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离开的距离不过一个转身而已 第01章 前缘(一)   我叫陈歌,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个动人的传说。   一千年前,各国因为扩张领土战乱,楚国大将军苏黎在与东国抗战中,身负重伤。众军医不分昼夜连医三日,终因苏将伤势太重,无力回天。   苏黎还未过门的妻子楚语闻此噩耗一病不起,不到半月,便香消玉殒了。   楚语死前留下遗愿:此情可待,生未同寝,但求死后同穴,还望爹爹成全。   苏家怜惜未过门的媳妇一片痴心,亲自带了聘礼登门楚家,与楚家商定,将楚语遗体按礼俗迎娶过去,也算是了了一对佳偶的一些遗憾。   那时,楚语芳容艳冠天下,苏黎年少有为,本是一段金玉良缘,却因为楚东两国交战,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硬生生变成了生死两不相见的悲剧。   众人唏嘘的同时,也发生了一件怪事。   迎亲那天,初夏飘雪,晶莹纯白的雪花落地即化,却单单在迎亲花轿上久久旋而不落,渐渐将花轿围在了一个雪花围成的巨大纯白的漩涡中。炫目的白色,让人睁不开眼,那自花轿中传出的声音众人却都听的真切:“苏黎,等你胜了,送我回烟雨河吧。”   话音一落,落雪骤停,天空万里云霞织锦。众人惊讶的发现,那顶抬了楚语遗体的轿子竟是凭空不见了。   天降此异象,一时间,百姓们纷纷议论,都说苏家楚家结亲定是犯了大忌,将有大祸降临。   苏家楚家惶恐,特请来楚国宗室的占卜师莫离询问,莫离占卜之后,只说了二十个字:北有花妖,倾国倾城。本是半生情缘,奈何几世纠缠。   说罢, 叹息一声,只说苏黎将军命数未尽,楚国大军将不日得胜回朝。便径自离去。   莫离的占卜果然很准,不到半月,边关果然传来捷报,言说楚军得胜,将即刻回朝。   大军折回那天,苏楚两家也随之收到苏黎的书信:阿爹,语儿她为我献出了生命,我便要为她在烟雨河畔守候一生。请恕孩儿不孝,苏黎谨此拜别。   后来,便再没人见过苏黎,苏家人也曾派人寻找信上的烟雨河,寻了三年,却是没有任何结果,只得作罢。   这是楚国史册上的记载,后来那些没人知道的故事却是记载在陈家族谱上的。   在仲夏夜无事的时候,我便经常将族谱上那段故事讲给邻家的苏泽听。   族谱上说,当时战事紧张,苏黎死后被将士们草草葬在了沙场。   将军战死,楚军军心不稳,在后来的抗战中便节节败退。苏黎战死不到半个月,楚国竟失去了边关大半领土。将士们士气不振,眼看就要败于东国。   苏黎副将陈恺,也就是我的先祖,不忍看楚国战败,便自带了一把弯月刀,一壶浊酒,到苏黎墓前,欲自刎殉国。   那天,本是晴空万里,在将要正午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大风卷起了沙场上的万里黄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先祖心中悲呛,只道天降此异象是为了给楚国送葬。   回头却看见苏黎的棺木竟平平整整的放在了墓地之上,已死半月的苏黎像是睡着了一般躺在里面。先祖惊异,上前仔细一看,不竟吓得跌坐在地上。棺木里,一个穿着嫁衣的娇冶女子紧紧伏在苏黎身上,嘴角似有隐隐笑意。   先祖惊异不能动弹,在狂风肆虐的风声里,他清楚的听见了苏黎的声音。   “本想着回去就娶你过门的,对不起,我没能回去。”   之后便是一阵女子的轻笑声。   她说:“你看这嫁衣好看吗?今天,是我们成婚的日子呢。”   “嗯,好看,语儿穿什么都好看。”   女子嗤笑一声:“给你我的心,永远记得我,好不好?”   苏黎没再说话,女子哽咽:“苏黎,等你胜了,送我回烟雨河吧。”   话音一落,狂风骤止,先祖从地上站起来,刚才的声音恍如幻听。他摇摇头,嘲笑自己竟然出现了如此真实的幻觉。   苏黎的坟墓好好的立在那里,分明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重走到坟墓边坐下,将一壶浊酒倒了半壶在苏黎的墓上,又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 阿陈,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先祖嗤笑,笑自己竟又听到了苏黎的声音,他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语道:“阿陈不敢冒犯将军,是阿陈没用,守不住楚国的江山。”说罢,眼角竟隐隐泛湿。   “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别哭了!还有,谁把我垒在这个坟堆子里的?”   先祖下意识的擦擦眼角的泪,他已经习惯听命于他的将军。擦泪的胳膊还未放下,他陡然一惊,竟看见苏黎正皱着眉头拍自己身上的泥土。   这个坟堆本就是将士们草草垒的,并不是很牢固,只三两下,便被苏黎扒拉开了。先祖使劲擦了擦眼睛,惊异着开口:“将军,您,您是来亲自带我走的么?”   苏黎坐在一堆土上面,喘了口气,疑惑的看着他:“带你去哪?战事未息,咱们哪里都不能去。”   饶是敬佩苏将,但看着一个死人自己从坟堆子里出来,先祖还是有些害怕。   “将军,您,您又活回来了吗?还是?”   苏黎坐在那里,眼神疑惑的看着先祖:“阿陈,你在说什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会在这个破坟堆子里么?”   难道苏将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近半个月了吗?先祖理了理思绪,将半个月前的所发生的事悉数告诉了苏黎。苏黎皱皱眉,想了一会,突然问他:“刚才你可看见了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   先祖点点头,说看见了。   苏黎脸上的血色像是突然被人抽光了一般,喃喃道:“我只当是个梦,原来,竟是真的么?语儿,语儿...”   顿了顿,苏黎站起身,吩咐先祖这件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对外只说是他命数未尽,遇到高人相救,才又活了下来。   先祖恭敬的点了点头:“阿陈知道。您放心,阿陈绝不会多嘴。”   苏黎点点头,抓紧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手中的黑色小瓷瓶,步伐有些不稳的向军帐走去。   族谱到这里便告一段落,依照后来的事,苏泽猜测,大概是将军归来,士兵们军心大振,楚军很快就得胜了。   苏泽说起军事的时候,眼睛就像是会放光,衬得两只大眼睛熠熠生辉。他似乎从小就对军事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   我打了个哈欠,看着很少说话的他,慷慨激昂的说着千年前这段旧事,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隐隐难过。   他将手放到突然出神的我眼前,忧心的说:“陈歌,你是崇拜我崇拜傻了么?”   我打掉他晃在眼前的手:“谁崇拜你了,你去睡觉啦。”   苏泽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翻脸如翻书快的我,很听话的去睡觉了,边走边嘟囔:“翻脸这么快,什么毛病?”   我莞尔一笑,随即流下泪来,族谱上其实是还有段故事的,那段故事无关战场,记载的是苏黎后来痴情守在烟雨河等待楚语芳魂的故事。   可是,我偏偏就不愿意说给他听,我知道苏泽是不会对这些感情之事感兴趣的,便是听到楚语以神秘之法以心换命的将苏黎救活时,依他的想法,都有可能觉得,楚语的死才是大快人心。   即便是如此,我也不愿说给他听,我总是隐隐觉得,如果我将这段故事说出来,苏泽就会毫无痕迹的离开我,就像他毫无声息的来一样。   他还不知道,他并不是苏伯的儿子。爷爷说,苏泽是突然出现在苏家的茅草屋的,苏伯将他当成上天的礼物,怀着感恩的心疼爱着将他抚养长大。   这么多年,邻里们可怜苏伯活了大半辈子只养活了苏泽这一个小子,谁也不敢提及这段陈年旧事。   爷爷也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喝醉酒后无意告诉我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苏泽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也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他就像是一个横亘在大家心上的一个带着神秘色彩的谜团,好奇而不敢靠近。 原来离开的距离不过一个转身而已 第02章 前缘(二)   苏泽从小就跟别家的孩子不一样,整日呆在苏家的茅屋里,完全活在他自己的世界。我长到六岁年纪方才知道苏伯家中是有个儿子的。   等到稍长大一点,他便整日整日的盯着烟雨河的河水看,大眼睛空洞无神,却看得专注。   有一次,我好奇的问他:“苏泽,你在看什么?”   他说,他在看沉在河底的河蚌。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觉得河底黑成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你为什么老是在看它呢?”   他将视线从河底移到我的脸上,有些懊恼的开口:“我总觉得,那里有我遗落的东西,可是总也想不起来我到底遗落了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的脸,白玉般的脸上没有半点瑕疵,大眼睛像是一汪清泉,只一眼,便足以让人沦陷。   是谁说过,苏伯家的儿子美得惊艳呢?   我怔怔的看着他,一时竟忘了说话。苏泽也不理我,转过头,继续看他的河底了。   我有些尴尬,第一次体会到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孩子的心性比较简单,喜欢便毫不遮掩。那以后,我便经常跟在苏泽身后,像一条有形状的尾巴。邻里们每次看见,都会笑着说:“苏家的小子这是领着小媳妇在玩呢?”   听到这些,苏泽一如既往的沉默,我则会高声的喊回去:“对,我将来一定要嫁给他。”   后来,我跟的时间久了之后,苏泽也偶尔会跟我说几句话,开心的时候甚至会告诉我,他在试图将河底的蚌捞出来。   他说,这是他的秘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会有一种神秘而夺人心魄的微笑,让我忍不住也跟着小心起来,总觉得他告诉我他的秘密是带了无尽的信任的,如果我说出去了就像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不可饶恕。   