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疫城遇白爷 在东康城内,人人都知道东康城的城主秦淮有一个很出色的儿子秦文轩,英俊潇洒能文能武,是秦淮常挂在嘴上的骄傲,也是整个东康城的骄傲。 但却少有人知道,秦淮并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儿子,他还有一个女儿,从未见过外人的女儿,名叫秦晚儿。 秦晚儿是秦淮的妾室所出,她出生时那日天有异象,明明上一刻还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下一刻却瞬间阴云密布狂风呼号,甚至还出现了百年之内不曾有过的天狗食日。 有高僧说此番天象是因为有煞星降世,整个东康城顿时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到处寻找新降生的婴儿,想要杀了他来解除灾厄。 秦淮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生女儿会是一个煞星,但是又没办法,只能将秦晚儿藏在了府里,警告上上下下一干人等不准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这才保全了秦晚儿的一条性命。 只是好景不长,很快的,秦淮就发现了秦晚儿长到了三岁还不会站立,五岁才刚会行走,实在放不下心偷偷的请了大夫来看,才发现秦晚儿竟是天生痴傻。 一个生来就是傻儿的孩子,如何能是什么煞星? 秦淮想要公布秦晚儿的身份,但是他才在家宴上说出这个念头,全家上下顿时集体反对了起来。说他是一城之主,若是把他有一个痴傻女儿的消息放出去,会影响到他在同僚面前的形象,更严重一点说,甚至可能会影响到轩儿的婚配和前途。 于是秦淮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将秦晚儿养在府里,吃穿用住用专门的嬷嬷照顾,除了不许出她的院门外,想要什么都可以。 没想到突然到访的白先生会突然说想要见秦晚儿,秦淮又惊又惧,他怎么也想不到白先生是如何得知他还有这么一个女儿的,但想起来白先生能力通天甚至把瘟鬼都杀死了,他能知道自己家里这点事儿也就不足为奇了。 见秦淮神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点了头,白先生笑了。 “秦城主不必多虑,我只是来替令爱治病的。” “治病?”秦淮愣住了。 一直细心为白先生打伞的温离很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 “自然是治病,治痴傻的病,你还不赶快给我们先生带路!” 秦淮连忙点头应是,侧身请白先生进来,唤了一个下人带路,一边小心翼翼的跟在白先生身旁,一边又忍不住心里的疑惑和不安。 “不知先生是如何得知……” “我说过的,这世间没有几件事是我不知道的。”白先生声音温和,他看了一眼渐渐停了的雨,让温离把伞收了。 秦淮不敢再多问,他跟在旁边,时不时的偷偷瞄一眼旁边安静走路的两个人。 黑衣少年面容俊秀,一直对白先生恭敬有加,但是身上总是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煞气,甚至让人不敢与他对视。 白先生气质倒是温和,言语和举止间都带着淡淡的清雅和尊贵,只是他的周身似乎围绕着一层病气,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苍白。 这样的人,又有着一身通天的神通,真的不知究竟是何身份。 很快便走到了秦晚儿居住的院子,秦淮四下瞄了一眼,见院子被打扫的还算整洁干净,这才放宽了心,请白先生先在偏厅喝茶等候,他去带秦晚儿过来。 白先生点头,安静的坐在偏厅座椅上,有下人端了茶水进来,白先生含笑道谢,倒是让那下人诚惶诚恐了。 一旁的温离对那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撇嘴哼了一声,似乎有些嫌弃。 这里的茶水吃食实在是太过粗糙,此番先生来到这里又少不了一番劳累,回去一定要让他好生休养一段日子才好。 偏厅外响起了脚步声,随即秦淮走了进来,他的身后是正在被嬷嬷搀扶着的秦晚儿。 随着秦晚儿一踏进这间偏厅,秦淮明显的感觉到偏厅里面的气氛变了。 白先生神情上虽然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他的眸光却一直注视着秦晚儿,专注而又仔细,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哀伤。 