,一袭大红的锦袍,满头的小辫子晃动不休,却是一名十几岁的小姑娘。   小四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低声说道:“潇潇,我有事要出去,你在家里等我。回来我就陪你玩!”   小姑娘把嘴一撅:“不嘛!你去哪里?我要和你一起去!”   “我去喝花酒,你也要去吗?”   “喝花酒是什么?你带我去好不好啊?”   小四暗自叫苦,这玩笑可开大了,又无暇解释,只得改口说:“我奉你爹的命令去南庄办事,如果你要是去了,你爹非把我屁股打开花不可!你好好在家待着,明天我放孔明灯给你好不好?”   这小姑娘,自然便是隐龙山庄的管家之女了,名唤凌潇潇。   凌潇潇想了想,点头说道:“那你去吧,明天你一定要陪我玩!”   “好好好,明天陪你玩!”小四笑道,忽然想起一事,忙说:“潇潇,你爹爹现在哪里?”   凌潇潇道:“今天爹爹一大早就阴沉着脸,可晌午过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心情大好了,还对我笑了笑,说是明天带我贴门神呢!现在,他和老爷出去了,应该在刺史府吧。”   小四道:“那可正好,你去你爹爹那里给我偷点金创药来吧?”   凌潇潇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你甭管了,我自然有用的!”   凌潇潇哪肯罢休,自然是追问到底。小四没有办法,只能胡诌一套,最后连蒙带哄的才使凌潇潇去她爹爹屋内偷了一大包金创药交给小四,分手时仍不忘叮嘱一句:“说好了,明天带我玩!”   小四接药在手,喜不自胜,说了句:“你这婆娘真啰嗦!”   凌潇潇一愣,心里回味着“婆娘”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小四早已推开后面跑得无影无踪了。   赶到土房,见沈家父女二人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掏出食物来与二人吃下,然后拾了些柴草将壁炉点燃,又烧了一大壶开水。时间不大屋子暖和起来,热气腾腾,接着又将那些金创药给沈重道服下。沈重道倚在土炕之上,脸色已不似先前那般痛楚,眼见小四忙里忙外,将自己父女二人服侍得体体贴贴。于是问道:“小四,你今年多大啦?”   小四边往壁炉里添柴边答:“过了年我就十七岁了。”   “小四,你怎么没有姓呢?你爹妈呢?”沈青花问道。   “我没有爹妈啊。是管家将我在雪地里捡来的。”   “那隐龙山庄,便是你的家了?”这话却是沈重道问的。   “当然了。我自小在山庄长大,那里便是我的家了。”   “隐龙山庄···”沈重道沉吟一下,说:“你家庄主是汉人吧?”   “这个···我不太清楚呢。反正不是契丹人就是了。我也不是契丹人,我们管家也不是契丹人,我们山庄里的奴仆也没有契丹人的。”   “为什么叫隐龙山庄?”沈青花忽道。   “听大家说,我们山庄里隐藏着龙,所以就叫隐龙山庄。”   “这名字取得倒也大气!”沈重道悠悠地说。   小四闻言回过头来,一脸的得意:“我家庄主很厉害的,连契丹皇帝都对他礼待三分呢!”   “ 哦?”沈重道来了兴致:“他叫什么名字?”   “我家庄主叫韩匡嗣,乃是契丹大大有名的燕王是也!”   沈重道点了点头,心道原来是他!这韩匡嗣官拜上京留守使,封燕王爵。与当今契丹皇帝耶律贤交情莫逆,且医术高超。其父韩知古更是与大宋渊源颇深。此番身陷塞北,若能得韩匡嗣相助脱身,委实事半功倍。当下试探着道:“小四,我父女二人现处困境,欲求你家庄主相助,你可会给我们引见?”   小四一听大摇其头:“我家庄主老爷经常不在家,一月中倒有大半月不见人影。再者我人小言微,平日里见到我家老爷大气都不敢出,怎敢给你引见?”   沈重道闻言甚是沮丧,默不作声。沈青花靠近了小四蹲下,清声道:“小四,那你是否有办法送我们离开此处?只要过了宁远到达雁门关就好了!”   小四不知沈青花口中的“宁远、雁门关”为何地,当即不假思索地说:“等过了明日,那个姓陆的大哥寻到这里来,我套上马车送你们去便是了。”   沈青花摇了摇头了,浅笑道:“傻孩子,此去雁门关千里之遥,你一辆马车就能送我们过去吗?那要走到何时?”   小四啊了一声,嘴巴张得巨大,再也说不出话来。这时门外响起一串格格的笑声,有人在外面说道:“这个好办,我求我爹爹派人送你们便是了!”棉布门帘应声掀起,人影闪动,一个大红衣衫的小姑娘出现在众人面前,牛皮靴子尚沾着雪迹,红扑扑的脸蛋之上寒意犹存,笑容却如阳光绚烂,正是凌潇潇到了。   小四跳了起来,一把揪住凌潇潇的辫子,大声叫道:“小丫头,原来你跟踪我!”   凌潇潇抓住小四的手腕用力一扭,身子微转压在他的手臂关节之上,右手探出去抓小四的喉咙。动作迅捷有条不紊,竟是标准的小擒拿手。小四向后退开,伸腿朝小姑娘屁股踢去。凌潇潇嘻嘻笑着,抬腿蹬在小四膝盖处。小四腿部被袭却毫不在意,伸出手来狠狠掐在凌潇潇屁股之上,抓上之后又用力的扭啊扭。凌潇潇吃痛不过,惊呼一声,肘部撞在小四小腹上,转身一掌掴在小四脸上,口中叫道:“小四哥哥你要死啊!干嘛使那么大的劲?人家的屁股好疼的!”   小四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道:“谁要你跟踪我的?”   凌潇潇撅着嘴道:“你不是说我爹爹派你来南庄办事么?怎么跑到窑场来了?他俩是谁啊?”说着眼望沈家父女二人,目光直直的落在沈青花身上。   小四忽然一脸谄笑:“潇潇,这个,这个就拜托你替我保密了,千万不要告诉你爹爹,要不他该打我屁股啦!”   “哼,我回去就告诉我爹,让他把你的屁股打烂!”   “你这小丫头好不仗义!我先把你的屁股打烂!”   这时沈青花忽然说道:“小四,这个小妹妹是谁啊?长得好漂亮啊!”   听到沈青花夸奖,凌潇潇双目一弯,心里美滋滋地。小四懒洋洋地道:“她是潇潇啦,哪里漂亮了?我可没瞧出来!”   凌潇潇冲小四吐了吐舌头,过去拉出沈青花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这南朝女子,口口啧啧有声:“姐姐你是南朝来的么?你好漂亮啊!你头上的那个亮亮 的是什么?好别致呀!”   沈青花摘下头上的发簪,笑吟吟地说道:“这个是发簪啊,是用来别头发的。你喜欢么?那就送你好了!”   凌潇潇很想拒绝,但那金色发簪的诱惑不由使她缄住了口,伸手接过发簪仔细端详,这种头饰是契丹族人从来未有过的。她自小就生活在塞北,对于南朝的事物充满了好奇。一见之下大喜过望,小脸不禁微微有些红晕。沈青花帮她戴上发簪,此刻炉火正旺,金色的发簪别在凌潇潇乌发之上,给小姑娘平添了几分妩媚风韵。   “小妹妹,刚才你说,要求你爹爹送我们去雁门,是么?你爹爹是谁啊?”沈青花抓住时机问到。   “我爹是山庄的管家,我们山庄里有很多的马车,我要他送你们去雁门,他会答应的!”   这时沈重道睁开眼来,说道:“小姑娘,敢问你爹爹的名讳为何?”   凌潇潇眨了眨眼,想了下才明白名讳的含义,当下回答道:“我爹爹叫凌万钧,字继周。”   沈重道点点头,复又合上双眼,状若沉思,“继周,继周?”心道这字取得倒颇有深意。“你爹爹是汉人吧?”   “是的,我爹爹是汉人。”   “那隐龙山庄,也是你爹爹修建的,而非你家庄主韩匡嗣所建,可是?”   “哇,这个你都知道啊?太厉害了!那山庄的确是我爹爹修建的,至于老爷,是后来才入主山庄的。”   沈重道点点头,靠在火墙上不再说话,不知心里作何盘算。此时已近傍晚,红日西坠,不时有归巢的乌鸦划破天际。沈青花与凌潇潇的小手悄悄说了会儿话,小四站起来看了看天色,叮嘱了几句便拉起凌潇潇离开了土房。   暮色一点点袭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雪地上,凌潇潇又活泼起来,不时地偷袭小四。两人一路玩斗,从山庄后门而入。凌潇潇道:“小四哥哥,明天不要忘了给我放孔明灯。否则我要我爹爹打你屁股!”言毕,跳了过来,拉下他的毡帽按在脸上,揉了一把,嘻嘻笑着跑远了。   小四扶正毡帽,眼望凌潇潇逃去的方向叫道:“小丫头,明天我先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第一部 龙城正月 第四章 潇潇香词   翌日,晨晖初露,点点光华射进窗棂。有人在院中高喊小四:“快起来,管家老爷要你去贴门神了!”   小四迷迷糊糊的醒来,听声音便知道是前院的更夫老胡。应了一声,爬起来穿好衣服,胡乱地擦了一下脸,而后快步向中庭内宅走去。   只见中庭院内宽阔干净整洁,几个杂役正搭着木架,清扫屋檐梁柱。当中一人负手而立,左右睃寻不时号令下人,正是管家凌万钧。小四奔了过去,弱弱地唤了声:“管家好。”   旁边闪出一人来,娇小灵动,笑眼如弯月,正朝小四作着鬼脸,自然便是凌潇潇了。   凌万钧微微颌首,算是招呼,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什么,叫道:“老胡,你可将门房打扫干净了?去喊张成来,问他要一身新衣。铁柱呢?在哪?”   老胡三步并作两步跑来道:“回管家,铁柱在门前刷洗石狮呢!”   凌万钧嗯了一声,看了眼小四道:“昨日你买的门神呢?快取来贴在门上罢!”   小四忙从怀中掏门门神年画,奉了上去。凌潇潇抢先接过,打开来上下观看。暗地里小手用力,掐小四的大腿。抬头看一眼自己的老爹,一付乖巧模样:“爹爹,这上面是谁啊?怎么生得这样凶恶?”   凌万钧道:“这上面配锏的是秦琼,拿鞭的是尉迟敬德,他二人乃是唐朝有名的大将军。”   “那为什么要将他们画在上面呢?我们过年要把他们贴在门上啊?”   凌万钧叹息一声,缓缓地道:“当年玄武门之变,唐太宗得尉迟敬德相助夺得皇位,此后夜夜噩梦不断。深知自己平生杀戮太多,遂命宫中画匠将秦琼与敬德二人绘于纸上,自此每晚酣睡。久之便形成风俗,一直绵延到民间。我们这塞北契丹之地,自是没有这等风俗了。”   “这样说来,秦琼与尉迟敬德都很厉害了?”凌潇潇问。   “那是自然。秦琼曾号称神拳太保,马踏黄河两岸拳打山东半边天 。而那尉迟敬德更是了不得,日抢三关夜夺八寨,飞马跃城楼,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自归顺唐王之后屡立战功。此等好汉如今已不多见矣---潇潇,把你的手拿开!怎么这么调皮?”   凌潇潇笑嘻嘻地抽回手来,小四仍垂首站立,脸色难看之极。凌万钧叹了口气,望着眼前的少男少女,一个是自己的爱女,一个是自己多年前收留的孤儿,两个青梅竹马的玩伴都已隐隐露出成人模样,唇边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淡淡微笑:“小四,还不快去去浆糊来,把那门神贴到门上罢!”   小四应了一声,如临大赦,快步跑了出去,片刻间取来了浆糊,将年画背面仔细涂满,站在板凳上一丝不苟地贴在宅门之上。