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繁华落尽,与君行 已是子时。 无月无星,似有大雨要来,闷热得厉害。 空寂的夜空中突兀地响起一阵噼哩啪啦的喜炮声,短暂一会,重归静寂。后青国皇长子、御璃骁的王府外,悬起了十九只大红灯笼,团团红影投在汉白玉的地砖上,朱红镶金的大门缓缓关上,府外一双黑玉麒麟镇宅兽威风凛凛地瞪着夜色。 有胆大的百姓开窗来看,小声议论。 “骁王纳妃,为何在子时清冷迎娶?” “你不知道么?骁王在战场受伤,太后令相师择八字大合者前来冲喜。” “这可是渔御史的千金,渔御史生前曾十八道奏折弹劾骁王暴戾,这娶进去能有日子过?” “人都死了,他的女儿还有什么好命?我看这女子命硬得狠,克父克母克丈夫。” 正议得热烈,骤然间雷声大响,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窗子关了,夜,静了,只有这似乎天被撕破的大雨,砸个不停。 骁王府,骁王寝宫。 新妇渔嫣枯坐喜床之上,层层叠叠的喜袍捂得她浑身大汗。艳红的盖头在眼前垂着,稍动一下,珠翠缨络轻响。红肿的双眼紧指着搁在膝上的双手,中指上一枚艳红的宝石戒指,这是太后赏下的唯一聘礼。 若论嫁得寒酸者,唯她渔嫣一人。 别人出嫁,都是艳阳高照,喜桥轻摇,独她于子时,顶着乌团团的天色,坐一顶小轿,孤寂地从渔府抬出,再孤单单地坐到了喜床之上。 骁王在战场受了重伤,她只是太后与相师择中的冲喜之妇而已。三个月之前能活下来,已是侥幸。嫁与不嫁、嫁给谁,于她来说,都已无关紧要。唯一想做的事,便是为父洗冤雪耻。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双黑色厚底高靴慢步走到眼前。 她一怔,不是说骁王在边关吗?难道回来了? 正紧张时,那大手慢慢地抚到了她的红盖头上,隔着红锦轻抚她的脸颊。 渔嫣的呼吸越来越紧,头不自觉地往旁边躲。 惨白的闪电巨龙一般在夜空上翻滚,大风冲撞着雕花的大窗,奋力冲进寝宫中,供于神龛上的龙凤喜烛熄了,满殿漆黑。 就在此时,渔嫣被男子推倒在了榻上,还来不及发出惊呼,他的唇舌已隔着喜帕印下,重重地烙在她的唇上。 他身上有酒味儿! 渔嫣不知他是谁,是不是骁王?若不是,谁敢如此大胆?若是,又是何时归来?她被他咬痛了,挣扎求饶,他只是不放手,隔着喜帕,贪婪地在她的唇上耳上噬咬。 正当渔嫣被折腾得无力时,外面传来管事惊慌的大呼声。 “不好了,骁王薨了!” 渔嫣猛地瞪大眼睛,御璃骁死了,此刻正捧着她的脸亲吻的人,到底是谁? 覆在她身上的身体也猛地僵住,突然抽身,大步往外奔去。 渔嫣扯掉喜帕,追至门边去看,寂黑的夜色里,只见那道高大的身影已冲进雨中,渐行渐远。 骁王府里乱了,脚步四处响着,没人过问渔嫣的事。 一个时辰后,皇帝下旨,骁王殉国,渔嫣移居骁王位于东城的别院,出门时连顶小轿也没有,只给她两名弱婢,让三人步行过去。 新婚即成新寡,渔嫣身上的大红喜袍被大雨浸得湿透,她转头看向那双石狮子,唇角扯出一丝苦笑。 三年后,已是建兴二年,皇二子御天祁为帝,芙叶太后独摄大权,御天祁大刀阔斧改革朝政,收效甚微。 春至后,雨渐多了,尤其是今日,从一大早起就未停歇,积了满地的水。 入夜后,夜色如泼了一砚墨,皇城笼罩在雨帘中,就连平常爱在晚上出来寻欢作乐的人也缩回家里,不来淋这春时雨,据说会寒入骨髓,得恶疾。 大雨哗啦啦下着,青石板的小巷两边斑驳的青石砖墙上。一顶小轿穿过风雨而来,在巷子口停下,轿帘打开,一盏翠色琉璃灯先探出来,接着便是渔嫣撑着油纸墨绘大伞、披着披风的清瘦身影。 “于大状,就是这里。”轿夫抹了脸上的雨水,低声说。 “行了,半个时辰之后来接我。”渔嫣的声音被风雨盖住,轻不可闻。 她挑着灯笼快步进了小巷,巷子里散发着潮湿的青笞味儿,她左右看看,把琉璃灯灭掉,脱下披风,露出一身暗蓝色劲装。 “该死的雨。”她轻咒一声,笨拙地往树上爬。 一身雨,一身汗,好容易攀到了树上。屋子里亮着昏暗的灯,从糊着轻纱的窗子里透出来。她轻吸了口气,顺着树枝小心翼翼地爬到了屋顶,轻轻揭开一片瓦,往里面张望。一张桌,一张椅,桌上茶壶一把,茶碗一只,榻被帘子隔住,看不真切。 有名的大奸商金富的别院,怎么会这么简陋? 幽暗的光透出来,映在女子如画般精致的眉眼上,雨水沾上长睫,小脸湿漉漉地,像是被雨抚摸过的海棠。 房间里隐隐传出些闷哼声,她犹豫一下,小心地在屋顶上挪动,往榻的上方挪去。 突然,屋子里的灯灭了。 她立刻停住,大雨浇得她有些脑子发晕,若非上堂要用到这证据,她也不会来吃这苦头。静了片刻,屋里没动静,她又开始继续挪。 突然,她身子一轻,一声低呼,笔直地往屋子里坠去。 原来这片儿居然没有瓦,是空的!她和大雨一起,直接落到了看似是榻,其实是一方小池子的地方! 她坠进深深的水中,砸出一片声响,还未来得及透气,便惊愕地发现池中还有一人,自浮在池中一角,看不清脸,只听到他低沉的呼吸声。 正文 第2章 你是什么人 头顶那原本敞开的屋顶已经合上,帘子外,屋角上的一盏小油灯又燃了起来,幽暗的光远远的亮着,可只照在那一小团地方,这边几乎还陷在一片黑暗里。 “你是什么人?”她手忙脚乱地攀到了池沿上,惊恐地看向那个角落,冰凉的水冻得她牙关直碰。 一声低笑伴随着水声响起,男子高大的身影慢慢往前俯来,渔嫣吓得快要窒息了,快,冷静,镇定! 男子长发落在水里,面庞虽然看不真切,但是依稀看得出英俊的轮廓,尤其是那双墨瞳,如同深夜的星空,望不到底。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男子的呼吸也带着湿润的药味,渐渐逼近她的脸。 “看我捉到了一个什么,一个小女贼?”他双瞳眯了眯,突然像猎豹一般扑来,把她摁到了池沿上。 “放开我……我是……我不是女贼,我是男人,我是于大状,金富,我是来和你和谈的。” 渔嫣挣扎几下,被他摁得更紧,让她一身血全往头顶涌去。 可是,她明明见过这金姓富商,瘦弱不堪、生得獐头鼠目,怎么……她猛地瞪大眼睛,难道她走错门了?这条街上,这样的小巷足有十多个,大门滂沱,难免轿夫弄错! “对不起,是我走错门了,请你放开!” 她颤抖起来,男子强壮的身体就压在她的身上! “于大状应是男人,为何生得这么大的胸部?” 他冷笑,猛地撕开她的夜行衣。 她还像从未被人触触过的鲜艳芍药花,还没有见识过她衣下的美。 “求求你,放开我,我是……” 她是谁?骁王妃吗?渔嫣突然觉得很悲哀,她连夫君的面也没见过,便成了人人笑话的寡妇,说她不顾父亲生前的清誉,执意向忠烈的云家退婚,嫁给人人痛恨、杀人如麻的残忍骁王,所以活该遭报应。 可谁知道她的苦楚?父亲疼她,爱她,母亲去世之后也不曾续弦,连小妾也未纳一个,全心全心照顾她,虽然清贫,父女相依为命的日子,却是她最幸福、最想留住的时光。 可是,就是这样好的父亲却被人谋害了!渔御史为人耿直清廉,不屑与权贵结亲,把她许给了镇守边境的忠烈云家。父亲受冤死后,她便咬牙退了婚,划清和云家的关系,免得连累云家。 当初圣意下来,她能有什么办法?抗旨吗?她反正已不想有如意郎君,只想为父报仇而已。 可惜事与愿违,白背了一个恶妇的名声! 三年来,她独自随承受世人的嘲笑,讽刺。每月俸禄被太监克扣干净,她又无所出,连王府都不能住,只能住在骁王别院。 可是好在她从小对父亲的文卷耳濡目染,对后青国法典倒背如流,索性女扮男装、化名于安,做起了大状,替百姓们写状纸、上堂。今天她就是来找奸商金贵造假药害死人命的证据的! 这是她第一次失手!大雨和这池水甚至把她用来保命的蒙汗药给弄湿了,不再起作用。 “哭了?”男人长指抹过她的眼角,让她抖得更加厉害。 渔嫣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他在干什么? 那盏小油灯灭了!屋子里完全陷进黑暗中,只听到水声轻拍,他的呼吸沉重…… 渔嫣的身体越来越紧,越抖越厉害,这个男人的长指居然一直往下,轻落在她的脖颈之上,眼泪猛地涌了出来,恐惧占据了她的心。 “哭了!”他低低地说着,手指用力一掐。 她一声闷吭,只觉得眼前一阵黑,差点没晕过去。 “呵,送上来的小女贼,我到底杀是不杀呢?”他低笑。 渔嫣死咬住了唇瓣,不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说,谁派你来的?” 他一掌掐住了她的小脸,不客气地摁在池沿上,那肆意的手指更不客气了,掐得渔嫣觉得马上就要死掉,越加透不过气来。 不过他的目的好像不是要她的命,慢慢地松开了点,让空气钻进她的肺里。 