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杀戮!死神的气息吹遍了草原上的每一个角落。 他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个倒下——生命地结束原来是如此的简单。 鲜血弥漫了他周围的每一寸土地上蔓延,吞噬着生命。他嘶吼着,挥舞着手中已经残缺的刀,想要拯救那些在敌人铁蹄下呻吟的生命。可惜敌人如钱塘潮涌般席卷而来,将他团团围困,兵刃上闪动着狰狞的寒光映着那一双双充满野性的血红色眼睛,魔鬼的嚎叫夹杂着尤青鹘竭斯底里的的怒吼。“突围,大家聚集到一起突围!”——但目之所及全是敌兵,铁骑纵横,旌旗飞卷,利剑般将他的军队拦腰斩断。 一声声临死的嘶叫声残酷地刺疼着尤三的灵魂——他真的绝望了,刀落地,双手将头埋到胸前,跪在了那一片被战友的血染红的土地上,他此时只希望有一把刀砍下自己的头颅,让自己结束这无边的痛苦。 他虽然已经闭上了眼睛,但还是在黑暗里还是看见那许多熟悉的脸在他的眼前浮现,耳中尽是同伴的呼叫铺天盖地而来——他蜷曲在地上,掩住耳朵,低声呻吟着。 梦魇,可怕的梦魇。 杀戮!死神的阴影笼罩了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他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个倒下——生命地终结原来是如此的简单。 鲜血弥漫了他的双眼,他嘶吼着,挥舞着手中已经残缺的刀,想要拯救那些在敌人铁蹄下呻吟的生命。可惜敌人如钱塘潮涌般席卷而来,将他团团围困,兵刃上闪动着狰狞的寒光映着那一双双血红野性的眼睛,魔鬼的嚎叫夹杂着尤青鹘的怒吼。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着:“突围,大家聚集到一起突围!”但目之所及全是敌兵,铁骑纵横,利剑般将他的军队拦腰斩断。 一声声临死的嘶叫声残酷地刺疼着尤三的灵魂——他绝望了,刀落地,双手将头埋到胸前,跪在了那一片被战友的血染红的土地上,他此时只希望有一把刀砍下自己的头颅,让自己结束这无边的痛苦。 他虽然已经闭上了眼睛,但还是在黑暗里还是看见那许多熟悉的脸在他的眼前浮现,耳中尽是同伴的呼叫铺天盖地而来——他蜷曲在地上,掩住耳朵,低声呻吟着。 梦魇,可怕的梦魇。 一囚牢 尤三突然从床上坐起,心有余悸地喘息着,汗流衣襟。他摸索着将桌子上一碗凉水喝下,冰冷的液体从喉管滑落;彻骨地寒意肆意地在血液中流淌,这让他渐渐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回想刚才的梦境——梦魇中绝望的气息依稀还残留在空气中没有散去,他感觉这梦魇也许会纠缠自己一生,至死方休。 抬头,窗外,晨曦半现。 这里不是雄关险踞的要塞,也不是兵家必争的繁华重地。在这里设下的烽火台也不过只是应个景——不但关外强敌不会来这,就连普通牧民也很少往这里经过,这里实在太偏僻了。 尤三就是这烽火台上唯一士兵,八年了,除了每个月来送粮食的薛大胡子,他已经很少见到别的什么人了——尤三怀疑自己连如何说话都已忘记。 尤三坐在长满青草的烽火台上,感受着阳光从身上爬过,在淡而深邃的寂寞中缅怀着那些早已经被岁月尘封,却铭刻于灵魂的往事。每一次的回忆对自己都是一次煎熬,寂寞和愧疚如幽灵一般盘踞在自己心头,折磨着那久经风霜的身体,这种感觉让他几乎要呻吟出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似乎只有如此折磨自己,他的灵魂才能得到救赎。 还记得三年前的一个日子里天气也是这般明朗,尤三也是这样躺在烽火台上,闭着眼睛,想着那些已被埋葬在草原下的战友,他低声嘶吼着,像是一头掉进陷阱的野兽。 正在他以为即将被折磨得快要崩溃的时候,他感觉到额头一只温软的手掌将他从梦魇里唤回。睁开眼,就看见一双如同阳光一样明媚的眼睛,眼神里流露出关切的神色。她白皙的脸颊,在阳光下画了一条完美的弧线,娇小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羊裘,看来像个可爱的瓷娃娃。 还记得当时她说了些什么话,唧唧咕咕的,尤三却半个字也没听懂,但从她的脸上,尤三读到了久违的关怀,或者说是怜悯——尤三一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会让一个陌生人看到,这本是属于他自己的痛苦,他宁愿一个人在地狱里沉沦,也不想让人同情。 他暴躁地站起来,瞪着那女孩,用愤怒做铠甲掩饰灵魂的脆弱。女孩见他陡然神情凶恶,被吓了一跳,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发觉脚下虚浮全无着力之处,才记起自己本已站在烽火台边,这一退便踩空了,惊呼一声往烽火台下摔下。 还好尤三手疾眼快,凌空抓着她手臂。女孩吓的不浅,感觉脚下全无着力处,只有手臂着力,连挣扎也不敢,冷风吹过,身体便摇晃,便如要掉下一般,当下闭上眼睛,不敢睁开。 尤三喝道:“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有什么图谋?”话一落脚就后悔了,心想:“我是糊涂了,听她方才说话分明是不懂汉人语言。”女孩已经被吓得嘴唇轻颤,哆哆嗦嗦半天,哪里说得出话来?尤三想总不能将她就这般提着,还是先拉上来在说。力运双臂,毫不费力地将你是女孩提了上来。 女孩站得稳了,这才敢睁眼,看见尤三皱着眉头、一脸不善地盯着自己自己,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尤三冷声道:“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不理她听不听得懂,盘腿坐在烽火台上,将脸转过一边不再看她。心下却在自责:“方才自己失神,竟然让人走到身边还不知觉,当真是不该,若来的是敌人,此时岂有性命?” 望着远处瑰丽的霞光,好艳,好红,红得就像那些站死边疆的战士的鲜血,想到这,那一块巨石便又压上了心头:“没了性命,岂不正好,多活一日,也不过多受一份苦处罢了!” 女孩还没走,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别的什么。 阳光将尤三硬瘦却高大的身子拖成了一片阴影,斜斜地铺在地上。女孩终于镇定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个努力将身子挺的笔直的人,不知何故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良久,她攀下烽火台,到崖边采了几株草药,下了山去。那些草药尤三认识,冰戈铁马打拼了这么多年,还能活下来,并不是容易的事,至少对疗伤续骨还得有些认识。 那以后,女孩经常到这里来,也许是太寂寞了,尤三居然没再赶她走。时间久了,尤三知道这是个很喜欢说话的女孩,最少在他面前时是这样的。她说话又清脆又快,像只快活的百灵鸟。 虽然尤三听不懂她说的话,但他每次都听的很认真,从不厌烦——他只想听见有人的声音,能暂时忘却那些可怕的孤寂。女孩明明也知道他听不懂,在他面前却总有说不完的话,不晓得为什么。 尤三翻了个身,想:她今天会来吧。嗯上次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好像有二十四天了。 正想着,步履声响起,尤三知道不是那女孩,那女孩走路总是很轻很轻的,他几乎听不见声音。 果然烽火台下有人扯着嗓门叫喊:“尤三!兔崽子,快下来,送东西来了!”——来的是薛大胡子。薛大胡子的工作就是负责给这些关外守山的兵卒每月送粮食,官不大,却也管着几十号人的生存大事,这让薛大胡子多少有点欣慰了,走到那些守山卒子面前,居然颇有点高人一点的意味。 说起来薛大胡子还是比较愿意来尤三这里的,最少尤三的粮食是可以克扣的,或者干脆个把月不送粮食来也是可以的,反正尤三都是一句话也不说,并不生气发火。 薛大胡子就想到了昨天去送粮的事,不就少了五斤粮吗?那守山的小兵居然对他动了手,还威胁薛大胡子要向上面告发。薛大胡子摸着脸上被人揍的乌青,狠声道:“小兔崽子!下个月的军粮,你是别想领了!”骂完,将背上那十来斤粮扔进尤三的茅棚里,一双小眼就开始四下搜索。 只见四壁萧然,实在不用费什么事就看了个遍,看来没什么值钱是东西了。薛大胡子皱眉道:“我说,尤三啊,以前来的时候还能找几张狐裘狼皮,现在可什么都没有了,你可是越来越懒了啊!你别以为我拿你的东西是自己用了,那都去买了交了公的。唉,雁南关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家伙都是勒着裤带过日子。”尤三定定地看了看薛大胡子,并不说话。 薛大胡子见没什么可以收刮,颇觉失望。躬身钻出了茅屋。想了想,又靠近尤青鹘身边神秘地道:“你是不是认识雁南关的的关副指挥使?”尤三默然地摇摇头。 薛大胡子斜了尤三一眼,满脸地不信道:“当真?” 尤青鹘不说话,饶是薛大胡子自诩“神目如电”也看不出端倪。 薛大胡子想了想,换了个方法:“你知不知道我们在雁南关外多少座山上设有烽火台传讯?” 尤三依旧摇头。 薛大胡子得意地道:“我跟你说,大大小小共有七十一个山头。不过我们关副指挥使大人日理万机,除了我们这些军中有点头脸的人物,其他人根本就见不到他。我估摸着像你们这些在关外的小兵,他可能多半都已经忘了。唯独你尤三,关副指挥使特地关照了我七八次说是你这里的粮食是万万不能缺的,你要什么我都得给你送来。你说,他怎么就对别人没这么关照?单单提了你?” 尤三还是摇头。 这让薛大胡子有些冒火,道:“哈,你还拿捏上了不说话?我跟你说,不管你认识谁,爷要你死,你还真就活不下去,我要是两个月不送粮食来就饿死你!”尤三突然一抬头,看了薛大胡子一眼。薛大胡子心头一慌,莫名其妙地后退了两步。再看尤三的时候,他还是那般低头顺目,却并未见到有何异样。薛大胡子喃喃道:“古怪,古怪。”此人虽然长得魁梧,胆气却小,不敢再啰嗦,下山去了,临走尤自频频回头。 尤三回屋,对薛大胡子的威胁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将那小袋粮食扔过一边,低声道:“关兄弟,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明了我吗?”他知道关副指挥使是一片好意,不想他被薛大胡子这样的小人折辱。 但他现在只想做个守山的卒子,和别的人没什么不同——他想起了关辉,那个雁南关的副指挥使。 那薛大胡子牵马离了尤三,一路上骂骂咧咧,却也骂得累了,看了看天色还早,四下无人,索性将马赶过一边,自己就在路边找了个地偷懒歇息,迷迷糊糊地,竟自睡去。 正自好睡,陡然听得蹄声杂沓,人喊马嘶地,甚是吵闹。 薛大胡子睡意方浓便被扰了好梦——好歹他也是一个官啊,除了受受顶头上司的气,平日里对人也算得上是颐指气使了,薛大爷脾气发作,扯起嗓子叫骂道:“那来龟孙兔崽子?叫丧啊!我要到关将军面前告你们一状,我看你们怎么死。” 睁眼看来,只吓得薛大爷三魂掉了两魄,剩下的一魂也大有飘然而去的意思。只见眼前一字儿排开一大队人马,据薛大爷估计,约有一两百人,这些人皆是蒙古兵装束,个个体型剽悍,面貌狰狞,看着薛大胡子的眼神,像是一群饿极的狼看见了一大堆血肉。 其时大明国祚初立,关外经徐达等一众名将数次北伐,大批北元势力被消灭,仍有小股的蒙古兵游荡塞外,踞山称雄。 大军讨伐时他们一哄而散,大军过后又聚集在一起对大明边境骚扰村镇、客商,很是令人头疼。此时见了一身明军装束的薛大胡子,虽不知这些蒙古兵有没有听懂薛大胡子口出恶言,但估计他们多半是饶不了自己的。 薛大胡子倒还没吓到两腿发软,立即翻身上马,扭头便跑。四名蒙古兵呼啸着策骑追来。这些蒙古兵历来娴熟骑射,蒙古人跨下战马,无一而非良驹,这一追来不啻于猛虎扑兔。 薛大胡子身高体壮如崇岳,足以与众蒙古兵媲美,奈何胯下瘦马如大狗,与众蒙古兵的战马相比差之远矣。薛大胡子有自知之明,眼下情势料来跑是跑不过了,若是要打多半也只有他壮烈成仁的份,惶急之下将随身携带的告急焰火一股脑儿尽数燃放出来。这些焰火是雁南关守军特制的,若是有人落单遇险,就放出焰火告急,只要附近有雁南关守军便可立即前往营救。 薛大胡子跑了不足五里地,便被四名蒙古兵截住。他本想说几句告饶的话,但想到这些蒙古粗胚多半听不懂天朝言语,无奈之下薛大胡子只得挥刀自卫。 正文 第二章 那些蒙古兵嘻嘻哈哈,大声怪叫,只是戏弄于他,左一刀,右一刀,将薛大胡子割的浑身伤口,却又不伤其要害,那自然是猫戏老鼠之意——不到片刻老薛已经是鲜血与汗水齐飞了。 忧急之际,难为薛大胡子脑筋居然还清楚,想到这附近似乎只有尤三一个守山卒,且不说不久前和尤三的芥蒂,就算尤三来了,估计也是斗这些蒙古兵不过的,莫非今日老薛气数尽矣?一念及此,薛大胡子几乎哭了出来。 尤三果然赶到了,他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薛大胡子被人掀翻在地,钢刀飞出一丈以外。薛大胡子也看见了尤三,急忙叫道:“快救我,快,我,我以后给你按时送粮,决不短了一粒,可好!” 尤三冷冷哼了一声。 众蒙古兵见了呵酋,也没放在心上,呼喝着拍马迎了上来。尤三看那蒙古兵装束,情绪突然一阵激荡,似乎又回到了那绝望的梦魇里,他握着长枪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 蒙古兵见他神情古怪,只道是他怕了,当下那还有顾忌,当先一人策马飞奔而来,扬刀朝尤三头顶削下,满以为要削下一个好大的头颅。不料他的刀砍到尤三的头顶时就再也砍不下分毫,只觉得胸腹间一凉,长枪洞胸而过——好快的枪。 蒙古兵简直没看见他出枪,像自己胸口突然长出一把枪一样。尤三杀了一人,双眼泛起血红之色,喉咙如野兽般低鸣。余下三名蒙古兵再加上个薛大胡子都被这一枪吓得一呆,见尤三那模样,怎么看都是个寻常小兵,那料有这般身手。 蒙古人生性勇猛善战,虽见对手强硬,也不畏惧,反而个个横眉怒目,怪啸着冲上来,百忙里不忘踹了薛大胡子一脚。薛大胡子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眼见局面未必大好,也不想着报受辱之仇,隐萌退志。刚在地上爬出两三丈远,一物从头上飞过,灰蒙蒙的一团,“叭”地掉在地上,吓得老薛也不敢再动。定眼看去,却是一个蒙古兵士,脑袋歪过一边,咽喉血如泉涌,眼见是不活了。薛大胡子呆住,但听身后又是一声惨叫,那叫声让老薛背心直发凉,估计又有人被撂翻。 余下那蒙古兵眼见同伴逐一死于枪下,哪里还敢多待?扭头就走。薛大胡子噌地一声从地上跃起,厉声喝道:“小小蟊贼,安敢范我大明疆土,这般容易便去了吗?”反手就要抽刀,以便为国尽忠,报效皇恩。着手处却抓了个空,陡然想起钢刀早已丢失。 那蒙古兵正要夺路而逃,见有人不知死活拦路便发了凶性,挥刀就砍。老薛看了他那拼命的劲,那股为国尽忠的勇气早已抛于九霄云外了,两腿一软,坐倒地下,大叫:“尤三,救命!” 长枪飞射,如长虹破空,直透蒙古兵的背心,去势强劲,竟将那蒙古兵从薛大胡子身上带过,直飞出丈许落地。薛大胡子死里逃生,只觉着胯下一片温热。 尤三将长枪提起,枪尖对着薛大胡子的咽喉。 薛大胡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稍动,颤声道:“大——大——大侠!有——有话好说!”尤三喘息着,长枪直颤。薛大胡子只怕他狂性大发让他老薛做了枪下鬼,那才是冤枉,只得苦苦哀求饶命:“尤三,不不,大侠饶命,我尚有高堂下有,下有——大侠定要饶我一命,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你——”心慌之下,脑袋里一片混沌,说的什么自己也是不知了。 尤三终于看清了薛大胡子身上的装束,神情慢慢平复。 薛大胡子松了口气摇晃着站了起来,赶紧后退几步,离那杆枪远点。只怕尤三记着往日芥蒂,要对自己下手,当下还是拍拍马屁为是,于是道:“大侠好功夫,那几招可厉害的紧,只怕就算昔日的常胜将军尤青鹘和你比起来,也是不足为道了?待回了营,怎么也要给大侠请功,那还不得个校尉做做?” 尤三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呢道:“常胜将军?尤青鹘?嘿嘿!嘿嘿!是啊,尤青鹘当然不足道了。”薛大胡子见他怅然若失的模样,心中空空落落地不知所措,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当真如芒刺在背,冷汗沁出。 尤三突然道:“罢了,薛大人,在下有一事相求,希望你不要拒绝!”薛大胡子不知他何以如此这般客气,应声不迭:“大侠只管吩咐就是!只怕我帮不了忙,误了大侠的事,那就罪该万死了!”他久经世道,说话先就留下后路。 尤三摇头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休要将今日之事泄露,那便行了!” 薛大胡子何等老练一听就明白,这人身手不凡却甘心在这荒郊做守山卒,定是犯了官司,或是被厉害仇家追杀才躲来这里的。嗯,自己便当不知道也就是了,不明的混水是趟不得的。当下应承道:“若有第三人知晓,我老薛当被五马分尸!” 尤三又问:“蒙古兵向来成群出没,今日怎就这四个?" 薛大胡子脸一红,忙道:“不是,大概有一两百来人吧,可幸他们望西去了,不是抢关的!” 尤三想了想道:“望西?却不知去做什么?可不要有甚诡计?” 薛大胡子卖弄道:“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当年太祖皇帝赶走了元鞑子。那伙牧民被赶道了关外,主力虽然被征伐殆尽,但尚有不少散兵游勇,这些人各踞一方,专门滋扰关外商队,村寨。”说到这里薛大胡子喝了口烈酒,想等尤三追问下去,以助谈兴,奈何尤三不识趣,并不追问,心中不免大是扫兴。自己接道:“往西四十里,有个地方住着一伙人,好像是什么歹乌列部落的。大概有七八百人吧,都是鞑子。那些蒙古兵进不了中原,自己又没有放牧牛羊,多半是去歹乌列打秋风去了吧!” 尤三不再问下去,别了薛大胡子自己回了山上,一路上想到杀了三个鞑子兵的事,薛大胡子怕事,定然不敢说出去,此事已不必挂怀。但心里却总觉着有些事放不下,偏偏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来是什么事。 回到山上,四下观望一番,平静如昔并无异常,显然蒙古兵并未闯关,稍稍放心了些。 突然又想起了那女孩,尤三这才想到刚才心中不安的原因,那女孩经常在这附近出现,家自然离这里不远,关外荒凉,人户原本不多,她说的是蒙古语言,这附近并无别的蒙古部落,那女孩多半就住在那歹乌列的。 蒙古兵在塞外给补紧缺,中原去不得,便打起了关外族人的主意,那也不足为怪。只不知道那女孩现在怎样了。随即想到即使如此又与自己何干?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和那女孩本来就素不相识,管她许多做什么? 努力不去想那女孩的事,过了一会儿思绪却忍不住又想到她身上了。 其实那蒙古兵是否去歹乌列并不一定,那女孩是不是住在歹乌列也不一定?只因事不关己则罢,关心则乱。尤三越想越是不放心,多年来虽然没和那女孩说过一句话,但那女孩确是为他分担了不少的寂寞。有时他甚至想,若不是身边总有只吱吱喳喳的那只百灵鸟,也许自己早已经在无尽的寂寞和伤怀死去了——只有曾经经受过孤寂与愧疚的人,才能理解这种足以让人窒息的痛苦吧。 尤三躺在那张冷硬、带着一股子霉味湿气的床上,怎么也闭不上眼,眼前似乎总看见那女孩在那剽悍狰狞的蒙古兵铁蹄下挣扎。尤三终于一咬牙,搜了套蒙古人的衣衫,将一把腰刀藏在宽大的衣袍下,下山去了。 薛大胡子没有骗他,走了三十来里地,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一处所在,围聚着一些蒙古包,依稀便是一个小小的部落。 尤三心想:“八年了没下过山,想不到这里竟有这么个庄子。可惜我虽然换了蒙古人的衣服,蒙古话却是一句也说不了,眼下说不得只好装哑巴了!”他打定了主意,大步进了歹乌列部落。 这里人声喧哗,不时伴着马嘶之音。只见数百人聚在一块空地上,推推挤挤,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尤三大着胆子挤进人堆,也不知道自己装扮像是不像,好在似乎也没人注意他。顺着众人眼光看去,只见不远处过来一支马队,大概两百来人,正是薛大胡子半路上遇上的蒙古兵勇。只是马队中间多了几大车粮草,想是从庄子里劫来的。尤三见庄子里的人个个神情愤恨却又显得无可奈何,想是自知惹不起些久经战阵的兵士——财物和小命比起来,自然是万万不及的了。 人群里尤三突然看见了一个这此生都注定将铭刻在他灵魂深处的人,他浑身一震如被雷击,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冷——这个人就算是转世轮回十世他也识得,那人倨傲地骑着一匹高大白马,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脸色白腻如女子般,眉目间一股子的阴鸷之气,脑袋上寸发也无,青惨惨的头皮上一条刺青蛟龙,蜿蜒而上,龙尾在左颊,龙头悬于额际,睥睨作态,凶相毕露,直欲择人而食——尤三的梦魇里龙。 尤三感觉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渐渐将自己埋葬——还记的八年前,雁南关外,白沙原上那一场血战,两万人马,只有十多人回到雁南关上。人活着就一定幸运吗?不一定,至少对尤三来说不一定的。从那以后,生命对于尤三来说不再是诸神的恩赐,而是一种刑罚,一种寸裂肌肤的刑罚,尤三背负着两万条人命,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惨烈的一战,白沙原成了尤三永远的梦魇,压得他快要发狂了。 那光头恶龙叫那都,正是当年那一战蒙古兵的主帅,他在那一战打败了尤三。尤三简直不敢看那都那双冷酷的眼睛,他怯懦着低下头去,他发现自己连和那都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那一战,他败得如此彻底,他的自信和荣耀被全部击溃了,只剩下一个负疚的躯体。 上天似乎注定要作弄尤三,那都的马鞍上横搁一人,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凌乱的青丝下那因惊吓而变得苍白的清秀脸庞,尤三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那女孩,是那个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唯一给他安慰,让他感受到暖意的女孩。 那女孩也看见了尤三,但她却没出声,晶莹的眸子里闪动一丝的光华,脸上似乎荡起一丝希望,依稀有了往日的灵韵气质,此时的她好美。尤三心里突地一跳:“她认出我了,他是在等我救她吧!”他的手搭上冰冷的刀柄,目光一瞥,不经意地接触到那都冰冷刚硬的脸,那种恐惧又再袭来,全身如堕冰窟。他陡然放松了手,却又勉力握住。 马队渐行渐远,尤三的颤动的手已经反复松了数次,又握了数次,却终于没抽出刀。他觉得贴身的衣物已经汗湿透了——这时空交差的短短的片刻对于尤三来说仿佛经历了一年,或者更久。末了,那女孩的眸子开始模糊了,流淌出一抹忧郁,那么的浅,浅到让人都不易察觉。 女孩临去的眼神让尤青鹘几乎崩溃了,尤三顾不得引人注目,嘶哑着嗓子吼叫着,踉跄着挤出人群,往草原上狂奔,像是在躲避一只恐怖之极的幽灵——他跑过河流,跑过草原,他却不知道那恐怖的幽灵原本就在自己心里,即使到了天涯海角,又怎么避得过? 脚下一虚,他一脚踩空,尤三扑倒地上,锋利的草叶和碎石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殷红的血迹,但他早已经麻木的身体却感觉不到疼痛,比之心中的伤,那点根本不算什么。尤三如受伤的野兽般发出一声声低吼,将腥湿的泥土咬进嘴里,恨不得将整个身体埋进土里,被腐蚀掉才好。 铅云密密地长满了天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时已晚秋,雨没有夏天的激烈澎湃,也没有冬日里的阴冷,只是那么淡淡地下着,淡得如同那女孩的眼神,只浅浅的一抹忧郁,令人伤心,伤在尤三的心里,却浓得化也化不开。 尤三的心被抽动着,他低声喃呢道:“别逼我,不要逼我!”没人逼他,是他自己心里有根鞭子在鞭策着他,他自己在逼着自己。他不知道,如果今天遇上的不是那都,即使是那人比那都更厉害凶残,尤三也会毫不犹豫地拔刀上前——但是对手是那都,他在那都的面前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勇气,难道他这一辈子都会活在那度的阴影里? 雨水溽湿了的衣衫混合着草叶泥水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荒原上,一匹瘦马如尤三般满无目的流浪着,正是薛大胡子那匹“瘦如大狗”。尤三蹒跚着过去,抓着马鞍,像自言自语:“原来你也和我一样,不知道去哪里才好了是不是?你比我好啊,最少你还没被你心里的那个鬼折磨吧!” 他自己吃吃笑了笑,俯在马耳上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你心里的哪个鬼吗?它就藏在你的肉里面,你的骨头里面,你怎么也甩不开了。你听,它在笑了,哈哈,它在笑啊,他笑我没用啊,白白送了两万条人命,现在又连个小女孩都保护不了,哈哈,我怎么还没死?”他翻身上了马,却怎么也坐不稳,干脆伏在马鞍上,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说道:“我先睡一觉,等我醒了,你走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再也不走了。嗯,我又看见我的那些弟兄们了,还有那个小小女孩了!不晓得他现在怎么样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疲惫之下,沉沉睡去。 梦里却总是被那些噩梦缠绕,一会儿是雁南关外的一场惨烈血战,尸集如山;一会儿是女孩那双忧郁的眼神,他们都在叫尤三的名字,尤三跪在血染的草原上抱头痛哭。陡然又出现了那都,化身一条狰狞的青龙,将这一切吞噬了,尤三想逃,却怎么也逃不了,终于一张血盆大口的阴影笼罩在头顶—— 尤三猛然醒来,却发现还在马背上摇晃,身上湿透,不仅是雨水,还有吓出的一身冷汗。瘦马不耐地打了个响鼻。尤三四下望去但见暮色已深不知道身在何地,冷风吹来,湿透的衣物更增了寒意,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正文 第三章 不远处好象有灯火,尤三下马蹒跚着走过去。 近了,却是百十座蒙古包绕在一起,构成的一个小小营寨,有的蒙古包里还透出一点烛火,烛火映着蒙古包前面的十来辆大车。