秦晚儿却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目光呆滞的一直看着脚下的地面,任由旁边的嬷嬷搀扶着她的身体,时不时的傻笑一声。 若是忽略了她那异于常人的表情和举止,单看外貌,还真的是无与伦比的精致细腻。 白先生已经向她缓步走了过去。 秦淮轻咳了一声拦在二人中间,拱手道:“白先生,小女生来便是这副痴傻模样,看过了无数名医也没能得到医治之法,您……” “我家先生怎能同那些凡俗大夫相比!” 温离很不客气的嗤了一声打断秦淮的话,顺手把秦淮一把拎开了。 “别打扰先生,他说能治,便一定能治。” 秦淮抹着头上的汗半句话不敢再多说,老老实实的在一旁闭嘴,心里却在想着看那白先生的模样分明就是被他女儿的美貌给迷住了,哪有半分想要看病的意思? 白先生没有说话,他安静的看着秦晚儿看了好久,才示意嬷嬷扶她坐下,伸出两指搭在了秦晚儿纤细的腕上。 “如何?”秦淮忙问道。 白先生收了手,目光恢复了一直以来的清朗柔和和淡然,他微一点头,说道。 “能治。” 得到了回答,秦淮又是惊又是喜连连道谢,完全忘记了之前是谁在满腹怀疑对方垂涎自己女儿美貌的。 “还请先生写出药方,在下立马去城中最好的药店抓药。” 白先生轻笑着摇头,“我要用的药,可是任何药店都买不到的。” 秦淮愣了。 紧随而来的白先生的话,更是让他惊呆在了原地。 “秦姑娘降生当天,天狗食日,有人断言她为煞星,秦大人,你可还记得。” 记得,如何不记得。 秦淮睁大了双眼,浑身发抖,浑身汗毛竖立。 “先生你……你……” “我说过的,这世上事,没有几件是我不知道的。” 白先生笑,神情依旧如何,却难得的多了几分严肃。 “秦大人,你可知瘟鬼为何会突然来到东康镇上?” 正文 第二章 老翁热泪盼而归 “秦淮声音再发不出来,他想到了因为疾疫而惨死的那些人,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他也这样猜测过的,却没想到,会是真的。 秦淮情绪渐渐平复,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先生,您把晚儿带走吧。” 他早该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早该想过,这个女儿,终究还是留不住的。 白先生微微施礼,一双漆黑眼眸中闪过淡淡的笑意。 “东康河往西一百里左右,一颗千年槐树下埋着一只墨玉麒麟,大人派人找到它带回来请回家中供奉,可保东康城百年之中再无危难。” 这边秦淮正在行大礼道谢,温离已经满脸不耐烦的赶走了秦晚儿身旁的嬷嬷,又对着白先生催促道:“先生,我们快些回去吧,留在外面的时间够长了。” 白先生点头,和秦淮作别,秦淮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回头看向了秦晚儿。 晚儿出生不久后她的母亲便去世了,他留晚儿在身边这么多年,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晚儿同她的母亲有几分相似,他时常过来看看,也能有个念想。 现在,这个唯一的念想也要离开了。 “晚儿啊,这么多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从来都没有叫过我一声爹爹。” 秦淮看着眼前目光呆滞傻笑着的女儿,忍不住渐渐泛红了眼眶。 “现在你要走了,叫我一声,就一声,好不好?” 秦晚儿依旧没有半分反应。 秦淮闭上眼睛转过身,唇畔溢出了一丝苦笑。 晚儿她自降生便是傻儿,一个傻儿又怎么可能会听懂他的话,会明白他的请求呢? 他明明知道不可能,却偏要奢求,真是枉费他活了这么多年啊…… “爹爹。”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秦淮顿时僵硬了身子,他留着泪缓缓转过身,却发现眼前,已然没有了那三个人的半点影子。 果然,白先生是有着大神通的人,说走便走了,说带走,便带走了…… 那一声“爹爹”,恐怕也是幻觉了。 一旁的嬷嬷突然大叫了出来。 “大人!大人!奴婢方才听见了,晚儿小姐她喊了一声爹爹呢!” 真想不到,一出生到现在从未发出过声音的小姐,也会有能开口唤人的一天。 秦淮双手掩面,压抑的笑了几声。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他的晚儿,认了他这个爹爹。 