她死咬了会儿嘴角,不让自己发出尖叫,强自镇定了,恶狠狠地对他说:“恶贼,要么放开我,要么你就杀了我,不然明天一早我就会让官府铲平这里,我表姐可是骁王妃!骁王虽不在了,可我表姐却是禧帝御封的皇长嫂,受一品俸禄……你敢碰我,我表姐会上奏皇帝,诛你九族!让你满门不得超生!” 一阵死寂!他的手指慢慢停止了残忍。 就当渔嫣以为吓住了他的时候,突然间更可怕的事情来临了……他居然往她身上俯贴而来。 “一个自称王妃表妹的小女贼,看来更不能放过了,不如让我先快活一回,再做刀下鬼也不冤。” 他冷笑着,像在吓她,又像是真有这样的恶念? 他的眼神就像饕餮,要享用世间最美味的美食,池水被二人的挣扎摇摆的身体挣扎荡起圈圈水波,哗啦啦地水花声响不绝。 渔嫣哪里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他控制住了,双眼无力地看着水波晃影,又痛又羞愧。 她突然想起,她听京中最大的情楼里的歌姬珉儿说过,这种男人都是贪图享受的,珉儿还教过她一些对付这种恶人的方法—— 她开始尝试假意顺服,想挣脱双手,趁机痛击他的脆弱之地。 可他似是看穿她的意图,呼吸沉了沉,一掌掐住她的脸,嘲讽道:“怎么,小表妹想要耍花招?” ”不敢……“渔嫣暗暗叫苦,连连摇头。 “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说是不说……”他冷笑,把她往冰凉的水中一掀。 她一直往下沉,晕晕乎乎之中,又被他给拉了起来丢到了池沿上,他也覆了上来……痛过之后,便是不醒人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耳边响过他冷酷的声音,“每月十五过来见我,不然我让全城百姓都知道,骁王妃的表妹是个不堪的角色。” 正文 第3章 王妃一夜未归 渔嫣一个激棱,猛地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绣着青荷碧珠的帐幔有些迷糊,这是哪里?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揭开了锦被,一看,不由得惊得一抖! 吻痕掐迹,纤腰有种几乎快折断的钝痛,一小块丝绢搁在枕边,上面干涸的血渍和浊液凝成一朵暗色芍药花,右脚脚踝上还系着一方锦帕,展开来,却是一幅图画,细看那女子衣衫半掩,看这眉眼,不是她又是谁? 浓香扑鼻,再看眼前绣着春宫的屏风时,才反应过来,这里一定是勾栏院! 她匆匆穿衣下楼,所幸无人遇上,大清早的,正是劳累一晚的姑娘们休息的好时光。 念恩正在后门处焦急等她,见她回来,赶紧迎她上前。 “王妃怎么一夜未归?奴婢快急死了,您脖子这是怎么了?”她一面说,一边抬想摸她脖子上的淤痕。 “别碰我。”渔嫣一声轻斥。 念恩很少见她发怒,赶紧缩回了手。 才到院中,便见念安一溜小跑从正前门处跑来像小喜鹊一样扑到了她的面前。 “王妃,天大的好消息,云将军回来了!大家都在城门口等着看将军英姿呢!” 渔嫣的心跳陡然快了,猛地转头看向王府大门的方向。 她嫁进王府之后,云秦疾行七天七夜,赶回来见她。那晚也是大雨,她呆坐在房中,明黄圣旨捏在手里,墨迹被眼泪泡得模糊不堪。云秦在外面怒吼,被侍卫们架住,打出城去。她不能出去见云秦,父亲犯的是欺君死罪,她能活着已是万幸,又如何敢把云秦再牵扯进来? 当初不能见,现在又怎敢见他? 她慢慢转身,进了房间,径直到了铜镜前。 白皙玉莹的肌肤,长眉轻弯,杏瞳含泪,轻抿的唇如轻合的芍药花瓣,微微颤抖。这明明如春光般娇美的人儿,可惜右额上却有一枚指甲大小的暗色蝴蝶胎记,这胎记让她被人视为丑女陋妇。只有云秦曾捧着她的脸说:小青鱼,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小青鱼……还有人会这样叫她吗? “娘娘,换件鲜艳的衣裳吧。”念安显然没看出她的情绪,喜滋滋地去开衣柜。着一袭鹅黄色的长裙到了渔嫣面前。 “云将军三年没回来了,说不定他心里还想着王妃呢。” 渔嫣蹙眉,把长裙推开,轻声说:“念恩,把我的笔砚和状纸收好,我们出去躲躲。吩咐下去,若有人问,只说我们昨天就去庙里清修,反正我明天还要上堂。” 她早已过了多愁善感的年纪,她大事未成,一定要坚持下去。脱了裙装,换上男衫,带着念恩念安,直接从后门溜出去。 若她呆在家里,宫中一定传旨让她进宫参加宴会,托病这种事是太后最不喜的,不如躲得远远的,赶不回来,那些人也就无可奈何了。 街上人潮熙攘,主仆三人到了路边,远远地只见云秦高头大马,英姿勃发。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脸宠。 云秦的视线穿过人群,投向她站的方向。她赶紧低头,伸手假意摸路边小摊卖的香包。 突然间,有更大的响动传来了,她扭头看,只见一明黄锦衣男子正策马而来! 云秦七退强敌,立下大功,皇帝御天祁亲自出来相迎! 官兵们吓了一大跳,赶紧挡开两边的百姓们,喝令众人跪下,不得抬头。 人群纷纷后退,念恩和念安都被挤散了,渔嫣跪在人群里,尽量把头低下。她只见过御天祁四次,只说过一次话,也不知对方记不记得她这个皇嫂。但是,能避免麻烦的,就尽量避免吧。 “云秦,几年不见,越加英武。” 御天祁温和地笑声从马背上传来,居然正好停在她的身边。马儿抬抬前蹄,几乎踢到她的头上来。 她动了动,突然一怔。只见父亲留给她的那只狼豪笔就在马儿的脚下!她平常都用锦袋儿装着,拴在腰带上,随时用,就像父亲在身边指点她一样。 可现在笔在泥里,马蹄下! 父亲一生清廉,只有买笔墨时舍得花些银子,也就是这些东西断送了父亲的性命。他花了两年的积蓄买进了一只香砚,不想是进贡失窃之物,价值连城,又有人诬告父亲以权谋私,卖香砚的人直接指证是父亲索取而去。 抄家那天,她跪在雨里,紧握着父亲留给她的笔,哭得肝肠寸断。好在渔御史曾得先帝一句承诺,若犯大罪,不殃及家人,所以才留下了十四岁的她。 眼看马蹄就要踩上那支笔了,她心一横,俯过身就去捡笔。 “放肆!” “大胆!” 几声厉斥,两根马鞭几乎同时落在她的背上,痛得她几乎没晕死过去。她被打翻在地上,可依然固执地抓住了那支笔。 抬眼时,只见云秦一脸愕然,君天祁一脸疑惑。 “草民该死。” 她抓着笔飞快地缩回官兵身后。 “你抬头。”御天祁俯下身,用马鞭抬起她的下巴,长眉微微拧了,淡淡点头,“原来是你。” 渔嫣又俯下去,心里直打鼓。 云秦死盯着她,满脸复杂。 御天祁看了一眼云秦,唇角勾笑,“好了,今日朕先不带你回去,去个清静地方。” 他抖了抖缰绳,突然就俯下身,抓住了渔嫣的肩,把她抱到了马上,一臂揽了,让马儿高跃起来。 云秦紧跟上来,官兵们封住后面的路,看着二人奔出城门之外,才放老百姓们通行。 “皇嫂女扮男妆,这是故意躲谁?”御天祁揽着渔嫣的腰,温和地问。 “回皇上的话,闷了,出来走走。”渔嫣硬着头皮,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皇嫂苦守三年,朕应当为皇嫂竖起贞洁牌坊。”御天祁又说。 “皇上不必劳师动众,此是妾身本份。”渔嫣只有说。 “本份……”御天祁的手指在她的腰上捏了捏,笑道:“皇嫂的腰,很软。” 正文 第4章 寡妇不好好守节 渔嫣的脸顿时涨红。 “皇嫂有半年未入宫了。”御天祁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淡笑着说。 “妾身乃不祥之人,所以少进宫,以免有损太后凤体,皇上金安。”渔嫣又说,低眉顺眼,温婉柔顺。她当着外人,从来如此,把真实的自己牢牢地藏着掩着。 御天祁只是笑笑,放缓马的速度,扭头看向一直沉默地跟在后面的云秦。 “云秦,太后有意将婧歌公主许配于你。” “皇上恕罪,云秦还在守孝之时,不便娶妻。”云秦抬眼,看了一眼渔嫣。 云老将军去世了?渔嫣想心中一酸,小时候云老将军还把她抱在膝头,点着她的鼻子问她,是否愿做云家媳妇儿。她太愿意了!她喜欢云秦,两家人全都知道。 可喜欢又如何,喜欢当不得饭吃,也换不回亲人的性命……她偏开脸,看向路边颤摇摇的小树。春天的嫩芽缀满细软的枝头,像少女鲜活的腰肢。 御天祁不可置否地一笑,跃下马,一手伸向渔嫣,“来,皇嫂,朕扶你下来。” “妾身不敢,恐有伤龙体。” 渔嫣不肯碰他的手,自己抱着马儿的脖子,小心地滑下来。 御天祁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看她小心翼翼地理好了衣袍,才笑着说:“皇嫂穿上这身男装,倒是越加娇憨了。” 云秦只沉默地站在一边,握着马鞭的手紧攥成拳。 气氛尴尬片刻,渔嫣转过身,给御天祁跪下,轻声说:“皇上恕罪,” 寡妇不在家里好好守节,女扮男装跪出来,被逮住了是要鞭一百的。 “皇嫂何罪之有,朕在宫里关久了,也想出来透透气。”御天祁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渔嫣起来,垂着长睫站着。 “渔嫣,你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吗?”云秦略怒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一掌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云将军自重……”她赶紧挣脱。 “好……”云秦恨恨松手,甩袖进去。 渔嫣呆站片刻,轻抚着手腕,慢步跟了进去。她难道不想抓住云秦的手吗?可现实就是她和他,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她是寡妇,云秦是威武将军。她不想要自己的命,能不要云秦好好活着? 这是皇宫后面的马场,皇子们练习马术和箭术的地方。往前看,凄凄绿草成片漫延,看不到边际。 “云秦,让朕看看你的箭术!” 御天祁接过侍卫递来的乌木长弓,丢给云秦。 “皇嫂要来吗?”御天祁扭头看渔嫣。 渔嫣摇头,退了几步。马蹄声远去了,她才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前方。 这御天祁今天脑子进水了,还是想刺探云秦?以前三年的时间,还没有今天这一会儿和她说的话多。 她背上痛得厉害,那鞭子极狠,挥鞭的人也厉害,不打破你的衣,却让你骨肉剧痛。她想找个地方,摸摸背上的伤,便独自往前走去。 前方有小山密林,一条溪潺潺湍过。 掬水洗了把脸,再看溪水,秋瞳里的平静被碎光刺破了,鳞鳞水波映出俏脸。 “讨厌,我是御封长贞夫人,谁许这样看着我!”她俏脸上写了些许恼意,顺手抓了枚小石子,用力往溪水中打去,水波碎开。 几声悉索响声,她转头看,只见一团灰色的东西正往树下跳,是一只小兔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吓晕了头,直接往树上撞去……砰…… 她一乐,拎起袍摆就过去,抱起撞得晕头转向的小兔子,笑眯眯地摸它的长耳朵。这家伙还很小,两个拳头大而已,瞪着红通通的大眼睛,瑟瑟发抖,小嘴巴一颤一颤。 “小家伙,走路不长眼睛。” 她怜惜地拍拍小兔子的背。 “小青鱼。”低沉的、饱含万千情绪的声音传来。 她飞快扭头,只见云秦一手拎着长弓,用长箭分开灌木丛,慢步走了过来。她嘴张了张,却没能叫出云秦的名字,抱着小兔子猛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一定要躲着我吗?”云秦几大步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云将军,这是皇家猎场,有很多耳目……” “我不怕!”云秦顿时激动起来,喉结颤着,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渔嫣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喃喃地说:“可是我怕。” 云秦的脸色顿时白了,怔怔地看了她半晌,苦涩一笑,“小青鱼你变了……懦弱、贪图富贵……” 渔嫣不出声,云秦远在边境,哪知朝中之事?她行走市井之中,探得许多有关云家的消息。 太后十分忌讳云家,军权太大、兵力太强、功高盖主……若被人诬赖勾结御封的长贞夫人,她受凌迟之苦无所谓,云秦一腔报负、满门忠烈都得为了她的喜欢而陪葬!她忍心吗? “就算守着空房,也不愿意和我去边境受那烈日黄沙之苦吗?” 见她不出声,云秦突然愤怒了,紧抓她手腕的掌心愈加用力,摇得她脑子都发晕了。 末了,他又怔怔地看着她红了的眼眶,定定地说:“我给你写了一百九十九封信,你一封都不曾回过我……小青鱼,你……好狠的心肠……” 信?渔嫣猛地抬头,她一封也未曾收到过呀! “你开始抗不了旨,我信你!可这三年里,我为你谋划无数出路,安排人来接你……你为何一个也不见?” 渔嫣脑中嗡嗡地响,用力推开了他,拔腿就跑,她和云秦一定是被人盯住了! “渔嫣,我要娶了公主,你怎么办?”云秦在她身后低声吼。 她能怎么办?渔嫣突然间泪流满面,推开他疯狂地往前跑。 她没办法,毫无办法!她无依无靠,一直以为不想他,就自然忘掉了,她会找到父亲被冤枉的证据,然后孑然一身…… 躲在大树后,她把脸埋在小兔子的身上,把哭声使劲往喉咙里塞,不让云秦听到自己的声音。 正文 第5章 妾身乃你的亲嫂嫂 “皇嫂为何站在这里哭?”御天祁的声音蓦地在耳畔响起。 渔嫣的脸在兔子背上埋了会儿,才把兔子抱在怀里,垂着长睫,轻声说:“回皇上的话,心里难过。” “为了云秦?”御天祁唇角轻勾,长指抬起她的下颌。 “不敢。”渔嫣轻轻抬眼,长睫微颤,如同上好白瓷一般的脸颊染了泪痕,凭添几分羸弱,令人心生怜爱。 御天祁笑笑,视线落在她额角那朵胎记上,淡淡地说:“皇嫂如此楚楚可怜,朕有心庇护,皇嫂可愿随朕进宫?” “啊?”渔嫣一惊,忘了自己装秀气的事,猛地抬眼,瞪向御天祁? 御天祁的笑意更浓了,低声道:“太后说你聪慧,想让你进宫陪她。” 吓她一跳……渔嫣又垂下长睫,秀秀气气地说:“妾身命太硬,恐有伤凤安。” “孤王就让你去……克她……”他俯下身,贴着她的耳朵低低地说。 渔嫣猛地打了个冷战,又忘了装秀气,飞快抬头,一下就撞到了御天祁的下颌,“你说什么?” “哈……”御天祁笑了起来,长指顺着她的脸颊慢慢下抚,落到她包得严实的脖子上,漫不经心地说:“皇嫂你很有趣,他叫你什么?小青鱼?” 渔嫣拧拧眉,后退了几步,侧过身,不悦地说:“皇上愈矩了,妾身是骁王妃,皇上的亲嫂嫂。” “那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还是笑,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渔嫣扫他一眼,拔腿就走。 招惹谁,也不能招惹皇帝,后宫三千宠,个个是杀手,听闻太后当年就是一路厮杀上去的,骁王的亲娘怡琳贵妃就是死于太后芙叶之手,她们两个还是亲表姐妹,现在后宫无后,太后为尊,御天祁的嫔妃们正杀得惨烈,她正活得自在,会钻进去送死?她又没吃多了撑着! “小青鱼,朕若让你为妃,你逃得掉吗?” 他还在她身后笑。 见鬼!渔嫣只想隐于市井,悄然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御天祁的脑袋是被雷劈中了吗?无缘无故对着她发春! 她越走越快,身后又响起悉索乱响,她不由得怒起,头也不回,恨恨然说道:“皇上自重,妾身乃你的亲嫂嫂,若皇上毁妾身名节,妾身定当让世人知晓皇上所做所为,死也不怕。” 肃杀之气,突然压来,冷汗从她的毛孔往外涌,她慢慢扭头,只见一条手腕粗的大蛇从树上垂下来,阴冷冷的眼睛正盯着她,碧色蛇信几乎快吐到她的脸上了。 活见鬼!昨晚出门就应该翻翻黄历,不顺的事是一桩接着一桩! 她呆站着,一动不敢动。 突然,她怀里的小兔子一动,毒蛇猛地发起了进攻,渔嫣一身热血全往脚底涌去。 尖锐的声响,击破了劲风直中毒蛇的脑袋,腥臭的血往她脸上飞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只见树后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黑铁的面具,只有墨瞳幽幽。 “站住……”御天祁从一侧扑来,挽弓就射。 那黑衣人身形如鹰,躲过他的三支利箭,又看了一眼渔嫣,在密林枝头疾掠而行。 御天祁箭术高超,长弓同时射出三箭,有一支箭射中他的衣袍,将一角布料钉在了树上。他大步过去,一把拔出长箭,抓起袖布。 这是一块织得很密的粗缎,袖口上绣着一只雪色云豹。这种布料多流行于后青国的死对头,天漠国的贵族之中。云豹是天漠国的吉祥圣物,雪色云豹更是皇族崇拜的猛兽,皇族专用饰品。 可是天漠国的贵族也不会公然来行刺,蹊跷之处,让御天祁紧锁了浓眉。 “你认识他?”他转过头,视线停在渔嫣脸上。 渔嫣摇头,御天祁又看被箭射中的蛇,那一箭又准又猛,把蛇的脑袋直接削掉了。 “皇上,这是天漠国的鹰孤箭。”侍卫们匆匆赶来,拔出蛇身上的箭,托到他的眼前。 “天漠国。”御天祁冷冷地盯着长箭,转身就走。 “皇上。”云秦也匆匆赶来了,嘴里叫着御天祁,眼睛却看着渔嫣。她正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污血,胃里难受得想吐。 “回宫。”御天祁看上去没什么心思比箭狩猎了,连事也没和云秦谈,策马就走。 云秦翻身上马,又扭头看了一眼渔嫣。 她还抱着那只小兔子,站在树底下,静静地看着他。 “皇嫂回去准备一下,明日进宫陪伴太后凤驾。” 御天祁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冷不热,不怒不喜。 渔嫣突然觉得头痛,这可如何是好?她明天还要上堂呢!那许家娘子还指望她为亡夫讨个公道,除去卖假药的金富奸商。 “喂,后天行不行呐?”她想也不想,抬手拢到嘴边,冲着御天祁的背影大喊一声。 众人都朝她看来,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又忘了本份了!全怪昨晚那个男人,把一向冷静的她给搅得心神不宁,还有云秦,说回就回来了…… 她正心乱如麻,满脑子空白,前面有人策马回来,对她一抱拳,低声说:“骁王妃,皇上说,不行。” 呸……她在心里猛啐,也不敢久留,赶紧去找熟识的状师帮许娘子继续打这官司,把证据转给那状师。 忙到傍晚回去,念恩和念安扑过来,拉着她就问长问短。 “宫中来了旨意,让娘娘明日进宫呢。”念恩指着桌上供奉着的圣旨,一难担忧。 “进吧进吧,有什么了不起。”渔嫣又烦了,抓起圣旨看了一眼,随手往地上一丢。 念安赶紧捡起来,恭敬地捧回香炉后的架子上,又跑过去关门。 “娘娘发脾气,也不能冲着这个发。”念恩一边劝她,又去收拾东西。 渔嫣缓缓坐下来,手指轻抚着圣旨想心事。云秦一回来,太后就召她进宫,到底意愈何为?难道是因为婧歌公主? 一大早起来,渔嫣就有些不对劲,脸上痒得厉害,抓了几下,掀开了轻纱帐,正在榻边伺侯的念安一声惊呼,手里的铜盆跌在地上,咣当一声响…… “娘娘,您的脸……” 念恩听到声音,匆匆过来,一见她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渔嫣跳下来,快步去铜镜边看,脸上密密地起了好些红疹子,被她一抓,又多了几道指甲血痕,怕是昨儿蛇血惹出的乱子。 “娘娘怎么办?”念安哭丧着脸说。 正文 第6章 皇嫂进宫了 渔嫣突然就高兴了,脚步轻盈地过去,自己选了件藕色的长裙穿上,又挽了个朴实的发髻,一支白玉钗攒着,就算是打扮好了。 “这是什么运气,可以露脸的时候,偏偏脸上起疹子了。”念安站在一边叨叨。 “好运气。”渔嫣把面纱戴好,转身往外走。 “娘娘,要等你回来用晚膳吗?”念恩在她身后问。 渔嫣一笑,脆声说:“午膳吧,只怕一柱香的功夫就被赶出来了。” “哎,娘娘这运气太烂……”念安跟出来,一脸愁容。 “你熬不住,自己出去。”渔嫣回头骂了一句,眼角怒意拂过。 念安立刻就噤了声,渔嫣温柔的时候,能让你觉得是春风拂面,可她严厉起来,那眼神根本让人不敢和她对望。 轿子在后宫门处就得停下,渔嫣步行进去。太监们三步一通传,五步一行礼,引着她往后宫走。 远远的,只听到马蹄声疾疾,她扭头一看,只见御天祁策马过来了,见她在这里,马儿不停,却伸手一捞,把她给捞上了马,就放在身前搁着。 “皇上……”渔嫣大骇,这太大胆了! “皇嫂来得早。”御天祁淡淡地说着,手掌似无意一般,抚过她的纤腰。 “快放我下去。”渔嫣急得满脸通红,宫里的人都朝他们看着呢。 “太后正在御花园里看早上开的梨花,用梨花瓣上的露水煮茶,去晚了可喝不上了。”御天祁马鞭一挥,马儿跑得更快,到了御花园边上时,那马儿居然高高地跃起来,直接从围墙上跃过去,落在了众人眼前。 一阵阵娇呼之后,众妃们都看向了坐在他身前的渔嫣。 “皇儿,这位美人是谁?”太后转过脸来,满面慈祥的笑意,满月一般的脸颊,一双褐色瞳孔静幽幽地看向渔嫣。 “母后,这是玄泠国送给皇儿的宝马,皇儿试试,路上遇到了皇嫂,怕她喝不上太后煮的梨花茶,就带皇嫂一程。”御天祁下了马,笑吟吟地走向太后。 渔嫣赶紧从马上滑下来,还没站稳,只觉得裙子被谁踩了一下,人整个往前扑去。 “皇嫂小心。”御天祁赶紧扶她,面纱被跌落,露出她红疹遍布的脸。 “美人,哈……”几位妃嫔忍不住轻笑,还有人厌恶地躲开。 “见过太后。”渔嫣勉强站稳,急急跪下行礼,一副惶恐胆怯的模样,身子还微微发抖。 御天祁在一边看着,唇角一勾。 “原来是渔嫣,你这脸是怎么了?”太后拧拧眉,放下手里的青瓷茶壶。 “回太后的话,渔嫣昨晚不知道吃了什么,就起了这些。冲撞凤驾,渔嫣罪该万死。”她赶紧用面纱捂紧脸,又给太后磕头。 “起来吧,皇儿,让御医来给渔嫣瞧瞧,她也命苦,一个人孤苦伶仃,你平常也应当多照看些。”芙叶太后点点头,慈眉善目的,眉梢一转,笑了起来,“瞧瞧,谁来了。” 众人扭头,只见婧歌公主一身碧色长裙,活泼泼地跑过来了,乌溜溜的辫子甩到胸前,两根碧玉簪攒在发间,水灵得像春天里新发出来的一枝新荷。 “皇祖母。”她飞奔过来,偎进了芙叶太后的怀里,瞅着众人笑。 这是太后长公主的女儿,长公主去得早,婧歌公主在太后身边长大,是宫里最娇的娇人儿。 “婧歌公主。” 众嫔妃纷纷起来向她打招呼。 婧歌转过身,抿唇一笑,视线落到了渔嫣的脸上,好奇地问:“骁王妃怎么戴着面纱?” 渔嫣轻轻揭开一角面纱,让公主看,公主小声惊呼了一声,有些惋惜地说:“听说骁王妃是天下第一才女,京中第一美人……” “哈,京中第一美人?”有人扑哧笑出了声。 大家扭头,说话的是赵太宰之女,蓉欣贵妃,太后嫡亲的侄女。渔嫣出阁前就听闻过她的大名,鹅蛋脸,一双媚瞳,看人时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身材丰满风流,出阁前有一次庙会被风吹掉了头纱,引得京中第一大才子为她写了一百八十八首情诗,最后还得了相思病,大病半年才好,见无缘抱得美人归,索性出家当和尚去了。 蓉欣贵妃这样辉煌的战绩,你在她面前自称美人,简直是自挖仇恨。 “嘿嘿,贵妃娘娘是天下第一美人!”婧歌公主竖起白嫩的手指摇了摇,蓉欣贵妃朱唇间的笑意才浓了,摇摆腰肢过来,轻揽住御天祁的腰,仰头笑道:“怎么办,皇帝哥哥,臣妾越来越喜欢公主了,让公主出阁家就在臣妾那里住着吧,臣妾舍不得她离开呢。” “谁说她要离开了,云秦婚后就住在公主府。”太后淡淡地说了句,瞟了一眼渔嫣。 渔嫣赶紧低头,又露出一副怯懦的样子来,若是找她来示威,那还真是高看了她,她是喜欢云秦,可也不会蠢到此时要和云秦跑的地步。 “御医在归籽阁侯着。”太监快步过来回话。 渔嫣给太后行了个礼,跟着太监出去。归籽阁在御花园前面,想来太后还是怕她染上了什么瘟病吧。 渔嫣见过白城安大夫这人,渔御史曾说过他人品甚佳,刚正不阿,像他这种人能在宫里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白城安给她行了个礼,在她手腕上蒙了块丝薄的锦帕,这才闭上眼睛,探指听脉,半晌,眉紧紧拧起。 “娘娘可有头晕?”白城安睁眼,看向渔嫣的脸。 “是。”渔嫣想了想,点头,是有一点。 “娘娘这是出天花,还是赶紧回去。”白城安起身,匆匆收好了药箱,拉长了脸,喝令小太监赶紧回去禀告太后。 “啊?”渔嫣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是出天花呢?可是白城安没有必要撒谎……难道真不是蛇血有毒的缘故? 天花这词,像毒蛇一样咬痛了宫里的人,很快归籽阁就被围了起来,太监们用布巾蒙着脸,用石灰和盐水往地上泼洒,很快又有人进来,用布巾蒙上渔嫣的脸,把门紧锁起来。 “喂……”渔嫣傻眼了,这是把她关这里了? 有人从窗外送进了水和午膳,一整天再没人来看过她一眼。渔嫣吃光了饭菜,气闷地盯着空盘子发呆。 吱呀……门又开了。 几名太监抬着一只大桶进来,里面全是药水味儿。 “王妃请沐浴。” 太监们给她行了礼,逃一般地出去。 渔嫣看着那桶黑乎乎的水,脑子里蓦地闪过了昨晚那激烈的战况……不可否认,渔嫣后来很……兴奋,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和女人的那种事,做到最后是那样子的……她脸颊一红,伸手探了探水温。 “王妃请沐浴。” 外面的人想必是没听到动静,又催促了她一声。 渔嫣又生气了,这一年下来生气的次数还没有这两天多。她左右看了看,心一横,脱衣,飞快地把自己沉进水里。 这药味儿其实令人反胃,烫烫地泡着身子,很快就开始出汗了,一身红通通的,她轻轻揉捏着小腿,想着昨晚那人,也不知是谁,居然那样的霸气,绝非普通人…… “皇嫂在想什么?”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猛地打了个冷战,扭头一看,只见御天祁就站在身后,一双深遂的墨瞳紧盯着他。 “皇上,我正在沐浴,你怎可进来?”渔嫣大怒,身子全都缩进水里,只留脑袋在水上。 御天祁低低一笑,缓步走近了她,弯下腰,伸手掬了把水,再摊开手,看着水从指缝里漏下去。 “第一次见你,庙会正热闹,你的面纱被风揭掉,众人都在看蓉欣,除了我,没人发现你站在街角,正在咬一串糖葫芦,我一直跟着你到了御史府外,你还用小石子打了朕的头……小青鱼,你浑身是刺,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你……” 渔嫣想到十四岁那年,她凑热闹去看庙会,用小石子打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登徒子。 “这是怎么弄的?” 他的手掌抚到了她浑圆光滑的肩,突然把她从水里拎了起来,阴鸷的视线落在她的脖子和胸前,那美得令人窒息的芍药花团上,点点吻痕明显。 “你有男人?” 他目光更冷,猛地掐住了她胳膊,把她从浴桶里给拖了出来。 正文 第7章 我是你嫂子 “你放手,皇上你太放肆了……” 渔挣不开他如铁钳一般的手指,反倒让被水泡得瑰丽的肤色,愈加明媚。 御天祁的双瞳越来越幽暗,低眼看着她胸前的美景,慢慢俯下身子,唇贴在她的耳畔,小声问:“告诉朕,是不是有人碰过你?” 渔嫣一身热血全往脚底涌去,轻轻发抖,长睫低垂着,想着脱身之计。 “让朕亲自试?”他眼底怒色一沉。 渔嫣心急,挥手就往他脸上打去,啪地一掌,不偏不倚伺侯在御天祁的脸上,清脆响亮。 “皇上你太过分了。”她匆匆捡起衣服包住自己,又顺手从桌上抄起一只瓷盘,逃到了屋角,高举着盘子,警惕地盯着他。 “王妃在和奴才说话吗?”太监在外面狐疑地问她。 御天祁冷冷地一笑,盯着她说:“朕劝你好好守着你九贞夫人的名号,否则朕让你后悔莫及,下个月初五,朕会正式册封你为妃。” “你……我是你嫂子……”渔嫣急了,把她关进这宫里来面对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她不如去坐大牢。 “渔嫣你又忘了,朕是皇帝,朕想要谁,谁就得乖乖地趴到朕的脚边,你也不能例外。”御天祁冷冷地几句,大摇大摆地打开门,在太监们愕然惶恐的视线里离开归籽阁。 渔嫣跌坐在地上,一身冷汗,没了清白,她连最起码的宫检都过不了,眼前一个偌大的“死”字慢慢凝聚。 御花园里。 太后正在品茶,嫔妃们都已散去,只有婧歌公主正坐在湖边钓鱼。一名太监匆匆过来,从在太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太后柳眉一拧,轻声问:“皇上真这样说?” “是,皇上说了,下个月初五,还说他想要谁,谁就得趴下来,渔嫣也不能例外。” “胡闹。”太后轻斥一声,芙蓉脸上薄覆霜,“她既然是天花,就赶紧送她出宫去。” “是。”太监行了个礼,快步离开。 花丛里人影晃了晃,一名约摸四十多岁的蟒袍男子慢步过来。太后掀了掀眼皮子,淡淡地问:“赵太宰,你都听到了?你当了他这么多年的太师,有没有想到过今天?” “皇帝心怀天下,雄心壮志,也不足为奇,那东西,只怕真的在渔嫣手里。”赵太宰坐下来,眼角牵出的皱纹,让他看上去精明又沉稳。 “雄心壮志?哼,他是想护着渔嫣!”太后冷冷一笑,把茶碗放下,“他不听我这母亲的话,总有苦头吃。” “男人都是这样,到了年纪,就不愿意听母亲的话了。”赵太宰笑了笑,转头看她。 “和你一样?总之,早点把东西从那丫头手里找来。”太后掀掀眼皮子,扶着宫婢的手站起来,温柔地叫着婧歌,“歌儿,回去了,都起风了,小心吹凉。” “皇祖母,我不想回去,我去看云秦哥哥。”婧哥转过头来,眯眼一笑。 “别闹太晚,早些回来,你们好好伺侯公主。”太后眼神沉了沉,轻声吩咐。 众人赶紧跪下,太后上了凤辇,一行人踏着斜阳,浩浩荡荡地去了。 婧歌这才丢了鱼竿,带上自己的一众奴才,往宫外跑去。 渔嫣这时已出了宫,小轿抬着她飞快地往骁王别院里跑,路过骁王府时,渔嫣探出头看了一眼。 门前一对骁勇黑玉狮正瞪圆眼睛,威风凛凛地看着路人。斜阳落在玉狮的眼睛里,像两团即将落下的血泪。 御璃骁17岁时就名扬沙场,几乎没有败绩,除了要他那一命的夜袭之战。他之前也有妻妾,娇妾美姬十多人,都是皇帝赏赐,他人献上。如今都散了,骁王府死气沉沉,如座巨大的坟墓,立在闹市之外。 渔嫣放下轿帘,手捂在了胸口。若骁王未死,她是不是也过着和艳妾相斗的日子,就像今日那众嫔妃对她冷眼相看的情形一样? 小轿到了别院,她刚下轿,云秦就从一侧的大树下闪出,大步走向她,一把扯下了她脸上的面纱,盯着她的脸看着。 “你的脸怎么成了这样?” “快放手,让人看到怎么办?” 渔嫣赶紧挣扎,可云秦却猛地抱住了她,粗重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一声又一声的撼动她的心。 “小青鱼,我带你走,跟我走!” 云秦抓紧她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巷子深处奔去。 这就像……当年的少年,拖着当年的少女,一起在细雨里奔跑一样! 渔嫣被他拖着,心里复杂莫名。走,说来容易,真走起来,又难于上青天,云秦府中可是满门忠烈…… 风拂来,巷子里的梨花树,满树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二人的肩上。斜阳越来越沉,满眼暮色。 渔嫣猛地停下脚步,人往前弓着,拖着他的手,小声哀求道:“云秦,冷静点,你是太后亲选的驸马!” “去他的驸马,去他的王妃!你就这么怕死吗?以前的渔嫣到底去哪里了?” 云秦转过头来,双目血红,一身酒味儿疯狂地往渔嫣的鼻中涌来,他撑起双臂,把渔嫣锁到墙边,俯身就要吻。 你可以死,我也可以死,老夫人呢?你的九族都会为我们陪葬……渔嫣想大吼大叫,可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云秦,像一株在晚风里含苞的芍药花,迟迟不开放。 一道身影飞快掠来,猛地劈到云秦的后颈上。 渔嫣定晴一看,这是云家的死士,云秦的护卫,林展兰。 “进京前老夫人有过指示,若少将军顽固,令在下一定要阻止他,对不住了。”林展兰背起云秦,看了一眼渔嫣,冷漠地说完,拔腿就走。 以前林展兰对她可不是这样的!想必在云家人眼里,她渔嫣就是个烂人…… 她呆着,突然有一只鞋打到了身上,这是她昨天穿的!她飞快抬眼,四周无人,鞋子里却有一块锦帕,上面一行字……小表妹,你在偷情? 渔嫣看着青石砖墙,闻到了潮湿的青笞的味道,这就是昨晚那条巷子——渔嫣的血猛地冻住,脚都挪不开了,可又有一种冲动,要去那个院子里看看,到底住着谁! 她凭着记忆,往前走了十步,看到了昨晚那扇门,门上木漆斑驳,两只陈旧的灯笼悬于其上,被晚风轻轻推着。她犹豫了一下,猛地抬手,推开了门。 院子里有几株美人蕉,翠色的叶片在晚霞里轻轻摇摆,她转头看向屋子半敞的门,陡然有种寒意从心头掠起,她决定离开,不去冒险。 刚刚转身,一把醇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中不泛嘲讽。 “瞧瞧,小表妹是得了滋味,所以等不到十五那天,迫不及待要来见我了?” 渔嫣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一头偌大的雪色狮子从门里缓缓走出……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狮子,还是白色的雄狮,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居然是碧色的,像两块令人眩目的翠玉。 雄狮迈着悠哉游哉的步子到了离她五步远的距离处停下,慢吞吞地趴了下去,继续盯着她看着。她小心地往外走了一步,狮子的利爪立刻扬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似是想警告她。 “十月还今日未进食,小表妹千万不要惹它!”男子的声音又从屋里传了出来。 她身子绷得紧紧的,恨不能给自己一拳,渔嫣哪,你为什么要跑进来送死? “看来小表妹的相好挺多的,进来吧。”那人说。 渔嫣只得慢慢地往房间里挪,从狮子身边走过时,它扭头看了她一眼,继尔趴下去睡了。 她迈过门槛,只见一张粗木大椅上,斜斜歪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黑色的绸裤一直垂到脚裸处,脚是光着的,精壮的上半身也未着寸缕,脸上覆着黑铁面具……整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狂野!