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水火即济 第一章 天下第一术士大会 上篇水火即济 序 话说唐初太宗年间,天下有两大名士,司天监李淳风与太火令袁天罡,二人皆是通天晓地之人。晚年结伴游于山林,乐的逍遥。这年端午清晨,二人在山间一青石上相背而坐,畅言古今。李淳风提议让袁天罡画图解事,由自己来写谶作诗相和,袁天罡兴致浓浓,当下应诺。 二人五日推及三千年人世变迁,笔墨不歇,实则是袁天罡入定以神通力观照古今,李淳风以卦术辅验一二,天帝见此,圣意纠结,遂派陈博下界制止二人。陈博化身一老者,立二人前,“呔,谁叫汝胡乱测算?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汝不惧轻泄天机之后果乎?”李淳风言:“向来天机不由人知,若人知而从善止恶,泄天机何错之有?” 陈博反问:“若有人闻天机而生是非之心,为祸生灵,过乎?” 李淳风言:“过在是非之人而不当罪天机客。” 陈博笑言:“那你可知天机其实不定,世道皆由人心决定,尔曹乱算一通,未必能验后来之事。” 李淳风言:“吾出道三十年来,上预天时,下察地利,中推人事,未尝有毫厘之失,若有不能验者,即刻还家抱孺子耍也。” 陈博将腿一叉,“那汝且算吾是前进还是后退?” 李淳风瞪大了眼。陈博呵呵大笑,“吾言事在人为,人心所向,天意难违,说不说有何用,不如还乡念弥陀。” 袁天罡推了李淳风一把,“罢鸟了也,罢鸟了也,终者自终,始者自始!” 二人草草收尾,下得山来,见一农妇抱一婴孩儿大哭,李淳风询问何以悲伤如此?农妇言:“长子昨日跑失,不知去向,心急如焚。” 李淳风掐指一算,“已落入陷阱,东方三里,往寻可得。” 妇人半信半疑,李淳风说:“不会出错,愿以一世清名向汝保证。” 妇人悲喜加交,速往东奔去。 袁天罡也掐指算了算,“吆,李兄,这次你可能走神了,这孩子现在东方三里不假,不过即将被猎户所救,三日后将从南返家,平安无事,汝一世清名今日难保矣!” “唉,吾受此名累及半生,今日卸去,正好轻装归岐山,悠然采菊,图个自在,岂不快哉!” 袁天罡哈哈大笑,“吾今也要去云游至五台山去觅个清凉!” 二人走过一条河,河口有群老妇种菜,衣衫褴褛,十指干裂,面色如土,银发稀疏。李淳风叹道:“自古兴亡,百姓皆苦。今之盛世堪比汉初文景之治,数百年难遇一回,黎民尚劳碌忧愁,更何况乱世之民,苦何甚也!” 袁天罡曰:“自今百年之余,世无祸乱,民德归厚,风雨应时,苍生幸甚,为前世所难及,周公再生亦不过如此。” 李淳风问:“过此而后,华夏尚有大盛之世否?” 袁天罡言:“自古治乱相因,循环往复,焉能无盛世,过此,赵家会胡后,三杨逢朱时,均为一盛,然不过几十年好光景,夷狄之乱,彻骨之痛也。不过胡人治中原亦可安天下,自此千年之后,天前熙光,维止两首,百余年不衰也。” 李淳风又问:“人世不过百年,一家三代难以同荣,生民之憾也,可将来有维系数百年不衰之万古盛世否?” 袁天罡沉思一番,“据今约一千四百年后,有一极盛之世,为几千年不遇,堪称万古一现。” “哦,盛世何种景象?” 袁天罡曰:“千里眼加顺风耳,万里传音非神通。铜车铁舟驱如飞,钢龙银鸟腹容众,广厦忽起千万间,天下寒士难言欢。落花有意皆因缘,流水无情差礼钱。” 李淳风曰:“这怪异场景,大概是因造化游戏吧,非吾能想象,自古盛世之开创,或因崇道或因尊儒,礼法昌明,此大盛世以何因缘为发端?” 袁天罡曰:“圣贤辈出,化济终生,慎重追远,民德归厚,圣辉普照,四海归心。王姓代代异,德与尧舜同。” 李淳风又问:“此盛世能维持多久?” “九百年太久,八百年有余。”袁天罡信誓万分。 “哦,堪比三皇五帝时代,盼吾子孙留于该世,长久兴旺也。汝与予几十年想投一场,今日作别,不知还能否想见?” “嗯,缘聚自有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若机缘重合,来生兴许还得缠在一块儿。” “罢了,罢了,”李淳风忙摆手,“既生风,何生罡,来生若再聚,只愿会在那个万古盛世开启之际,以免乱世相逢,做个对头。” “哈哈哈,”袁天罡爽然大笑,“好,依你,就在那日出之地,何如?” “好,届时仍以推背为号,告辞!” “保重!” 第一章天下第一术士大会 古灵凝神,一口气撒六下,阴爻,阳爻,阴爻,阳爻,阴爻,阳爻,火水未济,意味事不可穷也。故授之以为济。事物发展固无穷尽,然而凡事皆可以有始。我们故事的开始是怎样的呢?“ 京城已是深夜,灯火俱已暗淡。青石路面上偶尔过往的都是巡查的官兵。深宫内一位穿丝袍的年轻人坐在一幢建筑模型前凝思。他一手捏着小刀,一手支着腮,眼睛盯着那个宫殿模型,喃喃自语:如果这个顶再小一些或再往右偏一寸就好了看了。这具建筑模型细看分明就是皇宫皇宫再现。门户、栏杆、过道、宫殿惟妙惟肖。让人不得不惊叹匠心之巧,手法之精。殿外走廊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深思,一个老太监匆匆走来,拱手行礼,“皇上,老奴有要事要禀奏”。年轻人回过神缓缓扭过头来:“魏公公,这么晚了,有何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皇上,老奴为君效力,日夜匪敢懈怠,还请皇上爱惜龙体,为天下里弥漫安身立命,恒远担当啊!”“嗯,魏公公真乃社稷栋梁,究竟有何事奏请?”魏公公将身凑近年轻人,两眉一耷拉,“皇上,老奴听闻以江西术士名姚示成者,向工部侍郎卢森昊上书,妄言京城西南隅挖凿运河会伤及龙脉。此实属妖言惑众,老奴已获书证。望皇上深究此事。”“嗯,那魏公公可有何想法?”“依老奴之见,此是东林奸党惑乱朝政之余波。且看卢森昊下一步举措如何。另外,有确切消息称五年一度的天下术士大会近日要在京城召开。各地看风水的、算卦的聚集一处,非议时局,乌烟瘴气,蛊惑人心。老奴奏请将此类人一并铲除,以绝后患。”“这恐怕不妥吧,如果他们愿为朝政出力呢。再说本朝历来言论开明,谏官仗义执言从未获罪,仅凭集会论学便定不赫之过,本朝气度何存。”“皇上宽宏,气度非奴才等能测量,不过老奴实在担心这些乱言乱语影响民风醇厚之本。不若将其类逐出京城,将此类集会明令禁止,东林之祸便用不复发,不知圣上……”年轻人似乎早已不耐烦了,手中拿着小刀在一根木条上划了好几道痕迹。“皇上……”“朕悉已知,魏公公处理此事吧,切记亲民爱仁。”“皇上圣明,老奴衷心,苍天可鉴”。话毕,急身退出,一不留神碰在门槛上弄个踉跄,年轻的皇上则继续沉思他的宫殿构造。 京城玄武门附近的韶凤酒楼,这几日显得热闹非凡。平日这里过往的大多数关外或要出关的商贾。现在却住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散客。这些人既不像进京赶考的文人秀士,也不像没文化的乡间粗人,气质都不同寻常。但也并非骚人墨客。他们打扮五花八门,岁数老少不等,谈起话来南腔北调。很多人有个习惯,爱用大拇指再手上掐掐点点。这天早晨,大家在大厅吃过早饭后,酒楼伙计便把饭桌抬出去而添加了许多长凳,只在堂前摆了几张方桌。一幅赤墨相间的太极两仪图挂在堂后墙上,然后有人招呼院子里和酒楼外等候的大家伙进来落座。不一会功夫宾客满堂,大约两百多人的样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坐在堂下第一排正中的秃头老者干脆盘起了眼,闭目养神。 一声脆嗓带来了宁静,“各位请稍安,大会主持到……”众目向前往去,五个人进来上堂前款款而坐。正中间的一位笑着向堂下人群拱手施礼。先前叫喊的脆嗓又发话了,“下面请大会主持李迎昇先生致辞。” 堂上正中间的主持轻声咳了一下,“诸位易友高人,在下江西派门人李迎昇有礼啦,各位一路辛苦。我们的天下术士大会是在十年前由家师发起举办,每五年一届。首届于中原安阳举行,主旨在于继承弘扬祖宗文化遗产,造福黎民,丰富学识,广结朋友。此举获得天下易士认可。第二届于山东蓬莱仙岛逍遥山庄召开,参会者众多,受到山东巡抚张越大人的关照,很成功。今日,在恭王府与京城周景灏员外的赞助下,我们大会在天子脚畔召开。受大会邀请的朋友吃住费用全由恭王府结算,另外周员外每人赠百两纹银作各位盘缠”。突然下面有人插了一句:“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声音阴阳怪气,让人听了很别扭。“请指教。”“受邀请的有邀请帖,可以白吃白住,还有路费想送。那这儿有几个不请自来凑热闹的朋友怎么办?难道他们的水平就不行吗?专门来捧场,却不被欢迎。”此言一出,堂下议论纷纷。“首先我们要说声抱歉,大会邀请帖是组筹人员根据以前参会名单和社会知名度来派发的。当然,在下承认自己孤陋寡闻,很多高人我们并不知晓,如有特地前来捧场的,高兴还犹不及。明日就与龚王府和周员外协商此事,给大家个答复。下面呢,由在下为众位朋友介绍其他主持”。 堂下的人听后目光齐刷刷放在堂上,“从南向北一一来说,第一位乃命理学大师。紫薇神数传人潘九坷先生”。潘九坷微微起立一拱手“在下人称小胡子,一直受业内朋友抬举,请诸位多多指教”。 “第二位,当今相术宗师苏衡先生。”苏衡起身,“哈哈,在下苏麻脸正是,我观今日堂前藏龙卧虎,还请不吝赐教”。 “呵呵,都过谦了。第三位就是我左边的这位乃是当今三式绝学、一流高手,人称袖里乾坤的郑麓大师。我们今日能受周员外解囊相助,多仰仗郑先生的关系”。郑麓一欠身,冷淡的一句,“各位好”,便坐下,好像怀着什么心思。 “最后这一位,大家可能陌生些。”大家开始打量坐在北边的这个中年男子,“前两届术士大会在最后搞了个天下第一术士评比游戏,参会者自愿参加,预测斗鸡结果。游戏共设一百场,参会者答错一场即遭退出。最后胜出者就是天下第一术士。前两届的第一术士岭南米哲凝前辈本已决定来主持这次大会,但不行的是,米老却于前段时间仙逝。今天我们请来米老的独子米麒伦先生,期冀能再现岭南卦圣百占不失的神奇”。 米麒伦恭敬起身,微微欠身,“不敢,不敢,在下头顶先父光辉,实在惭愧。曾听先考云天下朋友情谊深厚,今日特来拜访,以续前缘”。语音略有哽咽。这是堂下有人插话,“现在已经没有天下第一了,那还等什么,现在就来比试”。“你以为天下第一那么容易就得的吗?一般人能坚持到二十场就不错了,何况一百场呢?”另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嘿嘿,就算当不了天下第一,赢你小子还是小意思,你忘了老子今天赢了你三次。” 一个小个子老头腾地站了起来,脸被气得发青,“这里是京城,还轮不着你个四川佬说话,你跟谁称老子,看尔翁教训你。”说着说着就要捋袖子。 大家见状赶紧起身劝架,大堂一时乱纷纷。这时洪钟般的一声把大家震住了。“安静,听讲。”大家一时惊住了,是谁能发出如狮子吼般的声音,底气十足,震得耳根子发麻。 李迎昇似乎也惊呆了,因为他没看到谁张得嘴。一般人扯着嗓子也不可能如此震耳欲聋。他直觉今天有高人在场。“诸位朋友,比试只是切磋技艺,各家各派有个互相交流学习的机会,不应当自赞损他,更不能争强斗胜,存门派地域之见。曾子云: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吾等术士当以易会友,以友增益”。 “说得好,赞同。”堂下一片附和声。 这时,前排一人站起,稍稍侧身面向大众,“吾曾参加前两届大会评比,犹忆当时情景。两只斗鸡放入围场,一决雌雄。大家猜输赢结果,专人记录,猜错者出局。猜到三十场左右的时候剩寥寥数人,到五十场左右时只剩下两人,且一直猜到了一百场,全关均无失误。一位是刚才李先生所讲的岭南米哲凝前辈,而另一位是冀中才俊古上玄大师。只是不知如何评出天下第一的,倒要请教一番,以释群疑。” 李迎昇拱手一笑说道:“我记得这位仁兄来自湖南楚地,号称‘不如天算’,是梅花易数的专家。当时确实有两位绝顶高手百占百中,被称‘南尊北灵’,两人都算准了一百场的斗鸡结果。后来大会主持小组商量再加一局。将三颗骰子用盘子扣住一掷,请两人猜点数。结果米老险胜,获得“天下第一”,未有争议。这位仁兄当年离开的早,可能有惑,本届大会评比仍按此规矩来。” “哈哈,这么说倒是在下太拙,那现在天下第一岂不是非古上玄所属。” “现在言及过早,一切要比试过后才有定论。两百只斗鸡现已圈养在韶凤酒楼。届时随机抽出,标上红黑色以示区别。” “可被让人偷去给炖了。”前排那个阴阳怪气额声音又冒了出来,引起一阵哄笑。有个老头甚至笑掉了一颗牙齿,“老爷子您可悠着点,这斗鸡可不比母鸡来的滋补,您老怕是咬不动。”这话本有些不敬,但用天津口音说出,更添调侃意味,几位主持人也不禁莞尔。 “不成,不成。”有人高声嚷道。“这个方法不妥。”一个瘦小干瘪的尖脑门站了起来。 “哦,这位有何指教?” “我们这是天下术士大会,各类方术人士齐聚一堂,争辉斗艳。有相面的、摸骨的、看风水的、算命的等,仅凭算斗鸡结果,非算卦的不可。那其他术士技艺再绝,岂不也成了陪衬?”这话立刻博得一部分人点头附和,堂下又是一片议论声。 “谁说猜斗鸡非算卦不可?”那个阴阳怪气声又冒了出来,“相面的只要看两只鸡面相气势不就知道输赢了吗,摸骨的只要摸一摸两只鸡的骨头不就明白胜负了吗,看风水的只要看看两只鸡脚下所占之地不就知道判出高下了吗……” “算命的只要给鸡批一批八字不就推出结果了,是不是呀,潘先生?”天津口音友插话了,大堂内已是笑的东倒西歪。 潘九坷笑着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干咳了下说道:“其实以猜斗鸡结果来论术士排行并非是当代新意。据先师讲述,本朝天下术士大会于太祖时期就举办过一次,当时是以猜物来定高下,谬者离场。到最后一场时只剩三个人,一位是本朝开国之相刘伯温,大会也是由他发起组织的。