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 第一章 白驼山的大船远远随着老顽童和洪七公乘坐的花船,航行在海面上。 欧阳克长身立于船尾,若有所思地望着桃花岛的方向。是的,自己放弃了和蓉儿成亲的机会。回想起离岛前蓉儿那略带哀婉的回眸浅笑,欧阳克的心里不由感到微微的酸楚。但马上,他就清醒的告诫自己,“你做的没有错,这才是最好的方式。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成为‘叔父’夺取九阴真经的工具,只有放弃,你才能给蓉儿真正的自由与幸福,让她自己去决定真正的爱人。我悠游半世,阅人无数,但是,蓉儿啊,蓉儿,这两个字为何让我如此挂念,前所未有的感觉,令我害怕……”欧阳克正垂首沉思,倏地一股凌厉的掌风自背后袭来,欧阳克不及防备,被一掌击中,重重跌撞在船舷边。 欧阳克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剧痛难忍,挣扎着想勉力撑起身子看个究竟。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是叔父! 欧阳锋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拖离地面,怒喝道:“你为什么故意不背经文?枉费我陪你来中原求亲!” 欧阳克微微一笑,用衣袖轻拭唇边的鲜血,淡然的别开脸去,“谁在意那经文?” “你不在意我在意!”欧阳锋语气狰狞,手上的力道加了几分,欧阳克感到脖颈间一紧,几乎窒息。“克儿,你知道你为什么学不到我武功的三成么?克儿,你真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心念太多啊……” “九阴真经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没了老婆和儿子呢……”欧阳克定定的望着欧阳锋。 欧阳锋怒急反笑,“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能一直这样嘴硬!”老毒物出手疾如闪电,将欧阳克的左臂扭转脱臼,“你们谁也不许过来!”欧阳锋一边怪笑一边命令众蛇奴。 “克儿,你虽然学武不用心,但在五经六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却很尽心。而且,我知道,你是可以过目成诵的。”欧阳锋的语气忽地转为温柔,“克儿,只要你把记得的九阴真经默写给我,叔叔马上治好你的伤,还会把九阴真经传授给你,到时候,我们叔侄就可称霸武林了!” “称霸武林?恕侄儿没有这等雄心大志,侄儿所希望的不过是可以活的真实点,不必为了天下第一的虚名,把不该抛弃的都抛弃掉……”欧阳克的眼中隐然有泪光闪烁。话音甫落,欧阳锋眼神一黯但又瞬间变得决然,将欧阳克狠狠掷在甲板上,转身离去。 欧阳克痛得喘不过气来,昏昏沉沉地伏卧在地。众蛇奴和姬人没有欧阳锋的允许,谁也不敢近前。几个姬人看到公子痛苦的模样,禁不住低声饮泣。烈日艳艳,欧阳克只觉身在云雾中一般,周身炙热痛楚,时而睡去,时而被剧痛惊醒。 老顽童在华美雅致的花船上上窜下跳,没有半刻宁时,左摸摸,右看看,口中啧啧感叹,“这黄老邪太会享受了,能造出来这么漂亮的大船……” 洪七已经被老顽童吵得无可奈何,只好从腰间摸出酒葫芦喝酒解闷。 突然,洪七听见老顽童惊叫连连,不由得苦笑,“谁叫我老叫花自己找罪受,不留在桃花岛上吃蓉儿小妮子烧的好菜,偏偏要和周伯通坐同一条船,哎……” 周伯通狂奔到洪七身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嚷着,“不好了,不好了,这条船是个鬼船!” 洪七心道,这老小孩又有了什么搞怪的主意。“鬼你个头啊,发现黄老邪在船上了?” “不是鬼,那是谁弄的,船舱里都是海水?!”老顽童理直气壮的发问。 洪七心中一沉,急忙走下船舱查看。惊觉不仅是底层船舱,就连甲板上都溢出海水。更令他们讶异的是,船板的接合处片片断裂,竟无一丝一毫木栓铁钉! 转瞬间,整个船坍塌为片片木板。老顽童和洪七飞身立于颤巍巍的船板上,相互扶持。 欧阳锋不动声色的远观其变,思忖半刻,便命船夫将船靠近洪七和老顽童的沉船附近。 “你们想让我救你们吗?”欧阳锋冷言道。 “谁要你救,我们嫌坐船太气闷,才把这破船拆了的。你又来多事,扰我们的兴致!”洪七慢悠悠地边喝酒边笑道。 老顽童亦叉腰而立,鼓着腮帮子说,“就是,就是,我才不要上你的破船呢,你那船上除了毒蛇就是蜈蚣,还有一只最毒最毒的毒蛤蟆!” 欧阳锋冷笑着望了望天色,海上的天气总是风云骤变,炎炎的日头此时已被大块大块的黑色浓云遮蔽,大风飞扬,掀起巨浪。老顽童和洪七立足的那小小木板怎禁得住海浪翻滚,转瞬即没。在巨浪袭来的瞬间,老顽童和洪七双双施展轻功,腾空跃起,待木板浮出海面时,方稳稳落在上面。见此轻功,欧阳锋也不禁暗暗称奇,感叹武学实乃博大精深,尽管穷尽二十年闭关之力,还是有洪七、周伯通、黄药师等与自己比肩,故而,他心下更为坚定了要取得九阴真经之念。念及此,欧阳锋向老顽童招了招手,“老顽童,原来你的胆子这么小啊,怪不得连黄老邪都能把你关十几年。是你自己没本事,胆又小……” 不待欧阳锋把话说完,老顽童就跃身跳到欧阳锋身边,气呼呼的说,“谁怕谁啊,我就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洪七见老顽童已经上了“贼”船,只好摇摇头,也飞身上船了。 巨浪滔天,疾风骤雨,冰冷的雨水如箭般击打在欧阳克的身上,欧阳克不觉悠悠醒来。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里有蛇!”是老顽童的声音,还有洪七那爽朗的大笑声。“他们怎么会来到叔父的船上?”欧阳克心中疑惑。 洪七正为老顽童的惊叫连连而发笑时,突然瞥见船尾处伏着一个白衣公子,看着有些熟悉。走近一看,发现竟然是欧阳克,衣服浸湿,鬓发散乱,脸色惨白。洪七不由惊呼一声,“小毒物,你们家老毒物就够怪了,你比他还怪,下雨不躲雨,在水里泡着很好受么?”老顽童听见后,立马飞奔过来看热闹,指手画脚,拍手笑道,“羞羞羞,一定是练功练不好,被老毒物打屁股了……” 欧阳克听见洪七和老顽童的嘲讽,心中一酸,索性忍痛撑起身来,斜倚在船舷边,遮掩住脱臼的左臂,用右手抚弄着系衣丝绦,悠然道,“礼法岂为我辈而设,欧阳某就喜欢感受淋雨的滋味。” 洪七闻言,猛喝一大口酒,摇了摇空了的酒葫芦,“听你说话,倒像个小东邪。罢了罢了,我老叫花还是喝酒去了,你愿意喝雨水就在这边卧着吧……” 说罢,洪七转身走向下层船舱,用力闻嗅,寻找着美酒的蛛丝马迹。 老顽童听了欧阳克的话,瞪大了眼睛,很好奇地跑到欧阳克身边,也照样学样地斜靠在船舷上,闭上眼睛,张开嘴巴,接着雨水喝。“呸,呸,好难喝。你们骗人,不和你们玩了。我要站到最高的桅杆上,看看什么时候可以靠岸……”没说完,老顽童就一纵身,跃到了大船的主桅杆上,一手拽着棕缆,一手搭起凉棚,四处眺望。 总算清净些了,欧阳克伤痛难忍之余,又被洪七和老顽童吵闹了一番,觉得浑身无力,头目昏昏然,只得闭目养神。 欧阳锋饶有兴味地看着老顽童在船桅上大呼小叫,低头转念,眉心舒展,亦纵身轻轻跃到老顽童身边。 “哇呀呀,老毒物,你上来干嘛,这个好地方是我先找到的!”老顽童不乐意了,嘴巴撅得高高的。 “你不觉得闷吗,我们打赌玩吧。输了的要跳下海。” “好呀,好呀!”老顽童正无聊着呢,忙不迭地应承着。 “我知道你的一点陈年旧事,赌你不敢让我告诉别人。如果你敢呢,我马上跳海。如果你不敢呢,我让你一步,你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是跳海,二是把九阴真经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欧阳锋不紧不慢地说着,犹如一条蝮蛇在猎物边逡巡。“当然了,你要是不敢赌的话,也可以……” “你小瞧人,谁说我不敢赌。我老顽童有什么事怕别人讲的,最多就是吃坏了肚子到处大大而已么,熏着你了没?”老顽童气得白胡子一抖一抖。 蝮蛇已经缠住了猎物。欧阳锋一字一顿地说出三个字,“四――张――机”。老顽童大惊失色,面色如土,央求道,“老毒物,你可千万不能讲给别人听,千万不能!” “那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吧。”欧阳锋成竹在胸地问。 “当然知道……”随着话音,老顽童一头跳进波涛汹涌的海里。 “你……”欧阳锋气得舌头打结。 洪七在底层船舱不仅找到了好酒,还顺手抓了几条逃脱蛇奴控制的大蜈蚣,如获至宝地将它们一条条塞进酒葫芦里。洪七闭着眼睛,品尝这极品滋味,这时,突然听见老顽童的喊叫声。洪七疾忙跑上甲板,正看见老顽童一个倒栽葱跌进海里。 “老毒物,你怎地如此心狠手辣!打你这条恶狗!”洪七飞身跃上船桅,举起打狗棒与西毒斗将起来。相处多日,洪七深感老顽童之心地淳良,天真烂漫,因此,恨极西毒,使出全身解数,不守只攻。欧阳锋本与洪七武功相当,但遇到洪七这种拼命招式,却也气为之折,处于下风。 欧阳克听见空中传来呼喝和真气激荡之声,抬眼望去,原来是洪七和叔父在以真力相搏。两人身影倏忽,半晌已拆解千招。在两位高手的内力击打之下,桅杆已是摇摇欲坠,木屑纷飞,大船亦是左右摇晃。欧阳克久居西域,不识水性,暗自心惊。 洪七运集内力,向欧阳锋推出一掌“神龙摆尾”。欧阳锋堪堪避开,但这一掌正正击中船的主桅,桅杆从中部齐齐折断,砸落船尾。 欧阳克见桅杆砸将下来,疾忙闪避,只见叔父与洪七这般搏命相击,势必同归于尽,船毁人亡。欧阳克暗运真力,发现可以使出一些气力,便握住左臂,向下一拉找准经脉,随即狠下心来,将脱臼的左臂向上托起,生生将骨骼推回原位。这疼痛端的是钻心彻骨,欧阳克拼命隐忍,却还是发出低声痛呼。好在欧阳锋忙于和洪七搏杀,并未听见。 欧阳克轻轻挪动下左臂,虽疼痛难忍,但慢慢也可活动。他向欧阳锋与洪七公打斗的方向张望了一眼,只觉心灰意冷。噢,对了,记得船尾附有一叶小舟,不如乘这一叶扁舟,漂荡在茫茫大海,随风带到哪里就去哪里吧。 欧阳克只觉筋疲力尽,躺倒在木舟中,随着海浪,载浮载沉。真希望就这样睡去啊,一切烦扰都飞向乌有之乡。半梦半醒中,一声巨响将欧阳克惊醒。只见大船腾起火焰,不断发出爆炸声。 欧阳锋与洪七苦斗不下,恼羞成怒。这西毒果然毒辣,在白驼山大船的各处都放置了火药,只待取得九阴真经后即焚船灭迹。他见无法制服洪七,便且战且退,暗自将船上火把推倒,引燃了火药。洪七附近的一个火药桶炸开,洪七在爆炸的冲击下身形不稳,欧阳锋趁机猱身近前,将蛇杖抵在洪七颈边。蛇杖中的剧毒蝮蛇迅疾咬住洪七的脖子,洪七大吼一声,将两条蝮蛇扯为几段。蛇毒发作极快,洪七昏然倒地。 欧阳锋桀桀狂笑,飞奔去船尾,打算乘小船离开。却突然发现小船已不见踪影,欧阳锋顿觉毛发悚然,手足无措地呆立船边,向茫茫大海张看。 不好,叔父还在船上,不,应该是爹爹还在船上。欧阳克望着浓烟滚滚即将沉没的船,心中一丝痛楚,也许,这就是血脉相连相通的感觉吧。如果我不过去的话,爹爹会死的。但是,爹爹又如此心狠地对我,为什么?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吧。如果他死了,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是他儿子,我也没有机会当面叫他一声“爹爹”了。念及此,欧阳克义无反顾地驾着小舟向烈焰冲天的大船而去。 欧阳锋已有些感到惊慌,虽有盖世武功,但在自然力的面前还是束手无策。一个人,与大海相比,渺小得有些可笑。这时,欧阳锋发现消失的小船又回来了,立在船上的是默然无语的欧阳克。欧阳锋如获至宝,立即跃到小船。欧阳克欣喜的发现叔父毫发无损,只是显得有点疲乏不安,略显虚弱。一个大浪打来,小船猛烈摇晃,欧阳锋许是打斗的时间太久,兼之不谙水性,身形不稳,斜斜向船外倒去。欧阳克大惊,疾忙俯身扑向欧阳锋,奋力将他抱住,拖回小船。“还好来得及,能够救得他……”欧阳克感到由衷的欣喜,仿佛一件宝贵的东西失而复得一样。 突然,欧阳克惊觉叔父已指如闪电,迅疾点中自己的风池穴、灵回穴、曲关穴等穴道,只觉胸口如压巨石,当即软倒在地。欧阳克又惊又惧,试图运用真气冲开穴道,但一运真气,浑身如被万蚁啃噬,周身奇经八脉各个穴道如同刀割一般。欧阳克痛得喘息连连,伏在地上无法起身。爹爹是要杀了我么,但为何不直接一掌劈下来,难道要慢慢折磨我么?想起老毒物平日折磨别人的种种手段,欧阳克不禁恐惧万分,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好侄儿,不要怕。叔父只不过压制住你的真气而已,只要你不运功,就不会难受,慢慢行走也无大碍。”欧阳锋有些疲惫地靠在船帮,“这洪七着实厉害,叔父我和他比拼几乎耗尽了全部的真气。我不过是用残余的真气来克制住你的真气,省得别生枝节。”欧阳锋语气一顿,冷然续道,“江湖就是这样残忍,你只有时时刻刻防备,才能幸存到最后,才有机会成为绝世高手。克儿,我能教给你的还有很多,不仅仅是武功。”说罢,欧阳锋闭目不语,盘膝合掌,开始运功,恢复真气。一盏茶功夫,欧阳锋的脸色红润起来,头上的白烟渐渐淡去,他的功力已恢复三成。 欧阳克仰望天空,只觉酸楚难当,但却无泪可流。这时,惊涛迷雾中宛如春晓莺啼的声音响起,“靖哥哥,我们快去救师傅……”是蓉儿!欧阳克的心里一暖。 “师傅,老毒物太可恶了,打不过你就用火烧你,亏他还算一代宗师,用这么下三烂的手段!”郭靖和黄蓉一边怒骂,一边把洪七救到小舟上。