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风起云涌 中秋
第一章
湖光秋色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坐小小的湖心亭,恰逢园子里金桂飘香,偶有几片花瓣旋落在水面,引得湖中锦鲤纷纷游来。
傅清扬懒懒倚在栏杆上,白嫩圆润的小手握着半块糕,手指碾碎了丢进湖里,一时间无数鱼儿争相而来。
傅清扬摇头晃脑地笑,一咧嘴却少了两颗把风的门牙,让那张玉雪可爱的白胖小脸,显得有几分可笑。
也就是这种没人的时候,傅清扬敢这么大喇喇咧着嘴笑,虽然今年不过六岁,可也只是皮嫩而已,内在,她都二十好几了,不似一般五六岁的小丫头,很有几分注意外表。
傅清扬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哪怕它是皇后亲赐,有着无上的荣耀。
生母难产,傅清扬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嗷嗷待哺的时候就被皇后姨母抱入宫中抚养。因怜她年幼失恃,又喜她不像一般幼儿那样哭闹,便给她取名“清扬”。从《诗经》“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中得来,她的祖父,老安定侯大笔一挥,顺便给她取了个小字叫“蔓蔓”。
皇后赐名,养在中宫,这是何等的尊荣。只可惜,傅清扬不是个普通儿童,一朝穿越就要面临深宫诡谲,内心的苦逼无人知晓,实在憋闷不已。
不过她还是要庆幸,没有姓什么“风”,叫什么“风清扬”,不然她该以为自己穿的是烂俗武侠了。
比起成为侯府嫡女,皇后侄女,成为大侠显然要困难更多。
虽然每次听到“清扬”二字,都会条件反射地头皮瘙痒。
用清扬,去屑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她宁可别人喊她的小字蔓蔓,也不乐意整天和挠头的欲望相抗争。
傅清扬好不容易熬过了痛苦的□□期,如今六岁,还没享受下无忧无虑的童年,就开始了换牙。可好歹如今能跑能跳,能读书识字,不用揣着颗沧桑老心,扮演弱智儿童欢乐多。
哦,偶尔还是要装一装的,但也不能装过了头,宫里人精太多,适当的娇憨是卖萌,过头了,那就是犯蠢。
傅清扬叹了口气,揉碎了手里的糕点,一把撒入水中,水里的锦鲤欢快地争食。
“二姐儿!就知道你在这儿!”忽然响起的女声惊得亭角一只雀儿振翅飞起,傅清扬连忙正了正表情,一派天真无邪的回头。
“莲蕊姑姑!”
看吧,在宫里就是那么难!
你不能表现得太聪明,宫里有公主有嫔妃,太聪明抢了她们的风头,木秀于林风必毁之。可也不能太蠢,万一惹得皇后姨母不喜,以后的路就更加难走了。
傅清扬在心里揉了揉脸,生怕自己这么精分着精分着,终有一天会精分成个蛇精病。
来的女子二十多岁,穿一身水红色的掐腰裙子,外头罩了件紫璎珞纱衣,明明是“红配紫,丑的死”,可因为人盘靓条顺,走起路来婷婷袅袅,倒显得别有风情。
“二姐儿,娘娘打发奴婢来寻你!安定侯府来了人,明儿就是中秋,要接你回家团圆。”
傅清扬拍了拍小手,蹦蹦跳跳地上前仰起笑脸甜甜地道:“有劳姑姑了!不知道来接我的是哪位?”
宫里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她的生母去世后,安定侯一直没再娶正室,以往偶尔老安定侯夫人进宫请安,会顺便接她回家小住。
莲蕊笑容淡了点:“来的是孙氏。”
傅清扬怔了怔,随即皱起了眉头。
中宫自然处处考究,一花一草都精致无比,却并不华丽奢靡,屋子里没有熏香,角落里摆了几瓶桂枝,花香淡淡,清雅非常。
大殿地砖是上好的青玉板,光可照人,却也冷硬非常,此刻,地板上正跪着一个华服少妇。
庄皇后见到来人,一张霜雪似的脸浮起淡淡笑意,放下茶盏招了招手:“又去哪里玩了?”
傅清扬行了礼,笑嘻嘻地上前,拉着庄皇后的手坐在她下面:“姨母,我去看锦鲤了,各种各样的颜色,漂亮极了!”
庄皇后抿嘴一笑,纤纤玉指点了点她鼻子,叮嘱道:“下回可要带着人在身边,水边滑,仔细摔了!”
孙氏一双手搁在膝上,跪了那么久,双腿都快没了知觉,人也越发惶恐,因为紧张差点没揉碎手里的锦帕,强颜笑道:“早听家里说娘娘待二姐儿亲如母女,今个儿一见,真是比亲闺女还要疼上几分!”
庄皇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淡淡地道:“本宫的亲侄女,本宫自然疼她!”
孙氏面色有些不太自然,原因无他,当初庄皇后嫡亲的小妹,也就是安定侯夫人临产在即,一直养在外的孙氏挺着肚子拉着儿子自己找上门来,安定侯夫人惊怒之下难产而死,这笔账,若不是有安定侯死命护着,孙氏早就没命了。
庄皇后实在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如此不要脸的蠢货,一个妾而已,居然就敢贸然进宫!
“天色不早了,莲蕊,备下的礼都准备好了没?”
莲蕊恭敬笑道:“回娘娘,早几天奴婢们就备好了,孙姨娘刚来,奴婢就打发人装上了车!”
“既然如此,带清扬换身衣服,就回去吧!”
庄皇后和这种自己上门自取其辱的蠢货实在没话可说,便挥了挥手打发了她们。
莲蕊拉着清扬去后头换了衣服,又打散了头发重新梳理,在两个花苞上绑了红宝石的小坠子,动起来叮当响,漂亮又活泼。
孙氏瞥了一眼傅清扬脑袋边的红宝石坠子,鲜红欲滴,精致无双,不由眼神微黯,心里多了几分决断。
傅清扬和这位孙氏一直关系平平,上了马车就微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孙氏的问话。
一路上说了个口干舌燥,也没问出点什么来,孙氏着实气闷,心里直骂死丫头刁钻难搞。
到家后天色微暗,已临近晚膳时分,早有小厮一路通报进去,傅清扬进了内宅,兄弟姐妹已经围着老安定侯夫人说笑了。
华老太太头发白了大半,身体依然健朗,见了傅清扬连忙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吩咐人上茶点,嘘寒问暖,关切备至。
傅怀柔掩唇一笑:“二姐姐不在家,不知道祖母有多想你!这不,从晌午盼到了现在,这些茶点,可是老祖宗一早就亲自备下的!”
傅清扬拉着老太太的手摇了摇,心疼道:“孙儿难得回家一趟,倒累得祖母一早起来忙活!祖母疼我,也要想想我心不心疼祖母!”
华老太太被哄得心里吃了蜜似的甜,呵呵笑起来:“你在宫里,什么好的吃不到,我是想着你常不在家,难得你爱吃我做的点心,又不累,就弄了点!先吃两块垫垫肚子,一会儿你父亲回来,就要吃晚饭了。”
傅清扬一连吃了三块,才意犹未尽地道:“祖母的手艺果然不一样!宫里头的哪有祖母做的好吃,若不是怕姐姐回头见我吃多了点心吃不下晚饭要骂我,我非得把这些都吃完了不可!”
傅怀淑是嫡长女,颇有长姐风范,今年不过十二岁,却已经开始学着管家理事,在府中很有威望。
傅怀淑眉毛一竖,还没来得及出声,刚一张嘴,清扬就眼疾手快地塞了大块糕给她,一蹦一跳地躲到祖母怀里,笑嘻嘻地道:“知道你又要骂我,祖母做的茯苓奶糕味道一绝,正好堵了你的嘴!”
傅怀淑差点被噎到,三两下吃了糕,蹦起来就要去揍她,被华老太太一手搂住,仍愤愤地骂了两句。
华老太太心肝宝贝地搂着俩孙女,笑得见牙不见眼,祖孙其乐融融,看得傅怀柔心生嫉妒。
莫非她就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
只因为她是孙姨娘的女儿,只因为她是庶出……
傅怀安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侧过身子挡住他人视线,捏了块儿桂花糕递到她面前,语含警告地低声道:“妹妹,也尝尝?”
傅怀柔悚然一惊,抿了抿唇,对上兄长严厉的目光,微垂了头,柔顺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再抬头,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
还好,她上头迟迟没有嫡母,娘亲又向来受宠,还有亲哥哥撑腰,将来怎样,未尝不能一搏!
没多久,安定侯就回来了,自然先给老太太请安,见到女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蔓蔓几天不见又漂亮了!这头上的红宝石不错,定是皇后娘娘赏你的。”
安定侯风流散漫,奢侈享乐,眼力也好,一下子就看出那对红宝石坠子价值不菲。
傅清扬心里翻了个白眼,眨巴着眼睛天真道:“父亲真是神机妙算!”
安定侯摸着嘴边一瞥小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晚饭早就备好了,估计着小姐夫人们快出来了,管家便指挥着丫鬟们开始上菜。
傅怀柔回房更衣,孙氏帮她理了理腰间玉带,赞赏道:“柔儿皮肤白,穿得起红色!”
眼瞅着就是节日,小孩子穿得喜庆些,也能讨大人欢心。
傅怀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道:“二姐姐头上的红宝石坠子,父亲看了也赞不绝口呢!”
孙氏叹道:“她在宫里,皇后娘娘又疼她,什么好东西没有?”
话语间透着浓浓的酸意。
“你并不比你两个姐姐差,吃亏就在出身上,若不然,哪里能让你委屈!“
“娘亲别这么说,哥哥是个上进的,将来出息了,未尝没有我们母女的好日子,现在委屈点有什么!”
傅怀柔只比清扬小几个月,可小小年纪,已然有了些自己的小心思。
想到儿子,孙姨娘面色缓和了不少,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叹息:“我一日不被扶正,你出身就硬不起来,虽然是侯府女儿,可是庶出,将来婚事上就会差上一头……若是你也能养在宫里就好了,娘娘亲自□□,还怕以后没有好前程吗!”
傅怀柔眼珠一转,笑着安慰道:“娘亲放心,我心里头有计较的!”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到底不好让大家等,便一起往前头去了。
第一卷:风起云涌 中秋
老安定侯傅嵩老当益壮,一家团圆,乐得不顾老妻劝阻多喝了几杯。
饭后众人聚在屋子里喝茶说话,傅清扬吩咐半夏和忍冬将宫里的赏赐搬出来,一一展示给华老太太看。
皇后娘娘手面大方,华老太太和傅嵩自然头一份,安定侯得了两幅真迹,余者兄弟姐妹们也各有赏赐,惟独孙氏,屁都没有。
孙姨娘拧着帕子,强挤出个笑容道:“皇后娘娘对咱家,真是厚待!”
华老太太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冷冷一哼:“文斌是娘娘的亲妹夫,远哥儿是她的亲侄子,怀淑和清扬是她的亲侄女,娘娘自然厚待!”
意思就是你算哪门子葱,居然敢厚着脸皮说咱家?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也敢和皇后娘娘攀亲戚!
孙姨娘立马涨红了脸,一双媚意十足的桃花眼含珠带泪,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安定侯皱了皱眉,可老太太这么高兴,也不想触霉头扫兴,只得眼神安抚了孙姨娘。
傅怀远爱不释手地把玩一方砚台,对屋子里的氛围毫无所觉,高兴地道:“妹妹,你可一定要代我好好谢谢姨母!”
傅清扬微微一笑:“看来这方砚台很不错,难得见大哥这么喜爱。”
“岂止不错!”傅怀远叹道,“我就只见过临渊阁太傅有过,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傅怀远好读书,才学非凡,做过二皇子的伴读,现在二皇子年纪大了,不再去临渊阁,本想留他在身边,可傅怀远是个书呆子,大好机会拒绝了,整天只知道钻研书籍。
傅清扬知道华老太太最是关心她在宫里的生活,担心她年纪小不懂事,在宫里冲撞了娘娘公主,便捡了些趣事说给老人家听,也让家人放心。
傅清扬年纪小,说话声音清脆,却异常流利,而且条理分明,讲起故事也是绘声绘色引人入胜,一屋子人都听得笑声不断。
“二姐姐说的真有趣!”傅怀柔一脸懵懂天真,眼中满是好奇羡慕,“原来宫里这么好玩呀!”
傅清扬端起茶盏,淡淡看了她一眼,并不接话。
傅怀柔咬了咬唇,面色怯怯,忽闪忽闪的大眼满含期冀,天真无邪地道:“我听说皇宫里金碧辉煌,巍峨气派。皇后娘娘宫里还养了两只孔雀,可漂亮了!二姐姐,我还没见过孔雀呢,好想去看一看,下次进宫,能带柔儿一起吗?”