尤三看得明白,这些大车上放着的粮草,车上插着那都的黑鹰旗帜,这些便是那都的马队从歹乌列劫来的粮草——难道那瘦马竟然把自己带到了那都的营地?这是天意吗?尤三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手再次放上了刀柄,手比刀更冷。 那都在营帐里,羊毛毡上的女人白皙的身子如一条妩媚的水蛇般扭动,不时发出一声声消魂噬骨的呻吟,她用尽了一个完美的女人所拥有的一切美妙取悦着压在身上那崇山般的汉子——她实在是个不错的尤物,是大部分男人最梦寐以求的恩物,她以前用同样的方法征服了所有她认为值得征服的男人包括现在她身上的那都,她本来已经对自己很有信心。 但今晚她却觉得有些不同,但没关系,她还有办法。修长柔软的大腿绕上了那雄伟男人的腰上,炙热的红唇柔柔地亲吻他的每一寸肌肤,似乎要用她火热的胴ti,融化那颗冰冷坚硬的心。 那都却将那女人推开,整了整衣衫后漠然地看着那女人,那波澜不惊的眼神带着冷酷的嘲弄。突然的拒绝让女人感到片刻的不知所措——随即,媚眼里闪动着嫉恨的光华。 那都不理她,盘腿坐到一边下令道:“带那女孩到我的帐里!” 女孩双手反绑着被人推进了那都的营帐,她看着眼前这个光着头的男人,烛火摇曳,他脸上的青龙时暗时明,便如活物一般。 那不可一世的神情,让女孩几乎不敢对视。 “你害怕吗?可怜的小姑娘?”他说。 女孩咬着下唇,倔强说道:“我不怕,我为什么要怕?”她的目光始终逃避着那都,是不是怕他看出她心里的恐惧?于是她看见了半裸的女人,脸上一红,迅速移开目光,只觉得脸上火烫。 女人也看着女孩,那张本该温柔恬美的脸庞已经被嫉妒愤怒掩盖。 那都对女人的脸色视若无睹,对女孩说道:“多倔强的孩子,心里怕得要死,嘴里还不肯承认!其实,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 女孩终究有些好奇,歪着头问:“特别?我自己怎么不知道?”略带稚气的话语,并没让那都感到好笑,他严肃且伤感地说道:“你的眼睛!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和别人的不一样,嗯,很干净。” 女孩不懂,那一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里如夜空里的星辰般明亮夺目。他缓缓站了起来,衣衫滑落,露出肌肉纠结的上身,朝着女孩走来。 女孩的的恐惧再也掩饰不住了本能地后退两步,却已经靠近了帐篷边沿,已无可避。看见赤.裸上身的那都,只觉的脸上火烫,忙移开眼神,不知道他要怎样对付自己。 那都伸出右手,似乎想要抚摩她的脸,却又在半空凝住,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太脏了,根本不配抚摸她的脸,这想法让那都生平第一次骂了句:“该死!” 两人相距不到两尺,女孩不敢敢看他?拼命地将脸扭过一边,闭着眼睛眼泪都流出来了,哭喊:“不要过来,你这魔鬼!”感觉到那都还在靠近,女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蹲下身去躲避那都的魔掌,将脸埋在膝间,低声抽泣。 就在她说这话的同时,帐篷外也有人在喊叫:“这是个魔鬼!杀了他!”然后帐外开始喧哗起来,只听有人喊:“我挡不住他,叫所有人都过来啊!”“哎哟,他要闯将军的营帐,截住!” 那都停了动作,神情恢复一惯的冷漠。 女孩如逢大赦,双眸微开,想看看是谁有这么胆量居然敢到这个魔鬼这里来捣乱? 那都的亲兵闯了进来,跪地禀告:“外面有人闯营,请将军暂避一时,带我等将他擒了,来见将军。”那都看了看亲兵,突然问道:“史那你跟了我多久了?” 亲兵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此时有此一问,他如实回答:“回将军,小人有幸,追随将军征战八年了!” 那都反手一掌,匡到亲兵脸上,亲兵史那被打得一楞,女孩心想:“这人好坏!胡乱打人,好没来由!”听得那都说道:“八年了?你什么时候见我临阵畏缩过?”亲兵跪地谢罪。 那都不再理他,喝道:“不要阻他,让他进来!” 二夜斗 尤三站到了那都大帐的门口,身后是一群蒙古兵在鼓噪呐喊。 女孩也看见了尤三,如久别见亲人一般,心里千种愁绪,万般委屈,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朝着他微微一笑,只用蒙古语言说了句:“你来了!”这一句简单的问候,却不知道包含着多少欢喜,多少忧虑? 尤三虽然不懂蒙古语言,对她点了点头便看着那都——对角落里那半裸的女人眼角都没有看过。 那都冷眼看着尤三,道:“是你,尤青鹘!”尤三努力不让心中的恐惧感将自己淹没,鼓足勇气说:“是!”他本想多说两个字,来掩饰心中的恐惧,偏偏突然口干舌燥,声音沙哑,再也发不出声来。 那都注视着这个满身血污、雨水,脸色苍白的落魄人,良久才谓然道:“你不该来的!” 尤三脸上肌肉不停的抽动着,似乎连手也有点拿不住刀——颤抖的手,如何面对这巍峨巨人般的那都?尤三只有努力将刀握紧,指节也因用力而发白。 那都接道:“我知道你很怕我,为什么还要来?”想了想又轻笑道:“难道是为了这个女人?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尤三嘶声道:“不全是,因为我不——是——尤——三!我是尤——青——鹘!”尤青鹘一字一顿,如用尽全身的力量一般说了这句话。 那都不再笑了,却道:“不论是尤三,还是尤青鹘,对我来说,都一样!”他的目光陡然闪出一片光华,道:“还记得吗?就在八年前吧,雁南关前白沙原上那一战!那时,要论军中名望,谁能及得上你尤大将军?蒙汉两族谁不知道你是继开国六公爵后最有潜力成为一代名将的人。而我那时候还不过是一个没落王朝的贵介公子而已,你知道我当时多羡慕你啊。不过,就在八年前的那天,我出乎天下人的意料放弃了雁南关,而在白沙原上等你,哈哈!” 无尽的痛苦弥漫开来,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尤青鹘笼罩起来,让他无出躲藏,他勉强建立的心理防线全盘崩溃了——尤青鹘双手抱头呻吟道:“不要说了!” 那都恍如未闻,将尤青鹘的思绪又带回了八年前的白沙原上。他额头上的青龙在摇晃不安的烛火映照下,时明时暗,犹如活物一般直欲将尤青鹘拉下恐惧的深渊。那都径自说道:“我说过,我会打败你的!我的战马,从你的士兵身上踏过,听见他们垂死的惨呼!让他们的血染红我的战马!那是多让人愉悦的事啊!——” 尤青鹘大叫道:“不要再说了!”呛然一声,出刀。他只有出刀——他发觉自己心里最脆弱的一面已经被那都攻破,此时若不出手,他就再也不会有勇气拔刀。 刀锋散发着沁骨的寒意,卷起铺天盖地劲风弥漫在整个天地,帐篷里的灯火熄灭,大地仿佛掉进了一个黑暗无极的空间了,但尤青鹘已经顾不得这些,八年的抑郁、屈辱、愧疚、自责,尽融于一刀之中,直欲将那都一刀劈下地狱。 女人惊叫着蜷伏在一角,那女孩也闭上了眼睛,不知是不忍看尤青鹘那扭曲变幻的脸,还是经受不起那震撼的刀风波及。 那都魁伟身躯如狂风里的一片残叶般摇曳着后退。刀劲绵延不绝,一刀接着一刀,霎时间天地间似乎风雨大作,雷霆怒吼。 那都轻叹道:“刚猛有余,凝练不足!气势有了,神却散乱,何苦来!” 尤青鹘眼前突然不见了那都的身影,狂叫一声扬刀往虚空劈出,只听“哗啦”一声帐篷被强劲的一刀割开一条数尺长的缝隙。 那都不见了,尤青鹘感到背心一道寒意袭来—— 那都的声音:“你也接我一刀!”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尤青鹘立即反手一刀“倒卷天河”划向虚空。 帐篷顶上泻下一抹淡淡的光华,皓如明月——那是那都的刀,柔柔的一屡刀光如利箭般刺进尤青鹘的刀圈。两刀相击,发出刺耳的“咯咯”声响。 刀光散去,黑暗里只听见尤青鹘的喘息声,女人的惊呼声,那都却好像已经消失了。 尤青鹘的神绷得紧紧的,冷风里,双手却已经被冷汗湿透。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尤青鹘看不见那都,却不敢再动,仿佛黑暗中到处都是那都的身影,只觉得身体稍一移动立即就会被他找到空门,一举攻入。 尤青鹘的神经如同一张被绷紧的弓弦,好像随时都会断了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了,无形的压力,让他有一种挥刀乱砍的冲动,此时如同全身好象都暴露在那都的眼前,偏偏自己看不到他,只等他随手一割。 女人在黑暗里摸索出一把弯刀,轻轻地靠近女孩,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她早已经记清女孩的方向——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女孩如此憎恨,非杀之不可。 也许是因为她和自己太不一样了吧,在那女孩面前女人都有点恨自己了,而且看来那都也是这意思。 这女人生于关外,艳名远播,原将男女之事看的极淡。只是跟了那都后,对他颇为倾心,原以为可以凭过人姿色,将那都握于掌心。不过今晚那都对她的态度,却让她平生第一次怀疑自己的魅力,这怀疑便转成对那女孩十分嫉恨。 方才尤青鹘和那都用汉语交谈,这女人一字未听懂,但看女孩的神情心中不由自主地认为尤青鹘是为那女孩而来,当时尤青鹘和那都居然都没朝春光大泻地她一眼,这让她很难受,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第九流的妓女,就算在大街上脱光了衣服,也不会有人看自己一眼。女人的愤怒淹没了理智,满心只想将女孩一刀杀了这才快意。 女孩蜷缩一角,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惹了这么个仇家。 女人的刀无声无息地往女孩落下,似乎没人会注意她的举动,在她眼里,只要女孩活一天,自己就是被人遗忘的。 蓦然,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掌钳住,强烈的痛处让她不由得松开了手里的弯刀。耳听得那都低沉的喝骂:“你干什么?” 女人叫道:“我要杀了她!她偷走了你的心!” 那都道:“你疯了?我的事你也敢管!” 这几句话已经足以让尤青鹘判定那都的方位,他弹越起身,长刀斩出,划过一抹弧线,直逼那都。那都却已有防备,伸臂揽过女人飘然避过。 尤青鹘如何还会让他隐藏?挥刀直上,瞬间劈出十八刀,直如长江大河一般,一气呵成。 女孩目不能视,听了那都和女人的话,心下凌乱:“那女人为什么要杀我?这个光头的恶人却有为什么救我了?” 混乱的思绪还没理清,耳中又传来了尤青鹘和那都的打斗声,然后她便开始替尤青鹘担心起来,偏偏四下黑暗,目不能视只在心下空自惶乱罢了。 女孩无意中身子微晃,指尖正好触及那女人遗落的弯刀。此时虽有利器,不过双手反缚,只有反手割绳,非常的不便。 此时尤青鹘轻哼一声,女孩便感觉一屡温热水迹溅到脸上,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袭来。女孩一急“定然是那汉人受伤。”情急之下手一晃动,非但没割到绳索,反而在手腕划了一道血迹。也不知道她在自己手腕割了多少伤口,才终于将绳索割开。 尤青鹘受伤已多,伤口已经麻木,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本能地挥刀,招式刀法早已经尽数抛诸九霄,一刀砍空,那都一掌正中尤青鹘小腹,尤青鹘顿觉胸怀间气息翻涌,脚下虚浮,如一袋垃圾般飞出帐篷。 守在帐外的众兵士,只见一团黑糊糊的物事飞出,也不知是尤青鹘还是那都,都不敢妄动,哄然一声让出片空地。 尤青鹘啪嗒一声摔进一滩泥浆里,片刻才抬起头来,喷出一口鲜血。帐外烧着几只火把,众兵士看得明白,都大声欢呼起来,几支长矛弯刀招呼上来。 剧痛让尤青鹘清醒了点,这才感觉全身已经伤痕累累。他抹去口角的血渍,犹如负伤恶兽,挥刀迎上,全力一刀,居然将袭来兵刃尽数格开。 尤青鹘借势站起,仰天望去,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仿佛又看见了那些倒在白沙原上的兄弟,他突然仰天大笑道:“兄弟们,我这就来陪你们了!”将目光落到面前这些蒙古兵身上,那双眼里全是野性炙热的光华。 蒙古兵不懂那诡异的眼神,却都赶到一种强烈的震撼,数百兵勇呼喝一声,各持兵刃潮水般涌来。尤青鹘一手探出,抓着一杆长枪,大吼一声,将那蒙古兵连人抡起,远远抛开。长刀一挥,不顾血如泉涌,杀入人丛。 此时的尤青鹘不过匹夫之勇强弩之末罢了,不过片刻便被人一枪打在腿上,又再摔倒。众兵士大喜,正待将尤青鹘斩上十七八刀,却听见那都低沉地道:“且慢!” 众兵士愕然,都望着那都。 那都缓步而来,背负双手依旧是那盛气临人的姿态,他站到尤青鹘身边,弯下腰,低声问道:“我不明白,尤青鹘,你是什么时候放走那姑娘的?” 尤青鹘道:“那姑娘?那姑娘?哦,你是说,说那姑娘已经逃了?”他此时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重复了几次才听出那都说的是谁。 那都道:“你不知道?”斜睨着尤青鹘,见他血迹斑斑的脸上,尽是迷茫,不似做假。 尤青鹘神情一松,低声道:“走了就好,哈,走了就好!” 那都嘿然道:“也未必就好,她走了,你死!” 尤青鹘双眼望着虚空,摇头道:“那都,你不知道吗?其实早在八年前,你在我眼前杀戮我的弟兄,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那都一怔,看了看尤青鹘,嘲笑道:“你真不配到战场上的——兵危战凶,生死间原本已是极寻常之事,你却始终看不开,不过你既一意求死,我也不妨成全你!” 他迅速站立,不着痕迹地掩饰他神色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些伤感,莫非他也不能做到淡看生死?其实但凡是人,谁能眼看着那些熟悉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死去而无动于衷呢? 那都的刀已在手,不论如何尤青鹘是他的对手、敌人——而如何对付他的敌人,那都一向是很清醒的,但眼下他有些迟疑。 就在那都迟疑的当口,蒙古兵突然又是一阵哄乱,有人叫道“哎哟,是什么人来了?” “那贼人尚有同党!” “快快拦下!” 尤青鹘料知无幸,于来人是谁并不关心,只想:“她走了吗?最好已经离开,以后千万不要再被那都捉住,那就不知道谁还能救她了!。”对自己的危难却并不在意,反而有些许欣慰,自己终于战胜了那都在自己心里留下的阴影,敢站在那都的面前了——虽然将死,亦可无憾了。 那都抬眼望着来人,只见一骑红马在黑夜里如同一束火焰般转眼窜进人群,朝尤青鹘奔来。 那都感到有些惊异,让那都颇感惊异的不是那匹神骏的红马而是是马上的人,赫然是已经逃走的那女孩——那都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女孩逃走了居然还敢回来。 方才尤青鹘和那都恶斗之时,女孩自己割断了绳索,从帐篷的裂缝里逃出,当时所有的蒙古兵都已经大营中的一战被吸引道帐前观望,加上夜色浓重,那女孩逃出大帐居然并未被人发现。 那女孩出来后听得帐内打斗正急,想助尤青鹘脱困却自知无此能耐,筹划了好一会,半条计策也无。 直到尤青鹘被掼出大帐,眼见情急,便来不及细想,此时恰巧看见旁边一匹白马十分神俊,当下也不多想便顺手牵马,纵马冲进人群——草原上的儿女,谁不会骑马飞驰? 变生肘腋,众蒙古兵不及应变居然让女孩冲进人群。一众蒙古兵纷纷拦截,一时间刀枪如林,呼喝声起。女孩似不曾见过这阵仗,只吓得娇颜失色。 那白马原是那都的坐骑,久经战阵,此时见这阵仗还以为上阵冲杀,长嘶一声直撞进人丛里,挡在马前的几人被撞得跌倒开去。若是平日自然要先杀马、再擒人,不过这匹白马原是那都生平所爱,众兵士无不知晓,谁也不敢伤了那白马,只想将那女孩拉下马来便罢。奈何非但没有将女孩拉下马来,反而给白马撞伤不少的人。 那都望着女孩对尤青鹘调侃道:“想不到,还有人为你拼命!” 尤青鹘终于也看见了女孩,人影憧憧中,她一身白衣在人群里冲撞分外惹,如同是风雨中摇曳的一株白色茶花。 看着,尤青鹘心中泛起久违的感动,他低声道:“我不走,你放了她!” 那都淡然道:“就算我不放人,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尤青鹘咬牙道:“我想试试!”说罢,踉跄着站起,刀还在他手里——他只有胜过了那都,才有和那都谈条件的本钱。 尤青鹘拄着刀勉力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显得有点滑稽。那都却不觉着好笑,神色反而略显凝重。 阿史那喊道:“射人先射马,用绊马绳!” 蒙古人对绊马、套马自有一功,工具更是随身携带,阿史那一提醒立即有人抛出马套。红马一声长嘶,陡然扬蹄飞跃,那还坐在上面,腾云驾雾般从数人头顶飞过。白马在众人惊呼声中临空落到尤青鹘跟前。 女孩慌忙伸手去拉尤青鹘,道:“快上来!” 那都道:“有那么容易吗?”刀风回旋,却是一招横扫千军,这一刀弃繁就简,毫无花俏,几乎练过几天刀法的人都会,但也因为简单所以实用威猛——这简单的一刀在那都手中决非寻常江湖武人可比,那磅礴的气势如惊涛骇浪般汹涌弥合八方。 刀锋所及,众蒙古兵避让不及。 那女孩被绚烂的刀光激刺得闭上眼睛,刀风将他的发丝激起飞扬——那都的刀好快,尤青鹘挥刀迎上,这一刀有什么后果?能不能挡住那都的“横扫千军”?尤青鹘全没想过,甚至都没想过对手是谁?只是本能的一刀挥出,忘我的一刀,也忘记了心里的恐惧。 “呛”地一声金属相击之声,尖锐的有若实质,几乎将在场的人耳膜刺穿。 刀光散去,那都倒退两步,刀在手里轻轻颤抖,虎口间一缕血丝缓缓划落。靠近那都的士兵惊异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都不出声,只有外围看不见这一切的人还在喝彩。 而尤青鹘的刀已脱手,远远飞出。 尤青鹘借着这两刀相击的力道,飘然落在女孩身后,顺手接过缰绳策马冲进了那都的帅帐。 众蒙古兵勇又惊又喜,均想:“这人定然是被打晕头了,进了大帐便是自绝后路,逃也没得逃了。” 正文 第四章 只有那都心里明白:尤青鹘选了条最好的逃生路线——当时就尤青鹘和那女孩的处境来说,他们已经被团团围困无法突围而出了,只有这大帐才是被人们唯一忽略的地方,直觉上人人都以为大帐是一条死路敌人不会逃进大帐,所以这边围堵的人不多。 大帐在刚才一战中已经被尤青鹘割开一条大大的裂缝,当然不是死路。 所以当蒙古兵蜂拥着冲进去的时候,只看见了一个神色惊慌的半裸.女人和大帐后面那一个先前被尤青鹘割开的大大的裂缝。 “那人是谁?”那都的手下战将阿木古郎咋着舌问那都。 那都负手望着幽暗的苍穹,淡淡地说:“你见过他的。”阿木古郎想了想,似乎还是没想出什么人来。 那都有意无意地说:“我们今天从白沙原经过,那里已经长满了荒草。我记得八年前不是这样的,那时的白沙原上尸骨如山,血流成河!现在除了草什么也没有了,看来血肉滋养的草也要茂盛些了。” 阿木古郎听他说得没头没尾,茫然道:“是,是啊。不过这又怎样?”突然明白了什么,大声道:“是他,是尤青鹘!” 那都淡然一笑说道:“对了!” 阿木古郎苦笑道:“真想不到,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都问身边一个一直的不说话的年轻人:“乌力,你在想什么?”乌力紧抿着嘴唇,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副倔强强悍模样。乌力道:“我没见过那人,想不到还有人能接着你那一刀!”他的性子较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毫不做作矫饰。 那都满不在乎地说道:“最少让你们知道了,天外有天的道理!” 阿木古郎道:“有一点我想不懂,最后的那一刀他看起来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为什么还有这样的威力?” 那都沉思片刻才道:“因为他是尤青鹘!在八年前,我一直活在他的阴影里——他是当年明朝廷里新一辈武将里最有前途的人——有人甚至说他如果生在徐达,常遇春的年代,大元会提前十年结束。”说到这里,那都微哂道:“我一直想打败他,我为此付出了太多的代价,甚至放弃了攻取雁南关的不世功勋——可是虽然打败了他,却什么也没得到。”他脸上泛起一抹嘲弄之色“他当时虽然没死,但我知道他一定过了八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才变得斗志全无,如废人一般。”镜花水月,战争过后胜也好、败也好都是如此的可笑。 乌力不同意道:“可是他最后那一刀决不能小觑!” 那都本来冷漠的眸子陡然变得狂野起来“不错,那一刀才是尤青鹘!”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尤青鹘!我感觉到你又回来了。” 乌力叹道:“是什么让一个颓废了八年的人,瞬间恢复了斗志,使出这么灿烂的一刀?”他还在为尤青鹘最后那惊艳的一刀疑惑。 那都喃喃道:“瞬间?瞬间!”突然笑道:“对,就是瞬间,瞬间多长?你们可知道很多事情瞬息万变——尤其是人性,这不奇怪。我想我的那一刀如果斩的是尤青鹘自己,他定然躲不开。尤青鹘看出了我这一刀波及太广,那女孩躲不过去定然送命,关心之下才使出那一刀的。” 乌力和阿木古郎面面相觑,将信将疑。这神情被那都看在眼里,他只是微微一笑,让他们这些莽夫上阵拼杀不错,但要想他们理解这些儿女之私却是万万不能的。那都又道:“是那女孩唤醒了他的斗志,他回来了,哈哈。”想到这,那都心里泛起一阵快意。 乌力道:“尤青鹘现在受伤,我们要不要追上去,杀了他,免除后患?” 那都脸上有些兴奋道:“不用了,就算他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他的,我们中间只要有一个人没有死,事情就没有完。” 白马在幽暗草原上飞驰,凄风冷雨打在脸上分外沁凉。 女孩策马飞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未见那都的人追来,紧绷的神经渐渐松了。红马从一片水塘边经过,女孩感觉背后那汉人正将头靠在自己肩头,双手放在腰间,身体也紧紧贴在背上,一股浓浓的男人气息将她湮没。 开始时,她急于逃命没想那许多。现在却突然面红耳赤心如鹿撞。只好期期艾艾地轻声说道:“你,你坐好,好不好?现在,现在那些坏人可能追来!”尤青鹘恍如未闻。 女孩有些生气了,微微喘息着反手轻轻一推。这一推本来只是要他不要靠自己太近,想不到尤青鹘竟然一声地不哼落马,在草地上滚动一下便爬着不动了。 女孩一楞,随即想到:都说汉人狡猾,他定是故意落马,等我去扶他,他就,就,就使坏!我可不上当!当下策马就走,笑道:“你爱装死也由的你!我可走了!”却只是缓缓而行。 走了里许,女孩回头看时尤青鹘并未追来,心下开始有些含糊了,再过了段路回头见他仍旧没有赶上来。女孩想起了不久前的恶战心里有些发慌了,飞快打马回了原地。尤青鹘还是躺在草原上,连动都未曾动过。 女孩下马心里砰砰乱跳,有些懊悔将他推落马下。艰难地将他翻过身来,战战兢兢地用手探谈了探他鼻息。但觉若气息微弱,手掌冰凉,额头却是烫得吓人。女孩将尤青鹘上身扶起,靠在怀中,颤声哀求:“你快醒来啊,醒醒啊——大不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好了,只是千万莫要死啊!”。 天地浩瀚,冷风如割,茫茫草原上两人一马如同沧海之一粟。 也不知道过了几许时光,尤青鹘微睁双眼,但觉光线刺眼,赶紧闭上。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周围尽是柔软毛质,恍如身处云端,舒坦之极——和尤青鹘那木棚里又硬又潮的木相比,自有云泥之别。 等慢慢适应了光线尤青鹘又才睁开眼睛,原来自己正躺在一个白净的大帐篷里,帐篷里东西不多,一几一塌而已,收拾得井井有条,不染纤尘。 身上盖着的羊毛毡干净而柔软——尤青鹘几乎已经记不得上次感受这种温馨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帐篷中间蹲着一个小小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身蒙古人装束,尤青鹘并不认得她。从他躺着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见她半边清秀的脸庞的轮廓,小姑娘正聚精会神地烧着一个小火炉,炉上放着一只药罐子正腾腾地冒着热气,淡蓝色的水汽从帐篷顶上一个半开的小天窗逸出。 尤青鹘想要起身,奈何身体微一晃动全身的伤口刀割似的疼,忍不住呻吟出声,颓然躺了下去。 小姑娘似乎被吓了一跳,扭头过来,有些好奇又有些慌张地看着尤青鹘。 尤青鹘问:“这是,这是什么地方?”听这声音干燥嘶哑,连尤青鹘自己也听不出这是自己的声音,就说了这几个字喉咙里便如烟熏火燎般又干又疼。 小姑娘手指绞着衣角,神色腼腆,声如蚊呐:“这是,这是——”这是哪里,她终于没说出来,红着脸一扭头逃了出去。尤青鹘本想追她问个明白却是全身乏力,头中一阵晕眩,动弹不得。 稍倾,门外人语喧哗,却都是蒙古言语,尤青鹘一个字也听不懂。 门外五六个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颌下留着黑白相间胡子的老人。身后的人型貌各异,都是蒙人人的装束。这些人个个神情古怪地看着尤青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这让尤青鹘觉得很不自在,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理睬。 当先一人沉着脸伸手探了探尤青鹘的额头,微微点头,然后唧唧咕咕地说了些尤青鹘听不懂的话,耳中传来这七人的声音,或愤怒,或惋惜。 那为首的老人用蒙古话道:“你们都不要吵了。” 这老人甚有威望,听他一说,众人便都静了下来。 老人威严的目光朝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沉声道:“我知道这人是汉人,虽然蒙汉两族积怨多年但是毕竟是他救回了莎林娜!我们不能害他,至少现在不能!所以乌力吉的提议是断然不行!” 立即有人附和:“不错,苏合老人说的对,恩将仇报可不是英雄好汉,简直丢人!” 片刻的静默。乌力吉悻悻道:“阿古拉倒是什么英雄好汉了,你还不是拣了苏合老人的话脚!既然苏合老人都这么说,我还能有什么说的!”言下颇不以为然。 另一个瘦小的老人咳嗽一声,道:“可是他毕竟是汉人,老人难道不怕他对我们不利吗?” 阿古拉笑笑:“巴根也是太小心了,那都是蒙古人却来劫了我们的牛羊粮食。这人虽是汉人,却将我们的莎林娜从那都手里救了出来。可见这汉人固然可恶,却也不全是恶人。” 