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章 盛夏,天黑得有些晚。一个跛子缓缓拖着腿从院子里往屋子走去,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忽然,一支毛笔一挑,竟径直穿过他的外衫,将人往后直直扯退了三步。接着,一道身影从跛子身边飞过,一声大笑响起:“我先行一步啦!” 而下一刻,跛子却一把拉住了那个拿着毛笔的男人,然后一眨眼便掠进了房门。 “和他比快,你怪笔真是不自量力!”门口出来一个长了六指的中年人,瞪了眼怪笔继续道:“大家都到齐了,就等你了,还不快点!” 怪笔灿烂一笑,几步进了房间,看着满桌子菜满意地点头道:“六根指头就是不一般,连做饭都比别人厉害那么一些!” 怪手“哼”了声,然后招呼着其他五怪坐了下来,说:“吃饭吃饭,今天晚上沈大当家还有事要吩咐!” “什么事?”怪剑眼睛一亮,“大当家的同意我们去找百步宫的麻烦了?” “别再做梦和那个肖楠飞比剑啦,百步宫那个肖宫主可是成姑娘她爹的人,你认为大当家的会不给这份面子?”怪笔瘪瘪嘴。 怪手敲了敲桌子,瞪了怪剑一眼,道:“百步宫的确招恨,老和虫楼暗下杠着——但是你们几个要再弄出跟百步宫人签生死状比武的蠢事,不等他们动手,我就先废了你们!” “怪手,你又要废谁?”突然一声爽朗的大笑,只见门一开,不等众人反应,一道青色身影已经坐到了桌前,满意地说:“不错不错,不愧是指头多出一根的人张罗出来的饭菜啊!” “季少庄主!”六人都是一阵惊喜,季拈商的性格本来就容易和人打成一片,更何况这以“怪”闻名的六人——季拈商这一天不闹事就浑身不自在的一“怪”,也倒将和六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难得开次口的怪腿问道:“季少庄主怎么有空来我们这?虫楼今天不是有事要忙吗?” 季拈商耸耸肩:“忙也要吃饭吧?虫楼的饭哪有六指爷做的好吃?” 说着,季拈商拿起筷子就要夹菜——突然,三道银光从门外直直射向季拈商的后背。只见季拈商急速转身,手中筷子一挡,便直接接下了那三枚银针。 “你他娘还让不让人吃饭啊?!”季拈商看了那三枚隐隐泛着蓝紫色光的银针,翻着白眼直吼。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崔亦笑右手握着扇子,抱着手靠着门框,淡淡道:“东西交出来,不然下一次没那么好运气让大哥躲过。” “不给!”季拈商想也不想就坚决摇头。 崔亦笑一挑眉毛:“那我只好自己拿了!”言罢,崔亦笑紫影一闪,手中机关扇展开,直直切向季拈商的喉咙。 季拈商身子往上一跃,一个空翻便往屋外飞去。崔亦笑冷笑一声,一合扇子立刻追了出去。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东西?”怪笔问,两个月来这样的场景他见得都有些麻木了。 怪剑道:“估计又是季少庄主偷了崔少爷的暗器……” “也有可能季少庄主偷的是毒……”怪腿道。 怪脸摇头:“我觉得……都不是!” 怪手问:“那是什么?” 怪脸慢吞吞道:“不知道……” “嘁……”其余四怪都鄙夷道,除了不会说话的怪嘴——不过从那道白眼也能知道怪嘴想说什么了。 “吃饭吃饭……”怪手道,“这两个人,怎么尽挑吃饭的时候到处飞……” 一青一紫两道身影出了门,一口气便飞出了好几里,落在了城外的林子中。 季拈商皱眉道:“你硬是要追?” 崔亦笑挑眉:“你硬是不还?” 话音刚落,两人便又交上了手。崔亦笑的扇子横着一割,季拈商一抬手,只见一柄金色薄剑跃然手中,挡住了崔亦笑势必割破胸口的一击。接着,季拈商的蝉翼向前一倒,呈水平状直直刺向崔亦笑。 崔亦笑一声冷笑,直接合扇从右面一推,将蝉翼弯向了左边——同时崔亦笑朝右斜跨一步,左手一掌朝着季拈商挥去。 “碰”地一声,季拈商的左手也在崔亦笑掌至时迎上,二人两掌相接都不禁倒退了三步。 刚一站定,崔亦笑的扇子便“唰”地展开,旋转着飞向季拈商,大有割颈切喉之势。 季拈商知道崔亦笑这招是融进了蜻蜓小刀的精髓,自是不敢大意,于是头一偏,眼光瞄准便用蝉翼一刺、一挑,将那机关扇子猛地送还了回去。 崔亦笑见扇子飞回,直逼自己面门,于是退了几步,然后向后一仰,同时举起右手顺势一收。待崔亦笑转身站稳,手中已经持了合好的机关扇,正冷冷看着一脸得意地季拈商。 “第一次成功接下了你的扇子,厉害吧?”季拈商收了蝉翼,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崔亦笑“嘁”了声:“大哥你别逼我下一次真的下杀手——东西还来!” “借我玩几天嘛!”季拈商不满道,“两个老头子下了死命令不准离开襄州一步,我都快无聊得发疯了!” 崔亦笑不耐烦道:“与我何干?东西还来!” “不还!”季拈商目光坚定,“我说了要玩三天,就一定要玩够三天!” 崔亦笑眼神一寒,正欲出招,耳中却听见了一阵声响。 季拈商也朝声音传来处望了一眼,然后低声道:“此事暂时搁下,有热闹看!” 话音未落,季拈商便快步冲了过去。崔亦笑冷冷将持扇的右手负在身后,眉头一皱也跟了上去。 崔、季二人躲在树后,借着树的枝叶和临近黄昏的天色静静观察着前方的情况。 只见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笑得两个酒窝深陷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一群手持长刀的黑衣人中间,那只正常的眼睛里满是傲慢和冷血。 季拈商用手肘推了推崔亦笑,笑道:“这欧阳厉那讨人厌的神情,怎么看怎么像你崔大少爷!” 崔亦笑没理他,而是皱眉自顾自道:“欧阳厉怎么跑到襄州来了?” 季拈商见欧阳厉已和那些黑衣人打斗起来,于是问:“怎么办,帮是不帮?” 崔亦笑摇头,淡淡道:“看看再说。” 欧阳厉避开了一个黑衣人的迎面一刀,然后反手捏住刀背用力一拉,同时手下一折——那黑衣人只感觉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朝前带了两步,心中还未来得及惊讶这个看似柔弱的年轻人竟有如此大的力气,下一刻,便被一截折断的刀戳破了喉咙。 欧阳厉将那断气的黑衣人一扔,然后将一滴血还没来得及滴落的半截刀朝旁边一掷——随着一声惨叫,又一个黑衣人倒地,心脏已经被穿破了。 “你们快一点,我还有急事,没功夫陪你们玩!”欧阳厉用手指戳了戳脸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季拈商轻声笑道:“崔大少爷若以后没事也戳戳脸,戳出两个酒窝来,那就跟这个欧阳厉更像了!” 崔亦笑白了季拈商一眼,然后一展扇子就冲了出去。 欧阳厉正一掌击碎了一个黑衣人的锁骨,忽见一紫一青两道身影从林中跃出,同时金、银两阵光急速掠过,两排黑衣人瞬间倒下——一排因为一剑封喉,一排因为额前中了一枚毒针。 欧阳厉拍拍手,笑道:“多谢崔公子和季少庄主拔刀相助!” 季拈商的蝉翼正架在一人的脖子上,闻言一笑:“不必客气,怎么说我们也在同一张桌子上喝过酒!”言罢,剑动,那个黑衣人缓缓倒下。 收拾完黑衣人,崔亦笑问道:“这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欧阳升不是放话放你一马了吗?” 欧阳厉瘪瘪嘴:“想杀我的又不只欧阳家一家!” “那这些人是……”季拈商用脚踢了踢地上躺着的那个断了气的黑衣人,忽然发现那人腰间别了个腰牌,于是蹲下身去捡了起来。 欧阳厉摇头道:“要杀我的人太多,一进襄州城就遇见了这群人,我都没弄明白他们身份。” 季拈商忽然投给崔亦笑一个复杂的眼神,然后把那腰牌递了过去。 崔亦笑看了腰牌,蓦地眉头一皱,然后对欧阳厉道:“回去给你大哥说,你是被快刀门追杀——就是三年前就死绝了的那个快刀门。” “快刀门?既然是‘死绝了的快刀门’,怎么会冒出这么多人来?——你知道他们死绝了?”欧阳厉不解道。 崔亦笑挑眉:“我当然知道他们死绝了,三年前就是我一把毒把快刀门给灭掉的——这些黑衣人只不过是打着快刀门的名号罢了。” 欧阳厉疑惑道:“那就奇怪了,我和快刀门可从来没什么交际,怎么我一进襄州就叫他们围杀?” 崔亦笑冷笑了声:“回去问你大哥去!” 说完,崔亦笑不打算再多废话,直接问道:“欧阳厉,你来襄州做什么?” 欧阳厉拍了拍怀里的布包,道:“沈花糕的上位典我没来成,现在专程过来补送贺礼给他!” 季拈商好奇道:“是什么东西?该不是糖葫芦吧?” 欧阳厉白了季拈商一眼:“怎么可能,从幽州过来那糖葫芦还没化掉?——你真是没脑子!” “你这小鬼真是不讨喜!”季拈商摸了摸鼻子。 崔亦笑轻笑了身,然后转身挥手道:“大哥你带欧阳厉去见怀弃吧!” “那你呢?” “回去喂乌鸦!” 一 第二章 城外林间,季拈商与欧阳厉已离开多时,忽然那道紫色身影又出现在那群倒地的黑衣人中间。 一只黑色的怪鸟在那些已探不出气息的人上飞过,忽然在一个额上中了银针的人上方停了下来,同时“呜呜”地叫了几声。 崔亦笑拿出了一个细口瓷瓶,倒了粒药在手里,然后走到那个人面前蹲下,提起人把药喂了下去。 乌鸦停在了崔亦笑肩头,低下头梳理完自己的羽毛,然后抬起脑袋看了眼崔亦笑的头发,眼珠子一转,接着便跳近了两步,用尖尖的喙替崔亦笑理了理。 “不要闹。”崔亦笑一笑,然后等着那个黑衣人睁开眼睛。 “谁派你来襄州的?”见人醒来眼神由浊转清,崔亦笑便立刻冷冷问道。 那个黑衣人没有说话,而是动了动身子,然后便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 崔亦笑扬唇道:“我刚才喂你的药并非毒针上七殇的解药,它只能暂时抑住毒性而已。待过一阵药效过了,你可就必死无疑——回答我的问题,或许你还有可能活命。” 那黑衣人瞳孔顿时一缩——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命的确比什么都重要。 “丘……山……”黑衣人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到自己都感到陌生了。 崔亦笑神色一凛:“丘山?那个越州的剑客?” 黑衣人点了点头。 “那你们为什么要杀欧阳厉?” “丘山和孙家……有……” “什么?” “名……名剑门的……灭……”话未说完,那黑衣人便断了气。 崔亦笑眉头一皱,对乌鸦道:“再去探探还有没死透的人没有。” 乌鸦立刻拍拍翅膀,在地上寻起活气了。而转了一圈,乌鸦只得“呜呜”地叫了几声,最后无奈地在崔亦笑的肩头停了下来。 崔亦笑沉思了片刻,然后仔细地从地下的尸体旁缓缓走过,走到第七具前,崔亦笑忽然蹲下身子,从那具尸体怀里摸出了一把三寸来长的小剑。 看着剑鞘上的那个“岳”字,崔亦笑突然冷冷扬唇。 襄州虫楼。 虫楼大当家沈怀弃正在看着一封信,信是五个月前在洛阳时欧阳厉留给沈怀弃的。 信的前面画、字结合,是“我跟大哥一道回幽州”,然后是一个“你”字和一个一头大、一头小,大的那头还画了一个叉的东西。 沈怀弃一直以为那是欧阳厉写错之后叉掉的,但在经过第十楼一事之后,他猛然明白了欧阳厉在这“你”字后面画的是什么——蜻蜓!那个叉,就是蜻蜓的翅膀! 沈怀弃皱起了眉头:欧阳厉是早就知道往阶是孙家的人,所以留下信提醒沈怀弃小心蜻蜓小刀、小心往阶!那么当时唤走欧阳升的那只鹰,应该也是孙家在故意找机会让他们四人跑掉的——欧阳升一走,往阶就出现了,这么巧合的事,他们当时竟然都未有所怀疑! “不对……二哥肯定注意到了……”沈怀弃眉头皱得更紧,“在第十楼里,二哥的表现似乎已经知道往阶有些问题了……” ——但是为什么他不说?为什么他不早早就拆穿往阶呢?还有孙家,为什么要帮他们找第十楼,帮他们支开欧阳升? 沈怀弃想到了一个解释——孙家想利用他们四个找到第十楼,所以安排往阶一路跟随。至于崔亦笑一直不说的原因,也只能用崔亦笑一向都奉行“物尽其用”的原则,要将往阶的利用价值最大限度地发挥来做解释了。 “大当家的,”蔡通从门外进来,如今他的身份已从“虫楼义字分舵总管”变为了“虫楼大总管”,“幽州那边来消息说,孙家和苏家的婚事又延期了。” “哦?”沈怀弃放下信,“为什么?” 蔡通答道:“暂时还无法知晓。” “继续留意幽州的情况,一有风声立即回报。”沈怀弃朝门外看了一眼,然后说:“六怪来了?让他们进来。” 蔡通点点头,立刻快步出了门去。 沈怀弃将欧阳厉的信收好,走到桌前翻过了六只茶杯,一一倒上茶水。 最后一杯刚好倒满,门口便响起了怪笔的声音:“沈大当家,我们兄弟六个来了!” 沈怀弃一笑,回头道:“六位快快进来!”说着就摆好茶,冲六人拱拱手。 怪手领着几怪进来,拱手笑道:“大当家的太客气了!” 沈怀弃挠挠脑袋,道:“又要麻烦六位跑一趟了,这茶就算怀弃以表怀弃谢意吧!” 怪笔立刻问道:“去哪去哪?” 沈怀弃请六人坐下,然后道:“我想劳烦怪手前辈带着怪嘴前辈去趟梁门,梁姑娘需要你们助她一臂之力。” “什么事?”怪手问。 沈怀弃摇摇头,道:“信里她也没有说,就是点名要请二位去梁门帮个忙……” 怪手问:“那大当家可否答应?” “在前辈没有同意之前,怀弃怎会答应?”沈怀弃为难道,“若是前辈有所不便……” “诶,有什么不便的!”怪笔摆摆手,拍了一把怪手的肩,“怪手的脑袋好用,怪嘴又是毒人一个,我想那梁姑娘定是想做个新的淬毒暗器出来,所以找行家去帮忙哩!” 怪手也笑着说:“大当家的不用客气,只要大当家的一句话,我们六个上刀山下火海都义不容辞,何况是去趟梁门?” 沈怀弃灿烂一笑:“那就辛苦前辈了!” 怪笔立刻问:“大当家是不是喜欢梁门那个小门主?怎么人家一封信,就让大当家的你如此上心?” 沈怀弃脸上一红:“不可胡说,我和梁姑娘只是一见如故的朋友,我……” 怪笔立刻道:“你什么?大当家的心中另有他人?” 怪剑一下子把剑横在了怪笔嘴前,淡淡道:“少说话,多做事。” 沈怀弃笑了笑,转向怪剑道:“然后就是劳烦怪剑前辈和怪笔前辈去趟越州秘色小楼,帮我请个人回来。” “什么人?”怪剑问。 “一个剑客,叫做丘山。”沈怀弃道,“此人年纪轻轻,剑法卓绝,我们要在他投靠其它势力前将人拉拢过来。” 怪剑点头:“请大当家的放心,怪剑、怪笔一定会将这位丘山请回来。” 沈怀弃一笑,拿出了一份名单和三封信函,然后对怪腿道:“然后是请怪腿前辈替我去趟洪州,将这名单上的三位商贾一一找到,然后把我的信给他们,让他们一定要来襄州找我——此事不仅要快,还一定要保密!” 怪腿接过信和名单,点了点头。 怪脸立刻慢吞吞地问道:“那,我呢……” 沈怀弃道:“怪脸前辈要往百步宫去一趟,请肖宫主做客襄州,请贴早已备好——各位前辈,有劳了!” “请大当家的放心!” 待六怪离开,蔡通方才到前院中对喝着茶的季拈商和欧阳厉传话道:“楼主让我来请季少庄主和欧阳公子过去。” “走吧!”季拈商转头对欧阳厉道,哪知道,那小子早在蔡通话音落下之时便兴高采烈地往沈怀弃的书房小跑了过去。 季拈商一笑,也不着急,任自己和蔡通一道慢慢散着步过去。 “蔡总管,怀弃的重阙都不离身的吧?” “从未离身。” “这个欧阳厉不知要呆多久,你多注意着点,最好别让他们单独相处。” “明白。” “六怪已经走了?” “恩,不过怪手有封信留给崔少爷。” “信?” 蔡通点点头。 季拈商把手一伸:“给我吧,我替你交给他。” “有劳少庄主。”蔡通从怀里掏出信递给了季拈商。 “沈花糕!”欧阳厉唤了一声,立刻跨进了房中。 正准备写信的沈怀弃一阵惊喜:“糖葫芦!——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补送贺礼的!”欧阳厉深深的酒窝陷了下去。 沈怀弃站起身迎了上去,语气有些责备:“是了,上位典你都没有来,我可是专帖请了你的!” “犯病了,怎么来?”欧阳厉把怀里的布包扔了过去。 沈怀弃一把抓住了布包,忙问:“你又犯疯病了?” 