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0001 鬼子来了   1938年3月底的一天下午,一支整编日军小队东出鸢都城,奔袭永安村。   带队的秋元队长坐在边三轮摩托车里,一张黑脸上就写了两个字:杀人。   皇军刚刚占据鸢都城没多久,地方上各方势力都不安生,尤其八路军游击队最是可恶。   十几天前,皇军在鸢都东北郊遭遇数百老百姓伏击,死了十六个帝国勇士,损失了大批物资,当时司令部就怀疑这一定是游击队搞的鬼!   获知小股八路军游击队在永安村活动,秋元队长发誓要把这支小队全部剿灭,给各方地方势力一点颜色看看!   ……   ……   与此同时。   永安村村口。   叶正文被两名八路军游击队员押着,接受老百姓的声讨。   “叶正文,刘大娘家就这一只下蛋的老母鸡,你居然给偷走烤了!这是什么行为?”   八路军游击队留驻永安村的小队长孙建安主持声讨,高声说道:“多亏你不是我们游击队的战士,要不然就得把你军法处置!”   “孙队长,我偷鸡是我不对,可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叶正文一脸委屈,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瞄旁边另一个游击队员手里的烤鸡。   他家是鸢都城数一数二的富商,自小锦衣玉食,没吃过什么苦。半个月前,他刚刚从日本帝国医科大学留学归来,眼看就要到鸢都城老家了,出了点状况,滞留在了永安村。   永安村的日子穷,生活苦,棒子面窝窝头都算是好饭食,叶正文哪能受得了这个苦,今天中午忍不住偷了刘大娘家的老母鸡,准备祭祭五脏庙,却被游击队给抓了。   “你还迫不得已?叶正文啊叶正文,看你穿的人五人六的,像是个有文化的,没想到你……你居然这么不要脸!”   孙建安气得脸都黑了,刚想宣布对叶正文的惩罚措施,就见一个游击队员火速跑来,气喘吁吁的汇报说:“队长,出事了!城里的同志传消息说,鬼子知道咱们有支小队在永安村驻扎,派了一个整编小队过来围剿!”   孙建安脸色立刻变了。   游击队的确在永安村留了一个小队,但是这个小队拢共只有十个人,枪支弹药也不充分。   十个游击队员对五十几个鬼子,这仗怎么打?   “孙队长?”   叶正文眼珠子转转,问道:“我有办法解决这批鬼子的话,偷鸡这个事能过去吗?”   孙建安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怎么解决?”   “这你别管,我有办法解决就是了!我敢保证,一个也别想冲到永安村村口!就算冲过来了,也是来给你们当活靶子!”   叶正文再看看那只烤鸡,说道:“前提是,你得把这只烤鸡还给我。”   “叶正文,我信你这一次!但你记住了——”   孙建安咬咬牙,说道:“解决不了这批鬼子,到时候我新账旧账一起给你算!”   他其实不怎么相信叶正文,但战斗随时打响,叶正文毕竟罪不及死,犯不上让他给一只鸡偿命,这才应了他,借机放他跟永安村的百姓一起逃命   没成想叶正文跟真事一样,带上那只烤鸡,找了一个二流子一起回村里转悠了一阵,带了一口锅就走了。   临走前,他还有模有样的找到孙建安,说道:“孙队长,我们来这就去阻击鬼子了,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吧!”   凭一只烤鸡一口锅去阻击鬼子?   唬鬼呢?   ……   ……   两个小时之后,永安村村外一处土坡之上,孙建安带领着游击队的八个人埋伏在这里,准备伏击来犯的鬼子,一边给陆续撤离的永安村百姓争取更多的时间。   “队长,老百姓撤得差不多了。”   队员王二虎从村子里跑过来,小声问孙建安:“咱们是现在撤,还是先干几个鬼子再撤?”   “看情况再定!有机会的话,咱们还是先送鬼子们几颗铁花生尝尝!”   孙建安说:“二虎,给同志们说一下,一会儿听我命令,咱们从那边河沟子里撤!”   “明白!”王二虎应道。   不多时,一阵汽车轰鸣声从鸢都城方向的道路上传来,大家很快看到一队正在朝这边突进的鬼子小队。   “队长,他们居然还有迫击炮?!”   王二虎的眼珠子都有点直了,说道:“不至于吧,这是小鬼子下定决心要把咱们全歼喽?”   “废话!”   孙建安恼火的说道:“换了咱们,也会考虑着把小鬼子全歼!”   问题是,现在他们才是可能被全歼的对象。   王二虎小声说:“队长,实在不行咱们直接撤吧,等以后再找机会跟小鬼子算账!”   孙建安有些犹豫。   他明白,王二虎这个话没错,游击队的装备不行,拢共没几个人没几条枪,对战这批来犯的鬼子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堂堂八路军游击队,见到鬼子一枪不放就撤退,传出去多丢人?   这一犹豫,小鬼子们又向前突进了三四百米,离着这片土坡已经不足一百米了。   撤?还是打?   孙建安还没拿定主意,小鬼子队伍最前头那辆边三轮摩托车忽然一个紧急刹车。   司机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下车,冲到路边干枯的野草边裤子一扒。   噗……   没等他蹲下,一道黄线已经从他的尾巴骨下面窜了出去。   他这边还没消停,又有二十几个小鬼子也跟着一起脱队,奔路边扒裤子。   剩下的鬼子们起先脸上貌似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转眼间个个变色,也都慌里慌张的奔路边去了。   其中有个鬼子动手速度慢了点,直接拉了一裤子。   包括坐在边三轮摩托车里那位鬼子长官,也加入了扒裤子大军。   一时之间,路边臭气熏天。   土坡背后,孙建安他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找不到北。   最让他们找不到北的是,这场集体拉肚子的闹剧开了一个头之后,好像就没完了。   最先拉完肚子的司机刚刚提上裤子,还没来得及放松一下脸上的表情,系好皮带,新一波的肚子疼就已经袭来,迫使他再一次蹲了下去。   其余的小鬼子们基本都是这个情况,接下来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们一次次站起来,又一次次的蹲下去,压根就没提上裤子。   “小鬼子们这是什么情况?”   孙建安和游击队战士们全都看懵了。   却听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急速响起,孙建安回头看看,却是叶正文带着那个二流子绕回来了。   “叶正文,你怎么回来了?”王二虎只当叶正文早就溜之大吉了。   叶正文没搭理他,看看集体轮蹲拉肚子的小鬼子,嘿嘿笑着问孙建安:“孙队长,你说现在如果有两颗手榴弹在鬼子窝里炸开,你们再从背后发起进攻的话……”   孙建安的眼神一下亮了。   ……   ……   战斗进行的干脆利索。   两颗手榴弹炸烂了六七个小鬼子的屁股,还炸飞了一大片的屎尿。   炮火之间,从背后包抄的游击队员们一阵猛攻,杀了小鬼子们一个措手不及。   小鬼子们猝不及防之下受到攻击,倒是想发起反击,但一个个拉得浑身发软不说,腿脚早就蹲麻了,根本没什么战斗力。   除了被炸死打死的十几个小鬼子之外,其余的三十几个小鬼子全都被缴了枪。   战斗结束,叶正文一脸促狭的跟孙建安站一起,看着那群身上沾了一层屎尿的小鬼子,感叹道:“皇军果然不愧是黄军,真黄啊!”   噗——   游击队员们笑喷了。   小鬼子们羞愤难当,恨不能找根地缝钻进去。 卷一 0002 巴豆成事   八路军游击队有缴枪不杀,优待俘虏的作风,投降的小鬼子一般都是要带回去关押的。   不过孙建安这支小队这样做不现实,小鬼子的数量太多。   依着叶正文的建议,这些小鬼子进一步被收缴了裤子和皮鞋,现场焚烧殆尽,然后就把他们全放了。   起先孙建安对这个建议是有些抵触的,觉得上不了台面。   “这也是为了他们好。要知道,他们拉肚子这个事可能还得持续两三个小时呢,不给穿裤子是为了方便他们就地解决问题。”   叶正文无比戏谑的解释了一通之后,孙建安就有点绷不住了。   游击队员们带着战利品准备撤了,几十个没穿裤子的小鬼子被王二虎端着机关枪朝天一梭子一通吓唬,没命的朝鸢都城的方向狂奔出去。   个别不经吓得小鬼子一边跑,尾巴骨下面一边往外喷东西,把游击队员们看得前仰后合。   “叶正文你行啊!我当你早就溜之大吉了,没想到真去阻击小鬼子了!”   王二虎服气了,笑得合不拢嘴:“你快说说,你到底怎么弄得,让这么多小鬼子集体拉肚子?”   “你们知道巴豆吗?”   叶正文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说道:“我不过是把一些巴豆砸了个稀巴烂,涂在烤鸡上入了入味,最后又用巴豆熬了一锅汤罢了。”   二流子嘿嘿笑道:“叶大少爷跟我在鬼子来这边的必经之路上,专门等着他们来抢。你们是没看见,那俩小鬼子抢了巴豆烤鸡和巴豆汤之后,屁颠屁颠的去找长官献宝,就跟抢到了什么宝贝。”   大家都把脸笑红了。   “叶正文你这招也太损了!”   孙建安忍不住调侃道:“你可别说你在小鬼子的帝国医科大学学的就是这些害人的招数。”   叶正文叫屈道:“孙队长你要这么说,我就冤枉死了!我害人了吗?我害的可都是小鬼子啊!”   孙建安愣愣神,又笑了:“不管怎么说,今天你算是将功补过,立下大功了!回头我一定向上级领导汇报,为你请功!”   “别别别!这都是那一把巴豆的功劳,你一请功,再赖我偷了老百姓家的巴豆,我就麻烦大了!”   叶正文赶紧摆手,又说:“孙队长,你们今天看样子是集体撤离了永安村,我也该撤了。”   孙建安问:“你想去哪?”   “叶大少爷肯定去鸢都城啊!他家在哪儿呢!”   二流子挤眉弄眼地说:“叶大少爷说了,回去的时候带上我,进城吃香的喝辣的。”   “你恐怕还是回不去。”   孙建安说:“今儿个你可在小鬼子面前亮了相了,这时候回去,估计你刚到城门口,就能被枪毙。”   叶正文瞬间石化。   坏菜了,光顾着给小鬼子使坏了,把这茬给忘了。   ……   ……   叶正文没有回城的胆子,只好跟着孙建安他们转移,去了离城更远的瓦城村。   瓦城村有另外一支游击小队驻扎,两队汇合,加上这次缴获的枪械物资,力量越发壮大,所有游击队队员的脸上都乐开了花。   叶正文在瓦城村却是满嘴都是苦胆味。   这里比永安村的日子还不如,粗粮面窝窝头都算奢侈品,做梦的时候能吃上顿豆腐都能高兴的笑醒。   转眼到了四月初,这天叶正文拽着从永安村跟他一起过来的那个二流子一起,带上一个捕兽夹和一把铁锹出了瓦城村。听说村南的小树林里有野兔子出没,他俩问村里的猎户买了这套家伙什儿,准备去碰碰运气。   “叶正文,你们俩干什么去?”   村南头,孙建安带着几个挎枪的游击队员刚刚接上几个陌生人,准备回村,看见叶正文,就点了一句:“别怪我没提醒你,县维持会的汉奸现在可是四处打探消息呢,小心撞上把你抓回去。”   “孙队长你少吓唬人!我们又不走远,就去村南头的小树林转转。”   叶正文咧嘴笑道:“维持会的人肯定早知道瓦城村有游击队了,他们才不敢来这附近转悠。”   “反正你小心点好!”   孙建安也乐,对其中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说道:“陆政委,这就是我上次给你说的叶正文。上次我那边十个人缴了一个整编鬼子小队的枪,就是靠他一把巴豆成的事。”   “原来这就是小叶兄弟?!”   陆政委眼神一亮,热情地拉住叶正文的手,说道:“了不起啊,一把巴豆巧妙解决掉一个整编鬼子小队,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希望你以后能对我们革命队伍多提意见和建议,咱们军民合作,共同抗日!”   “别别别,我也是学医的时候,凑巧知道一些巴豆的用途,上次才想到了那么个歪主意。”   叶正文摸不清对方来路,也不好托大,小小的谦虚了一下。   陆政委却是有些意外:“小叶兄弟,你学过中医?那你有没有学过西医?”   “也学过一点。”叶正文说。   “那你这是人才啊!”   陆政委笑了:“咱们游击队的卫生班你知道的吧,现在缺大量的医务人员。小叶兄弟,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游击队?”   叶正文讪讪笑了:“陆政委哈,我想先治疗一下我的肚子。”   陆政委关切地问:“小叶兄弟,咱们卫生班那边有些常规药品。你肚子不舒服的话,可以去卫生班找人拿点药。”   “没用。”   叶正文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我是饿。”   陆政委愣愣神,忍不住哈哈笑了。   目送他们一行走远,二流子小声问叶正文:“叶大少爷,听说这个陆政委是八路军鲁东游击队的政委,官特别大,他都说要你去卫生班了,你敢不去?”   叶正文白他一眼:“孙队长前几天还让你去参加游击队呢,你怎么不去?”   二流子缩缩脖子:“我怕死。”   “说的跟我不怕死一样。”   叶正文继续白他一眼:“我不但怕死,我还怕饿呢!”   俩人在村南头的小树林里转了几圈,果然发现地上好像有不少野兔子的脚印,顿时干劲十足,找地方先挖了一个一人深的陷阱,又拿去年积攒在小树林里的烂树叶子做好伪装之后,在陷阱旁边安了一个捕兽夹。   这是为了万无一失,只要有野兔子在这个路上经过,一下被捕兽夹夹住还好,万一夹不住,还有陷阱等着——反过来,万一没掉陷阱里,也有捕兽夹等着。   万事具备,就差兔子了。   叶正文和二流子没走远,就在离着陷阱十几米外的一棵大树后藏着,等等看什么时候有收获。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眼看天都擦黑了,别说兔子,就是兔子毛也没看见一根。   “叶大少爷,我看咱们俩上了猎户的当了。那老小子哄骗咱们说这里有野兔子,肯定就是想把捕兽夹卖给你换点钱。”   二流子沮丧地说:“你想啊,真要还有兔子,他舍得把捕兽夹卖给你?他自己不逮兔子吃?”   “这老东西,太狡猾了!”   叶正文不愿承认被骗,但也咽不下这口气,咬牙说:“让他等着,看我过两天怎么拾掇……”   他这边话没说完,瓦城村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枪声。   叭叭叭……   叶正文和二流子都吓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说:“走,咱回去看看怎么了?”   俩人正准备挪窝,就看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村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往回打枪。   这人背后不远处,有七八个人一边追一边放枪,领头的像是孙建安。   叶正文和二流子俩人一头雾水:这是啥情况?村里出啥事了?   咔!   一声闷响在不远处猛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尖叫响起。   叶正文扭头看看,原来是被追那个人掉进了他让二流子挖的陷阱。 卷一 0003 我是医生   孙建安让人把摔进陷阱那位拉出来,看看那位脚上扣着的捕兽夹,叶正文稍稍脑补,不免感叹那位运气太差。   想想也知道,那位应该是先被捕兽夹夹了脚腕,这才发出了尖叫。   而在尖叫之余,那位一个站立不稳,摔进了陷阱。   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年纪不大,双目紧闭,浑身软瘫。   “狗日的还装死!”   孙建安脸色铁青,说道:“同志们,把他带回去先捆起来!”   “孙队长?”   叶正文探头猫一眼,说:“你不用担心他跑,他不可能跑了。”   孙建安瞪眼道:“为什么?”   “他已经死了,你见过死人能跑吗?”   “呃……”   孙建安一愣神,探探地上那个年轻人的鼻息,有些悻悻然,问叶正文:“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我看见他磕死的——他刚才一边跑还一边回头放枪,被捕兽夹夹了脚腕之后,身子摔下去的时候转了个圈,恰好把后脑勺摔在陷阱沿上。最关键的是……”   叶正文指指年轻人脑袋下面的烂树叶子,说:“他后脑勺都快摔烂了,大出血呢。估计摔的时候,外伤力量传导到了脑干,造成了呼吸循环衰竭猝死。”   年轻人的脑袋下面,洇了大片血迹。   孙建安听不太懂,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管他怎么死?只要死了就对了!”   他招呼游击队员们,说道:“咱们先回去,回头再来料理尸体!”   “料理个屁!最好让野狼把他啃了!”   大家脸上都写满了愤慨,火急火燎的一起往村里跑。   出去没几步,孙建安忽然折身回来了,一把拉住叶正文的手腕,说道:“叶正文,你不是医生吗?快跟我去看看陆政委怎么样!”   叶正文有些愣神:“陆政委怎么了?”   孙建安狠狠的朝地上死掉那位吐口唾沫,说道:“陆政委挨了这狗日的的两枪!”   ……   ……   陆政委今天到瓦城村,找了一户家境殷实人家的堂屋,准备给鲁东游击队召开会议,结果大家刚刚落座,就被死掉的那位掏枪打了两下。   叶正文被带到地方之后,有人就把孙建安叫走了。他自己进屋看看,堂屋东偏房的炕边围了好些人,其中有几个白大褂,好像是在进行抢救行动。   一个带枪的年轻人拦住他的路,警告道:“退后!”   “我是医生,孙队长让我来看看……”叶正文解释道。   但他话没说完,年轻人抓着手枪跨前一步,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喝道:“退后!”   叶正文挺无奈的,回头看看,西偏房那边用三张八仙桌拼起来的会议桌旁坐着两个人,浑身浴血。   这两位身边都没医务人员,两个人眼珠子瞪得溜圆,都在紧张兮兮的望着炕头方向。   叶正文看看他俩,问道:“两位也受伤了,不介意的话我帮你们看看伤势?”   “你是医生?”   有个大胡子摆手道:“你先去看陆政委,不用管我俩!我俩死不了!”   “我不是你们卫生班的医生,陆政委那边不让我靠近。”   叶正文耸耸肩膀,又说:“不过,你们两位要真觉得自己死不了,万一真死了可别怨我见死不救。”   大胡子有点恼,另外一位是个戴着一副眼镜的青年,他敲敲桌子,示意大胡子稍安勿躁,问叶正文:“我俩中枪位置一个在右胸,一个在腿上,应该都不严重。听你口气,为什么好像我们都要死了一样?”   “你的情况不严重,虽然伤了腿上的大动脉,但只要止住血,问题不大。”   叶正文指指大胡子,说道:“这位长官那颗子弹是从右侧第四根肋骨和第五根肋骨之间扎进去的,离着心脏很近,不及时手术,可能伤到心脏,到时候就不是单单取出子弹那么简单了,处置不当,可能会……”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大胡子额头上见汗,忍不住斥责道:“老子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死不了!”   青年再次敲敲桌子,说道:“老蓝!”   他抬眼看看叶正文,说道:“小兄弟,陆政委那边你暂时插不上手,方便的话,就先帮我这个兄弟处理一下伤势吧!”   二流子悄悄拉了叶正文一把,提醒道:“叶大少爷,您老别闹。这些都是游击队的大官,你可别乱插手,万一救人不成,再惹一身骚……”   “无妨。”   叶正文却是笑了。   二流子懂得的道理,他哪能不懂,但二流子又哪里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简单的日本帝国医科大学的留学生,还是一个从数十年之后归来的穿越者。   前生前世,他是一名奋战在医疗一线的名医,而且是一位中西医双料博士生导师,尤其擅长以针灸术入手,辅以中西医结合的治疗手段创造医学奇迹。   穿越到这个年代近半个月了,他一直没机会下手救死扶伤,今天见了血,未免有些手痒。   眼前会议桌边的两位,大胡子是危而不急,看着凶险,实际上不必太担心,及时取出子弹就好,而这个青年却不行,再不及时止血,就可能失血过多导致休克了。   “长官,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瞅见旁边有只急救箱,里面放着一个针灸包,当即抓到手里展开在桌上,取了三根小针在手,首先蹲在了青年的身边。   借着房间里燃起的煤油灯光,他只是在青年腿上的伤处扫了一眼,即刻下针。   “你干什么?”   大胡子有点急眼,喝问道:“你拿宫副政委的腿当什么呢?随便乱扎?”   “老蓝别吵!”   青年宫副政委却是脸色微变,低头看看自己腿上的伤处,不觉“咦”了一声:“感觉有点麻,好像出血止住了。”   “我封了你三处穴道,可不就是止了血。”   叶正文一边说,一边转身抓了大胡子的手腕,开始号脉,说道:“这位长官稍安勿躁,我请你稍稍配合一下,给我五分钟,我保你性命无忧!”   “我……”   大胡子有点懵,他其实是有些抗拒的,一来摸不清叶正文的路数,而来讨厌叶正文刚才说他要死要活的那些话,不过叶正文三针止了宫副政委的出血,却还是让人感觉有些真本事的。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叶正文再次手起针落,在他脖子上扎了两针。   感觉上也有点麻,然而再细细感觉一下,似乎右胸中枪处的出血情况也在快速停止。   大胡子有点错愕,问道:“小兄弟有一套啊!”   叶正文朝他眨眨眼睛,说道:“长官,等我取出子弹之后,你再夸也不迟。” 卷一 0004 医术了得   取子弹的过程,在青年和大胡子看来,比叶正文下针的过程更加匪夷所思。   取子弹,一般都需要先注射麻药,等药效上来之后再施救,但叶正文解了大胡子的衣襟,却是又在中弹位置四周下了四针。   这四针下去,大胡子亲眼可见自己的枪伤不再出血,但大半胸口都陷入麻痹状态,基本失去了痛觉。   这是针灸麻醉术,要到1958年才会被开辟的全新研究领域,并且为针灸走向世界奠定了基础。   但在这个年代,这种麻醉方法还不为人所知,叶正文的这四针,充满了神奇色彩,让暴脾气的大胡子都看直了眼。   下一刻,叶正文在煤油灯上烤了烤一支镊子,直接扎进了大胡子的枪伤处。   半分钟之后,这支镊子就带着一颗染血的子弹撤了出来。   又一分钟之后,简单的缝合很快完成,大胡子的枪伤已经处理完毕。   从他给大胡子号脉开始的整个过程,满打满算也就三分多钟。   “好了,这几根针我先不给你撤,要不然你会很疼的。”   叶正文匆匆给大胡子交代两句,转回宫副政委身边,给他略微号脉,接着抄起剪刀把他裤腿剪了个大豁口。   “长官,我也给你来两针,你这个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   叶正文一边说,一边又在宫副政委腿上来了两针。   这两针也是针灸麻醉术,是为下一步的手术做准备,不过因为取穴不同,麻醉效果虽然比大胡子那边更强,但是下针的过程会比较疼一些。   “没事!你是医生,我听你的!”   宫副政委咬紧牙关,眼睁睁的看着叶正文给他下针,接着又拿手术刀在他腿上的枪伤上下两侧分别开了一道小口。   但神奇的是,整道口子看着有火柴盒长短,但出血不多   “长官,你血管受伤,需要缝合血管,我必须要给你开这个口子。”   叶正文略作解释,取了针线,快速的帮宫副政委缝合了血管,最后才把整个伤口缝合。   这番操作速度很快,尤其让近在咫尺的宫副政委和大胡子看直了眼的是,不管是血管缝合的谨小慎微,还是伤口缝合的大开大合,叶正文全都驾轻就熟,比游击队卫生班的医生们强了不止多少倍。   “小武!小武你过来!”   宫副政委激动不已,眼见叶正文站起身来,叫了一声。   刚才握枪拦住了叶正文的那个年轻人快步走来,问道:“宫副政委?”   宫副政委指着叶正文说道:“这位小兄弟医术了得,请他参与抢救陆政委!快!”   年轻人小武稍稍一愣,下意识的看了看宫副政委和大胡子的伤势,脸上不觉闪过一抹诧异,赶紧对叶正文说道:“大夫,这边请!”   “我不是你们卫生班的人,参与陆政委的抢救不妥吧?”   叶正文瞄了小武腰上的配枪一眼。   小武脸上一红,说道:“大夫,刚才是我不对,您比跟我一般见识,快请您看看陆政委的……”   他话没说完,炕头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叹息,一个中年医生退下炕头,摇头道:“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这话,是对围在炕头那边其他的那些便装人员说的,但是落在小武的耳朵里,却让小武如遭雷击,他大踏步冲上前去,扒拉开那几个医生,看看炕上一大片血迹之中躺着的陆政委,急匆匆的朝叶正文叫了一声:“大夫?”   这一声,急切之中带着渴求。   几个白大褂好奇的目光一下转到了叶正文的身上,都不免有些好奇,他们都不知道叶正文是干什么的,怎么听小武的意思,还想让叶正文努力一把呢?   我们都无能为力了,这个年轻人能行?   