乌力吉冷笑道:“阿古拉对这人百般回护不知是何意思?” 阿古拉怒道:“我是何意思?我们草原上的儿女向来恩怨分明,既不会乘人之危更不会恩将仇报,这名声你乌力吉不在乎大家伙还指着这活呢!” 乌力吉大眼一翻勃然道:“你说谁乘人之危了,谁又恩将仇报了?” 阿古拉也不示弱,挺胸道:“谁做了这事,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我说!” 乌力吉挥拳便打,这一拳正中阿古拉面颊,阿古拉那张原本猪肝色的脸顿时高高肿起。 阿古拉脾气暴躁大叫一声,扭身扑上,嘴里叫道道:“好啊,有本事在我面前显摆,怎么不见你和那都动手去啊!” 眼看混战将起,其余的人忙将两人连拖带拽拉开。 苏合气急败坏地道:“你们还有没有把我苏合放在眼里,是不是我现在老了,你们就可以胡来了?” 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苏合看着那个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玛亚道:“玛亚,你去叫奥而格勒来,他懂汉人的话。”他的目光移向尤青鹘,道:“我想我要和他谈谈了!” 尽管苏合等人吵得厉害,尤青鹘依旧闭目假寐,连眼角也未睁开,反正他也听不懂。 过得片刻,玛压拉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而来了,这老头枯黄的脸皮,一把蓬乱的胡须稀稀疏疏地插在颌下,双眼浑浊无神神情畏缩——这老头便是奥尔格勒了。 苏合对他说了几句话,奥而格勒连连点头,到了尤青鹘身边,道:“先生,先生醒来!”他说的是汉语,尤青鹘懂得,睁眼就看见了奥而格勒,淡然道:“老丈有何见教?”说完挣扎着起身,奥尔格勒忙制止道:“不用,先生伤重还是不要乱动的好。我叫奥而格勒,就是你们汉语高山的意思,我们的苏合长老要和你谈谈!” 尤青鹘见他的形貌,哪有半分高山的意味,对他的名字颇不以为然,顺着他手指看了苏合一眼,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却不说话。 苏合对于这人发无礼颇为忿忿。奥而格勒道:“我们大家都很感激你救回了莎林娜!” 尤青鹘长眉一挑:“莎林娜?那是谁?” 奥而格勒奇道:“你,你不认识她?不是你从那都手里救莎林娜出来的吗?” 尤青鹘随即醒悟:“想来就是那个女孩了,这三年了,居然不知道她的名字。”说道:“苏合要和我谈什么?” 奥而格勒道:“你现在伤得很重,我们愿意替你治伤。” 尤青鹘摇头黯然道:“不必劳烦了,等我歇息片刻就走!” 奥而格勒皱眉道:“可是你的身体实在不宜多动!在说你要是就这样走了,叫我们如何过意得去?” 尤青鹘下定了决心不在说什么,只是问道:“那女孩,嗯,也就是莎林娜现在怎样?” 奥而格勒道:“她早已无碍,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你能醒来大家都很意外呢!” 尤青鹘听说那女孩已经无碍,道:“那就好!” 苏合等人听不懂奥而格勒和尤青鹘的话便有些急了,连声催问:“你们在说些什么?奥而格勒。” 奥而格勒将方才的话一句句讲给苏合等人听了。 乌力吉道:“既然他自己要走,你又何苦留他?不是自找麻烦吗?” 奥而格勒搓着手有些窘迫道:“他身上有十七道伤口,其中三刀都是可以要命的,现在能活下来也是不易,他不能走动啊!” 阿古拉点头道:“幸好莎林娜医术过人,要不然我们这些人还真救不了他。” 苏合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人,道:“大家看,眼下该如何处置?” 玛压道:“要我说,还是等莎林娜将他治好后,我们再做道理吧!” 苏合道:“我也是这意思,莎林娜欠他一命再救他一命,也就算扯平了,日后也无瓜葛!” 阿古拉点头大赞道:“正该如此!” 乌力吉见里根不再说什么,自己势单力孤,道:"既然长老也这般说法,那就这样吧!" 苏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大家都同意了,我们就先走吧,奥而格勒,你留在这照顾他吧,记住,这事谁也不许说出去!"众人应诺. 苏合等人走后,奥而格勒先拿了碗水给尤青鹘喝下。 尤青鹘自觉有了些体力就挣扎着下了床。奥而格勒忙来搀扶,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尤青鹘一番动作,浑身伤口便火辣辣地疼起来,只弄得脸色惨白,冷汗沁沁. 尤青鹘若有若无地一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就算是一条狗也得去找屎吃!我还有我自己的事要做。” 奥而格勒看了他半天,才摇头说道:“也是,只有一种人什么都不用做那就是死人!如果你不想变成那种人的话,还是乖乖的留下来的好!” 尤青鹘毫不在意地摔开奥而格勒的手,蹒跚着往外走去,道:“死人有什么不好?” 奥而格勒眼看他走到门口,不悦道:“好个中原来的大侠客,你以为你救了莎林娜这样就能走了吗?你是不是要让她记着你一辈子?” 尤青鹘皱眉道:“我希望她能忘记,我做的事只是为了我自己,所以谁也不用记着这事!”他说的是他去面对那都其实只是为了战胜心中对那都的恐惧而已,当然这些奥尔格勒不懂。 奥而格勒道:“也许你是这样想,但是我相信莎林娜决不会和你一样的想法,你说是吗?” 尤青鹘沉默。 奥而格勒道:“如果你还是要走,最少也该和莎林娜道个别!” 尤青鹘回头:“她在哪里?” 奥而格勒定定地看着尤青鹘,道:“她为了救你自己守了你两天两夜,直到今天早上看你伤势有了转机才回去睡下!” 尤青鹘不说话,也没有动,奥尔格勒说得对,或许他真的应该跟莎琳娜告别再走。 奥而格勒将那小小女孩煎好的药端给他——奥尔格勒道:“这个是我的女儿赛罕,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和她说的。还有,你今晚就能见到莎林娜了,今晚那些秋猎的年轻人就该回来了,我们草原上的人都会去迎接、庆祝的。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参加的。” 正文 第五章 静谧的河水恬静地盘绕在草原上,迂回而曲折,晶莹的河水倒影着蓝蓝的天空,冰蓝色的水底游弋着朵朵白云。 赛罕牵着一匹红马沿着河流游荡,她在想着很久前的一件事: 就是在这片草原上,一群少年骑着马呼啸着从草原上掠过,快的像一阵旋风。 那时的赛罕还小,呆呆地看着那群少年冲来,忘记了躲避。还好那些少年的骑术不错,一两丈外就勒住了马——只有一个例外,那人叫阿木尔。 阿木尔的马没有停下来,反而直冲过来,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吓呆了。 那马冲到赛罕的面前,长嘶一声就腾空而起。赛罕只觉得一片乌云从头顶飞过,带起的风将她头上的帽子都刮到地上了。阿木尔这才勒住马,转过身来。众少年见了阿木尔的骑术都欢呼起来,只有赛罕还怔怔地看着阿木尔,像是吓傻了说不出话来。 阿木尔意得志满地哈哈大笑,马鞭指着赛罕叫道:“我将来是草原上最强壮、勇敢的男人,你就做我的女人。”那神情像是一个颐指气使的君王对着他的妃子一般。 赛罕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天际,似乎是草原的尽头。 数十骑快马如飞而来,一群强壮剽悍的草原男儿如同是从云端而来。 赛罕眯着眼睛望去,近了,更近了,终于看清楚了,在马队的前面是一个脸色微黑的粗犷汉子,生得膀宽腰圆浓眉大眼,漆黑的头发在脑后飞扬,如一团升腾的黑色火焰——他就是阿木尔,是这片草原上的勇士。阿木尔还是和以前一样,骑马总是喜欢跑在最前面。 阿木尔也看到了赛罕,说了句:“赛罕,你在这里做什么?”说完不等她回答,领着一群男儿往歹乌列奔去,其余的人也都和赛罕打了招呼,赛罕却像是没有听见了——她在介意刚才阿木尔跟她打招呼的时候,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歹乌列。 苏合笑着迎上去,道:“我英雄的小鹰们终于长大了,可以去捕食猎物了!” 阿木尔大笑着下马,叫道:“老人!我们这次出去三个月,猎了三百多张上好的狼皮,七十几张黑貂,还有些什么?哦,还圈了四十匹野马,一两百头羊,嗯,还有什么我也记不清了!” 苏合微笑道:“看着你们有本事,真让人欣慰啊!” 阿木尔笑道:“等会我叫人把送给你的那份送你那里去。对了莎林娜还好吧,怎么没见她来,我可是从翰难河带了她最喜欢的黑水晶回来。” 苏合将前事与阿木尔说了,又接道:“我本来想等你们回来后在商议救莎林娜的,还好有那汉人先将她带出来了。” 阿木尔恨恨道:“那都那家伙是个懦夫,竟然趁我们出猎时来欺辱我们,要是我们在的话,谅他也没那胆来!”言下对那都很是不满,也颇见自傲。 沉默了片刻道:“你说那汉人为什么会冒险救莎林娜,该不会是另有图谋吧!那汉人叫什么名字?” 苏合摇头道:“不知道,还没问呢!可能奥而格勒知道吧!” 阿木尔点头道:“我先叫他们将猎物分了!”说着去指挥众人将打获的猎物分给各家。塞外苦寒,生活艰苦,每年秋季都会派写年轻人去远方狩猎,再将的打来的猎物平分。 当晚,为了庆祝年轻的勇士们回来,草原上燃起了篝火,烤肉和马奶酒的香味在这辽阔的土地上飘荡。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在草原上谈笑、欢歌。 这也许是他们一年里最开心的一晚了,再冷的寒风也不能剥夺人们对快乐的向往。火光映衬下连苏合和奥而格勒的皱纹也舒展开了。一群半大的孩子围着勇士门听他们讲些出猎时的英雄经历。也不知道是谁弹起了悠扬马头琴,引来一群欢笑歌舞的年轻后生们——欢乐的气氛感染着每一个人。 当然也有例外,尤青鹘就是个例外。尤青鹘是跟奥而格勒来的,此时他一个人坐在最黑暗的一个角落里静默看着这些欢乐的人,想到的却是他以前和手下儿郎们在雁南关上欢聚的情景——那时他手下有个叫阮雕的参将和他拼酒两人在城楼上对饮,一起喝了四十斤关外烧刀子,阮雕当时就醉倒在地,尤青鹘硬挺着等了半个时辰,算是稍胜了一筹。 想起这曾经同生死的挚友、兄弟在一个月后的白沙原战场上,为了保护自己突围被人乱刀砍死的情景,尤青鹘心像被什么揪住般痛苦。 欢乐的人群里一朵白色的身影飘来——那是莎林娜。 尤青鹘没看见她的到来,那些铭刻于灵魂深处的痛苦早已经将他湮没。女孩似乎也感染了他的痛苦,收起了比花儿还灿烂的笑容,轻轻一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喂,在想什么呢?” 尤青鹘终于看见了莎林娜,先摇头道:“没想什么。”接着蓦然醒悟:“你,你会汉语?” 女孩看见了他的惊异,明媚的的眸子里开始孕育笑意,她说:“怎么?你不知道吗?” 尤青鹘确实不知道。 女孩悠悠道:“我去年磨着奥而格勒大叔教我的,这里会汉语的加起来不会超过五个。”接着压低了声音道:“我父亲他们也都还不知道我会汉语呢!” 尤青鹘道:“好好的,你学汉语做什么?” 女孩将脸转过一边,道:“你自己猜去。” 尤青鹘暗想::“我本是随口一句,我猜这做什么。” 女孩随即换了个话题说:“我知道你叫尤青鹘,你却不知道我的名字,你说好笑不好笑?” 尤青鹘奇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女孩笑道:“你是糊涂了,你不是在那都那里自己说过嘛!”她又学着尤青鹘当时的口气说道:“我不是尤三,我是尤青鹘!” 女孩见尤青鹘不说话,追问道:“我学的像不像?” 尤青鹘苦笑道:“难为你在那样的境地还记得这话!”接着道:“我也知道你的名字,算是扯平了。” 女孩眨眨眼睛:“是奥而格勒大叔和你说的!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尤青鹘笑笑。女孩正色道:“我还是要自己跟你说的,我叫莎林娜!你,你一定要记得——要不然我会生气的。” 尤青鹘点头道:“是了,莎姑娘,我定然记得的。” 莎林娜笑道:“我不是姓莎的——我们蒙古人是没有姓的,和汉人不同。我父亲说我们是歹乌列部落的,但你不能叫我歹乌列姑娘!” 尤青鹘听她说得这般慎重,有些尴尬道:“原来如此,这我倒是不怎么清楚。” 莎林娜关心道::“对了,你看我只管说这些,你的伤怎样?” 尤青鹘道:“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呢?” 莎琳娜先是一愣,道:“我哪有什么伤?” 尤青鹘并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只是顺着她的话头随口一问。 莎琳娜却做恍然之色,将手腕在他眼前一晃,笑道:“早好了,你因为像你啊,要躺几天才下得了床?”尤青鹘见她皓白如玉的手腕上,几条伤痕虽然已经痊愈,还是留下几条淡红色的痕迹,如白雪原上的一朵如火如荼的红梅,分外惹眼。却不知道她的伤是从哪里来的,直到莎琳娜将那晚脱险的经历说了一遍这才明白。 莎琳娜将衣袖放下,拉起尤青鹘道:“走,我带你去见见我父亲!” 尤青鹘后退道:“我已经见过了” 莎琳娜疑惑地看着尤青鹘,道:“你们没有什么吧。”这姑娘重尤青鹘的神色里看出了他和苏合的见面并不是很愉快。 尤青鹘轻轻一震,将她的手震了开去,女孩一呆。尤青鹘叹道:“我今晚是来找你,和你辞行的!” 女孩神色渐渐黯然下去:“你现在就要走?可是你的伤?” 尤青鹘见她神色颇有失望,硬着心肠说道:“我的伤已经没事了,我是军人,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待太久的。” 女孩见他神情坚决,勉强笑道:“好吧,明天我送你——我去给你准备点药,你带上。”说完转身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尤青鹘也不知如何劝慰,他是大明的军人,军人就有军人的职责,他只要还没有死,就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阿木尔摆脱了一群纠缠着喝酒的人找到了莎林娜,道:“莎林娜,你怎么躲到这来了,不去跳舞。” 莎林娜摇头道:“没有,我有点累了,想回去!” 阿木尔笑道:“没有你在这里,今晚的聚会可就没有一点意义了。” 莎琳娜似乎连话都不想说,扭身离去。 阿木尔疑惑地看着她,道:“怎么好象我们回来了,你不高兴?” 莎林娜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阿木尔脸色一松道:“没有就好。”他接着有些兴奋地从怀里拿出一只很精致的木盒打开,盒子中间躺着一枚黑色晶莹的水晶,映着篝火,流光异转。阿尔木道:“我送给你的,是黑水晶!” 莎林娜勉强笑了笑道:“谢谢你,不过我真的不想要。” 阿尔木一楞,托着黑水晶不知道该不该将手收回。 莎林娜歉疚道:“阿儿木,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阿尔木干笑道:“没什么,我给你留着,等以后再给你吧!” 乌力吉醉熏熏地过来,伸手搭着阿尔木的肩膀笑道:“啊哈,我的小伙子,我知道是谁惹了我们的莎林娜生气了!” 阿尔木道:“是谁?告诉我,我去给莎林娜出气去!”乌力吉只是喝酒,斜睨着阿尔木不说话。阿尔木早已熟悉乌力吉的秉性,道:“乌力吉大叔,告诉我吧,我再送你一张小牛皮,怎样?” 乌力吉哈哈一笑,将阿尔木拉过一边去。 尤青鹘见阿尔木和乌力吉一边细语,一边朝自己这边瞧,估计他们在说的事多半与自己有关了,此时离去倒是显得怕事了。当下抱臂而立,冷眼旁观。 准备离去的莎林娜又回到尤青鹘身边,道:“你先走吧,明天我去找你。” 尤青鹘淡然道:“怎么又急着要我走了?” 莎林娜皱眉道:“你这人,我怕乌力吉他们要对你不利,你知道他一直说要害你的。” 尤青鹘道:“害我?为什么?就因为我是汉人?” 莎林娜无奈地点点头道:“不错,乌力吉有个儿子叫哈伊,前些年和汉人打仗,受了伤,刚被人送回家里就死了,所以乌力吉大叔很狠汉人的!” 尤青鹘道:“战阵之上各为其主,汉人蒙古人各有死伤,有什么恨不恨的。”突然想到自己在面对那都,除了那种被征服的绝望、恐惧外,好象真的不怎么恨那都,抛开敌对的身份似乎还有些敬畏这人。 这时,乌力吉和阿木尔已经过来了,满脸敌意。乌力吉低头朝身边一人道:“你去叫奥而格勒来,快点!”那人飞快去了。 阿木儿看着尤青鹘,道:“你就是那个从那都手里救出莎林娜的汉人?” 莎林娜急道:“你要做什么?他不会说我们的话的。” 乌力吉笑道:“没事,我已经叫人去找奥而格勒了,相信我们能很好的交谈了!” 莎林娜狠很地看了他一眼,拉起尤青鹘就走。 阿木儿对莎林娜倾心已久,眼看莎林娜回护尤青鹘,妒火中烧,拦住两人,怒道:“莎林娜,他,他是汉人!” 莎林娜道:“我知道!他也是我的朋友!” 争吵声引得人们侧目,一切活动都停了下来,这时人们才发现尤青鹘这陌生人,纷纷低声议论。 尤青鹘放开莎林娜温软的手,笑道:“看来走不了了!” 莎林娜有些慌乱,低声问道:“那如何是好?” 尤青鹘也低声道:“没事,他们对付的是我,不会对你怎样的!”莎林娜为之气结。 苏合和阿古拉也过来了,莎林娜如见救星,叫道:“父亲!” 苏合威严地点点头:“这是怎么会事?” 阿古拉道:“乌力吉,你又在搞什么?” 乌力吉笑道:“冤枉啊,是阿木儿自己要为莎林娜出气的!” 苏合问道:“出什么气?” 莎林娜俏脸一红,道:“你们别听他胡说!” 阿木儿道:“莎林娜,不是他惹你生气了吗?不管怎样,我听说他一个人将你从那都那里将你救出来,这样的英雄好汉我一定要和他比试比试的!” 乌力吉赞道:“好气魄!大家想想,要是给人传出去,说我们的女人被劫却要个汉人救回来,我们名声可不好听啊。还好有阿木儿把面子挣回来!” 苏合瞪了他一眼,道:“可是他现在有伤在身,怎能比试?” 乌力吉低声道:“等他伤好了就走了,再上哪里去找他去?” 阿古拉怒道:“乌力吉你就是不可理喻,难道让人说我们趁人之危,名声就好听了?” 蒙古人敬重好汉,不少人开始不满乌力吉的言论。乌力吉知道众怒难犯,就将脸转过一边。阿木儿并无急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偏偏乌力吉开始装哑巴,对他恨得牙痒痒。 奥而格勒愁眉苦脸地被人拉过来。乌力吉笑道:“奥而格勒,请你来帮我介绍下这个汉人朋友好吗?” 奥而格勒苦笑道:“是,是!” 接着问尤青鹘道:“乌力吉问你的名字呢!” 莎林娜忙对尤青鹘道:“你随便胡说个名字吧,千万不要说出你是个军人!” 尤青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她这是怕乌力吉借题发挥,引起族人公愤呢。要知道前些年,两族交战,死伤累累,只要有人知道了尤青鹘是行伍出身,少不得有一番纠葛。他道:“人生在世,生有何欢死有何哀。我半生潦倒多活一天于人于己也无益处。如果现在连祖宗也不认了,藏头露尾,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莎林娜一呆,尤青鹘已经昂然道:“我叫尤青鹘,是大明的军人!” 还没等奥而格勒翻译,乌力吉已经叫了起来:“他说他叫什么,是不是叫尤青鹘?” 奥而格勒一楞:“你也听得懂?” 乌力吉呛地一声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冷笑道:“如果是别的名字,也许我还听不了,可是尤青鹘这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么会听不出来?” 阿古拉脸色也变了变:“莫非他就是八年前的常胜将军?尤青鹘!” 莎林娜连忙摇头道:“不可能的,他只是个士兵,怎么会是什么常胜将军,也许是同名吧! 乌力吉冷笑道:“士兵?一个无名小卒也能在那都的军中将你带出来,这简直就是奇迹!” 尤青鹘分明地感受到老来自他们每个人眼里的敌意似乎要将他研磨得粉碎,这情形并未出乎尤青鹘的意料。 乌力吉站了出来,举起刀大声道:“兄弟姐妹,我现在要向这个当年名重一时的常胜将军挑战,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我知道我们有多少亲人死在这个人手上,我的儿子就是被他的军队害死的!所以就算是死,今天也不能放过他了,这不是比试较量了,这是为我们的亲人报仇。” 阿古拉听了他这番慷慨陈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向苏合问道:“老人,你怎么看?” 苏合沉思着,摇头:“不知道,现在这已经不是一个汉人和我的女儿间的事了,是尤青鹘和这个部落的事。” 莎林娜忧心忡忡地一句句翻译给尤青鹘听。 尤青鹘遥望天幕,双眸融进幽暗的夜色里,和宇宙一样的深邃莫测,冷风将他的衣袂掀起,那笔挺的脊梁,怎么也不会有人将他与那个身上十七处刀伤的人联想起来。他轻叹一声:“说这么多做什么?要动手来就是了!” 乌力吉一把揪住奥而格勒,怒道:“那个该死的家伙说了什么?” 奥而格勒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不浅,将尤青鹘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 乌力吉怪叫一声,提起奥而格勒瘦小的身躯往尤青鹘砸来。此人十分残暴,居然拿着奥尔格勒当武器。 奥而格勒惊叫,身体腾云驾雾般倒飞而出,只道:“我命休矣!”如果尤青鹘移步让开的话,奥而格勒少不得要摔出两三仗远了,七八十岁的人这一摔爬不爬得起来,殊难意料。 尤青鹘见这奇特暗器袭来,微一错步,伸掌在奥而格勒腰间一托,身形转动,将乌力吉一掷力道化去。 奥而格勒才叫出声来:“吓煞我也!” 尤青鹘笑道:“放心,还死不了!” 奥而格勒刚站稳惊魂未定,乌力吉的刀已经尾随砍来,尤青鹘侧身避过,乌力吉一刀横托,拦腰就斩。只听见呼喝声连连,乌力吉仗着一身蛮力猛砍猛削。 尤青鹘空手应敌,一双手或捻或拨,或弹或引,将乌力吉的攻势尽数化解。众人只看得目瞪口呆,眼看乌力吉竭尽全力,却毫无建树。尤其是苏合,阿古拉等人曾亲眼看尤青鹘受伤等人,更是惊异不已。莎林娜满脸忧色,只怕尤青鹘伤势发作起来。 两人转眼间已经交手十来回合,乌力吉暗道:“这厮怎么这般了得?他真受过伤么?要不是亲眼所见真难相信。再过几招还收拾不下这个汉人,还有脸见人么?” 一想到这,手上攻势更加的凌厉。百忙中,陡然见尤青鹘脚步微有踉跄,大喜。只道是毕竟是受了伤的人,总是有破绽的。当下不失时机地趁尤青鹘门户未严,一刀推了过去,只待一刀建功。 尤青鹘笑笑,微微晃身一闪乌力吉的刀锋贴着衣衫掠过。 尤青鹘五指如钩回扣。 刀风停滞,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如果说刚才是波涛汹涌的话,现下那些波涛已经瞬间被冰封。 众人静默,只有莎林娜始终用手挡在眼前,不敢睁眼。 等她听到没有一点声音的时候,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只见刀在尤青鹘胸前一才寸处停下,任凭乌力吉如何使力,刀也动不得分毫——进不得,抽不回。刀尖在尤青鹘手里,比镶在生铁里还牢固。 乌力吉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滑落下来。 尤青鹘运劲一抖,乌力吉踉跄着后退几步。 尤青鹘修长的手指沿着刀锋滑落,然后随手一挥,那刀直飞乌力吉面门,乌力吉吓得连连倒退——一声轻响,刀已插进乌力吉脚前。 乌力吉脸无人色,饶是口舌伶俐,也是只有喘气的份。 眼看尤青鹘获胜,莎林娜却忧色更重,她知道尤青鹘的伤有多重——而眼下他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对手。 莎林娜忙奔过去,扶着尤青鹘道:“你感觉怎样?” 尤青鹘道:“没什么,他还伤不了我的!” 莎林娜皱眉低声道:“你少胡说,能瞒得了我吗?” 她离尤青鹘最进,正好看见他深色的外衣隐隐溢出血迹,知道定是方才用力过多,挣破了伤口。莎林娜强自忍住没出声,她知道要是此时让人知道尤青鹘伤势恶化,只怕他马上要死于乱刀之下了。她伸手去搭尤青鹘脉搏,触手微凉。 这一不经意的举动,看在阿木耳眼里,妒火中烧——大叫一声挥刀冲了出来,那架势所有人都吓了跳。 阿古拉一把将他拉住,道:“你要做什么!” 阿木儿红着眼道:“他,他——”他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不比乌力吉能言,要他直言是因为莎林娜的缘故,这话他是万万说不出来的。 只用力挣开阿古拉,叫道:“我要杀了他!”说着抄刀扑上。 莎林娜闪身站到尤青鹘身前。 苏合叫道:“莎林娜,快让开,你不要活了吗?” 莎林娜闭着眼睛,虽然心里怕得要死,却不让开。 阿木儿呼呼喘气道:“莎林娜,你这是做什么,快让开!” 莎林娜道:“我不让开,你杀了我我也是不让开的!” 阿木儿道:“他是汉人,他的军队杀里我们多少人,你知道吗?你还护着他!” 莎林娜一呆,接着坚定地说道:“我不管,我只知道他救了我——他不是坏人,他他是好人!他不该死!”她心理本有千万言语要替尤青鹘辩解,偏偏有说不出什么来。她此时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他为什么是好人?他为什么是好人?才发现自己对尤青鹘的了解并不多,在今夜之前甚至没正式交谈过,到底他为什么是好人说不出来,只是有那种感觉,只是在心里坚信。 乌力吉回过神来了,尖叫道:“他是好人?他不该死?莫非那些四在他手里的人就都是万恶不赦吗?” 尤青鹘看了看乌力吉,余威所及,乌力吉心有余悸,出不了声,忙转过脸去。 莎林娜转身对着苏合哀求:“父亲,你就放过他一次吧!” 尤青鹘听不懂他们的话,但这情形看得明白——他可以面对死,却不愿意看到一个女人为自己求命。 他一把拉过莎林娜,怒道:“你在做什么?” 莎林娜不说话,将头抬得高高的,盯着尤青鹘,不说话。 尤青鹘怒道:“你以为你在帮我吗?” 莎林娜道:“我只是不要你死,我不会打架,我想不到怎么帮你!” 尤青鹘心里一阵颤动,心绪激荡,强自压下的伤势终于压不住了,喷出口鲜血,蒙蒙胧胧间,伸手抓着她的衣袖,道:“不用了,不用了,不要为我做任何事。”颓然倒下,只见到莎林娜惊慌失措的娇颜。 阳光有些刺眼,尤青鹘没死。睁开眼睛,厚实的皮毛,白色整洁的帐篷,小小的姑娘蹲在地上烧着火炉,火炉上架着药罐,“突突”地往外冒着热气,淡蓝色的轻烟袅袅地逸出小天窗去,——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有如时光倒转,让尤青鹘以为草原上的那件事只是一个幻觉。 小小的姑娘见他醒来,这次没惊慌地逃走,浅浅一笑,依旧有些腼腆。她将汤药滤好,端到尤青鹘面前,尤青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小的姑娘道:“我叫塞罕,奥而格勒是我爹!” 尤青鹘不语,心想原来是奥而格勒的女儿,怪不得会汉人的话!塞罕又道:“谢谢你救了我爹!” 看来那些事都是真的了,尤青鹘摇头道:“没什么!” 说着缓缓翻身坐起自嘲道:“想不到我还死不了!” 