终究是从此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期了。 也罢,他的晚儿,只要平平安安的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好。 “为什么大家都唤你为白先生?” 穿着朱红色裙衫的女子一脸好奇的看着对面安静抚琴的白衣男子,一双美目扑闪扑闪灵气逼人,宛如林间奔跑的小鹿。 白先生淡笑不语,他微微垂下眼睫,修长的食指轻轻拨弄着冰弦,一阵阵清幽宛如天籁的琴声从他的指间倾泻而出。 秦晚儿见白先生不理会自己的问题也不恼,她坐在寒潭边的岩石上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白先生弹琴,顺带拉了拉闭着眼睛正听得入神的温离的衣角。 “温离,为什么白先生每次弹琴都弹这首曲子呢?” 这首曲子虽然很是动听,委婉中带着点点刚毅,如朗空明月,如高山流水。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是能听出那琴音中带着的淡淡悲伤,清冷而又孤寂,以及若有若无却让人无法忽视的浅浅情意。 只是白先生面容上是一直带着淡淡笑意的,为何弹出的曲子却让人感觉心里微微发苦,甚至还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温离很不给面子的对着秦晚儿翻了一个白眼,还不忘记自己最擅长的毒舌。 “先生心情不好时才会抚琴,你安静听着就好了,休要聒噪。” 原来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白先生有心事吗? 秦晚儿闭上嘴巴真的安静下来,但是她的思绪却并没有停止,依旧在脑海里面慢悠悠的胡乱窜着。 她跟随白先生的时间也不短了,但是无论何时,白先生总是温和浅笑的模样,让人看着感觉很温暖,也很心安。 只是白先生现在明明不开心的,为什么他还是会笑呢? 秦晚儿对这一点很是困惑,困惑到一张精致好看的脸都皱成了一个包子一般。 她未遇到白先生的时候曾是浑浑噩噩的痴傻儿,脑海中是一片片空旷而又烦闷的白雾,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没有办法引起她半分的情绪波动。 那个时候的秦晚儿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木偶人,她虽然有感觉,却没有能回应这份感觉的那颗心。 直到白先生刺破了手指,将流出来的鲜血点在她的眉心。 就像是在外漂泊的人突然间得到了指引,秦晚儿只感觉昏昏沉沉的脑海瞬间变的清明,她平生第一次对周围的万事万物有了思考,也是平生第一次有了人类应有的情绪。 比如能够独立思考的欣喜。 也比如看到白先生对自己缓缓露出笑容时那一瞬间的心悸。 白先生是她恢复神智后看到的第一个人,那个时候她呆呆的看了他良久,脑海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人,真好看啊。 秦晚儿曾问过白先生为什么要将自己的血液滴在她的眉心上,白先生回答的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治病。 原来她身体有疾吗?只是除了曾经痴傻,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或者是,治傻病? 傻病要这样治吗?原来白先生他还是一个大夫吗? 白先生日日重复着以食指轻触她眉心的动作,算上这一日,已经持续了一月有余。 脑海中原本的一片混沌每一日都变的更加清晰且明朗,秦晚儿觉得自己的病应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已经不傻了,但是白先生却只是笑着回她一句。 “不,你的病还未好,现在只是才刚刚有些好转罢了。” 才刚刚只有好转而已啊,可是她分明觉得自己已经不傻了,而且非但不傻,还莫名其妙的会认字,会作诗。 只是白先生说她的病还没好那就是还没好,秦晚儿对此只能听话点头,安静的做一个乖巧的小跟班,不,是小病号。 正文 第三章 什么都管的何安 白先生是神秘的,却也是强大的,她无数次的想要询问白先生的真实身份,但是每每话就要出口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放弃了。 因为白先生也是冷漠的。 白先生虽然看上去很温和,但是他格外的喜欢安静,不喜欢说太多话,也不喜欢旁边人说太多话。 