他们三人刚到舟上,那艘大船便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仅剩一些残骸尚浮在海面上继续燃烧。 借着火光,黄蓉发现欧阳锋和欧阳克赫然在附近的小船上。看着被毒蛇咬伤昏迷不醒的七公,黄蓉恨死欧阳叔侄了。“欧阳锋,欧阳克,你们是卑鄙小人!”黄蓉眼中泪水盈盈,手持峨眉刺,遥遥指向欧阳克,喝道,“欧阳克,七公曾对你手下留情,你竟如此心狠,不愧是老毒物教出来的小毒物,我……我算是错看你了……”未待说完,泪珠已断线般滚落。欧阳克听到黄蓉的斥责,心如刀割,却又无言以对,洪七确是欧阳锋所伤。而且,自己真气被制,即便有心辩白,也无力让声音穿透惊涛骇浪之喧扰。蓉儿恨我就恨我吧,自来我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但是,我不能让她伤心落泪,我要让她明白我并未和叔父沆瀣一气加害洪七啊。欧阳克试着运行真气,却再度感到那几乎无法忍受的痛苦,不禁颓然俯下身去,只觉心中冰冷,空荡。 一卷 第二章 黄蓉捻出十几枚金针,暗运功力,真真打算用一个漫天花雨让那可恶的欧阳叔侄尝尝苦头。黄蓉将手扬起,待发金针,遥遥望见欧阳克那苍白虚弱的面容,心中闪念间回想起初遇欧阳克时的情形,那如水凤目自黑扇后无情似有情的轻挑,心中不忍,遂缓缓收起金针。黄蓉暗自抱怨自己太过软弱,心念,欧阳克不过是个笑嘻嘻的坏蛋,骨子里和他的叔父一样,残忍歹毒。回眼望去靖哥哥,憨厚老实,正气凛然。不由一阵恍惚,泪水又难以抑制的滑落。 “蓉儿,别哭了,先顾顾师傅吧。”郭靖扳过黄蓉的肩膀,笨手笨脚的用衣袖为她擦干脸庞的泪水。黄蓉连忙查看洪七的情况,只见七公颈部仅有米粒大的两处伤口,却凝聚着瘆人的绿气。黄蓉用金针挑开伤口,轻轻挤压黑色的毒血,过了许久,黄蓉发现挤出的血仍是黑色的,七公亦是依旧昏迷不醒。黄蓉知道情势不妙,不由哭出来,“师傅中的毒太深了,如果没有解药的话,恐怕会有性命……”黄蓉说不下去,哽咽难语。 海上风浪极大,小小木舟如落叶荡在风中。两艘小船前后相依,在巨浪中颠沛浮沉。 黄蓉身心俱疲,正自半睡半醒间,突然感到船底巨震,急忙起身查看。 “我们靠岸了,我们靠岸了!”黄蓉忘记疲乏,惊喜得欢呼起来。黄蓉和郭靖将洪七搀扶起来,上岸寻找落脚之处。 “靖哥哥,前面有一个山洞,我们去那里暂避风寒吧。”郭靖将七公背到山洞里,又找了一些树枝枯草,拿出火石线绒生起一堆篝火。洪七哼了一声,微睁双眼。黄蓉喜道,“师傅你醒了,觉得怎么样,想吃点什么?”洪七抱起双臂,一会嚷着太热,一会嚷着太冷,脸上逐渐浮现绿气。黄蓉也是无法可想,伤心地靠在郭靖肩头默默落泪。 欧阳叔侄的小船也靠岸停下,欧阳锋跳下船来,左右张望,发现是一个荒岛。“走,我们去找黄蓉他们,如果没有那个臭丫头,不知道我们何年何月才能回到中土。”欧阳锋摆手示意欧阳克跟他走。 欧阳克此时仍在挂念黄蓉,忖度如何能消除黄蓉对他的误解。听了欧阳锋的话,便朗声道,“叔父说的极是,但这荒岛这么大,不如我们分头去找,岂不容易些。” 欧阳锋望了他一眼,点点头,施展轻功转瞬不见踪影。 欧阳克急于赶在叔父之前找到黄蓉,提气奔跑,却觉胸中烦恶,真气无法凝聚,气息阻碍之下重重摔在地上。他不禁暗暗感叹,欧阳锋的武功着实了得,即便是在真气近于耗尽的情况下,所点穴道仍是稳准狠,历经十几个时辰仍是无法解开。没奈何,欧阳克无法运用轻功,只好勉力前行。 欧阳克发现树木遮蔽之下隐现火光,对了,黄蓉他们可能就在那里。欧阳克喜不自胜,没有多想便走进了山洞。 郭靖正在劝解黄蓉,突然发现一个人影出现在山洞洞口,是欧阳克!黄蓉不由得悚然心惊,欧阳克武功甚高,自己和郭靖未必是他的对手。但转念一想,如果能用计辖制住欧阳克,必能向他叔父逼出解药,救活七公。想到此,黄蓉暗自点了郭靖的哑穴,附耳嘱咐一番。 “是欧阳哥哥啊……”黄蓉向欧阳克轻勾手指,火光映照之下清丽无双。 欧阳克痴痴地望着黄蓉,只觉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蓉儿如此冰雪可爱,自己却是身世飘零,又有欧阳锋横亘阻隔,恐难以带给蓉儿幸福。因此,欧阳克心中一硬,没有走过去,只是靠着洞口石壁,打开折扇又缓缓合起,低声道,“蓉儿,请你相信我,我没有伤害七公,都是我叔父一人所为。”说道叔父二字,欧阳克不觉语气微颤,只觉胸中郁结的千言万语已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冀望一吐为快。 黄蓉心中暗怒,你叔父所为和你所为有什么分别,这种做了坏事却又不敢承担之人真真叫自己瞧不起。 “蓉儿,我没有多少时间来和你解释,我叔父可能马上就会找到这里,你们要尽快避开。”欧阳克看见黄蓉眉尖微蹙,似怒还笑,便忍不住想对黄蓉倾诉压抑多时的心魔。 “妹妹,你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会想象得出这样一种痛苦,一个亲爹爹只是为了绝世武功,便舍弃了一切。他不爱娘亲,也不爱我,他只爱他自己。一个没有爱的孩子,只能自己爱自己,浪迹花间,麻醉自己,这样才能……” 黄蓉更为恼怒,暗道,这个坏蛋真是诡计多端,想用谎言来博取自己的好感。于是,未待欧阳克说完,黄蓉头一扭,做了个鬼脸,轻笑道,“原本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也不肯小觑你。但盗亦有道,你想骗我还是想点更高明的点子吧,不用扮可怜博取同情。这样只会让我看轻你。”黄蓉越说越气,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两个字,“贱-人!” 欧阳克如受重击,只觉心中剧痛,险些站立不稳。他恍惚间向黄蓉身前走去,想看看她的双眸,是不是真的如斯轻贱鄙视他。 黄蓉见欧阳克近前,不觉惊慌,她毕竟年龄尚幼,惊惶之余,想也未想,一掌掴在欧阳克的脸上。黄蓉情急之下,只用了五分真气,料定对欧阳克也无效力,最多他躲闪避让,能拖延一点时间而已,但未料欧阳克却被这一掌正正击中脸颊,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郭靖和黄蓉大为讶异,感觉欧阳克好像一点真力都没有的样子,两人疑惑的对视了一下。黄蓉看见欧阳克左颊指印赫然,已现血痕,不觉感到一点心痛。但一想到奄奄一息的七公,黄蓉又硬起心肠,边解开郭靖的哑穴,边和郭靖一起走向欧阳克。 突然,黄蓉和郭靖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两人急忙向后腾跃,护住七公。是欧阳锋! “你倒是很快就找到他们了,不愧是我的好侄儿,哈哈!”欧阳锋仰头狂笑,俯身将欧阳克横抱起来,用袖口为欧阳克擦拭脸庞的血迹和尘土。 黄蓉又惧又恨,心痛的感觉已荡然无存。她恨恨的盯着欧阳克,心想,好在本姑娘聪明得紧,没有上了这个小毒物的当。 “臭小子,快把九阴真经背给我听,不然,我一掌毙了老叫花!”欧阳锋的声音仿佛锈刀磨石,令人毛发森然。 “好啊,你杀了师傅吧!”黄蓉毫不着意的说。 欧阳锋不觉疑惑,举起的手掌又放下了。 黄蓉将峨眉刺抵在郭靖喉边,又将郭靖的手掌扶在自己的檀中穴之前。“欧阳叔叔,在这荒岛上,大家都活的没什么意思,一起死了算了。只要你杀了七公,我和郭靖就同时随他而去。到时候,你去向阎王爷讨要九阴真经吧!” 欧阳锋无可奈何,怒喝一声,“你们都滚出山洞,我和侄儿在这里面休息!” “求之不得,谁想和你们这些恶人住在一起啊,会做恶梦的!”黄蓉和郭靖扶着七公走出了山洞。 欧阳锋将欧阳克放在火堆边,若有所思的说,“哼,我总会想到办法取得九阴真经的!到时候,黄蓉,郭靖,老叫花,你们都要死!” 欧阳克艰难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向山洞外走去。 “你上哪儿去!”欧阳锋怒问。 “侄儿不敢在这里碍叔父的眼,请叔父早些歇息吧。”欧阳克语气平静,走到洞外的大树旁,轻靠树干,目光空洞茫然。 欧阳锋懒得说话,一边烤火一边运功。 霜冷露重,欧阳克倚坐在树藤边,丝毫没有感到身上的冰冷和痛楚,只感到一颗心冷得发抖,冷得快要无法跳动。 郭靖三人躲在海滩一块突起的岩石后面,暂避风寒。郭靖在大漠长大,对此寒冷毫不在意,转眼间便酣然睡去。黄蓉冷得睡不着,便索性四处转转,驱去寒气。 黄蓉突然发现头顶岩石间嵌着一块风动石,遥遥欲坠,不由计上心来。她采集了一些树藤扭成绳索,将那巨石牢牢拴住,又以一条藤索系住,将藤索引致触手可及之处。 东方既白,欧阳克向洞中张望,发现叔父已不见踪影。糟糕,叔父一定是去找蓉儿他们了。欧阳克突然听见呼喝打斗之声和黄蓉的惊呼,急忙向海滩赶去。 到得海滩一看,果然是欧阳锋向郭靖黄蓉二人出手相逼。欧阳锋的功力已恢复七八成,只因他想生擒郭靖黄蓉二人,以便逼问九阴真经,因此,未曾痛下杀手。一二百个回合下来,欧阳锋心中急躁,凝聚真力一掌向黄蓉劈去。欧阳克大惊,情急之下,不知不觉,被封住的真气竟然冲破束缚,运行无阻了。欧阳克飞身挡在黄蓉身前,出掌与欧阳锋的掌力相抵。欧阳锋不觉一怔,功力稍泄,这一掌居然被欧阳克接下。 趁此良机,黄蓉疾忙奋力拉拽藤索。 黄蓉腾身后跃,与郭靖护着七公闪避开来。 欧阳锋见欧阳克竟敢向自己出掌,气恼非常,随手点了欧阳克的穴道便飞身跃开去追黄蓉他们。 此时,岩顶巨石带着石块呼啸而下!欧阳锋回首虽惊见巨石落下,但身离欧阳克已远,不及施救。 巨岩携千钧之力砸落下来,欧阳克奋力向后闪避,但苦于穴道被制,拼尽全力仅向后腾挪了几步之距。一声巨响,尘埃升起,欧阳克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他的腿已被巨石压住。痛楚至极,欧阳克忍不住连声惨呼,老天在重伤和死去之间,给了欧阳克前者,更为苦痛的赐予。 欧阳克已没有气力发出呼痛之声,勉强睁开眼睛,只看到漫天血色。为了忍痛,嘴唇已咬得鲜血淋漓。腿上的剧痛令欧阳克神智昏乱,却又无法晕厥。欧阳克痛得以手抓胸,已然分辨不清,是身体更痛,还是心中更痛。瞬息间,以往种种,心念闪回,欧阳克忽然觉得心中不痛了,心已成为堆满尘埃的废墟 一卷 第三章 黄蓉看到欧阳克被压在巨石之下,不知怎的,心中并无喜悦之感,只觉茫然。我真的想杀了他吗?不,我想杀的是老毒物。他为什么要来救我,他为什么要让我心乱?黄蓉不觉痴了,一时忘记身处何处。 欧阳锋箭矢般飞奔到欧阳克身边,只见巨石重压至欧阳克膝盖之上。欧阳克紧闭双目,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似乎气息全无。克儿死了!欧阳锋心头一紧,一种陌生的感觉蓦然涌起。这孩子,我是恨他的啊,他的存在就是一种罪过。我难道不是暗暗期待,终有一天,他会消失,成为永远的秘密吗?但是为什么,我感到的不是高兴,而是空虚呢? 欧阳锋跌坐在欧阳克身旁,将欧阳克轻轻揽起,哀怜地抚摸他的面庞。手掌抚过时,欧阳锋突然感到微弱的气息克儿还活着!欧阳锋将手掌按在欧阳克的胸前,将自身真气缓缓输入欧阳克体内。 欧阳克神智稍明,抬眼望去,见是欧阳锋,不由微微一颤。欧阳克那双点漆黑眸因痛苦而越发显得深不见底,绝望哀婉,似极了另外一对时如火焰时如幽泉的眸子。欧阳锋不觉心悸,颤声道,“克儿,我的孩子,我是你的爹爹啊!” 欧阳克闻言一震,原来他知道我是他的儿子。欣喜、苦涩,种种滋味在心头研磨,终忍不住落下泪来。泪眼间望见欧阳锋变得好陌生,往日冷酷凌厉的表情已然消融,代之以殷殷关切。欧阳克浑然忘了腿上的剧痛,不由展颜微笑。 “克儿,你放心,我定会将你救出!”欧阳锋将欧阳克轻轻放下,脱下外披盖在欧阳克身上。 黄蓉正在出神,丝毫没有发现老毒物已出现在自己的身旁。欧阳锋双目赤红,恶狠狠的将毒掌虚按在洪七公头顶,“臭丫头,要是救不出我的侄儿,你们一个个都要死,而且会死的极为痛苦!” 换了平日,黄蓉定会反唇相讥,嘲讽一番。但此时,她只感到难言的内疚,低缓但坚定的说,“你放心,我定会救出你的侄儿。” “欧阳锋,你去多多采伐些四围以上的大木。靖哥哥,你去采集野藤树皮,编结绳索!”黄蓉心思灵动,已想出解救之计,运筹帷幄指挥众人。 一时间,黄蓉所需材料皆以齐备。黄蓉便叫欧阳锋将合围大木捆扎成绞盘,固定在附近的树干上。又令郭靖将剩余木头悉数捆绑在巨岩之上,另用藤索牵引将巨石栓系在绞盘之上。 一切齐备,只欠潮水的推动之力了,众人亦只好坐在海滩上等待。欧阳锋急躁难耐,对着海水运功击打,掀起股股水柱。 黄蓉小心翼翼的走到欧阳克身边,想看看他的情况,但又不敢看。见海水已浸透欧阳克的上身,便拿起几块岩石将他的头部托起。 “多谢黄姑娘搭救……”欧阳克声音微弱。 黄蓉心中一酸,语带哽咽,“是我……” “我知道……”欧阳克柔声道。“不用再提,让我叔叔知道可就不得了了。” “我知道”这三个字如千钧巨岩,压得黄蓉无言以对,愁肠百转。这时,突然听见欧阳锋的喊声,“潮水来了,臭丫头,快过来!” 黄蓉马上飞奔到绞盘处,与郭靖、欧阳锋一起奋力推动绞盘,随着潮水之力将巨岩一寸寸挪开。 潮水涨势汹涌,欧阳克已经被海水淹没。水冷刺骨,伤口被咸涩的海水浸泡,兼之巨岩上下挪移,欧阳克只觉苦痛非常,但在水中又不能张口呼痛。胸中的氧气逐渐耗尽,真力运行到腿部又被阻隔,欧阳克渐渐丧失神智,双手张开,只感到眼前出现一点亮光,这亮光扩大一分,自己的神智就模糊一分,仿佛要被那亮光带走一般。他不再感到伤口和窒息的难耐之苦,如卧云中,飘然欲飞。 “你们顶住绞盘,我熟水性,先去救欧阳克!” 黄蓉跃入冰冷的海水中,睁大双眼,看见欧阳克已昏晕沉浮在水中。不及多想,黄蓉紧紧拉住欧阳克的臂膀,将他拖出了海面。 看着躺在海滩上尚有呼吸的欧阳克,黄蓉感到幸福。是的,是幸福。你虽然很坏,但是,如果你死了,我会很难过的。你活着,就是一件好事情。 欧阳锋小心翼翼的抱着欧阳克,像捧着什么易碎的东西。