欧阳厉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然后指着那布包道:“快看我送的东西。” “晋大夫如今有重要的病人走不开——我问过了,晋大夫说大概再过几个月他就能来给你治……”沈怀弃一边拆布包一边说,欧阳厉则拿过沈怀弃桌上的糕点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沈怀弃拆开布包,只见里面是一张折好的纸,于是立刻好奇地展开。 “糖葫芦,这是你写的?”沈怀弃惊喜道。 欧阳厉嘴里满是食物,于是只点了点头,然后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沈怀弃笑道:“不错啊,能写我名字了!——不过这个后头这句‘群龙之首,覆手天下’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这可是大哥说我写得最好的一次了!” “不是字的问题……”沈怀弃看了一眼这个不过才十二岁的“假小孩”,叹了口气:“算了……糖葫芦,这贺礼我就收下了——多谢!” “喜欢就好!” 突然,欧阳厉望着窗外眼睛一亮,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沈花糕,我们去粘蜻蜓吧!” 沈怀弃一扭头,只见夕阳下,红的黄的蜻蜓在莲池边起起落落,都飞得很低——恩,要下雨了。 沈怀弃对欧阳厉一笑:“走吧,我也好多年没粘过蜻蜓了!” 门外一直没出声的季拈商忽然插话道:“粘蜻蜓?——我也去!” “大哥?”沈怀弃看着季拈商笑眯眯地进来,有些不解。 季拈商却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望着那些蜻蜓嘴角上扬。 一 第三章 狂龙 崔亦笑独自走在漆黑细长的巷子里,乌云蔽月,以至那道瘦瘦长长的影子都显得模糊不清起来。 “出来。”崔亦笑停下了脚步,扇子懒懒地握在手里。 从黑暗中走出了一个瘦高的人来,二十六七的样子,眼神阴毒,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弯刀。 “雷弛。”那个人冷冷道,声音枯涩而沙哑,让人感觉极不舒服。 崔亦笑淡淡道:“我对死人的名字没什么兴趣。” “死在我手里的人都必须要知道我的名字。” 崔亦笑笑了起来,好象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可笑的事:“好,我的命在这里,你来拿!” 雷弛没有动。 崔亦笑抱着手,眼里满是轻蔑,也没有动——他就是让他先动! “我来报快刀门的仇。”雷弛又道。 崔亦笑扬唇:“我说了我没兴趣知道。” 雷弛的刀突然一闪,便疾速攻了过来。快刀门的雷霆刀法,要领就是一个“快”字——但偏偏崔亦笑的扇子更快,而且更毒辣! “喀”地碎裂声与衣衫的割裂声同时响起,崔亦笑与雷弛擦身而过,崔亦笑手臂处的衣衫被划出了一道长口,而雷弛——“咚”地一声,他的弯刀应声落地,而那右手手腕,已经被震碎了骨头。 “比那些废柴要好一点……”崔亦笑转过身,嘴角上扬,“不过还是废柴!” 雷弛背对着崔亦笑,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片刻后,只见他忽然弯下腰,用左手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刀。 崔亦笑将机关扇一展,伸直了手臂横扇对着雷弛,道:“很好!” 雷弛站直了身子,突然猛地一个转身,下一刻,弯刀的刀刃便抵上了崔亦笑的机关扇,还将那道紫影硬生生逼退了四步半——第五步,崔亦笑用脚尖一点,然后叫二人僵在了原地。 崔亦笑的机关扇原是展开的,雷弛的弯刀从扇面正中切入,不过只来得及切开半寸,机关扇一合,便将刀稳稳固定在原处,再也进不得分毫。 雷弛将刀一撩,然后从左上斜劈而下,崔亦笑疾速用扇子一挡,然后一跃而起,一脚踩过刀背翻身到了雷弛身后。 雷弛迅速转身,全力刺出一刀,而同时,他只感到一件冰凉的东西穿过了自己的胸膛——崔亦笑的机关扇。 “你和丘山是一伙的?”崔亦笑问。 雷弛只是咧开嘴,血立刻溢了出来:“丘山……肯定会杀了你……” “但愿。”崔亦笑冷冷一笑,手一松开,整只机关扇伴着银针四方射出化成了碎片。 回了虫楼,崔亦笑刚一推门,便听见身后一声:“崔大少爷身上有血腥味啊!” 崔亦笑一转身,立刻抓住了一封直飞面前的信:“大哥精神不错啊,这么晚还在外面晃。” 季拈商笑笑,指着信道:“六怪给你的。” 崔亦笑冷笑了声:“原来大哥还知道是给我的?” “亦笑你这是什么意思?”季拈商作无辜状。 “大哥敢说自己没有偷看信的内容?” “没有!”季拈商毫不犹豫地说——我可是当着蔡总管的面拆开看的,不能叫“偷”。 崔亦笑挑眉:“信里面说什么?” 季拈商忽然神秘一笑:“六怪的去向——还有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么事?”崔亦笑进了门,“大哥进来说吧。” 崔亦笑掌了灯,季拈商坐了下来,道:“怀弃这小子,偷偷去找被你打劫过的商人,打算替你还债!” “虫楼有那么多钱去还?”崔亦笑倒是惊讶了。 “自然没有,所以他暂时只找了三家……” “他是不把我留的‘百年之期’当回事是吧?”话虽不领情,崔亦笑却是笑了起来。 季拈商忽然指着崔亦笑的手臂道:“和谁交手了?此人武功不错啊!” 崔亦笑坐了下来:“雷弛,快刀门雷家人。” “当年不是说全死了吗?”季拈商一愣,“那个雷弛人呢?” “我既然都回来了,你说那个雷弛呢?”崔亦笑抬了抬眉头,然后道:“对了,劳烦大哥替我尽快找件不错的兵器!” 季拈商不解:“要兵器做什么?你的扇子呢?” “杀雷弛的时候沾了血,所以不要了。”崔亦笑淡淡道,“大哥最好找件能和蝉翼支撑久一点的兵器来。” 季拈商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怎么了?” “信你看过了,知道我让怀弃派怪剑和怪笔去越州的事了吧?” 季拈商点头。 “那个剑客姓丘名山,大哥想到了什么?” 季拈商缓缓道:“丘山——岳,名剑门。” 崔亦笑点头:“这就是了,这丘山是冲着我们来的,所以我才让怪剑和怪笔去试他——不过现在,我打算亲自去一趟!” “怪剑和怪笔不是他的对手?” 崔亦笑摇头:“不知道,总之我不怎么放心。襄州就请大哥照看着,韩归章在东郊棋亭,明天我就把他弄过来。” 季拈商沉吟道:“你不带个帮手去?” “没必要。到了越州我会小心行事——我自有分寸。” 季拈商想了想,最后说:“那你把蝉翼拿去,反正我也没什么机会出手。” “这……” “好了,就这么定了!”季拈商将蝉翼放在了桌上,然后道:“早去早回,免得老头子们发现了又要嚷嚷了。” “大哥放心!” 第二日夜,虫楼后院。 季拈商好说歹说才让韩归章打消了和自己比剑的念头——开玩笑,他现在没有蝉翼,拿什么跟那个疯瞎子打?! 季拈商坐到石桌前,递给韩归章一碗酒,道:“老瞎子,沈楚为什么要砍掉你的手臂再喊你十年后跟他打?” “你知道?” “当时可有三个人在场诶,我能不知道?”季拈商瘪瘪嘴。 韩归章喝了一口酒,道:“他当时说了一句话……” 季拈商又倒了碗酒,静静喝着等着下文。 “把左手移到剑上去!” “噗——”季拈商直接把酒一口喷了出来:“就这样?就这样他就把你胳膊卸了?!” “恩。”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季拈商瞪眼道:“你移给我看看?” 韩归章一笑,淡淡道:“你不明白。” 季拈商抹了抹嘴:“我还真不明白——不过最好也不要明白,我还真宁愿手臂完好地糊涂!” 韩归章突然大笑了起来:“等你真的想让剑术达到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你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明白的!” “算了吧老瞎子,我看你是被沈楚给骗了——他的左臂可是好好的!” 韩归章却淡淡道:“以后你会懂。” 季拈商摇头喝酒,心道:以后你才会懂——你肯定被怀弃他老爹给骗了! “你的剑在崔亦笑那里吧。”韩归章忽然道。 季拈商淡淡道:“没有,在我身上。” 韩归章一笑:“四大绝世好剑之间是有感应的,你骗不了我。” 季拈商给韩归章斟满酒,低声道:“你知道就够了,别让怀弃知道——更别叫蔡通知道告诉了那两个老头子!” 韩归章只是一笑:“我要是想说,早在刚进虫楼大门的时候就告诉沈楚他儿子了!” “不错啊,你这老瞎子挺聪明的嘛!”——怎么连沈楚骗你都反应不过来? 韩归章突然问道:“季小子,若是你全力以赴正经和我打,能坚持多少回合?” “什么叫‘全力以赴’?拼命算不算?”季拈商笑嘻嘻地问。 “就是拼命!”韩归章点头,“若是我要对你下杀手,你能坚持多久?” “我怎么知……”季拈商话未说完,韩归章的手已经扣住了他的喉咙。 只觉得气息一紧,季拈商神色一凛:这老瞎子……好象是玩真的! 季拈商双手捏住韩归章的手腕,然后右腿一提。韩归章的头立刻朝后一仰,躲开了季拈商的腿,同时手里松了一分。 趁这一松,季拈商扣紧那手腕脉门用力一转,然后在韩归章的手松开瞬间一跃而起,退开离石桌三步之远,接着一个后空翻躲开了韩归章的一掌。 “老瞎子,你发什么疯?!”季拈商话刚出口,韩归章一掌又至,火燎一般的掌风把季拈商又逼退了几步。 “要死人的!”季拈商看了一眼自己被那一掌震碎了的肩头衣衫,心里“疙噔”一声:好险! 见韩归章面无表情地拿出了飞鸢,季拈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季拈商刚打算逾墙而逃,却不料只感觉一股剑气横扫而来,下一刻便被韩归章一手提了回来,然后后背就重重挨了一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季拈商脚下一软就倒了下来! 韩归章冷冷走到季拈商跟着,道:“起来,这一掌绝对要不了你的小命。要么我真的一掌轰了你,要么爬起来跟我认认真真打!” 季拈商捂着胸口挣扎着站了起来,吐干净了嘴里的血沫,然后道:“来!” 韩归章咧嘴一笑,然后一步上前,一剑便刺了过去。 季拈商双眼紧盯着剑身,在飞鸢与自己距离三寸之时突然朝左一个虚晃,然后探手在飞鸢的剑柄上一击。 韩归章将飞鸢向上一送,然后反手扣住季拈商的手腕,朝右边一带。接着松手接了落下的蝉翼,顺势一撩,便要切下季拈商整只胳膊! 季拈商抬膝一记顶上韩归章的右手,叫飞鸢偏离了方向,接着一掌击上韩归章胸口。 韩归章面无表情地承住了季拈商的一掌,然后用剑柄在季拈商肩头一敲,季拈商顿时左腿受力不住屈膝跪下。 “季小子,叫声师傅,让我来栽培你!”韩归章大笑。 季拈商叫那剑柄按着,完全直不起来身子,只得骂道:“死瞎子,原来是想逼老子当你徒弟?!” 韩归章哼了声,道:“要跟我一样掉只胳膊还是当我徒弟,你选!” 季拈商见往上站不起来,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当你徒弟就当你徒弟嘛,我又没损失!” “好,叫声师父来听听!” 季拈商掏了掏耳朵:“那个……我觉得老瞎子挺顺口的……” 飞鸢一下子架上了季拈商的脖子。 “师……师父……” 一 第四章 襄州太守府。 从三品襄州太守张华铭正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懒懒地将笔往砚上一放,便唤着前来丫鬟收拾。 唤了三声“凝翠”,都没有回音。 张华铭不悦地皱眉,扯了扯披在肩上的衣袍便推门准备去好好训斥凝翠一番。 门刚一张开,张花铭顿时睁圆了双眼,一声“啊”还未喊出喉咙,一道剑影已经掠过了他的脖子。 张华铭睁着惊恐地双眼倒下,一个身影蹲下,往他的手中塞进了一样东西,然后把一点白色的粉沫涂上了他的口鼻。 两天后,越州。最好的青瓷在此,自然,三青馆的总馆也在此。 崔亦笑却没有进城——虽然事实上他依然是三青馆的真正老板,但是他却没有打算去越州三青馆看一眼。 清晨,他站在秘色小楼前,望着那间似乎比四年前更破旧了一些的茅草屋,忽然扬了扬唇。 崔亦笑上前,推开了门。 没有下棋的人在,也就自然没有赌棋的人在。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只坐了一个人,身边摆着一柄一看就知非凡的剑。四周,都是尸体——看样子,刚死不久。 崔亦笑走过去,在那个神色冷漠的灰衣人对面坐下,淡淡道:“这迎接的排场还挺大,江湖弈手赌鬼都快死光了。” “怪剑的剑被我废我,怪笔的笔折了。”那个人抬眼看着崔亦笑,突然笑得有些狰狞。 “那人死了吗?”崔亦笑平静地问。 那人道:“我叫他们去襄州喊你过来,可惜他们刚一走你就到了。早知如此,我该一剑杀了他们的!” 崔亦笑点点头:“的确可惜,不过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是没有必要了!” 崔亦笑的唇角翘了起来——不自量力的人好象越来越多了。 “你的兵器呢?”那人冷冷道,“我的紫霜剑不屑杀手无寸铁之人。” “紫霜剑?是说名剑门当时不见了这最好的一把剑。”崔亦笑抬了抬眉毛,“你本该带着这剑隐姓埋名地过完下半辈子,给你们岳家留下最后血脉的。” 丘山冷笑道:“少说废话,你的兵器呢?” 崔亦笑没有动,而是问道:“那个人呢?我知道他在越州。” “等你有命从紫霜剑下活着出来,我就告诉你!”丘山的紫霜剑架在了崔亦笑的脖子上。 崔亦笑依然很平静,平静中又带点不耐烦:“他人在哪里?” 紫霜剑动了,不过刚一动,便被一道金光弹了开去。 “蝉翼!?”丘山眼中一亮,“好剑!” 崔亦笑冷冷道:“既然那么欣赏,那就死在这剑下吧!” 言罢,蝉翼金光一掠,如同灵蛇乱舞,乱而有章,直直刺向丘山。 一时间,剑光在昏暗的小屋中飞掠,一紫一灰两道身影都在比快!蝉翼“锵”地一声迎上紫霜,然后竟缠卷而上,接着崔亦笑左手一掌击出,却被丘山迎掌接下。 崔亦笑忽然笑了。崔亦笑笑后的下一刻,丘山顿时感觉掌心一阵火烧。 “单家火焰掌,感觉如何?” 崔亦笑的蝉翼一挑,瞬时松开了紫霜剑,然后横剑一扫。 丘山左手又烫又痛不由分心,于是躲闪不及便叫蝉翼斩下了一截黑发来。 不等丘山站稳,蝉翼再次直刺而来,剑身摆动如带,忽然割出一阵风声便挑破了丘山左肩。接着,崔亦笑脚下一动,与丘山同时斗起腿法来。 丘山被崔亦笑的勾拐腿法逼得只得后腿,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以攻代防,抛了守势依靠着紫霜剑比蝉翼形体稳固死死缠住了蝉翼,叫最善“缠剑”的蝉翼反倒无法施展优势。 “聪明。”崔亦笑扬唇一笑,忽然一记连环腿退开丘山数步,然后对蝉翼从齐腰高处横向用力——丘山心中一惊,只感觉那冰凉的蝉翼剑缠到了自己的腰间!下意识一挣扎,却不料,那蝉翼竟缠得越发紧起来! “人在哪里?”崔亦笑再次问。 “往东十里外,幽居。”丘山道,“崔亦笑,我低估你了……” 崔亦笑挑眉:“你早该有此觉悟。” 丘山突然一笑,紫霜剑贴着衣衫插进蝉翼,然后竟硬生生将蝉翼挑了开去! 崔亦笑看着紫霜剑上缓缓滑下一行红色,而剑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于是点头道:“果然是把不错的剑!” “的确不错!”丘山双手持剑,然后只见得剑身突然耀起一阵紫蓝光芒。 崔亦笑将蝉翼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然后静静平举着那道金光,直对丘山。 丘山眼光一凛,然后将那道紫蓝光芒用力劈下——一瞬间,秘色小楼訇然倒塌,裂为两半! 在楼倒下同时,一道紫影似乎动了。丘山没有看清,也不必再去看清。 当尘埃散去,只见崔亦笑的紫色身影站在丘山面前,手里的蝉翼早已收了起来。而丘山的紫霜剑只剩下半截带霜的断剑残喘在剑柄上,正如心口往外汨汨流血的丘山一般——只剩半条命。 “你叫什么?”崔亦笑问。 “岳……嗣……” 崔亦笑点头:“你是第一个有资格死在我手上,同时让我记住名字的人。” 