叶正文没顾上这些医生的情绪,跟过来看了一眼陆政委,首先号了一把脉,接着叹息道:“已经太迟了,如果再早几分钟的话,或许还有希望。”   卫生班的医生们集体松了一口气。   陆政委重伤不治,是我们大家集体做出的判断,当然不可能还有救活的希望,真要让叶正文把人救活了,他们的脸往哪里搁?   但下一刻,他们所有人都不免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因为——   叶正文说:“陆政委突然遇刺,肯定还有话没对大家说,我可以想办法让他恢复清醒几分钟。你们如果需要的话,我就下手。”   卫生班的医生们乍听此言,都想要骂娘了。   年轻人你说话能不能有点数,陆政委我们抢救了这么长时间,从我们赶到那会儿开始,陆政委就一直在深度昏迷之中,直至死亡。   现在陆政委的人明明都已经死了,你却说还能让他恢复几分钟的清醒?   你开玩笑呢?   “需要!”   宫副政委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急切的说道:“小兄弟,陆政委带着上级领导的最新指示过来的,如果你有办法让他给我们传达一下指示精神,那就……拜托你了!”   有个卫生班的医生忍不住说道:“宫副政委,你别听他胡说八道,陆政委他已经牺牲了,您……”   “你们别说这些没用的!”   大胡子也迈步过来,直接对叶正文说:“小兄弟,动手!”   叶正文再不废话,直接跳到了炕头上,一把扯开陆政委胸前的衣襟,抽出十几根或长或短的针,在陆政委的头上、胸口上扎了下去。   寻常小针也还罢了,他还在陆政委的头上用了两根三寸长的长针,让卫生班的医生们差点没忍住,又要出声斥责。   要知道,这种长针即便卫生班里懂针灸的医生也不常用,而且用的时候也都是谨小慎微的,生怕出错,可叶正文呢,深吸一口气之后,提针就下,中间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你这是下针救人呢,还是扎人玩呢,是不是太儿戏了?   却见叶正文再次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双掌,叠压在一起,猛地扣在了陆政委的胸口上。   “陆政委醒醒!大家等你传达指示精神呢!”   但听陆政委喉咙中猛的传出“呼”的一声轻响,他的双眼慢吞吞的睁开了。   卫生班所有医生们的眼珠子差点没有瞪出来。 卷一 0005 一抹歉意 在叶正文的针灸术下,陆政委恢复了足足五分钟的清醒,把上级领导需要传达的指示精神,转达给了在场的游击队领导干部。 虽然陆政委的生命最终没有被成功挽留,但是陆政委此次瓦城村一行的是明确是顺利完成,也算了了陆政委一桩未完的心愿。 早早拉着二流子到了外面院子里的叶正文听到有抽泣声从房间里传出来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叹息:“医生救命,总要还有那条命才能救。可惜我插手的时间太晚了……” 二流子没听太明白,小声问:“叶大少爷,如果你早早插手,陆政委的命能够挽留住吗?” 叶正文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院子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孙建安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 看见叶正文,他先是一愣,然后焦急的问道:“你怎么在这儿站着?赶快去抢救陆政委啊!” 叶正文摇摇头,说道:“已经太迟了。” 孙建安脸色一变,箭步冲入了房间之中。 小武却是出来了,拉着叶正文问道:“大夫,陆政委真的没救了?” “太迟了。” 叶正文知道他难受,但还是不能不实言相告:“陆政委其中一个中弹位置在心口,子弹一开始卡在了肋骨之间,离心脏主动脉有一点距离,但是先前长时间的抢救,没能有效控制住脖子上大动脉出血的问题,造成了失血性休克,引发了肌肉筋挛。” “肌肉痉挛推动了那颗子弹,使得那颗子弹挤压了心脏主动脉,从而引发了严重的室颤和主要脏器缺血。” 轻轻叹息着,他说:“这就是命吧!” “那如果……如果你早早参与陆政委的抢救,是不是……” 小武追问道:“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个结局了?” 他声音有点发颤。 叶正文知道,现在让小武倍感难受的是,叶正文刚来的时候,正是他把叶正文拦下了,一直到宫副政委和大胡子老蓝鼎力推荐,他才把叶正文送到陆政委身边。 “准确的说,是陆政委刚刚受伤的时候,我就参与抢救,可能还有一线希望。” 叶正文在这一点上没有完全说实话,他诚恳地说道:“只能说,你们卫生班的医生,在治疗这类枪伤方面太缺乏经验。” “……” 小武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好一阵,终于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谢谢……” 这天晚上的晚些时候,孙建安找到了叶正文和二流子暂时借住的地方,希望叶正文能够参加游击队,进入卫生班。 “……这不是我个人的意思,这是陆政委的遗愿。” 孙建安说:“你忘了吗?今天白天陆政委碰见你的时候,就给你提过这个事。叶正文,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个事,根据上级领导指示,游击队主力不日东下,需要开辟新的战场,到时候免不了需要你为抗日大业做贡献。” “我……考虑考虑。” 叶正文当面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等孙建安一走,就带着二流子悄悄出了家门。 他俩蹑手蹑脚的穿街过巷,最后出村之际也没走正道,而是小心翼翼的从一处闲置院落之中翻过倒塌大半的墙头,钻进村西的芦苇地,绕开游击队在村口的岗哨,悄悄的遛了。 二流子跟他走出去好几里地,越想越觉得今晚跑出来这趟有点莫名其妙,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叶大少爷,你到底跑什么呀?咱俩今天没干什么坏事啊,不还救了两个游击队的大官吗?” “你知道个屁啊,没听孙队长先前找我说的那个话?好家伙,为了拉我参加游击队,把陆政委的遗愿都搬出来了,我要继续留在那儿,你说我是参加还是不参加?” 叶正文缩着脖子摇头道:“听孙队长那意思,游击队就要东下开辟新战场,到时候免不了枪林弹雨的,我这个时候参加游击队,不是跟着去拼命吗?万一一个搂不住,再把小命报销了!这种事,坚决不能干!” “要说危险,肯定是有,谁让游击队现在条件不好呢?” 二流子挠头道:“不过,游击队也还行吧,至少他们是真跟鬼子对着干。我可听说咱原来的县长李文利知道鬼子要来,连夜就跑了。” “游击队肯定是好样的,问题是本少爷我是孬种怂货行了吧?” 叶正文白他一眼,又说:“我可告诉你,这段时间咱俩整天在一起,游击队要让我去参加,肯定也会捎带上你,到时候我在卫生班等着抢救伤员还好点,你可得端着枪上战场。” “晕!” 二流子一缩脑袋:“我还是跟你回鸢都城混口闲饭吃比较保险。” 他害怕的厉害,跑得比叶正文还快。 叶正文回头看看瓦城村的方向,一抹歉意却是不觉划过心头。 适逢乱世,国难当头,的确应该匹夫有责,但他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想想穿越重生不易,他自打确认拥有了第二次人生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反正现在已经是1938年了,七年之后,抗日战争就将胜利,无数热血男儿抛头颅洒热血的救国,也不缺他叶正文一个医生不是? 他和二流子比较担心游击队发现他们不见了会来追,专门捡着野树林子钻,一路上没敢多休息,好不容易赶到了鸢都城的北门外。 此时已经快天亮了,城门还没开,城门口外已经排起了长队,队伍里都是准备赶早进城的老百姓。 城墙上,有晚上值夜的维持会下辖的二鬼子在站岗,时不时的还有一两队背着长枪刺刀的鬼子兵来回巡逻。 叶正文拽着二流子躲在北关的小街街角,远远看着城墙方向,心里还是直打哆嗦,不太确定的问二流子:“不会遇上前一阵抢咱巴豆烤鸡的鬼子吧?” 二流子浑身一颤,苦着脸说:“应该不会吧?那咱俩的点也太背了……” 人的运气差,点背起来是没商量的。 