傅清扬抿了口茶,随手搁在桌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并不言语,那双眼灵动非常,看得傅怀柔全身不自在起来。
傅怀淑瞬间冷下脸来,当即不客气地训斥道:“女孩子家不好好学着点贞静,听了外面风言风语就吵嚷着要进宫!皇宫大内,那是什么地方?别说是你,你亲老子娘也轻易进不去!皇后娘娘是何等样尊贵,岂容你们想见就见?”
傅怀淑自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华老太太悉心教导,再加上身为长女,管家理事了一段时日,威严日盛,小脸一板,别说没见过世面的傅怀柔,就是侯府大管家,也不敢轻易糊弄。
傅怀柔顿时眼圈一红,眼泪迅速蓄了起来。
傅怀淑不等她眼泪落下,话锋一转冷冷道:“孙姨娘是怎么教的妹妹?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姨娘也不懂吗?自来只听说过正妻嫡女有资格进宫给娘娘请安,别说现在姨娘还没被爹爹扶正,就是有一天扶正了,也不过是个继室,凭着姨娘的出身,诰命再也越不过我娘,贸贸然带着妹妹进宫,让别人怎么想?帝都去请安的诰命夫人和王孙贵女又如何想?没的让人说我们安定侯府轻狂,仗着和娘娘有点子姻亲关系,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丢了整个侯府的脸面!”
一番话将孙姨娘母女的脸皮扒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傅怀安也面上无光。偏偏傅怀淑是家中长女,说话向来有分量,现在年纪大了开始管家,正是需要从孙姨娘手中□□的机会,这么一番连消带打,轻轻松松在家下人中树立了权威。更是借着这番话,暗指今天孙姨娘进宫接清扬回家的事,于理不合,丢人现眼。
孙姨娘捏着帕子轻拭眼泪,哽咽泣道:“大姐儿这话可是要了我们娘儿俩的命!柔儿年纪小又懂什么呢?小孩子家家的,听到姐姐说得新鲜有趣,好奇罢了!我知道自己身份,这么些年哪里敢有半分逾矩,今天实在是大姐儿张罗着中秋节礼,老太太又忙着置备点心,爷儿没办法才准了我去接二姐儿回家……”
昨晚上安定侯歇在了孙姨娘处,情浓之时说的混话根本就不过脑子,哪里想今天会被女儿揪出来暗讽一番。
安定侯面上有些挂不住,挠了挠精心保养的脸皮,忍不住出口道:“小孩子们不懂事,哪里至于……”
“够了!”
华老太太一拍桌子,冷冷地盯着他们:“你自个儿房里的事儿,我管不着!可你们做父母的混账,不能累了孩子!柔姐儿你要是教不好,我舍了老脸进宫去求娘娘恩典,让宫里的教习嬷嬷亲自来教!”
华老太太一出声,直吓得孙姨娘母女面色惨白。
傅怀安忙上前道:“祖母消消气,大过节的,可别气坏了身子。”
说着恭恭敬敬奉上盏茶,温声劝道,“妹妹年纪小,家里这些天人情往来着实忙了点,大姐姐接手家事不久,娘亲不放心,偶有帮衬,对妹妹的管教难免松散了些。也是孙儿的不是,平日里对妹妹关照不够……祖母放心,孙儿回去一定帮着娘亲好好管教妹妹!”
傅怀安虽然庶出,可聪明恭顺,深得长辈喜爱,华老太太面色缓和不少,接了他的茶。
傅怀安温和笑道:“晚上风凉,祖母的院子远了点,倒是早些回去休息,免得着了风!”
华老太太点了点头,笑着道:“二丫头许久不见大姐儿,想必姐妹俩有不少话要说,你们也回去吧!”
孙姨娘拉着傅怀柔,一路憋得够呛,直憋到进了自己院子,才愤恨骂道:“真是偏心偏得没个天理!同样是亲孙子亲孙女,老太太丝毫没把你们兄妹放在眼里!大姐儿小小年纪就掌家理事,二丫头更是自小送进中宫调养!你们呢?连个屁都没给你们兄妹!”
傅怀柔红着眼圈:“谁让我们是庶出,祖母祖父偏心嫡孙,又能有什么法子!有大姐二姐在,这府里,哪还有我们喝汤的余地!”
“快闭嘴吧!”随后进屋的傅怀安一听这话,陡然大怒,冷声呵斥道,“子不言父过!老祖宗是什么辈分,岂容你说这些酸话!不思量着好好孝敬长辈,反省自己过错,倒是敢挑起祖母的不是,我看老太太说的没错,合该给你请了宫里嬷嬷来教导!”
傅怀柔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小小年纪显得尤为可怜,抽抽噎噎道:“我不过是听着二姐姐说宫里趣事,有些好奇罢了,是大姐姐非揪着不放……”
“你那些心思,以为能瞒过谁?”傅怀安淡淡的一句话,就让傅怀柔故作委屈的抱怨再也说不出口。
到底是亲妹妹,傅怀安叹息道:“柔儿你年纪小,做做针线点心在长辈面前尽孝,比你费这么些心思,要好很多!你是家中幼女,父亲疼爱你,祖父祖母待你不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那些手段,搁我眼里都不够看,更何况别人。”
傅怀安亲自给妹妹擦了擦眼泪,无奈叹道:“嫡庶尊卑,古来有之……老太太偏疼嫡孙,也是人之常理!”
要傅怀安说,既然形势不如人,就该安安分分,待得羽翼渐丰才好想写其他。更何况,安定侯迟迟未娶正室,孙氏最得宠爱,园子里的姨娘们,只她说话最有分量,他们实在没受过什么委屈,何必要去强出头!
孙姨娘却不了解儿子的心思,闻言心里陡然一酸,怜惜地摸着儿子的脸道:“都是娘没用,没能有个好出身,连累了你们兄妹……”
傅怀柔抽了抽鼻子,想也没想脱口安慰道:“母亲且放宽心吧!他们有老太太撑腰,可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能帮衬他们到几时?家里到底还要指望父亲,母亲只看将来吧!”
傅怀安一张脸霎时如寒冰覆盖,用力掐着妹妹的肩膀,怒不可遏地喝道:“说的什么混账话!你是不是想死?啊?想死也别拖着娘亲和我!祖母是我们长辈,不好生孝敬,反倒在这里胡咧咧,我们听听就算了,若是让外头人听见,仔细你那张嘴!”
傅怀柔肩膀一疼,小脸微微扭曲,被兄长言语恐吓,到底年纪小,吓得立马不敢说话。
孙姨娘连忙拉开儿子:“好了好了,柔儿年纪小不懂事,你做哥哥的,好好指点她就是!还有你,这些话,柔儿以后万万不可再说!”
傅怀安满腔话语实在无法对母亲诉说,微微仰头,不过十来岁的少年,眼中已有了些不合年纪的无奈疲惫。
另一边,傅清扬拉着长姐去了自己院子,让半夏将东西搬出来,一股脑塞给傅怀淑。
“姐,这都是宫里赏赐给我的,不好拿出来,不然妹妹又该抱怨,你可自己收好!”
一桌子珠光宝玉,衬着烛火,更显得夺目璀璨。
傅怀淑摇头笑道:“这些是宫里给你的,你就好生存着做私房,给我做什么?宫里要打点的不少,手头宽泛点也方便,我在家,什么都不缺,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吧!”
傅清扬挑了挑眉,坏笑道:“我可早就听祖母念叨了,姐姐年纪不小了,嫁妆什么的都已经攒着了,我给你这些,也是给姐姐添妆的意思……”
“臭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傅怀淑一张俏脸也忍不住红了红,啐骂道,“合该让老太太听听,这去宫里,怎么就学了这么些混话!”
傅清扬笑着搂住姐姐的胳膊,打趣道:“姐姐如今真是好大的威风,刚刚我看孙姨娘,险些没被姐姐吓破了胆!”
第一卷:风起云涌 中秋
傅怀淑冷笑:“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我还不放在眼里!”
说着叹了口气,无奈道:“真是累!不当家不知道难,大哥只知道埋头苦读,如今二弟渐渐崭露头角,孙姨娘一系,颇得父亲喜欢,我若再不强势点,这家里,真没我们立足之地了!”
傅清扬微微一笑:“还不至于,大哥只是没开窍罢了。”
傅怀淑叹道:“女孩子,在家靠父母,出嫁靠的是娘家兄弟,可你看大哥这样的,哪里挑得起整个侯府,父亲迟迟不说请立世子,二哥又……这往后,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傅清扬心里明白,大哥是嫡长子,为人也没话说,可他的心,只在学问上,实在不是那种灵活变通的性子。
而傅怀安,虽然庶出,却自幼被安定侯带在身边,见识广泛,人际交往胜出大哥许多,要只看才干能力,傅怀安显然更适合世子之位。
傅清扬笑着安慰道:“荥阳侯尚在,皇后姨母也不会坐视不理,就算父亲想要立二哥,也得掂量掂量!这些事也急不来,我看二哥不像柔姐儿那样没分寸,你也放宽心……”
傅怀淑无奈地嘟囔:“一个孙家,真不知我们为什么要忍……”
是啊,不过一个孙家,别说庄皇后,就是荥阳侯府和安定侯府,想弄死一个孙姨娘,还不简单?
可孙姨娘至今好好活着,就连傅清扬也不太明白他们的心思。
傅清扬摇头笑道:“你也说了,一个孙家,不值当的!”
天色已晚,傅怀淑索性留下,姐妹俩躺在一张床上说话,直到半夜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就是中秋,一大早姐妹俩就起床,梳洗完手拉手去给老太太请安,华老太太给了她们不少好东西。
“你们父亲打发了人来说,今年中秋宫里备了节宴,荥阳侯和庄大太太一早就进了宫给娘娘请安,你们明个儿再过去拜见。”
傅怀淑笑道:“皇后姨母定是想舅舅们了!”
庄皇后出身荥阳侯府,老荥阳侯去世早,如今的荥阳侯是庄延平,按辈分,正是傅清扬的大舅。
傅清扬想了想问:“既然宫里有宴,想必表叔和坤仪表婶都进宫了吧?”
华老太太笑着点头:“坤仪长公主和皇后娘娘交好,自然也去的。”
傅清扬笑道:“既然这样,待咱家过了节,晚上我就进宫去,正好一起请了安,也讨个喜庆。”
看了傅怀淑一眼,笑着补充道:“要劳姐姐送我了,皇后姨母整日惦念你,你也去拜见姨母。”
华老太太知道清扬的意思,也乐意一向看重的大姑娘多结交权贵,遂笑眯眯地道:“二丫头说的在理,亲戚间就是要多走动,只是娘娘位尊,宫里不是轻易进的,趁着节下,去请个安也好!”
傅怀淑便应下了。
老安定侯单独留傅清扬说了会儿话,一脸慈祥地道:“家里你放心,在宫里不比家中自在,可也不用太过畏手畏脚,你是侯府小姐,皇后侄女,行事更要大方得体。”
傅清扬笑道:“宫里等闲也不会寻我一个小孩子的麻烦。”
老安定侯笑得像狐狸:“你这话假,行了,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有娘娘照看,我没什么不放心。”
看傅清扬不像受过委屈怠慢,傅嵩心里就有了底,看来最近,庄皇后过得不错,皇后位置也坐得很稳。
傅嵩喊了管事进来,交给傅清扬许多散碎银两,和蔼开口:“宫里人情复杂,上下要打点妥当,虽然有娘娘赏赐,可那些东西不好随意给人,这些银两让春莲收好,用完了打发人回家说声。”
家中父亲尚在,可这些小事全都是祖父祖母在替自己张罗,傅清扬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面上不显,并未推辞,笑着点头:“那就多谢祖父了!”
两姐妹穿上漂亮新衣,打扮得体,一起上了马车往宫里去。孙姨娘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直为自己女儿愤愤不平。
宫里因着节庆,廊下挂了大红灯笼,水榭亭台都布置了一番,方便宫里贵人们晚上赏月。
傅清扬姐妹俩自然先去了皇后宫里,晚宴还没开始,屋子里已经聚满了奉旨入宫的诰命夫人和她们的女儿。
庄皇后见了两姐妹立刻笑开来,招了招手让她们坐近点:“刚刚你们坤仪表婶还说到你俩,这不就来了!”
傅怀淑大大方方地给众位长辈请安,笑着对皇后下座的一位贵妇道:“就是听说了坤仪表婶带着姐妹们来宫里了,等不及明个儿再拜见,我才厚着脸皮随着妹妹前来,许久不见表婶,表婶一切可好?”