岳嗣似笑非笑,直直地倒了下去。 崔亦笑捡起了那断下的半截紫霜剑,立在了岳嗣的尸体边,然后道:“若你有那运气,在我到达幽居前让我遇见了一个路人,那你的尸身就可入土为安。对你这仇家,我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说完,崔亦笑起身,身影一掠,便朝着正东方向赶去。 幽居。 崔亦笑站在这栋有两层高的朱红小楼前,忽然抬起头,直接一步便跃上了二楼。 “别来无恙。”崔亦笑右手向前,蝉翼正指眼前平静喝茶之人。 孙浅让淡淡一笑,摘下了斗笠:“别来无恙。” 崔亦笑冷笑一声:“现在你是孙浅让,还是陆罪?” “既然摘了斗笠,自然是陆罪。”陆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崔亦笑却没有动:“安排欧阳厉来襄州,用快刀门和名剑门把我引来越州,你的计划是什么?” 陆罪淡淡一笑:“崔公子不妨猜猜看。” 崔亦笑冷冷道:“你认为吞并虫楼,你们最大的阻碍是我,所以设计故意将我先引到越州来除掉,然后逐个对付怀弃身边的人!” 陆罪抬眼看着崔亦笑,道:“既然知道是调虎离山之计,崔公子还往这陷阱里跳?” 崔亦笑笑了一声:“因为我知道你和那些人都犯了同样一个错误,那就是低估了我崔亦笑!我将计就计,任欧阳厉跟快刀门的那些人玩苦肉计,然后把他困在襄州虫楼,有韩归章在他也玩不了什么花样。而我,则是专程来越州取你性命的!” 陆罪点点头,平静道:“的确,我低估你了——至少武艺上,我的确是低估你了。” 崔亦笑冷冷道:“虽然很想和你下完第八局棋,但你我已势如水火,我不得不取你性命。欧阳厉在襄州,现在你可连唯一能让我活动活动筋骨的人都没有了!” “是啊,欧阳厉在襄州,你不在襄州。”陆罪忽然笑了起来,依然笑得很淡,“崔亦笑,你很聪明,知道我要逐个击破沈怀弃。但是你有一点却错了!” “哪一点?” “我小看了你的武艺,却没有小看你的谋略和野心。你说得对,要夺虫楼,幽州虫楼最大的阻碍是你——我再替你补充一句:夺不夺得到虫楼,沈怀弃的性命无关紧要!” 崔亦笑眼中一寒:“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对付怀弃他们?” 陆罪浅笑点头:“你一开始的出发点就错了,所以造成你一步步跟着我的计划到了越州——现在赶回襄州,怕是也晚了。” 崔亦笑挑眉:“你就这么有把握能对付得了我?” 陆罪点点头,然后问道:“崔亦笑,你说,要对付你,我会用什么方法?” “‘欧阳厉在襄州,我不在襄州’……你要嫁祸?”崔亦笑冷笑一声,“这么蠢的办法你都会用?” 陆罪一笑:“有用的办法就是好办法!你说,从三品襄州太守的命案,虫楼是压得下来压不下来?” “不用压!”崔亦笑手中金光一闪,瞬间攻向陆罪。但剑未到,只见一道白影闪过,眼前的陆罪竟凭空消失! “崔亦笑,没有充足的把握全身而退,我会在这里等你?”陆罪的声音在楼外响起,崔亦笑立刻追了出去。 只见陆罪远远同一个白衣人站在远处,淡淡道:“江湖中从来不缺落井下石的人,你一背上襄州太守张华铭的案子,你说那些觊觎虫楼的人会怎么做?” 崔亦笑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白衣人,暗中揣测着此人武功的深浅。 “崔亦笑,待朝廷通缉令一下,你可就成朝野共同追杀的头号犯人了。最后‘鹿死谁手‘,我们都说不清。你好自为之!” 崔亦笑扶栏一跳,正要追赶,却只见那白衣人拉过陆罪便眨眼不见。 “好快的轻功!”崔亦笑眼中冰冷。 原地寻思了半晌,崔亦笑转身朝着越州城走去——这步棋,他的确走得大意了! “少爷,就这么放他走?”那个白衣人伸手在脸上一抹,竟露出了一张四十来岁的脸来——正是幽州虫楼总管,钱述。 “第一,你我二人都杀不了。第二,要他命的人很快就会蜂拥而至,不必我们亲自动手。”陆罪面无表情道。 钱述点点头:“这倒是。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少爷说这么多话。” 陆罪淡淡一笑:“难得有这么一个对手,可惜就要死了,自然要多说几句。” 钱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崔亦笑的确是一个极厉害的人,正如眼前这个脸上刺了“罪”字的年轻人一样——都是鹰一般的人。 一 第五章 襄州虫楼。 季拈商如往常一样被沈怀弃叫了起来,然后半眯着眼挡在虫楼大门口伸懒腰。 “大哥,我们去练剑吧!”欧阳厉前一天便离开了,找不到人玩的沈怀弃只好缠上了季拈商。 “找老瞎子去!”季拈商活动着手腕,“和他打一场下来,保证你学到的比跟我打十场都多!” 沈怀弃摇头:“和韩前辈过招,完全是被他打!” 季拈商忍不住点头:“不仅过招如此,被他教武功也好不到哪去!一天下来,我至少折了五年寿!” 沈怀弃不禁笑了起来。 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季拈商回头一看,只见几十名官差神色严肃地快步走近。为首的一个三十来岁,瘦长脸,鹰勾鼻,手中捏着一份黄绸官令,双眼直直盯着的正是季拈商。 沈怀弃看了一眼,立刻迎了上去:“薛判司远道而来,怀弃有失远迎。” 薛善忠对沈怀弃一抱拳,然后直接道:“沈楼主,本官是奉旨前来请季拈商季少庄主回衙门协助调查襄州太守张华铭一案的。” 言毕,薛善忠转身向季拈商:“季少庄主请交出贵庄蝉翼宝剑,同本官一道回衙门进行问话!” 季拈商一愣:“蝉翼?——等等,你们总得先把事情说清楚,我才能决定要不要跟你们走吧?” 薛善忠将手里的官令一展,道:“朝廷有令,严查张华铭两日前遇害一案,有关人等若有抗旨不遵,违令妄为者,皆按律即刻处置!” 季拈商走上前一把夺过了那官令看了几眼,然后道:“我没有说不去,我只是叫你把那个什么张什么的案子说清楚——跟我有什么关系?干嘛要找我去问话?” 薛善忠见抢不回那官令,只好道:“两日前夜里,襄州太守张华铭在府中遇害,一剑封喉。据仵作查验,杀害张大人的凶手所使兵器应该为贵庄的蝉翼宝剑!” 沈怀弃一愣:“可是大哥每天都在虫楼跟着韩归章韩前辈习武,根本没有出去过,整个虫楼的人都能做证!” 季拈商皱眉,问道:“那个张大人遇害之处,还有别的什么线索没有?” 薛善忠没有回答。 季拈商不满地喝了声:“老子现在被冤枉杀人,你他娘连情况都不给我透露点,老子怎么给自己洗罪名?!” “季少庄主不必担心,此案御史台也十分重视,若非季少庄主所为,则定当还季少庄主一个公道!”薛善忠镇定道。 “都捅到御史台去了?好快的动作啊!”季拈商眼中一寒,然后揪过薛善忠的衣领,冷冷道:“说!现场还有什么线索?!” 薛善忠脸色一变,强镇定道:“张大人手中捏着一块从凶手衣衫上扯下的紫色碎片,据查证后确定是蜀锦……” “紫色?”沈怀弃也是一呆,然后猛地问季拈商道:“二哥呢?大哥你说二哥到山中寻草给乌鸦炼药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季拈商没有回答,而是松开了薛善忠,道:“我跟你们回衙门。” 薛善忠暗暗松了口气,然后道:“还请季少庄主带上贵庄蝉翼宝剑!” 季拈商皱眉:“蝉翼……不在我身上。” 薛善忠立刻问:“那在何处?” 季拈商沉默了一阵,缓缓道:“不知道,叫人偷了。” “怕不是被偷了,而是在虫楼崔亦笑崔公子手中吧。”官差中突然一个声音冷冷道。 季拈商冷眼看向那个四、五十岁,方脸细眼的人,抬了抬眉毛,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没在我手上!” 那人却转向沈怀弃,问道:“沈楼主,两日前夜里,你可有见过崔亦笑崔公子?” 沈怀弃缓缓道:“二哥在山去采药去了。” “那就是没有见了?”那人冷冷一笑,“下官查验张大人尸身之时,便觉得这伤口不似季庄剑法的套路,而更似小邪神当年的‘破喉一杀‘。加上又素闻崔亦笑崔公子爱一身紫衣,下官便有所怀疑,如今看来,怕是证据确凿了!” 季拈商冷笑了声:“证据确凿?不知除了一块破布你们还有什么证据?穿紫袍的蜀人数不胜数,你要不要一个个地抓来审审看?” 薛善忠立刻皱眉道:“季少庄主不可放肆,我们都是奉命行事,还望季少庄主好生配合!” 季拈商往前走了一步,道:“我跟你们回衙门。”然后回过头,对沈怀弃打了一个眼色。 沈怀弃立刻点头。 洛阳。 祝语笙一手拿着胭脂一手拿着香囊,满意地走在街头。 忽然,一群官差拨开人群,将什么告示张贴了出来,然后一个神色冷漠的年轻官差抱着佩刀站在了一边。 祝语笙本来没什么兴趣,但眼睛一晃过那告示便猛然一惊:画上那个模样俊秀的家伙,该不会就是“小小邪神”崔亦笑吧?! 祝语笙立刻快步走了过去,将香囊往袖中一放,空出来的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清理”出一条路来。 ——通缉令?!“小小邪神”杀了从三品太守后潜逃了?! 不对!——崔亦笑一个江湖人,杀朝廷命官做什么?还有,一个从三品的太守遇害,这动静未免太大,通缉令下来的速度也未免太快!才两天,这通缉令就贴到这里来了,难道说命案一出,他们就立刻认定了凶手? 祝语笙心中冷笑了声,然后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拍了拍心口:“哎呀,竟然谋害朝廷命官,还是从三品太守呢!” 那官差看了祝语笙一眼,展颜一笑:“姑娘不必害怕,此人罪行已被公示天下——从长安,北到勃利州,南至广州,朝廷都已下了通缉令,他跑不了!” 祝语笙摇头担心道:“离那被害的大人出事不过两天,官令能那么快么?我还要去洪州探亲,这可怎么办才好?” 那官差却是一笑:“姑娘大可放心,别说洪州,广州你都去得!这官令昨日就到了,今日才贴出来而已。” “咦?为何今日才贴出来?” “我只是奉旨行事,其他的我便不得而知了。” 祝语笙立刻朝周围看了看,然后小声道:“官爷说话可要小心些,这令昨日便到今日才贴之事,上头难道没让保密?” 那官差摇头道:“上头不怎么关心这件事,只叫我们今天随便找个时辰贴上便是。” 祝语笙心中更是起疑,朝廷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不怎么关心是否能抓到人? ——难道?!祝语笙倒吸了一口气,若是这样,那就难以收拾了! 突然,一个低沉的男声道:“这是虫楼义字号崔方无的儿子?” 另一个尖细的道:“还能有谁?” 那低沉的声音冷笑道:“既然朝廷下了令,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突然,一只枯瘦的手疾速探出,直接扯下了那张通缉令! 祝语笙扭头一看,竟是一个白须白眉的蓝袍老人。 祝语笙看了那官差一眼,心中疑道:有人扯了通缉令,这个小差竟然不拿人治罪?! 一个光头微胖的男人立刻拦道:“老先生这是做甚?”声音低沉,恰是方才那对话的二者之一。 “照着样子去拿人。”那老者头也不回。 “老人家,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多事,留下通缉令回家玩玩花鸟为好!“那光头男人笑了起来。 那老者冷冷回头,正要发作,却只见祝语笙身旁那官差突然走上前去,又贴上了一张通缉令来! 别的人或许没听清,听觉极敏锐的祝语笙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这官差一边贴通缉令一边自语道:“齐大人真是英明,竟早就料到极快就有人扯这通缉令……江湖中人果然这般妄为……” 祝语笙神色一凛:看来是有人通过朝廷利用江湖中人对付崔亦笑!这哪是“通缉令”,分明是“格杀令”!那些一直找不到理由对付崔家的人,怕是已经派了大把杀手出去了! 祝语笙眉头一皱,立刻转身离开——她得赶在那些人之前找到那个惹上了大麻烦的家伙! 江南西道,江南十二楼贰楼。 方仰眉头紧锁,拿着一张通缉令走进了书房。 这追捕崔亦笑的通缉令怎么会满街都是?!而且探子传来消息,崔亦笑在越州秘色小居一举诛杀数人,无一个活口,用的剑竟是季拈商的蝉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秦访从一旁神色慌乱地跑了过来,抓着方仰的手就道:“怎……怎么办?崔少爷……被那么多人追杀……会不会把我们也牵连进去?” 方仰皱眉道:“秦楼主尽管安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此事不管怎么发展都和江南十二楼搭不上干系。” “崔少爷……死定了……都在派人拿他,他死定了!”秦访勉强镇定了下来。 方仰摆摆手:“这轮不到秦楼主操心!”说完,方仰把通缉令一扔,只见那张通缉令瞬间化作了碎片。 “方公子!”秦访连忙拉住准备进门的方仰,“你该不会打算去救人吧?” 方仰点头:“虫楼估计不敢轻举妄动,免得那些居心不良之人趁机拉了虫楼下水。季庄的蝉翼牵连了进去,应该也不敢有什么动静——我非救不可!” “不行,你这是拉江南十二楼下水!”秦访紧紧抓着方仰,“这种引火烧身的事,身为贰楼楼主,我绝不准你去!” 方仰皱眉:“秦楼主是真不让方仰去?” “不让!说什么都不能让你把江南十二楼往火坑里推!” “那么,得罪了!” 话音刚落,秦访只觉得两眼一黑,便霎时没了知觉。 “云景承!”方仰唤了一声。 云景承从一旁走了出来,是一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正是虫楼隐藏势力中扶城云敬堂的独子。 “在。”云景承看了一眼秦访,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方仰道:“你守着贰楼,我要去一趟越州。” 云景承点点头,道:“方副楼主尽管放心,一有各方消息,我便立刻通知红叶院。” 方仰又道:“派天字杀手出去,有意图追杀崔亦笑者,死!” “那夫人那边……” 想到宜相照,方仰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不必瞒她,让她好好守在贰楼便是。” 二 楔子 少年游·早行林仰 霁霞散晓月犹明,疏木挂残星。山径人稀,翠萝深处,啼鸟两三声。 霜华重迫驼裘冷,心共马蹄轻。十里青山,一溪流水,都做许多情。 四年前,越州。 一个青衣少年在一家青瓷老店中打着哈欠坐着,懒懒地接过一旁店家递来的一封信。 “崔亦笑他人呢?”那少年问,脸上的灿烂笑容让人过目难忘。 店家恭敬答道:“回季少庄主的话,小的不知,崔少爷只托人送了信回来。” 那青衣少年看着信上那句“季拈商亲启”,“嘁”了声:“这家伙倒是装模做样起来了?” 说着拆开信,季拈商却是渐渐皱了眉头。 “‘秘色小楼’在哪?”季拈商突然揪过那个店家的衣领问。 那店家见那一直挂着笑容的季少庄主竟突然一脸戾气,顿时一惊,颤声道:“出店往东一直走,大概八里路就到了……”话音未落,那店家只见面前那青衣一掠,耳边只剩了声:“借银子一用!”店中已不见半个人影了。 待店家回过神来,惊惶失措地冲到柜前一看,满柜的银子已不翼而飞,而狂奔至门口,目之所及,哪里还有那道青衣的影子? 秘色小楼。 其实“秘色小楼”不是楼,而是一个破破烂烂的茅草房。那房前立了块木牌,写着“以棋会友”,说是“会友”,实则为“赌棋”。越州无人不知秘色小楼的“赌棋”,因为它赌得极大,甚至可以赌命。 这里的下棋高手也是极多的,有的在这里下了一夜棋,成为了腰缠万贯的富人,有的却是下了一夜棋,最后断手断脚,甚至一命呜呼。 季拈商心里把崔亦笑骂了个底朝天:把他季拈商叫到那破店子里干等了三天,这个混蛋小子竟然跑去赌棋——他娘的是想找死是吧?他最讨厌等人,崔亦笑这家伙又不是不知道,难道崔亦笑以为是好兄弟他就不会生气了? 此时,秘色小居内只置了一桌棋。一群人围在周围,却都分毫不差地都留出了五步的距离。 桌的尊位坐着一位紫衣少年,神色孤傲,嘴角若有若无地挂着一丝冷笑——这是他惯有的表情。