塞罕看着他道:“你道你活下来很容易吗?幸好我爹和莎林娜姐姐求情,后来阿古拉也求苏合老人,老人最后决定让你养好了伤再走。” 尤青鹘摇头道:“他们本不该如此的!”塞罕道:“后来我爹跟我说,其实老人并不想你死的,只是乌力吉提出的题目太大,连苏合也承担不下来。最后啊古拉也求情,老人就正好顺了话头放过你!” 尤青鹘不说话。 塞罕将药碗往他手里一塞,道:“这是莎林娜姐姐给你配的药, 尤青鹘别了赛罕,出了大帐。 但见四野苍莽,清风徐来,湛蓝的天穹扶过一丝丝白云;金黄色的草原零零星星地点缀着白色、灰色、蓝色的帐篷。凝琼结玉般的一条河流,如深闺好女似地,温婉流过。不远处,传来牧人粗狂豪迈的歌声——一切都是如此的温馨、恬静。 沿着小河走了片刻,心情舒缓了不少,似乎连身上的伤也好了几分。 只是那些草原上的男男女女看他的眼神让他有些受不了。他知道,他永远不属于这片瑰丽神奇的土地。 天空,一声凄厉悠长的鹰唳传来,尤青鹘眯缝着眼望去,那鹰在半空打了个旋儿,并不飞走。蓝色的天,黑色的鹰,分外醒目。关外多鹰隼,本不怪异,怪的是这鹰只在尤青鹘头顶盘旋、徘徊。 尤青鹘自言自语道:“终于来了!” 那是那都的鹰,也是那都的眼睛,这双眼睛绝对的忠诚、精准。眼睛来了,那都还会远吗?——这里的一切都将被打破,也许就在今天,这片草原就会被鲜血染红——绝不是苏合、阿古拉、阿木尔这些人能抵挡的。 赛罕远远见了尤青鹘,便跑了过来,道:“你在看什么?外面风大,你还是回去吧!” 尤青鹘淡然一笑,道:“我要走了!谢谢你的照顾!” 赛罕愕然:“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急着走?” 尤青鹘摇摇头道:“不为什么。” 说罢转身望东行去。 赛罕追过来拉着他衣袖道:“你是不是担心乌力吉会对你不利?不用担心的!” 尤青鹘只顾前行,不去理她。 赛罕道:“你站着!”她奔到尤青鹘身前,拦着去路道:“你就算要走,难道不该和莎琳娜姐姐说一声吗?” 尤青鹘一呆,道:“不用了,你代我谢谢她!” 赛罕气急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人家救了你,你就这样走了——你要我怎样和莎琳娜说啊!” 尤青鹘道:“没时间了,以后你们会明白的。” 赛罕道:“我不明白!怎么也不会明白的!” 尤青鹘不耐地抓着她的手臂,大声道:“好,你不明白我告诉你。来,你看见那只鹰了吗?那是那都的鹰,只要被这畜牲看见就再也躲不开了——那都快来了,知道吗?他是来找我的,所以我必须走,只有我走了才能引开它,那都就不会来这里了,否则你们都完了——现在明白了吗?” 赛罕呆了,道:“那,那你怎么办?” 尤青鹘望望这片草原,叹了口气道:“世事难两全!”说完牵过匹马,费了好大的气力才上了马背。 赛罕看着他离去,转身跑回了歹乌列。 尤青鹘一路向东,要往哪里去自己心里也是没准。走得些时候,马上颠簸厉害,伤口迸裂。只疼得他手上一松,摔下马来,翻翻滚滚地,脑子里一片浑沌。休息了会,估计走得还不够远,又再爬起来踉跄步行。过了段时间,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了,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草叶从脸上划过,鼻管闻到的是泥土的清香,此是他仰面躺着,正好看见辽阔的天幕——当然还有那只鹰。尤青鹘觉得好累,闭上眼睛似乎伤也没那么疼了。叹息一声,喃喃道:“人活一辈子究竟为了什么呢?苦苦挣扎还不如躺下来睡上一觉。” 风过,一朵成熟的蒲公英颤抖着,一粒粒生命的种子开始向了新的旅程,它们不管落在哪里,都预示着一个新的生命的开始。从尤青鹘的这个角度看去,那株光秃秃的蒲公英似乎变得好高大——这是件蛮好笑的事,如果大家有空可以放低下身段去看世界,就会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高大,别人也不像看起来那么柔弱。 尤青鹘还未睡去,只是朦朦胧胧的,想到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怎么也凑不成一个片段。 正自混混噩噩间,似乎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尤青鹘先是答应了一声,随即醒悟:“是谁在叫我?” 那声音又传来“尤青鹘,你在哪里?你出来啊!”这下听清楚了,是莎琳娜的声音。 尤青鹘心想她怎么来了。抬头望去,正是莎琳娜一路寻来。尤青鹘颓然躺下,只盼她寻不到自己,自己回去。 天上的那只黑鹰忽然长唳一声,旋身望北而去。 尤青鹘一惊,这鹰怎么走了?这反常的征兆非但没让尤青鹘觉着幸运,反而有些不安。 突然想到:是那都来了!那都既然来了,自然召回黑鹰了。一想到这里,便不能任由莎林娜在草原上乱找了,那样极可能碰上那都,那才是真的不妙。 恰好莎林娜正好从他藏身处经过,尤青鹘忙招呼了声。莎林娜见他从草丛里钻出来,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脸有喜色,道:“你还没睡够啊,躲在这里睡?”本来气急他不辞而别,只想见到尤青鹘后绝不给他好脸色,但陡然得见便把什么气恼都丢开了。 尤青鹘将她接下马接过她的马缰绳,狠狠在马臀上拍了一掌,那马吃疼飞奔而去。 莎林 正文 第六章 忙完了一切,那都还没来,尤青鹘百无聊奈之际仰面躺在烽火台上歇息。莎琳娜抱膝坐在旁边。清风徐来,带着些许的凉意,莎琳娜长长的发丝轻轻的划过尤青鹘脸上——一切如此的写意,为什么却偏偏是两个等死的人。 尤青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莎琳娜格格直笑,那笑容给这本就唯美、绚烂的草原平添了几分温馨、柔美。 尤青鹘看得有些失神,那一瞬间,不仅忘记了眼前的危难,似乎这整个天地宇宙都被融化于一笑之间了,那些年少轻狂,章台走马的岁月似乎又回到了那早已经冷却的血液了。 莎琳娜见他望着自己,心下甚是喜悦,塞外女子,并无扭捏之态,这份喜悦之情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你看什么?我好看吗?” 尤青鹘笑笑道:“自然是好看的!”闭上眼睛。 莎琳娜道:“那你现在怎么不看了?” 尤青鹘闭想着眼睛道:“我不敢看了!” 莎琳娜握着一缕青丝拂他鼻子,道:“你说了好看了,不看不行!”尤青鹘摇头相避。 莎琳娜突然叹道:“早听说江南女子温婉美丽,我们这些塞外女子那里比的上!” 尤青鹘不明白她怎么在这问题上纠缠,道:“也不是这样说,每个地方都有漂亮的,丑的也不乏其人——我就见过一个扬州的女孩,双眼歪斜,鼻子扁平,脸瘦瘦的,偏偏生了好大个嘴,逢人就笑,这一笑啊,脸就看不见了——简直比乌力吉还难看!” 莎琳娜道:“是啊,要是一个女孩长得像乌力吉,可真够难看了,不过一个人生得好不好看,那也没什么要紧——再好看的人也会老的,老了就不好看了。”要是在八年前,尤青鹘定然会说:“你就算是老了,也一定还是好看的不得了!”现下只是笑笑。 天色将晚,凉意袭人。莎琳娜尽找些闲话和尤青鹘瞎扯,尤青鹘知道她心里不安总想借说话来冲淡心中的恐惧。 尤青鹘闭上眼睛,生命的轮轴似乎开始倒转,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轻忽,飘渺::“还记得那年在村里,有个很好的姑娘叫黄月儿——” 莎琳娜插口道:“她很漂亮吗?” 尤青鹘道:“是啊!” 莎琳娜笑道:“那你一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尤青鹘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连这个词也学会了,不过当时岂止是我,见过她的年轻人,谁不是对她百般依顺?尤其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叫关辉,实在是爱她爱到发狂了。为了她,关辉那小子没少和我打架。” “那她现在呢?你到这里后她有没来看你?” 尤青鹘叹息道:“她死了!” 莎琳娜有点惊讶:“死了?” “是,那年村里来了一群强盗,杀人,抢东西。黄大叔怕黄月被人见到,就将她藏到地窖里。本来以为很安全的,料不到被村里的一个无赖给出卖了,好好的一个姑娘被人给糟蹋了。后来强盗走了,那无赖怕人报复,也一起销声匿迹。黄月儿一时受不了打击当晚就自尽了——黄大叔怒急之下,也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就死了。” 这当然不是个好听的故事、不曲折,也不离奇——乱世中,这一切已经发生得太多了,多的让人麻木。 莎琳娜呆了半晌追问:“后来呢?” 尤青鹘接到:“后来来了个外地人,听说了后就一人上山,挑了强盗们的寨子,杀了十多人,包括那个头领。我们对他敬重仰慕,自是不必说了,他跟我们说他是个军人,要想天下太平,除非海内靖平,天下太平,否则这些惨事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就为了这话,我和关辉都到了军营。本以为平定天下让每个人都能安居乐业,天下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也算是对黄月的一种慰藉,可惜——”就想到白沙原的一战,心下陡然一紧,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草原上蹄声如雷,再这幽静的空间分外惊人,如狂风骤雨一般——草原似乎也在铁蹄下颤抖。 尤青鹘看得分明,山下一群人马聚集,正是那都。 数日不见,尤青鹘对那都心中的惧意已经稍减,不再如以前那样见到那都就不能自抑。 尤青鹘反手握住莎琳娜的手,触手冰凉湿润,低声问道:“害怕吗?” 莎琳娜笑笑道:“又不是第一次见那都有什么好怕的!”尤青鹘微微一笑,不说什么了。 山下,那都策马而立。 他身后的乌兰道:“将军,我上去看下,昔日的常胜将军有些什么能耐!” 那都还是不言语。 乌兰催马上山,山坡虽然陡峭,但乌兰胯下乃是良驹,加之过人的骑术,行得如履平地。有三名草原健儿也跟了上去。 乌兰一马当先上山去,只待去擒了尤青鹘。 突然马失前蹄,脚下一虚竟然跪倒在地,眼前草丛里几缕乌溜溜光华飞至,却是四支箭矢。乌兰惊魂未定,不顾死活地贴着地面翻身滚开,但觉脸颊一凉,一支箭矢擦面而过,带去一片血肉,留下一条命。 他身后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一人中脸一人插胸。剩余一人呆若木鸡,脸色比那两个中箭的好不了多少。那命大的艺人人颤声道:“我们还是回去好了。” 乌兰心下稍定,就大骂道:“谁要你跟来的,厚着脸来了,什么都没见着,就这么着回去?” 那人脸红耳赤道:“可是前面的路还有这么远,定然还有埋伏。” 乌兰冷笑道:“埋伏又怎样?——眼下要是回去了,就一辈子爬在草原上,永远也不要见人了!”言下之意自然是说:“老子也想回去,可是太也丢人,硬着头皮也要上山!”叹了口气接道:“尤青鹘不敢和我们对着来明的,尽是设陷阱,说明他受伤未愈,我们怕他做什么?走吧!”当下弃了马匹,小心翼翼抄刀前行。 行得半里许,一座木屋前面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那是尤青鹘还有他的刀。 那都还是没动,完全不理会手下的蠢蠢欲动。 乌力问道:“将军,你看乌兰去会怎样?” 那都淡然道:“凶多吉少!” 阿木古郎惊道:“那我们还等什么?我这就上山去接应他!” 那都伸马鞭拦在他身前道:“不用去!” 阿木古郎道:“可是乌兰还在上面!” 那都声音毫无起伏道:“人生在世,谁能不死?他不会白死的,至少可以让你们知道狼始终是狼!” 阿木古郎一愣,但他十分敬重那都,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声“有人下来了!”顿时三四百双眼睛齐齐地望往那唯一一条下山的路,果然见两人一马下得山来——一人牵马,一人横躺马上。躺在马上的人是乌兰,那蒙古兵牵马而来——他是上山的四个人众唯一的幸存者。 那都立即迎了上去,然后将乌兰从马上提了下来只见左肋下,血肉模糊一片,端的吓人。 那是致命的一刀。全身上下除去脸上那无伤大雅的伤痕外就只此一刀。 阿木古郎骇然道:“只一刀,余威所及居然牵连了十多条伤口,好有力的刀!” 那都将乌兰的尸体放下,叫人好生葬了,神色不愉! 阿史那将那蒙古兵叫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似乎尤有余悸,将路上的陷阱等事说了,接道:“后来遇上尤青鹘了,乌兰就去拼命,他杀了乌兰。”——这其实什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大家都看出来了。 阿木古郎冷笑道:“尤青鹘却放过了你!” 那人额上流这冷汗,惶恐道:“他要我把乌兰送下来,我可和尤青鹘没有关系啊!” 阿木古郎道:“你倒是命好,陷阱射不死你,尤青鹘也放你一马——……” 那都阻止了阿木古郎发难下去。 阿史那道:“将军,尤青鹘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而已,我们要不要这就上去提他的头下来。” 那都淡然道:“你以为我怕他?” 阿史那忙道:“将军武功天下无敌,尤青鹘再等十年也是万万不及的!” 那都笑笑道:“我只是遗憾而已!” 阿史那疑惑道:“遗憾?” 那都点点头,神色上真的有些黯然失望。他说:“遗憾,想不到尤青鹘的伤居然还没痊愈。” 阿木古郎叫道:“将军,这怎么可能?” 阿史那也道:“这一刀劲道十足,部位准确,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刀毙命。乌兰武功不弱,若是他受伤之躯,焉能如此?” 那都正色道:“你们错了,这一刀劲力不弱,但刀气散而不凝,全无神致,所以才会波及创口四周,造成大量龟裂伤口——要知道刀是利刃,伤口应该是整齐一致才对。仔细讲来落刀部位也偏离内脏三分,心脏是被余劲震碎的。”众人心下敬服。 那都落寞失望:“尤青鹘,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却偏偏是这样的结果,多想将你彻底打败啊——不管是在战场,还是武功。没你的日子很寂寞。”现在该怎么办?他不知道了。他将自己一生都奉献给了战场,并且一直以打败当年颇有盛名的尤青鹘为目标、对手。 等他费尽心机练就不凡身手而且在白沙原击败尤青鹘后,战争却因为他一时意气而结束了,也结束了他自己的舞台。 尤青鹘的再次出现让他兴奋——终于有目标了。他要堂堂正正地在武功上将尤青鹘打败,不过现下尤青鹘有伤在身,赢了他殊无意味。 山上,寒风更烈,呼呼风响如鬼魂夜哭般凄厉而绝望。 刀还在尤青鹘手上,但一把刀如何抵挡山下数百之众?尤青鹘的心比冷风里的刀还冷。 莎琳娜只是静静地陪在他旁边,看起来温婉而安详,就像是在那座又白又大的帐篷里,坐在绒毛织成的毡子上,陪着父亲母亲,兄长姐妹闲话般——最少她会在表面装成这样。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她的镇定对尤青鹘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大哥,我为什么会感觉到你的不安?” 尤青鹘心在抽搐,快绞出血来了“山下的人就是我的敌人,为了他、为了白沙原上我的那些兄弟们,我将自己湮没在痛苦的黑暗八年,我终于又要面对他。” “可是你上次已经面对他了?我很是欢喜!” 尤青鹘苦笑道:“我也勉强自己去面对他,可是有些情绪总是控制不了,今天应该会好点了。” 莎琳娜叹道“那眼下呢?你难道还是不能去坦然面对!——虽然不知道你的往事,但我能感受到你心里的伤,不管你怎么掩饰,我都知道!”。 尤青鹘将脸转过一边,望着天边——那是雁门关的方向,脸色冷峻。 片刻,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招呼娜将收集好的活的树枝全搬上烽火台上堆积,浇上油脂后点燃——陡然,一股粗大的浓烟冲天而起,恍如腾空而起的巨龙,在半空里借着冷风睥睨、扭曲,浓烟如一根悬于天地间的摇曳的擎天巨柱,那都也看见了——所有的人都在仰望——狼烟! 狼烟,这是他和雁门关副总兵关辉的约定。 那天当他决定离开军营将自己放逐在这片草原上的时候。 最后一壶酒已经见底,关辉说:“大哥,你已经决定了不回来了吗?” 尤青鹘不说话,将酒壶远远扔了,大步前行。 关辉追上来将他拦住:“大哥,我们是一起从村里出来的,你说我们一辈子都是好兄弟要生死与共的,你就这样走了,说过的话都不算了么?”尤青鹘停住。 关辉定定地看着尤青鹘,道:“还记的月儿吗?多么好的女孩子,就这样死了。你不是也很喜欢她吗?可是她却在我们身边死了!”尤青鹘脸上肌肉轻微地抽搐。 “只有等我们在这里,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天下太平这样的事就不会再发生了,谁也不敢欺辱我们了。留下来,你我兄弟联手,战场上将不会有我们的对手,让我们来结束战争!” 尤青鹘声音冰冷说:“战争可能结束吗?” 关辉说道:“当然,这是师父给我们的使命!” 尤青鹘道:“师傅?使命?” 关辉道:“对,你难道忘记了师傅的训诫了?其实白沙原一战,并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料到那都会放弃了雁门关。兵部那里龙克元大人自会去斡旋!” 尤青鹘冷笑打断道:“别傻了,我们是人不是神,龙克元不是,师傅也不是,他当年不能结束这一切,我们也不能。我们能保护谁?黄月儿已经死了——还有那两万性命。我们还要死多少人?你说啊!”他像一只受伤的狼,血红了双眼,然后推开关辉,摇晃着去了,喃喃道:“我要走了,我要给他们守墓去!” 关辉怒吼道:“尤青鹘,你这个孬种,你是怕了那都,怕了那些蒙古兵——你要是真的想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该去找那都,杀了他! 尤青鹘站住:“我是怕他,他根本就是野兽,他不是人——人不会像他那样杀人!嘿,杀了他有用吗?没有用,就算杀了他谭风,小山他们也活不过来的!” 关辉摇头道:“你还是那个常胜将军尤青鹘吗?”尤青鹘不语。 冷风将两人激烈的情绪渐渐冷却。 关辉上前,尤青鹘道:“你还要拦我吗?” 关辉摇摇头道:“不管你是不是常胜将军,你始终是我大哥,但你定要应我一件事,否者就算是以命相搏,我也不会放你过去!” 沉默,良久,尤青鹘道:“你说!” 关辉正色道:“大哥今日一人出关,关外虎狼之地,日后若遇险境,定要燃狼烟为号,告我知晓。我们能并肩作战,生死与共不负盟约!”尤青鹘面对生平挚友,想到这些年出生入死,点头应允。 本以为今生都不会用上这烽火台,但今日他已经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护得莎琳娜周全,故而燃起烽烟。 立时,雁门关方向一朵瑰丽之极的烟花在半空爆裂——那是关辉的答复。 雁门关上,一个面目冷峻的年轻军人卓立于三丈六尺高的长城上,棱角分明的脸略显消瘦却凸显着他的刚毅气魄,凌厉的眼神如同一只翱翔天际的神鹰——他就是平西将军,山西指挥司副指挥使、雁南关副总兵关辉。 他望着远的烽烟,双手紧紧握起,仰天轻叹道:“这一天终于来了——大哥,我知道你有麻烦了,要不是对手人多势众,谁能奈你何?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闵宗来报:“关将军,史大人有事相请?” 史大人是关辉的顶头上司却比关辉高不了多少,他是正而关辉是副。官大一级压得死人,何况两人名为同僚,实际各有派系。 史大人是文官,是当今李相爷保来的人,关辉和尤青鹘昔日则比较靠近刘伯温一系的人。 刘李两人皆是开国元勋,洪武元年开始两人便多有倾轧,朝野皆知洪武皇帝倾向于有同乡之谊的李善长一派,饶是刘伯温智比诸葛,惊世绝艳,也于洪武三年被迫辞官归乡,洪武八年“病逝”京师——李相得势自然连带史文周大人也是鸡犬升天。 关辉冷笑道:“他?可是为那边塞狼烟之事?” 闵宗道:“周大人未曾明言,但我估计定是如此——他手下亲信已经齐集中军,个个如临大敌一般。” 关辉笑道:“这些书虫平日里嚼嚼舌根还行,动刀弄剑就差远了。” 闵宗道:“边关要塞,也不知道朝廷派这些人来做什么?如儿戏一般!” 关辉道:“闵宗,你是越来越大胆了,妄议朝政,被史大人的人听去可就不好收场!” 闵宗惶恐道:“小人察看了,附近都是我们的人。再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前些年战乱时候他们不来,现在仗打完了,这没天天死人了,他们就来了。还一个个人模人样的欺压我们,这些年我们吃了多少委屈。我们委屈也还罢了,这辈子也就当小兵的命,可将军你可是战功赫赫,也要受那贼鸟的肮脏气,兄弟可都不服气呢。” 关辉望往天际的狼烟,叹道:“这就是他们安排史大人到这的原由了——朝廷不但防着关外,也防着我们呢。” 闵宗愕然:“防我们?防我们做什么。” 关辉定定地望着远方良久,一字一顿道:“鸟尽弓藏!”不理闵宗能否理解,他径自负手下了城楼。 关辉下令:“叫我们的弟兄到关外集合,记得带上谭慕军。还有去史大人那里,告诉他:我已经查明,敌人来势浩大,志在抢关,关某身受皇恩,自当奋勇抗敌,以表忠心!他那里我不去了,由我即刻前往退敌,他安心守关就是了!” 闵宗当然没问:“将军何时派人探查了?”或者“如何见得敌人来势浩大?”他只是快 步赶上关辉道:“就我们的人?急切间只怕集齐不了多少人!” 关辉冷声道:“人少就人少,一群羊能打败一只虎吗?我们的士兵都是身经百战的英雄——也正好叫朝廷那帮人见见我们的手段!” 关外,静静地站着一支军队,这支军队只有五百多人,但如关辉所说,这些人都是与他一起从冰刀雪剑里走出来的——无论什么人想要在战场上活下来,都不是容易的事,但他们做到了,他们人数不到雁门关守军的十分之一,却是真正的精锐。 铁甲铮铮,战马若龙腾。 关辉看着这些军人,心湖开始激动起来,就是这些人,还有自己的生死兄弟尤青鹘,当年纵横关外天下侧目,也不知立下多少战功。直到后来尤青鹘隐退、关外战事不起,才英雄无用武之地,颇受压迫,幸好未曾解散。 关辉朗声道:“我知道这些年委屈大家了,大家要记住:军人,只有战死沙场上才是我们的光荣。八年了,八年时间太长,长得让朝廷都忘了雁南关上还有我们这些曾经提着脑袋打下大明江山的人——今天是我们期盼以久的一天,我们要让那些人看看我们手段。”众人欢声应诺。 狼,是那都的祖祖辈辈崇尚的图腾,骁勇善战,如狼凶狠。中原人将他们称为“狼兵”。自古以来,中原历朝历代皆有边关之患,故而大修长城,以抵御关外少数民族侵袭,每遇紧急敌情则燃狼烟为讯。 自从八年前,那都一时意气放弃了雁门关而袭击了尤青鹘,却因此而失去了攻取雁门关的时机——此后北元再也无力南下。 明王朝国祚初开,经过徐达、冯胜等一次颇不如意的北伐后,一时间也无力顾得及北上,塞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安然了几年——今日陡然见了久违的狼烟,那都等人似乎又回到了昔日的战场上——残阳西逝、血洗荒漠、满地战争后的创痍,悲凉而激情! 那都的眼神已经变得炙热、野性!只有在战场上才有军人存在的意义吧——那都是这样想的。 阿木古郎、乌力、阿史那等策马过来。 那都道:“你们怎么看?” 阿木古郎道:“将军,我们要不要先上山擒了尤青鹘和那女孩先行撤退,等探明了南蛮情形再做定夺。” 乌力道:“狼烟一起,雁南关的明军只怕就要来了,此时我们只有区区三四百人,雁南关守军却又数千之众,不如我们先行避开,反正我们只为尤青鹘而来,何必要理会其他?” 阿史那叫道:“那可万万不行,那些汉人胆小狡诈轻易不肯出关,今日好不容易出来如何能让他们完整回去?” 那都沉默不语。 这时后队传来一声凄厉马鸣,人人皆闻。那都叫乌力去察看。 片刻乌力回报说是后面一匹用来驮粮草的老马突然失蹄倒地,挣扎着爬不起来,兵士见它老迈苦痛就将它杀了。 那都望着身边亲随道:“你们说那匹老马为何要叫得如此悲凉凄切?” 乌力道:“光阴荏苒,年华老去,昔日千里驰骋不以为苦,今日不能举硅步。盖世英雄常恨天不假年,想不到这马也是这般。” 胡阿木古郎哈哈大笑:“我也是这个想法,可就是说不出乌力那样文绉绉的话。乌力要是汉人可以去做教书的夫子,在这里可没用!”乌力微笑不语。 那都摇摇头说:“我却不和乌力一般想法!良驹比作英雄,自古以来英雄好马相得益彰这比喻倒也贴切。只是任是什么英雄好汉终会老去,那也没什么好感慨的。”说着将目光转向天幕,他眼里没有了白云蓝天,只有激烈燃烧的火焰。他接道:“它的声音里有恨,有怨!它恨的是它死也没能死在战场上!它怨的是上天给了它战马的命运,却忘了给它战马的荣耀!” 亲兵们都没说话,阿史那猛地一拍手大声道:“正是这般!既然是军人,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这些年真把给憋坏了——乌力你怎么说?” 乌力翻身下马,到那都身前,躬身行礼:“你是我们的英雄,请原谅我刚才的话!” 那都道:“你的刀还没生锈吧!” 乌力将腰间弯刀抽出,晶亮依旧,他道:“日日磨砺,不敢稍懈,烽火起,方是我辈大显身手的时候。” 那都点头赞许,长身而起卓立马鞍上,运上内力扬声道:“兄弟们,我们等候已久的敌人来了,他们很厉害,不是懦弱无能之辈,而且人数也比我们要多。但是我相信我们也不是只会劫掠的盗匪,我们是军人,军人就该无所畏惧!八年前,在白沙原上,我们将他们打败了,今天,你们的勇气还在吗?”众兵士大声呼喝,声震四野。 那都开始调配人手:乌力为人精细机警带了十几人去雁门关打探是那路人出关,人数和将领。阿木古郎和阿史那将蒙古兵士分两队后退数里,遥遥相对驻扎。 一切安排停当后一个把时辰乌力已经回营后直接赶往那都的大帐,着人通禀后,等了片刻,听那都唤他进去才躬身而入。 见阿木古郎、阿史那和阿史那已经在里面了,就也不客套道:“我们在雁门关外五里地的时候就遇上了明军,有五六百百人,领队的是个二十六七的少年将军。番号是‘大明平西将军,山西指挥司副指挥使关。” 阿木古郎点头道:“明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有动静当真少见。那将军应该就是关辉,和尤青鹘交情匪浅。” 乌力点头道:“关辉和尤青鹘同时参军也是同乡,据说还有同门之谊!武功了得,可惜生不逢时,一直以来被尤青鹘淹没了光芒,尤青鹘离开后却没什么战事,立不了大功。眼下又赶上朝廷里的派系之争被淮派打压,要不前些年素有战功,兵部有龙克元为之周旋,可能一个副指挥使也做不了。” 阿史那称许道:“乌力说的不错,雁门关总兵、山西都指挥使史文周是胡惟庸一派,却无甚能耐。” 在大明的这支队伍里有两个胡子,皆有盛名。一位是薛大胡子,贪婪成性;一位就是眼前这人,此人四十多岁年纪,面目黝黑,双目炯炯,胸前一部浓髯,英勇过人,颇有古时猛将张飞遗风,是军中不可多见的勇士。 胡子手握长矛在前开路,正行时后队一个少年军士策马而来,大叫:“胡子叔,待我!” 