早上六点半钟,城门终于开了,排队的百姓们陆陆续续经过警察和鬼子的检查进城。 所有人都要搜身,所有携带的行李都要打开看,这期间,老百姓带着的鸡蛋、蔬菜没少被二鬼子白拿,俏丽的小媳妇也没少被鬼子士兵猥亵。 混在队伍之中的叶正文和二流子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幕的上演,心里莫名的担惊受怕。 好歹到了他俩,没带什么行李的他们倒是免了搜查行李的麻烦,但叶正文身上带着的十几块大洋惹了祸。 “你哪来这么多钱?” 一个二鬼子横眉竖眼的上下打量着叶正文,问道:“看你穿的破破烂烂的,也不像是有钱人啊,老实交代,这个钱是不是偷来的?” 叶正文原来穿的不是破破烂烂的,他刚回国那会儿是穿着西装革履的回来的,这是在游击队那边待了一段时间,跟当地老百姓家买来的换洗衣服;昨天晚上着急着逃离游击队,把自己原来的行头都落在瓦城村了。 “老总,您误会了,您看我家少爷这样像是小偷吗?” 二流子讪笑道:“我们是乡下进城买药的,这是买药的钱。” “呀?买药?” 二鬼子瞪眼道:“拿这么多钱来买药?开药铺呢还是干什么?老子看你们是给八路军游击队采买药材的吧?” 卷一 0006 会长息怒 二流子浑身上下所有的汗毛一下全都竖起来了。 日本鬼子占领鸢都城以来,只要跟八路军游击队沾边的老百姓,见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二鬼子这么一说,不就等于把叶正文和二流子往死路上带吗? “老总!您别听我家这个晕头瞎说,其实我是来城里一个开药铺的亲戚家串门的。” 叶正文赶紧拉住了这个二鬼子的手,把属于他的十几块大洋全都攥进了二鬼子的掌心里,小声说道:“您也知道,外面兵荒马乱的,正所谓穷家富路,我爸让我带了这些钱在路上,就是为了遇上点事,四处打点打点的,跟什么八路军游击队没什么关系。” 一边说,一边在二鬼子攥起来的拳头上稍稍拍了两下。 二鬼子乐了,把大洋全都装进自己口袋,又随口问了一句:“你家亲戚开药铺的?哪家?” “小店,在南门大街,叫回春堂。”回春堂其实是叶正文二舅家的买卖,严格算起来,也算得上是亲戚家的药铺。 “回春堂啊?我知道,前年我娘伤风,还是去回春堂找大夫开的药方。你别说,你亲戚家请的大夫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二鬼子拍拍口袋里的大洋,更放心了。 所以放行。 好不容易混进城,叶正文和二流子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帮够日的,心太黑了!” 二流子悄悄回头看看城门口的二鬼子,忍不住啐了一口,说道:“那么多大洋,居然也敢贪?” “他们有什么不敢贪的?” 叶正文哼了一声,说道:“再说,你看看咱俩这身行头,一看也不是有钱人,没权没势的,有钱又怎样,还不是白白被他们欺负?” 二流子不甘心,问道:“叶大少爷,那咱就白白咽下这口气?” “你要咽你咽!” 叶正文白他一眼:“等着看吧!不出三天,我保管这孙子哭着喊着上门磕头求饶。” 二流子不信,问道:“叶大少爷,我请你说过你家在鸢都城是有名的大户人家,可你要让这个二鬼子磕头求饶怕是有点异想天开吧?你不也说了,有钱没权,一样白受欺负吗?” “可你忘了,老子是医生!” 叶正文冷笑一声,说道:“走!南门大街回春堂的走着!” 二流子跟上他脚步,追问道:“您不是要回家吗,咱去回春堂干什么?” “你说呢?” 叶正文说道:“刚刚咱说了,要去回春堂走亲戚,我不去回春堂露个脸,回头这孙子准备磕头求饶的时候找不到家门啊!” 他把事说的跟真的一样,二流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他有点吹牛。 过北门大街,转西门大街走两步,拐进罗家巷,又从布政司街拐一段,叶正文带着二流子就上了鸢都城的南门大街。 在南门大街上,回春堂算是百年老字号,好几代传下来的基业,名望很高。 “瞧见没,这么一大早就有当官的登门看病了。” 远远看见回春堂的店面,叶正文脸上不无得色。 回春堂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还停了一辆地排车,轿车两边,站了十来个背枪的二鬼子,一看就是给当官的跑腿站岗的。 二流子缩缩脖子,问道:“叶大少爷,二鬼子们把门,怎么看着不太像是好事呢?” 叶正文稍稍愣神,也忍不住悄悄皱眉。 二流子说的没错,回春堂看样子的确有当官的到访不假,不过当官的来看病,值当的触动这么多二鬼子吗? 怎么像是有人上门找茬? …… …… 早晨的阳光从大门口照进来,照亮了茅季晨一脸的阴沉。 亲自上茶的回春堂掌柜汪俊友陪着笑脸,心里却忍不住暗暗叫苦。 日本人进城那会儿,茅季晨领头迎接日军领队片野大佐有功,被委任为鸢都维持会会长,是城里日本人之下,屈指可数的实权派,谁敢得罪? 虽说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汪俊友还是不得不强打精神,赔笑问候:“茅会长请用茶,您看您过来也没提前来个电话,我好带人到门口迎接。” “汪掌柜有心了。” 茅季晨话里带刺:“你要是在治病救人的事上也能这么用心,本会长不用你迎接,也懒得登你这门。” “这个……” 汪俊友心里咯噔一下,小心问道:“茅会长这话从何说起?前两天您府上管家过来请小号坐诊大夫过去,给您八姨太看过点小毛病,难不成是八姨太那边微恙未尽?” “微恙?未尽?” 茅季晨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黑着脸招呼一声:“抬进来!” “是!” 门外有人答应一声,立刻就有两个二鬼子抬了一扇门板进屋,摆在了大堂正中。 门板之上,拱着一床被子,被子底下像是盖了一个人不住抽搐,一头略显凌乱的秀发耷拉在枕头上。 “汪掌柜,这就是你家坐诊大夫干的好事!” 茅季晨黑着脸说道:“我可告诉你,今天我这八姨太的毛病看不好,我找人砸了你的招牌!” “茅会长息怒!” 汪俊友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招呼自己药店伙计,问道:“快去后堂看看吕先生用完早餐没有,把吕先生请过来!” 伙计答应一声,一溜烟的跑掉了。 “茅会长,前两日八姨太犯病,小号坐诊的郑新知郑大夫偏于年轻,可能是有用药不当的地方,耽误了八姨太身子康健,千万请茅会长见谅!” 汪俊友陪着小心说道:“适逢小号今天请了鸢都名医吕德庸吕老先生坐诊,我已经差人去请吕老先生过来了。” “吕德庸?” 茅季晨眼神稍稍一动,脸色有所缓和,轻哼一声,说道:“汪掌柜,吕老先生的医术我还是信得过的。保不齐今天你得好好犒劳一下吕老先生,多谢人家救了你这间药铺!” “是是是……” 汪俊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心里不住哆嗦。 他听明白了,茅季晨这是点他呢,他一边表示对吕德庸医术的信任,一边再次表达了今天砸店的意思。 这时候,店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汪俊友扭头一看,就看见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影准备进门,却是被茅季晨带来的二鬼子拦下了。 心里乱糟糟的,汪俊友这会儿实在没心情招待其他病人,赶紧小碎步到门口,拱手道歉说:“两位对不住,小号今天有贵客临门,不便应承,还请去别家吧。” 被二鬼子拦住的叶正文咧嘴乐了:“二舅,连我也不应承?” 卷一 0007 教训老子 汪俊友一愣神,总算看清了门口这两个破衣烂衫的年轻人之中,有一个是自己的外甥叶正文。 “正文?正文是你吗?” 他倍感惊喜,赶紧对拦着叶正文和二流子的二鬼子说道:“老总,这是我家外甥和……和他朋友,自己人。” “自己人那就进去吧!” 二鬼子咧嘴乐了,果断放行,说道:“弟兄们这两天手痒,多俩人进去,搞不好一会儿就能多活动活动拳头。” 汪俊友脸上肌肉一抽,想说什么却没敢说。 “这你恐怕得失望了。” 叶正文却不吃这一套,翘着大拇指,指指自己的鼻子,呜哩哇啦的甩了这个二鬼子一脸的日语。 前生前世的他,经常参加国际性医学会议的缘故,通晓六国外语,虽说的确不懂日语,但是已经死掉的那个叶正文却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他继承了死掉这个叶正文的记忆,自然也继承了他的语言能力。 