但是此刻,这冷傲的笑里还多了些道不明的东西。 他的对面是一位身着灰色长衫的人,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看不出年龄,只能从他执棋的手看出,这个人年纪也是不大。 “崔亦笑!”突然一个人声音响了起来,“出来!” 那紫衣少年挑眉一笑,高声道:“大哥,进来!” 话音刚落,一道青色身影就闪掠进来,站在了桌边。 季拈商一皱眉:“好小子,你竟敢骗我?!——不是说叫我带钱来赎人吗?我看你崔大公子倒是好得很,哪需要老子赎?!” 崔亦笑淡淡道:“就是赎人,谁有闲功夫骗你?” 季拈商狐疑地看了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斗笠人一眼,有些不敢相信道:“下棋……你会输?” 崔亦笑耸耸肩:“一局一千两,我现在欠他五千两。” “你们一共下了多少局?” “七局,平了两局。”崔亦笑盯着那个斗笠人道。 三天下了七局棋,在季拈商印象中下棋从没输过的崔亦笑,竟是输五局平一局!——季拈商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斗笠人没有说话,只是在崔亦笑落子之后很快就跟了一子——很快,快得似乎早已料到崔亦笑会走这一步。 季拈商看了棋盘一眼,突然抬手一挥,但指尖还未触到棋盘却便被拦住。 崔亦笑抓住了季拈商的手,冷冷道:“大哥你做什么?” 季拈商瞪了崔亦笑一眼:“赎人啊!” “是了!——银子呢?” “你没中邪吧,真要给银子?!”他季拈商亲自来了,难道还要老老实实交钱赎人?——说笑话吧?! 崔亦笑却点点头,眼神坚定:“给!” 季拈商一愣,立刻知道,崔亦笑这次认真了。 旁边有人低声道:“这一局都下了八个时辰了……怕是那斗笠人又要胜!” 另一个却道:“未必,我看那紫衣公子一局比一局下得妙了,怕是能翻身!” 开始那人道:“翻身?我看难!那斗笠人步步都吃得那紫衣公子死死的,这身怕是翻不了!” 季拈商一皱眉,还未说话,便听得一个温婉的女声道:“二位观棋便是,何必絮絮叨叨,影响对弈者的心情呢?” 季拈商扭头一看,立刻心中一颤。眼前这个女人,似乎让季拈商一时找不到适合的语言来形容——她不是季拈商遇到过的女人中最美的,但偏偏那么多极美的女人没有让季拈商心颤,这个女人做到了。 她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温婉端庄的女人,但不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她眉眼中都是温柔,但绝不是柔到软弱,那些独立和聪慧都写在唇边。 “慧质兰心”——季拈商半天才在脑中敲定了一个词来,而想了半天,他却真的一个词也找不出来了。 回过神来,季拈商冲那个女人一笑,那个女人点头回笑,眼睛却是移向了棋盘。 季拈商摸摸鼻子,心中骂了自己一句“丢脸”,然后也看向桌边两人。 只见此时,崔亦笑依然是一脸平淡的神色,而那斗笠人却已经叫吃。 季拈商蹙起眉,这个斗笠人到底什么来头?看年龄也不算大,心思竟然稹密到这个地步? “崔大少爷,你认真点行不行?”季拈商低吼了声。 崔亦笑淡淡道:“我很认真。” 季拈商心中不快,他知道崔亦笑是认真的——正因为如此,崔亦笑被杀得这么惨,季拈商才更加不快!认了真的崔亦笑都被这个斗笠人杀得那么惨,那崔亦笑从来没有用认真态度与之下过棋的自己呢?若是自己对上这个斗笠人,岂不更惨? 季拈商心中郁结了好一阵,待回眼到棋盘上来,却又发现形势逆转了!——不过,似乎也不容乐观,崔亦笑就算尽了最大努力,怕是也只有平局! 突然,季拈商听得房外一阵响动,神色顿时一凛,原本空空的右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柄薄如蝉翼的金色灵蛇软剑。然后只见得金色光芒一掠而过,季拈商的青色身影便已掠出门外。 房中数个懂武之人都不安地骚动起来,门外的杀气他们都能清楚感觉得到。 崔亦笑淡淡看了对面那人一眼,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暗暗疑惑起来:这个斗笠人是不懂武功感觉不到杀气,还是镇定自若、毫不畏惧呢?——不错,崔亦笑感觉不出这个人的深浅。这个人吐纳间与常人无异,没有一点练武之人的痕迹,但崔亦笑心里强烈的直觉又告诉自己,绝不能小看了这个人! 突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虫楼崔亦笑可在里面?” 崔亦笑只是捏着一枚棋子,神色冷漠,口都懒得开。明明这些装模作样的家伙就是早知道了他在,何必在浪费唇舌要问一遍?——他崔亦笑没闲功夫搭理! 崔亦笑刚落下一子,在棋子的脆响落下同时,秘色小楼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黑衣人直接被甩飞进来,口中喷着鲜血。待他撞至墙上停下,已是有气进没气出了。 季拈商颇带不满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老头,你们两个一起上好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季拈商,老夫今日便要教教你死字怎么写!” 突然,房中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崔亦笑紫影一闪,一旁一个汉子手中的配刀便只剩了刀鞘。再一眨眼,崔亦笑不知什么时候又已经回到了桌前,刀架在一个白发老者脖子上,另一只手竟捏了棋子落了下去。 众人心中一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老头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崔亦笑到底有没有动过?! 那个斗笠人没有多大反应,依然是很快地跟着落下一子,又静坐起来。 崔亦笑眼睛盯着棋盘,淡淡问道:“你是决定说几句呢,还是直接死?” 那老者道:“我什么也不会说……”话未说完,崔亦笑手中的刀已经动了。 扔掉带血的刀,崔亦笑落下手中棋子之后,那老者才完全倒在地上,枯老的脸上那双睁圆了的眼异常狰狞。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是青衣上沾了些血污的季拈商:“崔亦笑,你还要下多久?是不是该考虑下往苏州去了?——这群不要命的可都追过来了!” 崔亦笑伸出手,摊开了手掌。 季拈商把一包东西扔了过去,掏掏耳朵道:“这是那家青瓷破店里拿的,反正是你开的,随便用!” 崔亦笑把那包银子全部推到了斗笠人面前,道:“这些你拿去点清楚,差多少就来益州虫楼找我崔亦笑拿。” 那斗笠人接过包袱,没有打开来清点,只是叹了口气。 崔亦笑却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那盘没有下完的棋,淡淡道:“剩下的,以后有空再下。” 那斗笠人却忽然身后走出个人来,道:“你是认输?” 崔亦笑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我看输的不一定是我!——主子没说话,狗开什么口?” 那人眼中一怒,却见那斗笠人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再说话,然后提起了包袱,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门去。 “慢!”崔亦笑忽然道,“你叫什么?” 那斗笠人却头也不回,径自离开,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字。 “他是哑巴?”季拈商皱眉问。 崔亦笑摇头:“在我之前,他和那个手下说过话。” 季拈商“嘁”了声:“那就是故弄玄虚!” 崔亦笑往门外边走边道:“或许是不想暴露身份。” 季拈商却没有跟着出去,而是回头用目光搜寻了一阵,然后对方才那个女人一笑,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人四下望望,才确定季拈商问的是自己,于是温和一笑,道:“阮慕云。” “江南第一才女阮慕云?” 阮慕云莞尔:“谬赞了。” “慕云……好名字!”季拈商笑了起来。阮慕云一见那灿烂的笑容,脸竟瞬间一红。 二 第一章 益州,清风楼。 盈盈玉手捧上袅袅香茶,那位独自下棋的紫衣少年却不置一眼,视线紧盯着那棋盘,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那身凌厉之气,单看长像的紫衣少年恐怕会惹得旁人好一阵赞叹:这公子实在是俊秀儒雅,风度翩翩。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得身旁伊人再次换了茶来,紫衣少年才将左手中黑子一抛,自喃了声:“又是死棋。” “崔少爷,喝茶。”轻软的女声低低唤道,崔亦笑淡淡挥了挥手:“倒了它吧。” 见旁边那人没动,崔亦笑不悦地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却随即露出了惯有的冷笑来:“我当是谁,原来是清风楼的头牌花魁清幽姑娘。” 清幽也不理会崔亦笑的讥谑表情——崔亦笑的笑,本就向来都是冷笑,带着自傲和玩世不恭,恨不得把对万物万事的讥谑和轻蔑都毫不掩饰地表现在唇边。 清幽将茶直接放在棋盘上,说:“崔公子好兴致啊。” 崔亦笑抬眉:“与你何干?” 清幽伸手,用纤细洁白的手指夹起一枚棋子,然后忽然一松,那白色的棋子便落进了茶杯里,溅起了一阵水花。 崔亦笑看着眼前这人,抿起了一个轻蔑的笑来,说:“顶极猫儿眼,够不够?” “什么?”清幽看着那茶问。 “顶级猫儿眼,买与清幽姑娘一夜春xiao。”崔亦笑挥手将茶拂到地上,一把拉过将那人拥入怀里。 斜风细雨,在清风楼外淅淅沥沥,一如楼上阁中云雨。 崔亦笑看着身旁趴着无力再动弹的清幽,修长的手指拂过那光洁如玉的背,嘴上不禁扬起了一抹讥讽来:“不知那薛鸿影可曾见识过你如此妖精的一面?” 脖子上蓦地一紧,崔亦笑却只是冷冷看着瞪着自己的清幽,任她的手指在自己喉头扣紧。 “崔亦笑!”清幽咬牙切齿,却缓缓松了手。 她看着那张近在眼前的俊美脸庞,一时有些失神。她知道,她不能杀他,也杀不了他。 时间一下子似乎在倒退——两年前,她本可以嫁给这个男人,成为虫楼义字号分舵舵主——崔方无独子的爱妻。她知道崔亦笑爱极她,至少两年前的崔亦笑爱她如命。 但是,她却背弃了他,跟着那个叫作薛鸿影的男人走了,是那样毫不犹豫、不加迟疑——为了她所追求的安定。 “安定”,她以为崔亦笑给不了她的,薛鸿影能给,但是结果呢…… 两年后,与崔亦笑益州重逢,却是这般情景——她是清风楼头牌花魁,他是她的客。 崔亦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望着罗帐红烛,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利用虫楼的财势,差不多把这清风楼变成了他崔亦笑的别居,但是这样做之后,他自己都觉得没有任何意义——偏偏,他又停不下来这个无聊可笑的做法。 清幽见崔亦笑在发呆,也不多言,闭上眼,沉入梦中。 星色暗了数重,东方已显了一线鱼腹白。 青山绿水间,两道白色的身影一前一后。在前面的女子,柳眉凤眼,那张冷漠如冰的脸堪称人间绝色;在后面的男子,虽是样貌不凡,神色中却隐隐透出稚气和有些固执的执着。 不多时,夜色完全褪去,在变淡的雾色中,钟家村独特的气息在二人面前显露出来,安宁、繁荣,不同于北方混乱的城池。 沈怀弃皱了皱眉,跟着前面的白影进了钟家村。 他小心地控制着两人的距离,尽量不让她觉得压迫也让自己随时在对方的视线中。 他就是要她看见他——这是一个奇怪的念头,偏偏沈怀弃对这个奇怪的念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执着。 钟家村不大,进村口就是集市,南北两边是民房,西边是渡口,东边通向山林。 穿过嬉闹的孩群和过往赶集的人们,沈怀弃看到她进了铁匠铺。 待他走近,只听见她说:“我给你五两银子,三天后来取。” 铁匠是个魁梧的中年汉子,满头的汗,手里继续着活儿,头也不抬:“就是加十两银子,最快也得六天。” “二十两。”她说着,左手已将二十两银子放在了桌上。 铁匠抬眼看了她一眼,立刻露出了一瞬地呆滞。片刻之后,铁匠盯着那二十两银子,道:“五天,辰时你便可来取。” 她点头转身,立刻看见了沈怀弃。 沈怀弃扯了扯嘴角,却在看到她不悦的神情时硬把笑容收了回去。 “你是游若?”沈怀弃飞快地问,也不管自己是否问得唐突,似乎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如果不叫住她,眼前这人在一刻恐怕就不见了踪影。 游若只是冷冷看了沈怀弃一眼,脚下一动,便朝着东边的密林飞去。 沈怀弃一愣,立即跟上,却见那道白影在眼前一掠而过,瞬间便在那密林中再也寻觅不到。 沈怀弃心里蓦然地有些惆怅,思忖半晌之后,他回到了铁匠铺,掏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道:“师傅,方才那位姑娘要的东西,我也要一份。” 铁匠看着沈怀弃,淡淡道:“这位公子,你还是走吧。” 沈怀弃皱眉:“怎么?那位姑娘要得,我就要不得?” 铁匠也不再看他,只是说:“那东西是用来取人性命的,公子眼中毫无杀气,要那东西只是糟蹋了银子。请回吧。” 沈怀弃也不再多言,收回银子便走出门去。 五天罢了,他可以等。 益州城,福来酒楼。 从钟家村回来的沈怀弃浅酌清酒,看着对坐的青衣人一阵苦笑。 “大哥,你就不能有一天不喝酒?”沈怀弃想夺过季拈商的酒葫芦,心里却知道自己的手绝不如这个结义大哥快。 果然,沈怀弃的手刚一探出,季拈商的酒葫芦已经从左手顺臂而上,绕过后颈滑落到右手,一倾,清泉直下,皆入口中。 “慢了点。”季拈商一笑,随意撩开额前的几缕垂发,丝毫不客气地向自己的三弟炫耀他季拈商自诩的“江湖第一快手”。 沈怀弃无奈,只好收回手去,转头看着门外,顿时眼里蓦地一亮:“二哥!” 崔亦笑从门外走进,掸了掸紫袍上的柳絮,嘴角轻扬,径自坐下。 正在算帐的掌柜见了崔亦笑,立刻推开了准备上前招呼的小二,亲自迎上去讨好道:“崔少爷大驾光临,要来点什么?”那掌柜孰不知,这桌上坐着的,一个是季庄大少爷季拈商、一个是虫楼未来总舵主沈怀弃——随便哪个的身份都不比崔亦笑低。 “清静。”崔亦笑随意扔了一锭银子,那掌柜捧在手里,立刻喜笑颜开,招呼来小二一道把整个客栈的人都请了出去。 事实上,很多客人是早在一见“修罗”崔亦笑来,就付了酒钱陆续离开了。崔亦笑的人,可没有他的名字那样和气——益州中人都明白这个道理,离这个虫楼义字号的坏脾气少爷还是越远越好。 季拈商拿出一把折扇递给崔亦笑,说:“按你说的,这机关扇子做好了。” 崔亦笑难得露出不带讥讽的笑容来:“你这酒鬼还是有点用处。” 只见黑影一闪,崔亦笑手里的扇子不翼而飞,同时那光洁的前额上也重重挨了一记。 “没大没小。”季拈商似乎没有动过,连那懒洋洋的笑容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手里凭空多出了一把折扇。 崔亦笑的惯有微笑又挂在了唇边:“那扇子经了我的手,大哥你还敢碰?” 季拈商低头一看,果然自己持扇的左手有了一阵乌黑之色,正是中毒的迹象。 “你这阴险小人,还不拿解药来?”季拈商毫无惧色,神色不变地把扇子朝崔亦笑头上一磕。 沈怀弃望着两个结义兄长,无奈地用指节敲敲桌面,道:“大哥、二哥,别闹了……” 崔亦笑扬眉看着沈怀弃:“你更是没大没小。” 