可是没过几天,他就开始着手做工具准备捞河底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了,并没有避着别人,甚至还跑去跟大人们借工具,完全看不出来他是在做一件秘密的事。   我有些懊恼,我本来以为,这个秘密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为此还偷偷高兴了好几天...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去找他了,经常独自一个人跑去山上的临渠泉玩。   每次出去前,我都故意从苏泽面前走过,满心希望他能叫住我。或者,我在心中跟自己说,只要他看我一眼,我就继续死乞白赖的跟着他。   可是,那家伙除过瞬也不瞬的盯着那团漆黑看之外,就是埋头做工具,根本没有注意到每次都“无意”从他眼前走过的我。   终于,在我第几百次的“无意”从他面前走过时,苏泽叫住了我:“姑娘,路在那边,你踩着我的刀子了。”   我看着被我踩在脚底的刀子,气恼的瞪着苏泽仰着的脸,这家伙居然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算起来,我们住的这么近,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我还跟了他那么久,居然都叫不出我的名字...真是...太过分了!!!   “我叫陈歌!”   苏泽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冲着他吼,但也只是眉头轻皱了一下之后,便接着埋头做他的工具了。   我有些挫败的看着他,心下更为恼怒,便下意识的将脚底的刀子踢了出去。   “嘶~~”   苏泽闷哼一声,不动声色的捂住了右手。   看着从他手指缝间不断滴下的血,我不禁慌了神,急忙蹲下,手指有些发颤的想要检查他的伤口。   可是他却面无表情的将双手从我的手中挣脱开,脸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   心中没由来的一阵难过,看着他微微有些发颤的右手,我竟在不觉间流下泪来,那是我懂事之后,第一次流下眼泪,沾到嘴角,又咸又涩,是极苦的味道。   “别哭了。”   苏泽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是疼极了。   我语无伦次的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不是故意,那个刀子,我...”   苏泽打断了我,强压着疼,有些笨拙的安慰我:“不怪你,是那刀子自己没有长眼睛。我,我不疼。”   泪眼朦胧中,眼前的少年强压着指尖的痛楚,脸上挂了一抹苍白的微笑,眸子清亮,写尽宽容。   那是苏泽第一次看见我哭,他说:“真的,你别哭,我看着难受。”   后来,浮华沧桑转眼而过,我早已记不起少年绝艳的容貌,而葬在青春岁月里那句:‘你别哭,我看着难受。’却时常在午夜梦回时清清静静的响在我的耳边,告诉我,我们,是有过一个曾经的。   我抹了把眼泪,还是执拗的看到了他极力掩饰的右手。那个被我一脚踢开的刀子砸在他的手心,现出一片狰狞的红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片血色中,我竟然看到了伤口中隐隐露出的森然白骨。   我强忍住眼泪,扯下身上的衣服,笨拙却认真的包扎他的右手,苏泽眉心紧皱,却没出声。   直到他右手掌心永远的留下一条猩红的疤痕,我才知道,当时我包的有多糟糕。   而早已与他掌心的纹路混合在一起的细红线条,就这样霸道的闯入了他的掌心,一如我终于变成了他生命中无法抹去的宿命。   苏泽的伤,让他暂时无法再制造他的工具。于是,他便又开始盯着烟雨河看了。不同的是,经过我几天不眠不休的照顾,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彷佛是初识我一般,开始像对待亲人一样待我。   然后,我就发现,平日里看起来沉默不语的苏泽内心其实是个非常活泼幼稚的孩子,他会在夜里认真的数星星,从一数到七,之后再重新开始。我疑惑的看着他,忍不住问道:“苏泽,为什么你数星星的时候,不数八九十,甚至一直往上数呢?”   苏泽一脸鄙夷的回答我:“谁说我在数星星,我只是数数我看的那七颗星星少没少。”   我沉默而无语的看着他,自动过滤了他的自言自语:1,2,3,4,5,6,7,1,2,3,4,5,6,7,...   苏泽在数了N遍之后,终于不出声了。我正在他床边的小凳子上打着瞌睡,忽然听不见他数数,反倒是清醒了。正想问他怎么不数了,抬头却看见,在朦胧的月光中,他竟趴在窗台上睡着了。少年睡颜恬静,眉心微皱,嘴里还不时的轻声呢喃着什么。我将耳朵凑上去,依稀听见他说:“陈歌...赔我...工具...河蚌...”   我弯了嘴角,心里甜甜的,真是不枉我几日不眠不休的照顾你啊,终于记住我的名字了。   我小心的将他放在床上,替他掖好了被角,便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不就是一个河蚌么?我抓来给你不就好了?我将鞋袜脱去,正准备往河里跳,爷爷打着盏灯笼站在河边,轻声呵斥我:“陈歌,怎么还不回家。”   我冲爷爷做个鬼脸,调皮道:“爷爷,我要下河去帮苏泽把那个河蚌抓上来。”   黑暗中,爷爷那声轻不可闻的感叹我并没有听到,只是听见爷爷说:“晚上的河水凉,白天在下水吧。”   那时候,我已经有了些羞耻心,虽然,这附近只住了我家和苏泽家,但大白天下水,我还是不敢的。而且,烟雨河周边的人们经常会来这边找爷爷下棋,喝茶,聊天。   所以,我坚定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爷爷看没看见就一头扎进了烟雨河。沉浸在冰凉河水里的我没有听到爷爷轻不可闻的叹息声:“傻孩子,将这个蚌捞起来,苏泽便再也不能是你的了啊。” 原来离开的距离不过一个转身而已 第03章 前缘(三)   最后,我还是把河底那摊黑乎乎的东西给扛上来了,没错,是抗。   那家伙个头实在太大,当我气喘吁吁的躺在河边的时候,想破头皮也不能理解,苏泽为啥要费神费力的捞这个丑东西。   爷爷还站在河边,微叹一声,声音轻不可闻:“到底还是把它捞上来了,她终于要来赴他的千年之约了吗。”   “小宝,累了吧,走,跟爷爷回家睡觉吧。”   爷爷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绵软慈爱,而且爷爷从来都是只喊我名字,只有在我受伤的时候才喊我小宝。   我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捞这个家伙浪费了我太多力气,我早已没有力气再去细究什么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兴冲冲的想要将昨晚捞的河蚌送给苏泽。   刚跑出门,就发现昨晚扔在门口的河蚌不见了,围着屋子找了几遍也没看见。我跑进屋里摇醒爷爷:“爷爷,爷爷,你看见我昨晚捞上的河蚌了没?”   爷爷惺忪着睡眼,含糊不清的回答:“没见。小宝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撅起嘴巴,有点委屈的跟爷爷说:“我昨天捞上来那个大家伙不见了。”   爷爷爱怜的摸了摸我的头,突然说:“小宝,幸福虽然短暂,可是在爷爷的有生之年,还是自私的想亲眼看见你曾幸福过。”   我在爷爷怀里蹭蹭:“爷爷,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说?”   爷爷支起身子,擦了擦眼睛,安慰道:“许是那河蚌现在还不想让小宝找到吧,爷爷这就起来做饭,小宝在去睡会吧。”   我赞同的点点头,早就听说烟雨河的河蚌是有灵性的。   那时,我并不知道,是爷爷故意藏起了那河蚌。他老人家以生命的代价暂改了苏泽的命运,只为了想让我幸福。   可是,爷爷忘了,那场千年之约,连神界之王都无法阻止,更何况爷爷只是一个凡世平凡的人呢?   后来,苏泽像是失忆了一般,再没提过烟雨河河底的河蚌,开始变得如其他少年一般活泼好动。   邻里们再开玩笑时,他也不再沉默,双手环住我,自豪的冲他们说:“对,这我媳妇。”   我沉浸在这种小幸福里,日升月落,以为这就是一生。   可是,就算是沉浸在这种小幸福里不问世事的我,在看见那张晃眼的调遣令的时候,还是震惊了。   那是很平常的一个下午,我正在临渠泉里教苏泽游泳。这家伙虽然从小在河边长大,却天生没有游泳的天赋,平素也不最不喜欢接触河水。我叹道:“怪不得你当初要做工具捞河蚌呢。”   苏泽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你会游泳,那你为啥不帮我去捞啊?”   我在心里道,我不是没有捞,是它自己不见了...而且,那时我们交情还没有好到要我舍命去河底给你捞吧?   苏泽极不情愿的在临渠泉里扑腾着,眼睛一直不满的盯着我。   看着他极其不满的眼神,我冲着他大发慈悲的开口:“行了,今天就到这,我们回去吧。”   如果我知道,这次回去,他会离开我。   如果我知道,这次回去,幸福将变得遥不可及。   如果我知道,这次回去,将是这几年幸福的终结号。   如果我知道,这次回去,会带给我一个不可预测的命运。   如果我知道,这次回去,我会失去苏泽,甚至失去爷爷。   那么,我一定不会拉着苏泽回去,我要带着他逃跑,我要带他找一片无忧的净土,让他这辈子都不会跟他命中的劫数遇到...   可惜,那时我还什么也不知道。当茅屋里站满了拿着官刀的士兵的时候,我还兴奋的跟苏泽说:“当将军一定很威风,苏泽,你要不要去?”   没错,那些官兵们是奉了皇命来请苏将军的。   苏泽看着眼睛里闪着光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苏伯递过来的破云剑,那是东国的将军令。   苏伯眼中满含了欣慰,平时基本从不开口的他竟然老泪纵横的对着苏泽说:“孩儿,你终于长大了。”   苏泽握了握苏伯的手,突然就笑了。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笑,像是太阳终于拨开万里白云,笑得耀眼而刺目。   爷爷眼睛黯了黯,不动声色的拿出一颗玲珑可爱的黑珍珠,用红线穿了,递给苏泽,说是可以在沙场佑他安好。   苏泽接过爷爷手中的黑珍珠,看着它被洞穿的小孔,半开玩笑,半是怜惜的说:“这黑珍珠玲珑可爱,就这么毁了,有点可惜。”   爷爷郑重的对苏泽说:“这黑珍珠一定要随身带着,切记不可离身。”   苏泽冲爷爷点点头,转而将黑珍珠交给我:“陈歌,你来帮我戴上。”   我满心欢喜的将那颗黑珍珠绕在他的脖子上,是近心的位置。   而我不知道,我就这样将苏泽推给了别人,就这样将我们推向了那不可预知的宿命。   苏泽是转天走的,离开的时候,我尚还在睡梦之中,只是恍惚听见苏泽在我耳边说了句:“等我。”也不知道是真实还是梦境。   醒来后,我才知道苏泽已经离开了。