另一位是金口诀传人韩晋之,最后一位是本朝文人施耐庵。结果是刘伯温胜出,但施耐庵不服,认为刘伯温耍诈。要求再加一局,猜下一个进门的是男是女,但他还是输掉,从此一病不起,驾鹤西去。” “输不起就不要参加,怄气致死,太没意义。”不知谁冒失的插了一句。 “请说话放尊重点,施老的后人今日也在现场。”大家顿时张望搜寻。 这时盘坐在堂下第一排中间的秃头老者放下腿,缓缓站起来,然后点头示意。“各位朋友,在下施复魁有礼了。”话毕重新坐下,大众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的狮子吼音是他发出的。虽然这时施复魁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有慑人的气魄。 潘九坷捋了捋他的胡子,接着说道:“其实,当时的前十多位都是绝顶高手,他们猜角力格斗的结果那是易如反掌。后来刘伯温仙逝后,天下术士大会被朝廷禁止,直到玄宗皇帝才又重新召开,每五年一次,天下五岳轮流举行。最初是以猜斗蟋蟀的结果来排行,以迎合世风。后改为猜斗鸡。到世宗时期又被禁止,现已是第三期集会,但还是要继承以往的传统。” “那其他类术士岂不是白凑这热闹了?”尖脑门还是心有不甘。 “非也,非也。”李迎昇笑盈盈的说,“我们大会的主旨还是广交朋友,相互增进。排行只是游戏,完全可一笑置之。待会大家共进午宴后,便可分组研讨交流技艺。命学一派在三楼大厅,由潘先生主持。相学一派在二楼厅堂聚会,由苏先生主持。卦术一派在一楼本厅聚集,由郑先生、米先生二位共同主持。看风水的各位地师请随李某人乘车去周员外府一聚。这三天俱是如此安排,第五天开始猜斗鸡玩,大家自愿参加。时候不早,已经摆好了酒席,各位请随意。今日既然有缘相会,各位都应好好珍惜,请。” 大家起身来到庭院,这时脆嗓又喊话了,“各自找桌位,二楼三楼已安排完毕,没地方的稍等,一楼大厅很快就收拾好。”大家纷纷上楼,只有一个人悄悄溜出酒楼后门,寻辆马车而去。 京城望宁街午后车水马龙,一个不是很显眼的店铺隐在巷子内。铺面挂着一块木匾,上书“玄音斋”三个大字。店内一个三十多岁书生模样的人在翻皇历。马车停在门口,一个又高又瘦穿着黑衣的汉子下车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桌前。 书生抬起头来看来人,惊道:“哦,崇道兄,久违久违,几个月没见你的八卦摊开张了,难道去别地儿发财了?” “哪里,哪里,我前阵子去了趟辽东,刚回来没几天。我今天去参加天下术士大会了。”黑衣人微然一笑。 “啊!”店主一阵怅然,但也没说什么。 “古兄,你可是前两届大会中,唯一与天下第一米老平分秋色的啊。现在米老已仙逝,易坛皆知。这次你何不去正天下独尊之名呢?” 店主轻轻摇头,“我古上玄不会再参加了。商城在蓬莱逗留两个月,回家后才知先妣急病离世,未能见上最后一面。痛定守孝一年后来到京城谋生,遂发誓从此不再参加天下术士大会。现在家中只有发妻与大姐相依,我忙于生计四处奔波,已有数年未回家,准备过几日返乡置田终老也。”话毕,起身为他们倒茶。 “哦,恕我多事,不过我很好奇,平常占卜高手测斗鸡胜负一般不会连中二十场,我自谓技术不凡也只连中三十余场,你和米老是如何做到百占不失?简直不可思议。” “其实这也不算奇怪。米老学道多年心无旁骛,神与天地合。真正达到大人境界,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遂心起卦而运用。不失,未到此境,仅凭悟性是很难做到的。” “这么说,古兄也能达到天人合一之境?”黑衣人啜了口茶说。 “非也,我虽也练过周天行气,但与罗兄你比就差远了,我是靠着祖传的占卜工具天机钱来混饭吃的。如果但论卦艺,我只属于中流水准。” “哈哈,古兄过谦了,我早就认为你使用的铜钱不一般,可否讲述其来历?” “嗯,说来也无妨,只是罗兄勿四处张扬。先祖曾于本朝初追随刘伯温丞相,继承了他大多技艺,直到刘伯温临终前才秘密将三枚洪武通宝交付给先祖,称太祖元年发行了三枚洪武通宝母钱,是第一次用模板铸出,以表征天地人三才之道。此钱赏赐给刘伯温以表彰其功绩,刘氏将此三枚母钱带到武当山,请神道张三丰请观设坛祈禳三日。故聚有天地日月之灵气,与主人心意相通,摇出的卦未失毫厘,道尽天机。只是有一点禁忌,就是不能用之求非分之财,否则灵性消褪占卜天益也。古家此后时代以占卜水命相谋生,只是应了那句话‘通易者,鬼神多嫉之,故多贫贱坎坷。’我现今还无后,他日回河北老家安心过日子,以后不想再让子嗣染可此道也。” “哎,你我数年前来京城,又同在一条街上。多年来漂泊之辛酸,唯彼此能体会。过些日子我也想回老家陇西双当罗家湾,守着几十亩山林教子为业也。”罗崇道皱了皱眉。 “那我们罗古开路,鸣旌回乡也,今日大醉一场,明天收拾包裹行囊,我三日后启程也。对了,罗兄,你前段时间去辽东做什么,听说那边金人犯境,民不聊生。” “我正是为此而来,去年在京郊一个集市上,遇到一个盗墓的,他卖的东西倒不是特值钱,无非是一些玉器、铁匕、碗杯什么的,不过有一本古书却极有价值。”罗崇道一边说着一边解开随身挎着的包裹,装的是一本书,牛皮封面,里面全是宣纸对折缝边而成,墨迹清晰。 “这恐怕不是古书吧。”古上玄翻了一下。 “当时我买的是一部丝绸缝制的古书,全用朱砂写成,字迹已不太清楚。我花了一百两银票买回家又耗了一个月时间整理抄写,不认识和看不清的古文字全都请教翰林院书阁的吴笙彦先生雅正,总算在去年腊月编好,原本丝绸上的朱砂字后来都摩擦掉了。愚觉得辞书对边关定国安邦大有裨益,没等过年就奔赴辽东去投靠孙承宗总兵,得知他已退役。后经人引荐得遇袁崇焕提督,将此书献上。” 古上玄瞥了眼书皮,上书《周易行兵注》五个正楷子。 “结果袁提督才看了几页就将书掷之地上,说什么善兵者不求于鬼神,就将我送客出营。我观他一表人才,可以为栋梁,只是性多刚愎,恐日后有杀身之祸啊。” “嗯,罗兄用的宣纸乃是上乘货,保留千年可能都不坏,说不定数百年后还能有作用于社稷。古上玄边说边翻着浏览。” “古兄若觉得有用就送给古兄作纪念了。反正在我这里也是闲置,古兄手中的天机钱配上此书可成就一代名将。” “呵呵,我古某生平对从政毫无兴趣。对兵法军事更不热衷,就算是要预测行兵征战,也无需借助易经此书费了不少心血,还是留藏于后人吧。时候也不早了,今晚我做东,一醉方休。” 二人结伴穿过一小巷,来到一处比较安静的饭馆。在屋子的一角坐下,随便要了几个小菜,烫了一大壶酒。罗崇道率先举杯,“你我相识相惜一场,不几日就要云水天涯各一方,从此梦中再相忆,一片赤诚在酒中,来干!”古上玄和了一句“道不明一生缘分向世休,话不尽一壶酒中无限愁。”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罗崇道笑了笑,“古兄何时变得如此消沉,人命天定,何事堪忧。” “人若不知未来则会忧虑,不知人生会面对怎样的过程。而若知未来则会无望,忧更甚至。所以算命先生最怕给自己算命,生怕之道自己可能一生艰难坎坷,永无出路,而心有不甘。” “哈哈,我来京城前曾碰到铁板神数的传人,算命丝毫不差,我向他学习两年多才掌握要领。他临终告诉我两件事,其一,正宗的铁板神数传人只能有一个,临死前三年才找继承者,此术算命比紫薇数及四柱法精准百倍,可做到算人一生,万无一失。” “哦,我倒是听说过此术,不想竟与传人面对面,罗兄,为我推一推命数如何。” “哈哈,我第一次见到你便知你一生注定不凡,难道你忘了上次在蓬莱我询问你的生辰及家人情况吗?” “确有此事,只是当时我们只相识,未相知,我还记得当时你与潘九坷先生论技。” “不错,我仍记得你的八字,也细推过你的命运。” “如何?请罗兄直言不讳。看罗兄所推比子平术有何高明。”古上玄放下筷子,直盯着罗崇道。 “哈哈哈,古兄一回家便会有惊喜。” “什么惊喜?” “我若道出,便称不上惊喜了。” “你还跟我卖什么关子?” “你自己最好也别算,给生活留点悬念吧。哈哈” “罗兄倒是有意思,那我这一生的气数呢?寿几许?富贵子嗣?” “也许你内心并不十分看重这些,古兄并非常人,我今日只送你八个字。”罗崇道微微一顿。 “速道来,在下洗耳恭听。” “遇康则止,逢柏则依”我不会再解释了,“命运走到哪一步,自然会明了。” “有没有改变的可能,我算准别人无数,可我却不想被任何人算准,包括我自己。”古上玄喝了口酒道。 罗崇道眯上双眼,“恩师告诉我的第二件事就是铁板神数也有失准的时候,师祖当年曾遇上一个叫袁了凡的书生,算准了他的前半生,后半生却失算了。此人的命数在机缘巧合下改变了。” “哦,命运还能改变?”古上玄来了兴致。 “他被师祖算过命后变得万年俱灰,行尸走肉一般,后来遇上一个和尚,给他讲述了命运之根本道理,告诉他命运可通过大善或大恶的行为来改变。袁了凡从此发心重新立命,于是一家人大行善事,持之不懈,终于改变了命运的走向。他是第一个没有被铁板钉住的人,凡夫俗子都逃不过铁板命数。”罗崇道缓缓道出。 古上玄略思了片刻,“我还是有一个疑惑,一个人的命运有起落,而改变后的命运照样有起落。同样是起起落落,吉凶难测,为何就不能算出他改变后的命运,或者不能算出命运会不会改变?” “这个问题我无法解释,也许只有佛门中人能告诉你答案。我曾闻柳公为人相面,百无一失。他曾见一人生短命相,告诉对方活不过三十,结果几年后再遇之,发现其短命相纹消失了,惊讶之余详细问起此人几年间的生活。答曰珍惜时日,惟诵金刚经。我想既然人的面相气质可以因心而变,命运也一样吧。根据八字和面相可算准一时,但在决心面前,都靠不住。” “有道理,有道理。我也争取一下遇康不止,逢柏不依,干!”两人会心一笑,同饮。 “我也希望古兄成为下一个随心立命之人。”罗崇道衷心说到。 两人开怀痛饮了一会,略有醉意。罗崇道向后仰在凳子上,“古兄,你的天机钱真有那么神,可以感知天地人物,从未有失误?” “从未失误过,但我却不用来求非分之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古上玄感慨的说。 “我想试两把,我出二题,你来测算,如果都说准了,我心服口服,如有一项测不准……” “如何?” “我也不会为难古兄,只是想借天机钱两天,古兄临行前奉还。” 啪,古上玄将筷子放在桌子上,“莫说二事,就算百事千事,亦 上篇:水火即济 第一章 天下第一术士大会(二)   啪,古上玄将筷子放在桌子上,“莫说二事,就算百事千事,亦不会差错。罗兄如果只是想借此物,随时可以。如果测不准,我愿将天机钱送给你,从此不算卦也。”   “可别动气,今日该休了,明日午时三刻我再去玄音斋拜访。”   “随时恭候,再干三杯!”   太阳已升至老高,古上玄才睁开眼,醉意尚未褪去。依稀想起与罗崇道的赌约。遂起床,看看太阳觉得辰时已过,从后院打水洗漱。完毕,便坐在店里闭目养神。街上早已热闹起来,他心想着与罗崇道打的赌,就从怀里摸出已过精致的丝绸袋子,掏出三枚铜钱,放在桌上摆弄。这时从外面进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位秃头老者。古上玄摆摆手,示意道“请坐。”老者坐在他的对面,而另外两人则站在他左右。   “我第一次来京城,听闻玄音斋主占卦很灵验,特来拜访。”老头说话很慢,一口男方口音,却也能听的清楚。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先生有何指教?”   “不敢,老朽想占一卦。”老头盯着古上玄手里的三颗铜钱说到。   “哦,摇一卦需三两银子,如果不准,在下愿赔十两。”   “平常摆摊的算一卦只要三五十文而已,先生凭什么药三两银子?”老头左边的年轻人不服的问到,口气略有不敬。   古上玄指了指门口,“玄音斋中三两以下的生意不做,而且外出看阴阳宅另外加钱。几位远道而来,我愿招待你们茶水,但规矩不能破。”   “嗯,罢了,罢了,”老头摆摆手。“我是否可以看下先生所用的铜钱?”   “可以,古上玄将钱奉上。”   “别人以钱代蓍都是用嘉靖通宝,阁下却用洪武通宝,足够罕见。”老者仔细端详铜钱的正反两面。   “这不是寻常的洪武通宝,此乃刘伯温当年所用之神器,集有天地之灵。”   “哦,请问阁下贵姓,与刘伯温有何因缘?”   “在下免贵姓古。先祖曾追随他受业,此宝钱是刘伯温交付先祖,后在古家一脉传承。”   “啊,”老头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他把钱放在桌上。   “才下看老先生好像也是此术的高手,只是不知此次来到京城有何贵干?”古上玄装似不在意的问了一句。   “老朽哪里是什么高手,承蒙抬举,顶多只是略知一二而已,不过吾观先生似乎有动向,是否要远行?”   “实不相瞒,几天之后要返回老家定居。老先生确实真人不露相,请教尊姓大名。”古上玄拱拳一问。   “呵呵,班门弄斧,在下施复魁。觉得与小老弟有缘,相识一场,送你个见面礼吧,请笑纳!”说完他右边的黑脸汉子取出两张黄纸和一块朱砂,施复魁开始在黄纸上用朱砂作画,并且嘴里念念有词。   古上玄将天机钱收起来,认真的看着他画符,“这个是?”   “老朽既知你要远行,便送你一对儿神马符,可助你省些脚力。”   “哦,多谢多谢。我听闻水浒梁山好汉中有个神行太保戴宗穿上保甲靴可日行千里,不想真有此术。”   施复魁将符递上,古上玄只见上面划着三个对号,下面的曲线很杂乱,像马又像花。   “你可以把它垫在鞋里,走两步试试,。”   “好。”   古上玄把神马符垫在鞋里,走出屋子。   “太轻了,几乎感觉不到脚在着地,似乎在云中漫步。”   “这下你出门就方便了,记住,想有多快,就有多快。想停下来时,就跺脚。老朽还有事情,先告辞了。”施复魁甩下衣袖,拱手道别。   