他将欧阳克安顿在山洞,转头,突然发现黄蓉站在洞边。“欧阳伯伯,我来帮你给他疗伤吧。” 黄蓉看见欧阳克的腿伤,不禁惊呼出声。欧阳克闻声醒来,亦撑起身望了一眼,忍不住感到胃部发紧,差点呕吐出来。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腿变成这个样子了。以往光洁如玉的皮肤已被嵌入的岩石碎屑和翻开的血肉替代。欧阳克低叹一声,头向后靠,不敢再看。 黄蓉强忍心中惊惧,用匕首划开伤口,再以玉簪挑出一片片嵌入的石屑。欧阳克苦痛难忍,几度昏厥。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将伤口清理完毕,用布帛包扎停当。黄蓉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丫头,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去给我们拿点树枝来!”欧阳锋命令道。 “死老毒物,刚刚救完他的侄儿,就变成这副嘴脸。不愧是有两面的人,一面是臭脸,另一面还是臭脸!”黄蓉扭头走开,心中暗骂。 欧阳锋将欧阳克扶起,斜靠在自己臂膀边,运用真力为欧阳克疗伤。但欧阳锋的真力过于迅猛,欧阳克伤重体弱难以承受,气息大乱。 见欧阳克如此虚弱,欧阳锋不禁踌躇,思索疗伤之法。忖度一番,欧阳锋自怀中摸出一个墨色玉瓶,递给欧阳克。欧阳克细细端详,这分明是可以化解蛇杖蝮蛇剧毒的解药啊,爹爹拿出这个做什么用? “爹爹,孩儿没中蛇毒啊……”欧阳克不解。 “克儿,如果是克制其他毒性的解药,确是对你的腿伤无用。但这蝮蛇之毒甚为奇特,其毒性之原理在于,如与血液相合,便会产生腐蚀的力量。中了蝮蛇之毒的人,其实不是死于毒,而是五脏六腑血肉筋脉均被慢慢腐蚀殆尽。唯一可以解救的方式,就是运用更为强大的可以去腐生肌的灵药去克制这腐蚀之力。” 欧阳锋若有所思的望着墨玉瓶,续道,“这瓶中所装的,乃是我们白驼山历数代之功,遍寻天下的各色良药,凝练而成。至我一代,仅存有五瓶。十五年前,我被王重阳的一阳指重创,功力散尽,命悬一线,她……”欧阳锋语气一顿,目光稍显柔和,“那个人实在过于惊惶,在我昏迷中居然给我服下四瓶。”一丝微笑在欧阳锋的嘴角若隐若现。 “克儿,你把这瓶药服下,断裂的经脉可慢慢生长接连。再辅以真气疗伤,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够复原。” “爹爹怎么说,孩儿就怎么做。”欧阳克见爹爹如此关切于他,喜不自胜。 “这几日,你先静心养伤。我要专心为你疗伤,少不了要郭靖黄蓉他们服侍。再者说,你我不识水性,想回到中土,还要借他们的力……”欧阳锋目露萧杀之气,“之后,老叫花吗,中了蝮蛇之毒,已是活死人一个,不是功力了得,早就毙命。如无解药,至多苟活数月。黄蓉郭靖,我必杀之。不然的话,他们定会传遍天下,说我趁人之危加害老叫花的。” 欧阳克听了,悚然心惊。望着欧阳锋那杀气浮现的面容,不觉惘然若失,那团欢喜烟消云散。欧阳克定了定神,哀恳道,“爹爹,孩儿饿了。” 欧阳锋看见欧阳克脸上浮现出那从未见过的孩子般的表情,心中一软,柔声道,“克儿,你等着,爹爹这就去给你打点野物来烤着吃!” 黄蓉被欧阳锋赶出山洞后,愤愤不已,心道,谁这么听话,为你捡拾柴禾。黄蓉索性在树林中悠然闲逛,采摘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异草。山涧旁长着一株白色的兰花,形态娇美,随风摇曳。黄蓉顿生小孩心性,运用轻功,凌波回旋,将那株幽兰采摘在手。黄蓉低头轻嗅,觉得这香气有几分熟悉。噢,和那个香喷喷白净净的男人发出的味道一样。黄蓉突然非常想再看到欧阳克。 爹爹还是那么狠毒,如何才能让蓉儿他们躲过这场劫难呢?欧阳克不觉愁绪满胸。这时,突然发现黄蓉俏生生的站在山洞洞口,手持一朵兰花,巧笑嫣然。 “黄姑娘,你们快些离开,我叔父心意已决,定会加害你们……”说到此,欧阳克心知,黄蓉此一去决无再见之理,黯然神伤。他望着黄蓉,仿佛过了一世那么久,向黄蓉缓缓伸出手去。 “离别在即,无以为赠……”欧阳克展开手掌,掌心是一个小小的墨玉瓶,“请黄姑娘将这解药转交给七公。” 黄蓉喜出望外,伸手去拿玉瓶,感到欧阳克手冷如冰,且在微微颤抖。她想是欧阳克受伤太重的缘故,也不以为意。笑靥如花道,“你比老毒物有良心多了,我代师傅多谢你了!给你一件回礼吧。”黄蓉将那株兰花放在欧阳克身旁。 黄蓉急于让七公尽快服用解药,向欧阳克揖了一揖,向山洞外奔去。 “蓉儿,老毒物没有为难你吧!”郭靖见到黄蓉,欢喜雀跃,扶着黄蓉的肩膀关切的询问。 “靖哥哥,来不及细说了,老毒物太过歹毒,我们快快捆扎木筏,带着师傅离开这里。还有啊,我已经拿到解药了!” 黄蓉三人乘着木筏,离荒岛渐远,欧阳锋的怒喝之声也渺不可闻。黄蓉立在木筏之上,只见明霞漫天,不知怎的,一阙短歌在心中低回不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一卷 第四章 腿部的伤势沉重,欧阳克不耐久坐,侧身躺下。那株黄蓉留下的兰花映入眼中,欧阳克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那娇嫩的花瓣,心中一阵甜蜜一阵苦涩。七公能以得救,蓉儿必不再忌恨于己,而爹爹也与自己相认,欧阳克但觉此生心愿已足,无所缺憾。心情激荡之下,加以伤重不支,欧阳克热毒侵体,面色绯红如桃花,闻着幽幽兰香沉沉睡去。 欧阳锋眼睁睁看着洪七他们消失在茫茫大海中,气得吼声连连。无可奈何之下,突然想到欧阳克需要照顾,疾忙赶回山洞。 “克儿,爹爹给你打了两只野兔,马上就……”欧阳锋见欧阳克已经沉睡,生怕惊醒他,连忙收声。欧阳锋关切的查看欧阳克情况,见他的脸庞不再惨白,而是容色焕然,想是药力已经发生效用,因此,虽听到欧阳克的气息颇为急促,欧阳锋也不以为意,忙着去收拾烤炙猎物。 欧阳锋向来惯于驱策他人充任杂役,从未做过此等琐碎之事,因此,仅仅烤熟两只兔子就耗费了两个时辰。欧阳锋将烤好的兔肉从火上取下,兴冲冲的拿给欧阳克吃。 欧阳克仍在昏睡,欧阳锋轻轻唤道,“孩儿,爹爹已经给你做好吃的了。”俯身将欧阳克抱起,惊觉触手滚烫,伤后发烧非同小可,“难道是药力过于强劲,需要真气去化解调和吗?”欧阳锋暗惊,急忙将手掌扶于欧阳克的背部,将真气输入欧阳克体内。欧阳克昏沉间正处梦魇,梦见那天在海上触犯欧阳锋被责罚,在日光的烤灼之下伤痛难忍,突然,一股真气袭来,欧阳克体弱不胜,一口鲜血箭般喷出,恍惚间以为又激怒欧阳锋,颤声道,“孩儿错了,孩儿再不敢了……”抬眼望去,见欧阳锋正在为他运功疗伤,这才醒悟原是一梦。 欧阳锋为欧阳克拭去血污,面沉如铁,“克儿,你的脉息如此微弱,和爹爹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服药?” “有……有啊。”欧阳克支吾道。 “你把药瓶给我看看!”欧阳锋伸出手去,见欧阳克低头不语,不禁怒气填胸。“你定是把解药给了那臭丫头!”欧阳锋怒极,“女人,又是女人,总有一天,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会害死你!” “你要是这双腿废了,我的绝世武功传给谁?又有谁来陪我练功?”欧阳锋将烤好的兔肉扔在欧阳克面前,转身走出山洞。 欧阳克望着欧阳锋消失的背影,心中惶惑。 欧阳锋气愤难当,连连劈倒几棵大树,仍觉心气难平。忽然,听见海边传来火炮之声,急忙赶去查看。 杨康奉完颜洪烈之命,前去桃花岛方向接迎欧阳锋,以恳求他帮忙夺取武穆遗书。不想,在海面上骇然见到白驼山大船的残骸,因此,杨康就沿着附近荒岛,一路搜寻而来。每到一个荒岛,便鸣放火炮,以引起注意。 杨康见这荒岛的海滩边尚存有木炭残灰,分明是有人曾经留驻,便命几个兵士上岛搜查。 欧阳锋赶到海滩,看见几个金朝服饰的兵士,想也未想,便将他们毙于掌下,以宣泄胸中郁结之气。杨康听见惨叫声,率众勇士上岸查看,惊然发现寻找多日的欧阳锋就在眼前。他连忙趋身上前,拱手道,“原来是欧阳前辈,真是太巧了。晚辈完颜康是令侄欧阳克的知己,一路寻访而来。” “废话少说,先陪我去山洞抬我侄儿过来!”欧阳锋正眼也不看杨康,昂然转身。 抬?难道那个傲慢至极的家伙受伤了?杨康偷笑了一下。 看到欧阳克,杨康脸色沉重,心中快意,牵着欧阳克的手,殷切的询问,“怎生伤的这么重?” “少说废话,快给我们腾出最好的房间,让我侄儿休息!” 杨康唯唯称是。 多日舟船劳顿,杨康欧阳锋一行终于抵达汴京,与潜行与此的完颜洪烈会合。 甫至完颜洪烈居停之行馆,完颜洪烈刚笑脸迎接,欧阳锋便怒冲冲的嚷,“快快派最好的医生给我侄儿疗伤!” 想是世外高人都是这般作派,完颜洪烈不以为忤,立即派人请来太医。 完颜洪烈众人正在厅中讨论武穆遗书的藏匿之处,突然听见楼上传来怒斥声,“你再敢说我侄儿的腿伤无法复原,我就一掌毙了你!快滚!” 轰然一声巨响,那名太医已被欧阳锋掷下楼来,吓得一瘸一拐连滚带爬而逃。 杨康连忙上楼查看情况。 “爹爹,不要动怒……”欧阳克怯怯的劝慰。 “不要叫我爹爹,我是你叔父,你是我侄儿,一切照旧!看看你的样子,真是自作自受!如果你不快快复原,我就找别人陪我练功了。”欧阳锋恨恨的怒道,扭头便走。 欧阳克整个人都呆住了,连杨康走进来都没有觉察到。 欧阳克心中大恸,不禁以臂扶床喘咳起来。杨康快意的欣赏完,悠然道,“欧阳兄的武功着实了得,这么重的伤,换了旁的人都不知死了几回了。你们白驼山武功如此精妙,就算腿不管用,掌上工夫也很厉害吧。”杨康哈哈一笑,“我扶欧阳兄躺下休息吧……” 说着,杨康近前去扶欧阳克的手臂。欧阳克懒得理他,闭目不语。杨康见他伤重之下还如此傲慢轻狂,不由大怒,运起九阴白骨爪抓向欧阳克的手臂,欧阳克轻笑,手腕疾转扣住杨康脉门。杨康半个身躯顿时麻木,大为惊怖,夺门而出。 欧阳克稍一运功,便觉气息急促,经脉纷乱,只好躺下休息。所受伤势之重,确令欧阳克心悸。但最令他神伤的,并不是身体上的伤痛,而是爹爹离开荒岛后,又变回了以往的模样。 “欧阳先生,宋将岳武穆将其行军布阵以及精妙武功都著成一书,人称武穆遗书。现已查明,此书藏于汴京皇城之中。” 欧阳锋一听到“精妙武功”四字,目中精光闪烁。 完颜洪烈心中暗喜,续道,“只可惜这皇宫戒备森严,无人敢去夺取啊……” 欧阳锋不屑,“这有何难,我去皇宫如履平地。” 是夜,欧阳锋与完颜洪烈等同去皇宫,搜得一个篆刻武穆兵书四字的石匣。但令完颜洪烈大为失望的是,石匣竟然空无一物。 欧阳锋嗜武如狂,马上就要另去别处寻访。 “多谢欧阳先生,就让小儿陪您去查访吧。只是令侄伤重,还是在这里休养吧。”完颜洪烈喜不自胜的说。 欧阳锋心思敏锐,马上猜到完颜洪烈的心事,定是要派儿子监视自己,再扣住欧阳克以防自己独吞武穆遗书。但他脸色如恒,哈哈一笑道,“王爷深知我的心意啊,我们马上启程。” 杨康临行前向完颜洪烈辞别,完颜洪烈勉励一番后,用手遥指纱帘之后,笑道,“康儿,早日取得武穆遗书归来,爹爹就给你们成亲。” 杨康向纱帘望去,不由浑身一震,是穆念慈! “父王为何要羞辱孩儿,孩儿宁死也不愿娶这江湖女子!”说毕,杨康头也不回的走了。 穆念慈泪眼婆娑,几欲晕倒。 欧阳锋与杨康走了不几日,完颜洪烈突然接到密报,中都被蒙古大军包围! 完颜洪烈急忙率领护卫精骑,携欧阳克和穆念慈赶赴中都。 一路上,完颜洪烈派出信使向各重镇求援,却都无功而返,各镇仅求自保,毫无勤王之意。 完颜洪烈决心带领随身的几十名护卫自隐秘山路返回中都解围。山路险阻,他们只好弃马步行。 欧阳克躺卧在竹轿中,回想消逝的种种过往,不禁黯然神伤。对于任何人,自己都是一个多余的存在。对娘亲而言,自己不过是烈爱后的余烬;对爹爹而言,自己是一个羞于启齿的秘密;对蓉儿而言,自己仅仅是一个讨嫌的过客;那些姬人们呢,她们倒是不吝于对自己说爱的,但实际上呢,自己只是她们生命中舞过的一抹流光。 “休息一下吧!”完颜洪烈见穆念慈已气喘吁吁,无力前行,便命令道。 “欧阳公子,喝点水吧,这一路劳顿,你受苦了……”说着,完颜洪烈将水囊递给欧阳克。 欧阳克将水囊轻轻推开,低声道,“王爷,请你们把我放下,轻身上路,尽快完成你们的大业。” 完颜洪烈目光如炬,诘问道,“你这个样子,哪儿都去不了。” 欧阳克出神的望着悬崖,似没有听见完颜洪烈在说什么。 “你想死?”完颜洪烈锐利的发问。 “我已了无生趣,生不如死。恕无礼,在下虽然伤重,但如果我想做什么,你们这些人还是无力阻止的。”欧阳克凄然一笑。 “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难的是如何抉择死亡的理由。男儿就应当战死沙场,或者为了自己想去捍卫的人或事而慨然赴死。”完颜洪烈意气飞扬的续道,“我此次去中都,期盼的不是胜利,而是能够战胜内心的恐惧,勇敢的面对死亡。从现在一刻起,你和穆念慈的命都是本王的,要随着本王去和蒙古铁骑抗争,去和死亡抗争……” 欧阳克为完颜洪烈的话语所触动,默然无语。 完颜洪烈一行终于来到了中都,从山坡上放眼望去,蒙古铁骑旌旗如林,遮天蔽日,将中都城重重围困。完颜洪烈发现蒙古大军的侧翼高耸着金丝云纹旗帜,料定是蒙古帅麾行在。于是,他振臂高呼,率领众人从山坡上居高冲下,冀望奇袭敌军首领,以乱蒙古军心。 蒙古军突遭袭击,始料未及,被完颜洪烈等人破阵而入。但蒙古铁骑训练有素,阵脚略乱,转瞬便齐整如初。只见旗帜轻摇,一名百夫长即率领数百步卒将完颜洪烈他们团团包围。拼杀半刻后,旗帜一摆,蒙古军便脱离混战,仅将敌人团团包围。一声号令之下,箭矢如蝗,完颜洪烈手下将士将欧阳克三人围在中间,以血肉之躯阻挡利箭,誓死保卫。一轮弓箭射完,金国将士包括完颜洪烈最为爱重的贴身侍卫坚城在内,三十一人,尽数捐躯。 完颜洪烈双目尽赤,手握长剑,慨然长啸。 