胡子头也不回,道:“臭小子叫什么叫?不好好跟着将军,却来这做什么?” 少年是谭慕军,他以前没上过战场,但他父亲谭风却是昔日常胜将军尤青鹘手下亲兵。 胡子还记得那年,徐达、冯胜北伐失利,退回雁门关。 元大将扩括贴木耳乘势起兵直扣龙关,要杀回中原。大明朝庭忙召集附近军队赶赴雁南关守关,不容有失。 军令传到,尤青鹘和关辉当即决定分兵赶赴雁南关。 扩括贴木耳手下悍将那都居然为了一时意气,放弃雁南关,却埋伏在白沙原截杀尤青鹘。 此事大出人意外,谁也想不到那都舍本逐末——最终尤青鹘失利,全军覆没。但北元军队也因为那都的缺席而不得不放弃了雁门关。 却说那一天只有十一人随尤青鹘杀出重围,其中就有谭风。 众人被那都的追兵追到荒原上,逃了两天两夜也不知道逃到了什么地方,只得在野外露宿,其时人人困乏,饥寒交迫。 谭风和另一名年轻兵士奉命外出猎食。 两个人出去,回来的时候只有那个年轻的士兵还活着。 士兵牵着一匹马踏着薄暮归来,马上驮着已经死去的谭风。 尤青鹘等迎上,询问那兵士是不是遇上了蒙古兵?士兵先是不说,随即大哭,随即再也说不出话来。 尤青鹘解下衣衫平铺地上,然后将谭风的尸身抱下来,轻轻放好——恍如他还活着,还会感觉到疼。尤青鹘仔细看了看他脖子上的伤口,沉声道:“他是自杀的!” 众人看着尤青鹘的脸都说不出话来,只有那年轻兵士还在哭泣。 尤青鹘猛地站起,一把揪着年轻兵士衣襟怒道:“哭、哭哭个屁,到底怎么回事?” 士兵反手一抹眼眶,嗫嚅着说:“我们出去打猎,可是找了两个时辰这该死的草原上连个鬼影也没见到,我们都觉得没脸回来。 后来好不容易见到一户牧民,他家的牲口棚里拴着好几匹马。” 尤青鹘冷冷打断道:“你们就去抢了,是不是?”尤青鹘脸色不善——劫掠百姓,历来是他军中大忌。此情此景,只要这个士兵一言回答不善,结果就大大的不妙了。 那年轻兵士是熟知军中法度的,他面对尤青鹘凌厉的眼神,本能地退了一步,道:“我们没有,不,有!”尤青鹘不说话,脸色黑得几乎可以放出闪电。 兵士一昂头,鼓起勇气道:“我们开始见了那些牛羊,想到军中的规矩,就走了。后来风哥说‘我们分开找,机会要大些。’然后我望西去,他去北边。我走了好几里路,还是一无所获。 后来风哥放焰火召我,我以为他找到东西吃了,高兴得不得了。等我找到风哥的时候他牵着这匹马。我看出他牵的这匹马就是刚才那牧民家中的,问他怎么回事,风哥说:我已‘经抢了那牧人,这事是我一个人做下的,和你无关!’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将我支开时就存了抢这匹马的这心思,只是怕连累我才叫我去了西边。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他看见大家伙挨冻受饿,心里可不是滋味,就违了军令。” 夜色朦胧,那时尤将军的脸似乎也融化进了夜幕里,再也看不清了。只听见他说:“谭风,你好糊涂啊,我们都不是弱不禁风的秀才,受点苦算得了什么?你却又何苦!” 兵士接着道:“我就安慰他说:眼下境况非比往日,将军定然不会如何重罚的!风哥不必太过自责!” 尤将军道:“谭风也是这么认为吗?” 众人心里都为那兵士捏了把汗,要知道这支军队军纪最是严明,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境况下决不允许有人违纪的。 那士兵说:“风哥说,前些年兵荒马乱到处是散兵流寇,他一家人就是因为被那些战场上败下来的兵勇劫掠,才离乡背井。 后来见将军所到之处,于民秋毫无犯,心下好生敬服,这才追随将军。今日自己因形势所迫做下这恶事,若是将军对他姑息,那么将军和那些纵容手下兵勇行凶杀人的人也就没什么区别,当年他追随将军就是错了。若是叫将军用军法处置他,将军定然好生为难——未免将军为难,他已经决定自戕伏法!这些东西他已经用血洗干净了,大家将这马宰杀了,定然度过眼前的难关。他还说他有个儿子叫谭慕军,现下再长安镇老家,日后要来从军,望将军收留。然后他就要举刀自戕,我要拦他,他就打我。最后我拦不住他!”那兵士一口气说到这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又呜咽起来 正文 第七章 胡子恨极只想找人拼命却又无从拼起,心中当真憋气。他将手中烂银枪一抡,格开两块大石,叫道:“大家不要乱,先冲出去!”说完将长枪挥得风雨不投,掩护众人冲出碧云涧。 明军冲出出碧云涧,阿史那就停了投石。 小米一抹脸上血迹,匝舌道:“好险!” 胡子冲着崖顶叫道:“贼鞑子!~你想害死爷爷,爷爷可活得好好的,油皮都没伤到,哈哈!” 只听见头顶上有人叫道:“胡子,我乃是阿史那,今日我家那都将军神机妙算,在此设伏,你已落入我瓮中,更有何话说!” 胡子愕然道:“原来是他!” 小米也是一愣:“原来与上老冤家了!” 胡子叫道:“好啊,有种下来咱们看看是什么样的英雄好汉,藏头露尾地在上面穷嚷!” 阿史那怒道:“都说汉人狡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过来前我们将军交代好了,不挂边关你怎么叫骂,我总是不会下去的,这激将法对我可是没用。老实说我现在只有二十多个人,就可以占着地势将你们一百多人困在下面。那都将军端的好算计,八年前打得尤青鹘落荒而逃独独漏了关辉匹夫,还好今日又再遇上,定要叫他跪地求饶才行!” 胡子哈哈大笑:“是啊,那都将军果然了得,一对一的本事是没有,设伏偷袭倒是厉害!” 阿史那道:“那也只能说你们笨了,尤青鹘栽了一次没脸见人了,过了八年你们又重蹈覆辙!” 胡子冷笑一声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就在那都手里吃了次亏,今天正好报仇。” 小米没他那豪气,颇有忧色道:“我们今天可是轻敌了,连对手是谁也没弄清楚!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马!” 胡子弹了弹身上的灰尘,道:“怕什么?要是他们真的有能耐,何必要鬼鬼祟祟设这埋伏?”随即扬声道:“阿史那,我们已经冲出了碧云涧,你还能奈我何?” 阿史那出现在山崖顶上,道:“我是不能拿你怎么样了,我们不妨就在这里耗着。” 胡子想了想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史那道:“你倒是猜猜。” 胡子呸了一声:“你以为你是什么大姑娘么?叫我跟你玩这游戏。” 阿史那摇头道:“死到临头了还不明白,此时我家将军早与关辉动上手了,你们这一两百人却被我们二十几人给断在这里了,由此可见我家将军谋略胜过关辉十倍,你说你们还不是死到临头了吗?” 胡子哈哈大笑:“你以为你们仗着地利就能拖住我们吗?哈哈!”他努力想让人觉得阿史那是多么幼稚,可小米却从他的笑声中听到了不安。 阿史那转身一挥手,身后二十名蒙古兵士手捧连环弩,齐齐对准崖下。 莎琳娜远远地立在门口“你要走了吗?” 他说:“是,你也该回家了,也许苏合已经等着急了!” 她说:“不,我可以在这等你回来!” 他说:“不用了,也许我已经不会来这里,这只是间破旧的木屋,并不是我的家!” 她将脸转过一边,不想让尤青鹘看见,她说:“原来在你的心里这里只是一座破旧的木屋!” 尤青鹘笑笑道:“难道还有更多吗?”他不让莎琳娜再说什么,接说:“你现在回去是最好的时机,若是今天也许你永远也回不去了!” 莎琳娜道:“可是我并不愿意现在回去,就算是过了今天再也没有明天。” 尤青鹘黯然道:“也许我们都不会有明天,谁知道呢?你就是留下来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今天,有很多弟兄都会死!” 莎琳娜一改往日的温驯,道:“是啊都是我错了,那又怎样?我会害死很多人,你杀了我啊,你手里不是有刀吗?”尤青鹘看看她,却不说话。 莎琳娜又道:“我要问你一句话,在你心里是不是真的不想我跟着你?” 尤青鹘真的怔住——他想不到这看起来很荏弱的姑娘竟然也有这么泼辣直率的一面。 莎琳娜突然奔过来,紧紧地拥着他的后背,尤青鹘陡然间浑身都僵硬了如一张扯满的弓。手中刀握得更紧,脑中也暂时一片空白。 莎琳娜哭泣道:“求你不要回答我不要让我知道你真的会恼我!”樱唇紧紧咬着尤青鹘手臂像是个强忍痛楚的小孩。 尤青鹘没动,只是静静的站着——是那小孩最亲近的长者,不管他有什么委屈,他都会让她咬着他的臂膀尽情的哭泣。‘ 莎琳娜没哭泣很久,只是一会儿,但是在尤青鹘心里却很漫长。 最后,莎琳娜哭骂道:“尤青鹘,你这混蛋!”说完将尤青鹘推开,奔下山去了。 尤青鹘楞着,低声道:“妹子自己小心点,我不能要你跟我同去,今天很多人都会死,也许包括我,今后你要自己保重。”莎琳娜已经去得远了,没听见他的话。 远远的,夕阳嫣红,将莎琳娜的身影长长地拖在地上。尤青鹘目送她远去,也许今生再也看不见她了,一想到这里天地陡然变得苍白,再无半分颜色。 莎琳娜走了,尤青鹘叹息了声,也下山往雁门关去了。 碧云涧外,胡子三次强攻均被阿史那居高临下,用强弓劲弩挡住,前进不得,反而折伤折损了二十多人。 气得胡子呼喝咒骂,阿史那只是不应声,只等胡子进了射程,就乱箭飞石招呼。 胡子怒道:“去探路的人回来没有?” 正好一名兵士满脸沙土过来道:“我们将这附近探了个遍,到处是悬崖陡壁,难以攀附,除了这碧云涧再无出路。最近的也要道十余里以外的落马坡,但山路崎岖难行。” 胡子叹道:“十里,十里,我们绕走十里恐怕什么都该结束了,又有什么用!” 有人道:“正是,那都定然对这附近地形甚是了解,才在这碧云涧设伏!” 胡子狠狠道:“谁像我们这般冒失?该死!” 小米劝慰道:“眼下还是先想办法怎么过去和关将军会合的好——要是我们百多号人让人家二十多人困住,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胡子叹道:“我倒是有办法!” 众军大喜,道:“愿闻高见!” 胡子道:“拼命,拼命冲过去。” 小米苦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胡子道:“自然是个好主意。你还能想个更好的办法吗?” 小米挠挠头道:“好像没了,不过我们一直都这么干的,可惜还是冲不了一半就让人给射回来了。” 胡子呸道:“这次大不了都给他们射死,谁也不许后退。”说着挺枪上马,一声呼啸向前冲去。 小米等人自然也不愿落后奋勇冲锋。 前面,十座连环弩蓄势待发——夕阳下辉光闪动,那是箭矢的锋芒。 尤青鹘下山后,望雁门关的方向行去,想到即将再次会到阔别已久的战场上,这位昔日的将军心里说不上来是期待还是犹疑。这时陡然听见前边传来的阵阵冲杀声,尤青鹘暗道:“如何在这里厮杀?”他知道前面不远就是碧云涧,涧高地险,实在不宜排兵作战。 尤青鹘更不停歇,几个纵跃便已经转过一座山坳,恰好看见了冒着箭矢冲锋的大明兵士在崖顶上的强弓劲弩封锁下纷纷落马。 尤青鹘来不及多思量,几个起落飞扑进人丛里,他虽然是徒步,但轻身功夫甚是了得,只见他在人群里东一晃,西一拧掠到队伍前面。他解下衣衫将射来的箭矢隔开,大叫道:“胡子,快叫人退后!” 胡子正是忙乱,只听有人叫他退后,怒道:“那个王八蛋说退后的?”回头定睛看来,却见那个王八蛋赫然有些许熟悉,只是两鬓微霜,下颌胡须浓密,一脸风尘——只是那面目依稀便是昔日的常胜将军。 胡子一愣,道:“你,你是可是尤青鹘,尤老大?”其实胡子年岁上比尤青鹘要大上个十来岁,但昔日军中不论年龄都称尤青鹘作尤老大。 尤青鹘正要答话,胡子哎哟一声,右胸中箭,跌下马来。尤青鹘纵身护在胡子身前,双手运劲,激起一片掌风,射到身边三尺远便纷纷落地。 百忙里伸手去探胡子鼻息,胡子一把抓着他手叫道:“你,你就是尤老大,哈哈!**的这些年死哪里去了?” 尤青鹘道:“先别说这些,先退走!” 胡子道:“是是,你怎么说都是对的,听见了没有赶紧退后,还不怕死吗?”后面这句话是和旁边的人说的,当即有人传令退后。 这一片刻时间,明军伤亡二十七人,却还没前进七丈。 胡子中箭被胸前甲革阻挡,受伤不重,他也不甚在意。他一把抓着尤青鹘非要问他这些年躲那个乌龟壳里了,说话虽然粗俗,但关心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尤青鹘心想,这些年的事,一时如何说得清楚,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事要紧……” 胡子怒道:“大事?这就是大事!老实说你是不是被那个娘们勾去了!” 尤青鹘微见尴尬。 幸好有人道:“我们还是先冲过碧云涧和关将军会合要紧!这位英雄本事了得,相信我们定能杀过去的!” 胡子道:“什么这位英雄?这是尤老大,常胜将军!不带眼的杂碎,不认识人!不过我们确实不能耽搁了,以后再审你了!” 小米一手加额,恍然大叫:“是了,我就说看了眼熟,偏想不起来,原来是尤青鹘将军!” 他这一说,便又有十来人认出尤青鹘来,都欢呼起来,心里不免嘀咕:“这么几年不见,变了这许多!”其实当年的尤青鹘虽然不是玉面朱唇,偏偏少年,但是神采飞扬,精力充沛,哪里是这般落魄汉子。 尤青鹘微微苦笑,当真是岁月催人老,半点不由人。其实他不知道他老的只是心境而已! 小米道:“尤将军,我们见了关外的狼烟,怕是有鞑子犯境……胡子打断道:“小子大是啰嗦,我来说好了:我们让鞑子给切断了,这几个鞑子丈着鬼连环弩,守再这里,那边关将军已经和那都拼上了,我们过不去!要不是有这悬崖看老子不把他们活吃了!”言下之意思自然就是说有了这悬崖,就算是老子胃口再好也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尤青鹘听他满口粗话,不以为忤,反觉得亲切。 崖上的阿史那也看见了尤青鹘,前几日尤青鹘夜袭大营时和他见过一面,因而认得.阿史那一边吩咐加紧戒备,一边叫道:“尤青鹘,还记得八年前的白沙原吗?你不去好好当你的缩头乌龟,还有脸出来见人!” 尤青鹘脸色微变,众明军素来敬重尤青鹘,纷纷大声辱骂阿史那,有本事就下来,就会躲崖顶放屁! 尤青鹘看看悬崖,见崖壁笔立,悬崖上的岩石久经风化,平滑整齐,加上秋季雨湿,石壁长满苔藓,更是滑不留手,无法攀援。何况崖顶上有强弓劲弩把守,当真是固若金汤,想要攻上山崖实在是不可能的。那碧云涧长有数十丈,若是明军硬要从涧底通过,这数十丈长的碧云涧足以让阿史那从容地将这些明军消灭得一个不剩。阿史那当然也是看准了这点才这般有恃无恐。 对于明军的喝骂阿史那假做不闻。胡子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 尤青鹘道:“你们将长矛给我十杆!” 胡子愕然道:“做什么?你一个人如何用得了十杆矛?” 尤青鹘笑道:“你只管拿来便是。” 胡子虽不知道他用意,还是将长矛凑齐来给他,长矛原是军中常见之物,并不难寻得。 胡子还是不放心道:“尤老大,你要怎样?” 尤青鹘将长矛横绑腰上,右手提了一根,道:“上崖!” 胡子叫道,“你怎么上去?” 尤青鹘已经冲上前去。 崖顶的阿史那不敢怠慢,一声令下,要将尤青鹘射杀涧底。 尤青鹘展开轻身功夫,迅如惊鸿,长矛在掌间飞旋,洒下一片乌溜溜的光影,流矢纷纷落空。明军见他神勇若斯,大声鼓噪,呼声震天,士气陡增再不是方才受气模样。 阿史那想道:“此人果然厉害,不过就算是你躲过了箭,这碧云涧下也是你葬身之地,就怕你不来!”吩咐人将石块堆积到崖顶,准备砸下。 尤青鹘掠到悬崖下,身上气息流动,手中长矛化作一道飞鸿射出,呛然一声,那矛竟然插进岩石里,直入三尺。两军人马看得呆了,这岩石质地坚硬,他随手一掷出,长矛居然入石三尺,该是何等的手劲?尤青鹘自己却是清楚,这石壁其实并非是一整块,尤青鹘断定石壁上必然是有缝隙,只是隔得远了加上苔藓掩盖,才看不清楚。虽是偷了巧,但这一手功力还是颇为可观。 崖顶大石落下,尤青鹘已经纵身跃起,落在矛杆上,一凝气,稳稳站住。阿史那大声呼叫,亲自端起石头匝下。 却被尤青鹘闪身避过,只见尤青鹘站立矛上,身子乱摆将山上的巨石箭矢尽数避过。反手又再掷出一根长矛,插在对面的崖壁上,耸身跳去。 胡子等人见阿史那忙着对付尤青鹘,人手有限,操弓弩的人就少了,箭矢大不如先前的稠密。当真是良机难得,帅众呼啸冲上。 尤青鹘寻缝蹈隙连换了八九根长矛,离崖顶已不足一丈。 阿史那脸色凝重,手中捧着一块斗大石头,却不掷出。尤青鹘将最后的长矛掷出,长矛稳稳插入一条缝隙,他纵身跃去。 阿史那神色一松,石头飞出,砸的是尤青鹘将要落足的矛。 尤青鹘将落未落之际,“赫拉”一声长矛折断。尤青鹘脚下一虚,直向下落去。阿史那出手极准,断矛之时正好是尤青鹘落下的一瞬间,等尤青鹘发现长矛被击断再想借力已经是来不及了。变生肘腋,眼看尤青鹘要摔下悬崖,此时他距离崖底已经有七八丈距离这一落地非但是前功尽弃了,性命也大是危险。 危机之时,恰好眼前飞来一支利箭,尤青鹘本能地接著,然后反手朝着石壁扎去,石屑纷飞,箭矢居然扎进岩石,想是情急之下,潜力自然而然的被激发出来。 箭插岩石不能持久,但尤青鹘只要有一刹那间可以借力,就可翻身而起。 他在半空中鹰隼般腾空而起,往崖顶落下。阿史那见尤青鹘上了悬崖,呼喝一声,挺枪来刺。 尤青鹘立足未稳,上身陡然后仰,避过枪式,此时他虽已经上了崖顶,身子却倒悬半空,当真是惊险万分。如此良机,阿史那如何还会放过,叫道:“别人忌讳你尤青鹘,我阿史那可不把你当了回事!”言罢长枪一轮,当头一枪——话是这般说法,但每一招都是倾尽全力,想来很把尤青鹘当一回事。 尤青鹘也不答话,一拧腰,双腿弹起,将袭来的一枪化解,身不稍停,脚上头下,流星掠空般连续踢出六六三十六腿,这一轮腿法使来如行云流水般,延绵不绝,直如行云流水一般看不出是那门那派,却将阿史那逼退六步。尤青鹘这顺势才翻身站起,落地时,正好落在那巨型连环弩上,他有意蓄力,将那连环弩踩得粉碎。 两个蒙古兵狠扑上来,尤青鹘晃身转到他们身后,反手揪着两人后腰,将两人体将起来,当做巨型的“武器”转折挥舞,那两个蒙古汉子足有两三百斤,在他手中直如草人木偶,众人见他神力,无不惊惧,四下奔走。 阿史那见尤青鹘已经上了崖,势不可挡,早趁乱走了。 驱散了蒙古兵,尤青鹘抬眼望去——不远处,战火正浓。 尤青鹘在众人欢呼敬佩声中下了悬崖,和胡子等人汇合。 不等胡子等人啰嗦,尤青鹘道:“眼下还不是庆贺的时候,我们快去接应小辉!”说罢,当先往关辉的战场上掠去。 只见一处平原上,明元两军交锋正烈,人马纵横,金鼓齐鸣。 关辉的将旗和那都的黑鹰旗遥遥相对,令旗翻飞传令军士不断交错往来。 元军四下分散,骑兵往来突击,弓箭手压阵,又在四下设立了简易栅栏和鹿角,将光辉等困于阵中。关辉四下拒敌,严密防守,战局一时陷入僵持。 关辉和那都两人远远的对视着,两人的目光一般的热烈,猩红,像是两只沉睡已久的野兽终于醒来。 阿史那已经先到了那都旁边,低声将崖上的情形与那都说了,满脸愧色。那都并不见丝毫异样,朝着尤青鹘微微一笑,眼里颇有森森之意。 尤青鹘接触道那都的眼神,尤青鹘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栗。这就是战场,曾经的记忆怎么能被埋葬? 战火燎原——燎的是生命之原。 生命在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了价值,有的只是杀戮,就这么直接。 要么杀人,要么被人杀——决无第三个选择。谁无父母,谁无家,人为什么要杀人? 尤青鹘突然犹豫了,看来自己的狼烟告急原本就是错了——自己为了保护莎琳娜而将这许多人带进战火真的错了,若非如此,自己就和莎琳娜定然一起死在山上,那也是很好的。 可是就算自己没燃狼烟,难道说这里就不会有战争吗?自己当年从军,立志靖平海内,让战火结束,可惜多年征战却成效甚微,反而是八年前的一次战败反而换来了几年的宁静。但大家都知道这宁静不过是风雨欲来的前兆,北元暗地培植势力,力图复辟;中原的大明又何尝放心这塞外的隐患?不也一样时时准备北伐-——战火本就不可避免。 胡子却没感受到尤青鹘的思绪起伏,虽见他脸色怪异,却只道是因太久未见这阵仗,心里难免有些不适。 胡子道:“我们这就冲上去,和那都拼了!”小米等人也摩拳擦掌,要跟尤青鹘同那都大战一番。 尤青鹘定了定心神,有意避开那都的眼神,仔细看了那都的阵型,道:“冲!怎么冲?你有没有看清那都的战阵!” 胡子一愣,道:“我从来不看什么阵的,见到敌人就砍他娘的!” 尤青鹘微微一笑解释道:“你看到那些栅栏和鹿角没有?那些都是可以移动的,那都用战马和士兵拖动鹿角,四下围攻,就像是一座简易的城墙,将我们的骑兵挡住了,小辉没了骑兵快速突破,就难以冲出重围。 步兵我们以刀矛等武器为主,那都就用远距离的弓箭牵制——嘿,本来就算是白刃相加,肉搏相向我们也未必就是那都的对手了,加上有弓箭手助阵,如果以两军相聚两百步算计,等我们的人拼死抢近,起码要折一半的人手。 而我们的弓箭手呢,现在日落西方,正好我们的人相向,日光耀眼我们便难以对准,加上那都的然有木栅的掩护他们更是有恃无恐——那都是要吃定我们了!不过小辉也看出来了,所以一根箭也没放,我估计不错的话,小辉想在日落后发起反攻——就不知道那都下一步有什么行动了!” 胡子愕然,想不到打仗还有这么多思量的,难怪别人做将军,自己也就干了个前锋。讪讪道:“算了,我都听你的,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会就这么看着吧!” 这时有士兵道:“就算我们要看着也不行了,你们看!”原来是那都见到了尤青鹘等人,阿史那自动请缨要来报崖顶一败之仇,与那都要了人马冲杀过来。 胡子见了阿史那,当真如斗鸡般脸红脖子粗,想是被阿史那在碧云涧着实困得窝囊。若不是尤青鹘拦着,就想扑上去咬阿史那几口。 尤青鹘道:“杀一个阿史那容易,要解关辉兄弟的围才是大事!” 胡子道:“你有办法了?” 尤青鹘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没办法!” 胡子呵呵一笑道:“那是那是!你要是没办法,怎么会是常胜将军。” 却不知道这常胜将军这几个字让尤青鹘心中着实一疼,喃喃道:“常胜将军?” 胡子道:“是啊!快说你的办法吧!” 尤青鹘摇摇头将小米叫来道:“小米!你带百十个弟兄去接着阿史那!” 小米欢声应诺,却看见一脸怒意的胡子,干笑道:“我就是想去,可是我多半不是那小子的对手,还是胡子老大去的好!我可不是怕死,就是怕误了将军的事” 尤青鹘道:“听我说完,我不要你胜,只要你败,胜了才真是误了事!如果叫胡子去,他多半要和阿史那不死不休那就麻烦了!” 小米一愣:“什么意思?” 尤青鹘道:“我要你一边打,一边退,看见东南方向的木栅没有?就往这方向退,记着小心不要被阿史那缠上,也别让他落太远!” 小米虽然不知道他用意,还是带人去了只留下二三十人。 胡子一脸的尴尬,道:“尤老大我们在做什么呢?” 尤青鹘摇头道:“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尤青鹘又将剩下的人叫来身边分成两队。尤青鹘道:“我先带第一队的人去绕乱那都的防线,第二队的人乘机闯进阵中找到关辉将军告诉他,看到焰火升起的时候,就全力朝着焰火的方向冲击,我们接应。记着,这机会只是一瞬间,你们千万小心!” 胡子道:“我去闯阵寻关将军!” 尤青鹘道:“不行,你这人形貌惹人注意,随时都有人注意到你,难收奇兵之效!我要你跟着我,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第二队的人才有机会进去!” 胡子正要辩驳,尤青鹘已经带人闯阵了。胡子苦笑道:“再过些时候,大家眼里就只有尤将军了!” 不过他心怀坦荡,尤其敬服尤青鹘,因而心中并无不快,纵马追上尤青鹘。 第二队的人已经悄然隐匿。 尤青鹘大喝一声,这一吼内力充沛,三军皆闻,果然引来不少的关注。尤青鹘和胡子虽然只带了十来人,但气势如虹,闪电般杀到阵前,尤青鹘一马当先,随手夺过一杆长枪,长枪一挑,将拦在马前的鹿角跳上半空去了,胡子等人尘世策马杀进人丛,敌军稍乱。 这时后队的人应势而起,在尤青鹘等人的掩护下冲入阵去。 尤青鹘见他们进了阵,便跟胡子使了个眼神,各人后退。 众元兵见他们来时威风八面,正要将这些人困住这些明军却虎头蛇尾地退去了。 胡子笑道:“这阵看是好看,却不怎么管用,要是我们刚才一路杀过去,定然让他们乱成一团!” 尤青鹘笑笑道:“那有这般容易,若是如此,小辉早杀出来了!刚才我们虽然弄了些骚乱,但于阵型的要紧位子无甚影响,要是我们再继续进去,只怕我们就给困里边了!” 胡子嘿嘿一笑,道:“这我就看不出来了,不过你说的总不会错了!不过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破阵?” 尤青鹘看了看施施然退来的小米道:“等小米他们带了阿史那过来,我们就开始了!”胡子不解道:“方才何不破阵,阿史那带的人到了敌方势力陡增,,那我们不是自讨苦吃!” 尤青鹘哈哈一笑道:“等会你就明白了,我跟你说,我就是故意要等阿史那带元兵来,越多越好!” 胡子摇头苦笑:“不明白!” 尤青鹘道:“你不明白,那都确是明白的,要是我和你去诱敌,定然是诱敌不行,太着形迹,那都多半就会阻止阿史那来。所以刚才我一定要叫小米去,小米油滑机警,武功断然不是阿史那的对手,战势不利之下,自然会往你我这边退求助,这样以来可全然不着痕迹将阿史那引来——那都也想不到我是要借他的兵来破他的阵。”说着,小米已经大喊大叫逃了回来。 阿史那正自追赶,身后乌力赶上来叫道:“阿史那,别追了,将军有令!” 阿史那的愕然,颇为不悦道:“现在我就像是天上的雄鹰,追上了弱小的兔子,如何要放弃到嘴的肉?” 乌力道:“我也是不知道,只是汉人多诈,将军也是谨慎行事!” 阿史那哈哈一笑道:“那汉人的诡计,我岂有不知?定是尤青鹘惧怕将军,不敢在将军面前与我对敌,故而叫了些不相干的人将我赚来这里,好叫将军救援不得!嘿嘿,在山崖上,我确然不是他敌手,眼下我这许多人,定能将他擒下。” 乌力欲待再劝,阿史那道:“你看,那不是尤青鹘来了么?” 原来尤青鹘见乌力阻拦阿史那只怕他当真不再追赶,便和胡子前来接应——正是要让阿史那见到。阿史那人多胆壮,呼啸一声,领头冲来。 乌力叫道:“阿史那,不可鲁莽!” 小米也见到尤青鹘前来接应,心头更是毫无顾忌,朝着阿史那大搬鬼脸,怪声叫骂。四下征战杀伐之声正浓,阿史那虽然听不清楚小米叫的什么,但远远见那一众明军笑得古怪,脸带猥琐,向想来没审好话! 阿史那心想:“你以为有尤青鹘为靠山,我就怕你来着?。” 阿史那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一段时间里小米等一众明军已经将阿史那的族谱翻出来,将他上启爷爷的老祖宗,下至孙子的玄孙,外加姓阿的一切畜生如阿猫、阿狗之流,一一问候个便。且问候语相当出彩,内容不可谓不丰富,题材不可谓不新颖。 尤青鹘摇头苦笑,心想这些汉子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可没念过什么书,说话粗鲁些原也正常。 当然,阿史那也很有幸的赶上听了一段这些很有创造性的语言,冷笑道:“南蛮子,好生无耻!” 尤青鹘见阿史那已经追来,呼啸一声带人掉头攻进元兵的临时栅栏。 阿史那紧随其后尾随纠缠。尤青鹘只教小米在后队与阿史那虚与委蛇,自己带胡子等人全力攻取栅栏,给关辉的大队人马解围,不多时候,便已经连夺了三座木栅。 当年那都带军,翻看宋朝抗金名将岳飞的战例,学到许多的战阵之法,用之于自己的军中,一改前辈的骑兵突击作战方式而操练战阵,昔日在战场上也是颇负盛名。 