不,还有妖孽,这是两对非常矛盾的词,却在这男人身上完美的融合。 “昨天林子里的人是你?你是玄漠国人?”她犹豫一下,问。 “嗯?”他慢悠悠拿起了身边桌上的粗瓷茶碗,浓腥得令人反胃的药味儿涌进空气里。 渔嫣厌恶地掩住了鼻子。 “不喜欢闻?”他低低一笑,把药一饮而尽,然后慢慢起身,走近了她。 渔嫣想躲开,他的手却更快,一手捂住她的眼睛,一点冰凉擦过她的脸之后,他覆砺茧的长指掐住她的脸,迫她扬起了头,随即滚烫的唇贴下来,舌尖顶着他喝的那令她想吐的药,推进她有喉中。 渔嫣觉得自己会被毒死了……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药?他的舌尖在她的嘴里肆意掠行着,末了,低笑着,在她耳畔小声问: “小表妹,味道怎么样?” 正文 第8章 你是什么人 “不好!”渔嫣掩着嘴,克制着吐的冲动,秀眉紧蹙,满脸忿然。 “呵……胆子挺大。”男子低笑,看着她的满脸红疹,瞳眸幽深不见底。 渔嫣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就伸手揭他的面具,男子居然不躲,任她的手捏到了冰凉的铁面,才淡淡地说:“想清楚,看过我的脸了你要怎么办。” 渔嫣的手指掐紧,背绷直了,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最坏的结局是杀人灭口,可她偏不想死。她缓缓收回了手指,又缩回自己的壳里,轻声说:“你是什么人?我总要知道……我遇上了什么人……” 他瞳眸里的笑意愈浓,那点点亮光,似是猛兽看到了小兔,意欲扣在爪下,慢慢地玩弄。他俯下身,唇贴在她的耳畔,低低地说: “让你痛快的人……” 这声音呵,像根烧红的绣花针,狠狠扎进了她的耳膜,刹那间就让渔嫣的脸红透了,她匆匆转身,大步往外跑。 “渔嫣,何不问问你自己,你是什么人?” 他叫她渔嫣……他明明知道她就是骁王妃!渔嫣转头看他,他却已经走到了窗边的书案前,提笔落下,那垂至了腰下的黑发被风拂动着,一身霸气凌厉压来。 渔嫣还想走,白狮已经拦了过来,让她不敢迈出门槛。 “你想干什么?”她扭过头,紧张地问。 “给你治天花。”他淡淡地说。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渔嫣的心猛地揪紧,她有天花之事极为隐秘,白城安只向太后秘报,御天祁也不许归梓阁里的人透露半点消息,而这个人居然知道! “我想知道的事,自然会知道。”他抬眸看来,瞳色变冷。 “我要回去了,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赶紧放我走,否则宫里的人会找过来,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你会怎么样?”他还是淡淡地一笑,埋头写写画画。 渔嫣恼极,大步过去,想看看他到底写些什么,这一看,不由得脸色陡然发白,这个男人,居然在画女人……画她!全是背影,花前、月下、桥边,帘后……有的微微侧脸,衣衫褪到腰下,有的甚至滑到腿下……这种东西若流传出去…… “你太放肆了。”渔嫣抓了墨就往上面泼。 “画得不好吗?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渔嫣就是生得漂亮,所以男人才爱。”他也不在乎,把沾了墨的一叠丢开,一挥手,摆在旁边的一堆画轴尽悉跌在地上,散开来,全是渔嫣…… 渔嫣挡了这个,挡不了那个,又急又羞,双手把所有的画卷都拢来,恨恨地瞪他,“你、你要画也得画个穿衣裳的!” “为何要穿衣裳,到了我这里,本就不用穿衣裳。人本赤条条来,何苦用那伪装。”他幽瞳斜斜扫来,淡淡一笑。 “可笑,那你何必穿着裤头,戴着铁面?干脆全不要。”渔嫣抱着画轴起身,不客气地嘲讽。 “哦,那我们就全都不要了吧。”他放下笔,一手拉住了裤头腰带,轻轻一扯…… “啊……你不要脸!”渔嫣赶紧转身捂眼睛,手里的画轴落了一地。 低笑声在身后响个不停,她哆嗦了半天也不敢放下双手,最后心一横,拔腿就往外冲。狮子没吃她,只低低呜咽几声,像是在吞口水。 她跌跌撞撞跑出小院,回头看时,那狮子已经踱进了屋子里,笑声歇了,院子静了,只那几株美人蕉在暮色里轻舒叶片。 就像梦一样,而她,再没胆量踏进小院。 埋头往王府别院赶去,念恩又在后门处焦急地等着她,一见她就扑过来,匆匆说:“娘娘去哪里了,我和念安找了一大圈,也没找着您,宫里下了禁足令,您要再不回来,可要出大事了。” “进屋再说。”渔嫣眼角微扬,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后门开得巧妙,外面有大树遮掩。 “许家娘子的案子败了。”念恩跟在她身后,小声说。 渔嫣轻吸一口气,奸商金富身后有朝中人撑腰,许家娘子无财无势,又没拿到真凭实据,想打赢官司,那是难于上青天! “许家娘子在衙门外哭晕了,又挨了二十大板……” “混帐,凭什么打人?”渔嫣大怒。 “说她诬告好人。”念恩同情地轻叹。 渔嫣恨得牙关直痒,父亲在生时,常为这些老百姓们出头说话,主持公道,因而得罪了许多人,遭人陷害,她是渔御史的女儿,血管里流的就是渔家人刚正的热血!这案子是她接的,她就不能善罢甘休! 她抚着额,在院子里停住脚步,想了片刻,小声说:“你去把许家娘子请来。” “什么?”念恩一怔。 “我被禁足,暂时都不能出去,以免惹祸上身。但许家娘子的案子若不趁热打铁,再无翻身机会。”渔嫣大步往房间走,快速说:“你让她换上厨娘衣衫,就在我王府住下,她是小百姓,没人会理会她在不在家,对外只称她回乡下娘家养伤,快去。” 念恩立刻就从后门出去,渔嫣进了房间,念安已经准备好了水,让她梳洗,又端来了茶,让她定神,这丫头一直很伶俐,早上又挨了骂,所以这会儿比往常更殷勤,尽心尽力地服侍。 念恩去了不多会儿就来了,许家娘子挨了打,走路不利索,只知道是来见于大状师,没想到面前坐的是女子。 “你是……”她犹豫地看着渔嫣。 “我是渔嫣,化名于安,家父,渔朝思。你的案子本是我接的,因为要进宫面圣,所以未能亲自上堂。”渔嫣平静地看着她。 “骁王妃。”许娘子是见过些世面的,一听完,立刻就跪下了。 “你我都是女子,所以不必多言,我的身份你知晓就行。我知道金富身后的人是谁,但是我拿不着证据,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冒险,为你夫君讨回公道?” “王妃女中豪杰,民妇许娟,愿粉身碎骨!”许娘子立刻磕头,眼噙热泪。二十大板真的板板到肉,她早就死了,也是衙役心软看不下去,又和于大状有交情,所以只打了几板,其余的都是做做样子。便是这几板,也让这娇小的娘子吃足了苦头,痛得嘴唇发白。 “你起来。”渔嫣过去,扶起了她,沉吟了一会儿,小声说:“我知道你和许秀才青梅竹马,他满腹经伦,只可惜他一届贫寒,又不懂得奉迎,所以一直未能施展抱负。你的才华也不输于他,你写的诗,我也读过。这世间,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和我都是这世间的另类,所以你的心,我懂。” 许娘子的眼泪顿时化成倾盆雨,又要俯身下跪。 “不必跪我,我父亲在生时一直告诉我,天下,众生平等……”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渔嫣敢说!许娘子紧拉着被坊间贬得一钱不值的骁王妃,说不出半字来。 “金富制假药,又养了许多名伶,供贵人们玩乐,所以一直扳不倒他,我要你把这些写出来,我来配画。把这些给书商,刻印成册,再放出口风,这都是金富干的事,让天下人知晓,让他自己先慌了,怕了……” “可是他们敢印吗?”许娘子犹豫不决。 “呵,我们写的画的,是春宫趣事……你我既是另类,又何必拘束礼法?我化名于安,你化名午言,就看你敢不敢。” 许娘子脸顿时涨红,嗫嚅着,看着渔嫣亮闪闪的眼睛,还有满脸的红疹,好半天,才重重点头,“午言今后全听于大状的。” “好。”渔嫣点头笑,让念恩念安拿出笔墨,就在桌上铺好,二人连夜开始。 许娘子文才出众,才子佳人、妖魔狐怪,在笔下娟秀成形。 渔嫣会画,脑中全是那铁面男笔下的女子,衣衫滑下香肩,和男子在月下塘边纠缠…… 故事热烈动人,画风婉约缠绵。念恩念安都未经人事,看得面红耳赤,又抵不过好奇,一个劲儿地看。 “男人、是这样的吗?”念安胆大,指着渔嫣笔下的男子好奇地问:“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 “去,没脸没皮。”