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末日 第1章 末日(一)   烈阳炙烤大地,城市宛如火炉,闷热窒息,令人几欲癫狂。成千上万的市民接踵比肩、争先恐后,乱糟糟向城东“飞天行动”发射场蜂拥而去。   数百米外一凉亭内,一个青年男子焦躁不安,踱来踱去。俄而驻足望向那黑压压的人群,喃喃道:“世界末日!?真的是世界末日?人类真的要上火星去吗?……”旋又望向凉亭外那条柏油大道,焦虑道:“怎么还不来?”   这男子姓徐,叫君卓,二十二岁。此时为公元十亿年,地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气温渐高,水源渐少,已不适宜人类生存。   科学家证实:太阳系九大行星围绕太阳公转的轨道圈越来越小,都在慢慢靠近太阳。水星与太阳最近,随时可能发生爆炸,金星将步其后尘。地球虽暂无此虞,但百亿年后终难逃此厄,加上气温甚高,已难生存,当务之急,是迁居其他行星之上。   而太阳系九大行星之中,除水星、金星外,唯火星距离地球最近,为人类避难的不二星球。又证实:地球上之所以能有生命存活,皆因其运行轨道与别的行星不同,九大行星任何一个只要运行在地球轨道之上,与太阳保持适当的距离,都会自然生出适宜生命存在的气候特征。   现在地球已脱离此轨道,火星已行至此轨道,所以太阳系中人类能存活其上的星球,只有火星。   消息一出,人心惶惶。   待国家分批次用载人飞船运人至火星的公告一出,人们更是彻夜不眠,托亲访友,希望能首批飞赴火星,以免在地球上被活活渴死或烤晒而死。   此刻徐君卓站在凉亭之中,急得火烧火燎。   他自幼父母俱亡,在孤儿院中长大,成人后勉强挣钱过活,无财无势,虽不敢奢望提前飞天,但大难临头,自也不能坐以待毙。因此上托了现在军队服役的中学同学江一帆,要其帮忙打点,尽快和女友离开地球。   现今他在凉亭中焦急等待的,正是江一帆。   正焦灼不安,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身看时,却是一个年轻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相貌甚美,不是女友花含羞是谁?心中烦躁稍减,却迎上去责怪道:“乱纷纷的,你不要乱跑。”   花含羞玉容惨淡,拉住他的手道:“现在的情况,我哪里会不着急?”   徐君卓叹了口气,道:“你不要担心,一定有办法离开此地。你跑来跑去,也是于事无补。”   花含羞神色黯然,担忧道:“他会不会来?”   徐君卓伸臂将她搂到怀中,安慰道:“会,一定会,我们同学数年,感情铁硬的很。”   话虽如此,自己却也不敢肯定。   花含羞得他一言,心中稍安,喃喃道:“希望如此。”又自我宽心道:“一帆这个人,确实义气,他答应帮咱们,一定不会食言。”   徐君卓道:“一定。”茫然望着远处,六神无主。   花含羞依在他的怀中,就似靠着一座大山,心中渐渐平静,闭目轻声道:“卓哥,你说过会永远爱我,天荒地老,此情不渝。我们到了火星上,还会不会这么恩爱?”   徐君卓听到“火星”二字,心中更痛,道:“会!”害怕这二字会使花含羞想起现实,忙岔开话道:“花儿,你知不知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花含羞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却道:“谁记得这个?”   徐君卓低头看她一眼,心里更不是滋味,惟愿她永远开心快乐,爱怜道:“十六年了!小时候在孤儿院中,你瘦骨嶙峋,身材单薄,没料到时光荏苒,一晃便变得花容月貌,长成大姑娘了。”   花含羞笑道:“花容月貌不好吗?难不成你盼我长成丑姑娘?”   徐君卓忙道:“你怎么会变成丑姑娘?就算变了,我也会爱你生生世世。”   花含羞“啐”一口道:“去去,就会说好听的哄我。”心底却甚为甜蜜。   徐君卓见她神情,想起未来祸福难料,生死不明,心中激荡,脱口说道:“花儿,就是赴汤蹈火,折寿短阳,我也要让你幸福安乐。”   花含羞闻言一喜,道:“卓哥,谢谢你。”忽地眼睛泛红,道:“我们到底能不能走?火星上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很多妖怪猛兽?还是像我们这儿一样,虽然有人,但都在逃亡?”话未说完,泪已顺颊而下。   徐君卓心如刀割,将她拉到怀里,伸手拭去她脸上泪水,安慰道:“别哭,咱们一定能走!妖怪猛兽都是书和电视上胡造的东西,火星上怎么会有?”   花含羞“呜呜”哭出声来,道:“我也知道没有,但就是害怕。卓哥,除了你,我没有其他亲人,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不管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徐君卓强忍悲痛,道:“那是自然,天上地下,我们永不分离。”   花含羞心中感动,双臂紧紧将他抱住,生怕他突然消失。徐君卓也将她搂住,二人紧紧相拥,物我两忘。   正伤感不已,只听一个声音笑道:“十万火急了,还在这里卿卿我我。”话落人至,一个青年走进凉亭,白裤蓝衫,大眼高鼻,二十多岁,长相英俊。只是笑声入耳,颇有些牵强。   徐花二人骤然惊醒,见有人来,慌忙分开。徐君卓尴尬道:“一帆……”   那青年看着花含羞,笑道:“嫂子,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脸红得这么厉害。”花含羞瞪他一眼,别过头去。有意无意,多瞟了青年几眼。   这青年人正是徐君卓的好友江一帆,此刻也知不宜说笑,当下换了话题,对徐君卓道:“卓哥,兄弟很不好意思,对不起你……”徐君卓脸色一变,忙道:“办不成吗?”花含羞也身子一震,转过身来,玉容惨淡,眼里满是绝望。   江一帆摇了摇头,哀叹连连,低声道:“我托关系,找门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爹也搬出来了,人家只答应给一个座位。卓哥,我真是尽力了,我……” 一、末日 第2章 末日(二)   徐君卓面如死灰,道:“我和花儿,只能走一个人?”   江一帆歉然点头,不敢看他,道:“我对不起你,我没用,我……”却说不下去。   徐君卓以掌击额,心乱如麻。   花含羞哭道:“这如何是好?快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见二人沉默无语,身子一软,委顿在地。   徐君卓大惊失色,抢上一步,将她扶起,道:“花儿,花儿。”花含羞满眼惊恐,泪如泉涌,泣不成声道:“卓哥,我……不想死,这里快要炸了,我不想死在这里……”   徐君卓心疼不已,柔声道:“别胡扯八道!你怎么会死?不是有一个座位吗?你先到火星上等我,我随后就到。”花含羞连连摇头,激动至极,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江一帆忽道:“卓哥,我的座位给你,你和嫂子一块儿走吧。”徐君卓宛如未闻,伸开双臂,将花含羞紧紧搂住,不发一言。   江一帆又道:“卓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些年来,咱们交情如何,那是不必多说。你从来没有要我做过什么,仅此一次,我却又不能办好。卓哥,我真是无地自容,你带嫂子走吧,别让兄弟内疚自责。”   徐君卓听得心中一热,不由湿了眼眶。   江一帆道:“一个小时之后,载人飞船会在发射场升空,我送你们到飞船上,飞船自然会带你们逃离地球。