季拈商笑了一声,起身给两个义弟斟酒,而那左手上的中毒痕迹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踪影。 崔亦笑收好了折扇,问沈怀弃道:“你跑哪儿疯去了?” 沈怀弃不满道:“我哪有去什么地方疯?我一直跟着那个梁门的游若到了钟家村。” 季拈商斟好了酒,淡笑着问:“钟家村?莫不是去了那片鬼林子?” 沈怀弃摇了摇头,想到游若,再一想那个传言蜚多的鬼林子,他立刻涌起了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那鬼林怎么能同她相提并论? “她只是去铁匠那里打了个东西。” “打的什么?”崔亦笑问。 “铁匠不肯说。” 崔亦笑冷笑一声:“那就给钱给到他说为止。” 季拈商把酒葫芦灌满,笑道:“到了钟家村这个地方,钱就不是万能的了。” 沈怀弃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但我听见铁匠叫她五日之后辰时来取。我到时候卯时便去候着,总会见到她要的东西。” 崔亦笑端酒抿了一口,说:“我也听说了一件趣事,恰巧也和钟家村有关。” “什么趣事?”沈怀弃问。 “密道。就在那个鬼林子里。” “密道?”季拈商来了兴趣,“是不是最近红叶院传出来的消息?” 崔亦笑点头。 红叶院在江湖上以消息“快、准、隐秘”闻名,那个风骚的院主萧楠月曾说过:“只要你给够了银子,化为骷髅的人原来身上有几颗痔,我们也查得出来。” 季拈商露出颇有深意的笑来:“不知道崔大少爷是从红叶院哪位美人的帐下得到的消息?” 崔亦笑只是笑,嘲弄的意味毫不掩饰。 还能有谁?——清风楼的花魁,也是红叶院暗地探子之一的清幽。 沈怀弃只知道崔亦笑好游戏花间,为了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于是干咳一声,把话题转了回来:“那密道怎么了?” 崔亦笑回答说:“不过就是藏了些钱财罢了。” 季拈商却笑了声:“怎么我却听到说,那密道里藏的不是钱财?” 崔亦笑扬起眉,季拈商见状又道:“我可是从萧楠月那里得的消息。” 崔亦笑立刻挑眉,露出了暧mei的笑容。 季拈商淡淡摆手:“我和那萧院主可只有杯酒交情,乱猜不得。” 他季拈商虽然喜欢招惹女人,但萧楠月那种狠毒又甩不掉的,他绝对不会招惹。 崔亦笑眼中精光一掠,道:“那我就和大哥你赌一把,这密道里到底是钱财不是钱财?” 季拈商微笑道:“你就那么自信,或者说,是信那个告之消息的人?我现在倒是对那人更为感兴趣了。” 崔亦笑面色一冷。 沈怀弃听了半晌,已有些不耐,他未曾进过像清风楼这类地方,也没有两位义兄那在花间自得的能耐——他一见那些风尘女人便一阵脸红,再不敢看第二眼。 “既然你们要打赌,那是不是我们要去探一探那密道?”沈怀弃没有发现崔亦笑神色的变化,但他的开口恰好起到了化解尴尬的作用。 季拈商装作没有看到崔亦笑的神情,对着沈怀弃微笑道:“那是自然。” 沈怀弃点头道:“那好,我们便去探探那密道。” 沈怀弃心里清楚,自己想去探的不是密道,而是早上游若消失不见的密林——亦或,是游若。 二 第二章 夕阳被青山揽进了怀中,只露出面颊上害羞的红霞。 青、紫、白三道身影缓缓迈进了钟家村。 突然,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恰好抱住了崔亦笑的腿,粉嘟嘟的小脸抬起,闪烁着童真光彩的眸子充满期待地看着被自己抱住的那人。 “小鬼,放手。”崔亦笑淡淡道。 那小孩却抓得更紧,眼里现出了一份仰慕和歆羡。 “放手。”崔亦笑低头,眼看嘴角又要上扬——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季拈商见状,立刻一把抱起了那小孩,刚一站定,就只见崔亦笑的腿似乎有抬了抬的迹象。 一旁早料到季拈商会出手救那孩子的沈怀弃皱眉道:“好在大哥手快,否则这小孩子可就送命了。二哥,你……” “哇……”沈怀弃话未说完,那个被季拈商抱在怀里的小孩却是大哭起来。 “你这小鬼,大爷可是救了你的命!”季拈商摸了一把自己的俊脸,转头看着崔亦笑,不悦道:“我长得就那般不如你?” 崔亦笑冷淡一笑:“你若不高兴,大可用你的蝉翼剑划花我的脸。” 季拈商放下哭闹的小孩,笑道:“是个好主意。” 说着,季拈商一手扣住了那孩子的肩,笑容不变却语气带冰:“小鬼,不想这只胳膊废掉就安静点。”——这小鬼有些不简单,他看崔亦笑时那种仰慕的眼神差点把他季拈商都骗过去,那哭鼻子都演得有模有样! 沈怀弃一把揪过小孩,把被打断的话继续了下去:“二哥你老是出手不留余地,杀了这孩子我们找谁问话?” 说完吓唬的话,沈怀弃认真地看着那孩子,问道:“谁派你来的?” 崔亦笑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紫袍上刚被那孩子抱过的地方,只见十个黑洞洞的指印触目惊心,赫然已经伤损了表层衣料——这衣袍,显然不能再穿了。 看着眼前这个个头矮小,身材瘦弱的小孩,沈怀弃有些愤怒,是谁那么丧尽天良,竟用孩子来做这饮人鲜血的杀人利器? 那小孩被沈怀弃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而眼中似乎要喷出烈火毒液来,恨恨地瞪着崔亦笑,全然不是方才单纯仰慕的样子。 崔亦笑懒得看他,只冷冷地掸掸衣袖:“杀了吧,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季拈商一阵无奈苦笑,一个八岁的孩童,叫他怎么下得了手? 而沈怀弃则更不必说,季拈商敢肯定,他这三弟从头到尾都未曾打算要这个孩子的命。 季拈商看了一眼沈怀弃,只得叹了口气。若是他不在这里,季拈商便大可睁只眼闭只眼,放任崔亦笑解决了这个小鬼——毕竟他和崔亦笑都不是什么讲侠义正道的好人。 但现在,他不能这样做,因为有这个呆头呆脑,稚气未褪的三弟沈怀弃在,他不得不收敛一点,去维护这少年心中对正义的天真信仰。 “我看他也不会说,干脆我们去客栈把他安顿下来,从长计议如何?”季拈商微笑着问——到了客栈,至于这个孩子万一跑了,或者是突然失踪,那就不关他季拈商的事了。 他有十足的把握能编出一万个理由来堵住沈怀弃的口,只要现在这个孩子不死在他和崔亦笑的手上。 “也好,”沈怀弃点点头,抱起了那个面色不善的小孩,“昨天我看过,钟家村只有西边有一家二层楼的客栈。” 崔亦笑耸耸肩,季拈商笑着拍了他一把,打着眼色道:“走吧,去客栈打一葫芦酒先。” 一路到客栈,无论沈怀弃怎么问,那小孩就像不会说话一般,一言不发,而那两道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凶恶眼神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崔亦笑。 “小鬼,你再不说,我可要用刑了!”季拈商作势要打那小孩的屁股,却只听得那个孩子冷笑了一声。 崔亦笑不耐烦道:“他不说便算了,懒得浪费时间——我们还是先去林子探看看,回来再解决这个小鬼吧!” “你真不说?”沈怀弃不甘心地再问了一次——若是这孩子再不说,崔亦笑真发了脾气,那可就不好办了。 那孩子冷冷地闭了眼,还真一副不让崔亦笑动手不罢休的架势。 见问不出任何线索,三人只好匆匆安置了那奇怪的小孩,然后尽量避开人们的视线来到了密林的入口。毕竟正事要紧。 崔亦笑递给沈怀弃和季拈商一人一粒丸药,说:“防瘴气。” 自己也吞下药,崔亦笑忽然问季拈商:“带毒了没有?” 沈怀弃不解道:“要毒做什么?” “以备不时之需。” 季拈商笑道:“有你毒少爷在足矣。再说,我只对解毒略知一二,不懂下毒。” 季拈商看了一眼地下那些隐约可辨的足迹,自然明白崔亦笑要毒做什么:既然他崔亦笑来了,那不管密道里到底是什么,都已经姓崔了——挡路的,格杀勿论。 待三人行于鬼林子中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原来白天都是阴阴沉沉的林间道上更显得幽暗起来。 沈怀弃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却被崔亦笑按住:“能不用就不用。” 季拈商自是明白崔亦笑是不想暴露行踪给其它探道之人,于是对沈怀弃说:“进了密道再使这个,现在用岂不浪费?” 沈怀弃依言将火折子收了。 季拈商一脸轻松地走在最前,心里却有些事在困扰着他——沈怀弃单纯正气固然不是坏事,但如今这世道,守着“侠义”二字和抱着“死亡”无异,人人尔虞我诈,你若想要明哲保身,不多份心思、多份算计,那只会一败涂地,死无全尸。 偏偏他这三弟沈怀弃不仅有侠义之心,还有一身不可不觑的武艺,再加上在自己的影响下有些好管闲事,又在崔亦笑的纵容下出手大方,怎么看都是迈进江湖死得最快的那类人——这叫他这个做大哥的怎么不担心? 但季拈商对此却没有任何办法。护着他吧,总不可能护得到任何时候,护得了一辈子;告诉他“人心险恶,世风日下”吧,单不说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即使他开了口,那个认死理的小弟也未必会听。 季拈商心里有些怨起那个西风老头来,若不是这个迂腐的老木头强行要做沈怀弃的师父,曾经三人里最鬼机灵的沈怀弃怎么会变得那般顽固迂腐,毫无城府? 在林间走了一阵,只见天色越发昏暗,隐约有些五指不辨,崔亦笑突然道:“往左,顺着第三棵桔树下去,进竹林。” 季拈商依言而行,心里对告诉消息给崔亦笑的那人越发好奇——这进密道的路,萧楠月都未必知道。 顺着竹林小路一直上去,不多时便到了一片怪石林立的石海。 奇石嶙峋,形态怪异,在这暮色之下别有一番味道。 “横竖为峰。”崔亦笑又道。 “字谜?”季拈商问。 “恐怕不是,”沈怀弃四下张望着,“应该就是形容某块石头的形态是‘横竖为峰’吧?” 崔亦笑淡淡地说:“我可不知道。” “那就边找边想。”季拈商毫不拖拉,当下便跟着沈怀弃寻起和“横竖为峰”拉得上关系的石头来。 崔亦笑也四下寻了起来,突然眼中一亮,只见一块比人还高出一头的巨石立在乱石当当中,横看竖看,都赫然是层叠连绵的山峰状。 “就是它了!”崔亦笑唤了一声,径直来到巨石前。 沈怀弃和季拈商很快凑了过来,季拈尚仔细看了一周那巨石,疑惑道:“没有什么异常啊?” 沈怀弃却不如季拈商那般小心,早已东敲敲西踢踢地对那石头“动手动脚”起来。 突然,沈怀弃不知是碰到了哪处机关,只觉得手臂被一股强大的吸力一收,身体便向前一倒——没有预想中头撞巨石的痛楚,沈怀弃是直直地从瞬息间裂开的洞口栽了进去! 失去重心的感觉只维持了一瞬,沈怀弃便悬在了空中,右肩上的衣服被季拈商疾速抓住,才使得沈怀弃内直接跌进那个诡异的洞中。 然而,那股洞里的吸力却没有停下,正慢慢地在把他和季拈商一齐向下拖。 “怀弃,点火!”崔亦笑抓住了季拈商的手臂,用力向上拖着。 沈怀弃听到崔亦笑的话,立刻摸出火折子,片刻后,温暖的火光在那诡异的洞里散开。 沈怀弃低头一看,自己的脚距离泥土地面已仅有一寸来远。 大半个身子被拉了进来的季拈商也看清了洞里的情形: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甬道罢了,干燥的泥土地面,甬道壁土石混杂,虽不是特别光滑,却依然可见明显的人工痕迹。 “啪”的一声,崔亦笑把腰间的折扇加了内力丢进了甬道,见扇子实实地落在地上之后才放心道:“这地面乘得了人。” 季拈商闻言手中立刻一松,把沈怀弃放了下去,然后自己整个人轻松地倒立落下,一翻身站了起来:“早说嘛,我手都拉酸了。” 让二人奇怪的是,脚一沾地,那种被强行吸引的感觉顿时消失不见了。 沈怀弃捡起崔亦笑的扇子,在崔亦笑进来后递交给他。 崔亦笑皱眉看着沈怀弃:“我的东西碰不得,你又忘了?”说着,递了解药给沈怀弃。 沈怀弃接了药,灿烂一笑:“二哥怎么会看着我被毒死?我自然是知道有解药才敢拿的。” 季拈商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朝着左边的甬道吼了一声,待听完回声后,他又对着右边吼了声。 如果听觉敏锐便不难发现,他两次吼的声音无论是响度还是音色,都是一模一样。 “走这边。”季拈商拿过沈怀弃手里的火折子,朝右边走去。 “这里怎么办?”沈怀弃指了指头顶可以看到星光的窟隆问道。 话音刚落,那个裂开的出口便“轰”地合了起来,这瞬间的变化让沈怀弃目瞪口呆。 “走吧,”崔亦笑拍拍沈怀弃的背,“既来之则安之。” 二 第三章 跟着季拈商,三人倒是都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走在甬道中,似乎丝毫不担心前方会有什么危险。 走了不多时,终于出现了一个向左的拐角,而在正对着三人的那面甬道壁上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字符,像字又显得太无章法,像画又似乎太过规矩。 沈怀弃借着季拈商手里的火光盯着那些字符,心里莫名地有种熟悉的感觉,但一时又抓不到头绪,于是只好摸着下巴苦想。 崔亦笑沿着甬道又走了几步,奇道:“怪了,又是向正左的拐角,这两下折过来,我们莫不是沿着这甬道再回去了?” 季拈商和沈怀弃闻言上前一看,果然又是一个直直的朝左的拐弯。 季拈商思忖了一下,说:“不一定,只能说是这条路和刚才的来路并排而建,或许它另有乾坤。” 沈怀弃抱怨道:“建这密道的人真是浪费力气,这样折过来折过去——明明一条几步就能办到嘛!” 季拈商将火折子递给崔亦笑:“亦笑你来领路,我喝几口酒。” 说着,酒葫芦已开,季拈商仰头便灌了几口,然后便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酒鬼!”崔亦笑扬唇,拿着火折子走在了最前面,却没有注意到季拈商眼中一掠而过的古怪神色。 跟着崔亦笑,三人很快注意到,前方的光线越来越明亮,整个甬到似乎也逐渐宽阔了起来。 待到那期待已久的出口出现在眼前,沈怀弃眼睛一亮,立刻挤到了崔亦笑身前,对两人道:“现在是钱财不是钱财,可要揭晓了!” 季拈商不禁一笑,要不是沈怀弃提起,他还真忘了这随口的赌约。 看了一眼没有多大反应的崔亦笑,季拈商自然知道他也没有将那赌约当真——那赌约不过是他们来探密道的幌子罢了。 “还等什么?”崔亦笑抿起了嘴唇,和沈怀弃一道跨过了那透出青白光线的洞口,向左一转,一个像是祭台一样的东西便映入眼帘。 “这是什么?”沈怀弃正要上前,却被崔亦笑一把拉住。 “不可冒失。” 崔亦笑四下打量着这个石洞,和甬道一样,整个洞内十分干燥,壁上被粗糙打磨过。 整个石洞有两人来高,长宽不过四步的距离,在他们刚进入的洞口正对着的地方摆了一张暗朱色的神台,香炉,烛台,贡果一一陈列,但是,没有牌位。 “看来,这赌是大哥赢了……”沈怀弃望向一脸心不在焉的季拈商,“大哥?在想什么呢?” “酒毒发了吧?”崔亦笑微微一笑,看着抱手静立的季拈商,那笑里有些嘲弄的意味。 季拈商耸肩道:“没有酒,我才会毒发呢。” 崔亦笑往前迈了一小步,一眼便看见了地面上凌乱的脚印。 季拈商凑上前来,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有人先我们一步来了,你还笑得那么开心?” 崔亦笑似笑非笑:“我笑得很开心?” “脸都快笑烂了。”季拈商笑眯眯地说,温暖的笑容和崔亦笑的表情对比鲜明。 一边的沈怀弃站在祭台前,并没注意到两个义兄的私语。 仔细地检查一遍那祭台,沈怀弃说:“牌位是被人刻意拿走的,这些水果很新鲜,应该就是这几天换的。” 季拈商顺着那些脚印走了几步,来到了墙面前,只见他手中有道金色光彩一晃而过,接着那石壁便碎裂开来,一条全由碎石铺成的道路延伸向未知地带。 沈怀弃看着季拈商的背影,心里不禁有些羡慕,他也使剑,但他却不像季拈商那样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好剑。 “看来是另有乾坤。”季拈商回头道。 崔亦笑耸耸肩,径直迈步走上前去:“愣着干什么,有路便走就行了。” 三人沿着那碎石路走下去,一时间各怀心思,倒是谁也没有说话。 沈怀弃心里只思索着那个游若和这密道有没有关系,没有注意到一向爱斗嘴的两个大哥竟然也一路沉默——这是极不寻常的。 突然,崔亦笑猛地拉了沈怀弃一把,将人强行拉退了好几步。 霎时,沈怀弃只感觉紧贴喉口擦过去了一丝寒意,和他并排而行的季拈商也在同时朝后飞退几步,避开了那取人性命的暗器。 “出来!”季拈商抬手,蝉翼剑跃然手中,透明如纱,如同一道光线一般刺透了暗器发来的墙中。 剑仅一转,那墙上顿时裂开了一圈面盆大的洞来,一道黑影也在同时迅速闪过。 崔亦笑的扇子不知什么时候拿在了手中,已是呈展开状态,只听得崔亦笑冷冷道:“你已中了我的燕子尾,是现身还是等死,就看你聪明不聪明了。” 清冷的声音在深幽昏暗的密道中回响,却没人回应。 崔亦笑的嘴角扬了个弧度,写满了残忍。他听到了细微而急促呼吸声,正是燕子尾毒发的表现——窒息。 他崔亦笑用毒从来都是选最快最烈的,不快不烈的毒,有什么用? “你还有说五句话的命。”崔亦笑上前了几步,仔细听着声音的方向。 “解……药……”人影闪过,那被季拈商一剑刺裂的洞口钻出了人来,是个年纪不大,脸色惨白的年轻人,此刻他正贴着墙,表情痛苦地看着崔亦笑。 抱着被崔亦笑折扇射出的毒针击中的手臂,年轻人眼里有些惊恐。他刚一发出暗器,下一刻,季拈商的剑就差点要了他的命。再一眨眼,他的手臂上就中了带着剧毒的短针——这两个年纪轻轻的人到底是谁,竟然可以快到这个地步? “还剩四句,”崔亦笑抿着唇,“不过要是你说对了我想听的话,我倒是会考虑给你解药。” 年轻人的眼神闪过一丝哀求和绝望,他敢肯定他在崔亦笑的眼里看到的是看死人的神情,恐怕他即使说出崔亦笑想要的话,也不一定能够拿得到解药!——但是他毫无选择,命是自己的,他只有赌一把。 “密道放的是被禁锢在灵石中的凤求凰,名剑门……想要独吞……”年轻人望着崔亦笑,他现在连说话都很艰难。 沈怀弃问季拈商道:“凤求凰是个什么东西?” 季拈商似乎没多大兴趣:“一把不错的剑罢了。” 凤求凰,这把世人眼中的神魔兵器在拥有蝉翼剑的季拈商眼里,的确只能是一把“不错的剑”而已。毕竟对于他来说,那种屠戮之气太重的剑绝没有蝉翼剑那么听话。 沈怀弃闻言,眼里却不禁闪烁起光彩来:“大哥都能说是不错的剑,那便是好剑了!” 季拈商一笑,谁说他小弟傻? “怀弃啊,那把剑你就不要去想了,”季拈商轻声道,“不适合你。” 崔亦笑却插话道:“适合不适合,也得看了再说。” 说完,崔亦笑又望向那个已经站不稳的年轻人,说:“你还剩三句。” 年轻人哀求和恐惧的神色更加明显,他张了张嘴,确不敢吐出半个字——他怎么知道哪一句才是眼前这个修罗公子想要听的? 沈怀弃有些不忍,于是问道:“你是名剑门的人吗?” 果然,那年轻人立刻抓住了方向,忙道:“我是虫楼忠字号分舵的人……名……名剑门和钱大总管私交颇好……我只是受大总管指使来帮名剑门拿密道里的东西……” “东西就只是凤求凰?”沈怀弃问。 年轻人点点头,目光转向崔亦笑,而那修罗公子却自喃道:“那姓钱的也掺合进来了?” 不知道和虫楼忠字号分舵舵主孙易成有没有干系,若是有,事情就麻烦了。 季拈商似乎看出了崔亦笑的心思,淡淡地说了句:“孙易成应该和这件事关系不大,关于密道的传言都是财物和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虫楼才不会把这些小钱小事放在眼里。” 沈怀弃也点头道:“想必名剑门也是找到最后才发现是凤求凰,一把好剑在名剑门这些剑痴眼里自然是至宝,因此产生独吞的想法也是说得过去的。” 崔亦笑对两个兄弟一笑,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粒药丸来,对年轻人道:“还有两句。” 年轻人眼里有些焦急,只好望向三人中一看就知道心子软的沈怀弃。 沈怀弃只好问道:“只有名剑门和虫楼的人吗?” 年轻人点头,看着沈怀弃多了份感激,然后尽可能地多透露些:“还有毒王莫寒和些对密道财物有想法的人……开始领路的就是莫寒,待找到凤求凰,名剑门门主岳梓然就将那些无名小卒杀了……现在除了莫寒,就只有名剑门的人和钱大总管的人了……” 季拈商听了立刻一扬眉毛,名剑门门主亲自来了?难道他早就知道密道里的是凤求凰不成? “你怎么看?”季拈商问崔亦笑。 崔亦笑把药递给那年轻人,然后朝着洞那边走去:“你怎么想我便是怎么想——岳梓然应该早就知道密道里是什么了吧。” 沈怀弃和季拈商立刻跟上崔亦笑。 沈怀弃说:“那个毒王莫寒也肯定知道,而且这个密道和他说不定有什么关系。” 突然,地上的年轻人喊了声:“前面有拐角,那里被安排埋伏了很多人,目的是杀掉后面来的人以确保凤求凰成功到手……” 崔亦笑转过身,扬起了一个笑容来:“最后这句救了你。” 紫袖一扬,一根细针刺入了年轻人的肩头,年轻人只感觉那种窒息的感觉瞬间减了大半。 表情一呆,年轻人望着手里那枚药丸一时愣住。 季拈商头也不回地推着二人走,口中道:“那个药丸赶紧丢了吧,崔大少爷给的绝对不是补药。” 年轻人立刻扔了那枚药丸,冷汗直流。如果不是最后那句提醒的话,他就服下催命散去阎王那里报道了!——那个跟修罗一样的人果然是没打算放过他的命的! “二哥,你……”走出老远,沈怀弃终于挣开了季拈商,皱着眉头对着崔亦笑微怒道:“若不是那个人最后那句话,他是不是会死?你先前给他的根本不是解药,对不对?” 崔亦笑扬眉:“我为什么要给他解药?他差点杀了你和拈商。” “但你不是答应他,他只要说了就给解药的吗?”沈怀弃停下脚步,盯着崔亦笑。 “我只是说有可能会给。” “二哥!” 季拈商轻推了沈怀弃一把,看似力气不大,却逼得站在原地的沈怀弃不得不往前继续走。 “怀弃你误会你二哥了,那药就是解药,亦笑只是吓那个人的。”季拈商胡说八道的本事可是一流,却不想,沈怀弃虽然不谙世事,但他不笨,他怎会信这样的敷衍之辞? 偏偏崔亦笑也没领他的情,冷冷道:“那就是毒,七觞。” “亦笑!”季拈商瞪了崔亦笑一眼,这个人怎么总在该聪明点的时候犯蠢病,在该装糊涂的时候扮精明? “七殇和燕子尾的毒混在一起,谁说他就死定了?”崔亦笑还在笑,季拈商不禁觉得自己这个大哥真的做得很失败。 “我不懂毒!”在崔亦笑毫无愧色的眼神下,沈怀弃的语气软了不少。 崔亦笑一边走一边道:“只会废了他的武功罢了,小惩大戒。” “好了好了,”季拈商深深看了崔亦笑一眼,对两人说,“再不快点,那凤求凰就被岳梓然拿走了。” 崔亦笑拉着沈怀弃就走,也不再多说,季拈商望着两人,脸上无声地笑了笑——胡说八道的本事,原来崔亦笑比他还厉害。七觞配燕子尾若是有化人功力的妙效,他季拈商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跟着季拈商,三人倒是都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走在甬道中,似乎丝毫不担心前方会有什么危险。 走了不多时,终于出现了一个向左的拐角,而在正对着三人的那面甬道壁上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字符,像字又显得太无章法,像画又似乎太过规矩。 沈怀弃借着季拈商手里的火光盯着那些字符,心里莫名地有种熟悉的感觉,但一时又抓不到头绪,于是只好摸着下巴苦想。 崔亦笑沿着甬道又走了几步,奇道:“怪了,又是向正左的拐角,这两下折过来,我们莫不是沿着这甬道再回去了?” 季拈商和沈怀弃闻言上前一看,果然又是一个直直的朝左的拐弯。 季拈商思忖了一下,说:“不一定,只能说是这条路和刚才的来路并排而建,或许它另有乾坤。” 沈怀弃抱怨道:“建这密道的人真是浪费力气,这样折过来折过去——明明一条几步就能办到嘛!” 季拈商将火折子递给崔亦笑:“亦笑你来领路,我喝几口酒。” 说着,酒葫芦已开,季拈商仰头便灌了几口,然后便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酒鬼!”崔亦笑扬唇,拿着火折子走在了最前面,却没有注意到季拈商眼中一掠而过的古怪神色。 跟着崔亦笑,三人很快注意到,前方的光线越来越明亮,整个甬到似乎也逐渐宽阔了起来。 待到那期待已久的出口出现在眼前,沈怀弃眼睛一亮,立刻挤到了崔亦笑身前,对两人道:“现在是钱财不是钱财,可要揭晓了!” 季拈商不禁一笑,要不是沈怀弃提起,他还真忘了这随口的赌约。 看了一眼没有多大反应的崔亦笑,季拈商自然知道他也没有将那赌约当真——那赌约不过是他们来探密道的幌子罢了。 “还等什么?”崔亦笑抿起了嘴唇,和沈怀弃一道跨过了那透出青白光线的洞口,向左一转,一个像是祭台一样的东西便映入眼帘。 “这是什么?”沈怀弃正要上前,却被崔亦笑一把拉住。 “不可冒失。” 崔亦笑四下打量着这个石洞,和甬道一样,整个洞内十分干燥,壁上被粗糙打磨过。 整个石洞有两人来高,长宽不过四步的距离,在他们刚进入的洞口正对着的地方摆了一张暗朱色的神台,香炉,烛台,贡果一一陈列,但是,没有牌位。 “看来,这赌是大哥赢了……”沈怀弃望向一脸心不在焉的季拈商,“大哥?在想什么呢?” “酒毒发了吧?”崔亦笑微微一笑,看着抱手静立的季拈商,那笑里有些嘲弄的意味。 季拈商耸肩道:“没有酒,我才会毒发呢。” 崔亦笑往前迈了一小步,一眼便看见了地面上凌乱的脚印。 季拈商凑上前来,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有人先我们一步来了,你还笑得那么开心?” 崔亦笑似笑非笑:“我笑得很开心?” “脸都快笑烂了。”季拈商笑眯眯地说,温暖的笑容和崔亦笑的表情对比鲜明。 一边的沈怀弃站在祭台前,并没注意到两个义兄的私语。 仔细地检查一遍那祭台,沈怀弃说:“牌位是被人刻意拿走的,这些水果很新鲜,应该就是这几天换的。” 季拈商顺着那些脚印走了几步,来到了墙面前,只见他手中有道金色光彩一晃而过,接着那石壁便碎裂开来,一条全由碎石铺成的道路延伸向未知地带。 沈怀弃看着季拈商的背影,心里不禁有些羡慕,他也使剑,但他却不像季拈商那样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好剑。 “看来是另有乾坤。”季拈商回头道。 崔亦笑耸耸肩,径直迈步走上前去:“愣着干什么,有路便走就行了。” 三人沿着那碎石路走下去,一时间各怀心思,倒是谁也没有说话。 沈怀弃心里只思索着那个游若和这密道有没有关系,没有注意到一向爱斗嘴的两个大哥竟然也一路沉默——这是极不寻常的。 突然,崔亦笑猛地拉了沈怀弃一把,将人强行拉退了好几步。 霎时,沈怀弃只感觉紧贴喉口擦过去了一丝寒意,和他并排而行的季拈商也在同时朝后飞退几步,避开了那取人性命的暗器。 “出来!”季拈商抬手,蝉翼剑跃然手中,透明如纱,如同一道光线一般刺透了暗器发来的墙中。 剑仅一转,那墙上顿时裂开了一圈面盆大的洞来,一道黑影也在同时迅速闪过。 崔亦笑的扇子不知什么时候拿在了手中,已是呈展开状态,只听得崔亦笑冷冷道:“你已中了我的燕子尾,是现身还是等死,就看你聪明不聪明了。” 清冷的声音在深幽昏暗的密道中回响,却没人回应。 崔亦笑的嘴角扬了个弧度,写满了残忍。他听到了细微而急促呼吸声,正是燕子尾毒发的表现——窒息。 他崔亦笑用毒从来都是选最快最烈的,不快不烈的毒,有什么用? “你还有说五句话的命。”崔亦笑上前了几步,仔细听着声音的方向。 “解……药……”人影闪过,那被季拈商一剑刺裂的洞口钻出了人来,是个年纪不大,脸色惨白的年轻人,此刻他正贴着墙,表情痛苦地看着崔亦笑。 抱着被崔亦笑折扇射出的毒针击中的手臂,年轻人眼里有些惊恐。他刚一发出暗器,下一刻,季拈商的剑就差点要了他的命。再一眨眼,他的手臂上就中了带着剧毒的短针——这两个年纪轻轻的人到底是谁,竟然可以快到这个地步? “还剩四句,”崔亦笑抿着唇,“不过要是你说对了我想听的话,我倒是会考虑给你解药。” 年轻人的眼神闪过一丝哀求和绝望,他敢肯定他在崔亦笑的眼里看到的是看死人的神情,恐怕他即使说出崔亦笑想要的话,也不一定能够拿得到解药!——但是他毫无选择,命是自己的,他只有赌一把。 “密道放的是被禁锢在灵石中的凤求凰,名剑门……想要独吞……”年轻人望着崔亦笑,他现在连说话都很艰难。 沈怀弃问季拈商道:“凤求凰是个什么东西?” 季拈商似乎没多大兴趣:“一把不错的剑罢了。” 凤求凰,这把世人眼中的神魔兵器在拥有蝉翼剑的季拈商眼里,的确只能是一把“不错的剑”而已。毕竟对于他来说,那种屠戮之气太重的剑绝没有蝉翼剑那么听话。 沈怀弃闻言,眼里却不禁闪烁起光彩来:“大哥都能说是不错的剑,那便是好剑了!” 季拈商一笑,谁说他小弟傻? “怀弃啊,那把剑你就不要去想了,”季拈商轻声道,“不适合你。” 崔亦笑却插话道:“适合不适合,也得看了再说。” 说完,崔亦笑又望向那个已经站不稳的年轻人,说:“你还剩三句。” 年轻人哀求和恐惧的神色更加明显,他张了张嘴,确不敢吐出半个字——他怎么知道哪一句才是眼前这个修罗公子想要听的? 沈怀弃有些不忍,于是问道:“你是名剑门的人吗?” 果然,那年轻人立刻抓住了方向,忙道:“我是虫楼忠字号分舵的人……名……名剑门和钱大总管私交颇好……我只是受大总管指使来帮名剑门拿密道里的东西……” “东西就只是凤求凰?”沈怀弃问。 年轻人点点头,目光转向崔亦笑,而那修罗公子却自喃道:“那姓钱的也掺合进来了?” 不知道和虫楼忠字号分舵舵主孙易成有没有干系,若是有,事情就麻烦了。 季拈商似乎看出了崔亦笑的心思,淡淡地说了句:“孙易成应该和这件事关系不大,关于密道的传言都是财物和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虫楼才不会把这些小钱小事放在眼里。” 沈怀弃也点头道:“想必名剑门也是找到最后才发现是凤求凰,一把好剑在名剑门这些剑痴眼里自然是至宝,因此产生独吞的想法也是说得过去的。” 崔亦笑对两个兄弟一笑,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一粒药丸来,对年轻人道:“还有两句。” 年轻人眼里有些焦急,只好望向三人中一看就知道心子软的沈怀弃。 沈怀弃只好问道:“只有名剑门和虫楼的人吗?” 年轻人点头,看着沈怀弃多了份感激,然后尽可能地多透露些:“还有毒王莫寒和些对密道财物有想法的人……开始领路的就是莫寒,待找到凤求凰,名剑门门主岳梓然就将那些无名小卒杀了……现在除了莫寒,就只有名剑门的人和钱大总管的人了……” 季拈商听了立刻一扬眉毛,名剑门门主亲自来了?难道他早就知道密道里的是凤求凰不成? “你怎么看?”季拈商问崔亦笑。 崔亦笑把药递给那年轻人,然后朝着洞那边走去:“你怎么想我便是怎么想——岳梓然应该早就知道密道里是什么了吧。” 沈怀弃和季拈商立刻跟上崔亦笑。 沈怀弃说:“那个毒王莫寒也肯定知道,而且这个密道和他说不定有什么关系。” 突然,地上的年轻人喊了声:“前面有拐角,那里被安排埋伏了很多人,目的是杀掉后面来的人以确保凤求凰成功到手……” 崔亦笑转过身,扬起了一个笑容来:“最后这句救了你。” 紫袖一扬,一根细针刺入了年轻人的肩头,年轻人只感觉那种窒息的感觉瞬间减了大半。 表情一呆,年轻人望着手里那枚药丸一时愣住。 季拈商头也不回地推着二人走,口中道:“那个药丸赶紧丢了吧,崔大少爷给的绝对不是补药。” 年轻人立刻扔了那枚药丸,冷汗直流。如果不是最后那句提醒的话,他就服下催命散去阎王那里报道了!——那个跟修罗一样的人果然是没打算放过他的命的! “二哥,你……”走出老远,沈怀弃终于挣开了季拈商,皱着眉头对着崔亦笑微怒道:“若不是那个人最后那句话,他是不是会死?你先前给他的根本不是解药,对不对?” 崔亦笑扬眉:“我为什么要给他解药?他差点杀了你和拈商。” “但你不是答应他,他只要说了就给解药的吗?”沈怀弃停下脚步,盯着崔亦笑。 “我只是说有可能会给。” “二哥!” 