跳下来擦着双手望着门上面貌狰狞的尉迟敬德,愈看愈是欢喜,不禁瞧得痴了。   凌万钧道:“小四,昨夜听潇潇说,你救了两个南朝的人是么?他们现在哪里?”   小四忙道:“他们就在土窑,我不敢将他们带到庄上来。”   凌万钧点点头:“眼下皇帝病重,群臣惶乱朝纲不整,正是多事之秋,此时的确不应再添遗祸。待会儿你套辆马车,将那二人接到庄上吧。待过了年之后,我命人送他们回宋便是了。”   小四闻言心里高兴。凌万钧摆摆手,转身径自走了。凌潇潇小马一样蹦了过来,拽住小四的胳膊格格娇笑:“怎么样小四哥哥,我爹爹很听我的吧?你怎么谢我啊?”   小四横眉冷对:“我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凌潇潇哈哈大笑:“小四哥哥你好不害臊?向来你都是打不过我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屁股经常开花!”   小四道:“我变厉害了你不知道么?昨天我学了好多招数呢!”   “是么?你怎么没告诉我?又在吹牛是吧?”   小四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看我怎么把你的屁股打开花的!”说着呼地一拳,直奔凌潇潇面门。   凌潇潇并不慌乱,笑着说了声:“来得好!”用右臂格挡,待小四力消后手臂立即前伸击向小四胸口。小四往左转身,躲过这快若流星的一招。凌潇潇右臂力量未消,见拳头落空,当即屈指成爪,横扫小四咽喉。小四左手探出架住凌潇潇手腕,右手猛砸潇潇小腹,潇潇推开一步,飞脚踢在小四屁股上,格格笑道:“好像···只厉害了一点点哦”   这二人自由便再一起比斗,对于彼此的招数都已熟稔于胸。凌潇潇乃得父亲传授,虽不严谨但拳脚功夫已然小有火候。而小四的拳脚功夫却只凭与凌潇潇自小的比斗得来,毫无章法,不过是倚仗手脚灵活而已,因此二人比斗自然是输多赢少了。眼见凌潇潇取笑自己,小四不由暗暗郁闷,仔细回忆昨日陆青麟与耶律虎古的打斗,当即依葫芦画瓢,左臂划了个圈,右臂平伸五指向前,电光火石般袭向凌潇潇。凌潇潇讶然,她可从未见过小四这等花哨的招式,迟了一下,才侧身让开,连还击都忘了。小四左手依旧划圈,跟上一步,右手五指继续点凌潇潇胸口。潇潇惊叫一声,堪堪躲开小四的魔掌,伸手去扣小四的脉门。小四可不会等她扣住自己,左刀右枪,一手划圆一手直戳,口中不停叫道:我砍,我戳!双手乱舞招招匪夷所思。顷刻间,凌潇潇被小四弄了个手忙脚乱。小四一把拧在凌潇潇脸蛋之上,潇潇登时为之一滞,小四双臂同时划圈,在潇潇胸上左右各揉一下,揉了两圈过后双手五指齐齐伸出,戳在潇潇胸口。   凌潇潇啊了一声,跳到一旁,脸蛋上红红的,也不知是因为胸部被小四摸还是因为此番比斗输了,撅着嘴道:“小四哥哥,你这都是什么招数啊?乱七八糟的!”   小四得意地道:“这是我昨天刚学的,怎么样,厉害吧?”   “才不厉害呢!回去我向我爹再学两招,下次就把你打得满地找牙!”说着整了整衣衫,温柔地走到小四面前耳语:“待会去接沈姐姐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哦。我先回房去了。”然后张嘴叼住小四的耳朵,咬了一下,笑着跑开了。   小四揉着耳朵楞了会儿,不知道这小丫头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咬自己的耳朵。   吃过早饭,小四套了辆马车,喊了凌潇潇,赶着车离开隐龙山庄去土窑接沈家父女。凌潇潇新换了身衣服,戴着貂毛皮帽,橘黄色的棉布袍子,上面有许多的吊坠,走起路来环佩叮当的,坐在小四旁边笑逐颜开。其时阳光正好,雪地里一片清新玉洁,远山氤氲天空高阔。凌潇潇靠着小四唱起歌来:   青丝七尺长,挽做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副强,轻澜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装。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蚑哪并足,长须学凤凰。昨夜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声音低沉婉转,曲调回荡略显悲伤,小四听了会儿,忽然说道:“潇潇,你唱的这首什么啊?听这词,似乎······似乎是成亲时候才唱的吧?”他只是觉得这词隐隐有些不妥,可又不知该怎么说,诸如“香艳、淫秽、下流”等词语却是他所不会形容的了。   凌潇潇止住歌声,奇怪地望着小四:“是么?我不知道啊。只觉得这歌很好听,就学来唱了啊。”   “你在哪里学的啊?”   “在宫里啊。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青鹅教我的。”   “你什么时候去宫里了?”   “上个月皇帝刚刚回到上京,娘娘召庄主觐见,爹爹带我也一并去了。回来的时候我还给你带了一柄匕首的,你不记得了么?”   “哦,那倒是记得的。这么说,你见到皇后娘娘了?那女人美丽么?”   凌潇潇唉了一声,说道:“皇后娘娘当然美丽了,在我们契丹国,我还没见过那么美丽的人呢。那双眼睛,仔细看去,像是随时要冒出水来一样呢。”   “那比起沈姐姐,她们谁美丽呢”小四忽然道。   “这个······不太好比呢。她们年纪不同,皇后娘娘妩媚雍容,沈姐姐清丽可人,各有各的美吧?”   小四说道:“有机会真想见见这位皇后娘娘,看看她到底有多美。”   凌潇潇敲了一下小四的头叫道:“小色棍,那皇后娘娘岂能是你说瞧就瞧的!如果不是少庄主,我连皇宫都进不去呢!什么时候你能有少庄主那般权势了再说吧!”   小四笑了下,并不反驳,那少庄主在他眼中乃是神一般的人物,自己是想都不敢想的。继续赶着马车朝土窑行进。见他不说话了,凌潇潇又唱起歌来:   明月起,塞外升孤烟。   陌上雪,冰河落日圆。   歌如泣,声卷玉珠帘。   难入眠,黑夜漫无边。   胡琴断,梦破弹指间。   心飘摇,朱泪轻飞溅。   夜未央,怎堪相见浅。   情未央,惟把相思念。   一曲唱罢,凌潇潇垂下头悄无声息,不知在思索什么。小四听得入神,转头向潇潇望去。只见小丫头面容恬静,唇边隐含笑意,雪白的毛领衬托得那张白皙的脸愈发的白玉无暇。上午的阳光清彻暖人,小四头一回觉得潇潇这丫头楚楚动人起来。   到了土窑后,见沈家父女二人无恙,陆青麟依旧没有消息。小四说明来由便用马车载二人回到山庄,安顿在客房之中。凌潇潇特地命人备了饭菜给二人吃下。晌午过后,凌万钧来见,与沈重道谈了会儿话。沈重道乃是大宋名士,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凌万钧未多说什么,只道那耶律喜隐早有反叛之心,趁皇帝病重瞒天过海半路劫杀,实乃罪该万死,他自会禀明韩匡嗣告知圣上。沈重道自是万分感谢,见凌万钧还算和蔼,心里关于隐龙山庄的疑惑更甚,踌躇良久才道:“钟先生,听你口音,应该是中原河南人士,不知是什么时候流落到契丹的?”   沈重道此话问得很有技巧,用了一个词“流落”,而非其他。凌万钧自然明白沈重道心中疑惑,坦然道:“我确实是河南人士,大宋太祖皇帝驾崩后来到契丹的,应该是太平兴国二年吧。”   沈重道不解:“敢问先生为何会弃宋而留契丹?”   凌万钧缄默未语,凝视窗外远山傲雪,悠然道:“梁晋遗墟指汴京,纷纷禅代事何轻!陈桥易帝千秋罪,归隐山庄待天晴。沈大人,您的问题太多了!”   沈重道见凌万钧渐有愠色,讪讪一笑,不再多问。凌万钧又平和地道,待过了年后便着人送其回宋。山庄之内琐事繁多,凌万钧嘱咐下人招待好二人便拂袖而去。   凌潇潇见父亲走了,立即揪住小四叫道:“小四哥哥,陪我放孔明灯去!” 第一部 龙城正月 第五章 夜梦敬德   傍晚无事,庄上的张成老胡喊小四去喝酒。下午一直被凌潇潇纠缠,好不容易才脱了身,一听喝酒,小四便来了精神。老胡杀了只羊,炖了满满一锅,喝的是契丹的高粱酒。几个人大吃二喝意兴飞扬。那老胡本是河北霸州人士,对于中原历史颇为熟悉。听小四谈起尉迟敬德,不禁侃侃道来,说那尉迟恭本是铁匠出身,因家中窘迫无奈而从军,先是在刘武周帐下做了一名小小的先锋,处处受先锋宋金刚的排挤。直到后来遇到唐王李世民,才真正大显身手,一路战功显赫,官拜鄂国公,乃是唐朝有名的勇将。随后评书一般讲起隋唐十八条英雄好汉的事迹来。小四等人听得如醉如痴。一直喝到天黑,一坛子高粱酒见了底才作罢。辞别众人,小四往自己的屋子里走,路经内宅门时,一眼瞥见早上刚贴的门神。小四醉眼惺忪的来到门前,望着门上的尉迟敬德,一个酒嗝涌上来,醉意更浓。只觉那敬德瞪视自己,嘴巴大张,似乎在对自己说话,可又听不清所云为何。站立好久,才踉跄着回到房中,倒在床上熟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口中饥渴难耐,随手一抄,当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小四睁眼,见眼前一片阴影,顶天立地的站了一个人。仔细瞧去,只见这人金盔金甲,手握钢鞭,脸蛋黝黑,黑中透亮,胡子眉毛似钢刷一般根根直立,面貌凶恶气势威猛。小四吓得不敢吭声,惶恐的坐立起来。只见那人钢鞭一指小四,声若惊雷:“小四,见了本公怎么不说话?好没礼貌!”   小四这才颤声问道:“你······你是谁啊?”   那人怒道:“白天你看了本公一整天,难道不知道俺是谁?真是岂有此理!”   小四上下打量那人,果真与年画上的尉迟敬德一般无二,不由说道:“你······你不是尉迟敬德么!你怎么从画上下来了?”   尉迟敬德道:“嘿嘿,俺正是尉迟恭啦!你瞧了俺一整天,俺自然就下来了,这不正如你所愿吗!”   小四道:“你下来干什么啊?”   尉迟敬德把眼一瞪:“俺下来是要让你看看本公的鞭法!想当年本公纵横天下,所向披靡。你不是一直很神往么?怎么俺来了你反而怯懦了?!”说着伸出手来,只一抄,便把小四抄在手里,拎起来大步走到屋外,将小四往地上一丢,摆开门户站定。“小四,本公知道你钦羡俺的武艺,今日特来授你这一十八路鞭法。你可瞧好了,俺尉迟恭的钢鞭乃是天下第一的鞭法,刚猛之极,威力无穷!”单手执鞭舞动开来,嘴里随声附和道,“霸王扛鼎、后羿挽弓、奉先背戟、翼德当关、项庄献酒、云长挂印······”   小四畏缩在一旁,揉着眼睛道:“你······你慢点舞,我看不清······”   尉迟恭猛地停住身子,双目圆睁如牛卵,喝斥道:“你个笨小四,俺这鞭法全凭一个快字取胜,怎能慢得下来?你给我仔细瞧啦!一会儿若是有一招记不住,俺定要将你的屁股打开花!”言毕又大吼一声,仿若有意恫吓一样。小四当即不敢再出声,定睛凝神仔细的观瞧起来。   尉迟恭也不再说话,重又将鞭法演练开来。此时乌云压顶,雾霭沉沉,气澜遮月,尉迟敬德身体闪转腾挪,灵活似狡兔。