坤仪长公主和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嫁入杞国公府,先杞国公正是华老太太的兄弟,再加上皇后这一层关系在,傅家和杞国公自然时常来往。
坤仪笑着道:“皇嫂看看,不愧是姐妹俩,蔓蔓丫头嘴就巧,这大姐儿更是伶俐得不得了!”
荥阳侯夫人抿嘴一乐:“好一对姐妹花,我看真是像极了娘娘小时,只这份聪明劲儿,就是我家几个孩子不如的!”
傅清扬笑起来:“大舅母夸我们也就算了,厚着脸皮我们也就当了真,表姐们个顶个的漂亮能干,只有我们撵不上的,哪有表姐不如我们的!”
傅怀淑笑着附和道:“就是,大舅母向来谦虚,可也别埋没了姐妹们的才名!“
坤仪叹道:“真不愧是姐妹,这一唱一和的,倒教你们舅母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庄皇后笑着摇头:“我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多亏了清扬活泼,宫里才热闹些。”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无非都是相互恭维,带了女儿孙女的,就夸小辈,没带的就夸你气色衣裳首饰……
宫里中秋节宴,文武百官,王侯将相,自然在前头陪皇上,而女眷们,就在后头,由皇后引领。
为了方便赏月,庄皇后将宴席摆在了水榭。水边是赏月的好地方,对岸还有丝竹表演,很是热闹。
小辈们另坐一桌,傅清扬左右都是熟人,拉了拉旁边华如玉的袖子,低声笑问:“玉姐姐,我托人送你的荷包,香味可喜欢?”
华如玉指了指腰间,笑着说:“可不就已经戴上了!谢谢表妹,我新近得了些花样,回头打发人送到你们府上,你若有喜欢的,就□□莲她们做给你。”
傅清扬可不会做女工,不过她屋里的丫鬟们,个个心灵手巧,中秋有佩戴香囊荷包的习惯,傅清扬便早早让春莲她们做了些,亲自选了香料填充,送给交好的姐妹们。
反正她年纪小,亲戚朋友走动也不必什么贵重物件,这些精致的小东西,却恰到好处,也更显心意。
华如玉是坤仪长公主的女儿,杞国公府的大小姐,一般的皇室贵女,即便有封号,大多也是及笄或者出嫁的时候才封,可因为坤仪的身份,华如玉小小年纪,就已经破例得封郡君。
宫宴菜色精致,但哪有人真的有心思品尝,意思两口罢了。
入夜后还是有些凉,有小公公跑来禀告前头宴会已结束,莲蕊便悄悄回了皇后。
庄皇后笑着道:“天色不早了,你们住得远些的,太晚回去难免不便,这就散了吧!”
众人自然放下筷子,起身行礼恭送皇后。
傅清扬直将傅怀淑送到宫门口,才折返回去。
庄皇后已经在莲蕊服侍下去了头饰,正坐在铜镜前梳理头发,见了清扬回来,摆摆手示意莲蕊下去,笑着拉过她问:“你大姐走了?”
傅清扬点点头。
庄皇后看着她:“今个儿中秋,怎么不在家里团圆,倒是这么快就回来了?”
傅清扬笑嘻嘻地答道:“家里一切安好,有哥哥姐姐在膝下尽孝,我想着宫里过节,表婶舅母都带着姐妹进宫,不如和大姐一起来给各位请安,正好姨母也许久没见姐姐了,大姐早便想来拜见姨母。”
庄皇后了然笑了笑:“我看,你是跑本宫这儿躲清静来了吧!”
傅清扬被戳穿,丝毫不见尴尬,亲昵地挽着庄皇后的手臂,谄媚笑道:“姨母真是洞晓一切!”
“本宫一见到孙氏,就明白了。她既然敢借着老太太名头往宫里递牌子,本宫就遂了她的意,想必经过这次,她再也不敢进宫了!”庄皇后坐在床边,轻轻抚着一柄如意,淡淡地道,“孙氏倒也有意思的很,当初她带着孩子找上门,贸然冲撞了你母亲,间接造成了她难产去世。本宫念着安定侯和孙家的面子,没去找她麻烦,她不好生躲远点,到主动上门来了!可见她的本事,也难怪你父亲宠她那么久。”
傅清扬翘起唇角,笑容有些嘲讽:“她有什么本事,不过脸皮够厚,够豁的出去罢了!”
庄皇后摇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要知道,有时候为人处世,就得能豁的出脸面才行!”
傅清扬忧愁地皱起眉:“父亲宠爱谁,我并不放在心上,就是担心孙姨娘他们得势,大哥大姐日子不好过。”
庄皇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安抚:“不用担心,你大哥人聪明,就是还未通人情,你大姐不过年纪小点,给她足够时间,她绝对不容人小觑,更何况当初孙氏自甘堕落,被养在外室,一时半会儿的,想要上位,恐怕是做梦!”
傅清扬也没什么好办法,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她自幼抚于中宫,对庄皇后极为尊敬,听了这番劝解,心里到底安慰些。天色已经很晚了,傅清扬便亲自服侍了庄皇后安寝,才回到自己房间休息。
第一卷:风起云涌 贵妃
第二天,春莲一早喊醒了清扬,小孩子身体贪睡,昨个儿睡得又晚,傅清扬坐在床边还有些迷迷糊糊。
半夏抿着唇笑道:“小姐快醒醒吧,我刚刚看到莲蕊姑姑已经着人端了水进去,娘娘怕是已经起了。”
没办法,宫里规矩多,傅清扬即便是个小孩,也不好赖床。
春莲拧了温热的帕子覆在她的脸上,傅清扬一个激灵,总算清醒了些。
虽然耽搁得有点迟,好在小孩子发髻好梳理,两个髽鬏,绑了红绸绢花,也就齐了。
傅清扬打点好,就急急跑到了皇后寝殿,庄皇后正好要出来,便拉着傅清扬往前殿走去。
一众妃嫔都到了,皇后刚出来,便纷纷起身行礼。
庄皇后眼睛一扫,淡声道:“都起来吧。”
下手第一处位置又是空的。
敬妃坐在对面,抿了口茶,笑容微冷地开口:“姐妹们猜猜看,今个儿安贵妃是起迟了,还是身子不适来不了?”
安贵妃家世显赫,荣宠正盛,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自来蛮横跋扈,有时连皇后都不太放在眼里。
刚说完,安贵妃宫里就打发了小丫鬟前来,说安贵妃不舒服,一早就传了太医来,现在下不了床,无法前来给娘娘请安。
林嫔当即冷嘲热讽:“也不知道身体有多娇弱,三天两头的身子不适!既然身上不好,合该好好休养,不如娘娘撤了她的牌子,让她安心养好了身子再侍奉皇上?也免得病气沾染龙体!”
庄皇后抚着凤椅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飞凤扶手,并不接林嫔的话,淡淡一笑,语气平平地问:“昨儿个皇上歇在了哪儿?”
莲蕊连忙低头回到:“回娘娘,昨晚皇上歇在了瑶华宫。”
瑶华宫,安贵妃的住处。
林嫔立马竖了眉毛,嫉恨恼怒地骂道:“娘娘可真是好性子!但臣妾斗胆说一句,宫规不可违,是时候立一立规矩了!不然容安贵妃这般恃宠而骄,岂不是祸乱宫闱!”
说别人恃宠而骄,林嫔你自己也够张狂的。
敬妃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扫了眼地上跪着的瑶华宫小宫婢,到底还是闭了嘴。
林嫔一牵头,底下嫉妒不满的妃嫔纷纷议论起来,盘算着挑拨起皇后的怒火,对安贵妃下手。
每月初一十五,是帝后共寝的日子,更何况昨晚是中秋,皇上更应该歇在正室发妻这里。
安贵妃如此张狂,简直就是打了中宫的脸。
不信皇后还能大度下去!
“安贵妃侍候皇上辛苦了,不来请安倒也情有可原……”庄皇后语气淡然,眉峰不动,一双霜雪似的眼睛冷清到了极点,平平扫过众人,忽然话锋一转道:“对了,嘉祥眼瞅着就要及笄,一应物件可备好了?”
嘉祥是二公主,今年十五岁,及笄礼就定在下月初六。
赵贵人连忙起身恭敬道:“回娘娘,内务府早就准备妥当!正想着跟娘娘请示,因着臣妾就这么一个女儿,想着她渐渐大了,又是女孩儿,私下里想给她点东西存着,臣妾这样的,也没什么贵重物件,不过是几套头面……就不知这样合不合规矩?”
庄皇后笑道:“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你有什么好东西尽管给她!女孩子娇贵点,手头宽裕将来在婆家也方便!别说你,就是本宫这个做嫡母的,到时也免不了给她备份大礼。”
嘉祥公主和她母亲不受宠,赵贵人生性唯唯诺诺,在宫里的存在感几乎等同于无,老实本分到别的妃嫔都不屑对她们母女下手,庄皇后对她们平日里多有照拂。
敬妃叹了口气,笑着感慨道:“眼瞅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二公主这及笄礼一过,就该议亲了。还有二皇子,年纪也不小了……我这心里,倒是挺舍不得的!”
说到亲事,嘉祥红着脸低了头,未出阁的女孩儿确实不该听这些,傅清扬机灵地站起来,拉着她的手甜甜道:“二公主姐姐,前几天池塘里来了好多彩色的鱼,可漂亮了,我带姐姐去看看可好?”
二公主松了口气,趁机站起来告退:“母后,那我就跟妹妹出去了?”
庄皇后笑允:“记得让下头带件披风,清早水边风凉,仔细别着了寒!”
二公主带着傅清扬出去了,敬妃却接着话题继续道:“二皇子也十七了,爃儿这个年纪都快当爹了,想必娘娘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大皇子盛舒爃的生母实在出身低微,当初皇上也是醉酒后胡乱拉了个小宫女宠幸,本是一夜风流,谁想到小宫女争气怀上了孩子,以至于到了今天,大皇子早已出宫建府,他的生母芳贵人都再不曾得到宠幸。
大皇子成亲多年,如今二皇子的亲事,牵扯太多,敬妃自然紧张。
庄皇后淡然笑道:“本宫能有什么成算,煜儿这些天跟着皇上忙些政事,自然无心顾他。”
“话虽这样说,可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服侍,二皇子也能更好的为皇上分忧。”
庄皇后冷凝的目光看向敬妃,眼中意味莫名,忽然一笑,点头道:“敬妃说的也有理,不过这事急不来,少不得要请皇上掌掌眼。”
敬妃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笑了笑:“娘娘说的是,皇上向来关心二皇子,婚姻大事,自然要问过皇上。”
后宫里平日并没有什么事,庄皇后说了会儿话,便让她们散了。
赵贵人走在最后,想着跟二公主一起走走说说话,没想到被莲蕊单独留了下来。
赵贵人抿了抿唇,想到唯一的女儿,心里便有了决断。
庄皇后并没有多说什么收买人心的话,只简单道:“嘉祥那孩子是个孝顺的,这么多年,你安分守己,我心里都有数。她的亲事上,我会尽力,你若是有什么中意的人家,不妨跟我说说。”
赵贵人倒是没像往常那样诚惶诚恐,平静地跪下来,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沉声道:“娘娘的恩典,臣妾铭记在心。”
庄皇后满意一笑:“行了,嘉祥想必在外头水榭,你下去吧。”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可于赵贵人母女而言,却是天大的恩情。庄皇后自然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毕竟,赵贵人很知她的情,也并不蠢。
转天,下头有人进贡了些菊花,都是难得一见的名贵品种,花农侍奉得也极好。因着现在正是赏菊时节,御膳房又备了新鲜肥美的螃蟹,便有嫔妃请示了庄皇后,在御花园办个赏花宴,姐妹们聚在一起,吃着螃蟹,欣赏菊花,顺便应景地做几首诗,全当乐子。
庄皇后对此自然说好,便给各宫传了旨,又命御膳房将新酿的菊花酒开封,直接摆在了园子里。
安贵妃一身大红贮丝罗纱麒麟袍,发髻上斜插着一支攒珠累丝金步摇,长长的坠子垂下来,随着步子摇曳生姿。
傅清扬第一次见到安贵妃就觉得这人美得张扬夺目,本就明艳的眉眼在华服金饰的妆点下,更显得艳光逼人。即便现在天天见到许多美人,乍一看安贵人这样大的排场,还是会有种被闪瞎狗眼的震撼。
安贵妃人美娇俏,家世显赫,也难怪会盛宠不衰,敢与皇后一争高下。
庄皇后面色无波,淡笑着吩咐:“快给妹妹加个垫子,秋日风凉,妹妹身子最娇弱不过,受寒了可了不得!”