蒙古军开始见这几十人舍命冲进阵中,疑惑有诈,现看到仅剩三人,便呼喝着如狼群般侵袭了。 穆念慈虽懂武功,但从未见过这等阵势,不由跌坐在地。 欧阳克为金人的勇敢所动,亦对完颜洪烈和穆念慈心生怜悯之情,心中郁郁之气荡然无存。完颜洪烈有大金和他的父皇需要拯救,穆念慈有杨康萦回心间,我要拯救他们,我希望他们能够活下去,能够有机会再见到他们所珍爱的人。我呢,只有一颗空荡软弱的心,不值得留恋啊。 欧阳克从怀中拿出那株已枯萎的兰花,轻轻捻碎,洒落风中。运集真气,冲天而起,白衣翩然。 一卷 第五章 欧阳克重伤之下,其真气本应护住经脉,防止伤及本原。但欧阳克决心不顾一切,拼死一战,以保全完颜洪烈和穆念慈的性命。 欧阳克凝聚功力,在半空中迅疾翻转,掌风所至之处,蒙古兵士无力抵挡,倒退连连。弓箭手急忙上前,向欧阳克发射阵阵箭雨。欧阳克伏撑在地,将真气自丹田逼出,双掌挡格,瞬间支支利箭被巨大的内力阻隔,为之一滞。 白驼山的武功确是精妙,欧阳克虽身负重伤,其功力仍是惊人。只见欧阳克双臂一振,内力潮水般将射来的利箭驱策回去,众蒙古兵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 大金皇帝立于中都城墙之上察看战局,本已下定决心,宁可牺牲第六子完颜洪烈的性命,也要死守中都,不肯派兵迎战。这时,只见一位白衣公子在千军万马中,奋然血战,大金皇帝不由击节慨叹,豪气顿生。 “快快派兵,打开城门,接迎六儿他们!”大金皇帝命令道。 协斌率三千精骑自城门中疾驰而出,奋勇当先,前去营救完颜洪烈。蒙古兵猝不及防,对完颜洪烈的包围圈被协斌率兵冲破,完颜洪烈和穆念慈各乘一骑,在精兵的护卫下,且战且退,步步靠近中都城门。终于,他们拼杀到了城门下,但完颜洪烈望见欧阳克仍在蒙古军中,不由得停下脚步,忧然回望。 “王爷,速速进城啊!”协斌见完颜洪烈驻足回望,踌躇不去,急得怒吼起来。“为了大金,王爷一定要保重啊!” 虽心中挂念欧阳克的安危,但为了以大局为重,完颜洪烈只好带着穆念慈撤进中都。 “协斌,你多带人马,速速去救欧阳公子!”完颜洪烈焦急的吩咐协斌。 “这样,恐怕不妥吧……”三王爷完颜洪熙在皇帝背后,浮现冷酷的微笑,恳切道,“蒙古军队如狼似虎,适才,是他们不及防备,才奇袭得手救出六弟的。如果再开城门,中都势必不保啊!”欧阳克曾多次为完颜洪烈出谋划策,深为三王爷所忌惮。完颜洪烈被蒙古大军围困时,三王爷本以为他定然性命不保,心中大喜,不料,又是这个欧阳克舍身相救,当下更为愤恨。如今借此良机,除掉欧阳克,也可削弱六王爷的实力,三王爷心中默念。 皇帝沉声道,“此少年英勇非凡,令人敬佩。但我等还是应以江山社稷为重,必不可再折损我大金将士!” 君命如山,实难违抗。完颜洪烈只好垂首后退,无可奈何。 协斌双目含泪,抚拳跪在完颜洪烈面前,慨然道,“王爷,请让我一人一骑前往,搭救欧阳公子。” 完颜洪烈心头一震,“协斌,你这是去送死啊!” “欧阳公子能够舍生取义,协斌亦能……”说罢,协斌头也不回的冲出中都城门。 此次围困中都,成吉思汗本欲令拖雷王子作为统帅,但大王子术赤深忌拖雷,生怕拖雷攻下中都后独得大汗的欢心,因此,立下军令状主动请缨,作为蒙古大军的先锋先行攻打中都。术赤本以为以蒙古虎狼之军指日便可攻下中都,立得奇功。不料,围困几日,并无建树,心中已是急躁。本欲生擒大金皇帝的六王子以稍解怒气,但却被这白衣公子阻止,术赤大怒不已,增派勇士加强进攻。 蒙古军令严苛,退后者杀无赦。因而,虽然欧阳克武功了得,每次出掌,必重伤十数名蒙古兵。但蒙古兵卒仍毫不畏惧,如潮水般轮番侵袭。 欧阳克强忍腿上剧痛,拼死抵挡蒙古士兵的进攻。终于看见完颜洪烈和穆念慈已被救出,心中不觉轻松。但蒙古兵士人多势众,欧阳克渐觉真力不继,出掌缓慢下来。蒙古兵的包围圈越收越紧,欧阳克已危在旦夕! 欧阳克感觉真力已近衰竭,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在大声呼喝,“欧阳公子,快来我这边!” 抬眼望去,是协斌! 协斌驾马飞奔,狂舞弯刀,呼啸着突破重围而来。中都城墙上,亦有上千弓箭手森然以待,接应协斌。 欧阳克疾忙运用体内残存的真力,竭尽全力纵身而起,向协斌飞去。 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疾不可当,欧阳克在半空中气力已竭,无法闪避,被当胸射中,如断线纸鸢般飘摇坠下。 “哲别,好箭法,本王重重有赏!”大王子术赤喜不自胜。 “本王倒要瞧瞧,你是何方高人!”术赤策马趋前,一鞭向卧在沙尘中的欧阳克击去。 欧阳克伸指向鞭梢一弹,那皮鞭立即改变方向,反弹抽向术赤的脸上。术赤的脸颊顿时被鞭子打出一道血痕。 术赤不怒反笑,口中一声忽哨。 立即,十几个蒙古勇士手执皮索奔来。这皮索系以牛筋混以金丝绞织而成,坚韧无比。听到术赤号令,众人便将皮索结成个个圈绊,向欧阳克处抛去。 欧阳克避闪不及,只觉手腕一紧,已被皮索牢牢系住,挣脱不得。 术赤长笑一声,将绳索系于坐骑之后,策马扬鞭,拖曳着欧阳克转瞬已至十余丈外。 术赤正自得意,突然,胯下坐骑猛然长嘶,人立而起,他险险被摔于马下。术赤定睛一看,竟是哲别立于马前,用手死死抓住坐骑的辔头。 哲别深知大王子术赤天性残忍,擒住敌人,要么乱鞭打死,要么纵马拖曳而死。是日,哲别虽不得不服从术赤的命令,重箭将欧阳克射伤,但见他孤身血战,心中顿生怜惜之情,亦不忍见他受辱。因此,术赤令众人将欧阳克缚住时,哲别便暗暗留神,见术赤欲痛加折磨欧阳克,便不顾责罚挺身相救。 见哲别竟敢阻止自己,术赤大怒,将手按在刀柄之上,恨不能将哲别斩于马下。但这哲别乃是大汗爱重之良将,且系拖雷王子的部属,如一时冲动将哲别斩杀,大汗势必会重重责罚于我,术赤想到这里,又将手慢慢收回。 “来人,把他给我带回去,我要严加讯问!”术赤冷然道。 穆念慈立在城墙之上,见欧阳克被蒙古兵裹挟而去,心中怅然。依稀望见那远去的一缕白衣,念慈浑身一颤,一滴泪缓缓流出,滴落在尘土中,转瞬湮没。“他会怎么样呢……他是为了救我而死啊……他这么做,难道是非如此不可吗?”念慈失魂落魄,浑然不觉暮色已沉,直觉天地之大,自己孤零零一人却无自处之处。念慈的世界是单纯的,只有黑与白的世界。除了善,就是恶。一直以来,她虽孤苦,但这善恶之念、正义之感是支撑她前行的力量。但这一次,她向来认为是恶人的欧阳克竟舍身相救,她的世界起了波澜,不再那般平静如水了。“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念慈感到疑惑,感到惊恐,“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会乱……” 念慈心力交瘁,跌坐在地,闭上眼,那翩然白衣溅满血污的景象仍挥之不去,令她心悸。 经过这一天的征战,术赤坐在狼皮褥上,感到脸颊上的鞭痕阵阵刺痛,一掌击落美人端到嘴边的马奶酒,“统统给我滚开!”。 听到大王子的怒吼声,大王子术赤的亲信乌力罕躬身立于帐外,“大王子,我刚才听到军中有些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术赤目光狠毒的盯着乌力罕,摆手道,“快讲,再说废话,割掉你的舌头!” “大王子,我听见有些无知的兵士在议论,说那个男子可能是神仙,会法术,才那般厉害。而且,他们还在担心,生怕金国人是不是请了很多这样的法师,这样下去,势必军心动摇……” 听到此,术赤不由面色铁青,沉吟半刻,一丝狞笑浮现在他唇边,“我自有办法,让那些无知的狗崽子知道那男子乃是肉体凡胎!”术赤低声嘱咐,乌力罕称是连连,但心下不由恻然。 欧阳克被牢牢缚在木桩上,暗自运力,但那绳索坚韧非常,发力之后,纹丝不动,反而牵扯得伤口剧痛。腿伤被拖曳划擦后再度血流不止,但最令欧阳克痛苦的,还是所受箭伤,哲别所用之弓箭与旁人不同,箭杆乃纯钢铸造,且箭头为三股倒钩,入肉即难以取出。所幸箭羽未曾拔出,因而阻住流血。 这一夜过得端是苦痛,仿若千年那么长。 不觉天色已明,欧阳克昏昏沉沉中感到被人抬起,摇曳中,身上的束缚亦被解开。 蒙古人自古以游猎为生,部族甚多,征战不已。成吉思汗雄才大略,耗费十几年之力,方将各个部族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外敌。因而,蒙古贵族最为畏惧之事,便是无法威服所属部落。此次中都之战,先锋术赤所率之军队,仅四成为成吉思汗先前所统御的亲信部族,而其他的兵士均为自各个后面归顺的部族内征调而来。各部族所信仰的宗教亦不相同,此次军中兵士多来自较为落后的窝大哈部落,信奉拜火巫教。是日,他们见欧阳克以一敌百,勇力非凡,胆怯之余,便认为他乃是懂得巫术,或是拥有邪恶的法力。这些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兵士们均惶惶不安。 大军出征在外,如军心不稳,轻则无法攻破中都,取得胜利,重则会被敌人伺机反噬,全军覆没。故而,术赤听到亲信的密报后方如此惊惧,决心消除大军的疑虑。 “号令全军集合!”术赤厉声喝道。 蒙古军队森然而列,术赤指着已被带到军前的欧阳克,向众兵士训诫道,“本王接到密报,听说,有不轨之徒在扰乱军心,传言那个被俘的男子是什么会法术的巫师。现在,本王就要向你们证实,他并非巫师,而是和我们一样会死去的凡人!” 说罢,术赤一扬手,众奴隶将狮子、猎豹等猛兽的绳索放开,用带着铜钉的木杖驱赶它们向欧阳克而去。 这些猛兽嗅到血腥的味道,渐渐向欧阳克逼近。 “不嘛,不嘛,我就要和你一起去!!!” 拖雷王子捂着耳朵,但还是挡不住华筝的大嗓门。 “你我都是大汗所生,为什么你可以带兵打仗,我却只能躲在帐篷里发闷!”华筝一边跺脚一边拿起马鞭,四处打帐篷里的陈设。 “啪……砰!”拖雷最喜欢的一个陶马被打碎了。 拖雷抱着头,“算我怕你了,但有言在先啊,要听话,不能随便乱跑!” “没问题!保证不闯祸!”华筝笑靥如花,突然变得很文静。 不闯祸才怪,拖雷闷闷的想,哎,这个妹子,打小就和自己,还有郭靖兄弟一起玩,比男孩子还顽劣。这次答应带她去中都,真是自讨苦吃啊。不过,还是带上吧,总比被她吵聋耳朵要好些。 华筝虽自幼年起,便随着大汗和各位兄弟纵横四海,但大汗总觉得她是个女孩子家,每到一处,均指派众多女奴服侍看护,不许她独自外出。因此,华筝虽贵为大汗的女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兄们建立丰功伟业,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这一次,好容易是最好说话的拖雷哥哥带兵出征,因此,华筝就吃定拖雷怕她吵闹,总算遂了心愿,可以出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战争。再有呢,听说郭靖哥哥可能也在中都附近,正好可以趁机寻访寻访,给他一个惊喜。 想到这里,华筝不由微微脸红。 “咦?你的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在想一个人啊?”拖雷总算找到了报复的机会,用手指点着华筝的脸笑道。 华筝羞得连忙跑出营帐,“我要去喂一下雕儿了……”。 几日奔波,终于到了中都城外。这一路虽然辛苦,但华筝贪看风景,只觉像出笼的小鸟一般,又自由,又快乐。 一想到要与大王子术赤见面,拖雷不由头痛。这个大王子一向把自己视为敌人,每每寻找事端想扩充势力。哎,与大王子相处真是如履薄冰啊,更为糟糕的是,这回又带上了个大大咧咧的华筝,难保不惹出事端。拖雷正在愁闷,一转头,发现华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拖雷不由以手捧头,不抱怨华筝,只抱怨自己,偏偏要把这个捣蛋鬼带过来。 华筝趁拖雷发呆,偷偷溜走。“溜走也没用啊,走到哪里,别人都认得出我是大汗的女儿,会马上报告拖雷哥哥的……哎,真没劲,好不容易出来,又不能随意闲逛……”华筝正在郁闷,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不由笑出声来。 华筝走到一个看起来呆呆的兵士面前,命道,“我想打猎去,但长途奔波,我的马已经跑伤蹄子了,借你的弓箭和马用一下!” 那个兵士忙不迭的牵着马跑了过来。华筝对他笑了笑,一掌把他击晕。 华筝平生第一次穿着普通蒙古兵士的衣服,感觉好新奇。她戴上头盔,把头盔的护具拉了下来,这样,就没有人认得出自己了。 华筝骑着马,在蒙古军营里东游西荡,好不开心。 逛着逛着,她听到很多人在议论纷纷,“术赤王子昨天抓到了一个巫师,现在要让狮子吃了他呢……”“那个巫师法力好强啊……” 华筝的好奇心马上被勾起来了,她就随着众人去瞧热闹了。 华筝混在兵士中,看见一群猛兽冲向了伏在地上的一个男子,那男子身著的白衣已是血迹斑斑,胸前还中了一只羽箭。“看上去不像什么巫师啊……”华筝暗暗嘀咕。看着兽群走向那个白衣男子,华筝感到害怕,用手挡住了眼睛。 猛兽慢慢靠近欧阳克,欧阳克能够感觉到它们那粗重的喘息声,和猛兽嘴里发出的那特有的如腐血般的气味。欧阳克闭上眼睛,心里空荡荡的,没有感到一丝的恐惧。死并不可怕,无论如何艰难的过程,终有结局的时刻,而那一刻,就是宁静平和的开始。欧阳克觉得很累了,很想就这样睡去。许是会有些痛吧,但这就算是平静前的梦魇了。 猛兽们在欧阳克身边逡巡徘徊,却像是有些畏惧似的,并未进攻撕咬。 欧阳克等待着,却发现那些恶兽畏缩退却,并不敢近前。这是怎么回事呢? 欧阳克想了想,不由苦笑起来。爹爹,不,是叔父,强加于自己身上的练功方法,居然救了自己。 欧阳锋所创武功,诡秘玄奇,仅适合欧阳锋这般不世而出的武学奇人,常人难以进行修炼。