金盔金甲须发戟张,气势惊人的凌厉。单鞭舞动开来风雨不透,犹带虎啸龙吟之声。这一路鞭法大开大阖,力道凶猛招数精妙。小四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尉迟恭收招凝身,气不长出,大声问道:“小四,你可看清楚了?”   小四嗫嚅道:“没看清······”   尉迟恭闻言气得大吼连连,抓起小四高举过头,怒斥道:“你这娃娃恁般笨拙!俺这鞭法从不传人的,今日教给你已是破例,尔却如此不识好歹,真是气煞本公啦!”复又将小四丢在地上,声音略显温和些,说道,“这次我使得慢点,你可瞧仔细啦!”   乌龙摆尾、单鞭夺槊、犀牛望月、魁星独立、连环三鞭、十字劈砸、落花满天、青龙探爪、雷霆万钧、童子拜月,盘龙吐信、仙人指路、丹凤朝阳、渔樵问路,虎啸长天······   小四睁大了眼睛瞧着,只觉这鞭法着实精妙威猛,不敢含糊,用心地记忆下。待尉迟敬德演完站定身体,也不知记下了多少,只知脑中混乱不堪。尉迟敬德问道:“怎么样,这次可瞧得清楚了?”   小四茫然道:“没瞧得清楚······还是太快了······”   “你这蠢蛋,本公已特意放慢了速度,你怎地还瞧不清楚?!莫不是屁股痒痒了要俺来给你抓几下吗?”尉迟恭几步来到小四面前,蹲下身子怒视小四,圆睁的二目烁烁放光,吓得小四不住地向后挪动身体。   正惊魂间,忽听旁边一声清啸,如梦如幻般伫立一人,黄面长须,手握熟铜双锏,高声喝道:“尉迟恭,休要在这里吓唬小孩子!你的鞭法天下第一?真是大言不惭!本王的熟铜双锏向来不服任何人的!你可敢与我比试?”   尉迟恭回头望着来人,气咻咻地叫道:“叔宝兄何来至此?俺教这小娃娃武艺,你又何苦为这娃娃与俺比试高低?好没道理!”   秦琼嘿嘿一笑:“只怕你是在误人子弟哦!”   尉迟恭黑脸一昂,说道:“我怎地就误人子弟了?叔宝兄你故意激我,难道非要与俺再比个高低吗?”   秦琼将双锏竖立,摆开门户,静静地道:“为兄正有此意。当年你我美良川三鞭换两锏,并未分出胜负,今日正好补足遗憾。”   尉迟恭闻言黑脸更黑了一层,将钢鞭平举齐肩,缓缓地道:“既如此,俺就遂了哥哥心愿,今日你我二人就分个高低罢!”   二人互相凝视,脚下挪动步子,寻找对方破绽。一场争斗一触即发之际,一个声音炸雷般平地响起:“大老黑,休要猖狂,想和我二哥比武,须要过了俺大老程这一关!”人随声动,一个胖坨坨的身影闪现出来,蓝脸红须,手拎宣花大斧,哇哇爆叫着冲尉迟恭砍来····   小四只觉这人生得异常凶恶,心中恐惧无比,啊的一声大叫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好端端的坐在床上,被褥俱已蹬落到地上,旁边还有一只黄瓷水壶,原来竟是南柯一梦。小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下了床捡起地上的水壶,里面还残留了些冷水,一仰头喝了个精光,然后推门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月光冷冽清寒,四周寂静无声,小四顺手抄起门后的一根门栓,沉吟半晌,开始缓缓的舞动,招式赫然便是刚才梦中所学。只见门栓上下翻飞左右开阖,竟与梦中一般无二。几路下来,招式不觉愈来愈熟练,小四心中高兴,舞到酣处,禁不住也叫出声来:霸王扛鼎、后羿挽弓、奉先背戟、翼德当关、项庄献酒、云长挂印····   这时忽听外面有人朗声喝彩:“好!”   小四一怔,停住门栓循声望去,见廊下有一位青年公子正含笑走近,左衿裘袍,貂毛大领,粉雕玉琢般的面孔笑容满面,却是山庄的少主人韩德让。小四不敢怠慢,立即扔了门栓垂首而立,喊了声:“少庄主。”   此人正是燕王韩匡嗣之子韩德让,官封上京皇城使兼彰德节度使,乃是契丹国景宗耶律贤、圣宗耶律隆绪时期最为耀眼的人物。在小四眼中,如同神一般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只见韩德让笑吟吟的走到跟前,看了眼地上的门栓,面带微笑赞道:“一根门栓都能使得如此微妙,当真了不得!小四,你这是什么时候练的好本事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讲过?”   小四吐了吐舌头:“回少庄主,这是···这是我胡乱练得。刚才睡了一觉,梦到了尉迟恭,好像是这样的吧···”语气飘忽,好似自己也拿不准是不是真的梦到了。   韩德让轻轻一笑,打量略显局促的小四,缓缓说道:“小四,你这套鞭法舞得确实不错,但与人争斗,不单要靠招数精妙,还要懂得随机应变。见招拆招见式破式,力道、精准、应变缺一不可。你即使将这路鞭法练得再熟练,而一旦对敌时,完全就是两个样子了,那可是生死间的较量,容不得半点儿戏。”   小四听了大点其头,说道:“少庄主您说的是。”   “这样吧,小四,今夜月色不错,我陪你练一会儿如何?”   小四登时头大如斗,讷讷不知所措。韩德让打量四下,取来角落里一只扫帚,折断笤帚头,只留一个竹杆,对小四道:“傻小子,还戳着作甚?把你的门栓捡起来!”   小四倒是很听话,立刻弯腰将门栓捡起抄在手中,一副温顺模样。见他如此,韩德让轻声喝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地如此扭捏?现在起,我是你的对手而非少主人。是男人的就与我手底下见高下!”   当头棒喝之下小四顿时轻松了很多,伸直了腰杆对望韩德让,不由得豪气斗升,眸子放亮。韩德让喊了声好,手中竹竿却不客气,由下至上朝小四面门撩去,口中叫道:“小心了!”   小四不敢大意,横门栓驾住竹竿,顺门栓直直点向韩德让胸口,力道沉稳,去势迅猛,正是敬德鞭法中那招“青龙探爪”。韩德让闪身躲过门栓,竹竿挽了个花,陀螺一样袭向小四后背。小四略微下蹲,将门栓贴在后背,一招“奉先背戟”使得有模有样。韩德让抽回竹竿,伸出脚来轻轻踢在小四屁股上,然后向旁跳开。虽只用了三分力气,小四却已站立不稳,跌落尘埃。韩德让面带愠色,束手而立对小四道:“我不单只有手中的竹竿,与人对敌时,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可以作为武器来攻击别人。小四,你一定要记住了!来,我们重新开始!”   小四从地上爬起来,握了握手中的“钢鞭”,深深呼吸一下。夜晚的空气虽寒冷却清彻,一股沁人的凉意从心底涌了上来。当下不再说话,门栓呼地平伸出去,直取韩德让小腹,见他横竹竿招架,门栓又刷地上举,击向胸口,待韩德让抽杆回档之际,门栓又以迅捷之势点向他的咽喉,这一招“项庄敬酒”使出来,令韩德让猝不及防,不由向后跃开。见一招得手,小四不敢怠慢,欺身向前,连环三鞭,十字劈砸,后羿挽弓,霸王扛鼎,攻势愈发凌厉凶狠。韩德让定了定神,心道小四这孩子根骨奇佳,稍假时日便是个栋梁之才。也不敢轻视,全力与小四拼斗起来。   契丹人尚武,韩德让自幼习武,身手自然是不错,在以好勇斗狠著称的契丹武士中也颇有威名。而今与小四争斗,一时间却是不易取胜。只觉得小四的鞭法威力不俗但有股说不出的怪异,非常理所能及,出招定式间皆在意料之外,在他见识中还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鞭法,因此两人拼斗得难解高下。三十个回合过后,终是小四经验不足,被韩德让一脚踢翻在地。这一场争斗,终究是小四败了。至于这套鞭法的古怪之处,恐怕只有小四才能说清楚了。   韩德让将竹竿负在背后,看着小四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笑呵呵地说:“不错不错。能与我争斗这么多回合,小四你的身手已经足够做一名武士了!”   小四闻言为之一喜,顿时忘了揉屁股:“是么?少庄主,这么说,我的功夫已经很厉害了?”   “厉害还谈不上。总之,以后再与潇潇比斗,你是不会输的了。”   听到他提及凌潇潇,小四面上一红,却仍是止不住的兴奋:“这样最好不过!看她还敢欺负我 !”   “小四,男子汉大丈夫,当以社稷江山为重。你已经不小了,该为以后做打算了。”韩德让忽然肃容道。   小四怔了一怔,垂下头思索,似在呓语:“为以后做打算····我该做何打算呢?”   “你要记得,你是个男人!你要有所作为!”   小四半晌无语,这是他十六年来上的最警醒的一课。面对身长玉立的少庄主,小四心神忽地一阵折服。是男人就当有所作为! 第一部 龙城正月 第六章 少主德让   夜色更浓,寒星点点,月光惨白得如同一张纸一片纱。墙角隐隐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小四已经回去睡觉了,韩德让依旧留在庭院中独对冷月。   “你看,他像是我弟弟熙诲么?”   “我不确定。当年我去访卢琰大人,不料他宅上已成一片废墟,小四就是我归来的途中,在永康城外五里处发现的,”冬青后面走出一人,黑白头发参杂,面色阴郁,正是山庄管家凌万钧。   “这样说来,他是熙诲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是有强人杀害卢琰大人一家,也不至于徒留一个小孩在废墟上。”   凌万钧点头称是:“这几年来我屡次派人去江南访察,但均都无果。不知卢琰大人是否还在人间,你弟弟熙诲是否也还活着。至于这小四,我却不敢确定,他是不是你的弟弟。”   韩德让也是一声叹息,道:“我一直待小四如亲弟一般,这孩子心地烂漫纯净,是个不错的苗子。以后若能在我帐下,我定会让他位极人臣。”   凌万钧摇摇头,说道:“这些都是小事···”   韩德让忽然笑道:“凌叔叔,这也是你当初给小四取这名字的原因吧?”   凌万钧也是一笑:“的确。捡到小四不过是那年我江南途中的一个偶遇,我一直将他当做是小事一桩,谁料喊来喊去竟成了他的名字。”一片乌云缓缓飘过,周遭暗了许多,凌万钧面色随之一暗,语声也阴沉下来,“德让,现在耶律贤病重,群臣惶乱朝纲不整,正是你建功立业的最好时机······”   还未待凌万钧说完,韩德让便已抢道;“凌叔叔,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凌万钧急道:“德让,时机不可错过!眼下耶律喜隐正虎视帝位,群臣中一半冷观一半心仪,如不及早行事,只恐日后生变!”   韩德让默不作声,只把那竹竿在手中抚摩把玩。乌云移开,月亮重又明净澄亮,万籁俱寂的冷夜,冬青相隔着两条孤独的影子,一声叹息相连,宛若独对苍穹的凄凉问候。   半晌,韩德让打破沉寂,轻声道:“时间不早了,凌叔叔,早点休息吧。”看了一眼凌万钧,慢慢的走远,手中兀自握着那支竹竿。   眼望韩德让的背影,凌万钧忽然一阵莫名的惆怅,自语道:“德让宅心仁厚光明磊落,不忍做那不齿之事。陛下,陛下,我该如何处之?若能令你早日飞出重登九五,老臣宁愿以死相报!”呆立良久,才转身离去。   