谁也没有告诉我,他会这么快就走,我还以为,至少我是能送他离开的。我靠在爷爷怀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难过。苏泽他,就这样离开我了呢。   爷爷爱怜的摸着我的头,递给我一个木刻的小娃娃,说是苏泽走之前给我的。   那娃娃小巧玲珑,栩栩如生,眉眼间是我的模样。   我小心的将它握在手心,冲爷爷笑笑:“爷爷,你看这小娃娃像我吗?”   爷爷笑着点点头:“像,小宝开心就好。”   “爷爷,苏泽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爷爷的眼神凝重起来,他说:“等东国胜利了,他就会回来了。小宝,有些事情,切记不可太过强求,记住了吗?”   我懵懂的点点头,却不能理解爷爷的话。   直到后来,我才隐约明白了什么,苏泽本是一个樵夫的孩子,住在一个与世无争的桃源之地,帝宫怎么会突然就选他当将军呢?那段隐于帝宫数十载的阴谋,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而那时,我早已不再是烟雨河畔那个傻傻等着苏泽归来的小丫头了。   苏泽一走便是三年,那个木刻的娃娃,也早已在我的日复一日的抚摸中,变得模糊光滑。   一年前,苏伯病重,那时,正逢楚国东国两国战事吃紧,苏泽作为将军无法回来尽孝。我便代替苏泽日夜守护在苏伯身前,直到苏伯安详的逝去。   临终前,苏伯安心的笑着说:“阿苏,我终于能来见你了。”   我问爷爷,阿苏是谁,爷爷摇头说他也不知道。苏伯是在十几年前突然隐居在烟雨河的,平日里不言不语,却对烟雨河周边的人们很好,便就此定居在这里了。   苏伯死后,烟雨河周边便没了苏泽的消息。   我总是会在深夜里想起他,对着窗外的明月祈祷,愿他在沙场安好,愿他能平安归来。   每当月圆之夜,我总是会将陈氏族谱上的故事读给月亮听,我祈望着明月能为他寄去我千里的相思,能让我的思念陪着他安然入梦。   我要告诉他,族谱上那段痴心绝恋的故事,我要告诉他,我亦如苏黎那般痴心。   楚语死后,苏泽带着我的先祖,隐居在烟雨河畔。这条河本是没有名字的,幼时的楚语看这条河常年笼着烟雾,便随口为这条河取了名字。   我的先祖是甘心情愿的跟着苏黎来这里隐居的,苏黎曾劝他回家,先祖说:“将军,若我走了,您的思念该对谁说?”   苏黎叹了口气,终于将先祖留在了身边。可是先祖错了,苏黎的楚语,苏黎的思念,以及那些缠绕在苏黎心头挥之不去的伤痛,在苏黎的有生之年,他从未对先祖说起过。   直到苏黎死去,先祖才在苏黎常年带在身边的黑色小瓷瓶里看到了苏黎刻骨的思念。   那个小瓷瓶里塞了一条已经隐隐泛黄的白绸,上面是苏黎清晰的笔迹:语儿,若果真如哲野师父所说,千年之后你会醒来,那么,千年之后,苏黎定会在这里等着你。   先祖恍然大悟,原来苏黎竟真的听了那个疯老头的话。   那是他们隐居的第七日,烟雨河畔突然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他告诉苏黎,将那个黑色瓷瓶里的珍珠放到河中,每日取七滴鲜血滴在河里,直到烟雨河的水变成血红色,楚语便会在千年之后重生。说完后,老头便不见了。   先祖只当那老头在胡说,并没有当真。   哪知,苏黎却开始认真的每日在河中滴血,就这样坚持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直到他死去。   先祖看着却不敢多劝,他虽然恨那老头,更多的却是感激,如果不是那老头,苏黎大概早就在日日夜夜的思念折磨中,自尽了。   所以,当苏黎终于安静的闭上眼时,是笑着离开的,他终于,要在无尽的洪荒中去寻找他的语儿了。   先祖将苏黎仔细的敛了,飞鸽传书给家人,唤他们来烟雨河畔,一起守护苏黎,直到死去。   如今,一千年就这么过去了,我合上先祖记载在族谱上的故事,不知道该对这段往事作什么样的评价。   在千年前,这片土地本是楚国的,如今隶属东国,如果先祖地下有知,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遥望着头上柔和而冰凉的月光,温柔凝眸。 原来离开的距离不过一个转身而已 第1章 再见已是千年   黑珍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碎开的,轻柔的阳光透过黑珍珠上微小的缝隙照在我脸上,有种陌生的感觉。   我慢慢的睁开眼睛,又一次听见了他的声音。   “昨夜,楚军退出营地七十里,这战争,是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我轻轻柔柔的开口,是我不敢相信的奢望:“苏黎,是你吗?”   没人回答。   只能听见那我曾无比熟悉的心跳声。   是他!一定是他!   我激动的奋力从黑珍珠微小的缝隙中爬出去,在夕阳柔和的万里霞光中,那张我本以为再也无缘见到的脸,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我眼前,没有经过岁月的染指,美好的一如我们初见。   我颤抖的看着他,想念了那么久,如今真的见了,那么多想对他说的话涌到嘴角,竟化成了一句最平凡的问候:“苏黎,你还好吗?”   苏黎站在边关的城墙上,逆着光极目远眺,彷佛是带了无尽的光芒在身上。   他的目光穿过我的身体,落在我身后无限延绵的山峦之上,丝毫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   我这才想起,我早在救了苏黎后就已经死了,如今还能看见他的,大抵是我尚还苟延残喘的幽魂罢了。   想起这些之后,我神情黯了黯,随即感觉到一阵眩晕,休养了很久的魂魄因为无所依靠,从黑珍珠里出来之后更加虚弱。我贪恋的看着苏黎,直到意识渐渐模糊,才不甘愿的爬回他胸前的黑珍珠里去。   这颗珍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成为我的栖身之所的,在混混沌沌的沉睡中,我竟慢慢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喂养着我原本已经四处飞散的魂魄。直到三四年的光景之后,这种感觉才慢慢消失。   后来,我便失去了意识,只是恍惚记得,苏黎在我耳边说:“语儿,千年之后,我在烟雨河畔等你,一定要记得回来。”   我在黑珍珠里大喘口气,想了这么多,刚刚成形的魂魄便有些承受不住。我急忙静气凝神,在不时摇晃的黑珍珠里,渐渐沉睡。   “将军,你胸前佩戴的黑珍珠小巧玲珑,是心上人送的?”   守城的士兵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问着在眺望着万里江山的苏泽。   不知道为什么,苏泽虽然话不多,也并不刻意跟士兵们亲近,却是在兵营里最得人心的一个将军。   苏泽看着士兵淡淡的开口:“李牧,你今日话有点多了。”   被叫李牧的士兵有点诧异,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士兵罢了,苏将军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李牧虽然没有得到答案,心里却得到了莫大的满足,笑颠颠跑去认真的巡逻了,走之前还不忘跟身边的兵们炫耀一句:“我跟你说,苏将军知道我的名字,你看他多重视我!”语气中满是自豪。   一旁的兵们鄙视的看了他几眼,颇有些不屑的说:“这算什么,苏将军还知道我家乡在哪呢。”   李牧白他一眼,仍是心满意足的跑去巡逻了。   看着跑开的李牧,苏泽不禁莞尔一笑,他的身后是精神抖擞的士兵们,映在他的眼中,却是最亲最近的人。   初到战场时,他还不过是个徒有将军头衔的毛头小子。   第一次领兵出征虽然险胜,却因为他的失误,东国损失了兵将三千人。   事后,苏泽欲自刎以祭奠那些在战场上枉送了性命的士兵。   沉浸在失去兄弟的哀伤中的众将士们却跪下求他,将士们齐声道:“苏将军若执意如此,吾等,今日便一同毙命!”   苏泽沉着声:“是我害死了那些枉死的兄弟,苏泽今日死不足惜!”   将士们拔剑抵喉,声音更大:“将军若执意如此,吾等,今日便一同毙命!”   从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滋味的苏泽,在那一刻,竟红了眼眶。   他缓缓将破云剑从喉间放下,亲自走下高台,一个个扶起那些将他视如生命的士兵们,那一刻,他告诉自己:苏泽,这是用命跟随你的人,日后,便是你用命守护的人。   那一战,是苏泽的军旅生涯中最惨烈的一战,跟后来他那些堪比完美的辉煌战绩相比,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而那一战却是史官着墨最多的一战。   史官这样评价那场战役:苏将是东国有史以来最得军心的一任将军,分析其原因,不过是给了其麾下士兵们作为人的尊严,作为兵的骄傲。将士们信服的,不是东国的将军,是一个叫苏泽的人。   曾经最艰难的一段岁月,如今想起来也不过是须臾的功夫,苏泽嘴角浅笑,沉在眼底的是岁月沉淀后的睿智与深沉。   如今,他早已不在是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青涩少年了,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的,是楚国闻名色变的少年英雄,是东国士兵们眼中最敬佩的将军。   而大家都忘了,这个已有三年军龄的将军,也不过还只是个一十七岁的少年而已。   苏泽抬起头,看着夜幕渐笼的天空,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如今我离家,竟也有三年了。”   梦境离乱的恍惚中听到这句话,不知道又沉睡了几天的我终于又泪流满面的醒来,原来,我曾在黑珍珠里看到和听到的一切竟都是真的么?   那些在寒风刺骨的天气里,他伏在三足几上仔细研究军情的日子。   那些他不眠不休只为了在战场上护住每一位士兵的日子。   那些为了救麾下士兵而刀口舔血的日子。   那些留在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   竟都是真的么?   我闭上眼睛,却还是泪流满面,那些留在他身上的伤痕,都是我触手可及的心疼。   苏黎,如果你丝毫不在乎又一次牺牲在战场,那为何千年前还要让我来赴你这场千年之约呢?   黑珍珠在颤抖,那道因为穿了红线而破开的裂痕像是承受不住一个幽魂的执念一般,悄无声息的破开了。我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上,有些慌乱的去擦眼角的泪珠,虚空的袖子挨到眼角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我只是个幽魂,就算哭泣,苏黎他又怎么能看的见呢?   果然,苏黎此刻安静的端坐在书案前,正翻阅着什么,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个刚刚从他胸前的黑珍珠里跌落出来的幽魂正专注的看着他。   