当然,白先生也没有说过这些,这些也是秦晚儿无聊时候的猜测罢了。 白先生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沉默,面色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然,但是秦晚儿就是能感觉出来白先生情绪不佳,每当有这样感觉的时候她都格外乖巧,安安静静的坐在白先生身边为他递水端茶,不吵不闹。 这时候白先生就会看着她缓缓笑开,笑容清清浅浅,像是微微荡漾开波纹的寒潭。 “先生,有客迎门。” 温离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双眸深处闪过一阵淡淡的诡异的白光。 白先生终止了琴音,他缓缓起身,一袭如雪白衣轻晃,抬步朝着前方不远处的一间雅致竹屋走去。 温离打了一个哈欠跟在后面,秦晚儿眨了眨眼睛也快步跟了过去。 虽然此刻身在寂静清冷的山涧,但是踏进竹屋便会瞬间来到繁华热闹的盛京,白先生在这里经营着一家与众不同的店,名为何安。 何安何安,何其所安。 这是一家很冷清的很怪异的店,经营的从不是那些凡俗商品物件,而是解惑。 世人总有许许多多的惑,许许多多的欲望,白先生替有缘人解除困扰他们的惑,收取的价格也不是凡世中的真金白银,而是一缕微不足道的魂丝。 秦晚儿有时候很怀疑白先生经营这家店的目的,魂丝那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也不能换饭吃,白先生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她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温离这个问题,温离很是高冷的回了她一个白眼,半个字都没说,就这么离开了。 果然,神秘的白先生带着一个神秘的小跟班,看来这家店里,自己是唯一的一个正常人了。 秦晚儿一向因为这个深以为骄傲的。 随白先生进入竹屋后,周围场景眨眼之间变成一间干净整洁的普通商铺,白墙青砖,几张桌椅,墙壁周围摆放着几个红木书架,架子上是满满的没有标题的厚厚书册,整间屋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秦晚儿曾好奇的去翻阅那些书册,其上是密密麻麻的飘逸俊秀的小字,先不说她并不识字,就算识字,她也看不进去那么多小虫子一般排列整齐的字。 店里此刻正站着一名神情惊慌的年轻男人,他穿着读书人常穿的长衫,一张脸惨白惨白没有半点血色,浑身上下都在不停的颤抖着。 温离走过去对年轻男人微一抬手示意他落座,在男人茫然而惶惶的坐下之后,秦晚儿走过去奉上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 茶亦不是普通的茶,茶名为忘川,能够舒缓人的情绪,来玉安的客人大多都是情绪激动失常的人,忘川在这里使用次数颇多,客人来到这儿最先奉茶,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男人哆嗦着双唇抿了一口清茶后面色渐渐好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复又吐出来,转头看向外他对面落了座的白先生。 “不知先生可能帮我?” 白先生笑了,反问了一句。 “你要我如何帮你?” 男人神情坚定的吐出了两个字:“还阳。” 顾寒之是一介书生,家住盛京郊外的泅龙山山脚下,三间木屋,两亩田地,一位娇妻。日子过的虽清贫寡淡,但自给自足,也乐得自在随心。 妻子名叫浣衣,原本是江南小户人家的婢女,后来被拐子拐到盛京附近时被她逃脱,人生地不熟的她又累又怕,也不敢接触任何人。于是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到了泅龙山,恰逢天降雷雨,浑身湿透饥寒交迫,身体娇弱的她就这么昏了过去。 次日顾寒之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发现了还在昏迷的浣衣,他可怜一个弱女子遇到这样的境地,连忙把人背回了自己家中好生照看,又是熬药又是生炭火,折腾了好一阵,浣衣才幽幽转醒。 浣衣醒来后看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很是感激,虽然也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但这么远的路她也没办法回去,再看看英俊儒雅的恩人,所以她也就定了心,决定以身相许,留在这里好好过日子。