小四手扒窗沿,透过窗棂缝隙向外窥视,两人的谈话只言片语听得囫囵半个。他回房后怎会立即安睡?韩德让的教诲掷地有声,徘徊在他脑中弥久未散,使他心潮滚动浮绪云涌。两人交谈的声音不大,他并未听得太清,只有最后凌万钧那自语的话却听了个真切。陛下?陛下是谁?小四心中满是疑惑,只觉这几日徒然平添了许多事端,有些目不暇接的恍惚,躺在床上揉着肿胀的头,渐渐的昏睡过去。   临近除夕,庄子里逐渐热闹起来,彩灯高悬福字遍贴,每日来庄上拜访的人络绎不绝,韩匡嗣韩德让父子在契丹朝野中人缘颇佳,上至官宦贵胄下到商贾名士,俱来庄上庆贺拜年。韩氏父子与管家凌万钧酬酢逢迎疲于应对。凌潇潇每日里都会去沈青花房中,久了也就混得熟了。虽也会去找小四玩耍,但不知怎地,手脚上怎么也讨不到便宜了,仿佛一夜间小四便厉害了很多,让她好生郁闷。至于小四,大部分时间都是躲到自己的小院里练武。整个山庄中小四是个特殊的存在,介于主家与杂役之间的身份,因为是凌万钧在外捡回,虽平日里管教颇为严厉,但终是有个收养的名分,少庄主韩德让对之也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因此庄上仆人杂役对他也是尊重有加,一些杂七杂八的活计根本轮不到小四来做。小四也乐得清闲,安下心来练习武艺。那根门栓已经换成了一根削得平滑的圆木。对于自己的身手,小四至今仍感莫名其妙,一切的缘由乱七八糟的没有头绪,索性也不再去想,只是一心苦练招式。有心去找韩德让递招陪练,但也知道这几日庄上事多,不好去烦他,只能作罢不再多想。   这日午后,天色有些阴霾,小四正在院中耍圆木,苦练那招单鞭夺槊,众多招数中这是较为难练的一招,单鞭挥出,先震后削,不但要劈、砸,还要途中改势,分为挑和戳,最后还有一记横扫。小四练了一上午,仍觉不够精纯,汗水早已湿塌后心,也无心去理会,依旧全神贯注的苦练。这时外面人声嘈杂,脚步凌乱,小四收住招,见小院门霍然开启,七八个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山庄主人韩匡嗣、少主人韩德让与管家凌万钧。中间簇拥一人,显然是来庄上串门的宾客,衣着华丽,气度不凡,四十多岁年纪,狐领裘袍,虎皮护腿,帽子上悬着一块猫眼宝石,一看便知此人身份显赫。只听这人恣意笑道:“匡嗣兄,你这山庄雄健端正气势如虹,真令孤王眼界大开。这庄子修得太漂亮了!”   韩匡嗣陪笑道:“宋王殿下您谬赞了。小小宅邸占地几倾而已,无奈家中人口众多,只能多盖些房间,让您见笑了。”   那人左右打量,见墙角摆放着一只石锁,然后又看了看到正擦拭汗水的小四,惊奇道:“咦,这小伙子练得什么武艺?一根木棍?”转头看看韩匡嗣,赞道,“我契丹多出勇士,韩大人家里的一个小厮都这般苦练,看来我大契丹南北一统指日可待也!”   此语一出,石破天惊,众人压雀无声面面相觑。此等言论就连当今皇帝耶律贤都从未敢如此放言,而这宋王大人却轻描淡写地道出,因此短暂的沉寂。韩匡嗣心里暗怒,但迫于情面却又不好发作,沉吟一下,将话题巧妙地转开,拱手道:“这是我家中一个下人,名叫小四。小孩子喜欢舞枪弄棒的,倒也不是坏事。”言毕对小四道,“小四,快来见过宋王大人。”   此人,便是契丹国赫赫有名的宋王耶律喜隐了。   小四闻言立刻扔了圆木,恭恭敬敬的垂首施礼:“宋王大人好。”   耶律喜隐点点头,指着地上的石锁问道:“你平时就用它练力气吗?”   小四却是红了脸,道:“是的,不过这石锁太重了,我根本举不起来。”   耶律喜隐呵呵一笑,然后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指着庄子后面最深处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韩匡嗣略微迟疑一下,答道:“那是我家的祠堂。”   “祠堂?敢问这祠堂可有称谓?”   “这···”韩匡嗣看着耶律喜隐双目中的疑惑,故作轻松地说:“这祠堂供奉的是一位知己故人,哪里来的什么称谓。”   耶律喜隐脸上的表情诡异难测,缓缓地道:“匡嗣兄,你这庄子,修得好啊,修得好得很啊!”   韩匡嗣一时语塞,“修得好”这句话耶律喜隐从一进门就已讲过,此番一再重复,不知是何用意。他身旁的少庄主韩德让轻轻一笑:“宋王大人,不知您为何说我家庄子修得好?不过是房间修得多一些罢了。哪里称得上一个好字?”   耶律喜隐负手徘徊几步,突然手指庄子后面巍峨的大山道:“德让贤侄,那山叫什么山?”   “这山叫青龙山,本地的百姓都知道的。”韩德让紧盯着宋王的脸,静静说道。   耶律喜隐又转过身来面对庄子正前房遥指:“德让贤侄,你家庄子前面那条河叫什么河?”   “有山就有河,既有青龙山,必有青龙河,这并不奇怪吧?宋王大人?”   耶律喜隐哈哈大笑:“饮水青龙河,背靠青龙山,你这个山庄当真是名符其实的隐龙山庄哦!”   此言一出,韩匡嗣、韩德让和凌万钧皆是吃惊非小。这宋王耶律喜隐乃是皇帝的亲叔叔,位高权重不说,为人又诡谲奸狡,今日到庄上来做客,只怕别有用意。耶律喜隐不急不缓地踏着方步来回走动,不时停下来朝祠堂方向看一眼,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些什么。韩德让打破僵局深施一礼,道:“宋王大人,雪寒天冷,我父亲已经在前堂备下了薄酒,我看,咱们还是到屋子说话吧。”   耶律喜隐摆摆手:“不急不急。德让贤侄,我刚才进庄子的时候就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扑面而来,愈深入这感觉愈是强烈,你家庄后的祠堂定然不是凡间之物。对于汉人的风水一说,孤王也是略懂一二的。那青龙山逶迤绵长,山势西低东高,典型的卧龙形态。你这庄子依山而建,看似无意实则深有玄机。整个庄子正处龙头位置,而你家祠堂的位置却不偏不倚的正龙头之上,如果孤王没有猜错,那祠堂可谓是画龙点睛之笔!不知道本王说得有没有错哦?”   凌万钧闻言脸色大变,耶律喜隐字字句句如刀,心里不由一阵悸动不安。这庄子乃是他一手所建,如今已经近二十年,本以为不会轻易被别人注意到其中玄妙,不料被耶律喜隐一语道破,心头不免惴惴。   韩德让却是坦然大笑:“哈哈哈,宋王大人您竟会风水之术?您也认为我家这宅子修得不错?这是再好不过了!我家这庄子当初修建时的确耗费了许多钱粮,只是希望能在我大契丹国中封妻荫子建功立业。我父子两个本为汉人,蒙皇帝与皇后信赖,委以重任,实乃三世修来的福分。我父子二人时常唏嘘感慨,遇到明主,自当以死报效!借王爷吉言,看来我家这庄子真的是修对了!”   耶律喜隐讪讪一笑,他本是想敲山震虎故意刁难韩德让,谁知韩德让轻松的几句话,滴水不透,听起来又颇为舒服,恼怒之余不得不又赞叹韩德让心思之缜密迅捷。韩匡嗣及时出来打圆场,道:“是啊是啊,遇到明主自当以死报效!如今我契丹国运蒸蒸日上,同为臣子的,也该庆贺庆贺了。宋王大人还是与我回前堂喝酒去吧!”   这时人群中一个青年说道:“宋王殿下,管它什么龙头龙尾的,不过是一个庄子而已!别在这里站着了,我们还是去喝酒吧,尝尝老韩他家的酒怎么样?”说话之人二十八九岁年纪,面容微黑,倒也不丑,鼻梁细长,头戴武生公子斤,身披紫花英雄大氅,竟是汉人打扮。只是方巾之下两鬓旁边的长辫穿过耳环,直垂前胸,显得不伦不类。   韩德让也道:“继先兄说的是。宋王大人,借您吉言,为我这庄子,我们也该好好喝几杯是不是?”   见众人都如此说,耶律喜隐也只好同意,众人出了小院,向前堂走去。时间不大,来到二进院中,院中宽阔平坦,西墙下摆放着兵器架,上面刀枪林立,有十几种各式兵刃,墙角处还有石墩石锁等事物。正中一座大殿,方圆十丈左右,不算巍峨,但也十分阔气。殿内灯火明亮,酒气远远飘来,引人垂涎。韩匡嗣紧走几步,为宋王掀起门帘,众人陆续走进大殿。殿内高悬大红的走马灯,桌椅按东西方位均已摆放完毕,桌子上对着各色吃食菜肴,但多以羊肉牛腩奶酪为主。五六个仆人环侍左右,炭火盆内炭火正旺,一派喜庆之气。   待众人落座,韩德让朗声命令左右:“来啊,准备放焰火,欢迎宋王殿下驾临山庄!” 第一部 龙城正月 第七章 夜宴风波   青龙大殿之内烛火明亮,人影簇拥,暖气熏熏,各色美食香味参杂,引人垂涎。今天是腊月二十三,祭拜灶台之日,山庄上一片喜庆祥和,彩灯高悬,杂役七手八脚的在殿前排好礼花响竹,大殿四扇门全部洞开,耶律喜隐等人安坐殿内,仍能清楚得看到殿外。韩德让挥手示意,有人将礼花逐个点然。须臾,火焰满天,直冲云霄,缤纷绚丽,久久不绝。一束暗淡一束又瞬间升起,美丽异常。山庄上所有杂役与仆人侍女也纷纷挤到院中,三五成群地在各个角落里观看。火光映红了墨蓝的天宇,这时又响起震耳的爆竹声,噼噼啪啪响彻天际,整个山庄立时热闹非凡。很多男女家丁兴奋地鼓起掌来。   礼花响竹燃放完毕,韩匡嗣举杯恭敬地道:“宋王大人今日驾临寒舍,蓬荜生辉,匡嗣这里敬您一杯水酒,略表心迹。”   耶律喜隐也将酒杯举起来,闻了闻说道:“嗯,男儿烈,是我大契丹的好酒!既如此,孤王就先干为敬吧!”说罢仰脖喝了下去,掉转杯底,果然一滴未剩。   “宋王大人好爽快!”那身穿汉人服饰的青年笑道:“韩大人,您不敬我一杯吗?怎地厚此薄彼呢?”   韩匡嗣笑道:“哪里哪里,继先贤弟来我寒舍也是感激之极,正要一一敬酒呢,怎敢怠慢?”言毕又举起杯来,遥对那青年,一饮而尽。   “谢韩大人敬酒!我也干啦!”被称为继先的青年喝了杯中酒,坐下去又道,“韩大人,这男儿烈乃是我契丹国有名的美酒。不知你家可有汉人的美酒?拿出来与我尝尝?”   韩匡嗣微微一笑:“当然是有的。就是不知宋王大人是否喜欢?”   耶律喜隐道:“孤王向来喜欢猎奇,既有汉人的美酒,你就拿出来给大家伙尝尝吧!”   韩匡嗣冲身后凌万钧点点头,凌万钧会意,立即派人去取酒。时间不大,有人抱来了几只酒坛,扯掉泥封,一股馥郁的酒香顿时溢了出来,芳香沁人,闻之欲醉。耶律喜隐忍住不站了起来,抢过酒坛子使劲闻了闻,果真的芳香无比。韩匡嗣笑道:“这是我珍藏多年的江南美酒百里香。今日呈现给宋王大人,咱们一醉方休可好?”   “好好好。真是好酒!”耶律喜隐位高权重,汉人的美酒着实喝过不少,但眼前的酒气却令他交口称赞,急不可待的亲自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擦擦嘴角,显然意犹未尽,搬起酒坛再次斟满。   见耶律喜隐如此,韩匡嗣心里稍稍松弛了下,神经已不像先前那样紧绷。看了一眼自己的爱子,两人会心而笑。   韩德让也举杯对被称为“继先”的青年道:“继先兄,小弟也敬您一杯!现在皇帝陛下身体不适,这一杯酒你我祝陛下早日安康如何?”   “皇帝是我的姐夫,我自然希望他身体早日康复。德让兄你有心了!”那青年早已按捺不住美酒的诱惑,倒满酒一口气喝光。   这青年身份亦是显赫无比,乃是当今契丹皇后的表弟,名叫萧继先。   此时有百里香美酒一出,场面立时显得温馨无比。众人推杯换盏敬酒吃菜,笑容清澈神态悠闲。众人谈了会儿话,无非吹捧恭敬之辞。