古上玄赶紧停下,送出门外并连声道谢,一直目送三人走远才折回店里,将神马符取出放入包裹。这时罗崇道来到店中,他手里拿着一个檀木盒子,身后跟着个长着朝天鼻的小个子男人。那人一手拎一个笼子,笼子里各有一只大公鸡。   “罗兄真守时啊,呵呵,还带了一助手。是准备让我测斗鸡结果,然后动手使坏不成?”古上玄调侃道。   “古兄不愧是老江湖,但我施复魁可以对天发誓,绝不动手干扰斗鸡结果。你敢不敢测?测不准可要履行践约。”   “来吧,请随我来后院。”   三人来到后院摆开架势,古上玄掏出铜钱摇了六次。罗崇道与朝天鼻一人摁住一只鸡,“怎样,黑鸡还是白鸡胜?”罗崇道显得有些得意。   “白鸡虽有麻烦,但最后还是白鸡胜。”古上玄说罢将天机钱收好。   “那就拭目以待。”罗崇道松开手,示意朝天鼻也松开手,两只鸡却没有要斗得意思,只是低头啄食。   “没有动象,这要怎么开始?怎么比赛?”罗崇道刚说完,树下垂下一只吐死的小绿虫子,两只鸡见状疾奔上去抢食,最后小虫落入谁口已看不清,但两只鸡开始啄起来。白鸡很快占据优势,黑鸡有些招架不住,羽毛脱落一地。这时朝天鼻吹起了口哨,白鸡听到哨声后立刻停下攻击,呆立一旁,真是呆若木鸡。黑鸡趁机狠狠地啄白鸡的脖子,白鸡疼的呃呃叫却不还口。   罗崇道大笑,“我们绝不动手干扰,只是动口,这不算使诈吧?”话音刚落,朝天鼻一阵咳嗽,这倒不像故意的。这时白鸡猛一回头,朝着黑鸡的眼睛啄去,鲜血顿时溅了一地。白鸡趁势又一阵猛的攻击,黑鸡惨叫着逃窜,最后从后门窜了出去。   “罗兄,这怎么论?难道跑了不算输?”古上玄笑道。   朝天鼻将白鸡召回,朝古上玄一拱手,“先生真乃神人,在下委实佩服不已。我都没想到自己会咳嗽,看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罗先生刚才对不住了,后会有期。”说罢收拾笼子率先离开,留下一脸尴尬的罗崇道。   “罗兄你真行,竟能想到这个法子。不过我听闻有耍猴的,驯鸡倒是第一次见识到,今日可算开了眼界。”现在轮到古上玄得意了。   “唉,古兄见笑,中午这顿酒窝请,当赔罪,走吧。”罗崇道拍了拍古上玄。   “你昨晚不是说要出两道题吗,一块进行吧,省的待会把我灌醉了,又出什么馊主意。”   “你呀,”罗崇道指了指,“争强好胜的秉性可没变好。你猜猜看我的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你猜出名堂来,我便送你一个惊喜。”   “这么小个盒子,还能变出新天地来。”古上玄重新掏出六枚铜钱,一次次地撒在地上,“火雷噬嗑,二爻动变火泽睽。哼哼,罗兄,不用我说,你自己也能看出来吧。”   罗崇道竖了竖大拇指,“古兄说这叫什么吧,给你三次机会。”   “噬嗑,此物可吃,二爻动变出兑,数目两个,动卦为木,植物,且味酸,静卦为火,色赤红,红果类。夏天,苹果未熟,橘子未红,枣子尚青,杏非赤色。还用我猜三次吗?两个李子是耶。”   “非也。”   “也有可能是早熟的葡萄。   “非也。”   “这个,”古上玄略为思忖片刻,“啊,红豆味不是酸性,樱桃这东西又不常见,是不是?”   “亦非也。”罗崇道否定。   “那会是什么,应爻不落空,里面肯定有东西,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神物。”   “其实性质被古兄算准,数目也不差。只是任何人所知有涯,未知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故卦变睽。”说完打开了盒子。   古上玄定睛一看,这是什么东西。相互对视,罗崇道亦不知其名。   “这个东西是前日一江南朋友送我的,予不知其何名,敬请古兄定夺。”   “呵呵,又着了罗兄的道了,”古上玄不禁莞尔,“看这东西像柿子,以往未闻也,不知产于何地?”   “据称来自西域,在江南有少量种植,当代人称番茄。这位江南朋友是连株带泥盆,一并用车拉来,正值新鲜,否则路上恐怕早已腐烂。”   “确实是新鲜玩意,既然来自西域,又像柿子,色彩如此艳丽,干脆叫西红柿,如何?”   “西红柿,很形象啊,古兄取名实在是提纲挈领。走,吃酒去,边吃边说。”   两人来到昨天的酒肆,罗崇道打开盒子,“古兄,今天就以此西红柿开胃,如何?”   “妙哉,我就知此物可食,味酸,但不知吃法。不如生吃,尽得其味。尝尝,人生第一次吃西红柿,真乃一惊喜也,罗兄,请。”   两人拿起西红柿咬了一口,忍不住啧啧称赞,一致预言在不久的将来,西红柿会在华夏遍地开花结果。“为西红柿的顺利传播干杯。”罗崇道提议。几杯酒下肚,古上玄觉得今天的酒劲更大,再加上昨天的醉酒导致的头痛,他感觉头晕想呕,于是一挥手,“罗兄,在下已不胜酒力,今日且到此为止吧,过两天还要赶路。”   “饮酒何必要醉倒,情谊深时——情谊深时……”罗崇道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汇来表达此时的心情。   “情谊深时酒换水,呵呵,小二,赶紧上菜。”古上玄喊道。   酒足饭饱后,二人回到玄音斋,“古兄,我们昨日的约定是否还算数,醉话可也得算话。” 上篇:水火即济 第一章 天下第一术士大会(三)   “谁说不算,我今对着天地与先祖宣告,天机钱输给罗崇道,从此不用六爻纳甲术也。”   “别,别,古兄何出如此轻率之语,我只是借用算两件事,算完后定完璧归赵,如此神奇,我可不敢霸占。”   “只管拿去好了,我古上玄绝不食言,否则便让寡妇当马骑。”古上玄将钱扔到桌子上,脸扭向一边。   “哪个寡妇要是敢骑你身上,她儿子岂不就成了皇帝。总之姓罗的一定要还,否则断子绝孙。”罗崇道也急了。   “好好好,莫发此誓,依你便是了,罗兄要用来算何事,请便好了。”   罗崇道拾起天机钱放在胸口,“古兄,这里可有方便说话的地方?”   古上玄把店门关上,指引罗崇道来到后院一小屋内,“我平日睡这里,屋后是一荒院,没人注意,罗兄欲占何事,现只你我二人。”   罗崇道叹了口气,“现今朝纲极度混乱,真应了那首诗:忠臣贤士尽沉沦,天启其衰乱更纷,纵有胸怀能坦白,乾坤不属旧明君。天子朱由校幼稚无知,魏阉残害忠良,人神共愤,天下将乱也,京城恐非久留之地,你我还是早日离开吧。”   “我本要回乡的,难道罗兄要用天机钱推算国运,这我可没试过。”   “非也,我前几日做一怪梦,一条大蟒从天而降,由东北落入京城西南,大地裂开一巨口,大蟒钻了进去,忽又冒出头来,当时我被吓傻了,浑身出冷汗,不知是何兆,想亲自算一算。”   “哦,我知罗兄自幼练过混元导气法,感应能力超常,这恐怕确非祥兆啊。”   罗崇道屏住气,双手捂钱放在眉心前,然后洒在地面青石板上,只听“叮咚•••叮咚•••”响了六次,两人同时在手心上划了起来。   “嗯——宫鬼爻临螣蛇发动在坤宫,确有地震,位在西南,同时有怪异之象发生,死伤无数。应在后日,我分析得对不对,古兄?”   古上玄点点头,“不错,我今晚收拾行李,结完房租,明日就出发。”   “那你一定要等我明日一起话别,我也回去收拾行囊。罗某一去辽东数月,店里学徒受原房东催促帮我搬了家,结果我那算盘却不见了,学徒也回家不见踪影,我知道以他的人品绝不会偷去的,肯定放的地方有些偏,待我回去算一算。”   “这个应该可以的,只要不用来求非分之财。唉,对了,我突然忆起一件事,前年曾在京东祖山上遇一道士,他观星象很厉害,告知我西天暗光涌动。五年内必有草莽自西出,以京城巨响为号。还说什么一马进门来,良田左右分,莫不是……?罗兄,你我还是回乡避难吧,失苟且存活于这世道。”   “那我就告辞,明日不见不散。”罗崇道起身拱手。   这两天的韶凤酒楼吵闹非凡。二楼厅堂内,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苏先生,我说他这辈子三个儿子,他说他只有两个儿子,而且都快知命之年了,怎么还能生第三个?苏先生请看看,他到底还能不能再生一个?”   “兴许人家回家娶一个小的,趁热乎还能生。”一人调侃到。   “兴许人家在外还有一个风流种,在家瞒老婆,在外朋友。”众人一阵哄笑。   三楼也是吵吵囔囔,众人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乱喷,九坷还不时的起身维持秩序,省的大家打起来。   只有一楼还安静一些,只有几个人在东南角争论问题,声音也不大。中间一圈人围着两个人,看他们下棋对弈。   “我肯定赢, 郑先生该认输了吧。”米麒伦把炮推到底。   “在下预测还是我赢。”郑麓将马跳开,局势陡然一变。   这两位占卜高手,哪是在比算卦,分明是在较量棋艺。   “郑先生算算下步该怎么走。”观棋的人也都不是君子。不过这两位如果真的是走一步都要算算的话,这棋三天也算不完。让象棋高手们看了估计也不知道怎么说。   周员外府现在也不安静,二十多人在走廊下边走边讨论。   “向来峦头派为堪舆学正宗,北方的阳宅十要法纯是乡间愚人所学,自欺欺人罢了。”   “三合派、九星派、三元九运之学不足为取。八卦卦气之变才符合阳宅布局所需。”   “扯,八宅派是为了防止东营人偷学才胡乱编造的,慢慢的连自己人都给骗了。”   各派学人各不示弱,大有为了捍卫本派荣誉不惜掀翻员外府的劲头。而邵凤楼和这里的一切活动早已被朝廷了如指掌。那些魏忠贤的爪牙特别想抓住这些术士的蛛丝马迹,只是他们不知道自第一届术士大会召开时,便立下了一项规矩:勿谈国事。这些平素仗势欺人的鹰犬们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们习惯于快刀斩乱麻的方式。   “酉时已过,大家快来吃宵夜。”   人们开始搬凳子摆桌子,可这次进来的不是端菜的伙计,而是一群官兵。   为首一人大声宣布:“尔等四方草民,在此非法聚众,流言蜚语,惑乱视听,今受命将各位一并押至府衙,听从发落,违者重判。”   此时人们谁也不敢出声,惴惴不安的立在原地,胆大者已悄悄开始在手上掐指头。而周员外府的情景跟这里也差不多,二百多人被带至京城衙门,暂安置在临时清空的营房里。大家谁也不敢抱怨,只是相对苦笑。只有郑麓显得非常冷静,喃喃自语:“那一步棋我走错了,不该换车,不换就赢了。”   古上玄早早吃过晚饭,把玄音斋那块匾收进店内,找房东叙了叙,结清房租交出钥匙,然后回店收拾。他打开一铁柜子取出一沓子银票放入包裹,用一本书压住。夜幕已降临,但天气炎热,古上玄静静躺在床上,心潮涌动。京城,再见了,你的繁华,你的沉重,都在我的记忆里慢慢淡去。   天亮的很早,古上玄起床整理好,抬眼看了下日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啊,出行不利。古上玄摇摇头,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拿起包裹准备吃饭后去找罗崇道话一声珍重。还未走到门口,就听着街外一阵嚷嚷声,探头一瞧,只见一小队官兵押着罗崇道及另外两个在附近胡同里摆摊看相算命的走过来了。一个官兵来到店口,“就是他,也带走。”两个人过来抓住古上玄左右两臂,古上玄略作挣扎就随他们去了。   稀里糊涂的走了半里路,古上玄突然想起些什么,冲罗崇道问:“罗兄,你的算盘找到了吗?” 上篇:水火即济 第一章 天下第一术士大会(四)   “找到了,找到了。只是如意算盘落了空,我刚收拾好行李就被官兵带到这里,还说要把我们京城所有术士发配边疆。”   “这倒也不错啊,增加人生阅历。”古上玄笑道。   “你们俩别废话了,待会到顺德门听候发落。”为首的一个官兵喝到。   “哇,这得走多远啊,这么热的天,弄的跟游街示众似的。不如我出银两,大家一同坐车如何?”罗崇道几近哀求。   “你以为让你观光呢?如果银子多就拿出来。”当头的绷着脸。   话音一落,谁也不敢言语了,整整走了一上午才来到顺德门外人工河渠前,只见三四百人被分散开站在渠两旁,官兵站在四周把守。   “你俩去左边,你俩去右边。”为首的指挥着四个人从渠道口分开。古上玄和罗崇道各站一边隔渠相望。参加天下术士大会的几乎都在其中,正午太阳正烈,大家都显得有些蔫,甭管是易坛泰斗还是各类大师此刻都像是一群囚犯。   一顶轿子由远及近,后面还跟着两三百官兵。轿子到渠前停下,一个穿官服的人走了出来,驻足讲话:“本来你们这些江湖术士在京城非法集会,妄言福祸,蛊惑人心,论理应当发配充军的,幸而有周大人在魏公公前替你们求了情,这才判决将尔等逐出京城,若在搞这种集会,绝不轻饶!”   官员身后官兵逐即分两队,官员宣布:“渠两旁的人沿渠南行二里然后分开,由东西两方出城,不得返城一步,违者发配。”   渠两岸的官兵护着人群缓缓南行,术士们都很疲惫,无精打采,丧气连连。古上玄看见了李迎晟在前头走,紧赶几步追到身边:“李先生,久违了。”   “哎呀,上玄,这次大会怎么没见你?”李迎晟略显诧异。   “我没有去参会,不过我本来在京城开铺子,这次一并被逐。”   “看来你是受连累了。”李迎晟有些歉意。   “哦,不不,我本想这两日就回家乡的,正好乘此机缘行路,还能和这么多朋友一起话别,没什么遗憾的。”   不一会儿功夫走了二里路,来到水渠的岔口处,渠两边都摆放了一些桌椅,那是平时挖渠的民工们吃饭用的,一群人早已等候在哪里,为首的看穿戴也是一个官员。李迎晟悄声告诉大家,这就是周员外之子,吏部监察使官。   周大人冲两岸人群拱手问候,“诸位朋友,辛苦了,知道各位要远行,家父特命我准备一些酒食位各位送行,大家歇息整顿片刻,尽快回家吧。”   人们突然来了精神,大多数早已是饥肠辘辘,腿脚发软,奔向饭桌也不客气一声就大吃起来,古上玄同李迎晟坐一块儿吃得只剩残羹冷炙之后,看大家都在喝茶聊天也就打开话匣子。   “李先生,您看京城坤位挖凿这条渠会有何影响?”古上玄低声问道。   李迎晟将肩膀斜过来,悄悄地说:“在周员外家里谁也没有提此事,按照三六九运飞星走势来说,前年是下六乂运,去年紫禁城开始修葺一新,坤位正是向星生气之位,纳坤水入巽兑二宫,形成平洋水库,不仅财碌大发,而且文章奋进,歌舞美色享之不尽,但如果按本派砂水断法则凶,本来子山午向应是左水倒右出坤位,现使水由坤入且开三叉口分流巽兑,恐伤朱氏人气也。在下一同门师兄姚示成向工部某官员提及过此事,只不过那人与东林人士有过瓜葛,此事可能反成把柄也,莫再言,莫再言。”   对岸人群开始哄哄起身,一带对喊道:“未时三刻已到,尔等速归,天黑之前离城,不得延误。”   古上玄慢慢站起来,又喝了一杯茶,抹抹嘴准备出发,忽听对岸罗崇道冲他大喊:“古兄,你的家伙还在我这儿,我去河北何处寻你?”   古上玄扭过身来走两步,“不必了,保重——”   大家伙儿很多都扭过身向对岸挥着手,“后会有期。”   约莫又走了十里路,古上玄一伙儿碰见一群马夫驾着车在路边,带队的官兵说:“现已离南城门不远,愿意乘车的可以付费乘车走,愿意步行的步行,今后勿回京城,好自为之,解散!”   人们惜别之后大多坐车走了,古上玄摸摸身上没有银两,银票都在身后包裹里不方便就地取出,于是叹口气,还是走吧,虽然脚底都快磨出了泡。   古上玄出了城门又走了三里路,觉得实在走不动了,遂就近觅了一家客栈吃饭休息,睡前想打点热水烫烫脚,就向店小二要,店小二告诉他,平日院子中的井满满的,今天突然干了,不知所向,古上玄猛然心头一惊,难道?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姓罗的不是说回去还有惊喜吗,睡吧,也许是白天太累了,古上玄很快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起来,略吃些早点,他找出一张银票结了帐,然后就出发,看太阳已是辰时,路旁出现了麦地。因天气干燥,麦梢儿有的已泛黄,古上玄想起了童年,麦子熟时,大人们收割麦子,小孩儿都在地边儿玩耍,那个时候无忧无虑,祖父交给自己的知识,娘亲讲给孩子的故事,那么神奇,永远也忘不了。   正当古上玄沉浸在美好中的时候,天气突然骤变,乌云不知从何而来,狂风四起,天空变成了墨色,古上玄四周望了望,乌云形状显得很狰狞,在他的记忆中,那是妖怪来了,他想找个避雨的地方,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犯愁的时候只感觉到天空东北方一道亮光一闪,紧接着一声巨响震得他耳朵嗡嗡响,古上玄只觉五脏六腑一齐涌向嗓子眼而,连魂魄似乎都要蹦出来,不敢动弹。   这时大爆炸对于京城造成的破坏是罕见的,据历史记载,天启六年五月初六辰时,京城忽有声如吼,从城东渐至城西南角,现一大火球,一声巨响,天崩地裂,乱石横飞,有一硕大灵芝云直竖冲天,刹那间尘土飞舞,万室平沉,东自阜成门,北到刑部街,方圆三十里内木石人畜如雨纷落,历一时辰乃止,人畜大多形体不全,触目惊心,伤亡人数达两万人,罕见处在于死伤者衣服鞋袜皆无,尽是裸着身子,衣服皆远飞至昌平,挂在树梢。正在紫禁城内施工的工匠们从高大的脚手架上被震下来,两千余人跌成肉饼。石驸马大街五千斤大石狮子飞出十几里外的顺城门,甚至有的人被吹到三百里外的蓟县。御史向迁枢,潘云翼在乾清宫被震死,住在城西南的向家、潘家全被埋入土中。大爆炸猛发之时,朱由校正在乾清宫用膳,听到巨响后,慌乱失措跑去交泰殿躲避,尾随的小太监被飞崩的瓦石击中脑袋而死,只剩下朱由校一人奔入交泰殿,躲在房角大桌子下面才幸免于难。   这场大爆炸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国,朝野震骇,人心惶惶,西汉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说一下子占据了整个人心市场。王公大臣纷纷上书,要求皇帝匡正时弊,重振朝纲,朱由校见群情激奋不得已下了一道罪己诏,表示要痛加省醒,并拨黄金万两安抚灾众,可能受惊过度。翌年,熹宗因病驾崩,魏忠贤也随后被搞掉,中国历史上一个无比荒诞昏暗的时代就此终结。   后世对于这次王恭厂爆炸的原因各抒己见莫衷一是,有人认为是地震与火药引燃共同导致,也有人以为是地球内部核爆炸,有的观点认为是陨石坠落,还有认为是反物质作为。但这些论点都不能解释民众裸--体,衣物首饰全飞至昌平校场的怪相。还是《西游记》的观点比较靠谱:妖怪出现。今天的人说是外星人搞恶也能糊弄过去。   正因为这次事件太诡异,不合一切常理,以至于后世有些不相信奇迹的人对此怪相持怀疑态度,以为是时人过分渲染夸大灾变。其实每个人一生中都有可能会遇上一些神奇而又无法解释的事情,只有一部分人或自己经历过,跟别人说了也没人相信。孔夫子对此的做法是不语怪力乱神,却又祭神如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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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上玄疾走不停,很快在前面看到村镇,他不由得放慢脚步,若让人看见会吓着的,或让人把他当作神仙冲着他的背影磕几个头也是怪不好意思的。古上玄此时真想感谢施复魁八辈祖宗,尽管他不知道施复魁的八辈祖宗在临终前告诫子孙们,若是以后遇到用洪武通宝算卦且又无比灵验的人一定要教训一番。不过,古上玄似乎更应该代表自己八辈祖宗感谢人家施复魁对他这个姓古而不姓刘的手下留了情,没有给他来更阴的,否则,罗崇道用铁板为他退出的命运也就改变了,我们的故事也就很难再进行下去了。 在京城往南的另一条路上,有三个人也在疾步如飞的行走,他们倒是不寂寞,边走边聊。 “师傅”,一个黑脸小个儿凑近秃头老者,“幸而你老人家带我们走的及时,不然真就给皇帝老儿陪葬了。这次京城发生这么大的灾祸,大明气数是不是要尽了?” 老头儿“哼哼”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爷爷”,另一个年轻人道:“吾观京城东临辽碣,西倚太行,北连燕脉朔漠,南控中原,实为华夏咽喉之地,华北平原一望天际可视为明堂广阔,更有滚滚黄河九曲来朝,当真为上佳宝地也,难怪朱子语‘北方有龙脉大地,当闪耀于千年之后’。那么这次一震,龙脉是否断掉?” 老头儿摇摇手,“这次天灾以后还有人祸,即使如此,京城帝气仍无可匹敌,胜过金陵数倍。我听先祖言,天地灾变之时日月星辰灵气大量挥散,若以意念导入吸收则可增寿几十年,吾等此行非虚也。” 年轻人闻此大悦,“噢——,爷爷可以长命百岁喽,我就可以伺候爷爷更长喽。” 秃头老儿摸着下巴呵呵直乐,“看你小子,人生得有何欢,失又何悲,生有何乐,死亦何哀。”说完摇摇头。 “爷爷,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成祖听黑衣宰相的话要迁都北京了,那这个黑衣宰相的本事与我们施家祖先比,谁大?” “黑衣姚广孝吗?他提鞋都不够格。”老头一脸不屑,“如果施家历代祖先只要有一人辅佐建文帝,十个燕王也造不成反。” “那为什么我们先祖不辅佐君王建立千秋帝业,也让施家世代荣耀啊?”年轻人顺势一问。 “广恩”,施复魁严厉起来,“学道之人万不可违天命行事以至于遭天谴,切记,先祖有言,施家子孙绝不要踏入官场半步,亦不为名利累身。” “哦,记得住,对了,爷爷为什么要在那个算卦的神马符加上些别的符号,难道这个人与我们施家有什么瓜葛吗?” “唉,罢了罢了,都是老辈子的恩怨了,莫提他了,只希望他不要老出远门。”施复魁的表情难以捉摸。 古上玄这一路走的比较惬意,生平第一次感受腾云驾雾,傍晚时分已走到定州临近无极老家,到底今夜回去还是明日再说,古上玄心里稍有嘀咕,脚步随即慢了下来,虽然思乡的情绪已噬咬他心头多年,不过当家近在咫尺时,他又不想这么突兀出现在亲人面前。明日上午再说吧,今夜在哪儿过?古上玄想起了少时的同学,天启三年中进士,在京城留了一段时间以后派遣至真定府当了知县,就去真定府衙找他叙叙旧吧,古上玄想到这里随即转了方向。 夜色刚降临这个古城,城内古塔庙阁在黑暗中静穆守望,承载着千年风雨和几朝几代的虔诚祈愿,至今依然屹立在城内四周。古上玄来到北城门前发现门未关且无人站哨便径直进得城去,府衙离此不远,很快就到了。 古上玄拍着府门,见到院内有人过来就告知有老友来找知县王大人一叙,烦请禀告,不一会儿那人又过来招呼古上玄里面请。 知县在衙门后院客堂里踱步,看见古上玄来马上跑去抓他肩膀,“老夫子,原来是你,上次京城一别,甚多想念,吃晚饭没有?怎么灰头土脸的,我给你备酒接风洗尘。”古上玄笑了笑,“你真想到我心坎里了,这趟没白来,待会儿给你讲我这一路,我先洗个澡。” 坐在大热水桶中,古上玄想起两人往事,他们家都在无极,一起同学五年,那时的王知府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特别处在两边眉毛上各有一红痣,显得很夺目,且说话柔声细气,以至于古上玄经常戏谑地称之为娘子,而古上玄因为满嘴经纶被王知县惯称老夫子,想到这些,古上玄脸上泛起微笑。 洗完澡,酒菜已准备完毕,王知县早就等得不耐烦,两人把酒言欢,古上玄亦将这两天在京城的经历简单讲了讲。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子时,古上玄打了哈欠说困了要睡,这时王知县问古上玄何时还乡,答曰明日一早。王知县提出请借一步说话,遂带上古上玄三拐两拐来到一处密室,四面无窗唯有暗门,内设灯烛。 王知县愤言:“当今朝政无比昏暗,皇上稚幼蒙昧,大权全掌握于魏阉之手,生民百姓于水火,这县令当得实在窝囊至极,无甚趣味也。” “大人呼出此言?”古上玄望着他。 “三年前考中进士,本以为可报效朝廷,可在翰林院一压就什么也轮不上了。后来魏阉翻名册,见我姓名与他相涉就有意拉扯我当个干孙子。吾亦在无奈之下认贼为祖,违心呼其一声‘爷’,这才被派往真定府,否则恐性命都难保也。” 古上玄这才明晓缘由,“王敬忠啊王敬忠,敬忠,哼。” “想吾等恩师马贵贞先生曾与东林人士左光斗赵南星等故交深厚,吾有何面目去见师于泉下,有何面目回乡祭祖,先人的脸都被我丢尽矣,现在恨不得将忠字删了,辞官出家,抄经撞钟以度余生也。”王敬忠动容泣下。 “可别冲动妄举,身在其位当谋其政,尽己所能造福一方百姓,天地君亲师都能体谅你的苦衷,一刀下去,无赖都能变忠贤,你心上一代要放一把刀,时刻要剃掉私心杂念,只想着要当好这个父母官啊。”古上玄语重心长地讲。 “真有你的,老夫子,一刀下去,就成了忠贤,绝,男儿大丈夫不能把这一刀忍在心里反倒不如一小女子也。只是看到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朝廷还命本衙催缴赋税,是在无奈莫助也。” 古上玄亦喟叹,沉默片刻,王敬忠又讲话了,“古兄,我近来一直有个心结,请为我解一解。” “哦,还有何事,请讲。” “我王家世代笃信佛法,来此上任之后亦常拜真定古寺,昔日唐武宗灭佛时,各地寺塔均遭毁坏,唯有当时真定节度使因信佛而维护之,所以现在只有真定保存唐代古塔也,去年中秋在临济寺上香时遇上罕见大雨,故在寺内留宿一夜,受了风寒,后大病一场,直至今春方愈,自得病之后就经常做一个相同的怪梦,梦境很清晰醒来亦记忆犹新,知老夫子你擅长方术,能否解之释我心疑?” “什么事能让你梦萦魂牵?速速道来。” “我梦见自己走在城中大街上,街上爬满了老鼠、蜈蚣、蝎子、蜥蜴和蛇,污秽不堪,忽觉日月升天,照耀大地,光芒很强烈,那些蛇、鼠、蝎子、蜈蚣、蜥蜴等四散逃走,霎时不见踪影,然后从太阳中飞出一只鸟在上空盘旋而落,我定睛细看,这好像是一只百灵,洁白的羽毛,奇怪的是百灵长着四只爪子,落在地上倒像狮虎等兽平行而站,而非像其他禽类两足直立。伴随的是天空传来悦耳之声,听得让人身心柔和。请问此梦是否预示大明王朝要出英明天子,一切魑魅之类俱被铲除呢?” 古上玄静静听完,沉思良久,望着灯烛缓缓说:“梦中的蛇、鼠、蝎虫之类象征黑暗贪腐阴狠恶毒之辈,日月丽天大吉利,确定要出英明天子,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很久以后。” 王敬忠皱眉,“难道日月不正是象征‘明’吗?” 古上玄笑着摇头,“梦见日月丽天的人多了,周公时就有,那功夫哪有明朝。” “那我梦见的事何时应验,此生还能看到否?” 古上玄舒了口气,“你的梦恰好是《推背图》中的一相,谶言曰:‘日月丽天,群阴摄服,百灵来朝,双羽四足’。按顺序推测,这个时代当在数百年之后也。” 王敬忠表现出惊奇的神情,“那时华夏当为大盛世否,吾有何德能感应此瑞梦?” 古上玄略微闭目,“那幅图画的是天子端坐,面前有一跨弓之人跪拜,人跪着从后面活像‘雖’字左半,右边跨弓就构成‘强’字,意示强人执政,国富民安,彼君相如日月也,群害伏藏也,只要白色羽毛且生四足的百灵,可能揭示当时天子的特征或年号,这个我也想不透。另外图像附诗云‘中国而今有圣人,虽非豪杰也周成,四夷重泽称天子,否极泰来九国春’。说明那时华夏将出现尧舜一般的圣人治世,德行周备,偃武崇礼,中国重现汉唐雄风,四方夷狄俱来朝觐,天时亦复归风调雨顺也。至于汝来此地之后常有此梦,说明那位天子也许与这里有渊源也说不定,此乃天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勿轻泄。”古上玄凝重地望着王敬忠。 