今日用战阵将关辉困住,如果单来了尤青鹘一方人马就算是攻破几道栅栏防线,那也没什么要紧,阵势转动之下,立即可将破绽弥合,将敌团团困住。 若有人破得一阵,前进一步,也就深险一分,进得出不得。 眼下情况却稍有不同,来破阵的固然有敌人,也有尾随敌人而来的元兵,这些元兵是杀不得的,但若是不杀,本身大好的阵法里,陡然多了一大群“外行”整个阵法填得满满的,如何还能运转?阿史那也看出了自己在阵中是多余到近乎助敌,可是眼下留着固然是不行,退走也是万难,只见四周尽是刀光剑影,敌我掺杂。 尤青鹘叫胡子放出焰火,此时关辉也见阵东南方向的骚乱,引军冲杀! 乌力等人面面相觑。 那都仰天轻叹:“尤青鹘是天生的将才,可惜上天却给了他一个江湖人的魂!” 那都下令变动阵法,全线固守。一时间主客易势,关辉立即下令与那都对垒。 尤青鹘见到关辉,大步迎上,两人紧紧拥抱。关辉叫道:“我就知道,大哥不会忘了我们的!”说着这钢铁般的人眼里已经蓄积泪花。 尤青鹘喉结抽动,却说不出话来,体味着这难得生死之交的感情,这就是军中的男儿,有血有肉的汉子!周围的明军都认出这就是当年的常胜将军,都欢呼起来,纷纷上前相见,尤青鹘一一斯见。又听见胡子和小米等人添油加醋的讲述碧云涧的事,加上刚才破阵之威人人亲见,又引来一阵唏嘘赞叹。 这时,尤青鹘见到一个少年远远的站着,紧咬下唇,等尤青鹘的目光移过去,少年浑身轻轻颤动显得很是激动,却又远远避开径自走过一边。尤青鹘呆着,那是谁?他见道我为何这般表情?他的脸,他的眼神, 正文 第八章 关辉大叫:“拦住他,拦住他!”只见那都纵马跃起,手中长刀飞旋,砍翻几名明军,他遵守和尤青鹘的约定,并不伤人性命,只将人人弄伤让他们一时间也动弹不得。 那都单骑往外冲杀杀来,众人莫可抵挡,片刻已冲出重围和蒙古兵汇合。号角声响起,蒙古兵列开阵势,弓箭手射住阵脚,尤青鹘自引一队骑兵开路,施施然而去。 尤青鹘道:“虽是后退依然章法有度,不见败象!” 关辉惋惜道:“可惜没能留下他,要不然倒是大功一件。” 尤青鹘摇头道:“那都非是常人,就算是将蒙古兵士全数擒住,只怕也不能拿住他——以他的武功我们都不是他是敌手,谁能拦得住他?” 身边众明军垂首不语,适才情形人人亲见,知道尤青鹘说的是实话! 关辉微微一叹,神色间颇为不愉,苦笑摇摇头道:“那也是,不过眼看着从眼前放过,我们算是窝囊到家了。” 尤青鹘知道关辉好胜,此事不易劝慰,说道:“兄弟,眼前弟兄们多有死伤,还是先查点一下!” 关辉一拍脑袋道:“正是,这事可是耽误不得的!”随后将胡子等人叫来,救治伤员,安葬逝者。 夜里,众兵勇燃起篝火,宰牛杀羊欢聚。尤青鹘好久没见过这阵势,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戎马生涯了。 兵士们久未经战阵,现下人人兴奋,围坐一起讲述下午的战场上自己是多么的英勇,有人吹嘘,有人调侃,兴致颇高——只是不见了谭慕军,尤青鹘担心他已然遭遇不幸,问胡子的时候胡子也不知谭慕军去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谭慕军绝对没有遇难——胡子说,那小子好生滑溜,身手也不错,断然不会有事的。 人群里关辉神色间始终不能释然,尤青鹘知道他还在为那都安然离去而懊恼,尤青鹘心下有些异样的不安。 尤青鹘还看见了一位故人,正是薛大胡子,他那一部用以标榜的美髯已经不见了踪影,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直到薛大胡子挤眉弄眼好一会,尤青鹘才讶然叫道:“薛大胡子?” 薛大胡子道:“尤三,哦哦,是尤将军,你老终于认出我来了!” 尤青鹘道:“你的胡子呢?” 薛大胡子苦着脸道:“胡子老爷刚才劝我把胡子刮掉了!” 尤青鹘看他脸上隐隐有血丝,看来他的胡子的确是刚刮不久。 不远处的胡子听见两人的对话,提了根羊腿过来,笑道:“老子家里穷,爷爷没念过书,在山里当胡子,我爹也是当胡子,后来等我生下来了,我爹为了省事,直接叫我胡子了!这小子却是有好好的名字不叫,要和我抢名字,他还要叫‘薛大胡子’,我自然是要好好劝劝他改名了。” 尤青鹘笑道:“改名就好了,何必要劝他把胡子刮了?可惜了一把好胡子!” 胡子道:“正是,我本来也只是要他改了名字好了,可这小子说别人叫他薛大胡子,那是因为他长了一脸的胡子,就算是他自己改了名字,别人也不知道,还是会叫他大胡子的! 我一想也对,所以干脆就劝他把胡子刮了,薛大胡子没了胡子,总不会有人叫他大胡子了吧!” 尤青鹘笑道:“这可是薛大胡子自己找的,怨不得人!” 薛大胡子向是被人塞了一大把黄莲,叫道:“我的爷爷,你就别叫我薛大胡子了,为了这胡子已经挨了两拳。要是还有人叫我薛大胡子,那还不把我的脑袋给削了去啊!” 胡子笑道:“你倒是知道好歹,不过别人不能叫你薛大胡子,尤老大叫叫倒是无所谓的,他老人家要是高兴,叫你孙子那也是你的福气啊!哈哈!” 尤青鹘笑道:“只知道你叫薛大胡子,还没请教尊姓大名呢!” 薛大胡子道:“小的原叫薛丁河,说起我们老薛家,那可是大名鼎鼎啊,不瞒各位,当年的薛丁山正是家祖!” 尤青鹘笑容可掬地道:“想不到薛兄还是名将之后,失敬,失敬!薛丁山、薛丁河,这名字取得很是,那个,合适啊!” 薛丁河诞这脸笑道:“沾光,沾光!”当晚,沁冷的草原上,多了一群很快活的人们,夜晚的气息似乎变得活跃起来,有了生机。 第二天,清晨。 昨夜宿醉的人们还没醒来,关辉和尤青鹘两人策马望尤青鹘守望的山上行去——关辉一定要去看一下这八年来尤青鹘生活过的地方。 关辉道:“大哥定要去赴那绿玉湖的约会吗?” 尤青鹘不语,看着关辉。 关辉苦笑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只是担心你,那都的武功我们亲眼所以见,只怕大哥一人应付不来!” 尤青鹘道:“那都的目的不过是在世人面前打败我,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事情能这样结束,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关辉勒住马头,道:“大哥,你说得好不轻松,这可是事关生死,岂能儿戏!” 尤青鹘望着天边,谓然道:“生有何欢,死又何苦?” 关辉有些道:“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是不明白,我知道你从白沙原一战后,就已经看淡了自己生死,你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今日一死,于人于己又有什么好处?昨日ni是为了解我之危,才和那都定了这约定——这样做你是安心了,你求仁得仁;可是你却没想过我的感受,若是你因此有了意外,叫我情何以堪?难道永远叫我跟自己说,关辉你的性命是大哥用命换来的吗?”尤青鹘静默,老实说,他还真没想过这事,关辉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尤青鹘叹道:“那你说该怎么做?” 关辉呼了口气,语气平静点,说道:“我昨晚想了一夜,一个月后大哥先去赴约,引那都现身,我就带着弟兄们随后掩来,将那都团团围住,乱箭齐发,不怕他有三头六臂也是插翅难逃!” 尤青鹘皱眉,叹息道:“这可有些不够光明正大了!” 关辉道:“大哥,你要做光明磊落的君子,可是别人未必是和你一样想法——你就能保证他那都不是打着这心思吗?” 尤青鹘道:“那都此人十分骄傲,他要是只想杀我的话,用不着这般麻烦,他要的是和我堂堂正正的决斗!” 等了会,关辉道:“我有个感觉,那都昨晚上的那一刀日出山河秀,虽然威力惊人,不过他出完一刀后,可能再也没有能力使出同样威力的一刀了!” 尤青鹘勒马,正色道:“你怎么会这样认为?你看出什么?” 关辉摇头叹息道:“他掩饰得很好,当时我也没看出什么不妥,要不然怎么容得下他离去?只是后来想到他定的一个月的约定,颇有古怪!若是他真急于和你决斗,为什么要将时间定在一个月后?” 尤青鹘一愣,这事却没想过,说道:“或许他还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在这一个月内去做,一时间分不开身!” 关辉摇头道:“我倒是觉得我们合力接他一刀后,我们虽然落在下风,而他也比我们好不了多少,说不定已经无力再战!定要一个月后才能复原,故而将约定定在一个月后!” 尤青鹘暗想:“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当时被那都气势所摄,竟然想不到这里!”说:“若是如此,那都的日出山河秀也不是全无破绽,一个月之约我未必就会输于他!” 关辉摇头道:“还是不行,方才我们四人阻拦,一死三伤。即使当时那都也已负伤,大哥一人也不是他的敌手。大哥,我可以不带人去,但我自己一定要与你同去赴约,要不然我一辈子也不会安心的!” 尤青鹘见他神色十分坚决,点头答应说:“是了,到时候你我同去!”心下却另有一番计较。 两人这般谈谈说说,已经到得一片高地,放眼望去,只见苍穹无垠,笼盖四野,冰蓝色的天幕晶莹如玉石,丝丝白云浮荡,半天里雄鹰翱翔,脚是一片起伏较小的荒原,衰草连天,地平线温柔地起伏,小丘重叠,恍如西子湖里的细细波浪。在漫漫枯黄的衰草原上孤零零地站着一棵枫树,正是红叶烂漫,如火如荼——青天荒原上,显得格外醒目。 关辉长啸一声,翻身下马。笑道:“大哥,好久没和你比试脚力了,记得上次比试还是十年前的事了!” 尤青鹘笑道:“看来你今日是要和我比试一番了!也好,让我看下这些年你的功夫有没有搁下!” 关辉笑道:“我们就以那一株枫树为界,谁能先一步摘下树上一片枫叶为胜。” 尤青鹘答应。 尤青鹘正要下马,关辉已经纵身飞奔,叫道:“我先去了!” 尤青鹘方才下的马来,关辉已经奔出两三丈,尤青鹘笑道:“你就是不觉得和我同时起跑才公平吗?”身形动处,追了上去,草原上两条人影兔起鹘落,如轻烟般从草尖划过。 两人技出同门,禀赋有异。关辉武功驳杂招式精妙,尤青鹘内功根基浑厚,有内功根基为辅,轻身功夫尤青鹘自然胜了一筹。不过尤青鹘数年沉沦消磨,武功荒废,这内功一道不进则退,尤青鹘的内功修为上此时已经同关辉相差无几。这一番比试脚力两人始终维持一前一后的进度。 只是关辉时而分神斜视尤青鹘,脚下略显漂浮。行到中途,居然给尤青鹘慢慢赶上。关辉斜视的次数更多,神色有些急切,这一来反而在接近终点的时候让尤青鹘反超。 尤青鹘见枫树只在两丈开外,吸气纵身一跃鹏鸟般掠空而过,探手朝着一枝枫叶抓去。 这时脑后劲风声动,似乎有人暗袭,尤青鹘却是临危不乱,一拧腰掠过一边。耳边风声飒然,只听啪地一声那暗器击在树上,将折断树枝。 尤青鹘出手落空后只能落地。 随后赶来的关辉却从容拾起树枝,含笑不语,神色得意。 尤青鹘苦笑道:“兄弟你又耍赖了!” 关辉笑道:“这叫机变得宜!大哥,你就是太老实了,须知防人之心不可无,要不然可容易吃亏!” 尤青鹘坐倒地上,地上枯草重叠很是厚实,如奥尔格勒家的羊毛毡子一般柔软。他舒服地躺下,慵懒地说道:“兄弟,如果我对你也要处处防备,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味?” 关辉一愣也傍着尤青鹘坐下,望着天幕发呆。良久道:“大哥,你看这地方,可不是很想我们的家乡?” 尤青鹘眼色迷离,等了一会道:“嗯,是挺像的!” 关辉笑道:“我还以为就我犯傻了,原来你也一样!我们的家乡在江南,太湖边上!夏赏绿荷冬赏梅,这里是塞外大漠,可是大大的不同!” 尤青鹘淡淡笑道:“是吗?我看来也有相同之处!” 关辉叹道道:“是啊,还记得村口也有这么课树,是棵大大的榕树。地上的草也是这般茂盛,那时候天好热,我们就这样躺在树下!” 尤青鹘插口道:“不是你和我,还有黄月,我还记得她小时候拖着两条大辫子,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关辉接口道:“是啊,那些日子好美,天都好像特别的蓝,气息里都是她的味道,身边都有她的身影——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黄月,黄月!”他喃喃的念着这名字,脸色凄然而迷茫,似乎真的已经又看见了那个拖着大辫子的小姑娘。 尤青鹘不语,是的,有些时候,当美丽在身边的时候就该好好珍惜,等到有一天,也许你因苦苦追寻美丽而疲惫的时候,回首前路,才发现真正美丽已经被自己忽略了。正如关辉所说: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时光总是没心没肺的前进——它很忙,没空陪我们总是后悔! 尤青鹘突然认为关辉是幸福的,因为他曾经很明白地知道自己爱着一个人,爱得很深。虽然后来黄月去世了,但关辉毕竟是享受了爱一个人的感觉——而自己呢?自己爱过谁?莎琳娜?尤青鹘苦笑! 两个人到了尤青鹘的小木棚里,关辉看了看昔日常胜将军的居所,半晌不说话。,尤青鹘连叫了他好多声他才回过神了“这些年,你就住这里?” 尤青鹘道:“是啊,这里是一处兵哨,你以为是大将军府啊!” 关辉摇头道“就是太委屈大哥了!” 尤青鹘笑道:“有什么委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比我们小时候住的可好多了!以前家里啊,外边一下雨,家里就漏水,只好用盆啊桶啊什么的接着,一大家子都挤在一张床上,听着叮叮当当的滴水声,彻夜不眠——那日子我们不是也过了吗?”说着领关辉进屋。 关辉道:“其实大家伙都很想念你呢,你干脆搬回军中,岂不是好?”尤青鹘摇头道:“小辉我把弟兄们交你,我很放心。看得出来这些年你做的很好,大家都很敬重你!我已经无心战事了,还回去做什么?” 关辉苦笑道:“我做什么了?大家是敬重大哥军规森严,这些年侥幸没出什么乱子,还不是仰仗大哥余威,才没出什么意外!” 尤青鹘正色道:“天下再严的律法都不能完全驾驭人性,一人为善,就算是没有律法约束,也不会做什么祸国殃民的事;一人为恶,就算是刑法再严厉,也会铤而走险。这些人都是真正的好汉子,只要你善待他们,他们定不会负你的!” 关辉点头称是。 当晚两人据桌对饮,说些前尘往事,别来情形——尤青鹘有意隐瞒了莎琳娜的事,只说是和那都结了些恩怨,至于为什么要隐瞒尤青鹘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关辉听那都提过莎琳娜的名字,一直追问莎琳娜是谁,尤青鹘只是闪躲不答。 次日两人醒来,正好看见闵宗赶来。 关辉笑道:“看这小子这般匆忙,定有要事!” 闵宗远远就叫道:“将军,紧急战报。” 尤青鹘和关辉忙迎了上去。 闵宗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行礼道:“昨夜鞑子兵进攻雁门关,史大人请将军速速回援!” 关辉皱眉道:“有多少鞑子?” 闵宗道:“约有上万!” 尤青鹘道:“既然战事紧急,你还是先行回去的事,来日方长,你我兄弟日后再谋良唔!” 关辉摇头,来回度着步子,良久才道:“史文周大人手握雁门关大权,手下有数千精兵,倚关固守,定可无虞!我且再等上一两日回去却也无妨!要是现在回去,岂不是抢了他的功劳吗?不可不忌!” 尤青鹘皱眉道:“兵危战凶,可儿戏不得!” 关辉笑道:“我自有分寸!雁门关的大事我就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乱来的!我就怕是鞑子再施故伎,又在半路上设伏,我且先等上一等待探查明白了再回!” 尤青鹘暗想这倒是不可不防,要是当年自己也谨慎些如何会有白沙原一败!当下不再说什么了。 关辉向闵宗道:“我想至不济,史大人守上三天使没问题的!闵宗,你回去叫人先探明敌情,再来回报!”闵宗领命去了。 送走了闵宗,关辉道:“眼下正是秋猎的好时机,我们今日去打些野味可好!” 晚上,两人将白天打来的野味剥洗干净,吃饱喝足,说了会子话便各自睡下了。 尤青鹘却是睡不着,想起白天和关辉聊过关于史文周的事,知道这堂堂总兵大人却是个没上过战场的文官,心里一直有些不安。 这打仗杀敌可不是吟诗作赋,这史文周大人可能都没见过杀人,多半是抵抗不住蒙古兵的进攻。关辉却执意不肯回雁门关,却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尤青鹘下定决心,明天要和关辉好好谈谈,定要劝得他回雁门关,莫误了大事。 次日醒来,关辉已经冲进门来,道:“大哥,我要先回雁门关了,日后再聚!” 尤青鹘见他脸有忧色,闵宗跟在身后,满头大汗,莫非有了什么大的变故?眼下关辉自己愿意回雁门关,倒是一件好事。 尤青鹘道:“可是雁门关有什么变故?” 关辉苦笑道:“史文周那厮太也无能,我原想他总能抵挡三两天,谁知道一天刚过就撑不住了!” 尤青鹘点头道:“他都没上过战场,手下也尽是些夫子学究,哪里见过这场面。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关辉临走时道:“绿玉湖之约定要等我同去!”说完匆匆别了尤青鹘,下山去了。 目送关辉和闵宗纵马消失在山脊,尤青鹘又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时光里。原本已经在这里消磨了八年光阴,孤寂早已习惯。只是这几日来,开始有莎琳娜日夜相伴,两人一路逃亡虽然艰苦,却并不寂寞。后来遇上了关辉等人后和那都开战,荒野痛饮则更是热闹。 眼下莎琳娜走了,关辉也走了,天地依旧,岁月悠悠,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天下没不散的宴席,聚了总是要散的。尤青鹘颓然坐倒地面,望着红日东升西落。 对尤青鹘来说,似乎什么都得应该结束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和那都的约定,不过尤青鹘并不怎么在意。他就这样的坐着,像是要在这里写上一个永恒。 第五天,下午。 天幕上飘当着红色的云霞——不是夕阳,夕阳没这么艳丽。艳丽得像是在天幕上流淌的血液。 尤青鹘觉得身边的气息变得炙热了,夹杂着些许细小的灰烬,还漂浮着些物体烧焦的气味。尤青鹘望向热浪传来的方向——西边。 尤青鹘惊异:“好大的火,是歹乌列部落的地方,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火只怕是整个歹乌列全部烧着了!莎琳娜不知道怎么样了,这附近还有谁会做这事?嗯,莫非是那都不顾信义攻击了歹乌列?”尤青鹘略一思索,认定这附近只有那都才有这个能力将歹乌列一把火烧了,想到自己和那都的约定,既然是那都不顾信义,自己此时正好去找他,绿玉湖之约就算是关辉和自己同去,也不过是多搭上条人命而已,现下正好自己找上那都,了结这场恩怨——至少可以保住关辉! 尤青鹘下山一路往歹乌列赶去。估计离歹乌列还有一里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 尤青鹘加快了脚赶到歹乌列时,眼前的景象让尤青鹘倒吸了口凉气,只见四下里已经一片灰烬,全是废墟。 在一堆正在燃烧的火焰了,尤青鹘隐约看见一具被烧焦的尸体,差点呕吐出来。他心事重重地四下找寻活口,将歹乌列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只找到了十来具尸体,面目焦黑,不可辨认,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熟人在内。 可惜不知道莎琳娜的家的位置,也不晓得莎琳娜是否安全,想到莎琳娜,再看看眼前这些焦尸,尤青鹘但觉背脊一股寒意开始弥漫,手足发凉。 定了定神,终于在地上有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那痕迹一直通往西方。 尤青鹘想到定是歹乌列人被那都攻击了后抵挡不住,便往西退去,那都等人也随后追去。看这架势,那都似乎要把苏合等人斩尽杀绝才甘心,只是那都向来只是掠夺,若是将苏合的人杀光了对他可没什么好处——可是不是那都还能有谁呢?草原上流寇虽多,但这里是那都的地盘。还有谁有这实力能让苏合毫无还手之力?尤青鹘已经来不及想这么多了,顺着线索一路追将下去。 尤青鹘怀着满心的担心和疑惑穿过一片胡杨林,终于听见了厮杀哭叫声,心头一紧,提气飞掠。 他掠过一条山脊,眼前出现一方本该是风吹草地见牛羊的草原,现在却已经成了阿修罗战场,空气中的血腥味熏人欲呕。 战争的一个主角正是歹乌列人,而让尤青鹘疑惑的是那些和歹乌列人作战的人居然是应该已经回到雁门关的大明士兵,居然就是关辉的部队! 尤青鹘喃喃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歹乌列人在关辉的铁蹄冲击之下全线溃败,他们背后是一座山势陡峭的山峰,三面绝壁,高立数丈,无可攀援。只有一条山谷,山谷口立着一排高达三丈的木栅栏,歹乌列人往木栅栏后面溃逃而去。 尤青鹘一看这地形,就明白了苏合等人的意图,想是山谷中有路上山,歹乌列人准备退上悬崖仗着地势自保,只是被明军紧紧尾随摆脱不掉。一些老弱妇人已经上了悬崖,年轻力壮的男人们想是在后面断后被纠缠住,脱不开身。 歹乌列里虽然多有如阿木尔之类的勇武之士但他们毕竟不是不是军队,做起战来各自为战,东遮西挡,面对明军此起彼伏的轮番攻击,早就显得应接不暇了疲于应付。就尤青鹘观望这么一会,已经被砍翻十多人。 此时,见人丛里有几个蒙古人被追赶正急,眼见又要丧命。 尤青鹘冲出树林,一名明军见到尤青鹘,只一个照面,已经被尤青鹘拉下马来。尤青鹘骑着抢来的马,冲进战阵。那被追赶的蒙古人正在惶急,突然眼前一暗,尤青鹘已经到了眼前。 蒙古人见了尤青鹘,都道:“此番没命了!”却见尤青鹘从他们身边冲过,手到擒来,将后面追赶的两明军兵士摔倒在地。 明军里有认识尤青鹘的,见他不分敌我,都是愕然止步。 尤青鹘马不停蹄,随手夺过两柄长枪,左右开弓,在人群里来往纵横替苏合等人解围。不过终究对明军手下留情,并不下重手。 众明军认识尤青鹘的,也不和他苦斗,让过一边。 尤青鹘气凝丹田,扬声道:“住手!”这两个字,洪亮如惊雷,山谷回音,隆隆不绝。众明军果然都停了下来。 苏合等人借机退进山谷里,循着小道退上山去。只听“咋咋”声响,山谷两边的悬崖上机关启动,木栅大门缓缓落上将上山的唯一道路封死。 尤青鹘回头看着众明军,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众明军面面相觑,只是不做声。尤青鹘又问了遍,道:“胡子呢?小米呢?在哪里?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在雁门关退敌却到这里来杀老百姓。”人丛里,却不见胡子和小米等较为熟识的人。 一明军上前行礼道:“这都是将军的命令,我们奉命行事!” 尤青鹘怒道:“关辉在哪里?” 士兵指着树林边上的一座小山,山上座简单的帐篷。 尤青鹘冷哼一声,纵马到帐篷前,下马,闯进帐中。里边一人正是关辉。关辉背对着门口,光线射进来,将关辉的影子长映在帐幕上。尤 青鹘怒气冲冲地要找关辉,站在他面前,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良久,关辉轻唤道:“大哥!”转过身来,帐篷里有张桌子,桌上有酒还有两个碗。关辉将两只碗斟满酒,酒香弥漫。 关辉看这尤青鹘,不动也不说话。 尤青鹘叹息一声,端起一碗一口喝尽——酒入喉,尤青鹘却是一点都没感觉到时什么滋味的。关辉也将剩下的一碗饮尽,又再斟满。 尤青鹘定定地看着他,道:“我以为是那都,我没想到是你。” 关辉又喝了口酒,道:“世事本就无常,连我也想不到是我!” 尤青鹘道:“这些人只不过是寻常百姓,你为何这般容不下他们?” 关辉颓然道:“我知道!但我只能这样做——我需要他们一样东西。” 尤青鹘道:“什么东西!” 关辉道:“他们的头!” 尤青鹘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一字一顿道:“为什么?他们有什么罪?你是军人,不是屠夫!” 关辉大声道:“我也不想这样,我没办法!” 尤青鹘怒道:“你没办法,你是被逼无奈,我只知道你现在应该在雁南关上抵御那些真正想侵犯我大明领土的敌人,而不是在这里来杀这些百姓。” 关辉苦涩地笑笑道:“雁门关丢了!”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尤青鹘愣住,脑中一片空白。 关辉接着道:“那一日接到雁门关被袭的消息的时候,我就料定史文周绝对守不住雁门关,但是我以为他可以守住三天;当时我没有立即回雁南关心里其实是另有一番打算:我知道若是一开始我就回雁门关,他日破了蒙古兵后,史文周定会仗着朝里李善长撑腰,再加上他是雁门关总兵,破敌的功劳定然被他强占。我不甘心弟兄们白忙一场,流血流汗,到后来还是被他压压在头上!所以我决定等到史文周到了崩溃的边沿才回关破敌,到时候这功劳谁也抢不了。你知道的,我要破那些乌合之众的蒙古兵并无难处。谁知道史文周那王八蛋见了打仗就吓得两腿发软,守了一天就弃关逃了——丢下数千的兵士,一个人逃了,雁门关没人指挥,等我接到消息回去的时候,雁门关就已破了!” 尤青鹘问道:“史文周好大的胆子,堂堂雁门关总兵,弃关而逃,蒙古兵可就要长驱直入了?史文周罪过非小。” 关辉摇头道:“鞑子兵虽有近万,不过却还不敢深入中原,只在雁门关附近劫掠——要是等到蒙古大军集结,只怕就要进中原了。 史文周临走时已经替自己想好了退路,他打仗没什么能耐,到了朝廷上已经备好了一番说辞。昨天中原传来消息,他将责任全推在我身上了,反倒说我怠忽职守、贪生畏死、躲到关外不敢作战——恰好我在关外没有回关,给他抓住把柄。加上朝廷上胡惟庸等人替他遮掩,圣上一怒之下下令兵部拿我回京问罪,钦差大人不日即到——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 尤青鹘皱眉道:“史文周如此可恶,久居官位定然对大明不利!不过即使如此,和这些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关辉叹道:“有,他们可以替我洗刷冤屈!” 尤青鹘疑惑道:“你杀了这些老百姓就能替你洗刷冤屈?” 关辉冷笑道:“不错,他们现在还只是老百姓,等我把他们都杀了他们就成了前朝余孽了,到时候我会告诉朝廷:我关辉才是真正报国的人,他史文周才是弃关而逃的懦夫。” 尤青鹘嘿然道:“好计谋,好计策!不过这个计策最重要的就是要证明你那天没有在雁南关不是弃关而逃而是在关外抗敌,既然是抗敌总要杀些敌人才是,于是你就打起了这些老百姓的主意。” 关辉道:“不错,准许他史文周做初一,难道我便做不得十五?” 尤青鹘道:“小辉,我知道你心中委屈,但是你的做法我不敢认同。我们都是从老百姓里走来的,你这样做和当年到我们村里抢杀、害死黄月的那些匪人有什么区别?” 关辉不说话,又喝了一碗酒。 尤青鹘强压怒、火劝解道:“兄弟收手吧,你还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一起回京请罪,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 关辉摇头道:“不可能的,大哥,你不知道朝中已经派系之争愈演愈烈,势如水火,我们若是回去便正中了史文周的下怀,非但我们性命不保,就连龙克元大人都要受到牵连!