林嫔阴阳怪气地哼了声:“是啊,安贵妃荣宠不衰,侍奉皇上辛苦,难免身子虚弱了!”
安贵妃在身边宫女搀扶下坐在了皇后下首,漫不经心地抚着裙摆,轻笑道:“这都是皇后娘娘慈悲,方允得臣妾张狂了。臣妾也劝皇上多多怜惜林嫔妹妹呢,可皇上不听臣妾的,说在臣妾这里舒心,妹妹谦良恭谨,最是循规蹈矩,好是好,就是寡淡了点……”
“你……”底下有人偷笑出声,林嫔气得脸色涨红。
“好了!”眼看着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庄皇后声音微沉道,“赏花品酒是雅事儿,本宫不想扫了兴!”
庄皇后一发话,林嫔方不敢多说什么,狠狠剜了安贵妃一眼。
敬妃笑着道:“只赏花倒显得无趣了,不如我们联诗,答不上来的就罚酒,也是图个乐子!”
庄皇后笑赞道:“这主意不错!”
安贵妃出身武将世家,文采上就输了一截,闻言假意嗔怪道:“臣妾可不行,臣妾文采哪里及得上姐妹们?姐姐出这主意,摆明了故意欺负妹妹嘛!”
“哈哈哈哈,谁敢欺负朕的爱妃!”
回廊上忽然转出来几人,当首身穿一袭明黄,腾龙云纹,白玉扣带,面上虽带着笑,眉眼间却尽显迫人威仪,赫然是当即圣上。
众人连忙起身,哗啦啦跪了一地行礼。
傅清扬低垂着头,偷偷撇了撇嘴,一把年纪了,安贵妃都能当你闺女,居然也下得去手!
男人的劣根性啊……
皇上兴致很高,上前扶起庄皇后和她并坐上位,摆摆手示意大家起来。
“陛下刚刚议完事?”
皇上点了点头,笑着道:“天气渐冷,朕唯恐边疆来犯,又流寇不断,平阳侯世子上书自请,朕已命他即日出发。”
每年一到冬天,北方游牧民族食物匮乏,就骚扰边关,烧杀抢夺,闹得百姓不得安宁。
安贵妃闻言,立即愁上眉梢:“父亲镇守边关,家中向来大哥操持,如今大哥也要去……”
安贵妃出身平阳侯府,现如今的平阳侯正是她的父亲,平阳侯世子是她嫡亲的大哥。
皇上握着安贵妃的手,笑着安慰:“那有什么!朕会好好关照平阳侯府,爱妃若是不放心,尽管召见家里人!”
安贵妃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对皇上的信赖和强压下的担忧,眉梢眼角尽是风情,看得皇上心中怜惜更甚。
“那臣妾就先谢过陛下了!”
第一卷:风起云涌 贵妃
庄皇后端起茶盏,垂眼抿了一口,淡淡地道:“边关战事吃紧,军中消耗也大,过了中秋,还有太后娘娘的千秋,而且年关不远,到处都要花费,恐怕今年国库要紧张了。听说陛下都开始缩减份例了,陛下操持国事,保重龙体重要,实在不该如此节俭……不如从我这里打头,后宫份例减半。”
皇上赞叹不已,握着她的手道:“皇后真是朕的贤内助,心系百姓,是大盛之福!”
庄皇后轻轻放下茶盏,温和一笑:“皇上谬赞了,身为皇后,这是分内之事!”
安贵妃眼光一闪,勾唇笑道:“姐姐向来贤良!”
皇上抚着胡须,笑着问道:“朕刚刚听你们这里热热闹闹,在做什么?”
安贵妃娇嗔无限,纤纤玉指指着敬妃笑道:“还不是姐姐促狭,非要联诗作对,输了要罚酒,这不是故意灌醉臣妾么!”
皇上哈哈大笑,捏了把安贵妃的小手,道:“谁让你平日里不喜舞文弄墨,这会儿倒是怕醉酒丢脸了!”
安贵妃忽然脸色一红,微垂了头,咬了咬唇,娇羞地轻声道:“臣妾什么样,姐妹们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怕丢脸呢!只是……只是臣妾……肚子里刚刚有了孩子,太医嘱咐不可饮酒……”
林嫔双手一哆嗦,茶盏砰地砸在了地上,身边宫女低声惊呼,可她却丝毫没注意到濡湿的衣裳。
“什么?爱妃有喜了?”皇上果然惊喜万分,忙搂过安贵妃问。
安贵妃笑容中带着得意,微微点头:“臣妾想着给皇上个惊喜,就没让太医禀报,皇上可别怪臣妾隐瞒!”
“好!好!好!”皇上哪里在乎这些,龙颜大悦地道,“爱妃有了朕的龙子,瑶华宫上下重重有赏!”
不管众妃嫔心中作何感想,此时纷纷起身恭喜。
庄皇后淡然笑道:“难怪前个儿说妹妹身体不适,传了太医,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只是下次可别瞒着了,万一有不知情的冲撞了龙子,就不好了!”
安贵妃不以为然地笑道:“姐姐教训的是,是妹妹思虑不周!”
“既然有了身子,合该好好休养,晨昏定省,就免了吧!”
“谢娘娘宽厚!”安贵妃一点都不知道客气,顺势点头道,“姐姐真是心善贤德!”
林嫔脸色惨白,坐立不安。
安贵妃斜斜瞥了她一眼,忽然眉心微蹙,依偎在皇上身畔,委屈地开口:“臣妾身子不适,这两天方没去皇后姐姐那里请安,姐姐是个有心胸的,自然体谅妹妹,可有些人就……还说要撤了臣妾的绿头牌,说臣妾病体不详,会过了病气给皇上!”
皇上面色一沉:“身怀龙嗣,谁敢说你不详?”
林嫔扑通跪倒在地,惨白的脸上泪水连连,痛哭流涕道:“臣妾知罪!皇上,臣妾……臣妾实在不知安贵妃有孕在身,以为贵妃娘娘偶染风寒,怕侍奉皇上不周,一时嘴快才口出妄言……求皇上赎罪,求贵妃娘娘赎罪!”
本是难得的好天气,又是这样的好氛围,皇上喜当爹的畅快心情都被林嫔影响得大打折扣,连看她一眼都嫌烦,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辩解,冷冷一哼怒道:“安贵妃品级比你高,你都敢以下犯上,朕看你压根没把朕放在眼里!既然你认罪,就按照你说的,撤了你的牌子,好好闭门思过吧!”
“皇上!皇上赎罪,臣妾知道错了!求皇上饶臣妾这一遭……”
哭求的声音尖利,皇上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冲旁边摆摆手,立马有人上前拖走了哭求不止的林嫔。
现如今,哪里还有人有心思赏花?
庄皇后笑着开口:“外头风凉,妹妹有孕在身,还是要多注意保养,不如陛下陪妹妹回宫休息?”
安贵妃目的达到,自然更乐意和皇上独自相处,便满怀期冀地望向皇上。
皇上扶起安贵妃,爱怜地拉着她的手,慢慢离开。
庄皇后也站起身:“行了,这个时候了,本宫也乏了,你们自己热闹吧!”
傅清扬连忙跟上前,随庄皇后往中宫走去。
渐渐的,路上没了什么人,庄皇后停下脚步,抚着一朵半开的花苞,吩咐道:“莲蕊,小心剪了这朵,连带着枝叶都要,本宫要放在屋里。”
莲蕊连忙找花农要剪刀去了。
傅清扬偷偷觑了她一眼,庄皇后察觉,笑着问:“怎么了?”
傅清扬拉了拉她的手:“姨母不开心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庄皇后闻言,笑意更甚:“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安贵妃……”傅清扬撅了撅嘴,“就算她有两个皇子,也比不过表哥的!姨母放心,表哥一定比所有人都出息!安贵妃现在再得意也没用,五皇子年纪那么小,她张狂不了多久的!”
庄皇后对傅清扬悉心教导,亲女儿一样百般照顾,是人都会有私心,傅清扬很懂得知恩图报,对庄皇后,有着对母亲般的敬爱。
“你啊,有什么忿忿不平的!”庄皇后无奈地点点她的小鼻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语气淡淡地教育道,“一时的荣宠算得了什么?人要懂得将眼光放远,这孩子生不生的下来还两说,即便真生了个龙子,又能怎么样?不管她生多少,我的地位都是撼动不了的。再好的家世在皇家面前都不够看的,贵妃又如何?也不过是个妾!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再受宠,也得向我低头。”
更何况,顺水推舟免了她晨昏定省,不仅彰显国母风范贤良宽容,博得个好贤名,就算将来出了什么事,也能把中宫摘除干净。
傅清扬悚然一惊:“姨母的意思,要对安贵妃……”
“笨蛋!”庄皇后拍了她一记,“这种事,哪用得着我们出手?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多的是不想这个孩子生出来的人!”
傅清扬一想也对,平阳侯战功赫赫,安贵妃年纪轻轻已经育有一个五皇子,五皇子虽然年幼,可最受皇上宠爱,朝堂之上,五皇子一派已然隐隐成势。
这样的威胁,大皇子首先就不能忍,还有敬妃,为了三皇子考虑,也不会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晚膳上了一道清蒸江瑶柱,皇后宫里的小厨房最擅长做这道菜,味道鲜美,傅清扬一个没忍住,就吃撑了。
穿越后虽然各种苦逼,但宫里御膳真是前世无法比的,皇家权贵们吃饭,追求“稀贵、奇珍、古雅、怪异”,在色、质、味、形、器上都非常考究,反正是怎么能体现贵族的雍容奢华就怎么来。不过不知道是前世夸张,还是当今皇上皇后不讲究排场,那种一顿饭就上九九八十一道菜肴的,在这里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即便这样,傅清扬每次吃饭望着一桌子十几二十几道菜,也觉得太过浪费。
饭后傅清扬一个人在外头园子里晃悠,散散步消消食,春莲手里抱着一件大氅走出来,笑着道:“夜里风凉,小姐别冻着!”
春莲,半夏,秋葵,忍冬四人是傅清扬身边的丫头,春莲年纪最大,行事沉稳,心思细腻,是她母亲奶娘的小女儿,最可靠不过。秋葵是皇后宫里的,送给清扬使唤,对宫里的规矩很熟,免得清扬她们不注意冲撞了别人。
傅清扬披上大氅,挥挥手道:“你回屋里去吧,我一个人走走,待肚子没那么胀了,就回去!”
春莲抿唇一笑:“小姐也真是,以后可不好这样了,夜里积了食,很伤肠胃的!”
傅清扬小脸一红,微微羞窘地开口:“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嘛……”
实在是太好吃了啊,前世的土包子哪里见过这么精致的菜肴,不然她才不会呼啦啦吃到撑!
春莲忍俊不禁地帮她理了理衣服,这才回了屋。
傅清扬悠悠转转地外头走着,忽然听到旁边传来细微的声音,好奇地跑过去一看,草丛里一只小小的画眉,正扑棱着翅膀啾啾地叫个不停。
傅清扬抬起头看了看,借着月光勉强看到树上一个鸟窝,想必这只还飞不起来的画眉就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傅清扬左右看看没人,便脱了大氅,将裙摆系在腰上,小心翼翼地捉住画眉揣进怀里,然后抱着树蹭蹭爬了上去。
树不高,傅清扬又十分灵巧,没一会儿就够到了鸟窝,将怀里的画眉掏出来,小心放进窝里,笑着道:“可别再掉下来了!”
傅清扬看着一窝好几只画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伸出手指让它们啄,痒痒的,非常好玩,就动了心思想弄回去两只养。
不知道皇后姨母愿不愿意……
“妹妹在做什么?”
正出神,蓦然传来一道男声,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惊悚,傅清扬吓了一跳,慌张低头去看,脚下一个不稳,跐溜滑倒,手上攀着的树枝咔擦断开,整个人摔了下来。
傅清扬惊呼一声,心想着这下要疼死了,没想到却落入一个怀抱,不够硬朗厚实,那双紧紧抱着她的手臂却有力非常。
少年身量还没长齐,骨骼修长,傅清扬年纪虽小,却吃得珠圆玉润,即便盛舒煊从小习武,被这么一砸,也疼得脸都变了。
盛舒煊憋着一口劲儿,将怀里的人放在地上,一边甩着酸疼的胳膊,一边啧啧叹道:“真跟个小猪一样,差点没砸死我!”