韩德让不住的称赞耶律喜隐如何威猛刚正,美得耶律喜隐笑面如花,脸色酡红,汉人的美酒醇正绵和,入口甘甜回味无穷。耶律喜隐连喝了几杯,已经微有醉意。眼望大殿之外黑沉沉的夜色,那股君临天下的感觉再次袭来,不由一个激灵,忽然墩下酒杯,面色微沉:“德让贤侄,孤王想起一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貌似谦恭有礼,一副道德君子模样。   韩德让心道:你已说了,我怎会拦住你的话头让你不说?只得说道:“宋王大人但讲无妨。”   耶律喜隐目光垂落在手中的酒杯之上,不急不缓地说道:“前几日我帐下左将军耶律虎古在柳城外官道之上曾与南朝特使玩耍了一次,因此身受重伤。听他所言,那日本已胜券在握,不料半路出现一个少年,将沈重道老儿救走,那个少年,应该就是你庄上的吧?不知可否唤出来让孤王看看?”   韩氏父子心道果然来了,那日的情形凌万钧已经向他们禀明,父子二人深识大体,知道沈重道身负两国交好的使命,必须要安全的送回南朝。今日耶律喜隐到山庄来,一直未提及此事,以为他恐怕事情败露于皇帝那里不好交代。不料酒宴过半,却突然提及,看来这场纠葛注定是躲不掉的了。   韩德让静静的道:“救沈重道的少年的确是我山庄上的人,此事的来由我父子都已知晓。今日宋王大人您驾临寒舍,我们只谈风月不论国事可好?现在皇帝病重,两国不应再起刀兵,相信您也明白这道理吧?”   耶律喜隐闭目沉吟了片刻,缓缓地说:“耶律虎古乃是我帐下第一的勇士,那次归来,身上的伤口竟有十七八处,令孤王好生心疼。如果不是你庄上少年的出现,他也不会如此。德让贤侄,你将他唤出来,孤王只是好奇而已,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少年。”   韩德让答道:“这少年您刚才见过的,就是小院中舞圆木的少年。”   “哦,原来就是他。孤王更想见见了!德让贤侄,匡嗣兄可好?”   韩氏父子二人对视一下,知道违拗不过,只好让凌万钧派人去喊小四来。凌万钧也无奈地暗自摇头,不知小四这一来是福是祸。   过了一会儿,一个少年快步跑进大殿,头上依旧戴着毡帽,白羊皮袄,狗皮护腿,正是小四到了。   韩德让叹口气,说道:“宋王大人,这就是小四。一个孩子家,如果哪里冲撞了您,希望您能海涵见谅。”   耶律喜隐不置可否,喝了口酒,对小四道:“你叫小四?你才多大?十五六岁吧?怎么胆子就这么大?敢去救那沈家老儿?”   小四刚刚进来,不明所以,不知为什么宋王大人会这么问自己,因此楞在那里不做声。韩德让温言说道:“小四莫怕,那日你救了沈重道,这宋王大人就是想看看你。人家国叔身份,不会 为难你一个小孩子家的。”   耶律喜隐本想怒斥小四几句,不料韩德让预先给他扣了顶高帽,偏偏又发作不得,只能心里暗自运气。小四也这才恍然,想起那天的事,耶律虎古的确曾说过他是耶律喜隐手下的左将军,还要送自己牛羊什么的。耶律喜隐又喝光了一杯酒,对小四道:“小四,你为什么要救那沈重道?”   小四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道:“那沈重道是南朝派来的特使,来看望皇帝陛下的。如果杀了他,两国又要刀兵相见。我不希望打仗!”   耶律喜隐怔了一下,他没想到一个少年居然能如此义正辞严,不满地道:“两国交兵关你什么事?一个小孩子而已!”   小四道:“两国打仗受苦的是百姓。前一段时间,我们柳城的羊都没有了,连营州城里的牛羊都没有了。还不都是拿去给前线的将士们给吃了!打仗有什么好的!”   耶律喜隐见小四气势凛然,眉宇间颇有大人的意味,不由暗怒,喝道:“你不怕孤王杀了你吗?”   小四顿时吓得不敢说话,缩了缩头,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于是将头抬起朗声道:“你杀了我总比杀了那宋使强!那沈老头已经那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年?杀了他岂不是太残忍了?”   短暂的沉寂,耶律喜隐盯着小四眉头紧皱。韩氏父子、身后站立的凌万钧,对面冷观的萧继先及大殿环侍的仆人侍女均觉小四的话虽显幼稚但也不无道理。耶律喜隐双手扶着桌案,将眼睛一眯,幽幽地道:“那孤王就杀了你如何?”   话音刚落,韩氏父子齐声道:“宋王不可!”韩德让接着说道,“小四人小少年轻狂,冲撞了宋王大人,请您不要介怀!德让这里不胜感激!”   只听小四高声说道:“宋王大人,您若是杀了我也可以,只要您能放南朝人离去。两国只要不打仗了,契丹百姓能时常吃上羊肉,便是好的!”   耶律喜隐一阵错愕,虽然他权欲极强,内心中总是渴望有朝一日自己能位尊九五君临天下。但小四的一席话也让他心头震撼,百姓的疾苦是他向来没有考虑过的。自太祖阿保机统一契丹八部,契丹百姓已经逐渐结束了游牧生活,开始以农牧业为主,一个成熟的封建王朝体制渐渐形成。国运日胜,百姓的温饱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命运,如此简单的道理今天却在一个少年口中说出来,心头怎能不震?打量着殿前站立的少年,除了震撼之外,还有一丝隐隐的赞叹,捻起杯来,沉默未语。他旁边的萧继先哈哈大笑道:“怎么了?宋王大人,被一个小孩子吓到了?真是有趣!哈哈哈!不过人家小孩子说得也有些道理,你就不该让手下去骚扰那沈老头,放人家回南朝多好!眼下我姐夫病疴沉重,的确不应再起事端,待他康复以后,我们再从长计议嘛!来,我们喝酒,这么好的美酒怎能浪费?”萧继先是典型的契丹人性格,粗犷豪放,他怎会知道耶律喜隐的鬼心计?只觉这个叫小四的少年颇合自己的胃口,因此出言相帮。   韩匡嗣也道:“是啊,宋王大人,您是一国之叔,定不会与一个小孩子计较。我替他给您赔罪,求您宽恕!”   韩德让举杯恭敬地说:“宋王大人,我家窖中还有几坛百里香,待会我派人送到您府上。”   耶律喜隐正待说话,萧继先抢先叫道:“德让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好酒怎么只给宋王不给我?”   “岂敢岂敢!继先兄您太心急了,有宋王大人的,也少不了你的。待会我让人一并送去就是了!”   “这才对嘛!德让兄谢啦!”萧继先开怀大笑,酒杯向韩家父子示意,自己首先干了。   耶律喜隐默不作声,看着萧继先在旁边肆无忌惮地与韩家父子说笑,一时竟无人理会自己,心头暗暗懊恼,那股萦怀的怒火又渐渐涌了上来。伸腿在桌子下踢了踢萧继先,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良辰美酒,酒好肉香,我契丹人皆好武,只有美酒没有武技岂不是太单调了?匡嗣兄,让你庄上的勇士出来与我的手下角斗比试,我们观赏如何?”   韩匡嗣苦笑道:“我庄上之人都是些杂役家丁,哪有什么武士?宋王大人您见笑了。”   萧继先叫道:“老韩兄你说的什么话?你家里偌大一个庄子竟没有一个精武之人?说出来谁信啊?刚才那小四在院子里练武,我们可是都看见了的。”   韩德让接口道:“ 继先兄,我家真的没有武艺精通的人,都是些做杂活的下人。至于小四,也是小孩子胡乱练的几下,上不得台面,咱们还是喝酒吧”   “小孩子就算了,咱不考虑他啦!但老韩兄官封燕王,德让兄你又是彰德军节度使,除了小四之外你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会武之人?该不是你没有自信怕输吧?”萧继先大笑,满是嘲讽之色。   耶律喜隐微笑:“继先老弟说得哪里话?德让贤侄武艺过人,在军中享有盛誉。这节度使的官位可不是凭空得来的!”   萧继先哼了一声,心道:谁知道他的官位是怎么得来的?还不是皇帝姐夫一时昏昧不明?嘴上却说:“我想也是呢!都说德让兄武艺过人,可惜一直未能见识过。今日正好时机,宋王爷您可要嘱咐你的手下人, 一会儿千万不要伤了德让兄。我姐夫知道了该怪罪您了。”说完眼望耶律喜隐,两人同时大笑。   萧继先平日里素来对韩德让就有气,但一直苦无机会泄愤。正巧今日耶律喜隐约他同去韩家的隐龙山庄,当即慨然应允,两人早已默契于心,就是要给韩德让难堪,此时两人一唱一和的搭档,让萧继先心中快慰不少。 第一部 龙城正月 第八章 烛光鞭影   只听耶律喜隐说道:“皇帝怪罪我倒不怕,怕的只是皇后娘娘的怪罪。继先老弟你提醒的很对哦!”   此言一出,萧继先的脸顿时沉了下来。皇后娘娘乃是他的表姐,与山庄的少庄主韩德让关系非同寻常,此事在朝内已经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但大多都缄口不提,唯恐惹祸上身。萧继先对韩德让的怒气也多半源自于此。而今耶律喜隐却突然道出,无异于火上浇油。萧继先胸中怒气渐渐充盈,双目圆睁道:“德让兄,今天如此美酒佳肴,你怎地还如此忸怩?宋王大人的手下绝不会出手伤了你,你却一味的推脱逶迤,实在让人心寒!是男儿就站出来好好地比一比,让别人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徒有虚名!”   霎时间大殿内气氛紧张异常,众仆人都已经看明白,今日光临山庄的贵客来者不善,心怀叵测。韩德让双手在桌子下面早已经紧握成拳,看着耶律喜隐身后那两个高大的玄衣汉子,以及怒目而视的萧继先和满脸奸狡的耶律喜隐,心中的怒火也是越来越盛。心道:我好好的敬你们,你们却极力要出我的丑,看我的好戏。真是不识抬举!以自己堂堂彰德军节度使的身份,怎能与两个下人动手?你们分明是将我当只猴子来耍!正要说话,身旁韩匡嗣抢先说道:“继先贤弟,不要急躁,今日到我家里来,是为喝酒而非武斗,小儿身为主人身份,怎会与宋王大人的手下比试?此事就算过去吧,咱们继续喝酒。”   萧继先看了一眼耶律喜隐,见他笑而不语,将本来抓在手里的半只羊腿扔在桌上,意兴索然地道:“哎,真让人扫兴!本想看看德让兄的身手,却就是看不成,不像个男人,看来这彰德军节度使的名头也是空有其名罢了!”抬手抓起酒杯对耶律喜隐道,“宋王爷,我们喝酒!”   耶律喜隐举起酒杯道:“继先老弟,我大契丹国个个都是英雄好汉,没有懦夫!汉人嘛,咱就不知道了。好了,不要为此生气。我们喝酒!”   韩德让眉头分明地竖了一竖,啪地一拍桌子,刚要站起,却被身旁的韩匡嗣伸手按住。大殿之内一片静寂无声,空气中满是火药味道,仆人中站立的小四却再也忍不住,朗声高喝:“谁说汉人中就没有英雄好汉?”   酒席上的众人目光齐齐向小四望来,每人的目光含义各异,有人诧异,有人叹息,有人赞赏,更有人愤怒。萧继先叫道:“小四?你刚才说什么?”   小四早忘了恐惧,内心中他一直将韩德让当兄长当神明一样的崇拜,见到韩德让被二人讥诮嘲讽,当即不假思索地跳了出来。站在大殿中央大声说道:“谁说只有契丹才有英雄好汉,而我们汉人就没有?我们汉人中的英雄好汉也有很多很多!”   耶律喜隐略显诧异,本来就对小四耿耿于怀,见他又站了出来出言不敬,眉头一皱,不屑地道:“汉人中哪来的英雄好汉?