我的苏黎,一如记忆中的俊美,侧脸沉浸在柔和的烛光中,有种温暖而幽静的感觉。   我伸出手,有些颤抖的抚上他的脸,是我熟悉的温暖,苏黎,我来赴你的约了,你感觉到了吗?   苏黎眉心轻皱,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缓缓向帐外走去。 原来离开的距离不过一个转身而已 第2章 此岁非彼岁   月光清亮,边城的月亮因着地处荒凉也显得比别处更大更亮一些。   苏黎在卫城城中的未名湖边站定,缓缓从衣襟里掏出那颗已经碎掉的黑珍珠,手指漫不经心的划过碎痕,声音在高阔寂寥的夜空中散开:“连你也觉得,我要死在这卫城之中了么。”   苏黎闭了眼睛,良久之后,手中的黑珍珠已然成灰,他看着夜空中那七颗耀眼的明星,带了狂狷的笑意:“命运虚妄,我自己改写又有何不可?”   我跟在他身后,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是看到那颗让我赖以栖身的黑珍珠被他捏的粉碎时,非常发愁的想,珍珠碎了,我以后呆在哪里呢?   正想着,苏黎突然停下身来,沉着声问一个神色匆匆的士兵:“章锐,怎么了?”   我揉着因为撞上苏黎的背而发痛的额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   “将军,我军探子来报,楚军在七十里地外修整,正准备一举攻下卫城。将军,我们...”   章锐欲言又止,默默把头垂了下去。   苏黎看着章锐,淡淡的开口:“说下去。”   章锐开始哽咽:“将军,我军只有不到五万兵力了,楚国二十万大军正严阵以待,我们,怕是守不住卫城了,东国...不要我们了!”   苏黎拍拍章锐的肩膀:“我知道了,不要惊动其他士兵,接着巡逻。”   章锐抬起头,巨大的悲痛掩在夺目而出的泪珠里,他冲着苏黎深深的敬了一个军礼,悄悄的消失在夜幕里。   之后,苏黎不动声色的走回了自己的军帐,安静的凝思起来。   沉睡那么久,我早已不知道自己错过了苏黎多少年的时光,只得走到他的书案前,期望从这些散落的文字中找到一些时光的痕迹。   书案上是尚还没有合上的东国的调遣令:   爱将苏泽:   卿在外领兵已有三载,为东国开拓领土立下汗马功劳,朕甚欣慰。今,云国来犯,鹤城告急,爱卿需急调二十万兵力前往鹤城支援,望爱卿平定云国边境作乱,抵死守住卫城。   调遣令上墨迹犹新,看的出来东国国主的焦急。我翻翻摊在书案上的地图,找到了卫城,看的出来这座城池是刚刚被苏黎攻下的,新划的范围墨迹犹新,过了卫城便是楚国绵延数百里的新界山脉。   我抚着地图上标注的新界无声的笑了,当年,苏黎领兵打仗,第一战便攻下了东国边境的大片领土,楚王龙颜大悦,直说既是苏黎攻下的领土,就由苏将命名吧。苏黎便传书给我,让我来命名。当时我正在园中侍弄刚刚长出的花草,便随口说道,既是新的领土,便叫新界吧。那时,只是信口胡说,没想到,竟真的在地图上看到了。   我抬头看看那个仍然温暖的男子,温柔的笑笑,接着认真的找那个调遣令上所说的鹤城。   我费力的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看到了那个在地图上甚至没有米粒大小的地方。鹤城果然在东国云国的边境,这小地方地处东国东南,与卫城隔了大半个东国。看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担忧,苏黎若将大半的兵力急调出去支援鹤城,剩下的兵力定然不及以全部兵力抗争的楚国。日后卫城有什么不测,鹤城兵力根本无法赶来支援,到时候,苏黎若是听从调遣令上死守卫城的命令,就只能带着剩下的兵力与楚国抵死抗争,楚国甚至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东国果然是一个以残暴闻名历史的国家,生前,我被流放时就曾听说,东国国民生性残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军营中的将军训练士兵的残暴程度更是变本加厉,东国的士兵们从不知道投降,他们只有一个信念:殉国。   东国就是靠着这样的一种信念,迅速在七国之中崛起,并成为其他六国憎恨却轻易不敢招惹的国家。   我看着苏黎,怎么也无法想象,他那样一个心系天下苍生的人,如今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将军。   苏黎缓慢的擦拭着破云剑,神色沉稳安静,丝毫没有一个将要殉国将军的自觉。我在旁边看着他,暗暗着急,这人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一副跟他无关的样子,慵懒,从容。   果然,擦完剑之后,苏黎将手中的剑随手搁在书案上,便和衣躺倒了,没一会,军帐里便响起了他平稳而有节律的呼吸声。   我在黑暗里叹息一声,悄无声息的在他身边躺下,脑海里交交叠叠,全是苏黎殉国的场景。于是,一阵心惊,紧紧抱紧了他,下意识的再不愿想起那时在坟墓中看到他的那一幕,那种感觉,太过绝望、太过孤独了,想一次,痛一次,好像在脑海中生生的痛出了一个洞,只要稍稍触碰便痛不欲生。   将近黎明的时候,苏黎满足的翻了个身,神清气爽的醒来,他冲着帐外巡逻的士兵低声说:“章锐,把剩下的将领们叫来,我有话要同他们说。”   章锐在帐外低低应了一声,便没了声音,大抵是去唤人了。   我松开抱着他胳膊的手,疑惑的看着他,卫城马上就要被楚国的军队攻陷了,他在笑什么?难道是有了守城之法了么?   将领们眼圈泛黑的在军帐里站定,均是一脸疲惫。苏黎坐在书案前,看着一脸疲色的将领们,漫不经心的问道:“卫城的百姓们可都安置好了?”   为首的将领回道:“一切按照将军吩咐,昨晚,属下已将最后的城民全部安置在离卫城百里之外的峄城。”   苏黎微笑道:“很好,王上要的那二十万需要前往云国边境的士兵们,可都调遣走了?”   一将领回道:“昨夜收到密报,将军抽调出的那二十万士兵已抵达云国边境并顺利驻扎。”   苏黎点点头,看着一脸疲态的诸位将领,随口道:“你们辛苦了,今日,便回去休息吧。”   将领们齐齐摇头,左右看看之后,为首的将领面带难色的开口:“将军,如今卫城城中我军兵力不到五万,楚军离我们驻扎之地,已不足五十里,敌军将至,属下不敢去休息。”   苏黎把玩着不知何时拿在手上的折扇,一边漫不经心的打开,一边随口道:“五万士兵,够了。”   为首的将领看着一直都很淡然的苏黎,沉声道:“将军,您明明知道,王上的圣谕对我们来说如同废纸,我们是只听命于您的。将士们不怕与楚军短军相接,也不怕战死沙场,只怕守不住东国国土,让先人蒙羞!如今,楚军拿下卫城已志在必得,我想问您一句,当初您为何要将那二十万士兵调遣出去?”   苏黎看着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不满的将领,认真的回答他:“曾副将说的不错,苏泽先谢过将士们对苏泽的信任与跟随。我想问一下曾将军,地处云国边境的鹤城与这卫城相比,东国更看重哪个?”   曾钰曾副将回道:“鹤城是东国经济的命脉,自然看重的是鹤城。”   苏黎点点头:“不错,若是鹤城被云国侵占,东国一半经济必将萧条,到时,国库不足,我们的守护便失去了意义,曾将军,你懂了么?”   曾钰皱眉思索一会,随即恍然大悟,佩服的看着书案后仅一十七岁的少年将军,拱手道:“将军考虑周到,属下自愧不如。”   苏黎合起折扇,看着天边越来越重的墨云,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吩咐将士们将铠甲脱了,全部穿上避雨服在卫城周边修建挡水的堤坝,越快越好。”   众将士面面相觑,如今,楚国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他们的苏将军不积极准备御敌,怎的突然想起来要在卫城周边修筑堤坝了呢?难道苏将军是想修筑起堤坝好抵挡楚国的进攻?   想到这里,众将士纷纷摇头,自行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在前几个月修建堤坝还有可能暂挡敌军,如今,楚军不日便要兵临城下,除非是想自取灭亡,否则,就连军龄最小的小兵都不会这么做的。再抬头看看坐在军帐中,一副老神在在,好像丝毫不拿楚国当回事的他们的苏将军。。。大家纷纷觉得这事扑朔迷离了。。。   将领们带着一脸的迷茫出去了,我打了个哈欠,觉得在苏黎身旁睡了一晚之后,魂魄从未有过的温暖舒服。于是,我决定跑到楚国的军队中看看敌情,以我现在的状态,去刺探敌情,简直再好也没有了。   楚军已行到离卫城五十里处,正在短暂休息。我走进楚军主帅的临时军帐,坐在了军帐中唯一的一把座椅上,大大方方的偷听起来。   楚军主帅正在与一众将领们商量一举拿下卫城的计策,却在探到苏黎的奇怪举动之后,也纷纷是一头雾水。   “苏泽一向诡计多端,依你们看,这次他是想干什么?”   主帅问得极其没有底气,只是满含期望的看着手下的一众将领。   其中一个看起来很深沉的将领说:“苏泽行事像极了千年前我国的大将苏黎,诡计多端,不可捉摸。可如今,他只剩不到五万兵力,凭他什么诡计,都不足为惧。”   主帅点点头,表示赞同,楚军的兵力上的优势,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   “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   一众将领们均摇摇头,对攻下卫城一脸自信。   主帅满意的看着众将领:“既是这样,传令下去,令将士们休憩之后,全速赶往卫城,这次,定要取了苏泽的项上人头,以祭奠这三年间战死的兄弟们!”   说到最后,楚军主帅简直就是义愤填膺了,军帐不知何时也被激动异常的士兵们掀开,纷纷表示要取了苏泽的人头祭奠自己死去的兄弟。   我捂住耳朵,仓皇的窜了出去,走出几里外仍能听到楚军的声音。   一路风尘,军帐里,苏黎闲闲的品着一杯清茶,神情满足而安逸。我疲惫的坐到他面前的书案上,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如果楚国那个人说的没错,我与面前这个人已是千年未见了。 原来离开的距离不过一个转身而已 第3章 结束也是开始   楚军以锐不可当之势席卷而来。   下午,密探来报,楚军离卫城已不足二十里,预计傍晚便可赶到卫城。   苏黎站在卫城湖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堤坝可修好了?”   随从的章锐回道:“回将军,都按照将军的设计筑好了,不过曾大人说,堤坝是新筑的,只受了半日暴晒,若是遇上倾盆大雨,怕是会坍塌。”   苏黎看着远方渐渐逼近的乌云,浅浅微笑:“呵呵,这大雨来的倒正是时候。”   章锐和密探面面相觑,两人疑惑的对着口型,我仔细的盯了半日,翻译出的对话大致如下:   章锐:“你知道将军在想什么吗?”   密探:“你天天跟在将军身边,你不知道吗?”   章锐:“昨夜只见将军盯着夜空看了半天,今日尚未破晓就叫曾大人他们带着兄弟们去筑堤坝了。”   