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说着上前去拉徐君卓,徐君卓随他站起,却将花含羞向江一帆怀中一推,沉声道:“一帆,你带花儿走,越快越好。”   江一帆道:“卓哥,这怎么行?”   徐君卓道:“怎么不行?”   江一帆道:“我是弟弟,留也是我留下。再说,我门路总比你多些,很快就能找到座位,你则不行。”   徐君卓苦笑道:“现在生死关头,人人自危,你能托关系多找一个座位,难道还能找到第二个第三个?”   江一帆道:“机会是很渺茫,但你若留下,那是没有一点儿机会。”   徐君卓不再理他,推花含羞道:“花儿,听卓哥的话,快快走吧!”花含羞涕泪肆流,抓住他的手紧紧不放,哭道:“我不走!说好了永远在一起的。”   徐君卓心如刀绞,虎目含泪,劝道:“危急万分,现在不是在一起的时候。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花含羞哪里肯听,抽泣道:“你不要骗我,你哪能说走就走?从小到大,我们两个孤儿相依为命,从不分离。你要我离开,以后我怎么活的下去?”伏在徐君卓胸前,大放悲声。   江一帆看看二人,道:“卓哥,你别让嫂子哭个不休。听我的劝,带她走吧。”   徐君卓摇了摇头,道:“不行。你不要说了,多留一刻,多一分危险。”推开花含羞,喝道:“快走。”   花含羞哀痛欲绝,道:“我不走。”徐君卓又急又痛,道:“你听不听我的话?”花含羞道:“听。但现在不行。”   徐君卓心急如焚,见她纠缠不休,搞不好就要误了大事,不禁气冲上头,伸出右手,抓住她的胳臂,用力向凉亭外一扯,喝道:“滚!快走!”   花含羞身小力薄,被他一扯,登时摔出亭外。   江一帆“哎呦”一声,冲出去去扶花含羞。   徐君卓肝肠寸断,但儿女情意,不敢稍露半点儿,转过头再不看花含羞一眼。   花含羞浑身疼痛,虽知他此举纯是为了自己,但还是委屈心伤,哭道:“卓哥,你怎么这么狠心?”   徐君卓强忍悲痛,黑着脸道:“是。你不听我的话,我生气的很。从此以后,你不要见我。”声音冰冷,始终不敢回头。   花含羞知他动了真怒,不再坚持。被江一帆一搀,挣扎站起,道:“好,我走。只是不知以后还有无机会见面,你送我最后一程,好不好?”   徐君卓心中一酸,泪落如雨,实不知自己有无勇气,敢再和花含羞多在一起一秒。当下硬起心肠,道:“你罗嗦什么?快走快走。”   花含羞拭去泪水,微微苦笑道:“我知道你会这样说,我更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   徐君卓痛苦地道:“不要说了,你滚,现在就滚!”   花含羞美目轻闭,片刻睁开,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道:“我走,在火星上等着你,希望你尽快到来。”向江一帆道:“咱们走。”   江一帆看看徐君卓,道:“卓哥……”徐君卓背着身子,举起手在空中轻挥,道:“走吧。”江一帆知他性子,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当下道:“你小心。”拉起花含羞,向亭旁大道走去。   徐君卓听二人脚步渐远,心儿宛如被人摘走了一般,浑身发软。紧握双拳,钢牙暗咬,全身颤抖不停。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花含羞的纤美背影,胸如锤击,不由“哎”的一声,便想出言挽留。旋又醒悟住声,只是心中苦痛,难以自持。   他声音虽轻虽短,但花江二人还是闻声回头。   花含羞满脸惊喜,道:“卓哥,你不赶我走了?”举步就要回转。徐君卓心儿“怦怦”直跳,直欲冲出胸膛,忙道:“快走!谁让你回了。”花含羞重又黯然,转过头“呜呜”哭泣。   徐君卓向江一帆挥手示意,让他二人快走。   江一帆欲言又止,拉起花含羞,大步走向路旁的汽车,发动引擎。   花含羞知相会无期,一步三回头,依依难离。但纵情深如海,亦是难逃一别。待得车行人走,花含羞早已成了泪人。   徐君卓见车由慢至快,转眼不见,再支持不住,颓然坐倒。   他方才虽一味催花含羞快走,其实内心深处,实微盼花含羞顾念情意,留下来陪他。   此刻伊人远离,伤感之外,竟是失望。   也知花含羞在自己身边,不过多搭上一条命而已,但希望爱人能因自己置生死与度外,实是每个少年人的心意。自恃若自己是花含羞,纵有千万个逃生机会,纵是爱人千打万骂,也绝不会舍他独生。 一、末日 第3章 末日(三)   想了又想,终觉遗憾。   他勉力站起,望向飞船发射场。但见发射场外,人若蝼蚁,黑压压一片。虽囿于距离不闻人声,但人知大限将至的惊恐绝望,也能猜个大概。   遥见飞船不断腾空,点点消逝,不由转了心意,想:“我这是干嘛?难道不希望她活吗?她能平安康乐,于我就是最大的幸福。但凡有一线生机,谁都不会坐以待毙。求生避死,乃人的本能,她何错之有?真要讲错,也是我错。我为她独自离去耿耿于怀,连送她一送都是不肯,真是对不起她,枉她这数十年来,白爱我一场。”   想起花含羞离去时伤心欲绝,不禁一痛,又想起从今以后,她在另一个陌生世界孤苦伶仃,更是心酸自责。   突然之间,只觉天上地下,诸般情事,什么都淡于花含羞,什么都没有见花含羞最后一面重要。   一念及此,后悔不迭,恨不得身生双翼,瞬息飞到发射场内,将花含羞搂在怀里,软语温存。   当下三两步冲出凉亭,向发射场飞奔。   心中祷告不停,期盼神灵庇护,能在花含羞离开地球之前,先一步将她拦下。   离发射场越近,路人越多。待得跑到发射场前,拥堵的已是水泄不通。   众人熙熙攘攘,嘈嘈杂杂,个个焦虑不已。有门路的盼能早点儿上船,无门路的寻缝钻隙,妄想浑水摸鱼,侥幸过关,场面混乱至极。   也有彪形大汉半推半拥着人群开道,掩护高官显贵而过,众人虽心中不忿,但察形观貌,自也不公然冲撞。让出一条小道,让其验证进场。随即轰然堵上,继续聒噪不停。   徐君卓见万头攒动,接踵比肩。人处其中,宛如沧海一粟,难找难寻。不由心中一沉,茫然无措。   朝发射场入口处望去,只见人人拉扯冲撞,叫骂嚷喊,漫说寻人,纵是男女,一眼也分辨不出。   看了几眼,心中叫苦不迭。   他和花含羞青梅竹马,情深意重。迫不得已分离,心中伤痛,无以言表。又顽固执拗,不送她最后一程,如今想见不能见,实是错了。   想了又想,追悔莫及。   他心急气躁,歇斯底里放声大叫:“花儿,花儿……”但人海茫茫,哪有回声?又叫一阵,声音颤抖,手足越来越凉。   他望着发射场入口,突发奇想:“她心有所牵,踯躅不走,说不定还没进去。”也不想此念是否自欺欺人,拼尽全力,朝入口挤去。   挤了半日,却仅进数米。   只见现场群众人人惊恐,个个癫狂,乱哄哄拥向入口。   又行几步,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凄厉大喊:“别挤,别挤。”随即传来婴儿“哇哇”哭声,不禁心中一动。   翘首望去,只见两步外一个年轻女子头发散乱,玉容惨淡,怀抱一个小小婴孩儿,在人群中倒倒歪歪。   那婴儿看去未足周岁,被挤得难受,又热又燥,张嘴哭个不停。   那女子甚是焦急,却无法可施,叫了几句,见众人无动于衷,心中绝望难受,落下泪来。   徐君卓见那女子面容姣好,蕙香清纯,自然而然有一种迥乎常人的贵气,心想这定是哪家的千金闺秀,落难佳人,却也受这离乱的折磨,实是可叹。   转过念头,继续去寻花含羞。   不料甫一转念,那女子又哭着叫道:“别挤,别挤,有小孩子。”   那婴儿“哇哇”大叫,想是闹得久了,声音嘶哑。   女子听在耳中,心中更痛,哭得更悲,不断祈求。   徐君卓心酸异常,听不下去,想这婴儿出生数月,怎忍他被活活挤死在人群之中?