傅清扬心里的感激一下子烟消云散,气得想跺脚,拼命压抑着揍他一拳的冲动,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很有大家闺秀风范的开口:“清扬拜见四皇子。”
盛舒煊长得俊朗无双,浓眉如墨,眼神明亮,虽然还是少年人的体魄,但因为自小习武,身姿笔挺,给人一种青翠松柏的挺拔之感。
只可惜,白瞎了一张俊脸,盛舒煊有一种练武之人独有的直率莽撞和蛮横傲慢,整日里一副尔等凡人还不速速滚过来跪舔信不信老子分分钟削死你的酷炫表情……
盛舒煊长眉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哟,这就生气啦?连哥哥都不喊了?”
第一卷:风起云涌 贵妃
傅清扬低着脑袋扮娇羞:“清扬哪里会生四哥的气,是四哥刚刚救了清扬呢!”
盛舒煊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胖脸,嗤笑道:“行了,扮哪儿门子的淑女啊,淑女可不会跟只猴儿似的往树上爬!”
傅清扬板着小脸:“四哥是来给姨母请安的吧,姨母现在还没歇下,四哥请!”
盛舒煊生母早逝,自小养在皇后宫里,庄皇后母子对他都极好,盛舒煊不仅非常敬重庄皇后,和盛舒煜更是兄弟情深。
皇室倾轧,哪里有真正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可庄皇后就是有本事让盛舒煜盛舒煊兄弟相和,不得不说庄皇后手段非凡。
“不急!”盛舒煊体贴地捡起旁边的大氅让清扬穿上,拉着她偷偷问道,“母后可还安好?”
傅清扬一下子就明白了,宫里安贵妃有孕,盛舒煊肯定是听到了消息,担心庄皇后心情不快,特意跑来请安的。
傅清扬面色稍缓:“四哥放心,姨母一切都好。”
盛舒煊皱了皱眉:“这些天你多陪陪母后,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到临渊阁找我。”
傅清扬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庄皇后何等的心宽淡定,甭管宫里多少女人怀了孕,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更何况,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摆平不了,庄皇后也不会稳坐中宫二十年。
两人正嘀嘀咕咕说着话,忽听身后有人问:“四弟,表妹,你们在干吗?”
两人连忙回头,傅清扬笑着道:“表哥也来给姨母请安?”
盛舒煜一身淡蓝色暗纹长衣,腰间垂着一枚羊脂玉佩,另一边挂着个翠色锦囊,长身玉立,乌发垂肩,面容俊秀,嘴角总是噙着一丝淡笑,那双沉静的眼睛,像极了庄皇后,虽然笑容温和如风,但自小的优越生活,让他周身流转着一种天之骄子的逼人贵气。
盛舒煜打量了一眼清扬,见她发髻微乱,不禁笑道:“四弟又在欺负表妹了!”
盛舒煊大呼冤枉:“我哪有!二哥你和母后那么宝贝这丫头,我供着她还来不及,哪敢欺负她!”
傅清扬微微垂了眼,小脸上一派极力隐忍的委屈。
盛舒煊哭笑不得地指着她:“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像我真欺负了你似的!”
“好了好了!”盛舒煜笑着骂两句,“表妹年幼,又是女孩子家,你做哥哥的要爱护妹妹!”
盛舒煊翻了个白眼,懒得辩驳。
盛舒煜摸了摸清扬的脑袋,温和笑道:“这几天忙,还没谢谢表妹送我的香囊,味道我很喜欢,闻着还能提神!”
傅清扬一早就看到他腰间挂着的香囊,虽然绣工是丫鬟们做的,但里面的香料,是她对照着书本亲自调配出来的,闻言高兴地道:“表哥喜欢就好!我听姨母说你每天要跟着皇上听政,帮着打理国事,晚上还要秉烛夜读,很是辛苦,就配了这个香囊,里头放了些薄荷、龙脑香、良姜,可以提神醒脑,还能防治风寒。表哥若是用了觉着好,等味道淡了,打发人来说一声,我再配些给你送去!”
盛舒煜笑着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有劳表妹费心!”
盛舒煊酸溜溜地开口:“哟!瞧你们兄妹情深的……我也很累啊,上午去临渊阁听夫子讲课,下午要去校场练骑射,还有父皇布置下来的课业……怎么不见妹妹给我做俩香囊提神醒脑啊!”
盛舒煜摇头笑叹:“你呀,招猫逗狗的,不干正事,还敢说自己累?我看你是自己作的!”
傅清扬幽幽地道:“我也觉得四哥没必要……提神醒脑,也得有脑可醒啊!”
盛舒煊眼睛一瞪,跳起来就要去教训她,被盛舒煜一把拦了下来:“好了好了,别闹了,回头让人看见,又要说闲话!四弟你这一点就着的脾气,也该收收了!”
盛舒煊一脸遭到背叛的表情,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二哥你这偏心偏的,简直没天理了!你怎么不说那丫头嘴巴刁钻?”
盛舒煜笑眯眯地拉着清扬就走:“啊,我觉得表妹这样很可爱呀,女孩子伶俐一点才不容易受你这种人的欺负!”
盛舒煊气得跳脚,偏偏二哥护得跟什么似的,郁闷得不行。
庄皇后看到他们三人进来,立马吩咐莲蕊将新进的瓜果端出来,笑着道:“这么晚了,用过膳没?”
盛舒煜在皇后下首坐了:“今个儿吕相进宫议事,父皇留了他晚膳,儿子正好在旁,便和父皇一起用过了。”
庄皇后笑着点点头:“跟你父皇和大臣们一起,哪里吃得饱,莲蕊,让厨房送两碗汤来!”
盛舒煊见庄皇后眉目间确实不见半分忧愁,方真正放了心,一转眼对上傅清扬似笑非笑的目光,知道她嘲讽自己,不由嗔怪道:“母后,您也太娇惯清妹妹了,你都不晓得她一张嘴巴多厉害!”
傅清扬立马泫然欲泣地告状:“姨母,四哥骂我是小猪,还说我像猴子!”
庄皇后头疼地叹了口气:“真不知你俩前世有什么冤孽,这辈子一见面就斗个没完!”
盛舒煜笑道:“母后别搭理他们,让他们吵去!反正四弟占不了便宜,表妹吃不了亏!”
没多会儿,小厨房就上了两碗浓香的汤,兄弟二人连忙谢过喝了。
盛舒煜漫不经心地搅了搅汤匙,随口道:“下午父皇发了话,让儿子去户部学着理事。”
庄皇后淡淡一笑:“是时候要独当一面了。你大哥在礼部,工部自来是六部最末,吏部倒是肥差,可锋芒太露,未必是好事,你父皇将你放在户部,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吕相生性耿直,又是两朝元老,你跟他共事,总好过去应对姚相那个老狐狸。”
盛舒煜笑道:“儿子也是这样想的!再者,户部右侍郎赵大人是大哥的人,若是不去户部,倒不好下手了。”
庄皇后知道他心里有成算,也不多说什么,话题一转道:“你如今十七了,宫里二公主今年十五,正好选亲,过几天办一场赏花会,帝都适龄适婚的男女都来,到时候少不得要打听打听。”
盛舒煜瞥了傅清扬一眼,皱了皱眉道:“儿子还年轻,近来又要忙父皇给的差事,亲事倒是不急。”
庄皇后把玩着腰间玉珏,思量着道:“我也不想仓促给你订了亲……可我们不急,有人心急。大皇子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出宫建府,甚至已为人父,若是你房里迟迟没人,少不得外头要说些闲话,更何况你不议亲,二公主的亲事就要往后拖。这样吧,正妻之位倒可先放着,先选两个侧妃,也好堵了外面的口!”
盛舒煜权衡了一番,便不再推诿,笑着点头:“那就有劳母后帮着掌掌眼了!”
傅清扬听得暗暗咋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古人成亲都很早,王孙贵族们更是毛都没长齐就有了侍妾,可如今亲眼见了为皇子公主们选亲……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比起如今的盲婚哑嫁包办婚姻,傅清扬真心觉得,还是宁愿在“基佬遍地走,直男不如狗” 的前世剩着。
盛舒煊呼噜噜喝完了汤,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舒服地叹道:“母后这里的东西,就是格外香!”
盛舒煜自小谨言慎行,一举手一投足都很具备皇家典范,很是瞧不上弟弟这番饿死鬼形象,皱眉叹道:“怪道表妹说你没脑子,就知道吃喝玩乐!你年纪也不小了,回头我得和父皇请示,给你安排些差事才好!”
盛舒煊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三哥才刚开始学着理政,弟弟还有的日子逍遥!”
庄皇后摇了摇头:“煜儿说的没错,阿煊不过比老三小一岁,是时候为你父皇分忧解难了!”
盛舒煊想了想,面色郑重地道:“母后说得有理,只不过朝中有百官,亦有哥哥们为父皇排忧,不差儿子一个,儿子自幼习武,想去军中历练,若是有机会,还望母后帮儿子一把!”
庄皇后叹了口气:“军中艰苦……不过也好,安贵妃有孕,平阳侯府军中独大,这朝廷,没几天清净日子了!”
盛舒煜皱了皱眉,欲言又止道:“四弟想去军中历练,也不用跟着平阳侯去边关,帝都和附近也不是没军营。”
这话说完,盛舒煜自己也觉得可笑,长长叹了口气。
庄皇后淡淡地问:“你觉得,你父皇会让你们中任何一人将手伸向禁军吗?”
禁军历来直属帝王,由帝王心腹统领,哪怕盛舒煊绝无二心,皇上除非脑子抽了,也不会让他进入禁军。
别说直属帝王的禁军,哪怕直隶等周边,距离帝都那么近,皇上也会十分忌讳!
庄皇后摆了摆手:“行了,这些事以后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煜儿你的亲事!”
天色不早了,几人说了会儿话,庄皇后面露疲态,盛舒煜盛舒煊便很有眼力地告退了。
庄皇后所料不差,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的确生不下来。
距安贵妃传出有孕不过几天,平阳侯世子带领小队出营巡视,遭遇埋伏,不甚重伤,生死未知,安贵妃惊闻噩耗,一时受不住小产了。
第一卷:风起云涌 赏花宴
宫里妃嫔公主等人请太医,自然瞒不过庄皇后,更何况太医院每次出诊请脉用药什么的,都会记录在册,呈给皇上皇后审看。
安贵妃和庄皇后在宫里势均力敌,再加上平阳侯府权大势广,太医院自然安插有她的亲信。不过事关龙子,为求安稳,庄皇后特意多嘱了两个太医给瑶华宫,一派好心,安贵妃当然无法推辞。
太医们给安贵妃请过平安脉,都要再去中宫向皇后娘娘回禀。
庄皇后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刘太医,淡淡地道:“安贵妃身子娇弱,你们更要仔细,不拘着什么药材,只要对她腹中皇嗣有利,只管去用。莲蕊,传我口谕,安贵妃虽然脉象尚算平稳,可太医们说了,因为身体底子原因,还是需要静养,各宫事宜暂且交给敬妃打理,让安贵妃好好安胎吧!”
莲蕊行了一礼:“是,奴婢这就去!”
庄皇后揉了揉额角,闭着眼睛轻蹙眉头,面露倦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刘太医忙出声道:“臣斗胆,观娘娘面色有恙,不如让臣为娘娘请下脉?”
庄皇后叹了口气,强撑着打点起精神道:“估计是前天夜里着了点凉,这几天宫里事多,没能休息好……罢了,你们先退下吧,刘太医给本宫瞧瞧就行,不要惊动了别人,本宫没什么大碍。”
刘太医在案上置了小枕,清扬在庄皇后手腕上铺了绢帕。
刘太医眯着眼细细诊了会儿,恭声道:“回娘娘,脉象并无大碍,只是湿邪内阻,郁结于心,臣这就拟个方子,还望娘娘少思静养。”
其他人都退下了,庄皇后之前的面色苍白,疲惫不适也都没了,声音淡淡地道:“起来说话。”
刘太医起身,轻声开口:“娘娘这些天,还是闭门静养为好。安贵妃脉象看似平稳,可偶见细涩轻软,臣担心……”
刘太医话并没有说全,庄皇后已经了然于胸,微微一笑道:“有劳刘太医了,本宫会遵医嘱,静心休养!”
傅清扬心中一阵阵发紧,等屋子里没人了,方欲言又止地开口:“姨母,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
庄皇后一双冰雪似的眼睛通透异常,静静地看着她问:“清扬,你是不是觉得姨母明知道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还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实在太过心狠?”