都是些胆小懦弱之辈!你这小孩不知天高地厚胡乱言语,好没家教!”   小四叫道:“没有家教的是你们!我家庄主和少庄主好生的款待你们,还将我们庄上最好的酒献出来给你们喝。你们却一直在找少庄主的茬,想和他过不去!到底是谁没有家教?!”   被小四这么一说,耶律喜隐与萧继先对视一眼,均觉脸上无光。耶律喜隐再也无法矜持,拍案而起:“小四你大胆!居然敢这么与孤王说话?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萧继先此时反而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与耶律喜隐的双簧戏已经让山庄上的人震怒,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拉住他的袖子说道:“宋王大人不要急,这个小孩敢跳出来说话,想必自是有恃无恐,先前我们都见过他在小院子里练武的。既然他有心为主子出头,我们就成全他吧。让你的人出来和他比试一下如何?”   “比就比!有什么好怕的?”小四毫不畏惧,朗声说道。   韩匡嗣见小四出头,知道这孩子拳脚功夫稀松,如今又要与耶律喜隐的手下比试,简直有些胡闹。咳了一声,正要出口阻拦,韩德让却悄悄的捏了捏父亲的衣角,微微示意,且叫小四与他比试一下又有何妨?韩匡嗣无奈,心中终究是放心不下。看了一眼身后的凌万钧,又稍稍松了口气,于是意味深长地瞄了凌万钧一眼。   这时耶律喜隐一摆手,身后左侧那个高大汉子疾步走向殿中心,光着头顶,只留鬓角脑后一圈小辫子,打量一下小四,一副轻蔑的神态。小四仰起头看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对手,说道:“你个子比我大,你空手,我用木棍,你可敢比?”   耶律喜隐嘿嘿一笑,开口说道:“黑塔,人家是小孩子,你就空手对他的木棍吧.\"   那个唤作“黑塔”的汉子恭敬地应了一声,面向小四,傲慢地道:“小孩,你就用木棍吧,看我空手如何夺你的木棍!”   这时韩德让忍不住轻声说道:“小四,小心啦!不要慌,沉着面对!”   小四对着韩德让施了一礼:“少庄主,我知道了。你放心了,我会好好比试的!”伸手向后背,取出插在腰间的圆木,对黑塔说了声:“注意,我出招了!”圆木呼地直直挥出,刺向黑塔的小腹。   黑塔道了声:“来得好!”急忙向旁转身,伸手去抓小四的腕子。那双手伸出来犹如簸箕一般大小,黑毛遍生,让人不敢再视。小四见一招落空,立即将圆木平扫,快若闪电,一招翼德当关将黑塔攻了个手忙脚乱,趔趄着向后退去,满脸的不置信。旁边观战的耶律喜隐见状不由大怒,喝道:“黑塔,你怎么了?被个小孩子吓到了么?混账东西!”   黑塔登时红了半张脸,对小四道:“小孩,没想到你这两招还挺厉害!我们再来!”当下不再多说, 抢步欺身,双拳抡开了对着小四的双耳砸了过来。   小四急忙往下蹲去,一招后羿挽弓,左手后撤,右手圆木划了个圆在黑塔两手间穿过直击他的面门。黑塔已经看出小四虽然年纪小,但这圆木招数却委实怪异,不敢大意,向旁闪身,膝盖猛扣小四鼻梁。小四毫不惶乱,撤回圆木向黑塔膝盖处砸去。黑塔确实是员不可多得的虎将,见他圆木砸来竟不躲不闪,只当是给自己膝盖解痒一般,圆木砸在膝盖上浑然无事一般。嘿嘿一笑,巴掌举起来朝小四脑门拍去。小四大惊,心说你是铁人啊?被我砸一下若无其事,我的脑袋可没你那么硬。急忙跳起来退开两步。紧咬牙关,挥动圆木冲了过去与黑塔再次交锋,一出手便是连环三鞭,招招凌厉不离黑塔的身体。他那套梦中得来的敬德鞭法已经练得烂熟于胸,此时使出来毫无凝滞之处,如行云流水风雨不透。黑塔也是毫不逊色,两只大手摆动开来呼呼挂风,攻多过于守,虽然偶尔会被小四的圆木扫中几下,但所幸力道不大,简直将小四的圆木视作无物,两人战成一团,一时间斗得难解难分。   韩德让望着殿上打斗的二人,见那黑塔只是皮糙肉厚力大过人,招数上没有一点特别之处。反观小四,一根圆木使得风生水起,脚步却是杂乱无章,知道他从未学过任何步法,能与黑塔战了二十几个回合不败,全仗着自己的招数出人意料。如果换做自己,恐怕几招就已经将小四打发了。于是清声说道:“你们二人且住手,我有话说!”   殿中比斗的二人闻言一愣,停住身子向韩德让瞅来。耶律喜隐不耐烦地道:“德让,你有什么事么?”   韩德让微微一笑:“宋王大人,你的手下的确身手不凡,让人佩服!在下只是向唤小四到我这里来,我敬他一杯酒喝。待喝了酒,让他们二人重新来过。”   耶律喜隐不语,小四却已快步走了过去,问道:“少庄主,我来了。你有话请吩咐吧。”   韩德让斟满一杯酒递给小四,笑道:“没有什么好吩咐的。你也累了吧,把这酒喝了。”趁小四喝酒之际,在他耳边低声说,“小四,不要与黑塔硬碰硬,你身体远比他灵活,攻他下盘,避免正面交锋,你会胜的。”然后又提高声音说道,“好了,你去吧,好好的和人家学学!”   小四喝了杯酒,胸中豪气顿生,施了一礼,转身回到殿中心。对黑塔道:“大个子,你也很厉害,我家少庄主要我好好和你学。我们这次好好打吧!”   黑塔咧嘴一笑,甩了甩耳边的半截辫子:“哈哈,小孩,你的招数的确很好,这回我们好好打!”   小四一笑,点了点头,脚下迅速向前踏出,一招青龙探爪直奔黑塔胸口。黑塔不敢怠慢,稍稍向后避让了下,单掌呼地拍向小四面门。小四身体猛然一转,转到黑塔身侧,圆木直立点向黑塔腋窝,见他转身并掌为刀直砍自己的脖颈,急忙继续向后转,刹那间便已转到他身后,手中圆木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砸在黑塔后背之上。   黑塔被砸之下不由大吼一声,猛地转过身来蹬视小四,单足飞起踢向小四,小四连忙向后撤身,黑塔愈打愈是亢奋,双足连环飞起,腿腿直踢小四的面门。两手也不闲着,拳掌交错,攻势甚猛。   小四记得韩德让的嘱咐,尽量不与黑塔正面接触,只是围着他游走,圆木须臾不离黑塔的双脚双腿,好在自己身小灵活,一时占了先机,黑塔的小腿和脚面被圆木点中了几次,直气得哇哇大叫,手脚更是攻击凌厉,不留半点情面。   转瞬间形势逆转,两人转到大殿一角,小四背靠着柱子已经无路可避,黑塔双掌错开,一上一下分取小四的咽喉与小腹,见来势凶猛,小四只得靠在柱子上身体半蹲,堪堪避开咽喉的拳头,小腹上却已挨了一下。   腹上吃痛之下,小四来不及多想,圆木上举击向黑塔右臂,黑塔已是收招不及,右臂也吃了一记圆木,当即右腿踢出,直奔小四裆里。小四心中大急,圆木急忙撤回下压,不待黑塔收腿变招,单臂横扫,习惯使然平平挥出,黑塔却是大惊,不知道小四的招数居然有如此变化,立即向后退去。   见一招奏效,小四将圆木直又猛然砸下,黑塔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无力继续后撤,只得将身体一低半蹲下去。小四一招砸空,招式却未使完,圆木继续下滑,裹挟着风声直点黑塔的颈间,黑塔惊惧更甚,砰地声坐在了地上,圆木贴着头皮掠过,顿时后背一阵冷汗滚落,站起身正待出招,却见小四的圆木刷地回撤,只觉脑后一痛,已经重重挨了一下,刚一错神之际,圆木又是一记横扫,直砸在自己颈间,呼吸为之一滞,痛不可遏,大叫一声,双手抱住脑袋躺在地上呻吟起来。   小四败中取胜,圆木先砸后削,招式变化绝伦,挑、戳精准,最后一记横扫更是妙笔生花,这一招单鞭夺槊干净漂亮,不差分毫,喘息间胜负已分。座位上的韩德让顿时喝了声:“好!”殿下的众仆人侍女也拍手雀跃,齐齐叫好。 第一部 龙城正月 第九章 塞北游侠   小四依旧靠在柱子上,胸口起伏不定,显然也是耗力不少,大口的喘着气。耶律喜隐脸色阴沉,低声呵斥黑塔道:“没用的东西!真给孤王丢脸,还不快滚回来!”   黑塔呻吟了一会儿,坐起来揉揉脖子,满面羞赧地回到主子身后。萧继先也未料到竟是这样的结局,小四会赢了宋王手下的勇士,简直是不可思议。悠悠地说道:“这小孩还挺厉害,居然胜了。宋王爷,您看,咱们还继续比下去吗?”   韩德让平静地说:“宋王殿下,多谢您的勇士手下留情,小四这才侥幸赢了一招,这一场比斗确实难分胜负,我们做平如何?我看,还是不要再比了,这百里香还有不少,我们该继续喝酒才是。”   耶律喜隐哼了一声,森然道:“德让贤侄,这小四的确有两下子,让孤王眼界大开。人言道好事成双,既然比了一场,索性再比一次吧,我手下还有一人未出场呢。”言毕一挥手,他身后左侧那人立即趋步而出,环顾一下席间的韩家父子,面带不屑,昂首步入大殿中央。   韩德让眸子里怒意一闪,转瞬而逝,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奈。只得对小四道:“小四,你还可以么?”   这时小四已经平复了不少,喘息略定,看着殿上趾高气昂的萧继先和阴郁满面的耶律喜隐,静静地答道:“少庄主,我没事,宋王大人既然还要比试,那就来吧。让别人看看我们庄上的人没有孬种!”   韩德让暗暗赞了一声,又嘱咐了声小心便不再做声了。小四缓缓走到殿中央,见眼前之人四十左右年纪,仍是髡发秃顶,太阳穴高高鼓起,眸子晶亮泛光,隐隐有杀气闪现。左衽的皮袍,腰上系着一根布带,双手束在袖中,看着小四缓缓地道:“小孩,我也是空手对你的鞭子。刚才我看你的圆木招数惊奇,乃是一套早已失传的鞭法,不知道你师父是谁,可否告诉我?”   小四心道:我哪来的师父?说我的师父是尉迟恭你会信吗?看了一眼席上的韩德让,心中有了主意,立即说道:“我师父就是我家少庄主,我的功夫都是他教给我的。”   萧继先与耶律喜隐闻言均是一愣,场中那人也是一愣,心道我怎么没看出来韩德让居然有如此功夫?看来这些汉人真是不可小视了:“哦?原来是小韩大人教你的功夫,让人失敬了!既如此,我们就比试一下,少年,拿出你的真本事来,不要手下留情哦!”   小四道:“那是自然,我不会手下留情的——看招!”说着圆木挥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那人胸口。   那人凝注身子岿然不动,左手负在身后,右手伸出轻轻在小四圆木上一搭,顺势一牵,小四只觉手中圆木有一股巨大的粘力,圆木不听指挥一般斜斜伸向一边。那人微微一笑,两指在圆木上一滑,动作飘逸彷如揉拨琵琶般潇洒随意。小四却已受力不住,感到圆木顿时重若千钧,吃力地向后退开,口中大叫道:“怎么搞的,你会妖法么?我这木头都像是被你烧着啦!”   只是一招,两人便立见高下。那人负手而立,朗声道:“少年,你只知招数威猛而不懂内力玄妙,终究是井底之蛙。现在你认输吧!”   小四咬咬牙道:“我不会认输!我们隐龙山庄上没有懦弱之人!你要打便打,不必手下留情!”   那人点头道:“嗯,倒还有点骨气。那我就成全你,看我是如何把你的屁股打开花的!”   韩德让坐在酒桌上,眼观着负手的中年人,知道此人是个绝顶高手,在契丹国中本不多见,耶律喜隐何时网罗了这些能人?真是令人惊讶。看来这一场比试,小四是输定了。   大殿之上人人屏气凝神,紧紧注视着场上比斗的二人。