王知县呀呀嗟叹,握拳击额,“恨不能生彼时,恨不能生彼时,若你我能同生彼时,何乐胜之,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也。”扼腕叹息。古上玄亦是一声长叹,最后摆摆手,“时已不早,今日且到此吧。” 晨鸡在天色微亮时即喔喔报晓,古上玄睁开眼,他这一夜没睡好,倦意犹浓,觉得反正也迷糊不着索性起床,去清凉井水洗了把脸,顿时精神了。他看时候还早就悄悄出门出去逛街。真定的古塔确实风格迥异,一一望去,咸能感受历史的厚重,古上玄踱步到临济寺想起王知县昨夜所言就走进去,僧人们早已起床诵经,声音格外轻柔,颇似天籁入耳。古上玄见一老僧在打扫院落便上前问讯,老和尚停下看着他,微微点头,“施主与我佛门缘分深厚啊!” 古上玄亦点头,“在下为自己批过八字,吾命中官财印俱不现,确属僧道之名也,吾平生亦对佛老之道有好感,但出家之心从来未有,平日亦不上香拜佛,经书亦未涉猎,不知缘从何讲?” 老和尚微微一笑,“就从今日吧,本院藏经阁多日未扫,施主是否愿留下同老衲共扫藏经阁之尘埃?” 古上玄迟疑了一下,“在下本不惜力,只是定于今日回乡探亲,时不我与,他日若闲赋无事,定来贵院藏经阁一扫,告辞。”语毕抱拳作礼。 老和尚呵呵一笑,“既然施主尘缘未了,那老衲亦不强留。” 古上玄回到真定府衙用过早膳与王敬忠话别之后,往东去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已来到无极城南,他的家乡在城南一角,当地人称为角头。古上玄望着四周一切,脑海里又忆起离开时那一幕,大姐拽着他的行囊苦苦哀求,“古家尚无后,你这一走不知何年才归,怎解阿秀空闺之苦?”而妻则只是在一旁默默流泪。当时自己去意坚决,既然世道多弊,公民无望,那就靠本事混出个名堂,胜过在乡间教书百倍。如今,在京城打拼多年的古上玄已经不再意气风发,谋生之艰辛磨平他所有雄心,只留下一连串的沧桑在这几年的途中,真得回来了。古上玄来到自家大门前,端详一番推门进院。映入眼帘的是个光屁股小男孩在院中蹲着玩耍,看到他便喊大姑,一个女人从屋里出来,“啊——”女人大叫,“阿秀,快出来,你看谁回来了!”另一个女人也走出来,接下来的场面便有些落俗套了,三人抱头呼天抢地,小男孩呆在一边儿怔怔茫然,哇——哇大哭起来。 阿秀转过身来哄,“好娃,你爹回来了,叫爹呀。” “这是我儿?”古上玄愕然,后抱住猛亲一番。 古大姐将他们拉进屋,“吃饭了没?待会慢慢给你叙说。” 古上玄望望好娃,“嗯,好乖,有点像阿秀,都说儿随母,不虚也。” 大姐说:“哪里,上次你走后,没几天,阿秀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但不小心摔跤导致小产,终日悲愁,后来梦见观音菩萨对她说某某日城南有婴与咱古家有宿缘,我同阿秀那天去城南看看,果然在桥头上有一弃婴,就抱了回来。这个孩子的包裹里有一封信,上面讲述孩子父亲姓古,已病亡,孩子母亲无力养活,不得已弃之街头,乞人收养,姓可随收养者,还写着孩子的八字,你给他取个正名儿吧,我们都呼之好娃儿,因为是菩萨送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古上玄愧疚的望着阿秀,阿秀则抱着好娃将脸贴在孩子的小脸上。 “这些年你们受苦了,我这次回来就安居乐业矣。”古上玄从包裹里取出银票。“这些购买一大块地了,再建一套大的庄院,以后过个安稳日子,别无所求也。” 阿秀与大姐数了数,“哇,一万两呀,老弟,真有你的,三百两买地也就够了。”古上玄听了只是呵呵笑。 “现在赋税这么重,种地所得尚不及税钱,买地太多怕亏税不起呀。”阿秀忧愁起来。 “不如少买一些土地耕牛,留些银子压箱底儿,以备急用。”古上玄提议。 “好,如此甚好,也不急于一时,慢慢合计。先给孩子起个正名吧,我去拿孩子的生辰来,记得大约是在冬季。”古大姐转身去里屋,“喏,这里,他生父本来就姓古,跟咱是本家,不用改姓。但这一带姓古的好像就咱家,七汲镇那里也没用听说过,真不知他来自何地。” 古上玄看着信,轻声念出好娃的生辰:“癸亥,癸亥,癸亥,癸亥。”阿秀说:“你老重复个什么,还有什么文句你读不来的?” 古上玄嘿嘿笑了,“娘子,哪里在重复,这是孩子的八字,他出生在癸亥年即天启三年,癸亥月,癸亥日,癸亥时。六十年难道一遇的八字全水,纯阴反阳之贵格也,上佳之命也。我看着信字迹笔体刚劲有力,不像产妇所书,定时受方家高人指点才将孩子带于此地的。这真是我古家的惊喜啊,老罗说的没错,我定视若己出,传咱古家血脉。” 古大姐拍手言:“妙也,菩萨显灵,但孩子八字全是水,名字可如何取啊,我听说命中五行缺什么,名字就带什么以补命中不足,一片水,可叫什么是好?” 古上玄摇头:“取名之规则非缺什么就补什么,而且让名字发挥命中用神喜神作用,旺则抑之、强则泄之、弱则助之、衰则升之,但命造太旺不可犯,只有顺其旺势是真途。” 古大姐急切问:“那应该带水啦,孩子命太旺会不会妨碍父母妻儿,要不怎是遗腹子呢?” 阿秀听闻将好娃紧紧搂住。古上玄笑笑,“一般不会,干支天地俱一色,上贵之人也。只是运佳时八面威风,命不济时四面受阻。好名字可对命运稍起一点作用,如甘霖润旱田也。” 阿秀说:“那就叫‘霖’如何?古霖,哎呀,不太响亮。” 古上玄沉思,“嗯——,霖,雨也,势不宏久,吾盼他日后考取功名,弘扬圣贤之学,应用印最佳,叫‘奎子’如何?‘奎’,文曲星也,位列西方乂宿属金,‘子’,阳水之纲也,却含藏癸水,‘奎子’,以文曲金星生癸水,大利文化。” “好啊”,二人拍手俱欢,连好娃也“格格”直乐,小手挥舞。这一个月来差不多是古上玄这几年最幸福的时光,家里新购置了些家具,又买了猪、牛、鸡、鸭、猫狗,院子热闹许多。古奎子也有的玩儿了,天天揪着狗耳朵要骑或四处追捕,阿秀在家纺纱做衣,大姐种菜做饭,古上玄则白日联系买地,晚上教子读书,一家人其乐融融。这种田园诗式的生活如果每个人都能拥有并一直能持续下去,那明朝将至少能挺到鸦片战争以后,可惜,平静的生活对古上玄来说似乎永远是奢侈。 六月初六这天,阿秀进城上香,回来时愁着脸,古上玄正在同儿子逗猫,见状问何事担忧,阿秀提及在城内听闻辽东战事吃紧,朝廷欲从北方一带征兵援济,本地属重点兵源区,四十岁以下男子形体健全者均在招募范围。古上玄笑曰:“娘子莫忧,看我这体格气质,文弱书生一个,大刀都抡不动,那个不长眼的会将我招了去打仗,做女婿还差不多。” 阿秀挥拳敲他,“让你贫。”古奎子也挥舞追逐,闹做一团。正在这时,乡保带着衙差进门,要让古上玄登记,古上玄将乡保领入屋中,悄悄塞给五两银子,求放过一马,乡保言:“知汝刚回家,团聚不易,不过朝廷专人要来此查阅登统户籍,届时难保,不如外出一避,风头过了再归。”古上玄点头唯诺。乡保出屋对衙役讲此人暂有传染病在身,改日再说。 中午,一家人商量对策,古上玄赤膊踱步,“不行我去西山避一避,咱家在太行还有一远亲,少时常随父亲去探望,十多年未去,现时机又到,明日行路也。” 大姐说:“也好,现在天气闷热烦躁,弟去避世消暑倒也快活,只是这征兵风头何时才过,才聚有要别。” 古上玄敲敲脑袋,“对了,我忘了给你们讲我是怎么回来的了。”说完找出神马符脱鞋垫上,“喏,有这个东西,千百里不在话下,你们试试看。” 古大姐和阿秀穿了走两步,“嘿,真像踩在棉花上。” “要多快有多快,飞似的。”古上玄做个夸张的表情。 “既然有这个,以后夫君无论行多远,都如在村边,我们就不必相思甚苦了。”阿秀有着淡淡忧伤。 吃过午饭,古上玄欲午睡,但听门外传来一阵吵嚷声,走出去看究竟,原是一群衙役押解一小伙子游街,许多人围观吵嚷,七嘴八舌,为首的乡保给大家解释,此人欲逃兵役躲在地窑不出,被搜了出来,故先示众,如有此例,定重罚。并明申男儿报效君王朝廷义不容辞,十日内将完成全县招募,望父老乡亲大义为重。 古大姐溜回来劝道事不宜迟,速去也,过半个月再回来,古上玄只好收拾行囊带些碎银子,交待一番绕道而去。他害怕路上有人盘查,便拣小道田野菜地而过,天未黑就已抵达西山,找个人家借宿一夜,天亮便转身向南。翻山的时候,古上玄才越发感觉舒服无比,只要山坡不是太陡,他后脚一点,前脚奔石嘴上,几乎是在山脊上飞翔,中午吃了些干粮饮了一肚子山泉,稍作休息又迈开步子,这时发现天阴了起来,乌云好像从北方压来。古上玄走到一处山前驻足望了望,此山犹如狮子座,山麓上九道石脊蜿蜒而下,古上玄走近才发现一紫红奇石从岩石拔出,石上尽是鱼鳞纹,活像一条大鲤鱼挥头向东,而山麓对侧有一股清泉与石头鱼相映成趣,泉水折流至东南汇至一条溪流。古上玄在山麓下发现有一堆怪石隐在树丛中,皆像动物形状,有龟石、鱼石、鹤石,岩上还突出一对青石上下合拢,中间有一道石缝,活生生一个蚌,古上玄伸手进去摸了摸里面光溜溜的有尺许见方,不禁嗟叹,此处真是个葬身安茔的好地儿。 上篇:水火即济 第三章 叠谷回音 古上玄沿东坡拾阶而上,三跳二跳便站在山头前后而望,苍松翠柏长满山脉,在乌云笼罩下浓墨重彩,山势南北走向,腾挪起伏宛转跌宕,左有小山凝卧,右方山坡平缓,明堂前有一小山耸立,状如伏牛。古上玄从狮子首向北兜山,过了两条山谷发现半山腰有一小径,顺小径走到拐弯处忽觉尿急,向山神祷告后,在一石凹处小解,“哗——哗——”作响,忽见山脊角冒出一男子,约有四十岁,身材魁梧,颧骨高突,小巴宽长,面色青黑,也背着一包裹,古上玄紧转身躲避。 “哈,我还以为转过来是一山泉,没想到是人造清泉,够猛的。”男子一口浓浓的南方口音。 “见笑了,”古上玄不好意思地提上裤子,“兄台尊姓,从何而来,欲往何处?” “在下免尊姓徐,名弘祖,亦称霞客,江阴人,一生唯喜游览山川,如云霞之客,不定去处。”男子答道。 “哦,霞客兄,幸会,幸会,在下古上玄,家在附近,来山上消暑纳凉,也无定所,我们倒可以结伴同行。” “啊,幸甚幸甚,我一生孤单而行,今日得友乃一生一喜也。”徐霞客爽朗一笑。 “徐兄从江阴而来,一路上靠何为生?这路途花费不菲也。”古上玄问得很实际,因为在交通工具落后和社会金融系统未健全的古代,出趟远门何其艰难,不说天气和路途、地形等问题,单是一路上的吃喝拉撒就把人愁死,出行千里万里往返需数月甚至数年,要带多少衣裳盘缠,能不能在天黑之前找到客栈,还有沿途有野兽、盗匪、水源食品、雨雪寒气、疲劳样样都使人忧心,更何况人物风俗多样,语言还未必通用等问题。因此,远程旅行绝不像现代人所以为的那么浪漫轻松。玄奘、马可波罗、库克、哥伦布、麦哲伦这些中外驰名的旅行家其实都是以命相搏,一路上九死一生。 近代小说《格列佛游记》、《鲁滨逊游记》还有大量的具体生活描写,而现代小说电视剧往往把古人出门想象成很简单的事情,以至于严重脱离现实,有人就质疑小龙女出门究竟要带几条内裤,几天洗一次澡,如何保持冰清玉洁?我们的徐霞客是如何为生呢? 徐霞客答曰:“吾少时曾学堪舆之术,一路上碰上大户即为其指点一二,以此业挣些银两,若遇上山间小户亦为其化煞解难,只要管吃住就行,见有寺庙道观最好,还可以与僧道谈天说地,不亦乐乎。” “哦,霞客兄原与吾是同道之人呀。”古上玄显得有些兴奋,“吾先前赴蓬莱时,途中亦为三家员外庄园调解风水,挣些个路费,现真是同人于麓也。请兄台道一道此山吉凶如何?” 徐霞客言:“适逢在此逗留两日,已看过一遍,吾观此山脉蜂起九首,聚于南头见九道石脊,上妙之相也,山形似生龙跃进,根脚有力,气势恢宏,官鬼禽曜,一应俱全,左水倒右,出经坤口,出口处捍门逆水,绝佳格局也,普通人茔葬于此,点穴得位,后代亦可出州官达贵,不知阁下看法如何?” 古上玄不住地点头,“所言极是,只是不知此山名字。” 徐霞客答曰:“此山名杨家山,因北宋杨六郎曾盘踞于此,前方小山名孟良寨,后方小山名焦赞垴,二人为杨六郎前锋后勤,常言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哈哈,哎呦——”徐霞客一脚踩在一块青石上,青石松动向山谷中滚去,幸而古上玄一把将他拽住。 山谷中传来一阵叫骂声,“哪个天杀的要害老子,不要命了。”紧接着有几个人在帮腔,“上去捉住砍了,敢害二当家。” 徐古二人大惊,惹祸了,有土匪巡山,撤吧。徐霞客在前,古上玄紧跟,古上玄一点也不费力,徐霞客脚力亦不凡,二人很快下到山前平地上。这时,那几个土匪大喊,从山四周顿时又出现几个人,还牵两匹马追来。古上玄拉住徐霞客,“你把我包裹带身上,然后我背你跑。” 徐霞客气喘吁吁,“别逗了,今日休矣。”说完一个踉跄。 古上玄扶起徐霞客,一把扛在肩头上,“起脚。”古上玄背着人虽然觉得很重,但脚下却依旧如飞,徐霞客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瘦弱书生背着自己跑得比马还快,骑马的土匪被越跑越远,天空忽起了个霹雳,“轰——”一声雷响,古上玄顿时被盯住一样,巨大的惯性使两人狠狠扑倒在地,古上玄觉得脖子如被扭断一般,徐霞客幸而有胳膊肘支了一下,否则恐将大地啃个坑。土匪们拍马赶到时,二人还没有爬起来,只在地上呻吟,不久又来了几个土匪将二人围住,一土匪用脚踏在古上玄身上,“这家伙真邪乎,居然跑这么快。” 二当家赶来了,“将他们带寨里,娘的,老子在山下撒泡尿,蹬块石头下来差点没让老子当了太监。” 徐霞客被押着走,而古上玄却迈不开步,几个人抬也抬不动,二当家甚是纳闷,古上玄大呼“将我的靴子脱下来”,两个人赶紧解开鞋带,这才将古上玄抬起来,这时天降大雨,二当家提了提鞋,纹丝不动,便用手伸鞋里摸,一触及杀猪似的尖叫,再看手指尖已腐蚀了一层皮,露出血肉来。几个土匪用刀捅了捅,一对纸符被捅出来,遭雨淋了以后“嗞嗞——”冒烟,瞬间燃烧起来。 “这是什么鬼玩意?”二当家惊呼。 “此乃神马符,一友赠之,垫在鞋底行路如驾浮云,可能是被雷电惊坏了功效,此前不知会这样,若早知如此,阴雨天万不敢用也。”古上玄也惊魂未定。 “带上走,见大当家的。”二当家跨上马捂着手指呲牙咧嘴。 约莫一个多时辰,一众人来到西北更大的一处岩石山上,入寨后四位当家的并排而坐,二当家的手指已包扎好,与中间另一位窃窃私语了一阵。 “欢迎来到四大王寨,二位来即是客,吾愿招待酒食,敢问你们从何而来,作甚?”大当家发话了。 徐古二人将来因明告,他们的包裹也被搜罗一番,古上玄的唯有衣服、贴身物件、碎银子。徐霞客包裹内搜出了一个精致的罗盘和一块青石板砖,正面刻着某人的生辰八字,刻槽内像是血迹浸染,上面还打着石蜡。 “这是何意,寻找风水宝地吗?”大当家问道。 “此乃先考遗迹,据其生前讲述,在下曾祖公一百多年前进京赶考时与本朝苏州才子唐伯虎同时答出一道旷世怪题而被诬陷舞弊行贿,遂革去功名,家门至吾辈已四代科举空还也。故先尊交代一定要觅一处灵地葬之血碑,以利徐氏后人功名也。” “哦,那先生看我赞皇境内可有宝地?”大当家兴致很浓。 “正在觅,不过吾观此山日后可出大英雄,大豪杰。”徐霞客倒是很灵活。 “哈哈哈,正中我意,备酒兄弟们,为二位接风。” 觥筹交错中,彼此都开始熟悉,大当家也向二人介绍自己身世,“吾刘洪福原是赞皇城东人,自幼习武,家境潦倒,卖地娶妻,双亲病故,后来因不堪赋税沉重而与衙役争执,失手杀人,只好逃窜在外,妻子被捉受辱后自缢而亡,吾一怒之下率人将县衙门杀个鸡犬不留,遂带一众贫苦兄弟上山落草,靠打劫过活,其实大家谁不想过个安稳日子,官府虽不敢轻易来招惹,吾众亦落个自在,但这种生意毕竟不能给大家养老送终,吾已过不惑之年,近来不仅忧虑人生出路问题,二位先生学识丰富,可否为吾指点迷津?” 古上玄举杯敬酒,“在下敬佩大当家的是个性情中人,义气为重,但若谈到人生出路,天下能有几人不惑,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大当家胸襟磊落,心怀众人,日后有机会何不报效社稷,佑护一方苍生。” 刘洪福沉吟一番,“如今魏阉当道,朝政昏暗,报国无门也。吾恨不能杀尽那些贪官污吏,救百姓于水火也。”言毕轻叹。 徐霞客此时似有醉意,唱吟:“把酒当歌,为欢几何。生当尽情,死便埋我。敢问苍天,出路何在?幽幽青山,百千沟壑,翩然往来,任他坎坷。” 众人听了不禁鼓掌叫好,大当家举杯,“来,兄弟们,为咱们幽幽青山干杯,一辈子何惧逍遥!” 二人在大王寨停留数日,徐霞客腿脚闲的痒痒了,于是商量向大当家的辞行。下得山来,古上玄谓此处向南约三十里许还有一远亲,想带徐霞客同去探望,徐霞客亦爽快答应,可到达以后一打听才知数年前已逃荒而去,不知去向。土坯房子仍在,二人只好在此过宿,并向邻家少买些柴米鸡蛋油盐做饭,吃饱了之后古上玄往土炕上一躺,叹曰神仙不过如此。徐霞客从邻家寻了灯烛取出笔墨纸卷开始写作。古上玄见状问道:“霞客兄,在写些什么?” 答曰:“吾每到一处,总喜欢记述当地人物风情、山川地理,以及路上遭遇、个人体会,回家便整理成册。” 古上玄起身看了几页,“哇,哇,霞客兄这文笔不居翰林实在有点屈,不过后人倒是因此可以大开眼界了,老兄一生都到过何地?” “吾今游历二十载,东至蓬莱,西抵华岳,南睹丹霞,北遇五台,中原名山无不登顶呀,三遇劫匪,十几次死里逃生,却乐此不疲。” 古上玄连说佩服佩服,“今日劳顿,宜早些休息,明早再游也。” 第二日一早,古上玄起身做饭,徐霞客取出一张地图研究。饭后古上玄问道附近可有美景,答曰向西数十里有群山绵绵,景色酷似岭南丹霞山,层峦叠嶂,郁郁葱葱,人间罕见,当地人称其为障石岩,吾五年前来此一望,还以为自己走反了方向,南辕北辙矣,今欲再往之。” 古上玄大喜:“即刻动身,当年听闻一米姓前辈言丹霞胜景,心仪久矣。” 徐霞客笑谓:“勿急,此地今年大旱,山泉稀少,待我取一袋井水备用。” 二人一路上言笑甚欢,徐霞客为古上玄详讲各地山水民俗趣事,听得古上玄津津有味,不过古上玄因没有神马符,爬山走路显得吃力很多,只好中午找个人家休息。次日晨,二人来到障石群峰,古上玄道:“好个去处,果如人间仙境。”徐霞客指着一岔口曰:“此处向前有一巨大回音壁,对着它喊一声,能回数声,音传十里之外。”于是前往,至谷前见一寺庙,问曰知是槐泉寺,因一泉水得名。徐霞客欣然欲舞,“上次来走另一条路竟未知也,今夜难得有此好地儿容身。”又往上走了没几步,见一环状山位于峡谷对岸,徐霞客指着说:“是了,是了,喊一嗓子试试。” 二人放喉大喊,回音绵绵不绝,“喂喂喂”“噢噢噢”兴致勃勃时,徐霞客忽然停下,“吾一生游荡,孤零一身幸而有伴同行,不甚欣喜,今是吾生辰之日,唯汝在侧,吾欲与汝结为兄弟,意如何?” 古上玄欣然曰:“吾早有此意,对此山宣誓如何?我乙丑生人。” 徐霞客说:“吾痴长两岁,由我先说,弟附和之。” “苍天为证——为证——为证,我等今结为兄弟——兄弟——兄弟,不求同生共死——共死——共死,都求心心相印——相印——相印。” 古上玄亦喊一遍,回音响彻山谷,响毕二人大笑。 古上玄问:“大哥一生见过几处这样的回音壁?” “十多处吧,不过此处好像是天下最大的,别处未有胜于此处者。” “其实,天下最大的回音壁是人心,一句话可能会回响一辈子。永远不忘。” 夜里,古上玄熟睡正酣,被徐霞客捅醒了。“玄弟,盛夏日出甚美,随我登主峰一睹为快。”见古上玄睡意未退,“取泉水洗把脸就精神了。”说完背起包。 东方泛起鱼肚白,两人来到峭壁前,朝霞色的岩石层层叠叠,松柏苍翠,贯穿其中。古上玄问应从何处攀登,徐霞客指着一处,“绕过这道山脊就是了,此处有一天热石梯可达山颈,上面有一块平地,抓紧时间吧!” 所谓天梯即一层一层的石头凸出,踩着正好,无需过多加工,陡峭处用手扒着石缝也能踩稳,由于需要全神贯注,两人也无暇言谈,半个多时辰过后,他们坐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台上歇息, 徐霞客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头,“看,那山上有九尊天热石像,应是风化而成,当地人称之为九女峰,太阳出来之后恰好从九女石上划过,甚是绚丽。此山群被命名为赞皇山,相传周穆王伐犬戎,追至此不见犬戎踪影,梦见伏羲、神农、轩辕三皇指引,于酉日大破犬戎,遂将此名为赞皇山,以感谢三皇圣德也,赞皇郡以此山得名。” 话语间,赤红的太阳探出头,夏日阳光一照面便觉晃眼,二人脸色都是金灿灿的,活像两尊雕像。当阳光从九女石像间透过时,两人都不能直视了,身上亦暖意洋洋。 “上到顶吧,兄弟,我还记得路。”徐霞客起身跺跺脚。 山头别有一番洞天,十余亩的平地上长满野草,五彩小花零星点缀,四周群岭起伏错落,近处小山矮矮伏首,碧空无云,神清气爽,古上玄躺在草坪上,有一种虚脱感。 “吃些干粮吧。”徐霞客坐在石头上卸下包裹。 “我好久没登过这么高的途经泰山,急于回家,没来得及,据说泰山上观日出最壮观。”古上玄做起来啃干粮。 “是呀,天下名山若论雄伟无过于泰山也。” “我少时喜登山,爬过几次太行,那时的我心气很足,每当见过高山便总想爬上去,看一看山的另一面是什么样子,可每当上去了,才发现山的两边其实没什么两样,就如同一个人总想知道自己的将来,而真正经过了‘将来’,才发现‘将来’与‘过去’其实没什么两样,同是一场幻梦而已。于是我逐渐丧失了所有追求,只想平平淡淡活下去,今天一行,算作人生一场惊喜,站的高了,才发现有许多平地上无法看到的美景,比如这鬼斧神工的九女石,也许我若追求,将来可能还有别的什么新意。”古上玄若有所悟。 “哈哈哈,兄弟所言正是吾心也,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我真想爬一爬天下最高的山,不枉此生也。”徐霞客畅言拍腿。 “大哥一生走遍四方,可遇有地名叫‘康’的去处?”古上玄问。 “嗯,听闻四川再往西,就名‘西康’,亦称‘康藏’,是吐蕃人聚集地,亦有少量汉人杂居于此,据说那里全是崇山峻岭,仰面看山,帽子掉了也望不到顶,远处望去,山顶俱覆盖冰雪,很多喇嘛就在山上修行,吾神往久矣。” “那从这里怎么走?” “正西南方,此去当八千余里,山路较多。” 古上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下山时已过了辰时,到了半山腰,望见一片松树,都有腰粗,树龄约几百年,徐霞客喊停,“绕山走还有好去处。”两人一前一后绕了二里听到水流声,古上玄欢呼:“渴久矣,正好救命。” 来到瀑布处先洗了手链,接着喝了个饱。古上玄拍着肚子打嗝,“不想高山之泉如此甘冽,可惜没有绿茶。” “谁说喝茶非龙井,”徐霞客从兜里掏出几片绿叶,“路上刚采来的,嚼嚼吧,在漱漱口试试。” “嗯,唔,清甜无比如甘露入口,山中尽是宝,大哥带火石没有,待会拣些干柴草叶,中午抓只野鸡来烤了充饥。” “玄弟暂忍耐一时,愚兄还有一愿未了,且随我来。” 二人三绕两绕,来到山南面,“你看那里。”徐霞客手指向两边。古上玄顺势看去,不由得啧啧称奇,“天地造化,竟有此物。” “你再看这里。”徐霞客引着走个弯,指着山壁。 “哦,弄物一对八,阴阳之道也。”古上玄叹道。原来徐霞客所指西方有一石柱子独矗岩边,像极了挺起之物件儿,而山壁上有斜凹的一块中间的一道缝,下面湿漉漉地滴水,缝边附着薄薄的一层黑泥,上面还生有青苔,酷似女性外阴。 “吾数年前曾来此,甚为惊叹,先尊闻此便令吾日后安其骨碑在此,今先尊之愿可遂也。弟且先回让,待我点穴葬碑。”说着从包裹中掏出小铲和刻有八字的石碑。 古上玄回到瀑布处等了好一会儿,徐霞客才失魂落魄地走来。古上玄言:“大哥后人将大有造化也,能得此灵地。” 徐霞客轻轻摆手,“家族能否出王公将相,其实不在地,唯祖上德行也。” 古上玄摇摇头,“无德之人岂能得大福之地,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家运感召也。” 翌日起床,徐霞客言欲沿太行向北再行千里,古上玄想回家与亲眷团聚,二人只得依依惜别。 出得寺来,二人握手,徐霞客说:“珍重,后会有期啦。” 古上玄感而动容:“许多人也许一生只为一会,其实我很想与大哥一同畅游四方。” “哎,有缘自会再见,有此情常留在心里就行了,赶路吧,多保重。”徐霞客挎上了包裹。 “若来日后相会,再同游此山。”古上玄摊手作别。 上篇:水火即济 第四章 在路上之老马救主 来时顺风顺水,回去却不是个简单事,三百多里其中一截还是山路,脚板受罪还无所谓,大夏天喝水就是一个大问题,古上玄每见农户必先讨水喝,幸而一路上没受到什么刁难,山里的百姓淳朴厚道,即便自己缺水也让客人喝饱。令古上玄回忆最深的还是吃饭,倒不是没钱,因为客栈饭店不好找,只能借宿农家,实在是有些委屈了这位在京城生活多年的才子。古上玄自幼生长在城边,家境虽不富裕,却也未受饥挨饿,他不是那种特别追求品位的雅士,但古上玄是较注重卫生的,这一路上吃的农家饭让其呕心不已,如果不是因为胃不答应,古上玄肯定不会吃泥黑的碗盛的菜粥,菜里可能还会有小虫,窝头的颜色像荞麦却是地地道道白面做的,只是霉味很重,人们拉屎之后手都没洗就做饭。若是有婴孩儿,屋里臊气扑鼻,院里烈日炎炎,碰上一户孩子多多,大人倒是很热情,小孩儿们却让古上玄哭笑不得,一个个挂着鼻涕时不时用手一抹,小手黑得像刚拾过炭,小脸儿不用化妆即可唱戏,更要命的是三个孩子跟他一个炕睡,夜里热还不说,谁来发现一个孩子滚到地下,一个孩子的脚伸在他鼻子上,他面对的孩子的小鸡鸡。后来走到鹿泉镇才终于下了一次馆子,农家路边饭店,本来古上玄已是饥肠辘辘,抓起一条长凳坐下,却发现凳子板下抹了一把浓黄的鼻涕,沾的满手都是,古上玄一看自己的手,差点又没把酸水吐出来。一个人赶路的时候,他不得不佩服徐霞客,尽拣些山川峻岭、峡谷峭壁走,只是不走寻常路。 平原地区此时开始收割小麦,往年一茬小麦收了,或是种蔬菜瓜果,或是接着再种一茬小麦,不过近两年,北方有的地区开始尝试播种新庄稼作物,有的高人在路边集市上叫卖一种种子,个如黄豆大,颜色深黄,外表光润如玉,质地很硬。 “这叫什么东西,怎么种,如何吃?”古上玄很好奇。 “我们都称为‘玉麦’,叫‘陆谷’的也有,在南方有,北方极其少见,据说是从西域传来的,跟麦子一样种就行,很容易活。你看这棒苞,几个月功夫就能长出这个。”说着拿出一根长满玉麦粒子的棒子,“剥下来粒儿,可以碾成粉,熬粥也可以,蒸糕点也可以,好吃极了,收了玉麦再种小麦也不耽误。” “那一亩地一茬产多少斤?”古上玄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如果种稀一点儿也能产五六百斤,种密一些能产千斤以上。”商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古上玄二话不说买了二十斤玉麦粒,当然,价值不菲,百文一斤,交了二两银子好说歹说又搭了两个玉麦棒子。古上玄一手提着玉麦粒,一只胳膊挎着包袱,又晃了一天才到无极境内,打听征兵消息,知道已征过才放心回家。 “娘子,速取水来,累死也。”古上玄进屋便倒在床上。 “啊,老弟呀,你可回来了,家里麦子还没有收,你来的正好,下午上地里吧,让阿秀回来。” 古上玄闻此险些晕过去,“赶路七八天,脚都磨破了,让我先歇两天吧,大姐。”古上玄几近哀求。 “你不是有神马符吗?怎么没用上。”大姐不解。 “唉,甭提了,差点没整成残废,待会儿给你们细讲。”古上玄闭上眼。 阿秀带着古奎子回来未看到躺在床上的古上玄,却发现了玉麦袋子,打开一看,惊呆了,她以为是玉石粒儿,古奎子小手很快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阿秀赶忙抱起抠嘴,“不能吃,噎着了。”古奎子大哭,古上玄被惊醒了。 “哎,先别动,吾的儿。”古上玄抱起古奎子猛亲一阵,古奎子却使劲推他,原来古上玄身上一股汗酸味,边幅不修,面庞铜色,衣衫邋遢,人也消瘦了一大圈。 “你看你,孩子都不认得你了。”阿秀笑嗔。 “哎,这日子真够折腾的,不过这一路太有意思了,下午给你们讲。” 