而欧阳克自幼体质并不甚好,虽天资聪慧,但修习白驼山武功时却屡屡窒碍难行,无法精进。欧阳锋为了让欧阳克的武功得以提升,痛行险招,命欧阳克服下提炼的剧毒,这样,欧阳克不得不运尽全部真力,以排出体内的剧毒,这样,每次生死一线挣扎过来,欧阳克的功力便可达到新的境地。 日积月累,欧阳克体内的毒素愈积愈多,融入血液和脉络之中。故而,那些野兽嗅到毒素的气息,胆怯不敢进犯。 蒙古军士见猛兽并不敢进攻欧阳克,更认定欧阳克就是拥有法力的巫师,不由面露惊惧之色。 术赤见状大怒,拔剑上前,欲亲自将欧阳克斩杀,以绝众人之念。 术赤手执利剑,昂然立于欧阳克身前,厉声道,“我要向你们证明,他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血肉之躯!” 说毕,术赤向欧阳克猛然刺出一剑! 欧阳克远远见术赤拔剑向自己走来,便忍痛将身中的利箭拔出,暗暗握于手中。 术赤乃一介莽夫,见欧阳克伤重如此,心中轻视,挥剑砍落时露出空档。 欧阳克运力用利箭将术赤的腿刺穿,术赤未曾料想欧阳克重伤之下仍如此了得,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欧阳克迅速拔出利箭,将箭锋置于术赤的咽喉处,冷笑道,“本公子最瞧不起你这等卑鄙之人,如想活命,速速备上一匹快马,再命令你手下的军队后撤十里。” 术赤性格暴烈刚硬,且在大军之前,如若服输退让,则今后定然无颜号令众人了。术赤闭目冷言道,“要杀便杀,蒙古勇士唯一不能做的事,就是苟且偷生!” 欧阳克手上一紧,锋利的箭刃登时没入术赤颈中半寸之深。但术赤不为所动,一言不发。 欧阳克胸前箭伤开始流血,渐觉神智不清。而术赤亦宁死不愿屈从欧阳克,双方僵持不下。 华筝紧闭双眼,捂着耳朵,正在想象着各种各样可怕的场面,突然,她的坐骑悲嘶一声纵蹄狂奔。华筝险些被那惊马摔在地上,连忙死死抓住缰绳,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原来,那群猛兽中,有一只猎豹实在饥饿难耐,张牙舞爪扑向华筝所骑战马。那匹战马虽经征战,但乍见猛兽袭击,惊得前蹄掠起,夺路狂奔。 蒙古战马神骏非常,受惊之下,奔驰更为迅疾。华筝只好奋力抓紧缰绳,只要不摔下来就谢天谢地了。 “真真倒霉啊……刚刚偷跑出来,就这么糗……”华筝的眼中浮现起拖雷哥哥恼怒嘲讽的神情,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转了。 欧阳克正无计可施之时,忽见蒙古军中冲出一人一骑,战马神骏,速度非凡,但马上的兵士却瘦瘦小小。真是天赐良机!欧阳克抓住术赤,翻身跃上华筝所骑的骏马。欧阳克将术赤搭于马背之后,双手绕过华筝,扶住缰绳,转瞬绝尘而去。 华筝还在胡思乱想拖雷哥哥可能对她说的责怪话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背后多了一个人! 转头一看,竟然是那军士们甚为忌惮的所谓“巫师”! 骏马虽然强壮,但无法载动三个人。欧阳克将术赤掷于马下,术赤闭目待死,欧阳克冷笑道,“我从不杀瞧之不起的人……”说罢,欧阳克羽箭一甩,贯穿术赤右臂,将他钉于地上,续道,“我只会伤害他……” “你……你想做什么?怎么敢抢我的马?”华筝吓得呆了,颤声强言道。 “闭嘴!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人质,我问话的时候,你才能说话!” 听罢,华筝眼圈里的眼泪再也转不住了,如断线珠子般落下。 一卷 第六章 欧阳克不再理会华筝,先是点住穴道,止住胸口伤口的流血,之后,将袍襟撕下一片,草草包扎伤口。 华筝耳边回荡着术赤的呻吟声,心惊胆战,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你……我……为什么要当人质?我哪都不想去……”华筝看见那人斜睨的冰冷眼光,不由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欧阳克一言不发,带着华筝纵马奔驰,向着大漠的腹地而去。 日已西沉,欧阳克算算,已离开蒙古大军约四百里的路程,追兵想是一时半刻追不上来。欧阳克看见荒漠中依稀有一抹绿色,哦,可能是大漠中的绿洲吧,正好可以去休整将息。 大漠本是荒芜一片,但造化神奇,地下潜藏水源之处便会形成绿洲,如大海上的孤岛,绿洲之内,生机盎然,绿洲之外,大漠飞沙,杳无人烟。 欧阳克和华筝发现的这片绿洲,得天独厚,不仅地下水源滋润草木生长,而且,还有泉水涌出,汇于洼地,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池塘。 “天要黑了,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 华筝在马背上颠沛一天,已是腰酸背痛筋骨酸麻,巴不得听到这句话。她浑然忘了自己处于人质的糟糕处境,欢呼一声,跳下马来,向池塘奔去。 “站住!先扶我下马!”听到这声冷冷的命令,华筝只好停下脚步,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 “扶我去那边的池塘……” 依着华筝的性子,本想立即反驳几句,但一看到那人布满血污显得很可怕的脸,想说的话都吓飞到九天云外去了,乖乖跑上前,把欧阳克搀扶到了池塘旁边。 欧阳克性喜洁净,虽感身体虚弱,但也急着要洗去身上的尘土血污。欧阳克看着池水中倒映的自己,不由一惊,身上脸上遍布鲜血沙尘,面目几不可辨。欧阳克忍着伤痛,急急掬起清水洗去脸上血污。 “谁让我自己不听拖雷哥哥的话,到处乱跑……”华筝呆立在欧阳克身旁,正自后悔不应擅自乱跑,忽然发现,那个显得很吓人的家伙,洗净脸上的血污后,露出原本的模样,居然,居然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剑眉凤目,丰神俊美。华筝久居蒙古之中,日常所见的父兄或下属兵士,均为蒙古粗豪汉子,唯一熟识的年轻男子就是靖哥哥,长相也不过是憨厚周正。华筝还是孩子心性,因此,第一次见到如此俊美的男子,不知避讳,只是觉得很是新奇,一时出了神。 欧阳克解开衣襟,正要用水擦拭身上的尘埃血迹,发现华筝还站在身边,没有动弹,忍不住道,“你一个女孩子家,难不成要看男人洗澡么?” 华筝大惊,“你,你怎么知……我才不是女孩子呢,我是蒙古的勇士!” 欧阳克冷笑一声,“我怎么看出来的,也懒得解释给你听,总之,你不要偷看就好了。去马匹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干粮可以充饥。” 说罢,欧阳克自顾自的开始擦洗,华筝红着脸远远跑开了。 华筝胡乱翻看着鞍袋里的东西,“嗛,都是些什么脏乎乎的东西,能吃吗?”华筝勉强找出两块还算看得下去的羊干酪和一块硬馍,刚想转身,突然想起那个男子的提醒,急忙高声问道,“我可以过来吗?” 没有听见一点回应声。 华筝提高嗓门,喊道,“我找到一些干粮,可以给你拿过去吗?” 还是没有一点声音。华筝有些恼了,想也不想就向池塘边的欧阳克跑去。 和着清冷的月色,欧阳克呆呆的望着自己映在水中的样子,那样惨白,那样依稀,好像沉在水底一样。欧阳克轻轻伸出手,水波荡漾,影亦凌乱,破碎。这一生,似水流年,究竟有什么是属于我的,是我能够把握的呢?欧阳克苦笑着陷入沉思。 “啊~~~~~~~~~”一声惨叫,把欧阳克的思绪拉了回来。 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乔扮成兵士的女孩子,捂着嘴,呆若木鸡的站在自己身旁。 “你怎么了?” 华筝吓得说不出话来,颤抖着指向自己的脚边。 一条红白相间艳丽非常的蛇,躺卧在华筝的脚边,昂着头,嘶嘶的吐着信子。 欧阳克轻笑了一声,用两根手指轻轻捏起这条毒蛇,把玩赏鉴。“如果被它咬上一小口,你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最多活半日就要死。” 华筝已经吓软了,跌坐在地。 欧阳克手上微用气力,这条蛇立即瘫软而死。 “吓死我了,幸好你救了我。这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就是毒蛇了!”华筝抚胸长吁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看着那条摊在地上的死蛇。 “毒蛇有什么讨厌的啊?”欧阳克笑着问华筝。 “当然讨厌了,有毒,会咬伤牛羊,还会咬人。”华筝转着眼睛,愤愤的数落着。 “你这是从人的角度来看,如果你从蛇的角度来看的话,它有什么过错呢?如果它没有毒来作为防御的话,早就被别的野兽吃掉了。这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你看上去那么简单。”欧阳克望着天上的那轮清月,指了指身边,“陪我坐一会儿,说说话吧。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在蒙古军队里面呢?” 华筝心里有些慌张,心道,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是谁,不然,以后我可就无颜再做大汗的女儿了。华筝心思流转,有了主意。“我家是大汗属下的牧民,家里的男孩子只有哥哥一个人,后来,大汗征兵,为了让哥哥能留在家里照顾父母,我就冒充男孩子去应征当兵了。” 欧阳克心知她在说谎,但也不去点破,笑吟吟的说,“原来蒙古也有花木兰啊,失敬,失敬。” 花木兰是谁啊,华筝心里嘀咕。“那你是做什么的啊,为什么会被大王子抓起来,还有很多人说你是巫师?”华筝不解的问。 “说来话长,你要我从哪一段讲起?”欧阳克看见华筝那充满好奇忽闪忽闪的眼睛,忽然,觉得很想和这个陌生人说一说自己的过往。 “我是西域人,住在雪山边上。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真羡慕你还有一个哥哥。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了,只记得天不亮,就要起床去练武功。我有一个叔父,教我练武功,他很严厉,错一点都会被他责罚。我还有一个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记不太清他的模样,只记得他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从来也不看我一眼。小时候,最开心的一次,就是学会轻功以后,独自攀到雪山的最高处,看到了山外面的景色……” 华筝听得正觉有趣,但欧阳克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华筝连忙近身查看,骇然发现欧阳克的胸前正在流血,半边襟衫已被鲜血浸透。 华筝连忙扯下一块布条,要给欧阳克包扎伤口。欧阳克苦笑一下,抬起手臂,轻轻挡住华筝。“我现在累了,不想留你陪我聊天。这边离蒙古军营应不很远,你现在就骑马快快回家去吧。” “那,那你怎么办啊?你的伤口怎么又会流血了呢?” 欧阳克心知,自己伤势太重,真气衰竭,因此已无法封住穴道来止血。欧阳克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和星辰,只感到内心宁静,平和。他微笑着对华筝说,“你走吧,我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待着……” 欧阳克感到周游自身的真气正在减弱,那熟悉的温暖感一点点丧失。随着那和暖真气和体内鲜血的流逝,欧阳克渐渐感觉身体越来越轻盈,自己竟然可以站起来了,可以行走了! “这怎么可能,我的腿不是已经断了吗?为什么我又可以站起来了?”欧阳克站立着,惊讶的发现自己不仅可以站起来,而且可以随意行走,身体的痛苦也荡然无存,只觉非常轻松。 欧阳克轻盈的转了一个圈,骇然看见清冷的月色下,另一个自己静静躺在地上,身上仍然沾染着血污,旁边,是一个穿着蒙古军士盔甲的少女,正在低泣。 哦,难道这个不再痛苦的形体,是我的元神吗? 欧阳克忽然发现,在不远处有一片桃林,桃林中隐约有一个人影在摇曳。欧阳克向那桃林走去,发现桃花丛中,一个少女背向俏立,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带。听见有人走近,那少女转过身来,在月色的映衬下,灿然生光。是黄蓉! 欧阳克心神俱醉,轻轻走到黄蓉身边。 黄蓉用手轻抚着欧阳克的脸庞,泪光莹然,“我如此狠心对你,你怪我吗?”黄蓉颤声问道。 “你什么都不必说,我只知道,我内心的感觉。只要看到你,想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不管你是否爱我。”欧阳克轻轻揽过黄蓉,定定的望着黄蓉的眼睛,“我不需要你爱我,只要我能够爱你就可以了。” 黄蓉忍不住流下泪来,摘下一支桃花,放在欧阳克手中,微微侧着头,低回婉转地曼声唱道,“曾经沧海已东流,无计留春只空愁。古来痴情人少有,不信人间有白头……” 一卷 第七章 “蓉儿……”欧阳克轻呼一声,伸出手去,黄蓉如幻影般飘散。片片桃花散落,转瞬,芳华落尽,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 好似一万年那么久,欧阳克沉浮在无边的黑暗中。忽然,发现虚无的尽头放射出无限的光亮,欧阳克向着那光亮的所在茫然走去…… 光线如此灼目,欧阳克微微张开双眼,旋即被刺痛感侵袭,闭上眼睛。身体轻轻摇荡,耳边传来阵阵驼铃。“我是在哪儿?