傅清扬大惊,连忙跪下急急辩解:“清扬不敢,清扬知道姨母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原因……”
“行了,起来吧!”庄皇后微微一笑,拉过她道,“你年纪还小,见不得后宫这些阴私手段,原也正常。”
傅清扬吓得一身冷汗,张了张口,想说什么,面对庄皇后洞晓一切的眼睛,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知道深宫大院,高墙之内,女人斗争手段大多见不得光,拿孩子做饵也稀松平常,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安贵妃也不是什么好人,死在她手的宫女太监、嫔妃皇嗣绝不在少数,可安贵妃死不足惜,她肚子里的孩子却实在无辜。
庄皇后语气淡淡地道:“治理后宫,和打理家宅,其实并无太多不同。只不过后宫人多,牵连又广,事情也更加琐碎罢了。就拿你自家来说,虽然你没有掌家管事,可也该想想,孙氏自打进府,你父亲正当壮年,院子里每年都有新进的侍妾姨娘承欢,何以再无子嗣出生?”
傅清扬心里一颤,讷讷不语。
庄皇后看着手上精致繁复的甲套,继续道:“孙家虽然比不上公侯府邸,可在帝都也不算没有名望,孙氏好歹是孙家正经的二房所出,何以甘愿屈居外室那么多年?莫非你还真相信孙氏对你父亲爱入骨髓,宁可没名没分的被养在外面也要跟着他?”
傅清扬心里不是没有怀疑的,安定侯虽然年纪不轻了,但自来保养得当,瞧着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如冠玉,行止风流,正是招桃花的魅力年龄,可即便如此,孙姨娘也不至于为了他自甘下贱,以她的出身,完全可以正儿八经地入门当个二房,何必要做个外室呢?
庄皇后微微一叹:“你母亲性子刚烈,孙氏当初若直接进府,少不得要在正室面前立规矩,日子难过不说,进了侯府,一切就由不得自己了。”
傅清扬讶异地抬起头:“姨母的意思是……”
“若是和侯府中的其他妾室侍婢一般,孙氏又怎能生下一双儿女母凭子贵?更何况那个时候,你母亲刚烈直接,气势太盛,安定侯和她夫妻情分稀薄,孙氏在外不仅避开你母亲,在安定侯面前小意婉转,自然更得男人的怜惜。”
傅清扬忽然明白了庄皇后说那么多的意思,内宅阴私,其实和宫里争斗一样,都是见不得人的肮脏。哪怕她的母亲,生前为了争宠,也不知做过多少手脚。
而庄皇后说这些的意思是,这些手段,实在平常,任何一个女人都免不了的,将来她嫁为人妇,少不得也要参与其中。
傅清扬是穿越过来的,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生母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可大概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血缘天性,对于那位安定侯夫人,她的心里总是有着说不出的孺慕之思,现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并不如想象中美好,不由觉得失望又幻灭。
傅清扬忽然觉得未来是说不出的可怕,她生于侯府,长于中宫,将来势必要作为政治斗争中的一颗棋子,不可能嫁入平凡人家……难道她的一生,也要和这些女人一样,一辈子争个没玩?
庄皇后不知她心里所想,只当她小小年纪对母亲的美好幻想受到了打击,话题一转道:“安贵妃腹中胎儿是否保得住,关键不在我,我这么做,也只是明哲保身,免得一盆脏水泼到我头上。”
傅清扬明白她的意思,安贵妃树敌太多,可想借机给中宫抹黑的也大有人在。
孩子要慢慢教,清扬也才六岁,庄皇后并不心急,点了她几句就没再多说。
“清扬,这几天你别往外跑了,就在宫里侍疾吧。”
安贵妃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她张扬跋扈惯了,又最喜炫耀,好不容易再得皇嗣,荣宠更盛,恨不能昭告天下,哪里甘心闭门养胎呢!
安贵妃听了皇后口谕,黑着脸打发走传旨的宫女,气得摔了一套新进贡的上好茶盏,恨恨骂道:“好一个庄延青!竟然借机□□!敬妃?哼哼,等本宫诞下龙子,有她们好看的!”
安贵妃天天在宫里不消停,今个儿赏花,明天又请了宫里乐师看歌舞,上赶着巴结奉承的不在少数,可惜庄皇后身体有恙,闭门静养,敬妃代理六宫,不得抽身,林嫔被罚禁足……除此之外,后宫其他人等少不得天天过来恭维几句。
边关战事吃紧,连着半个多月皇上都没有踏入后宫,嘉祥公主的及笄礼,也只是吩咐内务府给了些赏赐,更是连面都没露。
安贵妃说肚子疼,心慌头晕,派了人去昭和殿打探,看看皇上什么时候得闲,请皇上前来。
没多会儿,打探消息的宫女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泪流满面地扑在地上,大声哭喊道:“娘娘,不好了,世子爷、世子爷……”
安贵妃俏脸立马煞白:“哥哥怎么了?快说!”
“奴婢、奴婢本来想找路公公探听消息的,在昭和殿外等候的时候,听到两个前殿的小太监在嚼舌根……说、说世子爷遭遇敌军埋伏,不慎重伤,生死不明……”
安贵妃紧紧按着肚子,艳如牡丹的一张脸,霎时惨白,忽然眉心一蹙,面上显出痛苦之色,抑制不住地呻.吟出声。
“娘娘!天哪……”宫女眼尖地看到她脚下迅速积聚的鲜血,顿时慌乱喊道,“来人!快来人,传太医——”
安贵妃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没保住,醒来看到皇上,立马痛哭出声。
庄皇后坐在床边,拍了拍她的手劝道:“妹妹快别难过了,小月子也要好生保养,就算不为自己,也得想想五皇子!”
皇上怜惜地将人搂在怀里:“皇后说的没错,爱妃还有焰儿,别伤心了,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安贵妃哭得差点背过气去,紧紧抓着皇上的手问:“哥哥他……”
皇上皱了皱眉:“你放心,他没事,不过是遭遇小股流寇,肩膀擦伤,朕已经召他回来了!”
安贵妃闻言松了口气,随即一双泪眼瞬间积聚起滔天怒焰,咬牙切齿地说:“那个传话的宫女呢?”
敬妃上前安抚道:“那等贱婢,臣妾实在恼恨之极,生怕安妹妹醒来看到她更添悲恸,已遵皇后娘娘旨意,将她杖毙了。”
庄皇后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
“敬妃动作好快,本宫不过说了句这宫女行为冒失,别污了安妹妹的眼,敬妃既然代理后宫,就暂且交给你审问,没想到……”
安贵妃想到失去的孩子,心中满怀恨意,生平最大的敌人却还在自己床边斗个不停,想也没想,恨声开口:“皇后娘娘那么快就替臣妾处理了臣妾宫里的人,是生怕来不及灭口吗!”
庄皇后并不辩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皇上皱了皱眉,轻叱道:“别胡说!皇后自来宽厚贤德,这事儿不过是个意外,与皇后何干?行了,念你刚醒来,头脑不清,朕不与你计较,好生休息吧!”
庄皇后多年慈悲待人、宽厚行事的作风在此时显出了极大的好处。
安贵妃心中一凛,继而更加满怀凄楚,强撑着咽下一腔悲愤,哽咽着道:“臣妾……臣妾伤心欲绝,方口不择言,还望……娘娘赎罪!”
庄皇后起身,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妹妹好好休息吧,也别太过伤心,养好了身子,心里就透彻了!”
皇上临走前,眼风扫过跪在地上的敬妃,顿了顿脚,淡淡地道:“朕看皇后身体已无大碍,宫中之事,还是交由皇后打理吧,也是各人的本分!”
敬妃面色微白,垂下头恭顺道:“臣妾遵旨。”
第一卷:风起云涌 赏花宴
庄皇后回了宫,傅清扬连忙服侍她净手用茶,忧心忡忡地问:“安贵妃如何了?”
“痛失胎儿,伤心是在所难免的。”
傅清扬皱着小眉毛,一张胖脸挤成个包子,担忧地望着她:“姨母,您这从瑶华宫还没回来,就已经有风言风语传开了,我担心……”
庄皇后一派悠然,抿了口茶,淡淡地笑道:“担心什么?安贵妃是刚醒,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等伤心劲儿过了,自然就会想明白,她生不生孩子,对我的地位来说没有半分影响。不过她荣宠更盛,会威胁到谁,就不大好说了!”
傅清扬觉得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人言可畏,更何况安贵妃不是好惹的,平阳侯戍守边关有功,一旦回朝,再想压制瑶华宫,就难了。
庄皇后瞅着她一脸纠结的表情,噗哧一笑,摇头叹道:“你啊……”
傅清扬撅了撅嘴:“我还不是担心姨母!”
“到底是年幼,还欠缺一份沉稳……”庄皇后笑了笑,趁机教育她,“清扬,你要记住,不管将来遇到什么,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站在你对面,你也不能失了从容!你一旦自乱阵脚,破绽就会露的更多,敌人就越能见缝插针!”
傅清扬似懂非懂,皱眉问道:“所以姨母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庄皇后摇了摇头,冰霜似的一双眼冷冷清清,幽幽望着殿角一瓶盛开的金菊:“着什么急?事情跟我们又没关系,着急的是别人,等着瞧吧,这还只是个开头!”
平阳侯守卫边关有功,手握重兵,他的女儿在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为了安抚平阳侯,对受伤回朝的平阳侯世子大加封赏。
安贵妃正是我见犹怜的时候,皇上对她格外怜惜,甚至特意传召平阳侯世子携其夫人进宫。
平阳侯世子是外臣,不得入内宫,安贵妃一早就在千秋殿等待,哪怕知道兄长平安,不亲眼见上一面,到底不能安心。
平阳侯世子安彭祖三十多岁,高大健壮,武将家庭出身,身上带着一股行军之人的狠戾之气,却又不失世家子弟的矜贵,见到妹妹,立马恭敬行礼。
安贵妃连忙赐坐,打发了外人出去,这才和兄嫂说话。
安彭祖望着妹妹难得的素妆,关切开口:“娘娘要多保重身体,臣已经去信告知父亲了,父亲很是挂念娘娘。”
安贵妃叹了口气:“父亲年事已高,戍守边关为国尽忠,我这个做女儿的不能尽孝,还累得父亲为我忧心。”
安彭祖看了看四周,轻声道:“父亲说了,五皇子尚且年幼,若娘娘一味退让,怕有人不将平阳侯府放在眼中。娘娘若心里有了成算,平阳侯府但凭娘娘吩咐。”
安贵妃想了想,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忽然问道:“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遭遇埋伏?”
安彭祖冷笑:“这事有蹊跷,父亲已经在查,只可惜相关证人没有一个活口……恐怕和宫里的事分不开。”
安贵妃眼中恨意一闪,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安彭祖连忙出声安慰:“娘娘请放心,目前保重身子最重要,娘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
安彭祖眼神倏然阴鸷,语气轻轻地道:“平阳侯府不会白白吃这么大的亏……父亲说了,没有证据,也可以制造证据,端看娘娘的意思了。”
安贵妃微微蹙眉:“父亲的意思是……”
安彭祖但笑不语,微微点了点头。
安贵妃吸了口气,冷笑连连:“交给孙万孚,让他事情做干净点!”
安彭祖道:“臣明白!”
安贵妃缓缓呼出一口气,叹道:“这次也不是全没好处……父亲年纪大了,恐怕没几年就得回帝都,无功不受禄,哥哥想要平级袭爵恐怕没那么容易,经过此事,好歹哥哥身上有了官职,这两年再好生筹划,将来焰儿才有依仗。”
盛舒焰才刚刚五岁,懵懂稚童,虽然聪颖灵通,可实在年幼。有时候安贵妃恨不能自己的儿子一下子长大,母凭子贵,只有她的儿子能撑起一片天,她才能真正安享富贵。
后妃接见外臣不能久留,安贵妃言简意赅地和兄长商量完事情,没多会儿安彭祖就知趣地准备告退,不想皇上身边的路公公在殿外请见。
路公公一张老褶子脸笑得如同外头盛放的菊花,笑眯眯地道:“皇上打发老奴来给娘娘回话,娘娘和家人久未见面,赐平阳侯世子、世子夫人宫中用膳,皇上处理完朝政稍后就来。”
皇上留平阳侯世子于宫中用膳的消息立马就传开了,那些幸灾乐祸观望安贵妃失宠的妃嫔们立马转变了风向,甭管心里有多嫉妒,都纷纷挂着关切的面容去瑶华宫奉承。
嘉善公主进宫来给皇后请安,笑着提到:“记得往年这时节和父皇母后去郊外行宫,那里有一大片菊园,不仅风景秀美,山上还有不少鲜味,现在想想,可真是怀念。”
敬妃眼珠一转,笑着道:“那有何难?”
侧过脸笑着对庄皇后道:“正巧要给嘉祥选驸马,还有二皇子的婚事,不如娘娘办个赏花宴,让帝都名门闺秀和青年才俊都聚集在一起,也好相看相看?”