虽不知他长辈有无能力救他逃离地球,但此刻此景,却不能眼看他死于非命。同情怜悯,当下奋力向前,去救那婴儿。   他身高体壮,平日里又喜爱锻炼,力气本就大于常人。此刻存了救人之心,无暇多顾,左拉右拽,将面前的人推开,不消片刻,来到那女子面前,拍她肩膀道:“把孩子给我。”   那女子出其不意,止住泪水,本能向后一挣,满怀戒意道:“你是谁?”   徐君卓道:“给我。咱们走。”   那女子犹豫不决。   徐君卓急道:“再挤,这孩子就不行了。”   那女子看他几眼,又看看婴儿,将心一横,递给徐君卓。   徐君卓出口气道:“跟我走。”   眼见离入口不远,当下一手环抱婴儿,一手拉住女子,硬冲开一个缺口,向前挤去。   那女子紧紧相随。   众人都知大难将至,脑中思想,只是“快逃”二字。此刻被徐君卓连推带扯,冲到一旁,立即有人不满起来,鼓噪道:“干嘛干嘛?力大欺负人呀?”   有的道:“这么多人,谁不急着逃命?你这小子哪里来的,乱挤什么?”   有的恶狠狠道:“你是条命,别人不是条命吗?这小子若是再挤,就把他扔出去喂狗。”   又有人叫道:“那女的衣着光鲜,必是有钱人家,有钱人凭什么要比我们先走?他们跑了,留我们在这鬼地方等死,是什么天理?”   有人附和道:“不错,平时里他们就高人一等,现在命快没了,还让他们欺负到死吗?”   群情沸腾,局面渐渐失控。   那女子听得脸色苍白,紧拉着徐君卓的手不放,手掌冰冷。   徐君卓知她害怕,走得更疾。   众人虽纷纷指责,但都争着逃命,谁也不驻足拦他,只是言语愈加难听刻毒。   徐君卓浓眉紧锁,又进几步,与那女子来到入口处。   那婴儿仍旧哭个不停。   二人至此心中一宽,相视微笑。   徐君卓望向入口深处,见验证进去的人儿步履匆匆,小跑登上飞船,哪有花含羞的影踪?   心中一痛,想:“她终究还是走了,我真傻,这种时候了,她怎么会在这里等着见我?”   不由失落异常,发起愣来。   入口内的士兵荷枪实弹,冰冷冷道:“证件!”   见徐君卓不答,不耐烦道:“有没有通行证件?” 一、末日 第4章 末日(四)   声音已大了许多。   那女子忙道:“有,我有。”   士兵黑着脸道:“快进来。”   那女子看看徐君卓,犹豫不决。   徐君卓凄苦一笑,将婴儿递给她道:“你走吧!”眼睛空洞洞望着前方。   那女子迟疑道:“你不走?”   徐君卓黯然摇头,道:“我没有通行证件?”   那女子微微一愣,道:“好吧。”接过婴儿,道了声谢。   徐君卓也不理她,想起花含羞,泪水夺眶而出。   那女子一怔,心中没来由疼痛,却不知如何安慰。抱着婴儿,不知该不该走。   后面众人早就不耐,叫道:“你有证件没有?没有就让一边儿去,让有证的进去。”   也有人道:“走就走,留就留,磨蹭什么?”乱纷纷叫嚷。   那女子道:“我有证件,有证件。”   士兵道:“有就快拿出来,后面都等着呢!”   那女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卡片,递给士兵。   士兵看了几眼,催她赶紧进去。   那女子想了一想,对士兵道:“能不能让他进去?”看看徐君卓。   士兵冷然道:“怎么可能?别耽搁别人,快进。”   那女子稍一沉思,说道:“我爸是汪裕德,你能不能通融通融?”   士兵霍地抬头,看了那女子几眼,满脸不信,道:“你会是汪老的女儿?”   那女子点了点头。   士兵看看入口外焦急的人群,为难道:“你稍等片刻。”   转身向几步外的一名军官请示。   那军官似乎也拿不定主意,又与其他几人商量。   外面众人见忽然禁止通行,早就炸开了锅,吵嚷纷纷,有的道:“怎么怎么了?真要让我们死在这里?”   有的道:“他妈的,谁知道怎么回事?这地球上是一秒钟都不能呆了,还在这里磨磨唧唧。”   就有离那女子近的人道:“别吵别吵,她是汪裕德将军的女儿。”   后面的一怔,道:“他的女儿,那士兵怎么拦她?”   先前的道:“她要带那没通行证的小子进去。”   后面的道:“那怎么行?哎,不过她是汪将军的女儿……”   又有人接道:“汪将军的女儿?怪不得,大家闺秀,果然贵气不俗。”   十百相传,蔓延开去。   那女子平日胆子虽大,此刻听人议论自己,还是垂下了头,只觉脸上火辣辣一片。   徐君卓也是心惊,慌忙擦了泪水,向那女子细瞧。只见她眸如点漆,眉似墨画,神态婉约柔顺。此刻万众瞩目之下,桃腮生晕,娇弱怜人,哪里有半点儿她爹爹的豪气?   看了几眼,也是不敢相信。   原来那女子口中的汪裕德是国之忠臣猛将,战绩彪炳,屡次击溃别国的攻击侵犯。数年前更深入大海,将一累世为仇、不断欺凌本国的岛国夷为平地。诛杀其国祸害地球、人身魔心的鬼怪妖邪,保了世界清平,甚为国人钦佩爱戴。   其人不苟言笑,粗狂威武,任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儿。   此刻听了她的言语,虽觉她不会说谎,但一时也无法全信。   只听众人议论纷纷,一人尖声道:“汪将军救过国家,救过我们,生死关头,让他一家先走,我毫无怨言,但这小子是什么人?既然无通行证,料与汪老没一点儿瓜葛,既无瓜葛,凭什么先走?”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一静,随即“嗡嗡”议论起来。   就有人附和道:“不错不错,汪将军国之股肱,他全家老幼先走,大家都没意见,但这小子是谁,做过什么?凭什么要比我们先走?”   立时有人接道:“有通行证的俱是国家不能缺少的要人,他们都为国家做过大牺牲,大贡献,让他们先脱离险境,我们心甘情愿。但若是放无证的人过关,就太不公平。”   话声刚落,便有人道:“是极是极,我们有通行证还没有进去,他凭什么先我们一步?”   还有人道:“这小子滥竽充数,那同行的女子料来也是一样货色,说什么是汪将军的女儿,还不是招摇撞骗?”   眼见情况危急,有证的无证的都被阻入口之外,不由群情激动,乱嚷嚷不绝。   徐君卓见引起公愤,怕连累那名女子,当下轻拍她的肩头,牵强一笑,道:“谢谢你,我不走,你快走吧。”   那女子看他一眼,又望望噪杂的人群,道:“那……怎么行?留在这里,你不怕死吗?”   徐君卓心中一痛,想:“我当然怕死,更怕一个人孤零零的去死。但天要人亡,谁有什么办法。”口中却道:“不怕。”   那女子叹一口气,犹犹豫豫,难以决断。   后面的人甚为不耐,怒道:“你进不进去?”   一人伸手在那女子背上一推,那女子猝不及防,向前扑倒在地。   怀中婴儿虽未脱手,但一摔之下,哭的更响。   事出突然,徐君卓也是一愣。   见那女子脸上擦出几丝血痕,委屈难过,却不敢言。凄苦心伤之态,与花含羞别离时一般无二。不由血往上冲,霍地转身,一把揪住推那女子的人道:“过来。”举拳欲打,但终是心慈手软,打不下去。   那人被他一把抓住,呼吸不畅,几乎窒息。见他怒不可遏,心中害怕,不由“啊”的一声。   待见他气馁势弱,却又神气起来,反迎向他拳头道:“你打!你打!打不死我,你是孙子。”转向后面的人群道:“打人啦打人啦!这小子无证难走,气撒咱们身上来了。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猖狂至极。”挥起拳头,向徐君卓打去。   徐君卓心烦意乱,怨气难平,当下还击。   后面的人看不见前面情事,听那人一叫,都觉徐君卓可恶可憎,该剐该杀。   一个中年女子叫道:“他碍手碍脚,想我死在这里,我跟他拼了。”哪里还有半点儿理智,挤上去冲徐君卓乱打乱抓。   后面的人如火上浇油,“呼”地一声,都被烧得狂乱起来,叫道:“不错,他让咱们死,咱们就不让他活,打他,打他。”如怒潮涌动,都冲了上来,欲厮打徐君卓。 一、末日 第5章 末日(五)   那女子花容失色,叫道:“别打,别打。”抱着婴儿哭个不停。