念恩立刻啐她。 “你还不是想知道,许娘子,你看过的吧,是什么样?”念安又去问许娘子。 “呸!小丫头片子。”许娘子脸也红了。 “就这样。”渔嫣拿着笔,在纸上刷地画了粗粗一直线。 “黑黑的?这么大呀!”念安托着腮,看着那墨迹笑。 “得了,等这回赚了银子,叫个小倌儿来让你见识,知道你熬不住了。” 渔嫣自己也绷不住了,双手掩面,轻笑了起来。 许娘子一脸尴尬,这惊世骇俗的女子呵,太令她意外了!洒脱,不做作,潇洒又坦诚。 “娘娘才熬不住呢。”念安终于脸红了,在渔嫣的胳膊上打了一下,跑开了,“我去煮宵夜,不理你们了。” 念恩看了一眼渔嫣,她脖子上的吻痕还未完全消褪,也不知道是谁?皇帝?云将军? 正文 第9章 庆祝婧歌公主出阁 渔嫣被禁足,脸上的红疹九天还未消褪,不过这也让御天祁封妃的事一拖再拖,太后让太监在这里盯着她治病,她每天三顿都得当着太监的面服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写写画画,在外人看来,实在是很安份。 二人定下了七个故事,二十八幅画儿,念恩拿去给书商,书商一眼就瞧中了,付了五十两银子的定金,约好,若卖得好,再付一百两。 一两白银可换两百斤大米,莫说许娘子,渔嫣也未曾一次得过这么多钱。念恩打了些酒,许娘子亲手下厨,做了一桌好饭菜,四人在院中赏月庆祝。 渔嫣心中感叹,多喝了两杯,心里烧得很,独自去后院的秋千上坐着想心事。 父亲的案子,一直未能找到突破,陷害父亲的人,也不知到底是谁……皇帝吗?有什么必要?他一生刚正不阿,结果身首异处,连祖坟都进不了,还背上贪官的骂名……渔嫣有这么会儿动摇,要不要进宫去,直接诱惑了御天祁,为父亲雪冤? “嗖……” 突然,一簇烟火冲上了天空,渐渐的,烟火更多了,一朵一朵,在天空上炸开。 “明儿就是十五了呢,今儿起又有灯会,听说为庆祝婧歌公主出阁,会接连庆祝三天。” 念安拿着披风过来,叽叽喳喳地说着,站在她身后一起看月亮。念恩赶紧跑来,在念安的背上用力打了一下,念安发觉失语,赶紧捂紧嘴,小心地看着渔嫣。 出阁?嫁给云秦吗?到十五了吗?渔嫣笑起来,那男人可是威胁过她呢!不过,她不去又如何?她轻笑几声,拉紧披风,轻声说:“走吧,出去逛逛。” “看灯会喽。”念安又乐了。 “娘娘还在禁足呢。”念恩赶紧劝她。 “你觉得皇帝真的逮住了我会如何?公主大婚,会大赦天下,你这也不懂?”她淡淡地说,大步往后门走去。 “民妇也去。”许娘子快步跟上。 念恩念安见状,只得跟上。 街市上很热闹,沾了婧歌公主的喜气,四处都悬着大红灯笼,连婧歌公主平常爱吃的姜糖糕都涨了价,卖得火爆。街边的走马灯上系着各式灯谜,难为这些文人,为了每年的灯会,得想出各种新的谜语来。 渔嫣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公主府外。她仰头看着巍峨的公主府,心中一阵阵地揪痛。从此后,男婚女嫁,再无瓜葛了吧?可是云秦,为什么我还想你呢?如果父亲未受冤枉,我是否已经嫁到了大漠之边,和你夫唱妇随?云秦,小青鱼已经没有快乐了,她把快乐弄丢了,你娶了漂亮可爱的公主,会寻回快乐吗?我希望你过得好好的,不要再想着我…… “娘娘,走吧,宫里来人了。”念恩眼尖,看到公主府门口站的是宫中人,赶紧拉她。 渔嫣低眼,转身就走。谁知刚刚几人都只顾着看公主府的方向,几乘华丽小轿已经到了面前,几人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正着,几名容颜娇丽的侍女上前来,同时娇斥出声。 “大胆,居然敢拦在我们赵府的轿前。” “大胆!还不跪下。” 渔嫣是骁王妃,是御赐九贞夫人,当初芙叶太后为做样子,特令渔嫣只跪太后和皇帝,以及未来的皇后,便是宫中几名贵妃,在宫宴中渔嫣都与她们平起平坐,不必下跪。这几顶小轿虽是官宦人家,但也没那个资格受渔嫣一跪。 念恩是能忍,可念安却是火爆性子,见有人如此对主子大呼小叫,立刻就拦到了渔嫣的身前,大声回击。 “你们才大胆,敢在我们主子面前如此放肆。” 渔嫣又想把念安丢去天边了,她这火爆性子,迟早会惹来大祸! 几顶小轿同时落下,轿帘缓缓掀开,渔嫣看着最先探出来的一只素手,知道惹事了!那纤白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火红的宝石戒指,这宝石雕成了牡丹花,最巧妙的地方是,每一片叶子都薄得像纸,光落进去,再透出来,便像火焰一般热烈,满天下,独此一枚。 这是去年玄泠国送给御天祁的,他送给了蓉欣贵妃,以示宠爱。 婧歌公主出阁,芙叶太后把此事交给蓉欣贵妃亲自操办,以示无上荣耀。明儿就是正日子,她当然要代表太后前来送公主出嫁,还要叮嘱公主婚后之事。 此时她已经从金丝锦帘里探出头来,一双水灵灵的凤眼饶有兴致地看向了蒙着面纱的渔嫣。别人认不出渔嫣,她又怎么会认不出这条那日在宫里才见渔嫣用过的鱼戏莲叶锦帕? “好大的胆子,敢在骁王妃面前放肆,掌嘴。”她扶着宫婢的手下了轿子,雪颜上笑意微绽。 后面紧跟的几顶轿子里也下来了几名妙人儿,渔嫣一眼扫过去,全是官家千金、京中叫得名姓的美人,想来是在为明年春选在做功夫,要巴结宫中第一宠妃赵蓉欣。 刚刚还叫嚣的宫婢已经跪到了渔嫣面前,扬手就往脸上抽,连声有罪。 这下马威是给渔嫣看呢!谁让她那天坐在了御天祁的马上,还在他怀中?赵蓉欣还没得过这样的宠爱。 若放在平日,渔嫣也就忍了。 可是,真的别惹有点微醺、还处于失情状态下的女人——渔嫣! 她只站在一大群花团锦簇中,素手轻抬,慢慢地拿下了锦帕,毫不在意大家看到她脸上的红疹,冷漠瞳眸一一扫过众人,淡淡地说:“冲撞本妃是小事,明日是公主大喜,这是公主府门口,你们这样大声吵嚷,冲撞了喜气,依本妃看,无人担当得起,还不拖下去。” 她的清冷,高傲,让蓉欣贵妃大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一直唯唯诺诺的渔嫣,那个窝囊废。 “皇嫂说的是。”蓉欣贵妃变了称呼,示起了亲络,过来想挽渔嫣的手,柔声说:“我们一起进去吧。” “贵妃妹妹,本妃顽疾未除,小心沾上。”渔嫣一笑,不卑不亢地说。 蓉欣果然吓到了,连退了几步。 渔嫣心中冷笑,双手在胸前合十立起,又满脸诚恳地说:“本妃知道公主大婚,只因身有恶疾,也不敢进去,所以只在这里远远地为公主祝福,贵妃妹妹身受重任,快些进去吧。” 蓉欣入宫这么久,第一次被人摆弄着,不得出声,芙蓉面上微微覆霜,也不好发怒,勉强一笑,转身进去。 几位妙人儿紧跟上前,路过她身前时,一位美人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她,冷冷嘟囔: “哼,丑成这样,也敢来外面吓人。” 看,没有夫君,没有娘家,纵使是九贞夫人,也免不了受到这样的轻视欺侮。渔嫣微微一笑,故意抬手想碰她的脸,轻轻地说: “小妹管好自己的脸吧。” 那女子吓得一声低呼,拔腿就走,似乎身后是洪水猛兽在咆哮追赶。 看着她们进了公主府,渔嫣悬在唇角的笑才慢慢垮下来,再见,云秦!再见,竹马青梅……她转过身,一步步地往夜色中走。 念安已经在后面说了一万句奴婢该死,她只当是没听到,蓦地停下脚步,看向了旁边的戏楼。 “你不会想进去吧?”念安脱口而出。 “不行吗?谁规定只有男子才能看戏?”她轻拎裙摆,大步要进去。 别说云秦讨厌那个懦弱的渔嫣,她自己也讨厌了,为什么不能痛快地活着?为什么要唯唯诺诺?为什么命要在别人的手里捏着。 “主子……”念恩也吓到,她知道渔嫣难过,云秦要娶妻了,渔嫣最后一丝念想也断了,在这个世界上,她真的无牵无挂了。念恩心疼她,更不愿意看她踏进戏楼里,给自己招来麻烦。 “念恩哪,让我快活一晚吧。”渔嫣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活得太辛苦,无依无靠,胆小谨慎,这样的苟活,有意义吗?父亲,我什么时候才能为你讨回公道?父亲被乱棍打死的惨状,又在她眼前呈现出来……被扒掉官袍和裤子,当着众人,赤着身子打,那是对读书人,对渔朝思最残忍的侮辱,最痛苦地折磨。 “主子,不行哪。”许娘子也拦住了她。 渔嫣眼波微敛,轻轻点头,她是顶着贞洁名号的九贞夫人,怎么能抛头露面来这种地方?呵……她只想痛快,大碗喝酒,大声笑骂,谁能陪她? 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小院,那个狂野的男人,他说过,人赤条条来,不带一物走,何必装? 快速转身,快步往那个方向走,放纵去吧,就算是被狮子吃掉了,也算是没死在俗物手中。 