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在话本子上最常出现的故事桥段,秦晚儿原本还很感兴趣的在一旁听,但是没多大一会儿她就坚持不住了,脑袋一点一点的打起瞌睡来。 温离好笑的看了旁边的秦晚儿一眼,也不打扰她,从秦晚儿的手里轻轻的取过茶壶,上前去给白先生和客人添茶。 顾寒之看着刚添了茶的茶杯里缓缓冒出的热气,神情慢慢的变的悲痛起来。 “只是我没想到,浣衣她……” “你没想到,枕边人会欺骗你。” 白先生目光清幽,淡淡开了口。 浣衣并不是被拐来的江南女子,也不是因为逃跑昏倒在山脚下,这一切都是她编造出来的假话。 正如顾寒之并不是书生,山脚下的木屋也并不是他唯一的家。 顾寒之真实身份是巫医,继承了药王谷谷主一身的绝学,刚出谷时他常年奔走于各个地域,一边去各个地方采药制药,一边随着自己的心意救人或杀人。 巫术杀人,医术救人。 巫术杀好人,医术救恶人。 当然,好人并非是好人,恶人也并非是恶人。 他的心里自有一把衡量善恶的秤,当时年轻气盛的他凭自身好恶杀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楼炎,江湖第一杀手组织“鬼宗”的幕后宗主,也时正道门派祁连山庄惊才艳绝的少庄主。 楼炎有两张面具,一张暴露于人前,英俊高贵如同朗空皓月,一张隐藏于人后,杀人如麻残忍冷血。 那是天下人眼中的好人,是少部分知道真相的人眼中的恶人。 顾寒之出现在祁连山庄,以自身血液为引行巫当众杀了楼炎,当时的他毫不在意的一挥衣袖转身便走了,却没有想到角落里有一双添满了仇恨的含泪的双眼,也没有想到日后会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正文 第四章 凶灵还魂晓真爱 浣衣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温柔的就像是泅龙山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带着让人很是舒服的沁凉和温润。 顾寒之没用多久的时间就深深沉浸在了那柔软的温柔乡里,原本只是一处制药地点的山边木屋真的变成了他想长住的家,一个幸福的温暖的家。 他似乎也真的变成了一个文雅的书生,闲时读书写字,或者去侍弄一下园子里的瓜果,偶尔也会和浣衣一同去山上赏花看风景,走的累了,两个人就席地而坐互相依偎着。 相对比以前那些庸庸碌碌只知道杀人救人的日子,顾寒之觉得,现在这般,才能叫做活着。 他从没有想过,这一切会有彻底颠覆的一天。 泅龙山顶,大雨倾盆,天地间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他浑身无力的半跪着,看着在大雨中浑身湿透身形单薄的浣衣。 浣衣摸着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站在他面前,面上却没有他熟悉的温柔深情。她眼神冰冷笑容讽刺,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那里面装的是顾寒之炼制的无解奇毒。但他从未使用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浣衣的手里。 顾寒之捂着有些发闷的胸口,他看着浣衣想说出来什么,但是他一张口便有黑色的血液流了出来,胸口也猛然间出现剧痛。 原来,不知不觉间,浣衣已经给他下了毒。 看着顾寒之倒下,浣衣蹲下来轻轻抚摸他的头,动作一如以前的温柔深情,但口中说出的却是让他痛到极致的绝情的话语。 她说,夫君,你现在是不是很痛苦,不敢相信我居然会这样对你。 她说,夫君,其实我不叫什么浣衣,我名为西鸾,是被你杀死的楼炎少主的未婚妻。 她说,夫君,你知道吗?我亲眼看着你杀了他,从那一刻起,我就没了心。我把你的模样在心里刻画了成千上万次,但是并不是因为爱慕你,而是因为我恨你,我告诉我自己,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顾寒之捂住胸口,他看着眼前被他深深爱着的女子,看着女子眼中的疯狂和浓浓的悲伤,他挣扎着想去摸浣衣沾满泪水和雨水的脸颊,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力气。 “浣衣……” 他强撑着想说什么,但随即便被女子尖声打断了。 “别叫我浣衣!我从不是浣衣,不是你的妻,我是西鸾,是要杀了你为楼炎少主报仇的西鸾!” 