但当此之时,众人谁会听在耳里。眨眼之间,已将徐君卓团团围住。   把守入口的士兵见局面失控,立即上前几人,横枪阻止。   那女子六魂无主,哭求道:“救救他,快救他……”   但民愤已起,区区几个士兵,自是无能无力。   忽听“怦怦”两声,枪声脆响,却是那军官拔出枪来,立威示警。   众人听得枪响,都是一凛,不由自主屏息凝神。   那几个殴打徐君卓的男女,也住手止斗。数不清的眼睛,都齐刷刷望向那年轻军官。   那军官目光凛凛,指着徐君卓对士兵道:“扶他起来。”   一个士兵上前搀起徐君卓,那军官招了招手,示意他二人快进入口。   众人虽心中不忿,但为方才枪声所慑,只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开言阻止。   那女子见徐君卓鼻青脸肿,心疼万分,想要迎上,又觉不妥,只不住口地向军官道谢。   那军官低声道:“我相信你是汪小姐,快带他走。”   那女子也知危急,半搀半拉着徐君卓,慌张入内。   徐君卓如坠雾中,只觉一切太过突然,如梦似幻。但既有逃命之望,也不多问,奋力和那女子向发射场飞奔。   刚跑两步,后面传来一声大叫:“那小子跑了。”接着便听众人吵嚷叫骂,想是生死关头,人人怕死望生,情绪俱皆失控。   果然听得有人骂道:“你们这些臭当兵的,只会讨好上司高官。一听说是姓汪的女儿,就可着劲儿的溜须巴结,真是比对爹娘还亲。”   又有人道:“不错,这些畜生王八蛋,就是当官者豢养的走狗,什么时间都不会把咱们百姓放在心上。吃人饭不干人事,都是他娘的什么东西。”   又有人接道:“当官的不会顾虑我们的死活,整日说会带我们离开,但说来说去,走的尽是达官贵人。我们手中有通行证件,有什么用?还是有权的先走,大伙儿说说,这是什么天理?”   众人本就慌乱失智,被他三两句一说,心脑更加癫狂不清。   有人高声叫道:“天地就要完了,还有什么道理可讲?再等下去,就是灰飞烟灭。”振臂高呼道:“打倒这几个兵狗,抢飞船逃命去。”说罢向入口冲撞。   众人高声叫好,发一声喊,齐冲上前。   那军官见人不听号令,恼羞成怒,“怦怦”朝无人处又开两枪,吼道:“不许乱挤。”   众人理智尽失,只微微一怔,随即又冲撞入口,不去理他。   那女子与徐君卓听闻枪声,也是心惊,齐齐驻足回头。   只见入口处黑压压一片,人群宛如洪水猛兽,瞬间撕扯开入口防卫,奔涌而来。   二人观此情景,脑中不由空白一片,僵在原地,竟是不能移动脚步。   那军官见瞬间民变,几个士兵眨眼便被夺了枪支,心中叫苦不迭。又见为首几个群众,举枪呐喊冲来,而那女子与徐君卓痴呆不动,不由高声叫道:“快跑。”赶了过来,拉起那女子向发射场内急逃。   徐君卓如梦初醒,紧跟在后。   众人大呼小叫,穷追不舍。   只听几声脆响,有人放起枪来。那军官见势危急,拔枪还击。   他枪法精准,立时便打伤两人。那两人惨叫声未绝,便被后面的人踩踏而死。   众人见有人毙命,更红了眼睛,大叫:“他杀了我们的人,打死他们。”朝三人疯狂冲来。   那军官转身还击,却是“啊”的一声,左臂中了一枪,鲜血直流。   那女子心中慌乱不堪,又抱着婴儿,脚下趔趄,几乎栽倒。   徐君卓心中大急,向女子道:“护着孩子。”拦腰抱起女子飞奔。   那女子被他一抱,颊生红晕,不敢乱动,心儿“咚咚”跳个不停。   三人又跑几步,后面呼喊声愈近。正万分危急,迎面疾奔来七八名彪形大汉。   为首一个黑脸汉子看见那女子,先是一喜,随即看看徐君卓,说道:“小姐,怎么回事?”   那女子脸儿更红,挣脱徐君卓道:“后面的人追我们。对了,我爸上飞船没有?”   黑脸汉子虽不知事情详情,但也猜了个大概,忙道:“将军正在等你和少爷,小姐快走。”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向余下几个汉子道:“保护小姐少爷。”   那几个汉子道了声“好”,纷纷拔枪,将那女子团团围住。   黑脸汉子命几个人断后,自抱了婴儿,与那女子及徐君卓、军官先走。   四大一小五人又经过数层安检关卡,来到发射场内。   极目远眺,只见发射场无边无涯,密密麻麻停满飞船。场内虽也人来人往,喧哗噪杂,但较方才万众沸腾之势,实是清平无限。   众人均是耳中一静,听着身后依稀可辨的枪声,恍如隔世。   黑脸汉子当先而行,引三人来到一艘飞船前。   只见船形如飞弹,舱门打开,上面或坐或立着男女数十人。   其中一名五六十岁老者,龙嚷虎视,负手望天,虽未发一言,却自具慑人威势。   那女子见了老者,喜不自胜,紧跑几步,喊那老者道:“爸,爸!”激动之下,声音微微颤抖。   那老者正是将军汪裕德,闻声低首下望,看见那女子,喜道:“嫱儿,快来。”   那女子踏上舷梯,上了飞船,扑进汪裕德怀里,喊了声“爸”,“呜呜”哭出声来。   汪裕德看见爱女,也是喜极,不由湿了眼眶。   原来那女子确是汪裕德之女,名叫汪嫱。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甚为汪裕德喜爱。汪裕德虽晚年得子,但爱子之心,却远不及爱女。   这次举家迁移,父女原寸步不离,不料人多局乱,还是将二人冲散。汪裕德及随行人员初时俱都不知,等进了入口通道,才发觉不见了汪嫱。   汪裕德不见爱女幼子,焦急万分,但自重身份,面上却不能失度无状。当下一面先上飞船,一面差人去找儿女。其实内心深处,宛如油煎。此刻见了爱女,自是激动莫名。 一、末日 第6章 末日(六)   他轻抚女儿秀发,闭目强抑激荡心情,忽推开汪嫱道:“咱们走吧。”示意黑脸汉子抱儿子上船。   汪嫱望向徐君卓,咬了咬牙,低声道:“爸……”   话未出口,汪裕德将手一摆,斜睨了徐君卓与军官一眼,目中寒芒闪动,问黑脸汉子道:“怎么回事?”黑脸汉子低声说了。   汪裕德目望入口方向,听着渐趋渐近的枪声,沉默不语。黑脸汉子将婴儿交给旁人,垂首侍立。   汪裕德出了会儿神,叹一口气,忽道:“你去。”   黑脸汉子随他已久,知他心意,点了点头。伸手拔枪,指向军官。   众人都是大惊,那军官冷汗直流,不解道:“将军……”   徐君卓也摸不着头脑,怔怔望着汪裕德。   汪嫱花容失色,也迷惑道:“爸,怎么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汪裕德冷冷道:“我知道。”   汪嫱哭道:“那你怎么还要……还要杀他?”   她本想说汪裕德恩将仇报,但自幼家教甚严,从不违逆父亲,此刻虽然情绪激动,但也不敢说出伤害爹爹的重话。   汪裕德看着女儿,心疼爱恋,温言道:“嫱儿,他是救了你,但却犯下了更大的错。”   汪嫱咬唇摇头,流泪不语。   汪裕德叹口气道:“乖孩子,爸知道你的心情。你心慈手软,受不得别人对你一丁点儿好,我这样做,一定会伤你的心。但军法无情,军令如山。他违反军令,造成民变,让更多的人死于非命,你说,是不是错了?”   见汪嫱轻轻点头,又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他们是为使命而生,如果违抗军令,还做什么军人?况且他造成这么大的后果,岂能因于你有恩就网开一面,偏袒纵容。”向黑脸汉子道:“时间不多,动手。”   那军官甚是委屈,大叫道:“将军,我拼死救了小姐,你就这样杀我,我死不甘心。”   汪裕德肃然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你违抗军令私自放人,激起民愤,酿成民变,毁了国家声誉,坏了国家大事,罪不能赦。我杀你无愧,你有何不甘?你若是认为冤枉不服,大可变成厉鬼来找我索命。我要是怕你,就不是汪裕德。”这番话义正词严,掷地有声。   那军官听得哑口无言,自知难生,不禁面如死灰。   