密探:“...”   章锐:“...”   对话以两人的沉默告终,两人看了眼始终带着淡淡笑意的苏将军,默契的退了下去。   我在苏黎的护心镜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学着苏黎弯起嘴角,为猜到了苏黎的心思而开心。   七月初七,暴雨倾盆,大雨不眠不休的下了一天一夜,暂阻了楚军的行程。   苏黎嘴角的笑意随着卫城中越积越多的雨水而越来越浓。   初八,朝阳初升,红彤彤的朝霞映透了卫城的天空,是日晴空万里。   楚军军队携着锐不可当之势兵临卫城城墙之下,苏黎嘴角笑意浓烈,站在卫城的城头,斜眼睥睨着城下的楚国将军楚寒鸣。   楚寒鸣在城下挑衅道:“苏泽苏将军,怎么,不敢开门迎战么?”   苏黎笑而不语。   楚寒鸣接着说道:“原来闻名天下的东国苏将也不过就是一个不敢开城迎战的懦夫,哈哈。”   苏黎仍未说话,身旁的章锐却怒目瞪着城下张扬跋扈的楚寒鸣,寒弓正对着楚寒鸣的眉心,弓弦已拉到极致。   苏黎笑着按下章锐,吩咐道:“告诉曾钰,将前几日修好的管道都打开,楚国的兄弟们远道而来,怕是有些渴了,我们,该是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些充足的茶水罢。”   章锐狠狠瞪了楚寒鸣几眼之后,转身下去了。   苏黎沉着声道:“这卫城既是我从楚将军手上夺去的,楚将军亲自来拿回便是。”   楚寒鸣本来还是一脸不屑,听到苏黎如此说,顿时恼怒了,一个骄傲自负的人,最不能听的便是他曾经的失败,恼怒的楚寒鸣再也没有耐心与苏黎调侃,直接令手下的将士们将城门撞开。   苏黎摇头叹息道:“有勇无谋。”   我学着苏黎的样子,在他的护心镜中摇头,这楚国将军果真是头蛮牛,竟这么容易被激怒。楚军这下,怕是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城门很快被充满信心的楚国将士们撞开了,滔天的洪水携着吞天之势向着城下的楚军席卷而去,顷刻便吞没了楚国大半的军队。楚寒鸣不能置信的看着眼前丈高的白浪,一时呆住。   卫城地势高于周边,储下的雨水随着修好的管道齐聚城门,形成了一股不可抵挡的洪流,就算楚军不撞城门,也是要被洪水冲开的,不过是时间的迟早罢了。   我惋惜的叹口气,楚国士兵虽善骑射,却是不精于凫水的,洪水淹没之处很快便飘起了楚国将士们的尸身。我清楚的看见了楚寒鸣眼中的恨意,他喝下一大口水,猛地向上一跃,拔出了背上的弓箭,精准无比的射向了站在城墙上的苏黎。   随后带着恨意慢慢沉入水中。   我没有细想,凝聚了自己所有的思想与被箭风吹开的魂魄,从苏黎的护心镜中一跃而出,挡住了这支来势凶猛的羽箭。羽箭穿过我透明的身体,带起一阵撕心的疼痛,在他的护心镜上微微触碰便落了地,他站的笔直,甚至连嘴角的笑意都未曾改变。我跌跌撞撞的躲回他的护心镜,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舒了口气,没想到,幽魂的思想与身体竟也是可以为他挡下那支夺命的羽箭的,真好。   朦胧的意识中,我猛然想起,千年前,苏黎曾说要在烟雨河畔等我的,没想到,再相见,却是在折戟沉沙的战场,更没想到,时间会如此短暂。   千年前,我被流放时曾路过那片烟雨蒙蒙的地方,那时,苏黎抱着倒在烟雨河畔的我说:“语儿,等你我老了,就在这里隐居,可好?”   我依偎在他怀里,含笑点头,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幸福。   如今我的魂魄即将归去,若是能湮灭在那里,也算是了了一桩千年前未能完成的心愿了。想到这里,我艰难的从他的护心镜中爬出,恋恋不舍的看着他,与他做最后的告别。我的苏黎站在城头,嘴角上扬,依旧是我熟悉的弧度。   一滴泪自眼眶滑出,滴在他纹路清晰的手心,弯成一汪晶莹。他低了头,看着手心晶莹的水珠,随意的甩在了衣袖上,并未在意。   我想,这样很好,至少,这一世,他能快乐无忧的活着,而这段情,从头到尾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一个人开始,   一个人结束。   分************************割**************************线   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烟雨河畔的,睁开眼睛便看见了苏黎的坟墓。那墓碑经过千年的风吹日晒,已经很陈旧了。我缓缓的走到他的坟前,静静的靠在冰凉的墓碑上,就像靠在他身上那样依赖。   我的魂魄已经开始四散,思想也再不能完全齐聚,大约一二日的光景就要湮灭了。   不远处,木屐踏过青石的微响由远及近,在我面前戛然而止。   他说:“夫人?!您怎么在这里?”   我疲倦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已经看不清楚眼前人的模样,只能隐约辨别来人模糊的轮廓。他的手上似乎拎了什么东西,幽香扑鼻。   “夫人,您怎么回来的?不是应该在战场么?”   “你,你是在同我说话么?”   我不能分辨他是否在同我说话,可是这里实在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既然您回来了,我便送您回去吧。”   我听见他极轻的叹了口气,说这句话时有一种无力之感。   “你要带我去哪?我哪里都不会同你去的,如今,湮灭在这里,我便很满足了。”   他似乎有些诧异我会这样说,有瞬间的犹豫。   “夫人,您还想再见苏黎将军么?”   听到他的话,我有些希冀,又有些难过。既希冀他能带我去找苏黎,又为自己即将湮灭再不能留恋他而难过。   “你是在寻我的开心么?如今,我左右不过这一二日的光景了,跟你说说话也无妨。只是,我只是个幽魂,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那人一愣,随即说道:“这件事情路上再讲给夫人听吧,如今夫人魂魄日渐衰落,我们边走边说行吗?”   容不得我开口拒绝,下一刻,他便将我的魂魄装进了一个黑玉小瓷瓶中,自行决定了要将我带走。   瓶子里一片漆黑,我却感觉到莫名的熟悉,好像在什么时候,我是在这里呆过的。仔细想了一番之后,我自嘲的笑笑,想是之前在黑暗中呆的太久,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我摇摇头,随着瓶子的晃荡,我有些头疼的想,这人怎的如此奇怪,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就罢了,也不知道究竟要带我去哪。 原来离开的距离不过一个转身而已 第4章 那一年,那些年   路上,那人告诉我,他是陈家的后人,千年前,他的先祖陈恺在战场被苏黎救下,苏黎过世后,陈恺便与司命以陈家后人几百世的性命作为交换,来换取苏黎百世无忧。司命感动于他的报恩之心,答应了这个交换,还让其后世有了能窥见陈氏一门命运的能力。他说,司命给予他们这个能力,本是希望陈氏一门子子孙孙能在有生之年避过劫难,平安度过一生的...   有瞬间的沉默,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在轻轻叹气。   静默一会之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陈氏一门自先祖开始,便一直守在烟雨河畔,因着能预见自己的命运,确实也没有什么灾祸,可是,千年来,我陈氏一门,莫不是英年早逝,先辈们的性命在先祖的那场交换下,竟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十岁...”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前世不过只活了十九岁,之后便是长达千年的沉睡,实在不懂该怎样安慰别人,纠结了半天之后,我有些笨拙的开口:“听你的声音,不像是三十岁的人啊...”   说完这句话,我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暗骂自己太笨,哪有这么安慰人的。只听得他苦笑道:“夫人所说不错,老朽今年七十有余了,先祖与司命的百世之约,刚好到老朽这便结束了。”   我了解的点点头, 突然想起什么:“ 为什么一路上你都叫我夫人呢?”   他沉默一会之后说道:“千年前,您是苏黎将军的未婚妻,虽是未婚,苏将军却为您在烟雨河畔守候了一生,在我心中,您早就是苏将军的夫人了。”   我在黑暗中下意识的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要将我带去哪里呢?”   “早前听说楚国最小的公主染了恶疾,自小便静养在楚国一处极其隐秘的地方,这么多年,听说那位公主一直在沉睡,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我在孙女的命格中看到,那楚公主便是夫人的转世,这么多年,一直在等着夫人。如今,我就是送夫人的魂魄回去。”   我在黑瓶子里叹口气:“不用送我去楚国了,如今,我左右不过这一二日的光景了,怕是撑不到见那位楚国公主就已经灰飞烟灭,你已经年逾古稀,还是不要绕这趟远路了。”   他坦然的笑笑:“夫人能这么说,也不枉我为您赔上了性命了,夫人放心,老朽一定会将夫人送到。”   “陈家已经为苏黎牺牲的够多了,就不要再因为我赔上一条性命了,陈家对楚语的这份情,楚语心领了。”   我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感谢着上天的厚爱,能再一次看见苏黎已是上天的恩赐,如今,我实在不敢再奢望能以一个全新的生命醒过来,更何况,这个代价还是赔上别人的性命。苏黎,我们欠陈家的太多了啊。   陈家的后人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停下来,他说:“就算不送夫人去,我也是不能活的长久了,这次送夫人去,便当是老朽的赎罪吧,若不是我存了私心,夫人该是三年前就醒过来的。我只盼着夫人能平平安安的醒来,日后若是我那小孙女陈歌有什么得罪之处,还希望夫人能多多原谅她些,她虽不是我陈家人,却是我一手养大的,大抵是因我养大的缘故,这丫头的命格我竟也是能看到的。这丫头命途多舛,如今要离开她了,还真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未有丝毫的波澜,平静的像是未经过秋风的湖面。那时我的意识已经非常混沌,大概觉得再也不会见到苏黎了,便下意识的问他:“在我离开之后,苏黎他,过得还好么?可有提过我?”   黑暗中,他的声音时高时低:“我曾经见过先祖的命格,在他陪着苏黎将军的那些日子里,将军鲜少提及夫人,只是有一次喝醉之后,念过您的名字。先祖问他,是不是太过思念夫人。苏黎将军却自语道‘先前,她真是闹人的紧,整日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那副闹人的样子,可真是讨厌啊。’