二鬼子乍听日语,浑身一哆嗦,差点没当场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来上一声“哈依”,仔细看看叶正文,再看看汪俊友,才不太确定的问道:“汪掌柜,你外甥他,他是太君?” “这就不是你能问的了。” 叶正文哼了一声,带着二流子拖上汪俊友回了回春堂大堂,留下那个二鬼子一脸迷茫,使劲抓耳挠腮。 “正文,你怎么穿了这么一身回来了?” 汪俊友小声问:“一个月前收到你的信,知道你要回来,家里一直盼着呢。前些日子听说城东老百姓闹事,你这一路沿途都不安生,你……你没事吧?” “舅舅,一言难尽,回头再给你细说吧。” 叶正文看看门板上被子底下的人影,又看看茅季晨,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嘘……” 汪俊友提醒他说:“你刚刚学成归来,家里老多事还不知道,就别多问了。一会儿吕德庸吕老先生过来给茅会长的八姨太看病,我就顾不上你了,你先等等,忙完手头上这个事,我就送你回家。” 正说着话,一个老先生就从回春堂的后堂走了出来。 这是一位看上去有六七十岁年纪的老人,一声青蓝色的半旧长袍,梳到脑袋背后的头发已然花白,但老人精神矍铄、皮肤圆润,显然保养有道。 “吕老先生!” 汪俊友好似看见了大救星,赶紧迎上前去,把茅季晨八姨太的事情简单一讲,最后说:“老先生,烦请您快给看看吧。” 吕德庸乃鸢都名医,其祖上当过御医,这份家传的医学到吕德庸这一代,算是第六代了。 对他,茅季晨也不太敢怠慢,上前抱拳道:“吕老先生,我家八姨太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吕德庸看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救死扶伤,乃医家本分,茅会长不必客气。” 他命人掀开床板上蒙着头的那层被子,就看见八姨太以头抢地,趴在枕头上,双眼紧闭,浑身颤抖,嘴角全都是吐出来的白沫。 “你现在是个什么感觉?” 吕德庸蹲着先问了一句,又自问自答一般说道:“忘了,你现在神志不清,问你也是白问。” 他问人要了一块湿毛巾,擦了擦八姨太嘴角的白沫,掰开她嘴歪着身子看了看舌苔,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眼睛,最后拎起她一只手腕号了号脉。 这一通忙活下来,蹲的时间有点久,吕德庸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好似有些头晕,身子晃了几晃,站不稳脚跟的样子。 叶正文就在身边,跟着一起看了看八姨太的病症,顺手把他扶住了。 “多谢。” 吕德庸温和致谢,倒不像是对茅季晨那般冷淡。 “吕老先生,我家八姨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茅季晨上前说道:“前几天的时候,她第一次犯病,我让人来请了回春堂另外一个大夫去看了看,开了两副药吃了吃,有所见好,但是没成想昨天后半夜又犯了。” “不急下结论。” 吕德庸问:“茅会长,前几天开的药方还在吗?” “这个……” 茅季晨说道:“都是家里下人去抓的药,药方应该在,我找人回去拿?” 汪俊友站出来说道:“茅会长,吕老先生,我这里有郑大夫药方存根。” “郑大夫,你说的是郑新知小郑大夫吧?” 吕德庸微微皱眉,说道:“小郑大夫应该还是有些水平的,按说不该用药之后反复发作。” 药方存根很快被药店伙计送来了,叶正文跟着扫了一眼,悄悄摇头。 他虽然没给八姨太号脉,但是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望闻两步他算是已经做过,单凭八姨太的发病症状,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是危急霍乱。 郑新知给八姨太开的是一味经典的理中汤,由人参、干姜、炙甘草、白术等药物组成,是治疗霍乱的一个经典方剂。 但这剂理中汤用在中度霍乱身上没问题,用在八姨太这种危急霍乱身上,却是力有不逮,应该考虑理中汤和四逆汤的合方。 叶正文注意到吕德庸看清宫粉的时候也在轻轻摇头,显然也是对这个药方有所不满。 不过,吕德庸家学渊源,谦谦君子,开口之时却是说道:“小郑大夫的用药并无太大问题,只是可能药量控制不算到位。无妨,我来稍作调整,重新开个方子吃两剂试试。” 寻常病患家属这个时候一般都会大大送上一口气,毕竟吕德庸乃鸢都名医,说是吃两剂试试之类的,不过是谦虚一下,一般不会有太大差错,病人康复有望。 但茅季晨一听这个话,却是勃然大怒,瞪眼喝道:“果然是庸医害人!汪掌柜,都是你干的好事!不是你找了那个郑新知前来坐诊,我家八姨太哪能吃错药?今天本会长一定为民除害,砸了你这回春堂的招牌!” “茅会长,使不得呀!” 汪俊友大惊失色,说道:“小号邀请大夫坐诊,一向谨小慎微,郑大夫这次可能也只是一时疏忽而矣,他……” “好一个一时疏忽!” 茅季晨厉声喝问:“一个一时疏忽,不偏不倚的疏忽到我家八姨太身上了?汪掌柜,你是故意整我吧?” 汪俊友都快被吓傻了,上下牙打架,想要说些什么不知道,反正一个完整字都没说出口。 茅季晨现在有日本人撑腰,在鸢都城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他说要砸了回春堂的招牌,谁敢怀疑是说说就完的? “茅会长是吧?” 叶正文挺身而出,叉着腰说道:“哪儿说话哪儿话了。你是病患家属,上门求医的,别管前事如何,只要把你家八姨太的病看好不就完了?动不动就砸人招牌,似乎不太恰当吧?” “你是哪个?也敢来教训老子?” 茅季晨横他一眼,一拍桌子,冷声厉喝! 门外的二鬼子听到动静,纷纷闯进大堂,举起了手中长枪,全都对准了叶正文。 卷一 0008 一尸两命 叶正文怕死,可不代表怕事。 前生前世在大医院起步当主治医的时候,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被十几个情绪激动的病患家属围住叫骂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他怕这个? “我是哪个?” 叶正文指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我是叶景铄的儿子、汪俊友的外甥,刚刚从日本帝国医科大学留学归来的医学高材生!” “你……” 茅季晨稍稍一愣,看着他的眼神就不免有些复杂了。 叶景铄是鸢都富商也还罢了,汪俊友就是这家回春堂的掌柜也没什么,但日本留学的事,却让他不能不警惕。 要知道,叶正文留学的地方可是日本啊,那是皇军的大本营! 谁能确定眼前的叶正文在日本留学期间没有榜上个日本的大人物,这哪是他一个小小的维持会会长敢轻易招惹的。 “你什么你?你要砸我二舅的药店你随便,现在立刻就砸,但我告诉你,只要你敢砸,你这八姨太的病就带着一起走吧!” 叶正文叉着腰说道:“信不信过不几天,你家八姨太就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抽风抽到死?” “呃……” 茅季晨脸色微变,下意识的看了吕德庸一眼。 他其实不太相信叶正文这个话,他觉得他就算真把回春堂砸了,也不影响吕德庸给八姨太看病。 “你不用看吕老先生,我敢保证吕老先生今天不会给你八姨太看病,以后也不会。” 叶正文嘶嘶冷笑着,扭头又对吕德庸抱拳道:“吕老先生,回头咱们讨论一下穿心痣的问题,您看如何?” 吕德庸脸色忍不住微微一变,稍稍欠身说道:“叶少爷博采中西,吕某定当择日好好请教。” 茅季晨的脸色不免再变。 他不知道穿心痣是个什么玩意,但他明白,吕德庸这是有求于叶正文,今天的事肯定听叶正文的。 “至于你家八姨太……啧啧,茅会长,我不知道你家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儿,但我可以说——” 叶正文微笑道:“你家八姨太一旦出事,那可就是一尸两命的事!” “什么?” 茅季晨终于绷不住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向前一步,问道:“你说八姨太她……她有喜了?” 茅家子嗣艰难,往上数好几代都是单传,好歹到了茅季晨父亲这一代,搭上了他母亲的老命,难产多生了一个弟弟茅彩晨,但到了他们兄弟俩这一代,却是根毛没有。 