汪裕德又道:“本来我无权决定你的生死,但值此举国迁移之际,人心惶惶,谁来审判你所犯罪行?放你一命,法又不容。我只有代行法庭之权,判你为百姓偿命。你若不服,尽可以拿手上枪反抗。”说罢目光炯炯,直视军官。   那军官抚摸臂上伤口,凄惨苦笑,“铛”的一声,将手中枪扔落在地,说道:“你是我最钦佩的大英雄、大豪杰,既让我死,我绝不会反抗,谁对谁错,也不必争论。”   汪裕德点了点头,叹口气道:“你救我女儿,我感激不尽。”   军官“哈哈”干笑几声,泪却如珠滚落,讥笑道:“感激不尽!就这样感激不尽?”言罢痛苦摇头。   汪裕德也是黯然,口中却道:“法大于情,愿你瞑目。”右手挥落。   黑脸汉子扣动扳机,将军官一枪打死。   汪嫱见那军官萎顿在地,胸口鲜血“汩汩”直流,抽搐几下,终于不动,不由腿脚发软,跌坐在飞船之上。   徐君卓也是恻然,虽与这年轻军官毫无交情,但总算与他经过生死,心里不免难过,想:“法大于情,情小于法,究竟该不该如此?老将军这样杀他,到底对是不对?他口口声声说爱女儿,但转瞬却杀了她的恩人,让女儿伤心。法与情,该如何选择?”   望向汪裕德,见他昂立飞船之上,威猛高大,遥不可及,想:“像他这样有作为的所谓英雄豪杰,是不是都这样不为情动,铁石心肠?”突然之间,觉得一切都那么模糊虚幻。   汪裕德看了军官尸体一眼,搀起汪嫱,柔声道:“嫱儿,咱们走?”吩咐部下道:“起飞。”其时科技发达,飞船升空已不需要火箭助推,可自由起降。驾驶者答应一声,发动飞船。   突听汪嫱大叫一声道:“慢!”   汪裕德一愣,疑惑道:“怎么?”   汪嫱看看父亲,胆怯道:“他……他还没有上来。”   汪裕德道:“谁?”眼光扫过徐君卓,冷冷道:“是不是他?”   汪嫱鼓足勇气,点了点头。   汪裕德淡然道:“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汪嫱低声道:“是。”又道:“他还救了宝儿。”   汪裕德厉声道:“他若是有通行证件,让他到其他船上去。若是没有,就是违法通行,怎么能上咱们的船?”   汪嫱更是胆怯,低头不语。   汪裕德看她两眼,放缓声音,爱怜道:“嫱儿,从小到大,你都是爸爸的乖女儿,听爸爸的话,今天是怎么回事?生死关头,却任性起来。”汪嫱流泪无言。   汪裕德将她按在座位之上,又道:“听爸爸的话,快走。”汪嫱轻轻摇头。   汪裕德怒道:“你要惹爸爸生气,是不是?”   汪嫱道:“他要是不走,就会死在这里。”   汪裕德皱眉道:“国家会安排他们离开,你不要管这些闲事。”   汪嫱哭道:“我不信,你骗我。这时候留下来,只是死路一条。”   徐君卓见她为了自己与父亲反目,感动万分,叫道:“小姐,你有这番心意,我便感激不尽,听老将军的话,快快走吧。”汪嫱一动不动,也不知听到没有。   汪裕德正自心烦,听到徐君卓的声音,心头火起,转向黑脸汉子,吼道:“毙了那小子。”   黑脸汉子一愣,看看汪氏父女,犹犹豫豫拔出手枪,瞄准徐君卓。   汪嫱大惊失色,忽地站起,挡在那汉子身前,叫道:“爸,你要杀他,连我一块儿杀吧。”闭起双目,想起早逝的母亲,泪水如泉。   她自幼对父亲言听计从,在汪裕德看来,实是天下最听话的孩子,加之美丽温顺,因此甚得汪裕德喜爱。此刻突然之间,行为大异往日,着实令汪裕德吃惊。不由恼怒异常,大觉老脸无光,道:“反了反了,忤逆女,你真觉得我不敢杀你?” 一、末日 第7章 末日(七)   汪嫱流泪不答,但脸上神情,却甚为坚决。   徐君卓踏上一步,道:“小姐,这场内尽是飞船,早晚我都会逃离地球。你不要为我担心,还是快快走吧。”   汪嫱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哀伤,道:“不。”静静看着面前的枪口,神情冷淡。   汪裕德见她不动,示意黑脸汉子收起枪支,不理汪嫱,对驾驶者道:“起飞。”那人一按按钮,飞船舱门缓缓合拢。   汪嫱见他不念半点儿情意,甚是绝望,灰心至极,转过身来,要向飞船下跳落。   黑脸汉眼疾手快,伸手一抓,将她拉住。汪嫱挣扎不停,衣发凌乱。   汪裕德气得眼黑头疼,走上前去,“啪啪”给了汪嫱两个耳光。   汪嫱一呆,随之哭出声来。   汪裕德怒道:“大家闺秀,丢人现眼。”喝令飞船起飞。   徐君卓看得心中不忍,叫道:“小姐,不要让将军生气,快走吧。”话虽如此,想起前途生死茫茫,心中恻然。   汪嫱听他言辞酸楚,不由一痛。抬眼望去,见他意兴阑珊,毫无生气,更是心如刀割。不知为何,只觉这人无助得可怜,卑弱得可怜,让人不由生出护他平安之心。见飞船马上就要腾空,当下不容多想,大声喊道:“爹……”见汪裕德恍如未闻,续道:“你不带他走,我……我死给你看。”   汪裕德身子一震,道:“什么?你敢威胁老子?”目中如欲喷出火来。   汪嫱被他一看,心慌意乱,微一迟疑,咬牙道:“我管不了别人的命,但自己的,却管得了。你现在可以拉住我,但不能拉我一辈子。”心中害怕,声音微微颤抖,但语气却坚决异常。   汪裕德本已落座,“霍”地站起,怒道:“你……你……还是不是我女儿?”气得哆嗦不停。   汪嫱见父亲如此,不敢抬头,只一言不出。   汪裕德强压怒火,道:“你宁可和我作对,也要帮他?”汪嫱点了点头。   汪裕德恼怒异常,恨不得将徐君卓生啖活吞,但见汪嫱绝望神情,又不忍女儿伤心。矛盾不决,踱了几步,皱眉沉思。众人也都僵在原地,不敢稍动,场面一时沉闷至极。   忽听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一人飞奔而至,看到汪裕德,顾不得喘气,急道:“将军,将军……”却是入口通道内的士兵。   汪裕德正自烦躁,见他狼狈不堪,没好气道:“慌什么?”   那士兵上气不接下气道:“群众都冲进来了,秩序大乱,几个弟兄拦阻,都被……打死了。”   汪裕德又惊又怒,道:“什么?”看了汪嫱一眼,道:“全疯了,反了,乱了套了!”望向那军官尸体,心中恨极。   那士兵甚为惊恐,硬着头皮问道:“将军,怎么办?”   汪裕德怒道:“怎么办?难道还能向百姓开火?快通知所有兄弟撤离。”那士兵答应一声,飞奔而去。   汪裕德看他远走,目光扫向徐君卓,甚是厌恶,口中却对黑脸汉子道:“让他上来。”   汪嫱见他松口,激动万分,长出口气,道:“爸,谢谢您。”话一出口,便觉身子发软,瘫在座位之上。汪裕德阴沉着脸,不去理她。   那黑脸汉子向徐君卓招了招手,示意他登船。徐君卓看看汪嫱父女,微觉尴尬,但生死攸关,哪能多想?当下登上飞船,向汪裕德道谢,汪裕德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命令起飞。徐君卓讨个没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俊脸微红。   汪嫱见他上船,喜不自胜。徐君卓想要与她搭讪,却又不敢。那黑脸汉子见他尴尬,悄悄上前,招呼他坐在自己身边。   众人安坐完毕,飞船舱门也已合拢。汪裕德坐在前舱,脸色阴沉。众人都不说话,或低头或远望,各行其是。   徐君卓望向舱外,只见万民已冲了进来,乌压压冲向场内的飞船,拼命争抢。上船者欢呼雀跃,未上者喧哗叫嚷,场面混乱至极。心中暗自庆幸,宛如重生,不自禁瞧向汪嫱,却见那大小姐正注视着自己。   徐君卓哪会料到如此?想要开口致谢,脑中却突然空白,不知说什么才好。正想着如何开口,汪嫱却忽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徐君卓只得作罢,心想同处一船,总有机会向她道谢。当下依旧望向舱外,一望之下,却是吃惊。原来不知之中,飞船已经腾空而起,熙熙攘攘的群众,变得如蝼蚁一般。   他触景生情,不禁感叹世事变幻,人命如蚁,想:“不知未走的人们,会不会真的被地球炸得灰飞烟灭。