蓉儿为什么离我而去了呢?”欧阳克喃喃自语。 “你总算醒过来了!吓死我了!”一个女孩子在气恼的嚷嚷,不知怎的,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欧阳克疲惫的侧过头,发现一张红扑扑的桃形小脸凑在自己的面前,瞪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又惊又喜的望着自己。 “哥哥,你难道睡觉睡傻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是你的妹妹啊!” 欧阳克费力的想了想,看到她身着的蒙古盔甲,才懵然记起,这个女孩就是自己从蒙古军中劫持的人质啊。但是,她为何唤自己为哥哥呢?欧阳克感到很是疑惑。 “年青人,你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会受这么重的伤。要不是你妹妹央求我们带着你,又不分日夜的照顾你,你早就活不得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欧阳克抬眼望去,一位相貌有几分威严须发斑白的老者骑在骆驼上,深目鹰鼻,项上戴着金环,呼喝众人跟上驼队前行。哦,这应是叔叔讲过的,在沙漠中游历四方的商队了,这老者应该就是商队的首领。 那个女孩拿着一小碗发散着浓重味道的浆汁,放在欧阳克的唇边,欧阳克皱了皱眉,不禁问道,“好怪的味道,这是什么啊?” “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乖乖喝下去就好了!”女孩的桃形脸已经有点气鼓鼓的了。 哎,自己已经好似死过一次了,即便这是毒药又何妨?再说了,如果这个蒙古女子想加害于己的话,自己不知道可以死多少次了。念及此,欧阳克变得像个小孩子,乖乖的喝下了凑在嘴边的古怪浆汁。 那汁液的味道很怪,有点甜,但入口后又荡漾出苦涩,欧阳克觉得整个嘴都变得麻麻的,“这是什么呢?”欧阳克吃吃的问。 “我也不知道。”那女孩理直气壮的说。 欧阳克不由语塞,天啊,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放心大胆的给别人吃,这个女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莽撞啊。 “那天晚上,你昏倒在地上,流了好多的血。我以为你肯定要死了,赶巧,这个商队选在那个绿洲歇息。他们帮你包扎好了伤口,却劝我把你放在一边,觉得你的伤势太重,活不过一晚了。好在商队的首领是个大好人,我求了求他,又把你的玉佩送给他作为报酬,他才拿出什么……啊,名字好难记,我也忘记了。总而言之,他就想办法,保住了你的一条小命……” 欧阳克一摸腰间,扇子上所系玉佩已不见踪影。那玉佩是欧阳克成人礼时叔父送的礼物,欧阳克一向珍爱异常。欧阳克不由抓住华筝的手,颤声问道,“你……你把我的玉佩送给别人了?” “不就是一块小绿石头嘛,上面刻着花纹,还有我看不懂的一个字,有什么稀罕的?”华筝大大咧咧的反诘道。 欧阳克不由苦笑,确实,这女孩救了自己一命,实在不应和她计较玉佩的事情。而且,不过是自己内心深处将这玉佩当做叔父关心的象征,细细思量,当年举行成人礼的时候,叔父都未亲自参加,不过是派了个蛇奴送来这块玉佩作为贺礼,自己实在不应执念如斯啊。 “是在下的不是了,不该和救命恩人如此计较……”欧阳克微笑着轻声问道,“你怎么成我妹妹了,我这个当哥哥的太不称职,连妹妹的名字都不知道,敢问芳名?” 华筝有些慌了,心想,万万不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这个人。华筝面泛红色,呢喃道,“在我们蒙古,不是人人都取名字的。我就没有名字……” 欧阳克见她娇羞的样子十分逗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涨得通红,好似熟透了的桃子一般。“你没有名字,那哥哥我就给你起个名字吧,小桃,如何?”欧阳克笑得有几分狡黠。 “那……好吧。”华筝不由暗暗叫苦,谁叫自己不敢暴露大汗女儿的身份呢,就只好接受这个名字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华筝心里偷偷发誓,等我可以回到蒙古,我就让你好看。想到这里,华筝恼怒的望向欧阳克,发现他因过度疲劳,又已沉沉睡去,长长的黑色睫毛随着呼吸而微微翕动,眉心紧蹙。华筝从小到大,人人都尊她为大汗的女儿,要么畏惧她,要么娇宠她。现在,她第一次和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在一起相处,而且,这个人还需要自己去保护,去照顾,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但也是很美好的。 华筝蓦地感到一点心痛,伸出手,轻轻放在欧阳克的额头上,想为他拂去眉心那忧愁折痕。 欧阳克在昏睡中,梦见当日在桃花岛比试招亲的情景。郭靖认认真真的背诵着九阴真经,“……阴极在六,何以言九。太极生两仪,天地初刨判。六阴已极,逢七归元太素,太素西方金德,阴之清纯,寒之渊源……引丹田之气沿督脉上行,任脉下归丹田……”随着那几句经文,欧阳克感觉到体内细弱的真气,丝丝缕缕汇集凝聚,自檀中穴游走激荡,竟然可以突破腿部已破碎的经脉,熙熙然运行了一个周天,欧阳克顿觉胸中烦闷之气稍解。 “难道郭靖所背诵的经文,竟不全是修习武功的口诀,难道其中有些口诀具有可以疗伤的功用?”欧阳克不由吃惊,璟然醒来。 自此,欧阳克闲静时便默默思量所忆经文,暗自惊叹九阴真经之玄妙,每次回想,都会产生新的领悟,端的令人欲罢不能。只可惜随着商队,昼夜兼程,路途奔波,每日只有几个时辰可以歇息,无太多时间以所领悟的经文运功疗伤,也是无可奈何。 欧阳克所受伤势颇重,日间劳顿,恢复很慢。大部分时间都是半卧在驼轿中,无聊的看着一成不变的沙丘。 华筝生性活泼,喜动不喜静,而且,头一回骑着骆驼在沙漠中游历,只觉处处新奇,一刻不停的骑着骆驼东奔西跑。见欧阳克总是无精打采的卧在驼轿中,便驾着骆驼跑了过去。 “你不要总是躺着了,多闷啊!”华筝拍拍欧阳克的肩膀,“我们比赛吧,一人骑一头骆驼,看谁先跑到那边的沙丘……” 欧阳克从沉思中惊醒,呐呐道,“我受伤了啊……” 华筝头一扭,撇嘴道,“我又没让你和我比赛跑步,只是比赛骑骆驼啊。” 唉,欧阳克低叹一声,真真拿这个似傻非傻的小桃子没办法。无奈之余,欧阳克只好端出哥哥的架势,来压一压这个有几分男孩子气的小丫头。“小桃,我比你年长,你又叫我哥哥,就应该有一个妹妹的样子。不然,多让别人笑话。再说了,你不怕人笑话,就不怕露馅,让他们看出来我们不是兄妹?” 害怕别人笑话?这可真是个笑话,华筝从小到大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敢作敢当,从没想过要害怕什么。而且,华筝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怕他们看出来我们不是兄妹呢?” 欧阳克不由语塞,看来世俗的烦文缛礼对于这个小女孩是无效的,吓唬不住她。 看见欧阳克的囧态,华筝笑得眼睛弯弯的,像一泓新月。 “我看你啊,无法安安静静的待上半刻……”欧阳克见华筝如此天真烂漫,不由童心顿起,“我想出来可以比赛什么了,我们就比一比谁能忍住笑忍的最久。” “比就比,难道怕了你?” “好,很简单,我望着你的眼睛,你望着我的眼睛,谁先笑了,谁就算输。” “太简单了,开始吧!”华筝恭下腰,摊开两只小手撑住自己的膝盖,脸庞凑近欧阳克的脸庞。华筝感到鼻间飘来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觉得好奇怪,忍不住嚷嚷起来,“你身上藏了什么香料啊?拿出来给我瞧瞧……” 欧阳克大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嘟囔道,“你要再打岔,我们就不比了!” “好啦,好啦,我会乖乖的。”华筝眨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欧阳克和华筝对视着…… 华筝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一个人的眼睛,而且,是那么美的一双眼睛。黑色的瞳仁闪着晶莹的光,仿佛流水般灵动,澄澈的眸子深处隐藏着莫名的阴影,那重叠的阴影是华筝读不懂的。转瞬,那眼眸又闪现出孩子般的顽皮,华筝看的出了神,不由嘴角浮现微笑。 “哈哈,你输了,该怎么罚你啊?”欧阳克这么多年,头一回忘形的大笑起来,像孩子般笑得打噎,苍白的脸上泛起血色。 华筝听到欧阳克的笑声,这才回过神来,恼怒的一跺脚,“愿赌服输,你说罚什么吧?” 欧阳克望着华筝那几分嗔几分喜几分羞的可爱样子,心中实是不忍罚她做什么事情。“我现在想不到要罚你做什么,这样吧,你就先欠着吧。以后,如果我想起了,我就可以求你做件事,好吗?” “一言为定……”华筝倔强的答道。 蒙古人向来豪爽重义,无论多小的诺言,都必定遵守。华筝素来羡慕父兄们一诺千金的英雄气概,这次,总算自己也可以许下诺言了,于是,便学着拖雷哥哥他们平日的样子,想给欧阳克一个证明诺言的信物。但她出来的匆忙,随身没有带上任何东西。华筝摸到脖颈上戴着的银制鹰哨,想也未想,就摘下递给欧阳克。 “以此为凭!”说完,华筝驾着骆驼向远处的沙丘奔去。 远远听见华筝传来的笑声和惊叹声,欧阳克不由悠然望去,这个毫无机心泼辣单纯的女孩子令欧阳克心中充满了陌生的暖意。欧阳克一低头,将华筝留下的鹰哨挂在颈上,掩在襟怀内。 黄蓉与郭靖一路照顾洪七公,来到中原。 白驼山的灵药果然神奇,七公服药之后辅以真气疗伤,身体恢复很快。黄蓉见七公面色红润,说话的中气也愈来愈足,心中很是喜悦。“那个小毒物,看来……也不是那么坏……” “蓉儿,你怎么了,有心事吗?”郭靖见黄蓉眉心微蹙若有所思的沉吟着,忍不住问道。 “没……没有啊。”看见靖哥哥关切的神情,黄蓉立即打住了胡思乱想,心中暗暗责备自己,不该想起欧阳克。 “我是在烦恼,该给师傅做些什么好吃的。师傅他老人家好容易恢复了胃口,但这路途奔波之中,食材单调,我也真捣腾不出什么新菜品了……” “鸳鸯五珍烩!”洪七运功疗伤完毕,头上的白烟刚刚散去,便忙不迭的说。 “师傅,您想吃的这道菜,需要几十种食材,在这穷乡僻壤,到那里去找啊?我不依……你是在难为蓉儿呢!”黄蓉扁着嘴,假装生气了。 洪七笑吟吟的说,“我怎么会难为你们这两个孝顺的娃娃呢?师傅我自有地方去吃这道菜……” 不待洪七说完,黄蓉瞪大眼睛接口道,“师傅,你不会是想去皇帝老儿家去吃吧?” “蓉儿,不要瞎说!”郭靖连忙拦住黄蓉的话头。 “郭靖啊,你找到蓉儿真是你的福气,如果你能有蓉儿百分之一的聪明劲儿,我就不为你担心了。”洪七大笑着续道,“我们现在就出发,去临安城皇帝老儿家吃鸳鸯五珍烩去!” 不日,洪七一行到了临安城,甫一安顿下来,洪七就忙不迭的跑到皇宫里面,等着吃鸳鸯五珍烩去了。只是这鸳鸯五珍烩,烹制起来煞是繁琐,且食材极为罕有,即便皇宫之中,三五月能做一回都属不易。因而,洪七便日夜守候在御膳房,静心等待。洪七服用解药后,功力已恢复五成,因此,黄蓉和郭靖也不担心七公,任由他自行其便。 郭靖在幼年时,就听妈妈给他讲述岳王爷精忠报国的忠烈之事,因而,此次到了临安,定要去岳王庙瞻仰参谒。而黄蓉这几日旅途奔波,体怯疲弱,便在客栈休息。 黄蓉躺在床上,有些发闷,便信步走到客栈后花园中散步。 忽然,听到一声清亮的唳鸣,抬头一望,竟是白雕在头上盘旋。黄蓉一声呼哨,白雕听见熟悉的声音,乖乖落到黄蓉身旁。黄蓉伸手轻轻抚摸白雕的羽毛,发现,白雕的爪腕处系着一个黄金细管。摘下细细端详,金管上雕着貔貅图案。“这是蒙古皇族发送的信讯啊……”黄蓉心中嘀咕,“难道是蒙古大汗要召靖哥哥回去和华筝成亲了?” 黄蓉一赌气,将金管内的信纸扔到了池塘中。但一转念,又担心是要紧之事,一颗心辗转之间,便纵身飞去将那信纸掠起。 信纸极薄,入水即溶去大半。黄蓉拿着断简残章,只认清了六个字,“速救华筝。拖雷。” 这会不会是华筝他们施的计谋呢?要把靖哥哥骗回蒙古成亲。黄蓉皱着眉,思索着。 不过,如果万一真的是华筝有难,靖哥哥会后悔一辈子的。想到这里,黄蓉疾忙奔出客栈,找寻郭靖去了。 郭靖站在岳王庙内的岳飞墓前,回想起岳王爷为国为民的忠义壮举,不由得悠然神往,胸中顿生豪情。“我郭靖终有一日,也要像岳王爷这般,济危扶难,救宋人于水火……”郭靖跪在岳飞墓前,缓缓叩首,暗暗立下誓言。 郭靖正出神间,感觉背后有人。回首一看,见是黄蓉,不由展颜微笑,“蓉儿,你身体好些了吧,是不是呆在客栈里面太闷了,出来找我陪你逛逛临安府?” “靖哥哥,我接到白雕带来的讯信,拖雷说华筝有难,让你速回蒙古……” 不待黄蓉把话说完,郭靖转身就跑。 黄蓉连忙一把抓住郭靖,“靖哥哥,你也要先打点下行装啊!” 郭靖六神无主的骑上小红马,喃喃道,“华筝会遭到什么祸事呢……我们先赶路吧,边走边置办路上用的东西吧!” “那我们也要和师傅讲一声啊,不能不告而别啊……”黄蓉嗔道。 郭靖急得在马上立起身来,“师傅他还在皇宫里面,我们再去找他,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如果,如果来不及救华筝,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黄蓉第一次见郭靖急成这个样子,心中很是敬佩靖哥哥的侠义心肠,柔声道,“靖哥哥去哪里,黄蓉就跟你去哪里。”