季拈商轻推了沈怀弃一把,看似力气不大,却逼得站在原地的沈怀弃不得不往前继续走。 “怀弃你误会你二哥了,那药就是解药,亦笑只是吓那个人的。”季拈商胡说八道的本事可是一流,却不想,沈怀弃虽然不谙世事,但他不笨,他怎会信这样的敷衍之辞? 偏偏崔亦笑也没领他的情,冷冷道:“那就是毒,七觞。” “亦笑!”季拈商瞪了崔亦笑一眼,这个人怎么总在该聪明点的时候犯蠢病,在该装糊涂的时候扮精明? “七殇和燕子尾的毒混在一起,谁说他就死定了?”崔亦笑还在笑,季拈商不禁觉得自己这个大哥真的做得很失败。 “我不懂毒!”在崔亦笑毫无愧色的眼神下,沈怀弃的语气软了不少。 崔亦笑一边走一边道:“只会废了他的武功罢了,小惩大戒。” “好了好了,”季拈商深深看了崔亦笑一眼,对两人说,“再不快点,那凤求凰就被岳梓然拿走了。” 崔亦笑拉着沈怀弃就走,也不再多说,季拈商望着两人,脸上无声地笑了笑——胡说八道的本事,原来崔亦笑比他还厉害。七觞配燕子尾若是有化人功力的妙效,他季拈商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二 第五章 沈坏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一柄有生命的剑,它怎么可以被困在这里? “怀弃,不要乱来!”季拈商立刻阻止道,“这把剑谁也驾御不了,若是放出来,只会让天下生灵涂炭!” 沈怀弃却像是着了魔一样,上前问:“怎么帮你,告诉我……” 凤求凰静止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怀弃又上前了几步,脚睬在那水槽的边上,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凤求凰:“你肯定能想到出来的办法,告诉我!” 凤求凰缓缓从半空中降落下来,和沈怀弃只隔了一臂不到的距离,就那样对面对地望着——沈怀弃相信,凤求凰看得到他,它正看着他! “怀弃,回来!”崔亦笑高声喝道,他心里的不安越发的强烈。和季拈商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向沈怀弃飞去,然而,沈怀弃已经伸出了手,凤求凰,与他冰凉手掌相贴。 凤求凰的剑柄,冰冷,又带着灼热。 沈怀弃的眼前浮现出一片暗红:是血吗? 季拈商和崔亦笑猛地将沈怀弃扯了过来,却也呆住——凤求凰,这把有生命的剑,跟着沈怀弃一道出来了。 它逃脱禁锢了! “你走吧。”沈怀弃放开了手,凤求凰就那样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你走吧。”沈怀弃又说。 凤求凰突然整个光芒一收,无神地掉落在地。 “喂,你起来!”沈怀弃对凤求凰低唤一声,“起来!” 崔亦笑和季拈商已经有些茫然,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怀弃一脸不悦地踢着那柄绝世名剑。 “沈少侠,这剑,你还是收下吧。”莫寒突然说。 崔亦笑立刻瞪了莫寒一眼,莫寒却是装作没看到,继续道:“这剑若到了恶人手里,定会铸成一场灾难。” 沈怀弃皱着眉,有些犹豫。 他不是不动心。但当他拿着凤求凰的时候,心中的那份莫名的惊慌和突然从心底涌出的戾气,都让他有些害怕。 季拈商忽然缓缓道:“怀弃,毒王说得对,你把凤求凰带走吧,凤求凰在你手里最是安全。” 不但剑安全,有个凤求凰在手的沈怀弃也会让他放心不少。 “大哥!”崔亦笑一惊。 季拈商身影突然一晃,手中蝉翼已直接架上了莫寒的脖子。 “对不住了。”季拈商手中一动,莫寒立刻倒了下去,喉头溅起了一抹血花。 莫寒的瞳孔圆睁,写满了惊愕和不敢相信,视线慢慢移向崔亦笑。 带着怨恨的目光,毒王从此在江湖中消失。 “大哥你做什么!”崔亦笑和沈怀弃同时惊道,崔亦笑惊愕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怒意,被季拈商不动声色地收入眼中。 “凤求凰在三弟手里的事绝不能传出去。亦笑,你难道想怀弃从此被江湖中人追杀夺剑吗?”季拈商厉声道,“怀弃,这剑你要好好拿着,不可轻易示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知不知道?” 见一向温和的大哥突然严肃起来,沈怀弃自是知道季拈商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却依然忍不住道:“但大哥也不必杀了莫寒……” “杀都杀了,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季拈商抬起下巴,“废话少说,怀弃你先离开密道回客栈去,先给凤求凰配副剑鞘或者用绢把剑裹起来。我和你二哥有事要谈。” “大哥,我……”沈怀弃拿着凤求凰,话未说完便被冷冷打断。 “还不快去?大哥的话你也不听了?”季拈商一瞪眼,沈怀弃只好转身离开。 从小到大,季拈商都极少有严肃的时候,更加极少对他喝斥。而今天,季拈商却突然一反常态,看来,这凤求凰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沈怀弃心中一叹,“这真的是一把好剑,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剑。” 沈怀弃也不是蠢人,从季拈商异常的表现看,肯定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沈怀弃不知道的,让季拈商有些生气。 能让一向好脾气的大哥那么动怒的,会是什么事呢? “怀弃!”季拈商唤了声。 沈怀弃立刻回头。 “走快点,别想留下来偷听!”季拈商一语道破了沈怀弃的心思,沈怀弃只好加快了步子,一路小跑地冲进了甬道。 看沈怀弃走远,季拈商收了蝉翼剑,对一旁低着头就是不肯看自己的崔亦笑冷冷道:“我给你时间想,你最好编得圆满点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什么都瞒着我们,你到底当不当我们是兄弟?” 崔亦笑听了这话,反倒轻松了起来,问道:“你早就怀疑了吧?” “你认为呢?”季拈商冷笑了一声。 “什么时候?” “进鬼林子前,你给我们药,说防瘴气。” 崔亦笑一抬眉毛:“我倒是疏忽了,季少庄主怎么会尝不出来那是什么药呢?” “那时候我只是怀疑,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关于密道的消息却故意不说,后来在甬道里我就确定了这件事和你有关。” “所以你假装喝酒让我带路?还故意问我为什么看到地上的脚印会笑?”崔亦笑扬唇,无限嘲讽。 他不说,季拈商也就不点破。季拈商要旁敲侧击,他也就装傻陪他玩到底。 和聪明人做好兄弟就是辛苦,什么都瞒不了对方,但鉴于兄弟间的绝对信任,自己又不好过于追问——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猜来猜去,试探无数,后来得了结果也已经累得半死,最后呢,其实对方必然会坦白一切,让以前的猜测和试探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多余。但偏偏,聪明人都热衷于这种劳心费力的猜测游戏。 “不错。直到你叫我开洞供你下毒,还有见到这个毒王莫寒,我就完全确定了……”季拈商的语气冷了下来,“整个密道事件,都是你弄出来的吧。” 崔亦笑笑得很淡:“是啊,这藏了凤求凰的密道是我发现的。我故意派莫寒去引名剑门上勾,就是为了解开这剑的禁锢,套出我想知道的秘密,顺便送怀弃个人情,让他能有把像样的剑。” “你演戏倒是有模有样,我差点被你给骗过去!”季拈商瞪了崔亦笑一眼,其实他是直到最后莫寒看崔亦笑怨毒的眼神和崔亦笑又惊又气的神情后,才确定崔亦笑必然认得莫寒,也必然和这密道有关联。 他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在赌——不过,他赌赢了。 “你想知道的秘密,是什么?”季拈商问。 “记得拐角处那个字符吗?那就是我想知道的秘密——第十楼。” “第十楼?”季拈商皱眉,“那不是江湖人编造出来的地方吗?” 崔亦笑摇了摇头:“确实有这么个地方。” “确实有又如何?难道和传言中一样,‘第十楼富可敌国,其中秘籍无数’?”季拈商冷笑一声,“崔大少爷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崔亦笑失笑:“我会吗?” “所以,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 季拈商看着眼前这人,表情冷了下来。 崔亦笑也收了笑容,重复道:“我不知道。” 季拈商不说话,他在等,等他这个办事向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二弟给他一个解释。 “我开始发现了这里时,还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一百多年前被岳家先人禁锢起来的凤求凰,直到我破解了那字符——凤凰重生,第十楼现。”崔亦笑皱皱眉,想尽量说得简单一点,“正是因为不知道第十楼里到底是什么,所以我想探个究竟,于是就想出了‘引名剑门的人上勾,替我解了凤求凰的禁锢,顺便除了总是妨碍虫楼行事的名剑门’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所以我就跟萧楠月聊了几句。” 季拈商自然知道这个“聊了几句”是指放出密道的消息,于是冷笑了一声。 “我在密道里灌了毒气,入者必死,然后再略施小计让岳梓然‘碰巧’得知密道里是凤求凰,只有毒王莫寒可以带他们安全进去……于是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岳梓然就带了整个名剑门的支柱出来送死了——季拈商在心里说着。 “莫寒果然是你的人。”季拈商有些得意,似乎杀了莫寒是一件让他很骄傲的事。 崔亦笑瞪了季拈商一眼:“你可知道培养一个‘毒王’要花费多少心血?” 季拈商只是笑,他就不信崔亦笑手里只有一个毒王莫寒,只要崔亦笑愿意,十个毒王莫寒崔家也拿得出来。 “好大的手笔,一个好奇,就葬了整个名剑门,赔上了那么多条命!”季拈商虽然有诸多不满,但也拿这个二弟没有任何办法,崔亦笑不冷血狠毒,他就不是崔亦笑了。 再说,身为虫楼的人,对付名剑门本也无可厚非,各为其主罢了。要怪,就只能怪名剑门总是和虫楼作对。 崔亦笑抿嘴:“季少庄主一句‘看不顺眼’,不也灭了九庄十八寨?” “这倒也是。”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对于这一点,他们两个只差没挂在嘴边时刻申明了。 “大哥审完了吧?”崔亦笑懒懒地扬扬眉毛。 “审?我敢审你崔大少爷?”季拈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崔少爷以后办事能不能收敛点?特别是有某个呆头呆脑的人在的时候。” 崔亦笑无奈摊手:“怀弃这小子,我也没办法。谁让他被那个西风老头教成那副模样?” 沈坏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一柄有生命的剑,它怎么可以被困在这里? “怀弃,不要乱来!”季拈商立刻阻止道,“这把剑谁也驾御不了,若是放出来,只会让天下生灵涂炭!” 沈怀弃却像是着了魔一样,上前问:“怎么帮你,告诉我……” 凤求凰静止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怀弃又上前了几步,脚睬在那水槽的边上,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凤求凰:“你肯定能想到出来的办法,告诉我!” 凤求凰缓缓从半空中降落下来,和沈怀弃只隔了一臂不到的距离,就那样对面对地望着——沈怀弃相信,凤求凰看得到他,它正看着他! “怀弃,回来!”崔亦笑高声喝道,他心里的不安越发的强烈。和季拈商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向沈怀弃飞去,然而,沈怀弃已经伸出了手,凤求凰,与他冰凉手掌相贴。 凤求凰的剑柄,冰冷,又带着灼热。 沈怀弃的眼前浮现出一片暗红:是血吗? 季拈商和崔亦笑猛地将沈怀弃扯了过来,却也呆住——凤求凰,这把有生命的剑,跟着沈怀弃一道出来了。 它逃脱禁锢了! “你走吧。”沈怀弃放开了手,凤求凰就那样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你走吧。”沈怀弃又说。 凤求凰突然整个光芒一收,无神地掉落在地。 “喂,你起来!”沈怀弃对凤求凰低唤一声,“起来!” 崔亦笑和季拈商已经有些茫然,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怀弃一脸不悦地踢着那柄绝世名剑。 “沈少侠,这剑,你还是收下吧。”莫寒突然说。 崔亦笑立刻瞪了莫寒一眼,莫寒却是装作没看到,继续道:“这剑若到了恶人手里,定会铸成一场灾难。” 沈怀弃皱着眉,有些犹豫。 他不是不动心。但当他拿着凤求凰的时候,心中的那份莫名的惊慌和突然从心底涌出的戾气,都让他有些害怕。 季拈商忽然缓缓道:“怀弃,毒王说得对,你把凤求凰带走吧,凤求凰在你手里最是安全。” 不但剑安全,有个凤求凰在手的沈怀弃也会让他放心不少。 “大哥!”崔亦笑一惊。 季拈商身影突然一晃,手中蝉翼已直接架上了莫寒的脖子。 “对不住了。”季拈商手中一动,莫寒立刻倒了下去,喉头溅起了一抹血花。 莫寒的瞳孔圆睁,写满了惊愕和不敢相信,视线慢慢移向崔亦笑。 带着怨恨的目光,毒王从此在江湖中消失。 “大哥你做什么!”崔亦笑和沈怀弃同时惊道,崔亦笑惊愕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怒意,被季拈商不动声色地收入眼中。 “凤求凰在三弟手里的事绝不能传出去。亦笑,你难道想怀弃从此被江湖中人追杀夺剑吗?”季拈商厉声道,“怀弃,这剑你要好好拿着,不可轻易示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知不知道?” 见一向温和的大哥突然严肃起来,沈怀弃自是知道季拈商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却依然忍不住道:“但大哥也不必杀了莫寒……” “杀都杀了,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季拈商抬起下巴,“废话少说,怀弃你先离开密道回客栈去,先给凤求凰配副剑鞘或者用绢把剑裹起来。我和你二哥有事要谈。” “大哥,我……”沈怀弃拿着凤求凰,话未说完便被冷冷打断。 “还不快去?大哥的话你也不听了?”季拈商一瞪眼,沈怀弃只好转身离开。 从小到大,季拈商都极少有严肃的时候,更加极少对他喝斥。而今天,季拈商却突然一反常态,看来,这凤求凰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沈怀弃心中一叹,“这真的是一把好剑,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剑。” 沈怀弃也不是蠢人,从季拈商异常的表现看,肯定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沈怀弃不知道的,让季拈商有些生气。 能让一向好脾气的大哥那么动怒的,会是什么事呢? “怀弃!”季拈商唤了声。 