若是真的变成了灰烟,会不会穿越太空,飞到火星,变成另一个生命。”   念起花含羞,忐忑不安:“花儿和一帆现在哪里?走了没有?若是没走,该如何是好?灰飞烟灭吗?若真那样,到哪里找去?”心中害怕,祈祷祝愿二人平安,又想:“他们定是在我之前走了,说不定正在为我担心。她坐的飞船,说不定就在我的旁边。”痴望四周其他飞船,幻想着花含羞突然在其中一艘上现出倩影,展露笑颜。   又望向飞船上众人,见大家都是低首沉默。知道他们看着下方挣扎未走的人群,心中也不喜悦。见汪嫱更是面色沉重,为这末日情形感伤无限,更觉她心慈良善。   一时无话。飞船速度何等之快,转瞬穿云越雾,冲上九霄。众人只觉阳光刺目,但炙热之感,却无地球上来的强烈。只见百十艘飞船,如闪似电,向那无尽太空风驰电掣。众人心中茫然,身不由已,向一无所知的外星球飞去。   又过半日,方有人长叹口气,随之低低私语声似有还无,慢慢传开。徐君卓听闻人声,压抑沉闷之感方才稍减,心儿也似沉眠般复苏,缓缓跳动起来。但随之如欲脱腔而出,难受异常。慌忙望向舱外,但见晴空万里,极目不见他物。起飞前四周的其他飞船,早已杳无踪迹。看了几眼,孤独寂寞之感如山如海,压向心头。突然眼睛一热,泪盈双目。   那黑脸汉子见他如此,扯了他一下,面无表情道:“这么多人面前,你哭什么?”   徐君卓这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   那汉子看看汪嫱,道:“你这么幸运,还有什么哭的?”   徐君卓点了点头,连连称是。望向汪嫱,不知该如何报答。   那汉子不再多说,徐君卓对他感激,问道:“大哥,请问你如何称呼?”   那汉子冷冷看他一眼,稍稍沉默,方道:“左凌寒。”   徐君卓见他态度生硬,知他对自己好感不多,黯然坐在座位之上,默想心事。   不料左凌寒却道:“救你的是我家小姐,叫做汪嫱。”指着一个少妇道:“那是夫人。那是老将军,不用多说。”   徐君卓一一望去,见那夫人艳若桃花,娇媚无限,年龄却大不了汪嫱几岁,料来是汪裕德后娶的续弦。又去看汪嫱,她却宛如有感应一般,恰好回头,见徐君卓正看自己,脸上一红,慌乱转看他处。徐君卓见了她小女儿娇羞神态,也觉不好意思,当下不再多看。   左凌寒介绍完汪家老小,便闭嘴不说。徐君卓心知肚明,知他此举意在告诉自己,谁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以便自己以后识人报恩。心中对左凌寒更是感激。 一、末日 第8章 末日(八)   此后倒无其他。飞船上一应生活用品、设施齐全,自有部属伺候汪家大小。徐君卓初时尚感拘谨,吃喝颇难为情,数日后方习以为常。汪裕德自他上船以后,始终不正眼瞧他,汪夫人倒简单询问过他几句,不外是家庭状况等繁琐小事,徐君卓一一恭敬回答。   汪嫱也不常和他说话,只是看他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恰与他的目光相遇,再不刻意闪躲,反而嘴角含笑,大胆相对,好几次倒看得徐君卓心慌转头。   如此这般,忽忽数月已过。初时尚有昼夜之分,后来便进入永夜,不见阳光。环顾四周,只见繁星点点,银河倒挂,身边红黄蓝紫等诸色奇异流转,如梦似幻。向下望地球表面如弧,黑蓝幽远,实是美到了极至。   众人为这绝景所慑,唏嘘感叹,却不敢大声欢呼,唯恐惊破这亘古静谧。徐君卓偶然望向汪嫱,见她置身这奇幻景观之中,恬淡安静,异光照映之下,身形忽明忽暗,宛如仙人域外飞来,哪见半点儿尘色?心中不由一动。不敢多看,忙收敛心神,目光移向这浩瀚宇宙。   如此这般,在太空中穿梭了不知多少时光。想是距离遥远,地球早已消失不见,身遭除了星星,还是星星。奇观异象仍然层出不穷,但众人已见怪不怪,加之长途奔波,身乏体懒,都感无味。又走数月,已分出昼夜,只是不辨东西南北。   这一日徐君卓正昏沉迷睡,忽听有人一声欢呼,接着便闻众声雀跃,心中奇怪,忙睁眼去瞧。只见前方一个大球,表面蓝绿一片,景象与数月前远观的地球一般无二,料来便是火星无疑。不由精神一振。   果见汪裕德难得一笑,沉声道:“那就是火星,我们的新家园。”此语一出,众人无不狂喜,议论纷纷。有人念起死里逃生,潸然落泪。徐君卓也是黯然。   又行数月,火星已近在咫尺。隐约可见湛蓝海水,翠绿森林,灰褐山峦。众人先时由地球向上起飞,此时突然发现,竟是由上向下,朝着火星飞驰降落,都觉方向错乱,难以适应。正信疑不定,忽听飞船上响起“嘀嘀”之声,心中都是一凛。   众人数月前逼不得已逃离地球,奔赴异星,本就提心吊胆,害怕出什么不测,一路上都是郁郁寡欢,此刻见了火星,方稍觉轻松。不料警报声陡起,不知又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因此一听之下,都是惊恐,心儿“怦怦”直跳,提到了嗓子眼上。   汪裕德也是紧张,问驾船者道:“怎么回事?”那人额上渗出一层冷汗,说道:“求救信号。”汪裕德皱眉道:“求救信号?哪里来的?”驾船者道:“前面的飞船。”汪裕德听后沉默。   众人听说同行的飞船求救,更是六神无主,都不言语,望向汪裕德。   汪裕德自语道:“这里会有什么麻烦?”看着渐近的火星,苦苦思索。片刻方道:“火速救援。”驾船者应声提速,飞船如闪似电,向前激射。   众人心头沉重,但别无良策,只得听天由命。   徐君卓料想在这太空之中,出现麻烦,定是凶多吉少,不由闭目叹气,心道:“花儿,看来我们终是无缘再见。我死之后,在这人地生疏的火星上,谁疼你爱你?若有来生,定会与你永不分离。”   忽地想起求救信号,大有可能是花含羞所乘飞船所发,心中一酸:“花儿莫不是已遭不测?我宁愿死上千次万次,也不愿她伤半根汗毛。”只愿飞船瞬息万里,与求救船早早相遇。   他强忍煎熬,瞪圆双眼,直视前方。又飞一程,见前方数十艘飞船停滞不前,心中焦急,想:“是不是他们求救?花儿在不在那些船上?”恨不能一步跨至,看个真切。焦躁之下,己船已靠近众船。   汪裕德用飞船上电脑喊话器喊道:“我是汪裕德,你们求救吗?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那数十艘飞船上人儿纷纷欢呼,这个道:“是汪老,我们有救了。”那个道:“汪老在此,咱们就有主心骨了。”当下由一人为主,将情况简单说了。   原来这些飞船更早的接到求救信号,飞奔来救。只见求救飞船在空中颠簸上下,宛如怒涛巨浪中的一叶小舟。船载导弹向下方狂轰乱炸,却不见半点儿敌人踪迹。忽地在空中旋风般打转,似被无形大手拉扯一般,垂直坠落,片刻间便与火星相撞,燃起熊熊烈火,烧成灰烬。   众救援飞船冲上前救援,结局一般无二,瞬息间便船毁人亡。接连冲上数拨,均是如此。众船只得改变航道,但只要接近一定高度,立即便受无形引力拉扯,直坠而毁。只得停滞不前,商量对策。不料却遇见了汪裕德。   汪裕德听完介绍,忧虑重重。   他驰骋沙场一生,见过的敌人千奇百怪,数不胜数,但不论如何妖邪,终是有形之物,似今日这般不见影踪的,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心想眼看目的地在望,功德圆满,不料却遭不明物攻击,难道人类真要灭亡不成?自恃悍不畏死,一心拼命,但无处可拼,倒也犯难。   思来想去,一时无计。   他职务最高,又德高望重,众人自然而然,都以他为首,汪裕德也知此点。见无数双眼睛望着自己,宛如自己是万能的救世主一般,更感责大如天。当此情势,退无可退,只有硬闯一途。不敢多拖延时间,当下把手一挥,命令所有飞船用最强的火力进攻,要强行着陆火星。   众飞船也知没有他法,只不过有了汪裕德,心理上多些安慰。命令既下,当下执行。   只见太空之间,火星之上,登时万弹齐飞,轰隆声不绝。