黄蓉究是少女心性,说罢,感到胸中几分酸楚,泪光莹然的仰望郭靖,低声道,“不知道,如果换做蓉儿有难,靖哥哥会不会这么着急?” “蓉儿这么聪明,如果有人敢算计你的话,倒霉的肯定是他们!” 黄蓉望着郭靖那憨直的神情,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强笑道,“靖哥哥说的很是,谁敢找我的麻烦……”说毕,黄蓉懒懒的坐在马上,随着郭靖返回客栈 黄蓉在客栈中给洪七公留下短笺,与郭靖一同赶赴蒙古。 商队歇息的时候,华筝见欧阳克总是坐在僻静的地方,闭目冥思,双掌聚拢,觉得好不奇怪。 “难道他在念经?嘻嘻,我去吓他一吓……”华筝玩心大盛,蹑手蹑脚的跑到欧阳克的背后。 欧阳克正在运用九阴真经中的心法运功疗伤,忽然感到背后有人!运功之际,如受外界干扰,轻则气不归经,前功尽弃,重则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华筝见欧阳克好似不知自己过来一样,仍端坐不动,伸手去拍欧阳克的后背。 欧阳克情急之下,强行驱动内力,于生死一线之间,真气竟融会贯通,杳无阻碍,生生突破要穴关隘。 欧阳克站起身来,轻轻转身,将华筝的手握住。 华筝见欧阳克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觉得很奇怪,边用衣袖为欧阳克擦拭,边不解的问,“天气也不算热啊,你怎么坐着还出汗呢?” 欧阳克刚刚从生死关上走了一遭,还在发怔。 “你可以站起来了!”欧阳克听见华筝那惊喜的喊声,回过神来,方才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站起来,而且,行走无碍了。 “你这小妮子,是不是想来吓唬哥哥啊?”欧阳克看着华筝那满含喜意的瞳子,柔声问道。“你真的把我都给吓坏了,吓得哥哥我都忘记假装自己不能走了……” “你好坏!为什么要假装不能走啊……”华筝恼怒的用拳头轻轻捶向欧阳克。 欧阳克微微仰着头,调皮的笑着,任华筝的小拳头落在自己胸前,慢悠悠的说,“为了让你能够有个做妹妹的样子,可以照顾我这个哥哥啊。” 华筝的脸羞红了。这当口,突然,下起雨来。华筝连忙用手去接雨水,掩饰自己的羞涩。 欧阳克有些讶异,自问,“沙漠中怎么也会下雨呢?” 华筝带着几分得意的说,“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听久居沙漠的人说,幸运的话,有的年份,会赶上两三次下雨呢。只不过,这雨水对于沙漠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说罢,华筝欢喜的扬起手臂,边转圈边去接雨水。 欧阳克望着华筝那俏丽活泼的身影,感到由衷的喜悦,自从遇见这个莽撞的女孩,欧阳克仿佛被一阵清新的风拂过,往日的苦闷绝望渐渐淡忘。这个女孩,就像一位幸运的使者,遇见她以后,许多奇迹就发生了。 欧阳克携着华筝,漫步在下着雨的沙漠中。 他们说笑着攀上一座沙丘,欧阳克忽然发现,沙尘中竟然显现出濛濛的绿意。 华筝注意到欧阳克的惊讶,回眸微笑,用手指遥遥点着欧阳克的额头,得意的说,“哥哥,又碰到不懂的事情了吧?” 欧阳克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是啊,遇到这个女孩子以后,自己好像开始变傻了。 “在沙漠中,有一种花,很是奇特。它的种子隐藏在沙尘之下,年复一年的等待。一旦下了雨,种子就迅速的萌发,在一天之内,你可以看到,它由一颗灰尘般的种子,长出叶子,开出黄色的小花,等太阳落下去的时候,这株花就会枯萎,萎谢的同时,它也留下了自己的种子……” 欧阳克听得忘情,“世间还有这么奇特的花,它叫什么呢?” “欢颜……” “欢颜,很贴切的名字啊。如果能够品味到生之欢乐,即便再短暂的生命,也是值得欢喜,值得留恋的啊……”欧阳克抚膝坐在沙丘上,闭起眼睛,微笑着,静静感受清风拂过脸庞的感觉。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欧阳克用手轻抚着已长出叶子的欢颜花,轻松的说,“我也和你一样,忘记自己的名字了。其实,名字只是一个符号,有的时候,名字甚至是一种负担……你看这欢颜花,即便它没有名字,它也可以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欧阳克轻轻握住华筝的手,“这样很好,我们无须知道彼此的名字。”欧阳克悠远的望着远方,“我愿意永远把你当做妹妹,保护你……” 在暮日余晖中,欧阳克和华筝并坐在沙丘上,眺望着漫无边际的濯濯黄花。这一刻,世间万物仿佛凝固。 沙丘之下,一双邪魅的眼睛恶毒的凝视着他们。 一卷 第八章 华筝手中捻着一朵快要萎谢的欢颜花,望着黯淡夕阳下,欧阳克那又变得苍白的面容,不禁伤感。“哥哥,你身上的伤其实还没有好,是吗?” 欧阳克身上的伤确是并未痊愈,只不过,一股欢喜支撑着他,令他忘却了身体的伤痛。 欧阳克冲着华筝虚弱的笑了笑,用手指点住华筝的嘴唇,嘘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我的伤早就好了,妹妹不用担心。” 欧阳克傲然挺立在沙丘上,朗声道,“下面的朋友想必已经站累了吧,要不要上来和我们一起坐会儿,欣赏一下大漠落日……” 沙丘下传来窸窸窣窣的移动声,好似有百来人潜伏其下。 “我们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一个夜枭般的声音响起,“只要你把这个蒙古女孩交出来,就可以保住一条小命!” 那声音充满了极深的恨意,华筝吓得发抖。欧阳克将华筝揽过,庇护在背后。 沙丘下,上百个黑影围成一个圆圈,慢慢将华筝和欧阳克包围。 为首的一人,手执马刀,骇然竟是商队的副统领利塔西! 欧阳克和华筝不由惊异,多日相处,商队的首领图尔泰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而副统领利塔西虽沉默寡言,但对他们也是非常亲善,为何会反目成仇,如此狰狞? “我的妹妹不过是一个小女孩,为何会得罪各位?这一定是误会……”欧阳克恳切的问询道。 “哈哈……”利塔西仰天凄厉的长笑,“那我的弟弟又有什么罪?又可曾得罪过什么人?为什么他一定要死?你能给我答案吗?” 说罢,利塔西双目尽赤,狂舞马刀向华筝砍去。 欧阳克手执铁扇,奋力挡格。利塔西气力浑厚,欧阳克功力仅余一两成,虽阻住利塔西的劈砍,但觉手臂被震得酸麻,铁扇险些脱手而出。 利塔西见欧阳克护住华筝,便轻挥手臂,身后众人如潮水般涌向欧阳克。 黄蓉和郭靖日夜兼程,来到蒙古。 黄蓉郭靖进入蒙古疆界后,不由暗暗佩服成吉思汗的雄才伟略。蒙古这一两年间,在成吉思汗的统领下,攻城掠地,急速扩展版图,掳获了无数的财宝与奴隶。蒙古各部落已不像以往逐水草而居的质朴简陋,而变得处处繁华,除了蒙古包外,竟也随处可见外饰华丽的居停,商旅云集。 “蓉儿,你看,大汗真是太伟大了,才离开一年,蒙古就变得这么繁华,我都快认不得了……”未待郭靖说完,突然听见小孩的哭叫声,黄蓉和郭靖连忙赶去查看。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体态肥胖的蒙古汉子,在用力鞭打一个十二三岁衣衫褴褛的男孩,郭靖连忙上前抢下皮鞭,怒斥道,“你还是人不是,竟毒打这么小的孩子!” 那人牛眼一瞪,用蒙古语傲慢的说,“他是我的奴隶,是我的财产,如果我喜欢放弃的话,杀了他都行……” 郭靖愤怒至极,手掌对合,将皮鞭手柄狠狠碾压后,掷还给那个恶汉子。 “你如果再敢打骂那个孩子,你的脑袋就会变成这样!”郭靖虽脾性温和,但嫉恶如仇,忍不住出手略施薄惩。那皮鞭去势急促力猛,那蒙古汉子勉力接住后,双手虎口都被震裂,鲜血直流,又见皮鞭的硬木手柄已碎裂扭曲,不由大惊失色,踉踉跄跄抱头而逃。 “孩子,你回家去吧,不要和这个恶人在一起了。”黄蓉掏出绢帕,为这个小孩擦拭眼泪。 “我……我没有家可以回,家里人都被蒙古人杀死了……”那个男孩话未说完,泪流满面,急忙接过黄蓉递过来的绢帕擦抹。 黄蓉和郭靖听到那孩子的话,面面相觑,心下恻然。 那孩子想把绢帕还给黄蓉,却见那帕子上浸透眼泪鼻涕,小手便僵在一半,还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黄蓉摸着小男孩的头,笑着说,“小弟弟,不用还了,留着擦鼻涕吧。” 那男孩忍住泪水,感激的望着黄蓉,将那绢帕仔细折好放入怀中。 “我们带上他一起走吧……”黄蓉和郭靖两人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句话,不由对视一笑。 郭靖将那男孩抱上马背,又把身著的灰貂披肩解下,裹在男孩身上。三人向蒙古大营而去。 到得蒙古大军驻扎的所在,郭靖顾不上歇息,急匆匆去找拖雷安答。 郭靖看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帐前,迎风飘动着拖雷王子标识的旌旗,便兴冲冲的跑了过去。未到大帐入口,蓦地,几十支长矛齐齐指向郭靖,一名百夫长手执强弩对准郭靖! 郭靖惊怒交加,不由呵斥道,“我是郭靖,来找拖雷安答,你们岂敢拦我!” 听到郭靖的名字,那名百夫长缓缓放低手中的弩箭,命一个传令官去帐中通报。 蒙古征战四海,拓展疆域之余,蒙古皇族的地位身份更是与当日不同,起居服饰俱显奢华,且尊卑上下之壑愈深。郭靖虽离开蒙古不过一年,只觉物是人非之感分外强烈,等待的时候不由暗自喟叹。 传令官刚刚进入营帐,便听见拖雷王子欢喜的叫道,“快快有请郭靖兄弟!”随着话音,拖雷自营帐中奔了出来,一把抱住郭靖,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华筝怎么了?” 听见郭靖焦急的询问,拖雷的笑容顿时隐去,愤然的低声说,“我……我没有保护好华筝,她……”拖雷哽咽了一下,勉强续道,“她被人掳去了,而且,我听说劫持华筝的人是西域白驼山的欧阳克!”拖雷以拳捶胸,双目含泪,“这件事干系到华筝的名节,现在,我们上上下下都在瞒着大汗,如果让大汗知道的话,他很可能会连华筝一同处死。为了救华筝,不能派兵,只能派高手秘密搜寻营救。听说那欧阳克武功高强,当日中都城下他虽身负重伤,仍阻住了几百名蒙古兵士的进攻,让完颜洪烈那老贼脱逃。我手下的蒙古勇士虽然善战,但不识武功,所以,我只能给你捎信,请求你这个好安答来救华筝了。” 郭靖听罢,怒气膺胸,向空虚劈一掌,说道,“欧阳克,如果让我找到你,我一定将你毙于掌下!” “好,我这就准备马匹粮草,精选几名勇士陪同我俩一起去寻找华筝。” 郭靖有些为难的对拖雷说,“不止是我们两人,我把蓉儿带过来了……” 拖雷疑惑的望着郭靖,不解的问,“你怎么还和那个宋国女子在一起,让大汗知道,可就不得了了。” 郭靖低着头,吞吞吐吐的说,“带上蓉儿一同去救华筝吧,她聪明得紧,定能想到寻找华筝的好办法。” 拖雷甩了甩手,转过身去,沉声道,“郭靖安答,我一向敬重你的为人,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华筝。好吧,带上那个宋女吧。” 拖雷和郭靖一同走出帐外,迎接黄蓉。拖雷但见黄蓉身边躲着一个奴隶模样的男孩,不由惊讶的问道,“黄姑娘不嫌这个奴隶崽子脏吗?怎么离他这么近?” “这个孩子不是奴隶,他是我和靖哥哥从一个恶人手中救出来的。”黄蓉脆生生的接口道。 拖雷仔细端详,发现那个男孩虽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但眉宇间隐隐带有几分英气,便笑着说,“是我看错了,这样吧,就让他在我们蒙古军中住下,看他能不能成为一个好士兵。”说罢,拖雷召来一个兵士领走那个男孩去歇息,那男孩依依不舍的一直扭头回望黄蓉和郭靖。 郭靖、黄蓉和拖雷三人率领几乘轻骑,趁夜赶赴大漠搜寻华筝的下落。 一卷 第八章二 最后一丝日光没入雾霭,在阴冷的月色下,华筝只见平日和蔼可亲的商队随从,变得面目狰狞,手执利刃默然无声的慢慢逼近。华筝全然吓呆了,腿上一软就要跌倒。 欧阳克轻展左臂将华筝扶住,紧紧护在怀中,将一颗药丸喂入华筝口内,贴近华筝的耳朵低语道,“相信我,我一定能够救你。闭起眼睛,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睁开。”说毕,欧阳克自怀中取出一个玄色玉瓶,身形曼妙,宛如舞蹈一般,将瓶中药粉快速洒落,恰好用药粉将自己和华筝所处之地围成一个圆圈。 那药粉乃是白驼山秘制以吸引毒蛇毒虫之用的,嗅到药粉的气息,沙漠中的各色毒蛇、蝎子纷纷自潜藏之地爬出,聚拢在欧阳克和华筝周围。 华筝只觉鼻间腥臭扑鼻,又听到声声惨呼,吓得不单单紧闭双眼,恨不能连耳朵都堵起来。 展眼间,伏击欧阳克和华筝的众人已有七八个被毒蛇咬中,倒在地上翻滚呻吟。见到同伴的惨状,其他人不由停住脚步,畏缩不敢近前。 利塔西挺身上前,挥刀砍杀了十数条毒蛇,打开蛇阵缺口,呼喝众人自此处进攻。蛇阵如被突破,欧阳克和华筝必定命悬一发。值此危难之际,欧阳克催动全部真气,喉间发出古怪的“咕咕”声,气凝掌端,双掌翻转,迅疾击出。利塔西等人但觉一股大力迎面而来,个个站立不稳,滚落沙丘。 利塔西等人惊骇莫名,张皇不敢进犯,在沙丘下踯躅守候。 华筝感觉肩上一沉,欧阳克整个人都靠在她的身上。华筝吃惊之余,睁开双眼,只见欧阳克面色惨白,抿紧的嘴角渗出鲜血。 原来,白驼山的蛤蟆功霸道无比,施展起来固然威力很大,但需要深厚的内力来化解刚猛的力道,以免伤及施功者自身。欧阳克内力仅余平日的一两成,本不应运用蛤蟆功,但生死关头,欧阳克只好拼着受伤,催动全部真气奋力一搏,希翼一击得手后能够吓退敌人。 