半年时间的相濡以沫,她已经做到了足够了解这个男人。 顾寒之医术高明亦会制毒,若是下寻常毒药定会被他发现,于是她偷了顾寒之曾经制作出的毒药,那毒药虽然无色无味,但是她仍是觉得不稳妥,于是她耐住了性子,每天只在顾寒之的食物里放上一点点。 这半年里,她努力的去扮演着一个好妻子,她极力的去隐藏着心里的恨,一切都在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着,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怀上了身孕。 “顾寒之,你看,我怀上了你的孩子。” 西鸾还在微笑,她抹了一把眼睛上沾着的雨水,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小腹。 “你大概没有想到吧,楼炎少主其实并没有死,你杀死的,只是他留在祁连山庄做傀儡的一个替身。” “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但是就在两个月以前,他找到了我,让原本想要堕掉这一胎的我改了主意。” “你是药王传人,自小便尝尽所有灵药,你的血液中有药性,你的子嗣流着和你一样的血液,生来便是不凡,可以制成天下绝无仅有的蛊童,一滴血便可以要人命的蛊童。” “你看,你一直信任的深爱的妻子,其实是残忍冷血连自己骨肉都可以舍弃的女人,与你呆在一起的这半年,一直以来想的都是如何要了你的命。” 西鸾说到最后已经没了力气,她跪坐在七窍都在流着鲜血已经没了气息的顾寒之身边,看着这半年来一直对自己关怀备至的男人逐渐的走向死亡,她控制不住的开始哽咽。 “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让我有了那么多回忆,你为什么要让我体会到幸福的感觉……” 若是什么都没有,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顾寒之已死,她终于报了仇,但是她不想回去找楼炎,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又怀有了身孕,怀孕的这段时间她能感觉到身体里那个幼小的生命正在一点点的成长,让她冰冷的心渐渐变的柔软,如果回到楼炎身边就要让她的孩子自出生就成为一个吸人血夺人命的怪物,现在的她真的是做不到,她不忍心。 西鸾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悬崖边,她张开双臂欲跳,身后却猛然间出现一双手将她狠狠扯了回去。 撑着油纸伞的楼炎看着神情惊愕的女子,他一身黑袍,笑容邪气,他的身后是一众带着鬼脸面具的人,正冷森森的盯着她。 “西鸾,你腹中的孩子很珍贵,你怎么可以允许他出现任何闪失。” 看着步步逼近的楼炎,西鸾第一次觉得惧怕,她眸光一闪欲咬舌自尽,楼炎却先她一步捏住了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击向了西鸾的后颈。 楼炎勾唇一笑,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缓缓带上了鬼脸面具。 “我若是不让一个人死,就算是阎王在,他也带不走你。” …… 讲到这里的顾寒之声音有些发颤,他一口喝尽了杯中茶,情绪又恢复了平稳。 “当时,我身体虽然已死,但灵魂依旧能看见周围发生的事,楼炎他将我的尸身扔下了悬崖,带走了浣衣。” 白先生指尖轻敲桌面,他眸光淡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缓缓开口道。 “这个忙,我帮不上。” 情绪刚稳定下来的男人瞬间愤怒起来,他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气息急促,沙哑着嗓子喊出了声。 “为何不能帮我!何安号称能解世间万难,为何不能解我的难!白先生拥有神鬼莫测之能,千年以来帮了那么多的人,为何独独不能帮我!” 男人愤怒的吼声一瞬间惊醒了完全陷进梦里的秦晚儿,她猛然间抬起头,正看到一旁的温离已经黑着一张脸冲了过去,一只手紧紧的掐住了顾寒之的脖颈。 正文 第五章 涅槃来归魂难存 “你懂什么?生死轮回这是天道!是自开天辟地以来就被定下的,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写的!你知道你口中的一句还阳,会让先生付出多大的代价吗?” 