飞船盘旋,烈焰冲天,场面甚为激烈。   众人历经千难万难,好容易见到一线生机,岂容不明敌人将这丁点儿希望抹去,都是悲壮愤恨,死命朝下方猛攻。   一时硝烟滚滚,遮蔽半边天日。   汪裕德命令自己所乘飞船冲在最前,各类杀伤性武器向下方猛射。只是火力虽强,却哪见敌人半点儿踪影?正纳闷不已,突觉飞船向下一沉,随之摇摆不停。接着似被无形手拉住一般,向下急坠。   船上众女眷早吓得瑟瑟发抖,面无人色,见此情景,更是惊恐尖叫。   徐君卓也是胆战心惊,冷汗直流,见汪裕德与左凌寒都是神色不变,镇定如恒,不禁佩服。又见汪嫱脸色煞白,目光惊恐,紧咬双唇,但却不似其他妇幼般乱嚷乱叫,更是对她刮目相看。   突觉一股大力将飞船向上一托,飞船高高抛起,力尽欲落之际,又被一托,扶摇而上,越来越高。   如此升了数丈,那神秘力道倏地由托转拉,飞船如千钧大石,向下直坠。   众人胸中猛地一空,心儿冲喉欲出,不由放声大叫,歇斯底里,如傻似狂。   有年高体衰及妇幼胆小者,经此一上一下,早昏死过去。   飞船在神秘大力吸拉之下,如飞矢流星,撞向火星。   眼看就要粉身碎骨,船体猛地一顿,瞬息定在半空,如静止一般。众人魂飞魄散,浑身虚脱,仿佛刚从地狱中爬出。惊魂未定之际,飞船突然又如陀螺般旋转起来。   这一下由静至动,无征无兆,众人心刚落肚,又被揪起。   这一落一起,宛如钝刀锈刃,撕割心肺,让人不求生,只求死,痛苦至极。   转了几下,飞船上嚎声四起,哭爹喊娘,仿佛堕入人间地狱。   徐君卓闭了双眼,只觉心儿晃晃荡荡,毫无着落。自知今日难逃一死,别无他憾,只怨死不能与花含羞同穴,不禁长叹一声,珠泪滚落。   他这数月甚为孤独,放眼望去,尽是陌人,连汪嫱也不例外。飞船外宇宙浩瀚,也不乏奇闻异见,但物事再奇,终无人的感情,自己的苦闷压抑,全无倾诉之所。   花含羞伊人杳渺,不见芳踪,对她的思念与日俱增,浓烈时直欲痴狂,自己苦苦抑制,百般忍受,方能挨至今日,其实内心深处,已不敢动半点儿情思。   此刻人之将死,不自禁念及花含羞,心中的压抑、苦闷、思念、牵挂、爱恋合着绝望、伤痛、无助诸多情感,如洪水决堤,汹涌倾泻。   人至此景,真情自然流露,再不想在人前强颜欢笑,任泪水肆意奔流。   他耳听旁人惊恐呼叫,心中却毫无惧意,自知生死由不了自己,当下不去理它。只是对花含羞的牵挂,实割舍不下。   正苦想佳人的颦笑喜怒,突听汪裕德放声大叫:“快跳伞!快跳!”   睁眼看去,不知何时飞船外已腾起阵阵白烟,想是船儿承受不住高速急旋,抑或是那神秘敌人刻意为之,几番颠簸沉浮,起火断裂,转瞬便要船人俱毁。   自人类发明飞行器并成功升空以来,航天技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时至此时,载人飞船已无需助推,可自由起降,脱离地球引力深入宇宙太空。船身之上,更设有透明观赏窗,供人欣赏天外之天,异星奇像。飞船建造也如铜浇铁铸,坚固异常,没料到此刻随意几下,便被未明力量轻易摧毁,这力量的可怖可怕,可见一斑。   众人如癫似狂,汪裕德喊叫数声,方才有人连滚带爬,来到舱门之前。   汪裕德命令将门打开,当下便有一人,咬牙闭目,从飞船上跳了下去。余者接二两三,隔四差五,浑浑噩噩跌落船外,真是大限将至,心盲智昏,跳下去是死是活,已无暇多顾。   徐君卓看得心中难受,转过头去,入眼却见相邻的飞船,或火光熊熊,或烈焰腾腾,或翼折身断,或头损尾毁,或胡冲乱撞,或矢落星坠,船上人哭爹喊娘,跳船者鬼哭狼嚎,乱糟糟、惨戚戚,真是观者动容,见者落泪。   正同情悲切,飞船复如初始一般,被大力拉扯,直撞向火星表面。   他心知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不知为何,倒如释重负,长出口气,想:“瞧这情景,倒是早点儿死了的好。花儿定也逃不过死劫,说不定正在奈何桥前等我。这一死,马上就可见到她了。”   心中竟是微微欢喜,闭了双眼,对耳边频死者的尖叫充耳不闻,心中满是花含羞,嘴角含笑,随着飞船,向火星撞去。 二、白狐 第9章 白狐(一)   飞船头下尾上,一落千丈,挟着风声撞向火星。   众人开始还“哇哇”大叫,片刻便如儍似呆,僵死一般,没有半点儿声音。直到“轰隆”一下,船体与一崖壁相撞,众人才如梦初醒,呼天抢地,复又惊恐叫嚷。叫嚷尚未出喉,又是“轰隆”几声,飞船如破铜烂铁一般,片片离析,残骸带着焰火,同着众人,翻滚落下悬崖。   徐君卓自也不能幸免,被甩出飞船之外,直落下崖。山风迎面吹来,割得他脸孔生疼,一颗心更是要脱口而出,难受至极。他先前自恃毫不畏死,此刻事到临头,却是大脑中一片空白,除了恐慌,还是恐慌。   又落了许久,隐约可见下方远远一线,渐渐成带,渐渐可见嶙峋乱石,自是峭壁谷底。看那谷底情景,人撞上去,定会粉身碎骨无疑。再落数丈,远远听见一声巨响,谷底腾起一阵浓烟,却是飞船先触地爆炸,震耳欲聋。   他自知命不久矣,但天意如此,却也无法可施。又落一程,已是谷底,四周有人较之先撞上大石,血肉横飞,更让他惊恐无比。但避无可避,只得听天由命。   只听“嘭”的一声,他重重摔在一片乱石之上,身上骨骼断折之声,清晰入耳。不由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再睁眼时,自己正在机械行走,身上衣衫褴褛,创伤无数,血流不止,但不知为何,却全无疼痛之感。   放眼一望,四周尽是熟悉之人,汪裕德、左凌寒、汪嫱、汪夫人一众等等,皆是同船来火星之伴。看他们身上也都千疮百孔,有人甚至缺了手足臂腿,伤处血涌如泉,但都神情木然,不知疼痛。   他又惊又怕,不由大叫,叫了几下,却是发不出声音,更是惊恐,不知身在何方。   慌忙打量四周环境,但见前后左右无遮无拦,空无一物。无山无水、无花无草、无鸟无畜、无树无木,甚至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他们这几人鱼贯而行。众人脚踩实处,整齐划一,十数双脚儿落地无音,静谧诡异。   他魂飞魄散,想要落荒而逃,使劲转身,才发现身不由己,不受控制。无论怎么努力尝试,脚始终一步步随众而行。   正慌乱惊恐,头上一个声音传来:“鬼王府拿你,你还能逃得了?”声音冰冷,闻之令人胆寒。   抬头去看,半空中现出一张黑脸,头戴长帽,长发遮脸,口中伸出一条红舌,直垂胸口,黑长帽上写着四个白字:“正在捉你”。这脸恐怖至极,但却似曾在哪里见过。   徐君卓虽然张口无声,仍不由问道:“你是谁?”   那脸不耐烦道:“废什么话!快走。”话音刚落,汪裕德等人走路频率忽然加快,但举手抬足,仍如一人。   徐君卓跟着走了几步,又问:“这是哪里?”   那脸道:“黄泉路。”   徐君卓大吃一惊,还要再问,那黑脸上的眼中忽迸出一线寒光,直射向他心里。徐君卓只觉心中一寒,再不做他想,只念着抬足举步,木然向前。   忽地一股大力将他一扯,喝道:“走!”将他甩出人群。徐君卓如木偶一般,被这股力道抛向空中,腾云驾雾,却不落地。   向下一瞧,灰蒙蒙一片,不见一物。再看一眼,下方忽地冲出千万张鬼脸,“桀桀”怪笑,蜂拥扑来。他“啊”地大叫一声,眼前猛地一片强光刺来。   这光在灰暗中突然而至,颇出人意料。他一时适应不来,只觉双眼生疼,只得紧紧闭上。心想不知又有什么怪异恐怖事发生,但等了半响,却是毫无动静。只觉浑身上下,暖洋洋一片,耳中也竟似听到了声响。他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奇怪,终于忍不住慢慢睁开双眼。   一看之下,却是瞠目结舌,疑在梦里。自己身处在一个山洞之中,洞内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倒无特别之处,洞外却是另一番世界。   