茅彩晨不用说了,娶了六房姨太太,日夜耕耘,却没种出一棵苗,他茅季晨更不用提,家里养着八房姨太太,子嗣上一片空白。 而今听叶正文这么一说,简直就是把他的小命攥在了掌心里。 “你家八姨太有没有喜,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叶正文挑挑眉梢,说道:“这事你可以问问吕老先生。” “吕老先生?” 茅季晨颤声问道:“我家八姨太她……” “叶少爷所言不错!” 吕德庸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八姨太脉象带喜,肚子里的确是多出来一条生命。不过这孩子扎根不久,危而不急,所以老夫方才没有多提。” “什么叫危而不急?”茅季晨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 “母亲抽风,胎儿自然有危险。但只要治好母亲,胎儿的安全也就能保住了。” 吕德庸说:“这就是危而不急——危险的根源还是在八姨太身上。” “茅会长你听好了——” 叶正文接茬道:“八姨太是你家的人,你好好配合治疗,今天我就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八姨太。你如果在我二舅家胡搅蛮缠,后果自负!” “我配合!我一定配合!” 茅季晨一个机灵,带着一身肥肉当场跳了起来,哈着腰说道:“叶少爷!叶大少爷!您老留学日本的人,大人大量,见多识广,千万千万别跟我这土鳖一般见识。刚才说的那些话,您就当我发昏胡说八道呢!八姨太这个病,你说要我怎么配合,我就怎么配合!” “放下!全都特么给老子放下!” 他抬头见那帮二鬼子还拿枪指着叶正文呢,勃然大怒,跳脚喝道:“都特么木头做的?听不懂人话?谁让你们动枪的?” 二鬼子们面面相觑,赶紧把枪都放下了。 吕德庸听叶正文把话说得那么满,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朝叶正文微微拱手:“叶少爷,借一步说话?” 叶正文浅浅一笑,对茅季晨说道:“茅会长,我和吕老先生探讨两句八姨太的病情,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 茅季晨现在恨不能把叶正文供起来,介意个屁啊! …… …… 大堂偏厢。 吕德庸拱手浅笑,轻声说道:“叶少爷有勇有谋,几句话唬住了茅季晨茅会长,老夫佩服。不过老夫十分好奇,八姨太这个病你究竟怎么看,又怎么能说今天让八姨太恢复健康的话呢?” “不敢。适才吕老先生亲自给八姨太号过脉,想来有些情况比我更了解,我也只是望其色,闻其息,加上一些表征观察,得出了一些不成熟的结论。不足之处,还请吕老先生指正。” 叶正文说道:“八姨太这个病,我认为是霍乱引起的,想要根治,其实还是要从霍乱入手,这个就需要徐徐图之了。但就改善症状而言,有个法子立竿见影,却是可取的。” “叶少爷言之有理。” 吕德庸对他的判断十分认同,捋着胡子问道:“不知道叶少爷所说的那个立竿见影的法子又是什么?能否让老夫先闻为快?” 叶正文咧嘴笑了:“您看八姨太抽风的形态像什么?” “形态?像什么?” 吕德庸有些愣神,下意识的回想了一下大堂里的所见,忽然眼前一亮,问道:“叶少爷,你对照的是《七十二翻症》?” 叶正文微笑点头。 “你这一说,我觉得倒也有九分相似,不过……” 吕德庸皱眉道:“《七十二翻症》来历不可靠,诊疗手段更似民间土方,有些行险啊。” “这个吕老先生大可放心,这类翻症的情况,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叶正文嘴角上翘,是一抹邪邪的冷笑。 茅季晨,你丫胆敢砸我二舅家的招牌,我就让你把脸丢进白浪河! 卷一 0009 一勺泔水   让回春堂的伙计把八姨太身上盖着的被子掀了,茅季晨的脸色其实是不怎么好看的。   门板之上的八姨太,整个人是跪伏在那里的,紧紧蜷缩的腿脚和紧贴在门板上的上半身,让她自然而然的把腰身高高挑起。   尤其从背后的方向看过去,以往仅仅属于他茅季晨私有的曼妙腰身,就被大堂里所有人看了个遍。   注意到门口那些二鬼子盯着八姨太个个双眼放光,茅季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恼火的一摆手,喝道:“全都退出去!不要打扰叶少爷看病!”   “慢着!”   叶正文却是叫停,说道:“茅会长,这些人不能走。非但他们不能走,你还得抓紧让他们到街上抓一批百姓进来,把临街门窗全都给我堵上。”   “堵上临街门窗?”   茅季晨没听懂什么意思。   “八姨太这个病,最怕见风。”   叶正文解释道:“所以,得要人进来,把门窗堵上。”   “那把门窗全都关上不就完了?”   茅季晨说:“这样岂不是堵得更严实?”   “不行,门窗关得再严,也终究会有一点点缝隙往屋里漏风。这种风感觉上不大,吹在身上也不冷,但却是夹缝之风,最是阴冷,伤人至深。”   叶正文一本正经的说:“咱们现在需要找一些人,背对风口,替八姨太挡挡风。如此一来,即便还有风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吹过来,也因为有过人身上的阳气浸润,风不会太冷。”   话锋一转,他又说:“当然了,茅会长如果觉得八姨太和肚子里的孩子不打紧,随便你怎么安排都行。”   “一切都听叶少爷的!”   茅季晨吓一跳,赶紧让二鬼子们上街抓人。   至少数十号路过的百姓被二鬼子们拿枪押进了回春堂大堂,又被逼着堵上了各处门窗缝隙。   这些百姓起先都是畏畏缩缩的,但是进门看清了惴惴不安的茅季晨和门板上不住抽搐的八姨太,又都有些错愕起来。   日本人进城一来,茅季晨上蹿下跳,经常带着家中最最得宠的八姨太四处走动,谁人不识?现如今看到这两位,尤其是看到八姨太这个怪模样,心底都有点莫名的解气。   吕德庸起先也没搞懂叶正文的意图,按说八姨太这样的病人,最需要的该是空气通畅才对,叶正文反其道而为之,要把四周的风全都堵住是要做什么?   一直到看清被抓进来的百姓全部到位,形成围观之势,他才恍然,敢情叶正文这是故意让大家看看八姨太的丑态啊!   这一招不可谓不促狭,但看放在什么人身上使。   一念及此,吕德庸的嘴角不觉翘起一丝浅浅的微笑。   茅季晨凑过来,小意问道:“吕老先生,叶少爷这样处置没问题吧?”   “茅会长放心,叶少爷这个安排遵循古法,是有据可查的。”   吕德庸当然不会戳破叶正文的心思,解释道:“而且,他接下来的诊治我也跟他讨论过,茅会长不必过分疑虑。”   “有吕老先生这个话,我就放心了。”   别看叶正文把话说得那么满,其实茅季晨心里还是更相信吕德庸一些。   毕竟,吕德庸乃是成名已久的鸢都名医,数十年来治好的病患无数,而叶正文呢,日本帝国医科大学留学归来不假,终究只是个毛头小子啊!   ……   ……   回春堂大堂四周站满了人,叶正文非常满意。   问伙计要了一个针灸包,他接着让人撬开八姨太的嘴,抄针挑了一下八姨太舌头下面的那层筋。   这叫挑舌根,民间发现孩子三岁前有大舌头迹象的,往往就会这么矫正一下,倒不是什么新鲜玩意。   不过,毕竟是针扎入肉,有点疼,八姨太疼得嗷一声惨叫,甚至抽搐的越发厉害起来。   茅季晨听在耳朵里,疼在心里,但接下来让他感觉比八姨太的腰身被几十号人看光更难堪的是,八姨太裤裆里一阵闷响,有液体从跪着的膝盖下面洇出来的时候,一股子骚气在大堂里弥漫开来。   原来,八姨太挑舌根,疼痛难抑,一时失控,居然屎尿齐流。   回春堂大堂毕竟围满了人,房间里密不透风,这股味道四下狂飙,熏得不少人悄悄掩了鼻子。   就连茅季晨自己也忍不住悄悄屏住呼吸,装作会太师椅就座的样子,躲得远了一些。   倒是叶正文没半点嫌弃的意思,抽出几根针灸针,抓住八姨太的双手扎了两针。   “二舅,后院猪圈里还喂猪吗?”   忙活完这些,他抬头问了汪俊友一句。   汪俊友一愣神,点头道:“喂啊,不喂猪,家里过年吃啥?”   鸢都城不管富户贫户,家里有院子的大都会建一座猪圈专门喂猪,等着过年的时候杀年猪!   这属于地方风俗的一部分,倒不意味着鸢都城的老百姓平日里不吃肉。   “那就好!”   叶正文接着说道:“早上肯定喂过猪了吧?你让人去看看猪食槽子里还有没有泔水,舀一勺子过来。”   顿了顿,他又说:“如果咱家猪圈里不够一勺,你看看周围邻居谁家猪食槽子里还有剩的,务必凑够一勺。快!”   “……好!”   汪俊友吩咐人赶紧去,不多时就有个伙计带了一勺泔水回来。   老百姓喂猪,基本上都是用热水冲的粗糠,看上去十分难看不说,味道也十分难闻。   