烈酒壮胆,渔嫣想重活一回!既然不再怕连累云家,她还有何可怕,有何可惧? 正文 第10章 怎么那么丑 “主子,你去哪里?”念恩拔腿就追。 “你们回去,我一个人走走。” 渔嫣轻轻摆手,步子愈加快了,一溜小跑,很快就没进了街上的人潮中。 红灯笼,灯谜牌,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顺手扯了几面竹牌,一眼扫过,不屑抛开,这些也能叫谜吗?俗人、都是俗人……她又停在了一只小摊前,拿起了一盒胭脂,揭开了,轻轻地嗅了一口,好香……她也是俗人哪,她也喜欢胭脂水粉,她也爱珠钗罗裙,她也是普通的女人哪! “姑娘,买一个吧……你抹上了……” 小摊主好听的话硬是没能编完,脸本就因为疹子红得像猴屁股了,抹上胭脂又像什么呢? “咳、咳……”小摊主把头扭开。 “你咳什么,我买不起吗?” 渔嫣有些生气,为什么男人都以貌取人?脸上长了疹子,就连看也不朝她看了吗? “你夸我一句漂亮,我给你双倍的钱。” “啊?” 小摊主同情地看着她,只道她是丑得天天让人骂惨了,才来花钱买句漂亮!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昧着良心夸一句,嘴才张开,一把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丑成这样,还逼别人夸你漂亮,你怎么好意思?” 渔嫣匆匆扭头,那人戴着青面鬼面具,血盆大口,墨黑眼睛,一身黑衣锦袍,气势威严,不是那养白狮子的骄傲鬼,还是谁?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丑得吓人了。”渔嫣恨恨地瞪他。 这不是跟小女孩儿一样吗?哪像17岁的骁王妃?男子墨色幽瞳里渐渐点起一簇火焰,长指掐住了她的下巴。 “哎呀,公子,对姑娘要温柔,便是丑,也夸句漂亮呗。”小摊主说了句好话。 渔嫣很委屈,这脸上的红疹怎么就不消呢?她打开男子的手,匆匆用帕子挡住脸,拔腿就走。 “哎哎,胭脂、胭脂……我都夸你漂亮了呀!”小摊主挺遗憾,冲着她大叫。 咚……一锭金砸在小摊上,小一阵唏哩哗啦,小摊主眼前一花,那盒胭脂就从眼前消失了,揉揉眼睛,只见高大的身影已经远去。 渔嫣已经转进了小巷,用帕子在脸上使劲擦。 “小表妹,丑是擦不掉的。”他跟进来了,靠在墙上,懒洋洋地盯着她。 “你怎么这么讨厌?我丑,你干吗跟着我?”渔嫣火了。 “哦,我爱好比较奇特,就喜欢……丑女人。”他低笑起来,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把她挡在了青石砖墙边。 “喂,你叫什么?”渔嫣抬眼看他,眯了眯猫儿一般的双瞳。 “我叫……主子。”他俯下身来,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 “还真会占便宜?你是哪国的奸细?”渔嫣尽量让自己大胆一些,和他对望。 “你猜,猜中重重有赏。” 他脸一偏,贴着她的耳朵低语。 渔嫣后悔了,她惹不想这样的人,怎么会生起,和这样的人是同类的想法呢?这个男人很可怕!比他养的狮子还可怕,狮子只吃人,他的那双眼睛,那样的笑,好像能食人魂魄。 “小表妹,明儿才是十五,你又迫不及待来找我了?” 他说着,黑瞳里全是戏谑的光,几缕月光落在他的眼中,寒凉如冬夜的星辰,直透人眼底,冻得人忍不住发抖。 一个人,能让另一个人害怕,可能是因为他生得凶悍,说得凶悍,可是这个人让人害怕,却是从他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势威严,令人折服。 “走开,我带了家丁,小心揭你的皮。” 渔嫣吓得一抖,鼓起仅有的勇气,喝斥一声,可他往前走了一步,又吓得她连连往后退去。 “是吗,小表妹里的家丁,我猜猜,拿得了锅铲,补得了衣?” 他嘲笑着,步步紧逼,就像猎手看到猎物,全身都张扬着兴奋的味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渔嫣微微拧眉,越退越远,想从他身边绕过去,可又没把握。渐渐的,她被逼到了角落上,身边一棵茶花树,大团的红色茶花在夜色里绽放芬芳。 “你说呢?于大状……你能,大堂之上舌辩四方,舌灿莲花,告倒朝官,还想不到我想干什么?” 他像说绕口令,分明是在故意逗弄她,渔嫣一急,索性往前一步,仰头和他对望,快速说: “怎么,你有冤要伸?我帮你打官司,写状纸,且收你一些银子。” “呵……我岂不是要谢你?” 他双瞳眯眯,慢慢抬手,停在了她的眼前。 渔嫣一惊,身子猛地往后一仰,差点没摔倒。他的手此时拉住了她的手腕,适时地把她给拉了回来。滚烫的手掌扣在她的腕上,她的呼吸骤然急了急。 巷子口有人影闪过,像是要进来,渔嫣吓坏了,若有人闯进来,看到孤男寡女呆在一起,尤其是她还是御封九贞夫人……她背上冷汗直冒,仿佛已被关进了猪笼沉入了深塘。 那人没进来,匆匆过去,巷子深处漆黑一片,隐隐有乐声传来,笛声婉转,幽怨悱恻。 蓦的,又有烟花冲上天空,大朵大朵地绽开。 “小表妹,你在害怕?”他低喃着,头突然一低,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呀……”渔嫣赶紧掩住唇,飞快地往树后躲,一颗心砰砰直跳。 渔嫣的身体越绷越紧,盯着他那幽黑的双瞳,脑中迅速想着制敌之计,抓他的那里不可能,因为他控制了她的双腿,且紧紧贴在她的身上。脸上有面具,唯有眼睛露在外面…… 脑中火光一闪,她飞快抬手,二指直戳他的眼睛,他果然迅速往后仰头,身体也拉开了些距离,渔嫣立刻就抬手去狠拧他的那个地方,男人最脆弱的位置。 “小表妹怎会如此狠毒,想谋杀亲夫?” 他身形一闪,非常轻松地躲过了渔嫣的攻击,反把她压得更紧。覆着薄茧,带着药味儿的长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滑动。 “这么嫩,嫩得我都舍不得让十月吃掉你了……” “够了,吃就吃,胜者为大,不过一死,随便了!”渔嫣头一偏,冷冷地说。 “呵……你说的!那么,我就真要……弄死你了!” 他低笑起来,突然一弯腰,掐了她的小腿,把她的绣鞋给她摘了,再一顺手,白袜也扯了下来,露出一只小巧白莲足。 脚可是女子不能让人看的禁地啊! 渔嫣又急了,跳起来,伸手就想夺。她双眼胀得通红,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男人欺负女人,不过如此,视女人为玩物、发泄和生孩子的工具。这个男人和巷子外面的男人们,都是一路货色。 他高举着手臂,看着她围着他转,看她恼得双颊通红,像春意盎然的桃花。 “无耻、下流!” 渔嫣发现了他的视线,赶紧把脚缩回裙底,恨恨地看着他。 “呵……和小女贼比呢?”他又笑了。 他神态高傲冷漠,可又让人嗅到了一种至高无上的王者之气……渔嫣脑中又混乱了,他到底是什么人物?为何要隐藏于此处,还要调笑戏弄她? “送你了,自己好好穿着。”她微抬下巴,冷冷一笑,转身就走。 嗖……又是一声爆竹响,大朵朵的烟花雪,印亮天幕。 他身形闪动,不知道怎么就拦到了她的前面,长指挑起她的下颌,幽亮的瞳眸沉静地盯着她。 “呵,小表妹这就走?” “不走,你想和我一起在这里站成两棵树吗?”渔嫣倔强地抬着脸,不让自己躲开他的视线。 “有趣啊,当树也不错。”他阔袖一揽,把她包进了怀里,带着她跃上了高墙。 “怎么,你已经下流不堪到无法忍受、想跳墙自尽的地步了?放我下去!”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看远方。 “坐下,你不是想当树吗?我就把你种在这里,让你当棵树。”他手臂慢紧,摁着她在墙头坐下来。 这地方地势高,除了远处高高的皇宫,几乎整个城都在他们的脚下了。 渔嫣从未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后青国皇城,此刻只见烟火满天,大红的灯笼悬了满城,无数条青石砖墙连成的小巷纵横交错,宛如迷宫,青瓦像鱼鳞一般覆在高墙上,连绵到夜色尽头。 渔嫣扭过头看他,贵气之中透着几分慵懒,药味儿比之前淡了一些。正看着,他的手突然伸过来,直接摸到她的腿上,吓得她又是一声惊呼。 “公主大婚一定有趣,我带你去公主府当树。说不定看得一夜春宵,作为对你的回赠。” “不去!”渔嫣只觉得头疼欲裂,这人是想推她去死吗? “乖。”他转过头来,墨瞳深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