庄皇后淡淡一笑,问大家:“姐妹们看如何?”
赵贵人笑道:“嘉祥的亲事,有娘娘掌眼,臣妾有什么不放心?倒是二皇子,是该好好相看……就怕安贵妃丧子之痛犹在,怕是没心情了。”
敬妃叹了口气:“贵妃妹妹病了那么久,如今好容易大安,正该出来多走动。和姐妹们热闹热闹,妹妹的心情也能好点,若是到时候能成全几桩美事,想必妹妹也能一展欢颜。”
赵贵人淡然一笑,点头附和:“敬妃姐姐说的也是。”
庄皇后笑道:“既然大家没什么意见,这事儿就交给坤仪去办吧,嘉善从旁协助。”
嘉善喜不自胜,连忙点头道:“母后放心,儿臣会好好协助坤仪姑母的!”
庄皇后端起茶盏,将嘉善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
林嫔被罚禁足已久,当初说安贵妃病体不详,如今安贵妃小产,皇上难保不会迁怒,林嫔想出来,更是难上加上。
嘉善是大公主,皇上的长女,皇上对这个女儿自然有些另眼相看,有她求情,林嫔的日子才不会那么难过。看来嘉善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林嫔弄出来!
不过嘛……
嘉善可不像那么有头脑的,难保这次不会为他人做了嫁衣。
庄皇后轻轻吹了吹,细细品着茶,眼睛淡淡扫过敬妃,看到她拧着帕子暗自算计的模样,微微勾起了唇角。
坤仪大长公主亲自操办,庄皇后打头,帝都但凡有点家世的,无不想来凑一凑热闹。
更何况,明着说是赏花宴,实则是为公主皇子选亲,一时间,名门望族有适婚子女的,纷纷带着前来。
皇家的行宫别院,即使长年得不到皇上亲临,也是日日清扫,年年修缮的,更何况郊外这处行宫,因着依山傍水,聚集天下各色菊花,很得皇上喜欢,每年秋天都会前来小住赏景。
行宫自然不如皇宫气派辉煌,可也不失清幽雅致,亭台楼阁,一脉清泉,红枫摇曳,让人心静放松。
帝后携手而来的时候,行宫里已经聚集了帝都名门权贵,因为年轻男女众多,显得十分热闹,皇上龙心开怀,坐了上位,挥手道:“行了,都起来吧,今个儿难得好天气,也别拘了小辈们!”
庄皇后抿唇一笑:“皇上一向宽厚,阿煊带着清扬去玩吧,照顾好妹妹!”
盛舒煜年纪大了,不好在后头和年轻女孩儿见面,请了安自然去前头和男客在一起,庄皇后便将傅清扬交给盛舒煊。
傅清扬转过脸,嫌弃地偷偷撇了撇嘴。
盛舒煊拱手笑道:“母后放心,父皇,儿臣先行告退。”
盛舒煊拉着傅清扬走出凉亭不远,就被挣开了手。
傅清扬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道:“四哥想必不耐烦和我们小女孩儿玩,四哥自便,清扬和姐妹们一起,不会有事。”
盛舒煊撇了撇嘴,不屑哼道:“你们女孩子就是麻烦,行了行了,你自己小心着点,别回头磕了碰了再哭鼻子,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哥哥给你出气!”
盛舒煊双手背后,微微仰着头,一副天凉王破的狂霸姿态。
傅清扬暗暗翻了个白眼,带着春莲半夏先走了。
这种日子,安定侯府必然会来人,傅清扬左右张望找了许久,也没看到傅怀淑。
“小姐,老太太在那边!”
傅清扬顺着半夏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一众老人中,华老太太端坐其中,身边赫然是傅怀柔。
傅清扬提着裙摆匆匆过去,先笑着给各位长辈见礼,才依偎着华老太太身边坐下。
“好孩子,有些日子没回家了,在宫里一切可好?”
傅清扬笑道:“劳祖母挂念了,我在宫里有姨母照看,再好不过。倒是看祖母,似乎有些憔悴?”
华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早上赶得急,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傅清扬扫了眼旁边老老实实端坐着扮闺秀的傅怀柔,问:“怎不见大姐姐?”
华老太太笑容微淡:“大姐儿昨个儿吃坏了肚子,今天实在起不来床,就让她在家休养了。”
傅清扬一惊:“大姐姐可要紧?”
华老□□抚地道:“没事,看了大夫,吃了药,今早已经好些了。”
傅怀淑身子向来康健,家里丫头仆从一群,怎么会好端端吃坏肚子?
不用说,端看傅怀柔在此,傅清扬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一卷:风起云涌 赏花宴
傅清扬笑容微冷:“大姐姐身子娇贵,这忽然吃坏了东西,我实在不放心,回头我就求姨母恩典,传太医给大姐姐仔细瞧瞧,也顺便好好查一查,究竟是厨房不用心,还是丫鬟婆子们不尽力!不然侯府上下那么多人,随便就能吃出问题来,就是祖母也不能安心!”
傅怀柔脸色微白,勉强笑道:“二姐姐也不必忧心太过,不过是偶然不适,回去好好训斥厨下,小惩大诫,何必惊动皇后娘娘?”
傅清扬笑眯眯地道:“妹妹有所不知,这吃食上是最要精细的了,须知病从口入,若轻轻放过,将来说不定就有人吃了相克食物!”
傅怀柔沉默片刻,勉强笑道:“姐姐说得有理。”
华老太太拍拍清扬的手,笑道:“难得出宫散心,见到一些小姐妹,自己玩去吧!”
傅清扬起身笑道:“那我过会儿再来陪祖母。”
傅怀柔连忙跟着站起来:“二姐姐……”
“妹妹不必送我,姐妹间无须客气,留下好好陪着祖母!”
傅清扬直接打断她的话,差点没把她噎死。
傅怀柔心中不忿,听了这话众目睽睽之下却只得含恨坐下,她不过是个庶女,又因为生母做过外室,帝都稍有脸面的家庭,都不会愿意女儿们和她亲密来往。傅怀柔年纪小,孙氏作为姨娘也不能像正室那样带着女儿出门交际,难得这次有机会,她本想借着傅清扬多多结交闺秀,却不想傅清扬当真一点机会也不给她,还堵死了她的后路!
走远一点,半夏就忍不住气愤骂道:“瞧她一脸子算计!还想沾小姐的光呢!”
半夏性子活络,为人直率,春莲就比她稳重多了,闻言立马沉声斥道:“快闭嘴吧!再胡言乱语,下次就不用跟出来了,在侯府和忍冬一起替小姐守着院子吧!”
春莲是傅清扬身边丫头们的头儿,年纪最大,说话也最有分量。
半夏撅了撅嘴,虽然不高兴,却也不再多说。
傅清扬还是有点不放心,想了想打发春莲去前头找大哥,问问他身边的小厮。
春莲一走,半夏就憋不住嘟囔:“春莲姐姐越发凶了!”
傅清扬扑哧一笑,拉着她往旁边林子里走去:“她也是为你好!行啦,我们到那边玩去,人少清净!”
枫林幽深,一条羊肠小路走到头,景色霍然开阔,小小的池塘立着一座假山,一只色彩斑斓的孔雀,拖着长长的羽尾,昂首阔步地走到水边,优雅地低头喝水。
半夏不由惊叹:“好美的孔雀,可比宫里头那只好看多了!唉,真可惜,它能开屏就好了……”
傅清扬眼珠转了转,纯良无害地笑道:“那有何难?我教你个法子,你在它面前跳舞,保管它会开屏!”
半夏怀疑地看着她:“真的吗?”
傅清扬严肃点头:“真的,反正这儿没人,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半夏犹豫片刻,到底还有些小孩子心性,便轻轻走上前,拎起裙摆翩翩起舞。
半夏也就十来岁,虽然跟着傅清扬在宫里很体面,穿金戴银的,到底小胳膊小腿,扭来扭去十分滑稽。
傅清扬在她背后忍俊不禁,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做出要砸它的动作,孔雀立马警惕地瞪着她,抖了抖头上羽冠,唰一声展开羽尾,巨大的羽屏犹如一把碧纱宫扇,轻轻抖动,发出沙沙声响。
半夏惊喜地蹦了起来:“真的真的,原来真的开屏了!”
傅清扬偷偷丢开石头,得意笑道:“我说的没错吧!”
半夏啧啧惊叹,好奇地问:“小姐,为什么我跳舞它就会开屏呢?”
傅清扬眼中闪过一抹促狭,故作正经地道:“因为它是雄孔雀啊!半夏人娇舞美,它这是向你求偶呐!”
半夏呆了呆,半天才反应过来,立马红了脸嗔道:“小姐就爱作弄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不害臊!”
傅清扬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半夏愈发羞恼。
“原来只有雄孔雀才会开屏吗?”
忽然一道男声吓了主仆二人一跳,半夏立马站到傅清扬身前,一副护仔母鸡的姿态警惕地瞪着眼问:“谁在那儿?”
树后面转出来一个少年郎,青衫风流,玉带广袖,身姿颀长,尚带稚气的面容上,一双明亮眼睛流露出不羁的光芒,虽只有十二三岁,却已然带出一股魏晋风流名士的潇洒气度。
那少年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打量了二人一番,笑着拱了拱手:“在下无意惊扰,还望姑娘见谅。”
傅清扬其实很不耐烦这种文绉绉没啥营养的开场白,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情绪,没想到那少年十分眼利,居然捕捉到了,笑着解释道:“在下杜赫,本想着在这里躲会儿清净,听到小姐方才所言有趣,不由好奇,惊扰了小姐,还望海涵!”
半夏想起自己被捉弄,还被偷看了跳舞,一张俏脸红了偷,羞恼地躲在清扬身后。
能在这里出现的,绝不是普通人家公子,更何况这少年周身气度非凡,傅清扬也不好无礼,笑着道:“没关系,说起来还是我们扰了杜公子的清净!”
杜赫看了看还在抖着尾巴的孔雀,忍不住问:“姑娘是怎么知道这孔雀是雄的?”
傅清扬细细打量他,见他腰上一把白玉骨扇,心想这都早晚穿大氅的时节了,还摇着扇子装逼呐,面上不由露出个别富深意的笑容,开口道:“唔,花枝招展的是雄鸟,其貌不扬的是雌鸟。”
唉,这年头,孔雀男实在太多啊!
杜赫皱了皱眉,直觉她话中有话,特别那笑容,透着一股子奸邪,怎么看怎么让他不自在。
杜赫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别在腰间的一把扇子,抽出来唰一下展开,挑眉笑道:“姑娘喜欢这扇子?”
傅清扬笑着摇摇头。
杜赫抚了抚扇面,这是好友偷了他的字画拿出去刚做出来的,今天碰巧被他看见,便夺了过来,白玉倒是不错,红丝绦坠着枚小小玉佩,红白相应,确实好看。
半夏拉了拉傅清扬的袖子,悄声道:“小姐,我们该走了,春莲姐姐一会儿回来寻不到我们。”
杜赫回过神来,看傅清扬虽然面上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一双眼睛骨碌碌转十分灵动,不由笑着问:“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傅清扬一笑,大大方方地道:“小女傅清扬,见过杜公子。”
杜赫点了点头,看她一身娇俏红衣,不知为什么忽然心里微动,扇子一转,递到傅清扬面前:“既然傅小姐对这扇子感兴趣,就送给小姐把玩!”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直接丢她怀里,潇洒转身走开。
不仅是个孔雀男,居然还有蛇精病!
傅清扬半晌无语,半夏小声嘀咕道:“小姐,这位公子怎么这么奇怪?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随随便便送东西的,没的坏了小姐的名声!”
傅清扬翻了翻眼,将扇子随便一抛扔给她:“屁大点孩子,有什么名声!迂腐!”
半夏手忙脚乱地接住,皱眉提醒道:“小姐可不能在人前说这种话,太不雅了!”
“知道知道!”傅清扬往来路走去,惆怅地叹气。
规矩太多,傅清扬憋屈地感叹,真想找个没人的地儿好好骂些脏话啊!
半道上遇见春莲,看样子找了她们半天,戳了戳半夏的脑袋教训几句,方道:“大公子在前院儿和二殿下四殿下说话,只见到平安,平安说大姑娘已经安好了,不过孙姨娘今早被老太太训斥,也病倒了。”
傅清扬冷笑:“孙姨娘倒是娇弱,好不好就生病!正好,我一会儿就去求姨母恩典,请个太医随我一道回家,也让姨娘沾沾大姐姐的光!”