茅季晨翘首看看,比刚才闻见八姨太屎尿的味道更抵触,连身子都下意识的朝旁边歪了歪。   谁知叶正文接过那一满勺泔水,吩咐药店的两个伙计说:“来,你们俩把八姨太的嘴撬开,我给她喂进去!”   “等等!”   茅季晨吓一跳,蹭的一下站起来了,黑着脸问道:“叶少爷,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要给我家八姨太喂泔水?你这不是糟践人吗?”   “茅会长,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叶正文瞪眼道:“你觉得这是泔水,在我眼里,这是良药好不好?我可告诉你,你要说不救了,我立刻撒手,你把人抬走!”   茅季晨傻眼了,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说这勺泔水是……是药?”   “废话!这勺药下去,我就能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八姨太!”   叶正文翻个白眼,不耐烦的问道:“你要救就救,不救拉倒!当我愿意端着这么一勺臭烘烘的东西呢?”   茅季晨弱弱的问道:“就没个别的法子吗?”   “要想立竿见影,就这个法子。慢的法子也有,不过你家八姨太等得起,她肚子里的孩子等不起!”   叶正文说:“给句痛快话,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卷一 0010 病从口入   能不救吗?八姨太肚子里还有他茅季晨的种呢!   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八姨太的嘴被药店的两个伙计扒开,又被叶正文硬生生的灌进去一大勺泔水,茅季晨的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有吐出来。   八姨太那张喝过泔水的小嘴,以后还能亲的下去吗?   与之相反,周围围观的百姓们眼见这一幕,早就没了被逼着进来挡风的暗中不满和不忿,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徜徉在心头。   八姨太以前跟着茅季晨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又能怎么样?你特么喝过泔水!   茅季晨骑在老百姓头上跟鬼子狼狈为奸、不可一世了不起么?你八姨太喝过泔水!   就这一条,足够大家伙笑上小半年了!   唯一吊着大家胃口的是,叶家那位少爷给茅季晨的八姨太喂泔水,真能治病吗?   还别说,这勺泔水喂下去没多大一会儿,八姨太忽然“嘤咛”一声,浑身上下所有的抽搐全都消失掉了,整个身子像是一滩烂泥一样躺在那里,呼哧呼哧的喘气。   “小八?小八!”   茅季晨眼见如此,这会儿也顾不上泔水腌臜,快步上前,把她上半身抱起来,紧张兮兮的问道:“小八你感觉好些没有?小八?”   “老爷?我……我还以为我死了……”   八姨太说哭就哭,眼泪沿着脸颊流淌下来,沾湿了茅季晨的衣袖。   “不哭!不哭!千万不要哭坏了身子!”   茅季晨听她开口,已然放下大半个心,动情说道:“小八呀,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为了孩子,你也得给老爷我好好的……”   “茅会长?方便的话,我再给八姨太号号脉?”叶正文有模有样的上前。   “请请请!叶少爷您请!”   茅季晨忙不迭的答应。   上一次八姨太犯病,找人请了回春堂的郑新知回去看病,用药之后虽然也有好转,但明显看着没今天好得快,八姨太的状态也没今天好;所以,茅季晨现在对叶正文的医术是一百个放心,别说叶正文要给八姨太号脉,就是叶正文要给八姨太再灌一勺泔水,他也同意。   叶正文摆平八姨太的手腕,摸了摸脉,悄悄点头。   脉象显示,八姨太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需要再找一个治疗霍乱的方子吃上十天半个月的,基本上也就能痊愈了。   方子,在他脑海里是现成的,问汪俊友要了纸笔开好之后,叶正文吹吹墨迹,却是首先送到了吕德庸的面前,说道:“吕老先生,麻烦您给把把关,看看这个方子合适与否?”   这一下,倒是有些出乎吕德庸意料之外。   要知道,叶正文诊治之前固然跟他商量过,但是今天拿主意的还是叶正文,跟他关系不大。   况且叶正文出手不凡,也大可不必问他意见,这一问多少有些多此一举。   不过,意外之余,吕德庸的感觉却还是比较舒服的,因为叶正文这一手主要是对他这个老医生的尊重。   “不错,我看这个方子很不错!”   花花轿子众人抬,吕德庸满面笑脸,不停点头道:“叶少爷这个方子开得增无可增,减无可减,我看就按这个方子给八姨太抓药吧!”   茅季晨一见如此,赶紧张罗着让汪俊友抓药。   吕德庸不必说,鸢都城久负盛名的名医,而叶正文更是刚刚妙手遏制了八姨太的病症,两大医生认可的方子,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叶少爷,吕老先生,今天真是多亏了两位。”   先问过叶正文的意见,让二鬼子把围观的百姓全部驱散,又让人扶着八姨太去一边椅子上就座之后,茅季晨这才问叶正文:“不过,我家八姨太这个病症看着蹊跷,叶少爷,还未请教她这个病究竟是个什么病?”   “茅会长猛不丁的这一问,我还真不好给你说。”   叶正文略一沉吟,解释道:“不过吧,八姨太这个病起因还是比较简单的,只要稍加注意,应该就能避免。”   “怎么避免?”茅季晨其实想要知道的就是怎么避免,叶正文真要给他详细解释一下这个病到底怎么回事,他也听不懂。   “不要喝凉水,不要吃凉菜,但凡入口的东西,最好都是热的。如果是水果,那就一定要清洗干净,坚决不能图新鲜,摘下来就吃。”   叶正文说道:“茅会长,这就叫病从口入啊!”   “呀!叶少爷,你真是神了!”   茅季晨眼珠子都瞪圆了,说道:“就前两天,八姨太跟我上街嚷着口渴,等不及找茶馆,在白浪河鞠了一捧水喝了,后来又看见有人街边叫卖去年的苹果,就叫人弄了几个,也没洗,直接吃了。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拉肚子,接着就恶化到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就是了。”   叶正文微微一笑,说道:“以后八姨太在这些方面多多注意,就能有效避免再犯。再配上我开的那个方子吃上十天半个月的,也就没事了。”   “不喝凉水,不吃凉菜,吃热的,水果洗干净再吃……记住了!”   茅季晨把叶正文交代这几条重复一遍,这才放心的带着八姨太千恩万谢的走了。   白搭了几服药的汪俊友眼见他们一行出门远去,总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对叶正文说道:“正文呐,好在你今天回来了,不然的话,二舅可要倒血霉了。看茅会长那个架势,今天非得把我的药铺拆了不可!”   “二舅,你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有吕老先生坐镇,八姨太的病治起来也不难。”   叶正文笑着说道:“主要是上次郑新知郑大夫给开的方子不怎么对症,把这个茅会长惹毛了,不太好安抚。”   “叶少爷太客气了。”   吕德庸苦笑道:“老夫或许能开个方子,但终究没有叶少爷的胆量,敢这样折腾茅会长的八姨太。”   汪俊友听着他话里有话,心里暗中咯噔一下,小意问道:“吕老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你问叶少爷!”   吕德庸继续苦笑:“给茅会长的八姨太灌泔水,还不够折腾的?”   “治病就行呗!”   二流子在一边笑道:“老先生,您没见那个茅会长看见八姨太醒过来的时候什么表情么?我看他就差没拍手夸叶大少爷这勺泔水灌的好灌的妙了!”   “他能折腾老百姓,我这做医生的就不能折腾一下他的八姨太?”   叶正文也笑了:“更何况,我灌她八姨太泔水怎么了?我灌泔水,可是有理有据的灌,理直气壮的灌,他要有意见,我拿前辈们留下来的医书扇他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