先祖听闻,以为苏将军已经忘了夫人,转身却看见那个坚毅如松柏,傲立于天地的男子,不知何时早已红了眼眶,在那个寂寥的冬夜,像一个孩子一般失声痛哭。”   我捂住胸口,霎时泪湿了眼眶。最后的意识里,苏黎那句话,彷佛穿过了千年寂寥的时光久久萦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原来,他是讨厌我那般闹人的...   分************************割********************线   “苏黎,你一定要回来啊。”我满眼含泪的看着穿着战甲的苏黎,无助的抓着他的盔甲,好像这样抓着才能安心一般。   苏黎好笑的揉了揉我的头发,逆着光,笑容明媚的看着我:“我不回来谁娶你过门?这么漂亮的娘子,我可舍不得让给别人。”   我靠在他怀中,一边将眼泪鼻涕往苏黎崭新的盔甲上蹭,一边不停的叮嘱他:“上阵不要太拼命,打不赢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要平安回来,我不介意你当逃兵。”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若是苏黎真的当了逃兵,我就拿这个事情嘲笑他一辈子,只是苏黎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苏黎好笑的摸摸我的头:“我是带兵的将军怎么可以当逃兵呢?再怎么说,你也是楚国王室的近亲,怎么这么没有爱国情操啊?”   我紧紧的挂在他身上,认真的看着他:“楚国算什么?与你相比,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苏黎看着双眼含了满满深情的我,脸上由白转红,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跟我说:“语儿,你能不能先下来,我脖子要给你勒断了。”   ...   苏黎走后,我便收了贪玩的性子,央着我的师父教我幻术。   哲野大为感动,认为我这颗冥顽不灵的顽石终于被他的循循善诱感动要开始学东西了。   我乐颠颠的点头:“是呀是呀,我终于被你感动了,师父。”   哲野问我:“那你想学点什么呢?”   我故作沉思的说:“我得想一会。”   ...   片刻之后,哲野一脸询问表情的近距离瞅着我,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一种诡异的感觉。我抚了抚有些发冷的胳膊,认真严肃的看着哲野:“师父,你要时刻谨记自己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适合做这么纯真的表情。”   哲野不能认同的眨眨眼睛:“什么一把年纪,我还小呢。”   。。。   我看着哲野满头的鹤发和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沟沟壑壑,实在无法与“我还小”这句话联系在一起,就是用想象的也十分困难,这形象,绝对像是要入土的人了啊。   哲野拍拍尚还处在观摩他形象的发呆的我:“想好了没有?到底要学什么?”   我不假思索的看着他:“我要学移心换命之术。”   哲野大为诧异:“学那个做什么?”   我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师父啊,你知道徒儿不学无术,笨得很,将来出去了,万一被人欺负半死,我还能给自己找一个替死鬼不是?”   哲野赞同的点点头:“有道理,除了这个还想学什么?”   我想了想:“我还想学血之樱。”   这下哲野不光诧异了,还一个劲的摇头:“这个幻术太惨烈,不行不行。”   我抓着师父那脏的油光可鉴的衣袖:“师父,你教教我嘛,以后谁敢欺负我,我就可以跟他们同归于尽,都不用麻烦你帮我报仇。师父~~~”   哲野还是摇头:“师父我好不容易收下个徒弟,你怎么能抱有跟别人同归于尽这么恐怖的想法,咱们门派的人,向来都是保命要紧,不行不行。”   我接着央求:“师父, 你就教教我吧。”   哲野被我缠的头疼,趁我不注意,麻利的溜了。我看着他蹿出去的苍老背影,暗暗的为他以后的鸡犬不宁的日子感叹:“师父啊,你觉得你能逃得了吗?”   之后的三天,我总是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哲野身边,也没别的事,开口就是一句:“师父,你就教教我吧。”   哲野惊悚的看着在各种地方神出鬼没的我,不禁大为感叹:“这技术,不去当贼太浪费你这个天生的才能了。”   我谄媚的看着他:“那你就教教我呗,师父。”   哲野狂摇头,转身一溜烟又跑了。   又这么过了几天,哲野终于受不了的把我从房梁上抓下来;“不累啊?”   我光着脚丫,顶着黑眼圈与,点头又摇头,那模样,要多可怜多可怜。   哲野看着我,最后叹了口气:“教你行了吧,再这么下去,咱们门派的形象都要让你给毁完了。”   我欢快的抱了抱哲野,欢天喜地的跑去睡觉了。   片刻之后, 哲野在我身后抓狂的喊:“楚语!把我的鞋子送回来!”   ...   我将哲野的鞋子踢掉,安心的躺在床上,心想:唉,师父真是越老越不淡定了,一见我就叹气...   之后的三年,我便潜心在家里跟着哲野学习幻术,听下人们说,楚国王室里的人,有时候会谈论到我,他们纷纷觉得奇怪,以前那个闹人的小丫头,转了性子之后,已经近三年没有见过她了。   我一边练习一边为自己好学的精神感动的一塌糊涂,最后,抱着树干子就嚎开了:“我怎么这么爱学习。。。”   哲野特别无语的将我从树干子上剥下来:“回家嚎去。”   我有些愧疚的靠在哲野的肩上,师父,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从来就不喜欢学幻术,这一切都是为了苏黎,我不能让他死在战场,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允许。。。 原来离开的距离不过一个转身而已 第5章 新的开始   梦境很长,我很清醒的知道,现在已经是千年之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沉浸在一个又一个的梦境中,无法醒来。   最后一个梦境是在千年前的烟雨河,那时的河面上还整日笼着朦胧的大雾,只能模糊的看见河边有一个小茅屋在河岸边若隐若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过去,好像有什么在牵引一般让我下意识的便推开了那扇看起来已经很陈旧的竹门。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勉强能看到屋内的陈设,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屋子,小小的竹屋里只放了一张床,一个椅子,和一张并不能看清眉眼的画像。   一个满头白发,俊伟挺拔的男子笔直的站立在那副画像前,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人闯了进来。我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正想悄悄的离开,那个男子却语带苦涩的开口说:“语儿,你不是常常跟我说想要当我的新娘吗?若是千年后你真的醒来了,我在这里等着娶你过门,可好?”   迈出去的步子瞬间僵住,我不由的怔在门口,那个满头白发的男子会是谁呢?出神间,身后的男子已经穿过我的身体,缓慢的向烟雨河边走去。   我亦步亦趋的跟着他,那背影是我熟悉的轮廓,可是我却不敢去触碰,生怕他回过头之后就变成了另一个我早已陌生的人。   他在河边站定,烟雨河的大雾将他笼在一片雨雾中,迷蒙又虚幻。良久之后,他缓慢的回过头,左手看起来很习惯的捂住右手的食指,嘴角泛出一抹苦笑。   双眼突然刺痛,我抬起自己的左手,慎重的将食指放到耳边,假装自己回到了千年之前。苏黎出征时,我曾对他说过,如果想我了,就对着右手的食指说话,我将左手的食指放在耳边就可以听到他的声音,这本来是我随口说来骗骗他的,没想到,他竟当真了。   我想走到他面前,却怎么也无法挪动步子,彷佛我们中间阻隔了千万重的沟壑与山峦,而我清楚的知道,那些沟壑是千年的岁月积淀。   那个满头白发,却依旧英俊的男子就离我几步之遥,我甚至能看到他眼睛里无尽的落寞,而我却连想要轻轻的抱一抱他都不能...   泪,终于决堤,眼前的苏黎在眼泪流出的刹那突然消失了,之后,我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公主,睁开眼睛罢。”   我听话的想睁开眼睛,却感觉很吃力,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死的压住了我的眼睛一般,不管我怎么努力,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那声音还在,他说:“不要害怕,我带你走出来,把手给我,睁开眼睛,你会重新看见阳光。”   我不由自主的将手伸向那个声音的方向,黑暗中,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指尖,那是我千年都在未曾感觉过的温暖。   他是谁?   我猛然睁开眼睛,太过刺眼的光线中,逆光而坐的他模样看起来有些虚幻,模糊的轮廓看起来像极了莫离。我下意识的开口道:“你是莫离吗?”   “公主,我是莫家的后人莫晋。”   他低沉的嗓音像极了莫离,我懵懵懂懂的点点头,随口问他:“是不是有一个年逾古稀的人来过这里?”   莫晋点点头,吩咐伺候的丫头们退下,缓慢在我耳边说道:“公主不必介怀,陈家后人延误了您醒来的时辰,他为您赔了性命也是应该,刚刚您看到的那些幻境,就是他助您魂魄归位时散落出来的思绪。他说,等公主醒了叫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莫晋将那封信递给我便退下了。我将那信随手搁在床边,随意的打量起了这个飘满了药香的屋子。看的出来,这的确是个公主的闺房,房间里到处都放满了新鲜的雪影花,看起来虽然唯美,却是寒冷彻骨的。我紧了紧身上的棉被,还是被冻得打了几个喷嚏。   这时候,一个看起来不到十五岁的丫头轻轻的走进来,毕恭毕敬的将床上的幔帘拢起,搓着手说:“公主,您感觉怎么样?”   我将身上的棉被裹紧,有些不明所以的问她:“小丫头,你可知道为什么要在我这房间里放满了新鲜的雪影花?”   小丫头垂着脸,恭敬的回道:“公主您自幼便沉睡不醒,咱们楚国宗室的占卜师莫晋说,雪影花是致寒之物,必得每日以新鲜的雪影花放满公主的闺房,再辅以占卜师特配的药汁为公主服下,公主才能在以后醒来。”   我点点头,吸吸鼻子冲着那小丫头说:“我既已醒了,便把这满屋子的花拿掉吧,有点冷。”   小丫头听话的去勤勤恳恳的扔花了,我将床边随手搁下的信拿起来,漫不经心的拆了开来。   信上只有一行极浅极轻的字迹:愿夫人醒来后一切安好,陈家后人拜别。