小四深深呼吸一下,知道对手身体里有股奇怪的吸力,若被他缠上兵器肯定大事不妙,于是故技重施,依旧闪转身体与之游斗,小身子围着那人前后旋转,不时找准破绽攻出一招。那人气定神闲不急不躁,左手依旧负在背后,只用单手,见招拆招手臂随意挥出,将小四的攻击尽数格开。   斗了几个回合,那人忽地一转身,面向小四,五指齐伸,一掌朝小四面门拍下,小四急忙低头,横圆木平扫那人小腹,那人立刻屈指成爪,欲抓小四兵器。小四怎会让他抓住,当即回抽圆木,直立上举,一招云长挂印猛点那人下颏。那人一怔,想不到小四应变如此之快,中途变招没有一丝停滞,浑然天成,不由心中暗叹。也是有意卖弄,待圆木临近下巴之时,下颏一抵胸口,张嘴将圆木紧紧咬住。   小四顿时瞠目,心道:原来这也行啊?立刻用力拽圆木,却没有拽动分毫。禁不住抬眼望着对手,见到他眼中的讥讽之意,左手突然伸出,在那人档口里抓了一下,只觉那里面茁壮厚实,手感极佳,忽然童心大起,于是便狠狠地揪了一把。这种玩闹手段是他自小便与凌潇潇两人间司空见惯的事情,信手拈来毫不踌躇,因此今日随手一抓,也不管对方是谁。谁料这一抓却惹了大祸。   众人默不出声,眼睁睁地看着小四云淡风轻地在那人裆里抓了一下,犹如戏耍一般。很多仆人都“咦”了一声,几个侍女掩面窃笑。那人登时面沉似水,一抬腿将小四踢了个跟斗,把小四的圆木抓在手里怒目而视:“少年,我与你比斗,不过一游戏,我已经手下留情,你却不天高地厚特意的冒犯我!真是混账!”一抬手,将圆木丢到小四面前,沉声喝道,“拿起你的棍子,我们再来比过,这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了!小子你自求多福吧!”也不再说话,猱身而上,一拳击向小四胸口,力道沉稳厚重,如破冰之锥,周围温度瞬间冷落下来,仿佛凝固冰点,众人都不会动了般,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拳击向小四。   小四刚从地上爬起,胸口上依旧痛彻心扉,乍见那人石破天惊的一拳,急忙向旁闪身,一掌击空,风声却未落,裹在脸上隐约作痛。正惊魂时,那人撤回拳头,五指平摊成掌,一记横切奔小四颈间而来,快若惊雷不及防备,小四大惊之下狼狈地往下狠命一蹲。那人左腿抬起,用膝盖猛磕小四面门,小四啊地一声大叫,就地骨碌出去,站起来就跑。   那人阴沉着脸,身子跃起,飞鸟一样撵了上来,两臂张开,双双朝小四后背拍落。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眼前灯火摇动,人影突现,一对大手伸过来抵住自己双掌。双掌相抵,两人均是身体一震,不由自主的倒退几步。抬眼瞧去,只见斜刺里冲出这人五旬左右年纪,头发却已斑白,面容清癯,双目如电,一袭灰袍衣袂飘摆。那人一阵错愕,说道:“原来是凌管家,身手居然如此之好,在下眼拙,竟没瞧出来,失敬,失敬!”   凌万钧负手而立,脸上看不出一丝悲喜,淡淡地道:“您客气了。阁下身手了得,在这塞北之地恐怕找不出几个像您这样的高手了。如果我没猜错,阁下想必就是号称‘塞北游侠’的石敢当?”   见被凌万钧道出名姓,那人微微一笑:“不错,正是在下。敢问凌管家拦住我,可是要我不伤害那小孩子?”   “当然。小孩子年少莽撞。不知深浅,冒犯了您,还请您原宥。”   石敢当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瞥一眼席上冷观的主子耶律喜隐,转头呵斥道:“那小孩子好没规矩,你身为庄上管家,就该多多教诲束缚。如果只会一味的纵容姑息,我只能代您管教了!”   “您是何等身份,岂能与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希望您能海涵。”   “要我放过这小孩也可以。今日我和他还没有比试完,那么就由你来替他吧!”   “老夫只会些粗浅的功夫,定然不是您的对手,今日的比试,我们认输便是。”   “凌管家您太过谦了!刚才你我对掌,我就已知道你的功夫精纯,既然勾起我的兴致,索性就好好的比一次如何?”   凌万钧缄默未语,沉吟一下点点头:“好,那老夫就陪阁下走几趟,希望您手下留情。”说着双腿叉开,右手在后左手前伸,做了个恭请的手势。   石敢当笑道:“今日美酒佳肴,你我大战三百回合!”脚下连环垫步,动若脱兔,瞬间便窜至凌万钧面前,左手虚招一晃,右拳直直挥出。   凌万钧不慌不忙地向左迈了一步,单手探出搭上那人的手腕,一牵一带,拳头力道尽消。肘部向里一扣,直点石敢当胸口。石敢当左手一格,脱出右臂来横扫凌万钧的颈间,反应也是迅捷无比。凌万钧无奈,只得身体后退一步,双目清光流露,瞬间便已涨满战意。呼地双臂齐摇,拳掌交错,须臾间就已攻出十一招。石敢当毫不示弱,左右招架格挡,将凌万钧招式一一化解,又逐个回击。一时间两人棋逢对手,打斗异常激烈,石敢当久居塞北,自青年时代便已闯下“塞北游侠”的称号,二十年来与人动手鲜有败绩。今日与凌万钧比试,也是愈战愈勇。两人在大殿中央边游走打斗,渐渐来到殿上一角。大红的柱子直通屋顶,下面摆放着一排炭火盆,里面炭火堆积,炽热燃烧。石敢当以一套五行拳久攻不下,突然招式一变,左手上举,右臂斜斜探出,五指拈成花状,双臂一摇犹若花瓣绽放团团锦簇,招式飘逸灵动,霎时间将凌万钧密密实实地裹在其中。凌万钧双手往外横扫,驾开石敢当两臂,淡然道:“梅花拳拳无定势,其势如行云流水,变化多端,快而不乱。用此拳对我确实有效。”忽地单足飞起,直踢他的腹下丹田处。   石敢当向后跃开,回言道:“凌管家的‘天罡龙爪手’指软如绵,柔若无骨,运劲则罡气布体,可裂金碎石,隔空点穴,制人于不觉,取命于无形。比我这小梅花拳,要厉害不少哦!”而后单足点地一跃而起,双脚连环踢出,将凌万钧的头脸、胸口、小腹及双腿尽数笼罩在内。   凌万钧向后疾闪,石敢当步步紧逼,突然伏下身子旋风腿横扫凌万钧下盘,未扫到凌万钧,却将旁边的炭火盆纷纷踢翻,炭火洒落一地,一明一暗的闪着光亮。此刻两人激战正酣,凌万钧多年隐居山庄,久未与人争斗,今日一战,着实酣畅痛快,越打越是凌厉,全然忘了身外之事。石敢当小梅花拳形乱神聚,出招定势毫不拘泥,随手一抓一挥皆是狠招。凌万钧的双手忽而成掌,忽而凝爪,变化无形,两人蝴蝶一样在大殿中盘旋游走,围观的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一片鸦雀无声。   又斗了片刻,凌万钧未留神脚下,单脚踩在一只炭火盆上,身子不由一歪,这时石敢当双掌已至,仓促之下只得低头躲避,左肩却被石敢当右掌扫了一下,顿感胸中气息沉重,动作随之一缓。石敢当心头暗喜,单足飞起,猛踢凌万钧下颏,此刻凌万钧已是无力回击,只得向后跳开丈许,石敢当顺势踢起脚下的炭火盆,当的声冲凌万钧撞去。这时两人中间施施然走过一人,伸出枯木般的手臂,硬生生将这只炭火盆在半空中接下,嘴里兀自念叨:“好端端的踢什么炭火盆呀。还得我来收拾,好麻烦!”变故陡然而生,石敢当僵在当场,一时尚未缓过神来。只见那人将炭火盆轻轻放下,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只铁铲子,弯下腰去收集散落在地上的焦炭,没有再看石敢当一眼,宛若视若无物。   石敢当心里暗惊,隐龙山庄内当真是藏龙卧虎,这人波澜不惊地接下自己踢出的炭火盆,这份功力确实厉害。仔细看那人,只见他五十多岁年纪,身上穿一件脏兮兮的破皮袄,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脊背微驮,那双手干瘦如柴,青筋尽裸,犹似鸟爪一般。犹豫了片刻,大声问道:“请问阁下贵姓高名?” 第一部 龙城正月 第十章 卧虎藏龙   那微驮的老头依旧收拾地上打翻的火盆,对石敢当的话充耳不闻。这时凌万钧低喝道:“老燕,快出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微驮的老头头也不抬,对凌万钧的话也是毫不理睬。石敢当却对这冒然登场的老头有了兴趣,说道:“小老头,你是这庄上的人吗?”   老头回头瞅了石敢当一眼,把眼一瞪,训斥道:“你真是蠢蛋!如果不是庄上的人,我会进来收拾炭火么!”   被他这一呵斥,石敢当顿时大怒,抢了一步说道:“你说谁蠢蛋?我乃是契丹国赫赫有名才‘塞北游侠'!你说话不会客气些么?”   老头把地上的焦炭盛回炭火盆,然后将散落的火盆摆放好,头也不回地道:“你很有名么?我怎么不觉得?你‘塞北游侠’再有名,恐怕也不及你祖父万一吧?”   此言一出,石敢当颜色大变,脸上先是一红,随后便充满怒气,眼望老头,双目似乎要冒出火来。只听老头继续说道:“你祖父堂堂后晋高祖,一国之君,风光名盛岂是你能比的?割让燕云十六州,以‘儿皇帝’之身换取后唐江山,这份威名确实让天下震惊。”   在座的众人这才恍然明了,原来这石敢当竟是后晋皇帝石敬瑭的后人。耶律喜隐虽是他的主子,但对其身世却不甚了解,今日听这老头道出,也才知此事。石敢当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牙关紧咬,显然已经愤懑之极。   他半生孤苦流离,自少年时代便在契丹生活,远离中原之地,只因自己祖父口碑不佳,心中一直当做憾事。契丹民风古朴良善,对汉人从不排斥。他也乐得逍遥,二十年里一直醉心武学,每日与人比斗切磋,也因此有了“塞北游侠”的称号。而今这伤疤让这貌不惊人的老头一语道破,心头如何不怒?紧握住拳头,大喝一声:“老头,你是在找死!”身子腾起向前一跃,居高临下双掌抡圆了朝老头后背拍下。   殿上众仆人和侍女均是一声惊呼,小四也暗暗捏了一把汗,却见那拾炭的老头身子动也不动,待石敢当双掌逼近,从容不迫地向后伸出手来,一抓一格一拖,将石敢当的力道尽数卸去,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样。石敢当大惊,抬起右腿向老头后心踢去,此时老头已慢慢转过身来,右手叼住石敢当的脚脖,左手在他大腿外侧一按一掐,石敢当登时感到全身酸软无力。老头甩手向外一丢,将石敢当远远甩出,动作不急不缓,宛若拈花剪枝,丝毫不费多大力气。石敢当被甩出,腰上用力将身子一拧,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站立在地上,心中惊骇无比,再无半点小觑之意。   这时韩德让突然说道:“燕叔叔,你出去吧。”   老头闻言立即恭谨地垂首道:“是,公子,我出去了。”看也不看石敢当一眼,将地上炭火盆归拢到一起,捧着一摞火盆缓缓走出大殿。   半晌沉寂,大殿上无人说话。好一会儿,韩德让才道:“宋王殿下,今日的比试就到此罢。这酒也冷了菜也凉了,您看······”   耶律喜隐摸着下巴,眼望殿外的方向,再看一眼韩德让,心中羞愤参杂,哼了一声道:“德让贤侄,你这山庄真是藏龙卧虎,孤王实在佩服!