沈怀弃立刻回头。 “走快点,别想留下来偷听!”季拈商一语道破了沈怀弃的心思,沈怀弃只好加快了步子,一路小跑地冲进了甬道。 看沈怀弃走远,季拈商收了蝉翼剑,对一旁低着头就是不肯看自己的崔亦笑冷冷道:“我给你时间想,你最好编得圆满点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什么都瞒着我们,你到底当不当我们是兄弟?” 崔亦笑听了这话,反倒轻松了起来,问道:“你早就怀疑了吧?” “你认为呢?”季拈商冷笑了一声。 “什么时候?” “进鬼林子前,你给我们药,说防瘴气。” 崔亦笑一抬眉毛:“我倒是疏忽了,季少庄主怎么会尝不出来那是什么药呢?” “那时候我只是怀疑,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关于密道的消息却故意不说,后来在甬道里我就确定了这件事和你有关。” “所以你假装喝酒让我带路?还故意问我为什么看到地上的脚印会笑?”崔亦笑扬唇,无限嘲讽。 他不说,季拈商也就不点破。季拈商要旁敲侧击,他也就装傻陪他玩到底。 和聪明人做好兄弟就是辛苦,什么都瞒不了对方,但鉴于兄弟间的绝对信任,自己又不好过于追问——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猜来猜去,试探无数,后来得了结果也已经累得半死,最后呢,其实对方必然会坦白一切,让以前的猜测和试探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多余。但偏偏,聪明人都热衷于这种劳心费力的猜测游戏。 “不错。直到你叫我开洞供你下毒,还有见到这个毒王莫寒,我就完全确定了……”季拈商的语气冷了下来,“整个密道事件,都是你弄出来的吧。” 崔亦笑笑得很淡:“是啊,这藏了凤求凰的密道是我发现的。我故意派莫寒去引名剑门上勾,就是为了解开这剑的禁锢,套出我想知道的秘密,顺便送怀弃个人情,让他能有把像样的剑。” “你演戏倒是有模有样,我差点被你给骗过去!”季拈商瞪了崔亦笑一眼,其实他是直到最后莫寒看崔亦笑怨毒的眼神和崔亦笑又惊又气的神情后,才确定崔亦笑必然认得莫寒,也必然和这密道有关联。 他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在赌——不过,他赌赢了。 “你想知道的秘密,是什么?”季拈商问。 “记得拐角处那个字符吗?那就是我想知道的秘密——第十楼。” “第十楼?”季拈商皱眉,“那不是江湖人编造出来的地方吗?” 崔亦笑摇了摇头:“确实有这么个地方。” “确实有又如何?难道和传言中一样,‘第十楼富可敌国,其中秘籍无数’?”季拈商冷笑一声,“崔大少爷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崔亦笑失笑:“我会吗?” “所以,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 季拈商看着眼前这人,表情冷了下来。 崔亦笑也收了笑容,重复道:“我不知道。” 季拈商不说话,他在等,等他这个办事向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二弟给他一个解释。 “我开始发现了这里时,还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一百多年前被岳家先人禁锢起来的凤求凰,直到我破解了那字符——凤凰重生,第十楼现。”崔亦笑皱皱眉,想尽量说得简单一点,“正是因为不知道第十楼里到底是什么,所以我想探个究竟,于是就想出了‘引名剑门的人上勾,替我解了凤求凰的禁锢,顺便除了总是妨碍虫楼行事的名剑门’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所以我就跟萧楠月聊了几句。” 季拈商自然知道这个“聊了几句”是指放出密道的消息,于是冷笑了一声。 “我在密道里灌了毒气,入者必死,然后再略施小计让岳梓然‘碰巧’得知密道里是凤求凰,只有毒王莫寒可以带他们安全进去……于是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岳梓然就带了整个名剑门的支柱出来送死了——季拈商在心里说着。 “莫寒果然是你的人。”季拈商有些得意,似乎杀了莫寒是一件让他很骄傲的事。 崔亦笑瞪了季拈商一眼:“你可知道培养一个‘毒王’要花费多少心血?” 季拈商只是笑,他就不信崔亦笑手里只有一个毒王莫寒,只要崔亦笑愿意,十个毒王莫寒崔家也拿得出来。 “好大的手笔,一个好奇,就葬了整个名剑门,赔上了那么多条命!”季拈商虽然有诸多不满,但也拿这个二弟没有任何办法,崔亦笑不冷血狠毒,他就不是崔亦笑了。 再说,身为虫楼的人,对付名剑门本也无可厚非,各为其主罢了。要怪,就只能怪名剑门总是和虫楼作对。 崔亦笑抿嘴:“季少庄主一句‘看不顺眼’,不也灭了九庄十八寨?” “这倒也是。”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对于这一点,他们两个只差没挂在嘴边时刻申明了。 “大哥审完了吧?”崔亦笑懒懒地扬扬眉毛。 “审?我敢审你崔大少爷?”季拈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崔少爷以后办事能不能收敛点?特别是有某个呆头呆脑的人在的时候。” 崔亦笑无奈摊手:“怀弃这小子,我也没办法。谁让他被那个西风老头教成那副模样?” 沈坏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一柄有生命的剑,它怎么可以被困在这里? “怀弃,不要乱来!”季拈商立刻阻止道,“这把剑谁也驾御不了,若是放出来,只会让天下生灵涂炭!” 沈怀弃却像是着了魔一样,上前问:“怎么帮你,告诉我……” 凤求凰静止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怀弃又上前了几步,脚睬在那水槽的边上,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凤求凰:“你肯定能想到出来的办法,告诉我!” 凤求凰缓缓从半空中降落下来,和沈怀弃只隔了一臂不到的距离,就那样对面对地望着——沈怀弃相信,凤求凰看得到他,它正看着他! “怀弃,回来!”崔亦笑高声喝道,他心里的不安越发的强烈。和季拈商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向沈怀弃飞去,然而,沈怀弃已经伸出了手,凤求凰,与他冰凉手掌相贴。 凤求凰的剑柄,冰冷,又带着灼热。 沈怀弃的眼前浮现出一片暗红:是血吗? 季拈商和崔亦笑猛地将沈怀弃扯了过来,却也呆住——凤求凰,这把有生命的剑,跟着沈怀弃一道出来了。 它逃脱禁锢了! “你走吧。”沈怀弃放开了手,凤求凰就那样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你走吧。”沈怀弃又说。 凤求凰突然整个光芒一收,无神地掉落在地。 “喂,你起来!”沈怀弃对凤求凰低唤一声,“起来!” 崔亦笑和季拈商已经有些茫然,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怀弃一脸不悦地踢着那柄绝世名剑。 “沈少侠,这剑,你还是收下吧。”莫寒突然说。 崔亦笑立刻瞪了莫寒一眼,莫寒却是装作没看到,继续道:“这剑若到了恶人手里,定会铸成一场灾难。” 沈怀弃皱着眉,有些犹豫。 他不是不动心。但当他拿着凤求凰的时候,心中的那份莫名的惊慌和突然从心底涌出的戾气,都让他有些害怕。 季拈商忽然缓缓道:“怀弃,毒王说得对,你把凤求凰带走吧,凤求凰在你手里最是安全。” 不但剑安全,有个凤求凰在手的沈怀弃也会让他放心不少。 “大哥!”崔亦笑一惊。 季拈商身影突然一晃,手中蝉翼已直接架上了莫寒的脖子。 “对不住了。”季拈商手中一动,莫寒立刻倒了下去,喉头溅起了一抹血花。 莫寒的瞳孔圆睁,写满了惊愕和不敢相信,视线慢慢移向崔亦笑。 带着怨恨的目光,毒王从此在江湖中消失。 “大哥你做什么!”崔亦笑和沈怀弃同时惊道,崔亦笑惊愕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怒意,被季拈商不动声色地收入眼中。 “凤求凰在三弟手里的事绝不能传出去。亦笑,你难道想怀弃从此被江湖中人追杀夺剑吗?”季拈商厉声道,“怀弃,这剑你要好好拿着,不可轻易示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知不知道?” 见一向温和的大哥突然严肃起来,沈怀弃自是知道季拈商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却依然忍不住道:“但大哥也不必杀了莫寒……” “杀都杀了,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季拈商抬起下巴,“废话少说,怀弃你先离开密道回客栈去,先给凤求凰配副剑鞘或者用绢把剑裹起来。我和你二哥有事要谈。” “大哥,我……”沈怀弃拿着凤求凰,话未说完便被冷冷打断。 “还不快去?大哥的话你也不听了?”季拈商一瞪眼,沈怀弃只好转身离开。 从小到大,季拈商都极少有严肃的时候,更加极少对他喝斥。而今天,季拈商却突然一反常态,看来,这凤求凰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沈怀弃心中一叹,“这真的是一把好剑,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剑。” 沈怀弃也不是蠢人,从季拈商异常的表现看,肯定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沈怀弃不知道的,让季拈商有些生气。 能让一向好脾气的大哥那么动怒的,会是什么事呢? “怀弃!”季拈商唤了声。 沈怀弃立刻回头。 “走快点,别想留下来偷听!”季拈商一语道破了沈怀弃的心思,沈怀弃只好加快了步子,一路小跑地冲进了甬道。 看沈怀弃走远,季拈商收了蝉翼剑,对一旁低着头就是不肯看自己的崔亦笑冷冷道:“我给你时间想,你最好编得圆满点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什么都瞒着我们,你到底当不当我们是兄弟?” 崔亦笑听了这话,反倒轻松了起来,问道:“你早就怀疑了吧?” “你认为呢?”季拈商冷笑了一声。 “什么时候?” “进鬼林子前,你给我们药,说防瘴气。” 崔亦笑一抬眉毛:“我倒是疏忽了,季少庄主怎么会尝不出来那是什么药呢?” “那时候我只是怀疑,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关于密道的消息却故意不说,后来在甬道里我就确定了这件事和你有关。” “所以你假装喝酒让我带路?还故意问我为什么看到地上的脚印会笑?”崔亦笑扬唇,无限嘲讽。 他不说,季拈商也就不点破。季拈商要旁敲侧击,他也就装傻陪他玩到底。 和聪明人做好兄弟就是辛苦,什么都瞒不了对方,但鉴于兄弟间的绝对信任,自己又不好过于追问——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猜来猜去,试探无数,后来得了结果也已经累得半死,最后呢,其实对方必然会坦白一切,让以前的猜测和试探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多余。但偏偏,聪明人都热衷于这种劳心费力的猜测游戏。 “不错。直到你叫我开洞供你下毒,还有见到这个毒王莫寒,我就完全确定了……”季拈商的语气冷了下来,“整个密道事件,都是你弄出来的吧。” 崔亦笑笑得很淡:“是啊,这藏了凤求凰的密道是我发现的。我故意派莫寒去引名剑门上勾,就是为了解开这剑的禁锢,套出我想知道的秘密,顺便送怀弃个人情,让他能有把像样的剑。” “你演戏倒是有模有样,我差点被你给骗过去!”季拈商瞪了崔亦笑一眼,其实他是直到最后莫寒看崔亦笑怨毒的眼神和崔亦笑又惊又气的神情后,才确定崔亦笑必然认得莫寒,也必然和这密道有关联。 他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在赌——不过,他赌赢了。 “你想知道的秘密,是什么?”季拈商问。 “记得拐角处那个字符吗?那就是我想知道的秘密——第十楼。” “第十楼?”季拈商皱眉,“那不是江湖人编造出来的地方吗?” 崔亦笑摇了摇头:“确实有这么个地方。” “确实有又如何?难道和传言中一样,‘第十楼富可敌国,其中秘籍无数’?”季拈商冷笑一声,“崔大少爷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崔亦笑失笑:“我会吗?” “所以,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 季拈商看着眼前这人,表情冷了下来。 崔亦笑也收了笑容,重复道:“我不知道。” 季拈商不说话,他在等,等他这个办事向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二弟给他一个解释。 “我开始发现了这里时,还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一百多年前被岳家先人禁锢起来的凤求凰,直到我破解了那字符——凤凰重生,第十楼现。”崔亦笑皱皱眉,想尽量说得简单一点,“正是因为不知道第十楼里到底是什么,所以我想探个究竟,于是就想出了‘引名剑门的人上勾,替我解了凤求凰的禁锢,顺便除了总是妨碍虫楼行事的名剑门’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所以我就跟萧楠月聊了几句。” 季拈商自然知道这个“聊了几句”是指放出密道的消息,于是冷笑了一声。 “我在密道里灌了毒气,入者必死,然后再略施小计让岳梓然‘碰巧’得知密道里是凤求凰,只有毒王莫寒可以带他们安全进去……于是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岳梓然就带了整个名剑门的支柱出来送死了——季拈商在心里说着。 “莫寒果然是你的人。”季拈商有些得意,似乎杀了莫寒是一件让他很骄傲的事。 崔亦笑瞪了季拈商一眼:“你可知道培养一个‘毒王’要花费多少心血?” 季拈商只是笑,他就不信崔亦笑手里只有一个毒王莫寒,只要崔亦笑愿意,十个毒王莫寒崔家也拿得出来。 “好大的手笔,一个好奇,就葬了整个名剑门,赔上了那么多条命!”季拈商虽然有诸多不满,但也拿这个二弟没有任何办法,崔亦笑不冷血狠毒,他就不是崔亦笑了。 再说,身为虫楼的人,对付名剑门本也无可厚非,各为其主罢了。要怪,就只能怪名剑门总是和虫楼作对。 崔亦笑抿嘴:“季少庄主一句‘看不顺眼’,不也灭了九庄十八寨?” “这倒也是。”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对于这一点,他们两个只差没挂在嘴边时刻申明了。 “大哥审完了吧?”崔亦笑懒懒地扬扬眉毛。 “审?我敢审你崔大少爷?”季拈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崔少爷以后办事能不能收敛点?特别是有某个呆头呆脑的人在的时候。” 崔亦笑无奈摊手:“怀弃这小子,我也没办法。谁让他被那个西风老头教成那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