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到最后,还是欠了陈家的人情。   “公主,侍卫刚刚来通报说王上知晓您已经醒来非常高兴,要来雪影宫看您,请让奴婢们帮公主梳洗一番吧。”   我回过神,说话的是刚才那个扔花的小丫头,我抚了抚饥肠辘辘的肚子,有些难为情的说:“我想先吃些东西,好饿。”   “公主稍等,奴婢这就去叫人准备。”   “你留下,叫别人去弄吧,我还有事问你。”   这个丫头看起来是个主事的,虽是年纪轻轻做事倒是周到细致。   “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婢叫如儿。”   “如儿,我自小便一直沉睡么?”   “若是如儿没有记错,公主,您已经沉睡了一十五载了。”   我点点头,有些奇怪的问她:“如儿,从我醒来,就只看到一些丫头们,我阿娘呢?”   “公主,在您沉睡的第三年,王后就病逝了。如儿听说,虽然您从出生便开始沉睡,王后却非常喜欢您,亲自照顾了您三年,直到临终了还放心不下。王后说,在您出生前一夜,她梦到雪影宫中的雪影花全都开了,纯白的花色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她会生出一位最漂亮的公主,说也奇怪,第二日您就出生了。”   如儿喘了一大口气,接着说:“公主,如儿听雪影宫中早已外嫁的宫女们说,王上对王后特别宠爱。当年,公主出生时,楚国的占卜师说您是花妖转世,日后怕会累及楚国,劝王上将还在襁褓中的您处死,是王后苦苦哀求不惜以性命相逼,才得以保住您的性命。后来,王后病逝,王上念您是王后唯一的孩子,才渐渐对您关心爱护起来...公主,您别哭啊。”   我抹了把脸上的泪珠,听着这彷佛是别人的故事,有些心酸的想,原来有阿娘疼爱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千年前,身为楚国长公主的阿娘为了与阿爹一起抵御外敌,双双牺牲在折戟沉沙的战场。那时,我还是个懵懂小儿,空顶着显赫的公主身份,却再也没能得到阿爹阿娘的爱。没想到,千年之后,那被世人传说的最美好的疼爱,我还是没能得到,只能在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心酸的想像着,我也是曾经被母亲疼爱过的。   出神间,外面响起了一片“王上圣安”的声音,我从帐幔中探出头去,十分好奇的想看看这个楚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窝囊样子,竟在与东国的抗战中如此不堪一击。可是,当丫头婆子们跪成一片,齐声喊着“王上万福”时,我却惊呆了,那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那个我在梦中见到过无数次的阿爹的模糊轮廓,像是突然有了最适合自己的样子一般,清清楚楚的出现在我眼前,我双眼含泪的看着渐渐走进的儒雅男子,用浓浓的思念与满含了依赖的深情,清清楚楚的喊了一声:“阿爹。”   阿爹慈爱的看着我,抚着我的头发,声音有些颤抖:“我的孩儿,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我依偎在阿爹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到莫名的心安。千年前,我虽是楚王亲封的公主,但终究还是个没了爹娘的孩子,为了能得到别人的关注整日整日的胡闹,闯了祸,被惩罚了,也没有阿爹阿娘保护和疼爱。   若不是后来哲野做了我的师父,给了我近乎放纵的宠爱,我大抵早在自己的某次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闹中被处死了。而今,终于能有一次机会,能让我痛痛快快的喊一声阿爹了。 原来离开的距离不过一个转身而已 第6章 公子舒鸣   七月烟雨朦胧,楚国与东国的战争在卫城的那一场大雨中,终于告一段落。楚军毫无意外的全军覆没,奇怪的是,东国并没有趁着士气大振而一举攻下楚国,而是选择了在卫城之战后,接受楚国的投降,鸣金收兵。   我本以为,帝宫会笼罩在一片哀伤之中,可是,却出人意料的与平日一般歌舞升平。   我曾问过阿爹,楚国惨败,帝宫为何没有一丝的哀伤与愤怒呢?   阿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早已萎败的雪影花,轻不可闻的说了句:“斯雪已逝,孤空守着这片早已看厌的江山又有何意义。”   斯雪是我阿娘的名字,我从不知道,阿爹竟会爱阿娘到如此地步。   阿爹转过身,眼神宠溺:“十一,若不是答应了你阿娘要好生照看着你,孤何至于...”   阿爹闭了眼睛,没有再说接下去的话,只是沉默一会之后,漫不经心的问我:“孩儿精通医理,可知这世上有没有喝了便让人忘却前尘的东西?”   我思索了一会,点点头说:“有,可是,阿爹真的愿意忘了阿娘吗?”   阿爹痛苦的摇摇头,转身出了雪影宫,他说:“如若有来生,唯愿与你阿娘再不相见。”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阿爹对阿娘的爱,而我没有想到,阿爹这唯一一次的真情流露竟会成为日后我原谅他的理由。   那段日子,阿爹对我宠爱至极,连如儿都忍不住感叹:“真是没想到,王上竟会如此喜爱公主。”   我想,阿爹不是喜爱我,只是喜爱阿娘罢了,而后来我才知道,他喜爱的不是我,也不是阿娘,而是楚国的万里江山,而这片江山如今也是支离破碎,楚国鲜少有人提起。   如儿有时会谈论起那场卫城之战,楚国的史官们均不愿记载这段历史,纷纷看作是楚国历史上最耻辱的一件事。   “公主,你说,楚国的士兵们怎么就会在卫城之战中,全部亡了呢?”   如儿边给刚栽种下去的幼苗浇水,一边随口问我。   我坐在紫藤花下的秋千上,漫不经心的说道:“暮山多暴雨,卫城地处暮山山腰,从山顶顺流而下的雨水,被东国士兵们临时修建的堤坝悉数挡住。楚国攻城前夕,卫城正好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加上城中自古就累及的雨水,形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楚国的士兵们,便是被这股洪流尽数淹没。后来楚军没有一人生还,大抵是因为东国士兵们新修的堤坝不牢固,被这洪水冲垮,楚国的士兵们...大概是被那些冲掉的泥土活埋了。”   “哈哈,说得好,倒像是公主亲眼所见似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舒鸣,他拍着手,笑容明丽的坐在一张华贵的轮椅上,被一群人抬进了雪影宫中。抬他进来的侍卫们施礼后告诉我,他是舒鸣公子,因为亲自上山去挑做竹笛用的竹子,不慎摔倒而小腿骨折,王上吩咐将舒鸣公子抬到雪影宫,由我负责医治。   我冲着侍卫们点点头,道:“既是王上的意思,就先把公子抬到雪影宫中的映雪阁吧。”   “是,公主。”   “慢!”   一直坐在轮椅上没有说话的舒鸣摆手制止了侍卫,他说:“我怎么知道能不能相信你的医术,万一你把我医死了怎么办?”   “公子如果不相信本公主的医术,大可以另请高明。如儿,送侍卫们和这位公子出去。”   我转过身,心中暗喜,若不是碍于阿爹的面子,本公主才不会管这桩闲事,如今“闲事”自己也不想找我医治,这倒是颇合我的心意,既没有拂了阿爹的意思,又没有得罪这位不知是何来路的公子。   哪知,如儿像是突然找不到东南西北似的,异常激动的拉着我的衣袖小声道:“公主,求求您,您就救救舒鸣公子吧。如儿求求您了。”   我好奇的看着如儿,这丫头倒是奇怪,怎地如此紧张那位“闲事”。   这时,那位闲事也闲闲的开口了:“本公子腿疼的厉害,若是你医术高明,那先给本公子止个疼如何?”   闲事脸上一脸悠闲,丝毫看不出他哪里疼的厉害,倒是如儿像是受了多大的伤似的,拉着我的衣袖猛摇:“公主,您快救救公子啊。”   我一脸探究的看着如儿,偷偷问道:“这位公子是你的心上人?”   如儿被我问红了脸,有些惶恐的小声道:“公主折煞如儿了,舒鸣公子是谪仙般的人物,如儿怎敢多想,只是敬仰公子罢了。”   我了解的点点头,很有深意的哦了一声,转身迅捷的就把一记拳头呼到舒鸣头上,然后吩咐侍卫们将已经昏迷的舒鸣抬进映雪阁。   如儿目瞪口呆的看着正揉着拳头的我,半晌才惊呼道:“公主,您,您刚刚在干吗?为什么要打舒鸣公子啊?!”   我揉着尚还疼痛不已的拳头,看着如儿着急的小脸,满意的解释道:“这舒鸣公子刚刚不是说腿疼的厉害叫我给他先止疼么?我一拳打晕他,不就解决了,昏迷了就不觉得疼了。”   如儿有些无语的看着我,最后她结结巴巴的憋出了一句:“公主,您的医术真高明。。。”   我在心里暗笑一声,严肃道:“如儿,既然你这么敬仰那位公子,那你就去映雪阁照顾他吧。”   如儿听到这话,表情瞬间丰富了。先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去照顾自己心中一直敬仰的公子,再是有些惶恐自己会照顾不好,然后激动的语无伦次,最后无比哀伤的告诉我:“公主,舒鸣公子是谪仙般的人物,像如儿这种低贱的丫头怎么有资格照顾他呢?公主,公主还是找别人吧。”   这个脑子不开窍的傻丫头,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我是故意想让她接近那个轮椅公子。我装作不高兴的板起脸:“你不去,难道是想让本公主亲自照顾他吗?”   如儿闻言吓得立刻跪下,急切的摇头:“奴婢不敢。”   我极力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冲着跪在地下的如儿道:“既然不敢,还不赶快去映雪阁照顾那个断腿的病人。”   如儿急忙点头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   看着如儿急忙远去的背影,我在心里偷笑道,如儿,公主我能帮的就帮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傍晚的时候,我正跟一帮丫头婆子们胡吹海侃自己醒来后就会高明医术的神奇经历,就听见映雪阁那边如晴天霹雳一般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就是如儿的惊呼声。我下意识的抓起手边用来修剪花草的剪刀就要往映雪阁冲,丫头们拉住我,很是训练有素的说:“公主稍等,等我们去抄家伙。”   然后...   就看到公主府内平常柔柔弱弱,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丫头婆子们,异常彪悍的拿着菜刀,气势汹汹的拥着我就奔着映雪阁去了。后来,我小心翼翼的问尚还拿着菜刀看起来异常凶狠的林嬷嬷,为什么公主府内的丫头们都如此彪悍,林嬷嬷回道:“哦,公主不知道,咱们这个雪影宫虽然顶着公主府的头衔,却因为您一直沉睡,常年受到其他公主主子们的欺负,连带着那些个小丫头们也都个个飞扬跋扈的。所以,在那些嚣张的下人们第七次来咱们公主府抢东西的时候,咱们公主府的丫头们忍无可忍,纷纷挥着菜刀将她们赶走了。”   