庄皇后等人游玩到山坡,就在水榭里停了下来,周围湖水碧清,水中还有鸥鹭嬉戏。水榭四面敞亮,东西两条长长回廊跨水接峰,后面还有座小桥,桥上摆了乐器,自有宫中伶人弹奏,帝都贵妇小姐们都坐在水榭回廊上欣赏景色。
杯盏筷碟一早就已经摆好,水边起了炉灶,有烧火烤肉的,还有煮茶烫酒的,皇上看这处风景不错,又宽敞清幽,便将午膳定在了此处。
这处湖连着山中溪流,挖通了自上而下流动,是活水,正好方便了青年才俊们流觞曲水,斗酒吟诗。
庄皇后兴致上来,净了手亲自煮茶。红泥小火炉里燃着上好银丝炭,一丝烟也不起,更添雅乐。
莲蕊在旁拿着小扇子侍候火,没一会儿就煮开了水。庄皇后动作行云流水,亲自端了一盏递给皇上,笑着道:“许久没煮过了,看着这山间泉水还不错,一时技痒,皇上可别嫌弃。”
皇上笑着接过来,看着汤色清亮,闻了一闻,再细细品尝,很给面子地赞道:“皇后的手艺向来绝佳!”
傅清扬来的时候,水榭里满是对帝后的恭维,行了礼,笑着问:“真是赶巧了,不知姨母可有剩余,也赏清扬一口?”
皇上哈哈大笑:“皇后的茶艺冠绝帝都,你看清扬小丫头,馋得跟什么似的!”
庄皇后递给她一杯,假意嗔道:“这丫头最是个嘴馋的!”
傅清扬接了茶连忙道谢,装模作样品了一番,自然少不得许多恭维。
御膳房一大早就送来了几十篓鲜活的螃蟹,这会儿蒸好,没多久,宫女们抬了蒸屉上来,浓浓的鲜香飘出来,赏花品酒吃螃蟹,在这山郊行宫,别有一番野趣。
傅清扬偷偷吞了吞口水,小孩子身体不禁饿,更何况清早就随便吃了点,这都晌午了,早饿得不行。
可她虽然有幸跟在皇后身边,但水榭里都是权贵长辈,不先服侍好,她是不可能坐下吃饭的。
石桌上摆着做工精巧的蟹八件,傅清扬立在庄皇后身旁,头一个自然奉给皇上,再剥了一壳子蟹肉给皇后。
安贵妃唇角勾出一抹讽笑,阴阳怪气地道:“哟,皇后娘娘可真会调理人,连个小丫头都这般伶俐!”
第一卷:风起云涌 不作不死
坤仪长公主举着帕子掩嘴一笑:“清丫头就是孝顺,瞧把她忙活的,难怪皇嫂疼她!”
庄皇后还没说话,傅清扬就笑着道:“在座的不是长辈,也是贵人,清扬年纪小,服侍各位正是应该,可当不起表婶夸赞!”
庄皇后赞赏地看着她,笑着拉她在下首坐下:“好孩子,吃你的吧,这么多宫女奴才的,哪里用你一一服侍,何况自己动手,吃着也香!”
不等安贵妃继续发难,庄皇后侧过脸笑吟吟地望着皇上,面色是难得的柔媚:“皇上可别怪我不守规矩。我是想着,难得的机会大家出来聚在一起乐呵,放松点才更显亲近,年轻人多,太拘束了,他们反倒不能尽兴。”
庄皇后自持身份,向来以端庄形象示人,这会儿难得的带出一点娇柔温顺,倒叫皇上格外生出几分怜惜,甚至亲自拿了个螃蟹放在她面前,笑着道:“皇后说的很对,朕就是喜欢清扬的伶俐活泼!”
安贵妃拿着金灿灿的腰圆锤,嫉恨之下不留神,将螃蟹砸了个稀烂,气得丢开锤子。
庄皇后瞥了她一眼,宽厚笑道:“蟹是寒凉之物,妹妹刚刚大安,身子弱,还是少吃为好。”
安贵妃咬牙切齿地笑:“多谢皇后关心。”
忽听回廊那边一阵高呼,皇上打发路公公去看看,没多会儿路公公就跑过来回话,原来那边年轻才子们曲水流觞,杜家公子做了首绝妙好诗,引得大家赞不绝口。
庄皇后笑着问:“杜公子?可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孙?”
路公公回道:“正是。”
皇上摸了摸胡子,笑着夸赞:“杜相这个孙子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才冠天下,朕在宫里都曾听闻。”
坤仪笑道:“可不是,帝都还送了个名号给他,在外都称他杜玉郎!”
“如此年纪就已才名远播,杜卿教子有方,看来大盛又将多个能臣。”皇上笑着道,“将朕新得的两套文房四宝,并王右军的两幅真迹赏给他!”
路公公领旨去了,不一时带着个少年郎前来,青衫风流,面若冠玉,傅清扬随意一瞟,立马惊了一跳。
杜赫小小年纪初次面圣,脸上丝毫不见怯意,举止从容地跪下行礼,少年声音清透,不紧不慢地道:“草民杜赫,恭请万岁圣安,皇后娘娘安康!”
庄皇后笑着打量他一番,赞道:“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皇上爱才,更何况杜赫不过十二岁却气度非凡,很得皇上喜欢,又是朝中重臣子弟,将来说不得要位列朝堂,若能成全一段君臣相得的假话,岂不是更美。
皇上夸赞几句,赏赐颇丰,方让他退下了。
杜赫从容不迫地谢赏,临走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胆地抬头瞄了眼上位,对着傅清扬眨了眨眼。
傅清扬面无表情地捏起根蟹腿,趁人不注意,冲他竖起来飞快地比了个中指。
杜赫愣了愣,忍俊不禁地退下了。
嘉善大公主捧了个玉瓶儿上来,笑着行礼道:“蟹鲜肥美,却是寒凉之物,实在不宜多吃。儿臣特意烫了壶热酒,还是当年儿臣出嫁时父皇赏的桃花酿,一直舍不得喝,今日想着这酒清甜温和,方开了封,给父皇母后暖暖脾胃。”
皇上向来宠爱嘉善,自然非常给她面子,连饮了三盏方才作罢,笑着叹道:“果然是朕给你的那坛。”
安贵妃懒懒地开口:“皇上连喝三杯,可见是好酒了!臣妾也想向大公主讨两杯尝尝!”
嘉善公主恃宠而骄,从小娇蛮跋扈,自以为是。生母林嫔牌子被撤受罚,连带着她这些天日子也不大好过。虽然驸马对她一如既往,可出门应酬总会听见些风言风语,心里不免埋怨生母不够受宠,更怨恨安贵妃从中作梗,此时听闻,想也没想张口回道:“不过一坛子桃花酿,贵妃娘娘哪里入得眼?再者贵妃娘娘刚刚失了皇嗣,正该好生将养身子,别说禁酒忌口,就是平日里也要爱惜自己才是。”
说着,冷笑一声,瞥向安贵妃道:“可千万不能仗着年轻,为了邀宠就连身子都不顾了!”
安贵妃沉了脸:“大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希望臣妾和林嫔一样‘闭门静养’吧?”
“岂敢?”嘉善毫不示弱地回了个冷眼,“贵妃娘娘可是连母后都不放在眼里,说撤谁牌子就撤谁牌子,谁不知后宫之中,贵妃娘娘一手遮天呢!”
“放肆!”
一声怒喝,所有人惊得立马起身跪地,惶恐喊道:“万岁息怒!”
安贵妃泪盈于睫,本就清减了三分的身材更添娇弱,楚楚可怜的面上全是委屈,当真是一枝梨花春带雨,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平添几分怜惜。
敬妃低低垂着头,无人可见的唇角,勾出了一抹得逞的、满含嘲讽的笑意。
“民间有句俗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皇上冷冷开口:“宫闱私事,岂容一个外人置喙!更何况身为女儿,不思孝顺,反倒对长辈私事指手画脚!为□□者,善妒跋扈,成亲多年无所出。嘉善莫不是出嫁多年,忘记了宫中嬷嬷教诲?”
嘉善连忙喊冤:“儿臣岂敢,儿臣知错,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只是……”
“行了!”皇上不耐烦地打断她,叹气道,“朕是看明白了,你和你生母一个样,心思阴毒,骄纵善妒!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嘉善从小到大因为皇家长女身份,自以为高人一等,何尝受过这份羞辱,当即哭天抢地地嚎道:“父皇这样说,儿臣如何承担得起!儿臣如今是再没脸见人了,还怎么在世上活得下去……”
“看,连这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伎俩都和她生母一样!”好心情被破坏,任谁都不痛快,更何况一园子人,长公主还如此聒噪,实在丢人现眼,皇上心中对她嫌弃更深,看都不看她一眼,凉凉道,“要死赶早,朕不缺你这么个女儿。就是大驸马,妻孝一过,朕另选淑女赐婚就是!”
嘉善长公主哭声一顿,被皇上一番话噎了个好歹,耳闻有人窃窃私语,脸上火烧火燎一般,羞愤难当,愣了半晌,嘎一声,干脆利落地晕死过去。
皇上一脸无聊,站起身道:“朕去前头,你们自行取乐!”
直接抬脚走了。
扑哧……
有人再忍不住笑出了声,庄皇后板着脸呵斥:“行了!”
随即也没忍住,无奈笑了起来。
“来人,将大公主抬下去,传个太医好生瞧瞧!”
安贵妃看着狼狈不堪的嘉善,本来因为痛失胎儿悲愤怨恨的心,竟然畅快了不少。
好好的赏花宴,因着嘉善大公主的事,闹得皇上不愉快,余下的人自然也没了赏花品酒的心思。
年轻女孩儿们在水榭回廊里争奇斗艳,各展才艺,青年才俊则斗诗联对,一抒胸怀。这画风……像极了现代公园里头举办的大型相亲活动。
傅清扬年纪尚幼,自然无需搀和,何况她也没啥才艺可以展示。
和一些年龄差不多的相熟姑娘们打了招呼,大家一起在花丛中聊会儿天,傅清扬对她们隐隐的攀比八卦,捧高踩低不感兴趣,也不得罪人,一路过去,不是夸这个姐姐的衣裳高端大气上档次,就是赞那个妹妹的首饰低调奢华有内涵,绝不搀和她们的明争暗斗……
必要的交际完成后,傅清扬累得连喝三盏茶。
庄皇后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笑着问:“怎不见你大姐姐?”
傅清扬叹了口气,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
庄皇后笑容微微转冷:“这有何难,一会儿打声招呼,你就随老太太先回家吧,我让刘太医跟着你一道。”
傅清扬小眉毛高高挑起:“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刘太医好好排查一番饮食。”
庄皇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孙氏既然病了,合该好生‘诊治’!”
傅清扬笑得奸诈:“我和姨母想到一块儿去了!”
姨侄俩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傅清扬搀扶着华老太太上了马车,一路上逗得老人家笑声不断,相比之下,坐立难安的傅怀柔小脸惨白,绞着帕子一言不发,心思就昭然若揭了。
进侯府前,傅怀安悄不声一拉清扬,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求,轻声开口:“二妹妹生气也是难免,做错了事自然要受罚,可还请妹妹顾忌父亲的感受,还有我娘家……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傅清扬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讽意,讥诮反问:“二哥哥这话我不大明白!你娘家?你嫡母是安定侯夫人,荥阳侯家嫡出的小姐!不知二哥说的是哪个娘家?”
傅怀安一张脸红了透,羞惭恳求道:“二哥说错了话……好妹妹,我是真心为阖府着想,还望妹妹三思后行!”
傅清扬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抬脚就走。
此时此刻,傅清扬倒是真心感谢老天,没给孙氏和她女儿足够的智商,否则都如傅怀安这般,不知还要生出多少艰辛。
傅清扬直奔大姐的院子,刘太医已经诊过,正在案前写方子。
傅怀淑神色尚好,只是有点憔悴萎靡,看到她立马笑了:“我又没事,做什么惊动皇后姨母?还累得太医跑这一趟。”
傅清扬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满脸不高兴地道:“这说的什么话?你看看你,不过一段时日不见,竟然瘦了!”
傅怀淑笑了笑:“没什么,不用担心,病了这一场,我倒心里更清楚了!放心吧,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傅清扬知道大姐坚韧刚直并不是个能吃亏的,微微放了心。
抬眼看到屋子里该来的人都来了,只装不知道地问:“对了,大姐姐病着呢,怎不见孙姨娘来帮着操持家事?”
傅怀柔连忙小声嗫嚅道:“娘亲病了,下不来床……”
傅怀柔原是好意,生怕傅清扬让太医彻查发现什么,索性借着孙姨娘装病避开过去,没想到傅清扬就等着她这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