当古上玄讲起山区饮食文化的时候,大姐和阿秀都笑做一团,“以后可别找这苦吃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大姐训道。 “喏,你们看这个”古上玄将玉麦棒子掏出。 “我正纳闷这到底是石头还是食物。”阿秀拿着研究。 “哈哈哈,这个叫玉麦,西域传来的庄稼,亩产高过小麦一倍,以后我们种这东西,碰上个灾年荒年也饿不死了。” “我感觉这东西叫玉米应该更合适。”古大姐拿着另一根棒子端详。 “那就叫玉米吧。”古上玄随附了一句。 由于许久未干过农活儿,古上玄又请了村里几个老汉帮忙,壮劳力很少,一部分被征走了,另外的都躲在外。天气虽干旱,小麦收成倒不差,入了瓮,烧了麦茬,一家人开始播种玉米种子,邻人俱感到惊奇,古上玄一边讲解,一边亲手示范,大家伙儿叹言此是好物,来年要多保留些种子给他们。 暑后连降了几场大雨,玉米苗也噌噌窜起来,半月不见能长一尺,古上玄笑着谓曰,古人有此,焉用拔苗助长,天地造化,神奇无限也。修整了一阵子之后,古上玄精神如初,但同时也产生了再出去转转的想法,他的心态倒还比较年轻,不过他也明白,有老婆孩子大姐在,独自远行恐怕在她们那里行不通,带着她们更不现实。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到了收玉米的季节,他联络乡亲们一块儿来帮忙并允诺送他们足够的玉米种子来年一起种。然而也收到了一个不利的消息,县太爷因征兵不力被罢免,新上任的县令要重新搜罗适龄男子,有一个抓一个,躲出去的,联合附近各地抓捕遣返,邻县有征兵任务的均已响应。 “实在是不能待了,上战场生死未卜,不如我这次走远一点吧,等天下太平了,我们一家人才有安稳日子过。”晚上,古上玄主持家庭会议。 阿秀默不作声,只是在一旁静静的抽泣,古奎子已睡着,小腿还不时瞪被子。 大姐沉默半晌,才开口,“不如我们去阿秀家乡避一避。” “她家已没有什么人了,哥哥流走到山东,再说去沧州也未必逃过征兵,生活还难以预料。不如你们留下吧,我命中大运正好走驿马,主十年奔波,再有三年即过四十也,一位朋友算我一生‘遇康则止’,西康距此八千里,我就乘此去一趟,以应天命。” “是不是去了就停止,没法回来了?”大姐忙问,阿秀亦抬头看看古上玄。 “肯定不会,因为还有一句‘遇柏则依’,我在山上再累也不靠柏树,这样吾命就不会尽,放心等我回来吧,最多两三年。”古上玄强装笑颜。 “走吧,趁早,你一个人出去旅游总比跟一群人上战场更令我们放心,记住一定要回来,我们在家等着你。”阿秀终于说话了。 古上玄连夜向西赶赴真定府,与王敬忠述明来意,休整一日,借匹良马向南奔,他想尽可能赶时间,专拣康庄大道走,一方面安全快捷,另一方面,村庄多,大户人家也多,容易生存。古上玄摸了摸行囊里的罗盘。 下午申时,古上玄来到赵州桥畔,见一老头儿在桥头上摆摊算卦,便下马与之攀谈,顺便舒展一下筋骨,老头亦用六爻纳甲术,面前放着三枚洪武通宝。 古上玄拾起铜钱,“这钱有些年头了吧?” “那当然,我爷爷的爷爷就用它算卦。”古上玄将铜钱捂在手里。 “一卦一百文,不准不要钱。” “好,我算一算此次出行顺利否,平安否,何时归来?” “摇卦吧。” 古上玄撒了六次,两人几乎同时说出“泽水困,六合卦。” “嗯,你是从北方来的,大概走了一百里。” “差不多,世爻在内,居坎,我走了两个多时辰,您看我能走到哪儿?” “还能走哪儿,应爻子孙亥水受日冲动而合世爻,有个属猪的孩子让你牵挂,卦逢六和,你走不了,今日必返,别赌气,我在这儿等你一会儿回来,回来再给我卦礼。”老头很干脆。 “那好吧,再见了。”古上玄跨上马,挥手作别。 上了路,古上玄心中难免忐忑,现在真的有些舍不得,的确,古奎子、阿秀以及大姐让他牵挂不已,黄骠马似乎也体会了他的心愿,放慢脚步,走了十里路竟踟蹰不前,原地转了一圈,古上玄心乱如焚,狠拍了拍马背,“驾,驾”径向南去。这一走走远了,傍晚时分已达邢台城,城中有多家旅店条件都不错,古上玄洗了澡,舒舒服服躺着休息,“照这速度,几个月就打个来回。”古上玄闭上眼,“什么破玩意儿还祖传,还不准不要钱。”他有点儿后悔当初太草率把天机钱输了出去,转念一想,“天意即已如此,无须再纠结。” 从京城至郑州的路上比较好走,也就两条河挡道,一条是子牙河,不知是否因为姜子牙得名,但船夫较多,渡河也顺利。另一条就是足以让许多人死心的黄河,古上玄当年来安阳开会时曾来过黄河堤岸,时隔十年,他又来到这曾使他惊叹不已的大堤上,雨季已过,水位并不高,流淌也不算湍急,他想寻找一个艄公,可惜顺着岸走了十里也没发现,便找客栈寄宿。 客栈站柜台的是老板娘,四十多岁,白白胖胖,但眉眼看起来很刁蛮,她告诉古上玄,上游传言黄河要改道了,这些天撑船的都未出梢。古上玄倒置若罔闻,吃饱了肚子泡泡脚呼呼而睡。 第二天休整完毕,古上玄牵马来到河边,再次惊呆了,黄河已断流,河床满是泥浆,这可如何是好,只好回去等候,被告知泥浆干得较快,几天功夫就能踩着走。古上玄在急切中等了六天,到第七日,发觉泥浆已基本干硬有的地方还裂开了口子,连人带马踩一踩,能经得住,于是骑马走河床,上马时古上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那是一句卦辞“七日来复”。意思是七天以后重新开始循环,古上玄也来不及多想,纵马前进,此段河床约有三里,很快,古上玄看清了对岸是一排乱石堤,堤岸离河床底有一人多高。古上玄寻思着要绕一绕好上岸,忽闻波涛声如群鼓由远及近,人马大惊,古上玄脸色如土,黄骠马长嘶一声疾奔对岸,古上玄牢牢抓住缰绳,黄马冲到石堤前贴近不动,古上玄明白其意慌忙扒住石缝站在马背上,波涛随即而至,浓黄的河洪卷着黄骠马汹涌而过,前方的波浪起伏跳跃,如万马奔腾般远去。 黄骠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滔滔江水里,徒留孤单单的古上玄在石上伏边嚎啕,“七日来复”古上玄懊愧的拍着脑袋。 上篇:水火即济 第四章 在路上之雇人哭灵闹剧 当古上玄徒步走到郑州城时,已身心俱疲,步子迈得很沉,满脸的悲伤写在未干的泪痕上。在郑州,古上玄休整了三天,经历一场生死劫之后,他在精神上萎靡了许多,饭量也少了,更不愿见客栈里留停的马匹。 一场夜雨带来深秋的凄凉,古上玄清晨洗脸时感觉天气已经要往冷处走了,要为路途做充足的准备,他出发时带着二百两银票和少量碎银,这些天花的倒不多,银票用油纸包着缝在夹领里,他取了十两在郑州城兑换了银锭,然后买了厚衣物和一些油饼干粮,继续上路。 不能老寄宿客栈了,古上玄想,既然走江湖,那就拿出走江湖的样子来。接下来一段时间, 古上玄爬了爬嵩山,还拜访了千年古刹少林寺,逗留数日才离开。过信阳地区的时候,他开始为人家看风水,赚个吃饭留宿的门票,离别时还兜着一袋子信阳毛尖路上饮用。最赚的是在孝感,他帮了一地主调了坟头的位置,治好了地主他娘的头痛,地主一高兴送他一匹白马。喜出望外的古上玄再接再厉,但很快挨了顿揍,那是一户中等人家,古上玄见人家睡房北偏东北处有一粪池,便言此不利妇女生育,恰好此主人的媳妇已连着小产了两次,恼怒的男主人一拳打在古上玄的鼻子上,古上玄连声抱歉后转身而走,多半袋子信阳毛尖全落在人家里了,后面的咒骂声还不绝于耳。 如是月余,古上玄来到更大的一条河岸上,几乎所有的文人墨客面对这条大河都会产生浓浓诗意,因此这里既留下苏东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迈,又记录着杨慎“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超脱,不过古上玄面对这滔滔巨江却无雅兴赋辞唱咏,他静静坐在江边看着白马啃草摆尾。此河一般不会断流亦无历史记载其某朝某代改过道,但古上玄已无心横渡再向南行,因为他来之前已经和王敬忠商讨了行程,与其向西南直走八千里,不如先向南行五千里,再向西行六千里,避开秦岭大别山蜀道……古上玄觉得该向西转向了,乘船过江在武昌赏完黄鹤楼之后,他没有像孟浩然的古人那样“烟花三月下扬州”,而是又回到北岸初冬十月过荆州。湖北一带的冬天来得有些晚,山形也并非太陡峭,古上玄牵马爬坡时,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唐僧取经,不,应该像鲁肃,因为她现在已到达荆州了。在这里她遇上了大量流民,这些流民的生存状况仅比乞丐略强,他们有许多也并非无地而流落四处,而是赋税太重了,种地所得全卖光乐业不够交租了,于是他们一边诅咒着搞一鞭税法的张居正,一边带上全家老小乞食他方。身强力壮一点的,或者当劳工,或者干脆结伙偷抢,成为廉价壮劳力和社会不稳定因素。有一技艺在身的,便在大一点的城镇四处卖艺养家糊口。古上玄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队伍,在一处简易帐篷内饮茶时,他就听到了一段有意思的对话,算是途中趣闻。 一人问到:“你们在这搭台唱戏多日,可有孝服?” 一妇女回答:“没有,要孝服干什么?” 那人曰:“吾父已病危,后事宜及早安排,家族人丁不旺,恐出殡之日冷了场面,想雇一帮能哭能闹的撑撑排场,不知你们哭技如何?” 妇女回答:“这个切莫担心,吾等哭起来恐闻着无不流泪,草木亦无不伤悲,天地哀叹,鬼神让位,大官人真是找对人了。” 那人忙问:“那你们哭一次多少银钱?吾愿包办一顿午饭。” 妇女曰:“我们演哭戏不论‘次’,论‘通’,一通一刻钟,拍板起,打板终,而且收费标准要以效果论定。” “什么效果?” “欲使吾等垂泪哀叹,令观者心中悲怆,每人每通二十文;欲使吾等嚎啕大哭,令闻着不禁垂泪,每人每通五十文;欲使吾等呼天抢地,令鬼神随之动容,每人每通八十文;欲使吾等悲恸欲绝,令天地风云变色,每人每通一百文。若嗓子不幸哭哑,大官人还要另外再赏个草药钱,何如?” 那人似乎很满意,“诺,喏,二十人至三十人为限,三通嚎啕即可,我素归备置孝服去也,哭完领赏。” 古上玄听后险些将茶水喷出来,心想葬礼这么一操作,非变成闹剧不可,届时可要看看热闹。 正思量间,戏班妇女闯入:“大兄弟,看你一个人出门在外的也不容易,胡子拉碴的,演个活鬼正好,这有一百文钱想不想赚?给你个财路。” 古上玄故作兴奋,“怎么个赚法?” “看你那财迷样儿,几辈子没见过钱了,别问那么多了,先跟我们练练哭,合格了,带你去演戏,到时听我安排。” 古上玄不住劲地点头,盯着妇女那画了眉黛的眼窝儿。 “怂样儿,没出息的。”转身出去,走到帐篷口留下一句:“实在想娘们儿了别自己撸,可要来找我。”扭扭肥臀出去了。 古上玄在床上打滚拍被子,却不敢笑出声来。 “啊哦哇爹呀——,啊哦哇爹呀——”,古上玄吃了晚饭就随戏班子一众十余人练习哭爹,大家都很认真,带班妇女还在外联络外援,四周却传来了骂声,“见鬼呐,还让人睡不!” 古上玄梦里似乎还在乐,这处租来的帐篷并不能御寒,古上玄凌晨被冻醒,揉了揉略抽筋的小腿,他披上衣服出来看星星,离家时间倒也不久,不过想想这一路来未知的行程,古上玄还是有些惆怅,西南天空一钩残月挂在树梢,阵阵寒风袭入古上玄衣领,他打了个喷嚏回帐篷了。第二天早上,古上玄流着鼻涕侧卧在床上,发烧了,头疼不想动,早饭未做,戏班一个老人为他烧了一盆炭,并熬了一锅姜糖水,叮嘱他趁热喝了多盖些被子捂一捂,得知古上玄没有多余的棉被,便从戏班找了两条旧被子给古上玄盖上才离开,古上玄虽感冒流涕,味觉却未丧失,被子上只闻到一股脚臭、狐臭和汗臭外加臊气味,于是又打了一连串的喷嚏。晕晕乎乎熬到中午出了些汗,稍觉舒服些,就出门买吃的,喝了两碗热乎乎的米汤,头重脚轻的去找戏班妇女准备撂挑子,以免届时出丑搅乱氛围。 戏班妇女见到他,“吆,练得忒投入了,还没有开始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哪里,我这是——”古上玄准备解释。 突然外面进来个人,“你们是昨天被请去哭的吧,我们家老爷的病已被武当山神医医治好了,少爷让我来通知这事取消了,你们给当家的说一声,告辞。” 戏班妇女一怔,紧接着干打雷不下雨的一番哭诉和抱怨,古上玄也是一阵苦笑,自嘲了一顿,然后问武当山在何位。距离多远,妇女用手一指,“西北方,三百多里路吧,不太好走。” 上篇:水火即济 第四章 在路上之一得一失观风景 古上玄想去武当山看一看,因为他从小听说哪里是道家圣地,他古家祖传的天机钱在此聚集灵气,世代仗此谋生。休养了三日之后,古上玄备好了路上所需衣物用品,骑马出去了。路上景色秀丽,只是少遇人家,以至于午后申时一到就必须找寄宿落脚的户儿,如是颠簸几日他来到一个叫“保康”的小城,古上玄笑谓难道止于此?只在歇马镇停留一日便快马小跑到武当山下,山门处即有道观,古上玄停留安排住处后,只步上山,沿太子坡上走,那天正好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山间弥漫如烟,南岩宫悬挂峭壁上,使人以为入了仙境,范围十里的桂树簇拥龙虎殿及玄武大殿,古上玄脚步轻飘飘,望来望去,不觉天色已晚。 翌日晨,古上玄绕道从乌鸦岭沿古神道拾阶而行,恰好一位道士也要上去,于是古上玄问了问礼,询问能否导游一程,道士摊手指引,边走边讲,给古上玄介绍武当山文化历史,名胜古迹,古上玄听的饶有兴致,经过了黄龙洞与朝天宫后,道士带古上玄来到天柱峰前,二人沿九链蹬登了顶,道士手扶铁柱脚步轻盈,而古上玄脚板却发麻,挨到山顶上,古上玄长吁一口气,但紧跟着,他的眼中出现了惊愕的目光,戏中常说的金銮殿赫然在目,古上玄一瘸一拐的走进,这个殿虽不大,高不过两丈,左右宽一丈半,前后宽一丈余,只相当于一卧室,然却是用纯铜鎏金构件组装而成,未见一木一石。