欧阳克出手后,但觉五脏六腑都剧痛难忍,好似受到重锤击打一般,一股甜腥的鲜血自喉间涌出。为了不让敌人觉察到自己已经受伤,欧阳克勉力将口内鲜血咽下,扬声道,“你们知道本公子的厉害了吧,只要你等放过这个女孩,我保证不会加害你们……” 利塔西震惊过后,欲再率领众人进攻欧阳克。 “住手!利塔西,你还想让多少族人受伤啊?没有我的命令,你怎敢擅动!”统领商队的长者图尔泰匆匆赶到,怒斥道。 “你疯了吗?为什么要伤害我们的客人,难道忘记了我们塔塔儿族的祖训了吗?对待朋友,要向对待自己的眼睛一样啊!”图尔泰气得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 “哈哈哈……”利塔西仰天长笑,将一个黄铜信筒掷在图尔泰脚下,凄厉地说,“你看看蒙古人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吧……” 图尔泰急忙扭开铜管,但觉血腥扑鼻,大吃一惊,那羊皮纸上字迹竟是用鲜血写就的! 只看到一半,图尔泰便跌坐在地,老泪纵横,喃喃自语道,“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他们杀了所有高过车辕的男子……” “现在我就要先杀了那个蒙古女孩!”利塔西双目赤红,紧握钢刀向华筝逼近。 欧阳克伸出手臂,手指微弓举在胸前,一字一句地说,“谁敢伤害我的妹妹,我就要谁死,而且,他会死的很痛苦……” 不待欧阳克说完,利塔西大笑着说,“她是你的妹妹?她是蒙古人,而从服饰相貌上来看,你绝不是蒙古人,你想骗谁呢?” 利塔西见欧阳克和华筝周围仍盘踞着诸多毒蛇,心中恐惧,实是不敢靠近。但转念一想计上心来,利塔西哈哈一笑,说道,“你会用法术召来毒蛇保护你,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用法术变出干粮和清水!” 说罢,利塔西命众人将沙丘团团包围,将欧阳克和华筝困在沙丘之上,只待时日一长,欧阳克和华筝难耐饥饿干渴的折磨,便会乖乖投降。 华筝惊吓之余,疲累交加,实在坚持不住,将头靠在欧阳克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敌人环伺,欧阳克虽极度疲乏,但也不敢睡去,强自支撑。 黑夜中的沙漠,静得像死亡一样,欧阳克甚至能够听见华筝那轻浅急促的心跳声。睡梦中,华筝许是梦见了可怕的事情,低声惊呼。欧阳克连忙将华筝抱在怀里,柔声安慰。华筝在欧阳克的怀中,显得那么娇小柔弱,欧阳克拂开华筝额上的碎发,在华筝的额上轻轻一吻,低语道,“我从小孤单一人,不懂得关心别人,爱护别人。谢谢你,让我感受到寻常真情的滋味。我会把你当做真正的妹妹,去保护你。” 黑暗散去,日出东方。在太阳的炙烤下,华筝水米未进,已是面色苍白,虚弱不堪。欧阳克将外披撑起,为华筝遮挡毒辣的阳光。华筝微睁双目,看见欧阳克那亲切关爱的微笑,顿觉心中安然,莞尔道,“哥哥,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害怕。” 说完,华筝望着欧阳克,桃腮泛出两朵淡淡的红云,奇怪的问欧阳克,“哥哥,我心里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只要看见你,就觉得莫名的欢喜,心也比平常跳的快。这是怎么回事呢?” 欧阳克了然于心,知道华筝是动了儿女之情。 欧阳克长于西域,当地民风如蒙古一般,仍保有初民的纯朴与自由,饮食男女,皆为人生常情,无须禁忌避讳,不似深受儒家理学影响的宋地,那般严设关防禁锢人性。故而,欧阳克当日初遇黄蓉,一见倾心之余并不避讳男女之防,而是直截了当的向黄蓉表露爱慕情意,被误认为轻浮浪荡也是无可奈何。多日相处,华筝的单纯可爱令欧阳克喜爱,但欧阳克的心仍被那个灵动俏丽的身影占据,虽然心痛心伤,却没有多余的地方去安放他人。 欧阳克避开华筝的目光,笑道,“我是你的哥哥啊,你看见我欢喜些也很正常。我看见你这个好妹妹也会心中欢喜,忘记一切烦恼啊……等甩掉了这些坏人,哥哥带你去草原上打猎吧,好好散散心……” 欧阳克望着沙丘下默然守候的众人,虽为了让华筝心安,自己谈笑自若,但心中不由几分惊恐。强敌环伺,想来这次是难救这蒙古女孩脱离劫难了,欧阳克心中叹息。 一卷 第八章三 第二日,保护欧阳克和华筝的毒虫,不耐烈日的炙热,大半已经散去,仅余的几十只也是气息奄奄,无力噬啮了。华筝愈发虚弱,已无法坐起,静静的偎在欧阳克怀里。“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华筝喃喃道。欧阳克胸中大恸,紧紧抱住华筝,柔声道,“别害怕,无论生死,哥哥都会陪着你。” 利塔西在沙丘下守候多时,见欧阳克已是虚弱不堪,毫无反击之力的样子,嘲讽道,“你们还真是兄妹情深啊,这样吧,我先杀了这个女孩,看你会不会和她一起去死。” 说罢,利塔西手执钢刀向华筝砍去! 欧阳克抱着华筝已无力站起闪避,眼看那刀就要劈到华筝身上。欧阳克疾忙出手握住刀刃,利塔西端的凶猛,欧阳克拼着手掌被刀刃割得鲜血直流,仍无法完全封住这一刀的去势,华筝的肩膀被刀尖刺到,绽放出一朵小小的血花。欧阳克大怒,猛力一拗,生生将钢刀折断。利塔西大惊失色,将断刀扔在地上,仓皇退下。 华筝又惊又痛,晕了过去。 欧阳克心知,利塔西震惊过后,必然会再度进犯,而且,如果利塔西率众围攻,自己定然无力保护她。我怎忍心让这样可爱的女孩韶华而绝呢?欧阳克痛惜的看着华筝,决定兵行险招,以性命为赌注搏一次。 黄蓉一行带着白雕,搜寻华筝和欧阳克的踪迹。 拖雷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眉头紧锁。大漠茫茫,不知该从何处寻找华筝的下落。 “蓉儿,快想想办法吧,我们这样乱跑,简直是在大海里捞针啊……”郭靖焦急的恳求黄蓉。 黄蓉并不答话,只是跳下马来,盯着沙地出神。 拖雷见状,带有几分恼怒,未加多想便质问道,“黄姑娘,我怀疑你并不想救华筝。如果华筝有什么不测的话,就没有人阻碍你和郭靖安答在一起了。” 黄蓉仍在出神,并不理会拖雷的质疑。 郭靖忙道,“拖雷,我不许你这样猜疑蓉儿,蓉儿的心地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绝对不会这样想!” 拖雷冷笑道,“宋人向来诡计多端,这个女子,我看并不简单。唉……”拖雷长叹一声,怅然续道,“安答,我看你已经被这个宋女迷惑,已然忘却对华筝的承诺了。” 郭靖说,“我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与华筝的婚事,我定然对大汗有一个交代。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救出华筝。” 拖雷愤然道,“有一个交代?是不是因为华筝被欧阳克掳走……你想毁弃婚约?”拖雷背转过身,沉声道,“你们如果不想去寻找华筝,我就自己去找!” 黄蓉蹲在地上,用手慢慢扒开沙子,低头沉思。 郭靖急的跑到黄蓉面前,扶着黄蓉的肩膀,焦急的说,“蓉儿,你倒是说句话啊,我都快要急死了!” “靖哥哥,拖雷王子,你们先不用急。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一个人在沙漠里,最希望找到的是什么?”黄蓉不紧不慢的问。 “蓉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问这些不相干的事情!”郭靖急的脸都红了。 拖雷听罢,眼睛一亮,拱手赞道,“黄姑娘真聪明!他们一定会去绿洲的,我们快快去那边寻找!” 拖雷熟悉大漠地形,不一日便找到了绿洲所在。他们兴冲冲的过去查看,却没有发现欧阳克和华筝,只见地上遗留染着斑斑血迹的破碎布帛。 拖雷失望的捧着头,跌坐在地上。 黄蓉和郭靖绕着绿洲,走了一圈,发现有十数堆篝火燃过的灰烬,地上还有骆驼留下的粪便足印。 黄蓉自信的说,“靖哥哥,你们不用急。如不出我所料,那欧阳克身受重伤,随身又没有携带食物和水,必定不能走远。他们不在这个绿洲,一定是被途经的商队带走,我们循着踪迹去寻找便是了。” 郭靖欣喜的抱着黄蓉,赞道,“蓉儿,你真是太聪明了。” 黄蓉靠在郭靖的肩膀,心中又苦又甜,不知找到华筝后,是否意味着自己与靖哥哥的离别。 郭靖拖雷他们给白雕和马匹喂过食后,便匆匆出发了。 欧阳克凝视着华筝的眼睛,柔声问道,“你信任我吗?” 华筝用力的点了点头。 欧阳克的眼眸朦起一层水雾,艰难的说,“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信任我吗?” 华筝苍白的脸庞绽出一丝微笑,似有千言万语,却一时哽咽在心,不知如何诉说,沉吟半刻,曼声低语,“我相信……” 话音未落,欧阳克突然出指点中了华筝的昏睡穴,华筝轻哼一声,晕迷过去。 欧阳克紧紧拥抱着华筝,自言自语道,“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救你,如果救不得……”欧阳克将华筝轻轻放在已经凋谢的欢颜花丛中,痛苦不堪的哑声道,“我保证,会让你毫无痛苦的死去……” 欧阳克目光凝重的走下沙丘,边走边审慎的查看敌人分布的位置。欧阳克暗自运转体内真气,手掌和脸庞都闪现出一丝绿气,衣袂亦在真气的激荡下猎猎作响,翩然舞动。 沙丘下守候的商队侍从,被欧阳克周身散发的杀气所摄,心惊胆战,不敢近身围攻。 利塔西举刀高呼,“你们这些胆小鬼,忘记亲人流淌的鲜血了吗?” 在利塔西的威逼鼓动下,百来人一拥而上,向欧阳克发起进攻。 欧阳克出掌如飞,迅疾击晕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汉子,旋即转身以扇轻点,将已逼近身前的几人穴道封死,那几人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利塔西见欧阳克只攻不守,招招拼命,担心如此搏杀下去,即便可以制服欧阳克,而自己人亦会伤亡甚重。利塔西盘算片刻计上心来,呼哨一声,转瞬,众人都骑在驼马之上,举起长矛,将欧阳克围在中间,缓缓逼近。 欧阳克所用铁扇乃玄铁打造,铁扇外沿端的锋利无比。欧阳克飞身跃起,手执铁扇向快要刺到身前的长矛斩落,只听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已有七八支长矛被欧阳克的铁扇削断。 利塔西指挥众人手执长矛,逐渐缩小包围圈。欧阳克的四周都是森然的利刃,欧阳克虽拼死挡格,但终究力有不逮,身形稍一凝滞,便会被疾刺而来的长矛划中,不一刻,欧阳克的身上已遍布丝丝血痕。 随着鲜血的流出,欧阳克的体力渐渐不支,出手亦更为缓慢。 利塔西瞅准时机,挥刀砍向欧阳克。欧阳克以扇阻挡,但利塔西这一刀力沉势猛,欧阳克只觉手臂酸麻,铁扇脱手而出! 趁欧阳克失去兵器略一分神之际,利塔西纵马将欧阳克撞倒。 利塔西等候多日,终于制服欧阳克,心中欣喜异常。 欧阳克被撞得晕眩,以手撑地想奋力站起身来。利塔西大笑着走过去,狠狠踢在欧阳克的头上,欧阳克的脸颊顿时青肿起来,血迹斑然。利塔西难解心头恨意,并不打算一刀杀了欧阳克,而是想慢慢折辱他。 利塔西一手抓住欧阳克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狞笑着说,“你输了!”随即,重重的一拳击在欧阳克腹部,欧阳克只觉腹部的空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忍不住喘咳起来。 利塔西将欧阳克掷在地上,疯了一般的踢打,突然,一个人将利塔西自背后抱住,大喝道,“住手!即便是敌人,也应该有尊严的死去,而不应受到这样凌辱!”利塔西扭头一看,发现是商队首领图尔泰。 利塔西目如滴血,嘶声道,“难道蒙古人对我们可曾有过怜悯吗?” 图尔泰老泪纵横,无言以对。 “被蛇咬过的伤口会愈合吗?”欧阳克捂着腹部,吃力的发问。 利塔西更为愤怒,拔刀架在欧阳克的脖颈上,对图尔泰说,“你还劝我要对他仁慈些,他施展法术,害得我们好多人都被毒蛇咬伤,我现在就要杀了他!” “杀了我,难道就能治好他们的伤吗?中了蛇毒……在这么炎热的天气,如果……没有解药,是活不了多久的。我们要不要做一笔交易……”欧阳克只觉胸口剧痛,断断续续的说。 “你想用解药换得你们两人的性命?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拼着再死几个人,也要杀了你们!”利塔西狂怒的大喊。 “你想错了。我的价码没有那么高……”欧阳克带着几分嘲讽的看着利塔西。“我的条件很简单,我把可以治蛇毒的解药给你们……”欧阳克沉吟了一下,好似下定决心一般,转向图尔泰,哀恳的说,“图尔泰,我敬重你这位长者。我会把解药给你们,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我和我的妹妹用自己的方式结束生命,而且,你们保证不会折辱我们的尸体,也不要用沙尘遮盖。我只希望能够和妹妹一起躺在那个沙丘上,伴着日月星辰,随风而逝。” 图尔泰郑重的伸出手,与欧阳克击掌承诺道,“我向天上的诸神发誓,如果你给出解药,我们必定信守诺言。” 欧阳克将华筝轻轻抱起,将一条毒蛇凑近华筝的手腕,轻声说,“不会有痛苦的,我们一起睡去吧……”毒蛇张口咬去,华筝在睡梦中轻轻叫了一声,将头偎在欧阳克怀里。 欧阳克怜惜的抚摸着华筝的如水秀发,从地上捻起一条毒蛇,放在自己的腕边,毒蛇噬啮后,欧阳克只觉无边的黑暗占据了双眸,拥着华筝缓缓倒在枯萎的欢颜花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