我吃惊的看着一副理所当然的林嬷嬷,很不可思议的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阿爹呢?”   林嬷嬷回道:“自从斯雪帝后病逝,王上就再也没有管过后宫的事了。”   怪不得,怪不得公主府的这些丫头婆子们如此厉害,原来是从无数次的实践中练出来了。   林嬷嬷一脸自豪的挥着手里的菜刀,从容的跟我说:“公主放心,咱们雪影宫虽然没有什么武功高手,但也不能让别人就欺负了咱们。”   我小心翼翼的拿开林嬷嬷挥在我面前的菜刀,真心的说:“谢谢啊,你们真的辛苦了,不过,目前,咱们貌似不需要动刀啊。”   只见如儿万般敬仰的舒鸣公子此刻正无比凄惨的跌在地上,眼神惊恐的看着我,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叫:“你不要过来,快来人!我要离开这儿!”   如儿惊魂未定的看着我:“公主,公子从醒来就吵着要离开雪影宫,如儿该死,没有照顾好公子。”   我扶起瞬间又跪在地上的如儿,安抚她:“不怪你,既然我阿爹将他送到咱们宫中,那,就由不得他了,如儿,给我把他弄到床上去。”   舒鸣大叫:“你们不要过来!来人啊,来人!”   我在他面前蹲下,十分和善的抬起他的脸:“舒鸣公子,既来之,则安之嘛。”   舒鸣一脸惊恐的看着我:“你,你,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给你医治了,只要你乖乖的听我的话,这条腿嘛,会好的。”   舒鸣一脸不相信的看着我:“你不会直接把我的腿给弄断了扔了吧?”   我先是对舒鸣的想象力佩服的五体投地,而后故作恍然大悟:“公子倒是提醒我了,   若是我懒得医治呢,截肢也是可以的...就是止血有些麻烦...啧啧,这个方法嘛倒是可以考虑。”   舒鸣悲愤的嘶吼:“快来...”   “人”字尚还卡在喉中,一块毛巾已经麻利的塞进了舒鸣的口中,看着只能用眼神表示愤怒的舒鸣,我满意的拍拍手:“把公子带回屋子里去,如儿,你好生伺候着。”   如儿:“是,公主。” 原来离开的距离不过一个转身而已 第7章 那些开心的小日子   舒鸣的咆哮在他的腿伤一天天的好转之下,渐渐少了。痊愈那日,公主府的所有丫头婆子们纷纷双手合十,虔诚感谢上天,舒鸣公子终于痊愈了。   自从舒鸣被送进雪影宫,公主府所有的鸡鱼猪狗之类集体被舒鸣日夜不休的嘶吼声整的精神亢奋,不眠不休的上窜下跳,下人们除了要忍受舒鸣异常刺耳的吼声外,还要手忙脚乱的安抚这些整日在公主府遍地乱跑的畜生们,着实有些吃不消。   所以,没事的时候我就去威胁舒鸣:“再叫,再叫把你的腿打断。”   舒鸣把头一扭,十分痛快的冲窗外喊了一嗓子之后,无比英勇的说:“本公子早已做好了一辈子坐轮椅的打算,反正凭你的医术,我这腿估计到下辈子也好不了。”   我十分头疼的听着窗外瞬间乱作一团的人声与各种鸡叫狗吠,深恶痛绝的看着眼前的舒鸣:“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本公主的医术...如儿,把咱们公主府劈柴的斧头拿来,咱们就满足一次舒鸣公子的愿望。”   如儿为难:“公主不要啊...”   舒鸣毫不犹豫的冲着窗子外:“来人啊!公主府草菅人命!”   我拼命压住想要敲死舒鸣的冲动:“你不要再叫了!青蛙叫都比你的破锣嗓子好听。”   舒鸣白我一眼:“那你倒是赶紧将本公子送走啊。”   我握了握拳头,十分幽怨的看了站在一旁的如儿一眼,我把这个祸头留下,可都是为了你这个丫头片子啊。   “如儿,我先走了,别忘了给他换药。”   如儿一脸担心的看着边摇头边向外走的我,不忍心的喊道:“公主,你没事吧?”   我摆摆手:“没事,我去看看咱们公主府能吃的畜生们还剩下多少...”   外面乱作了一团,公主府内留着做菜的鸡鸭们都被提在了丫头们的手上,下人们有的牵着狗,有的抱着早前阿娘喂养的小鸟们,模样狼狈,表情悲痛。   看着这种情况,我十分痛心的下了一个决定:“今晚,把咱们公主府留着的鸡鸭们全宰了,狗都送出宫去,至于阿娘喂养的那一群小鸟暂时关到临近的九公主的寝殿,还有,告诉所有还未出嫁的公主们,就说今晚咱们雪影宫摆宴,我这个最小的妹妹正式见过姐姐们。去办吧。”   下人们以一种看到曙光的模样感激的看着我,十分迅捷的瞬间就四散了。   下人们这一举动,让我觉得很是愧疚,本来这雪影宫内种的都是花花草草之类,自从我醒来,便吩咐下人们养了一群鸡鸭,还大张旗鼓的让人修了一个池塘,特意去民间搜刮了几种名贵的鱼种养着,原因无他,我只是拼了命的想做一个苏黎喜欢的温婉女子,养那些鸡鸭鱼苗之类的并不是像外人们说的是因为十一公主爱护小动物,而是全被我用来在厨房练习煮饭了...   那段日子,公主府内的下人们纷纷狂瘦了二十斤,一边感谢着公主做的大餐,一边痛苦的将那些实在无法下咽的东西义无反顾的咽下去。   我听如儿说过,那些日子,下人们在私下里纷纷祈祷着公主能换个兴趣,千万别让他们再吃公主做的菜了。   果然,众人的祈祷还是有用的,没过几天,舒鸣就被抬进来了,公主倒是不再一天到晚的钻在厨房屠宰鸡鸭了。来的那个不速之客却是更能折腾,整个雪影宫再无一日安宁...   从此,雪影宫内的下人们再也不敢随意的祈祷,有什么受不了的也是默默的忍受着,再也不敢心存不满了...   傍晚时分,残月才稍稍露了个月牙尖,雪影宫内就已经是人声鼎沸了。我在厨房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听着外面越来越嘈杂的人声,有些忐忑的问身旁正在挥汗如雨的切了一天大白菜的厨子:“阿爹究竟有多少位没有出嫁的公主?”   厨子边切边说:“算上您,刚好十一位。”   我有些不解:“既然只有十位公主,怎的听着外面的人声如此嘈杂?”   厨子停下手里的活,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十位公主大概是将各自府中的丫头婆子下人们全带来了。”   这些公主们居然这么讲究?出来吃个饭都要将贴身的不贴身的下人们全部带在身边。我开始后悔宴请所有的公主了..   不过后来更后悔的是那些来这里赴宴的各位公主姐姐们,她们纷纷在私下里吩咐下人们,日后若是十一公主再次宴请,一定要千方百计的推脱,切不可答应。   后来,各公主府的厨子们有事没事就用敬畏的眼神看着我,我有些莫名其妙,如儿悄悄打听之后,有些难为情的告诉我:“公主,厨子们说,自从公主们赴了您的宴,就再也不挑食了,厨子们的工作减轻了不少,他们对您很是感激。”   我:“...”   淡月高悬,公主们均已入座,我坐在席首正要简单的客套几句,就听见映雪阁那边舒鸣不眠不休的嘶吼声又开始了。我尴尬的笑了几声,吩咐身旁的丫头:“去映雪阁告诉如儿,把舒鸣公子带过来。”   丫头点头而去,我不好意思的冲着各位公主笑笑:“各位姐姐,小妹醒来已有数日...”   没等我客套完,十位公主均异口同声的问我:“十一,舒鸣公子在你这里?”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均双眼放光的各位姐姐们,点头道:“是啊,舒鸣在这里好些日子了。”   十位姐姐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整理完还不忘埋怨我:“妹妹真是,公子在这里怎么不早说呢?”   我惊讶的看着瞬间花枝招展的各位姐姐们,佯装镇定的问道:“舒鸣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各位姐姐们看起来好像十分钟情于他?”   离我最近的九公主鄙视我一眼之后,眼睛放光的告诉我:“舒鸣公子容貌举世无双,竹笛更是吹得出神入化。天下人都以得见舒鸣公子为荣,各国的占卜师都曾预言,舒鸣公子并非我们凡尘之人。各国的君主们都不敢懈怠了他呢。”   若论长相,舒鸣确实当得起让这些公主们个个眼睛放光,可是就他那烂德行能不是凡尘之人?我深感无奈的看着那些对舒鸣的痴迷已经走火入魔的各位姐姐们,暗暗感叹,舒鸣真是害人不浅啊。   雪影宫内的小宴在舒鸣出现后,失控了...   那厮只是大大咧咧的往那一坐,各位公主就因为谁要坐在那厮旁边而吵个不休。我躲到一边,捂住双耳,看着这鲜少能看到的公主互殴的场面,兴奋的跟也躲到我身边的如儿打赌:“如儿,你觉得这十位公主谁会赢?”   如儿呢喃:“他们都不会赢的,舒鸣公子他,他喜欢的是您...”   我捂着双耳,并没有听见如儿的呢喃,只是自顾自的说:“我赌九公主会赢,你看这些公主们,就九公主长得虎背熊腰,高大魁梧的。对不对?”   如儿半晌没有反应,我戳戳愣住的如儿:“对不对啊?这么精彩的场面你都能出神?”   如儿看着正无比兴奋的看着各位公主互殴的我随口应道:“对,如儿也这么觉得。”   果然,九公主力拔众位公主,完美胜出。九公主不好意思的整理了一下自己刚刚在大战中乱掉的妆容,十分羞涩的婀娜着走到舒鸣身边,正要坐下,舒鸣冲她万紫千红的一笑:“不好意思,这个位子有人了。”   说完,人家舒鸣公子大手一指在角落边双手捂着耳朵蹲着的我:“你来坐这里,楚王不是要你医治本公子吗?本公子现在腿伤还没好,你还不赶紧来这里伺候着?”   我白他一眼,您只是伤了腿,不是伤了屁股,伤了手。翻白眼归翻白眼,最后,我还是乖乖的坐到了舒鸣旁边,因为我清晰的在他眼中看到了:如果我不去做,雪影宫内将会更加鸡犬不宁...   舒鸣在我耳边耳语:“刚才的打斗好看吧?”   我耳语回去:“你是故意的?”   舒鸣在我耳边低笑:“当然是故意的,你没发现,现在众位公主看你的眼神已经开始喷火了吗?”   我不信的用余光扫了一眼重新入座的各位公主姐姐,果然如舒鸣所说,我身边少了十个和蔼可亲的姐姐,多了十个正摩拳擦掌,蓄势待发,怒发冲冠的火鸟...   舒鸣得意:“叫你这些日子怠慢本公子,哈哈。”   我瞬间有种想掐死这厮的冲动,虽然我并没有想跟那些公主姐姐们多亲近,但也不想与她们结仇啊。   我尴尬的冲着十位火鸟嘿嘿一笑,正准备向她们表达我十分讨厌舒鸣的坚定立场,阿爹却突然来了。于是,场面又一次失控了...   原先飞扬跋扈的火鸟,瞬间化作绕指柔,亲昵的蹭到阿爹身边,十分亲热的异口同声:“父王万福。”   阿爹笑容满面的拥着他的女儿们走过来,笑着对舒鸣说:“公子可大好了?这些时日小女若有照顾不到的,还请公子原谅她些。”   舒鸣合上我瞬间张大的嘴巴,微微皱眉:“本公子近日还好,就是雪影宫的厨子太差劲了。”   阿爹赔笑:“公子说的是,来人啊,还不把那些厨子们都赶出去?”   我赶紧跑到阿爹身边撒娇:“阿爹,这些菜都是孩儿做的,与那些厨子无关,不要赶走他们。”   阿爹宠溺的摸着我的头:“哦?是吗?没想到孩儿除了精通医理之外,竟然还会做菜?来来来,让阿爹尝尝怎么样。”   我干笑几声,十分心虚的将一盘早已看不出原材料的东西端到阿爹面前:“阿爹,孩儿今日做的不太好吃,改日再做给阿爹吃好不好?”   “哈哈,没关系,来,阿爹尝尝看。”   片刻之后...   我一脸不好意思的站在茅厕外面,听着阿爹狂吐不已的声音,十分愧疚的问道:“阿爹你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