古上玄用手抚摸一下殿外铜墙立即被道士喝止,二人进殿,道士点燃供灯作礼,古上玄才有机会端详殿内,正中供奉武当山主神——真武祖师大帝,两旁为金童玉女,金童拿薄,玉女托印,另有水火二将执旗捧剑,神案下置玄武。道士讲,当年成祖下令建此金殿时,画匠搜寻道家祖师像为真武大帝塑像,成祖不悦,左后将成祖本人的画像呈其面前时,永乐大帝才露出会意的笑容,古上玄津津有味的听着,再次将目光凝聚到真武大帝塑像上,心想怪不得真武祖师不像道士反倒有点儿像皇上,敢情是永乐大帝想以此来达到永垂不朽,绝透了。道士欲下山,古上玄却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坐下,他的鞋底好像磨穿了一层,踩在石头上很硌脚,脚底充血僵硬,道士在他的小腿上揉.搓了几处穴道,古上玄顿时觉得好多了,一股热流冲向脚面,也不那么疼了。顺便望览四周,众峰朝拜,明昊当空,仙境,真是仙境,不枉此行,古上玄不由心旷神怡。 “贫道先行一步,过了后面转运殿就可下山,愿汝好运。”道士拱拱手。 古上玄起身来,“在下随道士同行吧。”一起进了转运殿。 下山时,古上玄问:“道长可信奉转运之事?” 道士曰:“时来运转,起伏升沉,人生之常态也,不愿历经坎坷如同饮食唯品一味,有何乐趣?况人之生也与忧俱存,一朝成其形而终生受其累,何运为佳?同是幻梦尔,但求心如止水,任性逍遥,管它什么好运厄运,转个什么。” 古上玄笑曰:“道长之高见犹如吾友潘九坷先生。” 道士白了一眼,“小潘嘛?他是我师弟。” 一场大雪应时而降,古上玄无法再登武当三十六岩,流民常出没,或盗活聚而滋事,官府亦为之头疼,对外乡人下达封令,道观不能长留了,古上玄决定辞程向西,那两天西路口恰好被堵上,古上玄又听闻了南方百里有神农架,是个好去处,便折身向南复过保康,一山挡路便绕山穷水转来到一溪谷,溪水未冻结,清澈见底。古上玄坐在马上慢慢沿溪游走,逐渐映入眼帘的是满山的腊梅花,黄花白瓣红芯紫蕊,对峙竟放,扑面而来,一条溪谷三四十里整个云蒸霞蔚,遥望远方,姹嫣华彩上下重叠,依阴仰阳,蓬松处犹似柔雪,舒卷处犹似浮云,梅香扑鼻,沁人心肺。 古上玄如在梦中,魂魄在花海中翱翔,“吾愿化身其中,受百年茧缚,一生飘落,只为能从这梅花谷中再次飞过。”古上玄的诗意来了,他此刻也不由得想起义兄徐霞客,“如果身边有他在便好了,他烤的野鸡实在叫绝”。古上玄心里嘀嘀咕咕,真真俗人一个。马儿也比他强,马儿沉醉在花海里,轻柔的花让马儿也迷蒙了,蹄子轻轻的敲击在地上,仿佛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生活中总会发生牛嚼牡丹的事情,淬不及防,古上玄被白马一个仰蹄急闪给颠到地上,魂魄从花海中回来了,顿时感觉到右前臂和右膝盖磕到了石头尖上,纵使他穿的是厚棉裤棉袄,骨折也在所难免,古上玄几乎要昏厥过去,他卧在地上努力挣扎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结果,古上玄这回又开了眼界,他看到一个人,一个赤身luo体的男人,刚刚就是这个倒霉催得从花海中钻出来把马惊着了。 那人显得也很惊恐,发出“哦哦啊啊”的叫声,并蹲在古上玄面前,私处一览无遗,只是毛发格外浓密,脸部特征像猿猴,前额凹陷,嘴巴突出,耳朵奇小,牙齿硕大,嘴里叽里咕噜,古上玄心中苦楚不已,一个人骑马西行,碰上个猴子一样的人,这只有在《西游记》中才出现的场景如今轮到自己来经历了,不幸的是,孙悟空一出现,唐僧的日子好过了,而这个猿人一出现,古上玄就没法动了,“你个牲口不在五指山下趴着,蹦出来干嘛。”古上玄心里诅咒着,却不敢动一下,他一生未碰上过这样的邪。 那野人捅了捅古上玄,古上玄发出了某种动物被杀时的叫声,这一声足以直达云霄,响彻山谷,野人似乎受了惊吓,掉头三奔两奔钻入山谷不见了踪影。 白马绕着古上玄走了一圈,便向前“嗒嗒”跑远了,古上玄几近绝望,他知道如果没有人路过,单是冻也会冻死,“遇康则止,遇康则止,我今真得要止于此,命也。”古上玄意识已经开始恍惚,“葬身花海中,做鬼也风流”,“嗒嗒嗒嗒”远处传来马蹄声,好像还有人的散乱脚步声,不错,白龙马带着人又回来了,一个力气大的山民背起古上玄,“吆,他腿断了,把他送龙坪找诚灵师。” 当古上玄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裹成粽子状,右胳膊右腿全用木板夹着,缠了几层布带,一个小和尚在旁问候:“施主醒了。” 古上玄“嗯”了一声想动一动头,结果牵动全身,疼得一声呻吟,这时一位胖老和尚走进屋来,笑吟吟道:“施主再晚一阵子,腿就保不住了,老衲曾研习医药,施主不妨在聚灵寺耐心久留几日,等骨缝彻底愈合了再行吧,阿弥陀佛。” 古上玄言:“有幸得蒙法师救护,不胜感激,待身体能下床时,再磕头谢恩。” 转眼近半年过去了,古上玄行动已无碍,只是骨节处逢阴雨天仍隐隐作痛,他想向诚灵方丈辞行,却被要求再停留百日,以免后发之忧。右膝盖处每七日换一副膏药,药膏均采自附近西山上。有一日古上玄询问附近西方是何山,有何胜景?方丈告曰是神农架,神农当年遍尝百草之地,胜景无限。又问自己现在能否去游玩?告知盛夏可去,带足干粮,七日必归来换药,小心野人,提放野兽。 古上玄此时乘白马兴奋上路,有了上次的教训,他时时紧揪缰绳,并密切关注四周,马儿亦走得很稳,唯一不足之处,古上玄临行带足了干粮却落下来罗盘,到了山里逢阴天就分辨不清方向。不过他也无需为此而遗憾,因为在神农架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有看不完的风景。 上篇:水火即济 第四章 在路上之人似猪八戒 北纬30度地区对世界地理文化爱好者来说本身就是一个谜团,这个区域内有世界上最大的撒哈拉沙漠,四条大江的出海口,均在此线附近,尼罗河、幼发拉底河及格里斯河、密西西比河,还有长江,金字塔矗立于此,有着世纪屋脊之称的喜马拉雅山脉亦坐落在此,百慕大这样的神秘海域也处于这条线上,中国的神农架野人,四川的死亡谷之谜,条线孕育了古埃及、古巴比伦及古中国文化,这些为北纬30度增添许多离奇的传说。另外,世界主要的宗教天主教、意思两脚居间、佛教,他们的创始人均诞生在这条线附近,形成人类三大文化轴心。 古上玄现在已处于山林中,但他并不急于进山,在不知深浅的情况下他一般不会冒进。这次,他又比较幸运,等到了三个结伴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儿,他们很快结成朋友,有俩个来自荆门,是亲戚,一个姓孙,另一个姓朱,剩下一个是孝感人,姓唐,路上与孙朱二人结识的,孙公子曾在神农架游过两次,对山形路程并不陌生,就做起导游。古上玄心中哭笑不得,天下事竟如此凑巧,现在《西游记》整班人马齐全了,合着自己就是那沙和尚,另三人亦觉巧合好笑。 四人沿着溪水前行至一农家,在此饱餐一顿山珍,并留宿一夜,计划了具体路线,次日古上玄将白马留下托农家照看,而与其他三人徒步爬山,沿途秀峰瑰丽,清泉甘冽,山下骄阳炎炎,林中却幽静凉爽,箭竹林与冷杉林将山腰装扮成玉带翠台,杜鹃夹杂山间,增添几分色彩,流泉飞瀑为旅途带来一丝丝喜悦。四人穿过一道大峡谷,欲攀登神农顶,孙公子摆手建议先在附近寻农户休息,改日在攀。于是四人绕行,至另一峡谷悬崖处,朱公子指着一处,“快看”只见万千燕子出进一洞口,张公子笑曰:“此乃燕子洞,内有万燕栖息,若夜间在此点燃篝火,燕子便奔火而来,山中还有一冰洞,无论盛夏酷暑,洞内始终冰天雪地,滴水成冰。此外还有一洞,洞口有水若潭,一日三层次潮水涨落,另有一洞,洞口处亦有清水,每逢电闪雷鸣,便有金鱼从洞口游至洞口,平日不见。” 唐公子手指山谷间一处,“那亦有个洞,吾等速去看看有何神奇之事。” 四人钻入洞中,光线虽弱,却能看到洞内一高处向小淌水,水并未流出洞,而是渗到石缝下面,汩汩作响。古上玄感到洞内闷热,汗水沁出了脸庞。 孙公子用手试了试水,兴奋难抑,“这就对了,冰洞大约在山的另一侧,阴阳相对,有冰洞,必有热洞。” 唐公子也用手试试,“妙哉,不如吾等在此淋浴一番,解解燥乏。” 唐公子的提议得到众人响应,大家将包裹衣服脱至洞口,赤脚进去,酣畅冲洗,仅过片刻,他们便觉出不对劲了,试水的时候还是热的,现在已变凉,洞内气温亦骤降,朱公子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怎么回事?”唐公子问到。 “我也不知道”孙公子哆里哆嗦直发抖。 “赶快出去吧,我觉得就快结冰了。”古上玄双手捂着右膝盖揉.搓。 四人狼狈逃出,穿好衣服就坐在洞外歇脚。 “你不是说对面那个冰洞一直结冰吗,怎么这个洞时冷时热的?”唐公子惊魂未定。 “天地造化,非人所知何由,可能待会儿还要变热。”孙公子叹曰。 翌日晨,他们转向原始森林深处,孙公子指出穿越这片森林,将会见识风景垭石林,另可望云雾缭绕下的石柱山。一条瀑布流下,山壑间一石架在河涧上贯连东西两岸,巨石高约六丈,宽三丈许,貌似龙头,石头下有一状如葫芦的洞,上窄下宽,河水穿洞下泻,水中有一种鱼,伏在溪边浅处石丛中,鱼头颇像娃娃脸,孙公子介绍曰此名为鲵,亦称娃娃鱼。大量野生鱼游弋河中,上有野猴蹲在树上搭手相望。一路上,他们见到的许多动物都是浑体雪白的,白色的獐子,白色的鹿,性情温和的白熊,还有白蛇蜷行林间,白蛇旁边还跟着一条青蛇。虽然有的动物不是白银色,他们过一片树林时发现一种猴子,浑身长着金丝一般的毛,孙公子介绍此乃金丝猴。 同样令人惊喜的还有形形色色的植物,有的花草头部长一颗珠子般的果实,有的植物叶子形似鸽子,有的植物长在水边,叶子如碗状,内盛晶莹的露珠,还有的植物浑体上下一根杆上有毛笔般的毛丝,大家叹服怪不得神农能在此遍尝百草,这是见了白蘑菇谁也不敢乱尝,觅到农户,得知这能吃,俱摆出一副撑不死不罢休的气势。 第五日,四人相约赴神农顶一览全貌,此峰号称华中第一峰,大家起早带足一天干粮,途经一半山腰处时,见到一巨树,高约十丈,树径一人多,四人合抱刚好,树冠覆盖数十丈,鸟儿穿梭其中,树前置一石鼎,内有香灰,孙公子曰此乃千年杉树,当地人称为神树,常来膜拜祈福。 神农顶的路极其艰险,坡面凹凸不平,巨石裸露,众人发现一些圆润的河卵石暴露在陡坡,纷纷感慨此处以前应为河底,果真沧海桑田,传说不虚也。攀到山颈处,空气已很凉爽,阳光耀眼,山间却一片朦胧,云涛雾海变幻无穷,尖突突的石峰石柱奇诡多姿,山光水色气势磅礴,众人心欲放飞,驾雾而去。 从神农顶上回来,古上玄的右膝疼了一夜,他不得不回聚灵寺换药,另三人想去西北九湖坪看大九湖,便分道扬镳。“保重吧,古兄,神农架方圆三百里河谷旁多有人家,以后慢慢转。”孙公子扬手道别。 而接下的一个月内,古上玄除了换药之外几乎都在神农架度过,风光绮丽的香溪河;雄伟壮观的野马河峡谷,雾霭茫茫的神农顶,胜景绝妙的巴东垭;神奇的云海佛光都印在他的梦中。最令其欣悦的大九湖,号称神农江南的九湖坪,四周群山缭绕,自东向西九个大山梁,梁间森林密布,九条小溪犹如九条玉带从雨雾中飘舞下来,在这块高山平原上恰有就个湖泊磷光闪闪。古上玄驻足往返了,他在山上醉心这神仙般的一段日子。但后来不得不出山,因为官府清查山中流民,保康聚龙山上的流民聚众抗法导致官府颁布禁令,有十几个流民还为此做了牢。聚灵寺暂时还算是个避风港,因为知县与方丈相识,古上玄只能闷在寺中,靠扫地诵经来消遣时光。 过了月余,寺里云游来了一位僧人,法号藕益,与古上玄住一起,古上玄观其眉宇不凡,年纪轻轻却见解极高,无论谈周易、道家、五行、儒学,此人几乎无所不知,古上玄暗暗叹服。一日与之辩论华夏文化与浮屠之学能否兼容,藕益和尚最后淡淡应了一句:“华夏文化源于《易经》,诠释内圣外王之旨,且看吾以禅学解之。”遂用二十余日写出一文,古上玄看后佩服得五体投地,曰:“此书以禅诠释周易,乃融汇东西学说之大作也,法师日后必为一代宗圣。” 那年的中秋,缺了些意境,因为乌云遮住了月亮,诚灵方丈、藕意和尚、古上玄等围坐在院中石凳上准备赏月,文人大都有这个心理传统,这次却失望了。古上玄啜了一口茶,打开话匣,“月圆月缺周而复始,何以中秋最盛,图因气爽花衬之故否?” 藕益和尚曰:“中秋月最白,由清凉故,气候变化因众生心业牵引,人心有yu火炎热如夏,亦有嗔恨寒冽如冬,由热恼转为清凉,心明朗故,皓月亦然。” 古上玄曰:“现吾等身心安逸,倍感清爽,何以不见明月?” 藕益和尚曰:“天上明月众生共业所感,一人清爽不能扭转众人之热浊,若心如止水,烦恼不生,尘障扫除,心雾拨开,自性光明现前,便会顿见心中明月,寒山所谓‘吾心似秋业,何物堪比伦’,禅宗所言心如明镜即是这种境界,参禅者只顾观自心明月即可,莫言需待十五夜。” 古上玄拍手言:“乌云遮天心自闲,一轮明月万古禅。” 诚灵方丈只是笑吟吟品茶,不作言语。 月底,古上玄欲向西,再三拜谢诚灵方丈并留下一百两银票供奉寺院,牵马西去。披着巫山的云,古上玄走走停停,沿着长江边过了两条河,来到一坡歇脚,见到满坡长满了单株小紫花,问一农民何地何草,答曰当归坡,长的俱是当归,补血最好。 “当归”,古上玄重复着,“应当归去了”,他想起一历史典故,盛唐时有高僧名一行者,卦术神通,唐玄宗曾招其入宫为自己算命,一行和尚不言,只是送给玄宗一个盒子,告知请不要离身,日后想起时再打开。唐玄宗后来被安禄山赶到了成都,数年之后,叛乱将息,唐玄宗路过当归坡,忽想起一行和尚给他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干枯的当归根。 “如果把历史的诸葛亮、一行、袁天罡、邵雍、刘伯温召集在一起猜斗鸡,不知要猜到何年何月才能分出高下。”古上玄向南折行又到了长江边上,他这次到的地方也有些来头而,一千多年前,蜀国皇帝刘备打了败仗后病死在这里,约九百年前,一代诗仙在此留下了千古名句‘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