难道我们就该受这冤屈?我们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到时候我拿着这几百人头去向朝廷请功,上报史文周弃关而逃的事,看他还怎么狡辩!” 尤青鹘怒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难道这些老百姓就不冤枉了么?你大明朝廷的事,与他们何干?却要拿他们的头去!朝廷的事我不想管,你如果还当我是你大哥的话,马上退兵,我和你一起回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不然,我定会阻止你的!” 关辉双拳紧握,沉声道:“大哥你为什么要逼我?” 尤青鹘道:“我是不要你做傻事!身正不怕影子斜,纵然我们一时冤屈但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若是你定要一意孤行,滥杀无辜充数领功,到时候欺君的便是你,而不是他史文周!” 关辉想了想道:“我宁愿铤而走险,也不会放弃的!” 尤青鹘为之气结,暗道:“他今天是 正文 第九章 尤青鹘想了想眼前的困难,首先要先解歹乌列之危,这不光是顾念奥尔格勒他们对自己的恩情,还有就是可以让关辉不要一步步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然后就是和关辉一同回京师请罪也好,浪迹江湖落草也罢,却都是以后的事。 眼下尤青鹘决定先找到一些昔日和自己交厚的大明军士,晓之以理,劝说其带人暂时离开军队,削减关辉的实力。 等了个把时辰,天色暮晚,崖顶上蒙古人的燃起火把将崖顶照得通明,想是防着关辉夜里攻山。关辉的军营也是如此,小队兵士往来巡逻监视崖顶的人。 尤青鹘收拾停当,摸着夜色潜入关辉的军营。他对军营的布置方位甚是熟悉,一路潜潜伏伏躲过巡逻的兵士,花了一两个时辰才将军营搜索了遍,却没见到胡子等人。 尤青鹘心中不禁疑惑:胡子、小米他们都没在军营里,难道他们有什么意外? 这时一小对士兵巡逻过来,尤青鹘闪身躲到一块大石背后,轻捷如狸猫。众兵士并未发觉,从石头前鱼贯行过。尤青鹘等到最后一人行来,鬼魅般闪身而出,从背后将那人一把提起,那人还没来得及呼叫,一只铁手已经卡住他咽喉。尤青鹘将那人凌空提到石头后面,居然丝毫没有发出声响。 那士兵出不了声,只是拼命挣扎,尤青鹘一掌将他打得晕去。 待前边的人去得远了尤青鹘将掳来的士兵负在背上,往营外掠去。正奔行时,听见有人呼叫:“来者何人!” 又听一个声音道:“哈哈,大哥问得好傻,他既然偷偷摸摸进来的,你这样问他他岂会答你的话?要我说啊,我们悄悄地绕过去将他捉了,自然就知道他是什么变的了!” 又有人道:“二哥,你才是问得笨呢,你又不是他,大哥要是不问一下,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回答?再说了,大哥即使问他,也不会耽误我们捉他,难道他还跑的了吗?” 尤青鹘心中道:“终于还是被人发现了!此三人感情是三兄弟,说话中气十足不知是何方高人。” 既然被人发现,尤青鹘干脆不再隐藏。当下解下长衫,将士兵往背上一缚,纵身飞掠。这一来,整个军营开始沸腾了,一众兵士大叫:“刺客!”赶来捉拿尤青鹘,却被尤青鹘几个起落远远地抛在后面。只是最先发现他的那三人尤青鹘始终摆脱不了,而且还被他们越追越近。 关辉出了大帐查看只见到几条人影飞掠出营地。 亲兵闵宗道:“将军小心,看来有人来行刺!” 关辉怅然道:“他不是来行刺我的。” 闵宗愕然:“将军知道他是谁?” 关辉没回答他,而是说:“那三兄弟追去了?想来他跑不了了!嗯,也好!” 尤青鹘离开关辉的军营全力飞奔,连回头的空暇都没有,只是凭着身后传来的衣袂飞舞声音来判断追兵的距离,感觉他们与自己的距离渐渐缩近。这三个人其中一人始终不说话,另两人却在滔滔雄辩,那声音在耳边时隐时现。 尤青鹘心中开始犯愁:这三个家伙武功了得,自己就算是平日里也未必能避开三人追堵,何况眼下带着这么个累赘。想是这么想,却不能将这个累赘丢下——这累赘身上有胡子等一干与他亲厚兄弟的消息,尤青鹘只有竭力飞奔摆脱追兵。 夜色朦胧,四下的景物都已经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纱雾,加之快速奔行,尤青鹘已经来不及看清脚下的路,好在草原荒漠,地势较为平坦并无大起大落。逃亡对于尤青鹘不能说陌生,实际上就在前几天他就和莎琳娜一起逃亡了好几天。但和莎琳娜相伴逃亡和眼下背着这兵士逃亡,意境当然是不可同语了。 身后,雄辩的声音还在传来,只听一人说道:“这小子挺有劲,背了个人我们追了这么久都还没追上!” 另一人道:“呸,是你没追上,我和大哥早就追上了!” 先一人冷笑道:“好啊,好不要脸,大哥也倒罢了,你还在我后边,怎么就追上人家了?” “二哥,你当我是追不上他吗?我是故意看看这小子有多大的劲,还能跑多远!唉,江湖上的年轻人都是银杆蜡枪头,一个个粉面油唇,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了这英雄气概,难得看到一个像样的,我自然是要好好比试清楚一番!” 尤青鹘听他老气横秋的一番话,心中微感好笑——蓦然警觉到他们追得更近了,这样跑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草原上视野开阔,虽是黑夜也无藏身之处。眼下已经远离了大营,只有这三人追来,想来是关辉对这三人的实力深信不疑,十分放心——当然这三也的确有让他放心的资本。能在这三人联手围捕下逃脱的人,现今江湖上只怕还没有几个,至少眼下尤青鹘就不在其列。 逃不掉,尤青鹘决心铤而走险。他渐渐放慢了脚步,似乎体力已经不济。回头望去,依稀见到身后三人先后追来,身材一般高大,脸上皆覆这面纱,不见本来面目,若不是听他们说话,难分昆仲。这三人或纵或跃,紧追不舍。 其中一人想来在三人里行三,热衷自吹自擂,叫道:“二哥,你看,那小子已经体力已经透支了,哈哈,可跑不了了。嗯,一口气跑了十来里地,也算是难为他了!哈哈——比起我来终究还是差了些!” 老二不冷不热道:“你就老着脸皮吹吧,有本事你也背个人试试!再说,你年纪足足大人家一倍,你当年这年纪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被野狗赶呢!” 老三听了他嘲讽老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道:“二哥,你是把我比成野狗吗?你和大哥也在追呢,你们不也成了野狗了!” 一直闷头不语的老大怒道:“你们别吵了!” 老三道:“大哥,二哥说那小子扛着人,咱们比着不公平,我这就去把那人抢来,我背上,让他来追我们,他看他追得上不?”说着,果然奋起直追,顿时将前两人甩在后边,离尤青鹘不足一丈距离。 尤青鹘暗自筹谋,听风辨位。趁着身后一人纵身跃起之时,他倏然停止奔行,涌身倒撞回去。老三没想他不进反退,看着尤青鹘撞了回来,想要闪避却因竭力追赶,身形停不下来,叫了声:“古怪!” 尤青鹘已经和老三撞了个满怀,不过尤青鹘是蓄意为之,老三是变生肘腋,这期间的差别就大相径庭了,加之尤青鹘撞的角度十分刁钻,避开了老三前进的冲劲,双手急点老三胸前大穴,满以为可以将老三制住,想不到触手如铁,砰然有声。 老三十分得意,哈哈大笑道:“小子,给我挠痒吗?” 尤青鹘暗叫:“好厉害的铁布衫!”只见老三挥起巨掌,照着尤青鹘砸下,巨灵之掌将原本微薄的天光,尽数挡住。尤青鹘眼前陡暗,当下顾不了太多,运起全力,一拳击在老三胸前,情急之下,这一拳劲道惊人,却也只将老三击退一步,老三的一掌落空,掌缘沿尤青鹘面门落下,尤青鹘脸上火辣辣般生疼。 尤青鹘哪里敢让老三缓过手来失了先机,双拳此起彼伏,砰砰连声,一连击出二十拳,拳拳到肉,也只是讲老三击退七八步。 老大老二早追了上来,却插不上手,各自站定了方位,防尤青鹘逃逸。 尤青鹘料知再战下去,大事不妙,一时间也不晓如何是好,他本打算出其不意先制住一人,不想低估了老三的武功,反而脱身不得,陷入苦战。 听得老二在一旁叫道:“老三,你行不行,要不要我和大哥来救你?” 那老三怒道:“呸,什么行不行?你当我收拾不下他吗?你看着你弟弟是怎么大展神威的!”老二没说话,冷笑。老大不冷不热地道:“不可大意!”老三不语,护住头脸要害,拼着受些拳脚,一招大旋身,单腿抽向尤青鹘面门,尤青鹘挥拳迎上,拳脚相交,砰然有声。老三倒飞出去,尤青鹘道:“你倒是精明,还懂借势导力!” 正要追将上去。却见老三在空中拧腰挺身,如鹰隼般盘旋回尤青鹘头顶,虎吼一声,当头踏下。尤青鹘哪里敢怠慢,举掌上托,老三再次飞上半空,尤青鹘脚下陷地一寸,还没来得及变招,老三又再落下,只得又再托举。这一次那老三落下的力道加重了些,尤青鹘又深陷三寸,如是三次尤青鹘木桩般已经陷地半尺。 老二在一旁叫道:“老三,这才像话!”老三陡然听得兄长称赞,大是得意,哈哈大笑,打得更是卖力,直欲将尤青鹘活生生扎进泥土。 突然老三叫道:“啊哟,不好!”落下的身体不再飞升。原来尤青鹘找准机会,趁其落下时,改掌为抓,一把扣住老三脚踝,此处经络甚多,尤青鹘劲力直透其经脉,老三顿时浑身酸软。 着这三兄弟平日里常常斗口,但是一见那老三被人制住,兄弟情深,一直旁观老大和老二都纵身来相救。 经过和老三的一番苦战,尤青鹘再也不敢轻敌,一双手抓住老三半空里一轮,迎上两人. 老大、老二见到尤青鹘居然用老三的身体当做武器,这武器虽然不是神兵利器无坚不摧,却当真厉害得紧,磕不得、碰不得还会大声呼叫“臭小子,做什么?你这样乱转,我不会头晕吗?大哥、二哥你们手下留着点,别打到我了!” 尤青鹘笑道:“多活动活动,对你老身体有好处,再说我要是不用这法子,你怎么会知道你的兄长们对你是如何情真意切啊!” 老二也没好气道:“你叫什么,自己要逞能,还说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话是这么说,见到兄弟那颗并不美丽的头伸过来,只得避让不已。 老大冷声道:“老二,先退下!”说着他自己先站过一边,停手不攻。 那老二以大哥马首是瞻,也退过一边,目光炯炯,防尤青鹘劫人远遁。老大望着尤青鹘,道:“你就是尤青鹘!” 尤青鹘暗道:“他认出我了!”当下也不否定,笑笑道:“先生三人武功高强,却素巾遮面,在下无缘得见芝颜,实在遗憾,还没请教?” 老大淡然道:“既然无脸见人,姓甚名谁、不说也罢。”尤青鹘心里想,江湖中人,尤好名声,此人居然自承‘无脸见人’,定是有什么极大的伤心之事了,连名字也不愿提及。 却听老三道:“才不是呢,臭小子,我跟你说,我们三人在江湖里可是大大的有名——” 老大怒道:“老三你胡说什么?” 老三对这兄长甚是敬畏,呐呐道:“是,我们的名气太大,可不能说给这无名小辈听,没的辱没了咱们的名头!” 老大听他灵机改口,语气也稍缓道:“他可不是无名小辈,他是赫赫有名,威震塞外的常胜将军,军中第一勇士尤青鹘!” 老三插口道:“他也是第一的勇士?要不是使鬼哪里是我的对手,是了,看来当兵的也没什么有用的人。” 老大冷冷道:“可现在是你落在人家手里!”老三顿时语塞。老大接道:“逞勇斗狠,匹夫之勇。真正的勇,威武不屈,气节不亏,且因势制胜,把握时机,决定胜局。” 尤青鹘叹息道:“前辈过奖了,要我放掉另弟,也不需如此,其实前辈虽然不说,我也能猜知前辈身份,深信诸位皆非无理取闹之辈。” 老大寒声道:“你真的知道我?” 尤青鹘道:“在下和前辈交手虽然仅有数招,但前辈使出的那几招北雁南逝、雪拥蓝关、松风拦路,还有其余两位前辈的南天孤鸿、南柯一梦、孤掌难鸣、楼兰玉折,在下岂会不识得?” 这老大从来都是平静如水,连说话的语气也是波澜不惊,现下听了尤青鹘一番话后居然十分激动,双手握拳,面巾起起伏伏,呼吸急促。老二连同老三也是一般,老大只是重复一句:“你真的知道我?” 尤青鹘沉默,缓缓放开老三,终于还是没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老三翻身站起,想要动手也不好,走开也似乎觉着不对劲。 老大叹道:“老三,回来!”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恢复了平静,道了声谢,不知道是谢尤青鹘放开了老三,还是谢尤青鹘没有说出他的名字——虽然在场的人除了尤青鹘背上的那小兵昏迷不醒,其余的人可能都知道了他的名字,但他还是不想让这名字被人在眼前的境况下提及,这名字曾经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家族的荣耀,但眼下却是他的屈辱。 老大望着尤青鹘背上的人,道:“你这般辛苦,难道只是为了这么个小兵?” 尤青鹘道:“在下有些要紧的话要向他打听!” 老大沉默一会道:“有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帮你!我总比一个小兵知道得多!” 尤青鹘大喜,此老在军中地位自然要高于这小兵。当下道:“前辈肯帮忙,自然是好的!” 老大十分机敏先行截断道:“不过要我去杀关辉,是万万不能!” 尤青鹘暗道:“他生怕我提出要他去刺杀关辉的事,所以先行说破,叫我开口不得。他这般回护小辉,可从没听小辉提及此人,这中间不知道有何曲折!”说道:“我只是向前辈打听我几个兄弟的下落!他们都是军中之人,今天专程寻找他们,却不曾见到,心中颇有疑虑,故而冒犯!” 老大沉吟片刻,他两个弟兄都不说话。 老大道:“其中可是有一个大胡子?” 尤青鹘大喜:“正是,还盼前辈告知下落,感激不尽!” 老大点头道:“你不用找了,关副指挥使挥军至此的前夜,有二十来人曾经到他的大帐里和他争吵过” 尤青鹘心头一凉:“可是关辉将他们杀了?” 老大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关辉只是将他们扣押起来,性命倒是无恙。” 尤青鹘胸口大石落地,喃喃道:“还好,还好!”要是关辉真的将胡子等人害死,对于尤青鹘来说可真是再也没有转圜之余地了,他和关辉之间就真的要不共戴天了,不关他和关辉愿意与否。 尤青鹘解下背上的小兵,交给那老大,道;“既然前辈直言相告,此人还请前辈带回去!”老大伸手接过,道:“你不怕我骗你的?” 尤青鹘笑笑,不语。 老大叹道:“你放过舍弟,我回你一个消息,我们是不是两不相欠了?” 尤青鹘道:“是!” 老大转身就走,老二和老三忙跟了去。突然老大又回过身来,说道:“尤青鹘,我劝你一句,歹乌列的事,你不要管了,你管不了的,事情背后远比你看到的严重得多!” 老大走了——当然还有他那两个兄弟。尤青鹘当然已经猜到老大的真实身份,不过他没有追问一句关于老大秘密,人总有些秘密,不想人知道,或多、或少,如果有人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就去刨根问底揭露别人的隐痛,这人就太残酷了,尤青鹘当然不是个残酷的人。 尤青鹘想到,既然老大一心不要别人认出自己,那么为什么又要到这塞外掺和这事?这问题尤青鹘也不想深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歹乌列。虽然老大要他抽身退出,但尤青鹘还没这么打算。 要解歹乌列之危,必须要关辉退兵。眼下,歹乌列据险而守,最着急的自然是关辉,因为关辉必须在最近几天攻下歹乌列,等到朝廷的人到了关辉一切计划都会破灭。不过雁南关已经丢了,朝廷的人不知道要延迟到几时来,在这期间关辉定会全力攻山。 蒙古人虽然人多,但大部分没有经历战阵,虽然不乏勇武之士却都是乌合之众,而且都拖家带口,如何会是大明精兵的对手?——想了半天,尤青鹘决定暂时放下胡子等人的事先助歹乌列人守山,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去找寻胡子。 忙了半夜,一无所获,要找的人一个也没有找到,看来只有和关辉在战场上相见了,这是尤青鹘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几十年的兄弟一直并肩作战,今日一旦要成了敌对尤青鹘心里也说不出是何等滋味。 尤青鹘本想调息片刻,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干脆到歹乌列部落的驻地去。 木栅上几条人影在来回巡逻戒备。 尤青鹘到得山崖下时,崖顶上有人哇哇大叫,尤青鹘一个字也没听懂,但想来是山上的人传警示威之类的。 接着从木栅上射下一通箭矢,幸好是尤青鹘,要是换了别人多半已经成了刺猬。木栅上的人看见尤青鹘在一通乱箭下居然毫发无伤,不由得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应付。尤青鹘拾起一枝箭矢,甩手打出,笃地一声,那箭插在木栅顶上,间尾雁翎颤动不已。 尤青鹘心想,要是如同在碧云涧一般法子飞跃木栅,只怕会引起这些蒙古人的敌意,不到万不得已可不能用这招,只希望这些木栅上的蒙古人有一个懂汉语的。想到这里,就想起了奥尔格勒父女和莎琳娜,不过他们眼下都没在木栅上边。 尤青鹘无法,只得朗声道:“叫奥尔格勒来见我!”这时已经有人向山上跑去,不晓得他有没有听懂尤青鹘的话。木栅上其余的尚有二十来人,弯弓搭箭,做势欲射。 过了片刻,山上一大群人举着火把到来,熙熙攘攘,人群中尤青鹘看见了苏合、里根、阿古拉以及奥尔格勒,自然,还有乌力吉和阿木尔,却不见莎琳娜和赛罕,尤青鹘心里一紧,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苏合一行人在木栅上边商议片刻,奥尔格勒探出身子叫道:“尤青鹘,你还来做什么?” 尤青鹘道:“在下此行并无恶意,你们先打开闸门,我再与你解释!” 奥尔格勒沉吟道:“为了避免误会,你有什么话,就在外边说好了!” 尤青鹘皱眉道:“此事说来话长,这里说话多有不便,我只是一人前来,你们放心好了!” 奥尔格勒做不得主,将尤青鹘的话与苏合等人说了。乌力吉道:“汉人虽然狡猾,却也把我们看得太笨了,尤青鹘是汉人的将军,山下的汉人多半就是和他一伙的,他还想来骗我们!” 苏合答应道:“很是很是,我们万万不能上汉人的当,千万不可让他进来!叫大家准备好弓箭!” 阿古拉对尤青鹘颇有好感,忙阻止道:“族长,我看还是先问清楚好些!” 乌力吉也道:“我看还是让他来好了!”乌力吉的话让所有的人都是不解。谁都知道乌力吉对汉人尤其是尤青鹘的憎恨较之任何人为甚,他居然肯答应让尤青鹘进山实在出乎众人的意外。 苏合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愕然道:“乌力吉,我的朋友,我想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能再说一遍吗?” 乌力吉笑笑道:“没有,苏合族长,你没有听错!尤青鹘是我们的敌人,如果就放他走了,就太可惜了,既然只有他一个人来,我们就放下一根绳子去,要他抓住绳子我们拉他上来,然后再松手把他摔下去,哈哈!” 阿木尔看了看木栅的高度,摇摇头道:“没用的,他的武功很厉害,这木栅的高度摔不死他!” 乌力吉胸有成竹道:“别急,等他往下掉的时候,我们再用弓箭射他,我不信射不死他!” 阿木尔欢呼道:“正是,等他立足不稳,,多高的武功都没有用!” 阿古拉怒道:“卑鄙的家伙!” 乌力吉冷笑道:“好啊,就在白天,这些汉人杀我们的人,烧我们的帐篷的时候,卑鄙不卑鄙?” 苏合一跺脚道:“别说了,就依乌力吉说的办吧!奥尔格勒,你跟尤青鹘说我们同意让他上来了!”乌力吉将奥尔格勒拉过一边,冷笑道:“奥尔格勒,难道就只有你会说那些卑劣的语言吗?阿普朗,你去说!”一个年轻的歹乌列人应了声是,到木栅上叫喊道:“尤青鹘,我们准许你上来了,我们扔根绳子,你就抓住绳子上来吧!” 尤青鹘听这声音不是奥尔格勒,暗想:“原来歹乌列人里还有别人会说汉话。”片刻,木栅上果然垂下一根绳索,尤青鹘其实只要获得歹乌列人的许可就行,上山却不是难题。当下随手抓住绳子,纵身一跃,上升盈丈,几乎不用上边的人用力,双手交互,在木栅上轻捷如猿,即使平地上行走也不过如此。瞬时间已然上到了木栅的一半。 尤青鹘突然觉得手里的绳子一松,手中没有借力,身子顿时陨落,尤青鹘不知道上边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反手一掌,掌力木栅旁的山崖上,借着山崖石壁反弹的力道,阻止身体下沉,反而打横飞出去。 尤青鹘在半空中抬头正好觑见石壁三四丈远处突出一块石头棱角,这棱角不大,突在石壁上夜里本来极不易被看见,幸好木栅上篝火通明,映照得纤毫毕现。尤青鹘情急中生智,将手中绳索挥出。半空里只听见乌溜溜一声响,那绳索一头已经绕在石头棱角上,尤青鹘手中重新有了凭借,又再荡回木栅。 乌力吉忙下令道:“放箭,放箭,射死他!”众人都被尤青鹘半空里矫健的身法吸引,陡然闻听命令,个个开弓就射,只是也不知道有没有瞄准就是一通乱射。尤青鹘暗想,他们终究还是不信我,眼下不动干戈是不行了!当下单掌护在身前,挡住来箭。一手抓住绳索,雄鹰般在空中回旋,再飞落木栅上,巍然伫立。 苏合见他上了木栅,惊叫:“大家上啊,一起上!”族长发话,谁也不敢怠慢,数十名歹乌列人挥舞弯刀,蜂拥而上,蒙古人历来强壮彪悍狠斗起来悍不畏死。 尤青鹘忙到:“且慢,我有话说!”可是眼下人人认定了尤青鹘是不怀好意,谁还来听他说什么,何况奥尔格勒不知道被人群挤去了哪里,就算他说话了,这些歹乌列人也不知道有几人能懂。 尤青鹘十分为难,若果真要动手将这些人打伤甚至出了人命,这误会就结得更深了。想不到自己一心要来帮助歹乌列人,才一开始就遇上这么大的难题。 眼下只好奋力抵挡,先保护好自己,再筹良策。这边的喧哗声将山腰上的蒙古人也都引了过来,大家人人奋勇一起涌上木栅,顿时将尤青鹘围了个水泄不通。大部分后来的人都没有看见尤青鹘的影子,只是都往前挤。不大的木栅上立即被百十来人挤得连转身都困难。 尤青鹘开始犯愁了,不只是为了自己眼下的境况,还为了以后:如果可能的话,自己将用这样的一群人去面对关辉军纪严明的大明精锐之师。 一想到这里尤青鹘心中一阵莫名的压抑,长叹一声右手探出,自一片刀光中抓住一人胸口衣衫,挥手抛出。在一阵咒骂声中,歹乌列人被尤青鹘抛起的人砸倒三四个——人群稍稍松动。 尤青鹘从人缝隙里见到了艰难撤退的苏合等人,想到一句老话“擒贼先擒王!”。不过此时苏合离尤青鹘已有三丈多远,若是平时这三丈距离自然不放在尤青鹘眼里,此时想要前进一步也难。 还好手里的绳索还没有扔掉正好派上用场,尤青鹘奋起神威,在他肘撞指戳下,离得最近的几人怪叫着歪倒一边。 尤青鹘趁机将绳索挥出,内力激荡之下,那绳索抖得笔直,左右一挥,人人忙低头侧身闪避,有躲得慢的,脸颊立即被抽出一条血痕。 那绳索如同活物一般在半空里一绕,径直往苏合等人抽去。阿木尔看出了尤青鹘的意图,挥刀朝绳索削去,绳刀相交之时绳子内力散去,那绳索立即瘫软,阿木尔没了着力之处,脚下微微踉跄差点摔下木栅,暗自庆幸:“还好!”没想着念头还没有转完,那绳索如同一条假死的毒蛇陡然复活,一鞭抽再阿木尔背上——阿木尔终于还是跌下了木栅。 苏合叫道:“阿木尔!”话声未落,只觉得双肩一紧,已经被尤青鹘的绳索缠绕住,和他一样遭遇的还有身边最近的乌力吉。 苏合正要挣扎,整个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腾云驾雾般落到尤青鹘身边。尤青鹘也不怠慢,立即一手一个,抓住两人背心。众人见到首领被掳更是奋不顾身前来相救,尤青鹘只将苏合和乌力吉两人身体四下一挥,如同两个大盾牌,歹乌列人怕伤了苏合和乌力吉,见尤青鹘用这两老的身体来挡自己刀剑,哪里敢真往上招呼?纷纷都是闪避不已。 其实尤青鹘也真怕歹乌列人失手伤了苏合性命,长啸一声带着苏合、乌力吉两人飞跃而起,翩然落在一根木桩上——那木桩是用来固定木栅,只有碗口粗细,比木栅还要高出一丈有余。尤青鹘一足独立堪堪足够,苏合和乌力吉就只有悬在半空了,两人教他虚空,吓得非但不敢挣扎,连出声都办不到了。 歹乌列人见了这情形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僵持了片刻,阿木尔气急败坏地爬上木栅——他曾经说过这木栅的高度摔不死人,就这一点来说,他在物理学方面还是很有些研究的,而且经过他亲身实践,更加证明了他的判断是非常的正确。但是他在人际关系和谈判方面显然是和他的物理水平成反比的,等他看见木栅上的情形的时候,木栅上只不过又多了一个茫然无措的人而已。只见夜风习习,木桩上的三人迎风摇曳,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而且就算是物理学再差劲的人都可以看出,如果三人摔下去,尤青鹘也还罢了,这两个歹乌列人力最德高望重的人多半是没命了——眼下要找尤青鹘拼命固然是不行,还得祈祷真神千万要让尤青鹘站稳了,千万别掉下去。 阿木尔叫了声:“你,你下来!”但估计尤青鹘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就算是听懂了,也未必会听他的话下来。 这时,尤青鹘一直在等待的人终于出来了——是奥尔格勒。奥尔格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他大声叫道:“尤将军你先下来,上边危险!” 尤青鹘笑笑,飘然落下。苏合和乌力吉终于脚踏实地,恍如再世为人,脸色惨白,脚下虚浮,若不是尤青鹘提着两人,两老只怕要坐倒地上了。尤青鹘道:“我不害你两人性命,以示我此行并无恶意!” 奥尔格勒忙将这话与两人说了,并勒令其他歹乌列人退后。 乌力吉终于能说话了,恨声道:“没有恶意,难道还是来帮助我们对付山下的汉人的吗?我看山下的汉人就是你找来的吧!”说着后退一步,严神戒备,生怕尤青鹘再找自己的晦气。 尤青鹘点头道:“不错,我正是来帮助你们!” 乌力吉干笑两声,扭头一边,神色间颇为不屑,自然是并不相信尤青鹘的话。 阿古拉道:“尤将军,如果你真的没有恶意,我看你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了,你是汉人,大家对你可没什么好感。” 尤青鹘笑笑道:“你们对我有没有好感,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帮助你们守住这座山。” 苏合缓过神来,疑惑道:“你以为我们会守不住这山?我们歹乌列部落为了躲避战火,在数十年前就迁居到这里,当时就是看中了这座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祖上曾经说过,如若遇到危难,就全族退到这山上,依山自守,可以保全性命——以你说难道错了?” 乌力吉冷笑道:“苏合老人,你别听他胡说,依我看是山下的汉人攻不上来,才叫他先混进来,准备要和山下的人里应外合。” 尤青鹘四下看了看,借助火把,发现木栅背后是一条山谷,崖壁直上直下,如刀切斧凿般整齐,木栅后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山腰,这地形的确易于防守,但是能不能抵挡关辉,尤青鹘还是没有把握。 尤青鹘伸手在木栅柱子上一拍,空谷回声,他问苏合:“你们依靠的是不是就是这木栅?” 