只见头上一轮骄阳,和煦温暖,照得人筋软骨酥。花香扑鼻而来,中人欲醉,闻者不愿长醒。仔细瞧看,四周树木葱茏苍翠,各色花儿争奇斗艳,蝶翔蜂戏,鹿走鸟鸣。青草青青青叠翠,轻风轻轻轻似无。几处清泉,万缕丝绦,青峰奇秀,白瀑飞溅,真是世外桃源地,仙界清修所。   他看了几眼,想要不信,但万物灵动,尽在眼底,又不能不信。回想这些天情事,先是逃离地球,登临火星,后是遭遇神秘力量袭击,飞船坠落悬崖,再是半空中那张长舌黑脸,自己被什么力量抛到空中,突然又来到这福地洞天,一件一件,匪夷所思,看来这火星之上,尽是诡异难测之事。   想了又想,甚是困惑,不知未来又将如何,是生是死。   他缓缓起身,想跨出洞外。刚走两步,身后突然有婴儿哭声传来。声音倒也不大,但此时此地乍然入耳,却不异于霹雳惊雷。他猛地打个哆嗦,僵在那里,不敢稍动。   那婴儿声声呜咽,竟是不歇,扰得他魂魄俱无。这些天九死一生,想起来就心悸后怕,实不知这婴儿的出现,是祸是福。思来想去,总觉此事太不正常,当下决定不再理他,尽快离开此地。   既做了这个决定,原该速速出洞,但心中却又不忍。这襁褓婴儿能有多大,若说他能给自己带来祸灾,实是牵强。这婴儿哭了许久,哀哀欲绝,却不听有人来哄,料想爹娘定不在身边,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定会遭遇不测,若是就此夭折,岂非天大的罪过?   当下不再多想,转身循哭声找那婴儿。   向里走了几步,才发现所处山洞甚为狭长。好在阳光郎朗,斜射入洞,倒也不是特别漆黑。   他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前行。约莫走了一二十步,突见前方一块儿大石,石上一物蠕动不已,“哇哇”哭闹,正是那引自己入洞的婴儿。 二、白狐 第10章 白狐(二)   徐君卓定睛细瞧,见那婴儿与一般婴儿无异,没什么可怕特殊之处,当下长出口气。又见四周空无一人,快步上前,想将婴儿抱起。   刚弯腰伸臂,只听“忽”的一声,一块儿拳头大小的石头挟着风声,直向他后脑砸来。   这一下变生不测,难躲难防。徐君卓大吃一惊,亏得他一直存有戒备之心,当下低头躲闪,险险避过,已是身出冷汗。   尚未转过身去,一条黑影疾扑上来,朝他又咬又抓。   那人影披头散发,面目难辨,在山洞中突然跳出,甚是可怖。   徐君卓手心中尽是汗水,但当此之时,实无退路,只得咬牙抓那黑影双手。没料到一抓之下,那黑影竟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拿住。   徐君卓原存了拼命之心,这一抓用尽全身气力,那黑影手腕生疼,“啊”的叫出声来,入耳却是女子。   徐君卓不由“咦”了一声,脱口道:“谁?”   那黑影又是一声“哎呦”,徐君卓更是疑惑,手劲稍松,说道:“你是谁?”   那黑影原挣扎不停,听了这句,突然静止下来,怯怯道:“你是……徐君卓吗?”虽然惊恐,但更多的还是惊喜。声音果然是个女子。   徐君卓心头一震,更是惊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女子听了他言,“哇”地哭出声来,合身扑进他的怀里,肩头抽搐,哭泣不止。   徐君卓微微一愣,随即脑中灵光闪现,道:“汪大小姐……?”松开她的双手。   那女子点了点头,双臂紧紧将他抱住,“嘤嘤”哭出声来。正是汪嫱。   徐君卓如坠云雾之间,茫然难解,想不通汪嫱怎么会在这里,喃喃道:“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汪嫱一时不答,离开他的怀抱,将石上的婴儿抱起,轻轻哄那婴儿,见徐君卓皱眉思索,当下问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徐君卓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接汪嫱手里的婴儿,道:“我来。”汪嫱稍一迟疑,将婴儿给他。   徐君卓率先而行,快步走出洞外。汪嫱紧紧跟随。   甫出洞口,汪嫱不由“啊”的一声,声音中满是惊喜,想是洞外景色,出她意料之外。徐君卓偶遇旧交,也是高兴,不由回头,要拉汪嫱上前,不料转身一瞧,脸儿顿时通红,尴尬异常。   汪嫱见他看着自己,神色忽变,甚为疑惑。低头看去,也是晕飞双颊,慌忙跑进洞里,不敢出来。却原来她衣衫褴褛,东破西透,肉体几乎尽露。想是连番灾祸,衣衫尽皆磨穿。   徐君卓见她逃进洞里,更觉尴尬,一时无话,只得逗那婴儿。   汪嫱偷瞧洞外,见他不走,初时尚无其他,时间久了,不免埋怨,想:“这人怎么是榆木疙瘩,不想法找东西给我蔽体,杵这里干嘛?”虽非亿万年前的封建女子,但身上衣裳实在太少,就此出去,却也不妥。   眼珠转了几转,有了主意,清清嗓子,向洞外“喂”了一声。徐君卓虽在逗那婴儿,其实也心不在焉,闻言立即问道:“干嘛?”却不敢回头向洞内再看一眼。   汪嫱道:“你看你的衣服。”   徐君卓看了几眼,见也是千疮百孔,破得不能再破,不由大窘。随即醒悟:“她这是要我去找蔽体之物。”将那婴儿放在洞外草丛之上,大声说道:“稍等。”快步离开洞口。   走了几步,却是没有目标,不知该向何处。踌躇片刻,只得信步而行。心中不由自主,又想起这几日情事。左思右想,实难解为何来了这里,又出其不意的遇见汪嫱。   他也不知找什么做自己和汪嫱的衣服,见远处古树参天,想起古人以树叶遮体,当下向大树走去。行得三五里路,已离大树不远。遥见树下似有飞檐隐现,不由一怔。想这火星上怪事叠现,不知这次又是什么。   经历已多,见怪不怪,对这飞檐也不放在心上,继续前行。又走一程,一座阁楼渐进眼底。楼共二层,檐翘凌空。近前看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楼前奇花闪灼,佳木茏葱,又有清溪一带,蜿蜒清幽。溪中几块青石,曲折直通阁楼大门。他看了又看,不由惊叹。但既有楼阁,必有人家,当有衣物可寻。   他踏着那几块儿青石,穿溪来到楼前,伸手叩门。敲了几下,无人应答。原想掉头而去,想起山洞中的汪嫱,只得作罢。朝楼内叫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当下手上用力,推那大门。一推之下,那门竟然开了。   他稍稍犹豫一下,鼓起勇气跨进门去。打量厅堂,不禁大跌眼镜,愣了足足有三五分钟,才缓过神来。   原来厅堂之中,无限荒凉,仅正中摆着几块儿大石,或圆或方,石面粗糙不平。这几块儿大石东侧丈许,又是一条长石,石面上乱铺些杂草,上有浅浅卧痕,想是休息之处。长石边的墙壁上挂着几张兽皮,此外更无他物。踏上二楼,更是空空如也,不见一人一物。万没料到外观如此精巧的一座阁楼,内里竟是荒凉如斯。   徐君卓唏嘘数声,将目光移到那几张兽皮之上,见有虎有豹,多是凶物。不知楼中主人是谁,能捕杀如此庞然大物。楼中既空无一人,当下不再多想,将那兽皮全部抱起,循原路返回。   到得山洞洞口,叫了一声“汪大小姐”,拣了一张最干净的豹皮,扔进洞去。   只听汪嫱“啊”了一声,问道:“哪里来的?”   徐君卓道:“你穿了出来再说。”自己拣了一张虎皮,披在身上。   片刻后汪嫱抱着婴儿出来,看了徐君卓一眼,吞吞吐吐问道:“好不好看?”   徐君卓见她披了豹皮,腰间用一条从破衣上撕下的布条缠了,明艳之中透着几分狂野,不由心中一跳,脱口道:“好看的很。”不敢再看,别过头看向远方。   汪嫱话一出口,便自后悔,见了徐君卓神情,也觉不好意思。二人一时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