天色已晚,我们也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黑塔和石敢当。   萧继先也讪讪地站起来,一言不发,斜了一眼韩家父子,快步跟了出去。韩家父子携凌万钧起身相送,一直送出山庄大门。回到大殿,见殿上已经打扫干净,仆人陆续下去,小四却依旧站在那里未动。   韩德让一笑,拎起一坛百里香,里面尚有一半美酒,递给小四:“去吧小四,知道你为什么还没走。拿去喝吧,不要喝多哦!”   小四大喜,伸手接过,做了个鬼脸,快步跑了出去。   待小四走远,看看左右无人,韩匡嗣幽幽地说道:“今日一番闹剧,可将宋王惹恼了,以后不知是祸是福哦。”   韩德让叹了口气,“管它是祸是福,事已至此就不必惶恐,我们与耶律喜隐之间,早晚会有一笔账要算的。”   “说得好!”凌万钧走了过来,拍拍韩德让的肩头,“今日耶律喜隐的确是有备而来,我只恐他看出祠堂的隐秘,只怕他现在心中早已有了疑窦,这终将是个祸根。如果能尽早除去此人,那是最好不过!”   韩德让道:“凌叔叔,您说青龙飞天我们还要等多久?”   “甲辰剧变,血漫澶渊。仙灵索道,青龙飞天!那一日不会太久了!”凌万钧眼望苍穹,目光悲切光华,似有泪光闪动,“我们远离中原已经二十年有余,为的就是那一日,断然不能让奸佞小人坏了我们的大事!”   三人无言,转身向后山望去,默默伫立。清冷的星辉下,头顶的青龙山笼罩在一片沉沉雾霭之中,有风袭来,山岭瑟瑟作响,松涛一阵涌动,宛若一只上古猛兽胸腔内的声传天籁的呼吸。   月光下,小四席地而坐,圆木摆在脚边,手中抱着那坛百里香,嘴角湿湿的满面笑容。夜风吹来,依然毫不在意。他喜欢在月光下独自饮酒,香醇辛辣的美酒在喉咙间滑过,直入肺腑,清光萦绕的月光中,时常会闪现一张慈祥的脸。有关儿时的记忆他早已丢失,留给他的,只有怀念与遐想,依稀朦胧,美味如酒。   “小四哥哥,你又在想你娘了么?”凌潇潇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来,挨着他的身体,注视他微红的面红关切地问,目光隐约带着一股迷惘。   “我不知道,我不记的我娘的样子,我只是在想她会长成什么样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么?”   “我来到山庄的时候才多大?四五岁吧,那时候我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我刚来的那天,山上着了一场大火。如果凌叔叔不告诉我我是他捡来的,我恐怕一直以为他就是我爹呢!”   “那场火你还记得吗?烧得好吓人啊!那天山庄里面来了好多黑衣人,见人就砍,好像恶魔一样,现在想想我还很害怕呢!”凌潇潇抱着小小的肩膀,轻轻呓语。   小四不答,喝了一口酒,看了一眼对面黑漆漆的大山,夜色苍茫,天地之间一片迷茫的气澜,青山隐在雾后愈显神秘,不由瞧得痴了。   凌潇潇用肩头撞了撞小四,见他毫不理睬,撅着嘴嗔道:“你干嘛不理我呀!”   小四笑了笑,摇摇头说:“没什么,刚才走神了。”   “你刚才在想什么?”凌潇潇盯着小四问道。   “潇潇,你知道咱们后山的祠堂里有什么吗?”小四压低声音道。   “这我可不知道了,我爹从来不让我进那里,那是咱们山庄的禁地,只有庄主和少庄主才能进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潇潇,咱们两个今天晚上去那里瞧瞧怎么样?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呢!”   “小四哥哥你疯了!被我爹爹知道了,他不把你屁股打开花才怪!”   “傻丫头,咱们偷偷的去,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那也不行!万一让他知道呢?他该罚我蹲马步啦,我可不去!”   见凌潇潇不肯妥协,小四虎起脸来,闷声说:“潇潇,你若是不去,我先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凌潇潇眼眉一挑,凶巴巴地道:“你说什么?我可不怕你!要把我的屁股打开花,那就来吧!”   小四忽然一笑,抓住凌潇潇的手一阵摇晃:“好姑娘,我逗你玩呢。潇潇这么乖,我可舍不得把你的屁股打开花。好妹妹你就陪我去吧,那里那么神秘,一定有什么秘密。如果有一本武功秘籍什么的,咱俩是不是赚大了?”   小四几声“好姑娘、好妹妹”的,把凌潇潇叫得头晕不已,心神一阵大乱。最后一句“武功秘籍”却让她为之一震。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来问道:“小四哥哥,那里真能有武功秘籍吗?”   “说不准。万一有呢?”小四狡黠地眨眨眼。见凌潇潇尚在犹豫,拉起她站起来就走。凌潇潇拗不过,只得顺从地跟在后面。   月色澄灰,星光稀疏,穿过小四居住的院子,沿着小径再向后走百十步,便是隐龙山庄中最隐秘的地方---山庄祠堂了。两人手拉着手来到祠堂前面。只见此处宽阔平整,阒无人迹,静谧无声,黑黢黢的夜色中,一幢大殿跃入眼帘,殿前四只朱红的廊柱,檐角上走兽拱首问天,下坠六角铜铃,有风袭过,清脆作响。殿门正中央上方高悬一块匾额,上面隐约有字,但光线不明,无法看清。向左右望去,确定无人后,小四高抬腿轻落足,踩着青砖往前走去。他旁边的凌潇潇此时也芳心忐忑,看着面前的大殿毫没来由地一阵紧张,攥着小四的手一刻也不肯放松。   大殿依山而建,古朴厚重,殿后青石林立,一条长长的石脊迤逦绵延,一望无际,似乎延伸至九霄青云。小四眯眼向殿后青山望去,突然一阵晕眩,恍惚间山坳中盘旋着一只怪龙,长逾百丈,龙首狰狞,身上鳞片闪着青光,五爪尖利露齿呲目,仿若随时都要冲向云天。小四收住脚步,仔细再看,大殿寂寂,无声坐落,只有檐角下的铃铛偶尔响动,殿后的青龙山在夜色中轮廓模糊,刚才看到的景象竟消失不见了。小四拽了拽凌潇潇的衣角,低声说道:“潇潇,你看见了吗?”   凌潇潇不解地问:“看见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啊?”也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向前望,但眼前除了夜色迷蒙,只有大殿、青山与一弯冷月。   小四定睛再次瞧去,夜色中的大殿愈发的诡异神秘,青龙山坳里若隐若现的飞龙景象如刀一般在他心里深刻下去。正迷惑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暗哑的声音:“谁在这里?”   两人大惊,凌潇潇低呼一声,抓住小四的手臂躲在他身后,回头向后望去。只见黑暗中现出一人,满面深深的皱纹,双目鹰隼一般牢牢锁住两人,正是庄上烧炭的燕老头。   凌潇潇吁了口气,微嗔道:“燕伯伯,原来是你,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吓死人啦!”   燕老头并不做声,看了一眼凌潇潇,目光旋即落在了小四脸上探究着,状若沉思。凌潇潇撅着嘴道:“燕伯伯,你怎么不说话啊?”   燕老头依旧对凌潇潇不理不睬,打量了一阵小四,忽然说道:“你很想进去么?”   小四则略显镇定些,迎上老头的目光反问道:“燕伯伯,你来这里做什么啊?”   “我自然便在这里。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地走过来时,我就已经发现了。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难道你们不知道么?”小四嘿嘿一笑:“不过是一间祠堂而已。我和潇潇只是好奇,为什么这里不许人随便进呢?”   “你很想进去吗?”   小四支吾了一下,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凌潇潇,期期艾艾地说:“我是很想进啊,你会同意让我们进吗?”   “你可以进,她--不可以。”燕老头背着双手,身体愈发显得佝偻,冷漠地道。   “为什么?”两个人齐声叫道。凌潇潇更是气忿地说:“为什么啊?为什么小四哥哥能进去我不能进?”   “不为什么。你就是不能进。”   “我爹爹是山庄的管家,我怎么就不能进呢?”   “什么管家不管家的?凌万钧算个什么东西?”   凌潇潇大怒,在这山庄之上还从未有人对她爹爹如此不敬,不由粉面涨得通红,大声道:“死老头!你为什么这么说我爹爹?他哪里得罪你了?”   燕老头冷哼一声,复又望向小四:“怎么样?你要进去吗?”   “不!”小四一口回绝,“你不准潇潇进去,那么我也就不进去了。虽然我很想进去瞧瞧。”   “哦?倒很讲义气嘛!”燕老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之色,但却稍纵即逝,板着脸道,“不想进就算了,你们还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小四盯着这个固执略显疯癫的老头问道:“为什么我能进而潇潇不能进?”   “因为她爹是凌万钧,我看她爹不顺眼!”   “那为什么我可以进?”   “不为什么!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有些事情还是少知道的为妙!时间不早了,你们快走吧!”燕老头瞪着眼睛喝道。   “如果,我要是带着潇潇硬往里闯呢?”小四阴沉地说道。   “那样我会杀了她!”燕老头森然道。   二人闻言均是一凛,凌潇潇从来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烧炭老头居然如此凶乖张,愤懑地叫道:“死老头你混蛋!”   小四捏了捏凌潇潇的手,静静地说道:“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杀了潇潇的!现在你告诉我,要怎样我才能带潇潇进去?”   燕老头忽然一笑:“这个简单。只要你打赢我,你想带谁进去就带谁进去。”   “好,我知道了!”小四拉着凌潇潇的手转身就走,朗声说道,“燕老头,你记住了,终有一天,我会打赢你堂堂正正地带潇潇进去!”   两个人渐行渐远,燕老头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宛若木雕泥塑,眸子也失去了光亮,在夜色中静静地沉寂暗淡。周遭寂寞得令人窒息,朔风如刀,青龙山在巨大的天穹下蜷伏静卧,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扑面而来。山脚下,山坳处,那座朱红大殿静寂无声,殿门上的四个烫金行草汉字忽然熠熠放光---唤龙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