苏合点头道:“不错,我们部落一直人丁不旺,当年到 正文 第十章 山下,四周依稀点点火光,不时有关辉的骑哨飞奔而过,虽然关辉确信四周再无下山的路,还是不肯放松监视,唯恐山上的人逃脱——看来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在这里将这些蒙古人全部解决了。 尤青鹘看完了地形,同奥尔格勒等人找到苏合说出了他的计划。首先尤青鹘要求马上派人将山谷通往山上的唯一条小路毁掉,并且要求不再增加火把,参与的人保持安静。 终于经过了最黑暗的黎明,天边微微泛起白色。 昨晚尤青鹘一夜未眠,当然还有数百名歹乌列人——一夜辛苦没有白费,山上已经按尤青鹘的布置,粗略地修好了防御工事,虽然时间仓促,不过也算初见规模了。 尤青鹘深深地吸了口气,冰凉的气息驱赶着盘旋在身体里的睡意。他回头看了看身边睡眼朦胧的奥尔格勒,感到一阵歉意,昨晚奥尔格勒时刻不离地跟在尤青鹘身边——因为尤青鹘是汉人,他的每一次下令,都要经过仔细的解释才能让这些歹乌列人心服口服地去做,尤青鹘觉得昨晚一晚上说的话,比他这八年来说的加起来还要多。当然,这庞大的翻译工作只好落在了奥尔格勒的身上。 此时的奥尔格勒双眼通红,本来已经爬满皱纹的脸更见消瘦,几根胡须横七竖八地吊在颌下,憔悴之极,天知道他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苦楚。 尤青鹘道:“奥尔格勒大叔,你一夜没有睡了,先去休息吧,换另外的人在我身边就行了,这里也不是就你一个人会说汉人的话!” 奥尔格勒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摇头道:“算了,别人我不放心,他们对你都很有成见,别坏了大事。再说,你不是也一夜没有合眼吗?” 尤青鹘笑笑道:“我不一样,以前打仗的时候,经常几天都不睡觉的。山下随时都会进攻我得在这里看着,对了,你今天记得去催促半山腰的人赶紧搬到山上去,沿两边山崖驻扎,不要忘了——其实昨晚就该搬的。”奥尔格勒道:“昨晚真的太晚了,人全都已经睡下了,一些女人小孩,晚上真的不方便,等天亮一点,能看见路了,我就去催她们!” 尤青鹘摇头叹息道:“希望还来得及吧!”说着将目光落在山下关辉的军营,战争即将开始。战场对尤青鹘来说不陌生,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他面对的对手是关辉——曾经的生死兄弟,今天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心中是苦是酸,也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尤青鹘喃喃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接着朦胧的晨光,依稀可见对面人影绰绰。 尤青鹘突然回头道:“奥尔格勒,赶紧去叫醒山腰所有的人,立即往山顶迁移!” 奥尔格勒见他一脸慎重,当下也不多问,赶紧去找人下令。片刻半山腰上开始了一阵吵吵嚷嚷。尤青鹘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想来也是这些歹乌列人清早被人叫醒心里不满——这些人平时离战争太远了,即使眼前也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迫在眉睫。尤青鹘不指望他们现在还能理解什么,他只希望他们不要再怀疑,赶紧迁移到山顶上。 当乌力吉和阿木尔、玛雅等人簇拥着苏合气势汹汹地朝着尤青鹘来的时候尤青鹘就知道麻烦又找上来了,这些人似乎总是在消磨他的耐心,尤青鹘真的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要是在自己的军队里,绝对没有这么多猜疑,也不会有将军做任何事都要向人解释的状况——只有下令,然后执行。不管是任何命令,只有不折不扣的执行,否则就是违抗军令,杀! 但是很显然这一套在这山上用不上。尤青鹘突然想到:“可能就是因为士兵已经习惯服从,所以他们才会听由关辉发令,毫无顾忌地攻击这一些老百姓,那么服从是对还是错?” 老远,乌力吉就在叫了:“尤青鹘,你在干什么?昨晚折腾了一晚上,现在还不让人睡觉!” 尤青鹘压抑住心里的怒火,沉声道:“如果你们还不想死的话,赶紧往山上撤,要不然等会想走都走不了!” 苏合一愣道:“这么严重!”尤青鹘呼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在这关头,苏合居然说这么一句话来,他以为关辉是来做什么的? “现在你们能打仗的有多少人?”苏合想了想到:“大概有四百人左右,都是族里的强壮的男人。” 尤青鹘点头道:“老人、妇人立即上山顶,能打仗的全部到这里来。” 阿木尔大声道:“不行,昨晚白忙了一夜,大家都没有休息好,现在刚躺下,大家都很累了!” 乌力吉接着道:“要我说这汉狗故意要我们筋疲力尽才遂了他的心意呢!”这句话奥尔格勒不便照实翻译。 尤青鹘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掠过,冷冷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里,最看不起的就是奥尔格勒大叔,可是他昨晚还不是一夜没睡,现在一样在这里站着,难道歹乌列的年轻人还比不上一个老人?” 奥尔格勒为难道:“这个,这个——”这句话他不好照实翻译。 山下,响起一阵鼓声。 每一声似乎敲在苏合等人的心弦上——心,不由得随着鼓声起落。尤青鹘不再说话,目光转到山下。 苏合颤抖着声音道:“他们,他们要开始进攻了!” 尤青鹘道:“这下你说对了!” 苏合来不及体会尤青鹘这几个字里有多少调侃的意味,向着阿木尔道:“你们先别说那么多了,赶紧叫我们的人先拿好武器才是!” 阿木尔呐呐道:“我也没说不打,只是我们不能总是听这汉人的话吧!” 大明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数百人马,甲胄鲜明,阵型整齐,虽然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但一种凝重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弥漫在这一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一种只有千百次冲锋陷阵才能凝聚起来的气息。 这种气息几乎让山腰上的人窒息,歹乌列人在一片喧哗声中集结到山腰,看到山下的人,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尤青鹘听到了他们越来越粗壮的呼吸声。这些歹乌列人有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有的却双手颤抖。 可能他们每个人曾经在都无数次地在想象中,将自己置身在战场上,而且将自己想象成战争中的英雄。但只在这一刻,真正两军对垒的时候,才知道打仗和自己想像完全是两回事,才知道死亡离自己是这么近。 “嗑”是箭头插过骨头的声音,然后鲜血流出,是那么鲜红——但是人还没有死,人还在挣扎,扭曲——那么清晰地体会死的感觉。原来人的死和野兽的死并没有两样!等你上了战场的时候,你就发现死的人很可能是你的熟人、朋友、亲人甚至就是你自己。 世界上什么最公平?不是开封府的衙门,而是死神。如果他要召唤你的时候,不管你是有钱也好,乞丐也好,美女西施也好,丑女无盐也好都无例外——伟大的死神啊! 苏合和乌力吉已经躲到山顶上去了,他们说是要去帮助迁移到山上去的人安顿下来。这时明军的阵列弓弩手在前后面是步兵,再后来就是关辉的轻骑。 尤青鹘回头,望着这些蒙古人,沉声道:“你们害怕吗?这就是战争,战场上想要活下来,首先要拿出你们的勇气,必死的勇气,然后你才有可能活下来——在你们背后,就是你的父母、妻子、孩子,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今天的一战,我们中间很多人会死,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但我们都没有退路,记住,这一战不是为了我尤某人,是为了他们!” 奥尔格勒将他的话一句句翻译给歹乌列人听,说道最后几句,这疲惫瘦弱的老人几乎是用尽力气在嘶吼。 尤青鹘对奥尔格勒道:“大叔,你也到山上去吧,这里是年轻人的的地方,你还是换个人过来帮我就行了!” 奥尔格勒摇头道:“尤将军,你知道吗?这里最被人瞧不起的就是我了,其实我的懦弱并不是因为我畏惧,我只是没有真正遇见我需要捍卫的东西而已,我今天总要做一件让大家看得起的事!” 尤青鹘心中一阵感动。 试问,一些为了一句言语、一点得失就要处处争强、处处斗勇而不惜拼命的人,他们的命是不是太不值钱了?等到国家、民族危亡之际他们还会不会用生命去捍卫?可能不会,因为这些人的价值观只是他自己,古往今来的仁人志士,皆是谦和待人,等到天下有难则愤然而起、寸土必争、悍不畏死,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奥尔格勒扭头对身边的人道:“今天,有活下来的人,请帮我照顾好我的女儿赛罕!”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这是在托付身后事了——于是人人效法。 山下,一通鼓响,静默的士兵齐齐发出一声嘶吼,山谷回音,萦绕不绝,刚才还是静默的士兵,一瞬间已经变成食人的野兽——战争开始。 山下的明军的羽箭飞蝗般射上了山崖。 歹乌列人四散躲避,立即便有十多人中箭负伤。 奥尔格勒顿时明白尤青鹘非要急着将山腰的人迁移山顶的意图,要是这么多人全在山腰上,明军这一轮羽箭必定让歹乌列人死伤不可估量。 尤青鹘大声呼喝,将歹乌列人分配进昨晚连夜修筑好的工式里躲避。 关辉一人坐在军帐里,一个人、一壶酒,光线斜斜地从门口射进来。战鼓擂响的时候,他喝了第一杯酒。 传令官进进出出地将战场上的情形传达: “我军已经开始攻击,弓箭手压阵!” “我们已经攻到山下,开始用云梯钩索抢山!” “敌人开始抵抗,用石头砸断云梯、用箭射断钩索!” 关辉喝了第二杯酒。 “西北角上被我们打开一条缺口,不过遇到强烈抵抗,强攻失败!” “山隘口的木栅被火箭点燃,闵宗已经带人进山!” 关辉突然站起来,走到门口。却终于没有出去,又退回来坐下。 “通向山上的路已经被毁掉,我们正要深入山谷寻找上山的路时,山崖上发现伏兵,他们居高临下推落石头,阻断了前进的路——我们的马匹受惊,闵宗只好带人退出。” 关辉又苦笑着喝了一杯酒。 闵宗一脸狼狈地抢进军营,单膝跪地道:“属下有罪,没能完成将军重托!” 关辉叹息道:“你起来吧,我不怪你,你输给他错不在你!” 闵宗呐呐道:“你是说尤将军!” 关辉没有否认,而是喃喃地说道:“大哥,我真佩服你,一夜之间你就可以用这群乌合之众抵挡我的大明精兵!” 闵宗脸一红,想想道:“以我看尤将军用兵也有纰漏,刚才我们进山的时候如果他能沉住气,等我们深入的时候再下令推落山上的石头,我们可就凶多吉少了!” 关辉摇头道:“你错了,那是他有意放你一马,要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回来?” 闵宗不说话了想了想当时情形,他知道以尤青鹘的打仗经验来说,绝对不应该沉不住气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尤青鹘故意放他马一马。 关辉叹息道:“大哥,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做对?——我一定可以打败你的,一定!”随即拍着闵宗的肩膀笑道:“你放心吧,我们终究会攻上去的。” 闵宗躬身道:“将军神武,只要将军亲自带兵,将士们必定军心大振。” 关辉摇头道:“错了,错了,那些鞑子不会败在我手上,而是败在他们自己手上!我那大哥终究是个汉人,眼下鞑子愿意听他的话那是情急之下不得不然,定有人心中不服的,看吧——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必然会露出破绽。” 关辉的第一次进攻持续到下午才结束。 尤青鹘伫立在木栅的废墟上,这一仗尽管尤青鹘一直尽力将两边的死亡人数降到最低,但打仗就要死人,这是千古不易的铁律——人死了,就要处理(在这里我用“处理”这个很现代的词,而不用埋葬,是因为歹乌列人处理过世的人有一种汉人不怎么能接受的法子,叫做天葬。具体操作过程大家有兴趣的可以找一下这方面的资料看看。) 尤青鹘看着大明的军营出神:刚才在战场上没有看见小辉,难道你还在避免和我再战场上见面吗? 奥尔格勒一直跟在尤青鹘身边,此时发出一阵咳嗽声将尤青鹘的思绪拉回山上。 尤青鹘这才记起身边的奥尔格勒,道:“大叔,你还不去休息?” 奥尔格勒笑笑道:“说也奇怪,早上的时候困得要命,等到真的开战的时候,我可一点睡意也没有,现在还真的累了!” 尤青鹘道:“你去睡一会吧,我也要去找地方休息下。不过去之前,还有件事一定要办,你去告知他们,刚才参与作战的全部去休息——不过要在山腰上休息,以便一旦山下有异动,就马上可以作战。另外到山顶找人下来,女人、老人都行,轮流守卫,要防止山下偷袭。” 奥尔格勒称是。 这一战让尤青鹘在歹乌列人中威望陡升,这次奥尔格勒传令行事方便了很多,旁边的人听了他的翻译,立即有人四下传达。 这时阿木尔带着一群人手提兵刃,叫叫嚷嚷地过来,到山隘口放下软梯就要下山去。尤青鹘对奥尔格勒道:“你去问问他们在做什么?” 奥尔格勒赶紧阻止阿木尔。阿木尔道:“适才山下的汉人没有沾到便宜,我们正好要乘胜追击,将他们赶出草原去!” 尤青鹘皱眉道:“不许去,刚才是占了地利之便,真要真刀真枪的干,你们还差的远呢!” 阿木尔怒道:“我们的祖先是铁木真,我们是天生的勇士,那些汉人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刚才的战斗就是例子!” 尤青鹘心中抑郁烦躁,实在没有耐心和他解释了——昨晚他已经解释了一晚上了。尤青鹘挥手探出,那靠近尤青鹘的人还没看清尤青鹘是怎么动的手,刀已经到了尤青鹘的手中。 尤青鹘挥刀斜指阿木尔道:“年轻人骄傲一点没什么,狂妄一点也无所谓,但是狂妄到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那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阿木尔怒焰中烧,瞪圆了双眼,眼看就要动手了。 奥尔格勒赶紧上前劝解,尤青鹘和阿木尔两人却对他视而不见。 这时尤青鹘看见莎琳娜从人群里出来,莎琳娜还是和以前一样带着一个背篓,一身白色裘衣,洁白如雪,映衬着清秀的脸颊,倍增明艳,只是她比上次分手的时候清瘦了几许。 莎琳娜看见尤青鹘也是突然也是微微一呆。 奥尔格勒高兴地叫道:“好姑娘,你终于来了!阿木尔非要下山去打仗,你快劝劝他!” 萨琳娜道:“打仗?我们这么多人受了伤,这么去打仗?阿木尔你要是有空就帮我一起给他们包扎伤口好了!”说着拉着阿木尔离开,阿木尔这次居然很听话,任由她拖着离去。 其余的人见阿木尔走了,也都散去。 奥尔格勒终于松了口气,道:“尤将军,阿木尔这小子从小都很要强,是我们这里的勇士,你别和他硬着来,幸好莎琳娜来要不然今天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呢!” 尤青鹘将刀扔过一边,笑笑道:“没什么!你去休息吧,我也要找个地方休息了!” 奥尔格勒点点头去了。木栅旁就剩下尤青鹘一个人,他看见不远的地方,莎琳娜和赛罕带着一群妇女在给一些受伤的人包扎,不想过去打扰,就绕路到了山后找到一个山坳避风处,躺下养神。 刚闭上眼睛就好像时光倒流一般,眼前不见了荒原枯草的萧瑟,也没有并戈铁马的萧萧杀意,而是一片烟波浩瀚的太湖,尤青鹘、关辉躺在村口的大树下,天变得很蓝,阳光也很温暖,月儿拖着两条辫子在两人身边跑来跑去的;不过才一会儿功夫,太湖不见了,只见一大群土匪冲过来杀死了月儿,他和关辉眼睁睁看着月儿死去,月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似乎在埋怨他们没有为她报仇;一忽儿他又到了塞外,看着那都屠杀身边的人他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想要动一下手指也是不能;一忽儿,那都变成了关辉,关辉狞笑着来杀他,一刀刺来,尤青鹘眼前一片血红,倒下去的却是莎琳娜,那件白色狐裘立即被染成红色的,那些鲜血将他淹没,全身冰凉。 尤青鹘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还躺在山坳里,刚才只是一场噩梦。他才发觉得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冷风过处,倍感寒意。 尤青鹘使劲拍拍额头,驱赶那些残留在眼前的景象。 站起身看看天色,天色将暮。山腰上很多的带乌列人聚在一起,大多是上午参加了作战的人,冷风吹来些许话语,尤青鹘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但是从他们激动、兴奋的语气,他也能猜到他们谈话的大致意思了——在很多年前,当尤青鹘第一次参加了战斗后的那一夜,他也是无眠的,和他一起的那群年轻士兵也是这样,激动得睡不着。 尤青鹘深吸了口气,找了块石头盘膝坐下,又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久久不能释怀。 只听身后有人道:“大哥,你在这里啊!” 尤青鹘回头一看,来的是莎琳娜。尤青鹘对她微微一笑。 莎琳娜走过来,靠在他身边坐下道:“我爹他们都在找你呢,说是要谢谢你!” 尤青鹘淡然道:“哦,他们也会谢人?” 莎琳娜叹息道:“我说大将军,你也不要把我们都看成不讲理的人好不好!其实我父亲虽然没有说,但我看得出来,他今天真的很感激你!” 尤青鹘摇头道:“你们用不着感激我,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们!” 莎琳娜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悠悠道:“本来,歹乌列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不要说汉人看不起,就是以前在中原的蒙古朝廷也没有在意这里。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们才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了这么多年!” 尤青鹘淡然道“你是在责怪我破坏了这里的安宁?” 莎琳娜摇头:“没有,奥尔格勒以前读了很多汉人的书,他说很久以前有一个叫陶潜的汉人提过有一个很美丽的地方,那里叫做桃花源,那里没有杀人,也没有战争,每个人都是很好的!” 尤青鹘笑笑道:“是啊,那是说的是江南的一个打渔的人的事,嗯!要真有那么一个地方也不错!” 莎琳娜黯然道:“我刚听奥尔格勒大叔说这故事的时候,我总相信一定有那么个地方的。可是,可是我慢慢的发现,那其实是万万不可能的!” 尤青鹘问道:“为什么?” 莎琳娜道:“我不知道,只是不相信了!大,大哥!要是有一天世界上真的不再打仗了,那么哪里不是桃花源呢?” 尤青鹘黯然,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不知道多少人埋骨异域,却也只换来这数年安宁。他想了想道:“达则兼济天下,贫则独善其身,很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不是你我力所能及的,我们也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 莎莉娜定定地望着尤青鹘的眼睛,追问“要是天要人死呢?” 尤青鹘无奈地摇摇头道:“天要人死,那我们又能怎样呢?” 尤青鹘不知道莎琳娜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也许是今天真正见识到杀人的残酷,也许是体会到眼下的困境——又或许两者皆有。这让他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冷汗沁沁。 一阵静默。 天幕浑厚,草原苍茫,人在其中比之沧海之一粟也是不及,实在是渺小得让人绝望。 莎琳娜突然惊喜地叫道:“下雪了!” 尤青鹘抬头望去,果然细细簌簌地飘起了雪花。关外的冬天比起中原来总是要早一些,不过这个时节下雪也是不多见的。无论如何一场雪当然不足以让尤青鹘惊讶。 莎琳娜却从地上跳起来,白皙的脸上尽扫阴霾。 尤青鹘道:“下雪了,天冷,你赶紧回去休息!”那口气活像管教一个淘气地小孩。 莎琳娜双手背在背后,挑衅似地挑起尖尖的下颌,倔强道:“就不,我不喜欢去休息,我就是喜欢看下雪!” 尤青鹘苦笑道:“完了,看来你跟着奥尔格勒大叔还学会撒赖了!” 莎琳娜笑道:“奥尔格勒大叔是个老好人,他才不会撒赖呢!” 风更大了,从天上刮来更多的雪花——那么白、那么干净,而且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这让莎琳娜想起小时候常常犯傻地转着一个念头:云里面哪有那么多的雪花,是不是天上有个神仙将雪往草原上洒?要是雪洒完了这么办?明年就再也看不见雪花了! 雪花还在飞舞,莎琳娜在山崖上嬉笑,旋转——女人真是善变,尤其是莎琳娜这个年纪的女孩,刚才还伤感得让人落泪,现在又高兴得想个孩子。 天色灰暗,尤青鹘微眯着眼睛看着飞舞的莎琳娜,觉得她也变成了一朵雪花,晶莹干净。 莎琳娜将手放在口旁,大声叫道:“大哥,我想好了,只要能天天看见你,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我的桃花源!” 尤青鹘脑中陡然空白,没想到莎琳娜突然这么直接的一句话。 不可否认,一直以来尤青鹘心里不是没有莎琳娜,也许就是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孤独的慰藉开始,尤青鹘对莎琳娜就有了一些感情,那是一种他在最脆弱的时候产生的感情。 不过,后来尤青鹘一直拒绝去这么想,除了年龄上的差异,更重要的是莎琳娜和他就像是生活在两个圈子——她就像是一张白纸般干净、无瑕,他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身上背着两万冤魂,双手沾满鲜血。 尤青鹘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出不了声,只好眼睁睁看着莎琳娜跑远。 山洞里,乌力吉和阿木尔对坐。 阿木尔一脸疑惑地看着乌力吉。乌力吉探长了脖子似乎支起耳朵。 阿木尔有些不耐烦道:“乌力吉大叔,你在听什么?” 乌力吉坐正道:“我再听死神离我们还有多远!” 牛油火把不停地跳跃,映着乌力吉阴惨惨的脸,阿木尔心里没来由地一紧,勉力笑道:“大叔,你这是什么意思!死神能听见吗?” 乌力吉冷笑道:“怎么不能?今天的情形你没有看见吗?” 阿木尔愕然道:“今天什么情形,山下的汉人不是被我们打退了吗?” 乌力吉纠正道:“是暂时打退了!” 阿木尔意气风发地笑道:“今日他们不能得逞,以后也是一样! 乌力吉冷笑道:“我的小鹰啊,什么时候你能长大呢?你今天没有看见尤青鹘那厮那样,他还以为他是什么狗屁的大将军呢!到处耀武扬威的,我们怎么让他骑到我们头上去?别忘了我们才是这草原的主人,我们这么多英雄,难道不靠他尤青鹘便打不过那些汉人吗?唉!” 阿木尔想了想,嗫嚅着说:“我们都没有像这样和敌人作战过,要不是昨晚尤青鹘连夜做了准备,我们可能真的打不过他们!” 乌力吉冷笑道:“你真当有那么好心来帮我们吗?我才不相信呢,我看他多半是有什么诡计!” 阿木尔神色一凛:“乌力吉大叔,你是我们这里最聪明的人,依你看尤青鹘有什么诡计!” 乌力吉伸长了脖子,狠狠地灌下一口马奶酒,却不说话。等到阿木尔再三追问才嘿嘿笑道:“阿木尔,你说莎琳娜漂亮吗?” 阿木尔一挺脖子道:“当然漂亮,她是草原上,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了!不过这和尤青鹘有什么关系!” 乌力吉一脸神秘地说:“有啊,怎么没有关系?要我说啊,尤青鹘就是对莎琳娜怀着心思呢。眼下表面上他是在帮咱们,等到莎琳娜对他心生好感,他就可以带着莎琳娜离开。” 阿木尔陡然站立,颤声道:“这,这是真的?” 乌力吉冷笑道:“还不止呢,经过今天一战,大家对尤青鹘谁不敬服?除了我谁还记得你这草原上的第一勇士?——要是他尤青鹘是真心帮我们那也罢了,可是你今天没有看见吗?打仗的时候,他对那些汉人处处手下留情。这我也不说了,后来有一队汉人进了山谷,他尤青鹘就急忙下令将山上的石头推下去,你说他要是晚一点下令那些汉人如何还能逃出去?他这分明是故意的!——眼下从苏合他们可是十分地倚仗尤青鹘,我看他迟早要把我们全卖了!” 阿木尔想了想当时情景怒火中烧、拍案而起说:“是了,定是这样!” 乌力吉又叹息了声:“唉,就是可惜了莎琳娜,这么好的姑娘可是眼睁睁看着要被尤青鹘给骗走了。其实我们谁都知道只有正真的英雄好汉才配得上她,尤青鹘这样的人只会使些阴谋诡计,大家可都在为莎琳娜不值!” 阿木尔愤然道:“尤青鹘这狐狸,我一定不会让他得逞的!”说着顺手将手中酒囊扔在地上。 乌力吉赶紧捡起酒囊道:“生气归生气,也用不着扔东西嘛!对了,阿木尔你还有多少食物?” 阿木尔气尚未消,没好气道:“没了,刚才我带的东西已经全被你吃光了,还问什么?” 乌力吉怔住,颓然坐倒地上说了声:“完了!” “什么完了?” 乌力吉道:“我走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带太多的食物,我的食物已经用完了,以后怎么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鬼地方呢!” 阿木尔笑笑道:“乌力吉大叔,你忘记了吗?我们在夏天的时候不是在后山一个山洞里储存了食物吗,足以用上十天半个月的!” 乌力吉呼出一口气,喃喃道:“但愿如此” 雪,一夜未停,天明的时候下得更加肆无忌惮。 伴随着清晨到来的除了满山遍野的流琼碎玉,还有一件最不应该发生的意外。 奥尔格勒带着尤青鹘到了后山一个山洞,这山洞位置十分隐蔽,洞口狭小且被一块天然石头挡住,仅留下一人宽洞口。洞口后边是一条狭长通道,进入数丈眼前却赫然开朗,一座天然的石府出现眼前,石府五六丈见方,高约一丈。 尤青鹘一进洞口立即便闻到一股子霉烂味道,熏人欲呕,询问道:“奥尔格勒大叔,这时什么味道?” 奥尔格勒摇摇头道:“你去看看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