这些凡人当真有趣,将逆天而行这般难事说的如此轻松!他们可知先生若是真的改写生死,那将会受到多大的惩罚! 顾寒之被温离一挥手狠狠的甩了出去,他趴在地上咳了很久才勉强爬起来,眼眸中却还是满满的坚定。 “我不管,我不管会有什么代价!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 就算浣衣算计了他,就算浣衣杀了他,但是浣衣是他的妻,是他最爱的人,他怎么可以眼看着她去承受那样惨烈的命运而置之不理。 温离听见这话气的又要暴走,却突然看见白先生站起了身,眼底是深沉的夜一般的漆黑,无惊无怒,亦无半点情感。 “我可以让你还阳,但只有三天的时间。” “先生!” 温离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白先生,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狠狠的捏紧了拳,“先生,不如我们去救那姑娘如何?没必要一定要让……” “温离。” 白先生转过头看着他,面容平静,声音清冷,“我们不能随意插手凡人的命格。” “可是……” 可是顾寒之也是凡人啊! 像是知道温离想要说什么,白先生直接毫不留情的打断了。 “顾寒之已死,为鬼神之列,动他的命,应是无碍的。” 听见这话的温离气的涨红了脸。 这明明,明明就是强词夺理! 温离气的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从醒来就一直在茫然的秦晚儿看了看默不作声的白先生,再看看已经走远了的温离,她小小的犹豫了一下,追着温离也走了出去。 店铺只剩下了白先生和顾寒之。 顾寒之打量了白先生许久,他忽然平静下来,站到了白先生的对面。 “原来,白先生同我一样。” 同他一样,爱而不得,却愿意为所爱之人放弃一切。 白先生淡然转身,看着四周摆设的几排书柜,他清冷的眼眸中逐渐蒙上一层痛色,又很快的归于虚无。 “你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将会神魂俱消灰飞烟灭,再没有转世的机会,如此,你可还愿意去还阳。” “自然愿意。” 顾寒之答的没有半分犹豫,“来世没有顾寒之,也没有我爱的浣衣,那般虚无缥缈的来世我为何要去在意?我要的只有这一世,虽然只有短短三日,但只要能够达成所愿,这便足够了。” 白先生在一旁有些微微的失神。 来世再无顾寒之,来世也不会再有一个被顾寒之深爱的浣衣。 那她呢? 经过了无数个生生世世,她可还是她,她可还记得,他? 白先生收敛了情绪,正了正神。 “既然如此,那便开始罢。” 寒潭中的水很冷,秦晚儿看着化成一条黑色蟒蛇的温离在潭中不停的上下扑腾,她默默的退后了几步,以免被那飞溅的水花沾湿身体。 只是她还是很疑惑,不明白温离为什么会这样生气。 “温离,死而复生,当真是逆天而行吗?” 伴随着女孩子清脆的问话声,温离化成人形从寒潭中一跃而出,神奇的是他的身上竟滴水未沾,看的秦晚儿惊讶的张大了嘴。 “生死天定,扰乱了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打乱了天道设定好的世间平衡,这自然便是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会有什么惩罚吗?”女孩子又问。 温离看着秦晚儿瞪大的清澈的眼睛,他微微沉了眸,看向了微微有些泛灰的天空。 “有惩罚,很严重的惩罚。” 秦晚儿最开始还不明白温离口中“很严重的惩罚”是什么,她只是下意识的为白先生捏了一把汗,莫名的有些担心他,于是便日日跟在白先生身边,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白先生的影子,甚至都不动弹一下。 于是一直被这样紧盯着的白先生忍不住开口道:“晚儿,你一直这样看着我,不累吗?” “不累不累。”秦晚儿揉了揉有些发黑的眼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白先生,我和温离都很担心你。” 白先生温和的笑了,摸了摸秦晚儿毛茸茸的小脑袋,“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睡吧。” 说来也神奇,白先生话音刚落,秦晚儿便闭上了眼睛脑袋一垂,安静的屋子里顿时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真是一个傻丫头。” 白先生微笑着叹了口气,抬起手咬破了自己的食指,看着缓缓渗透出伤口的殷红血珠,白先生目光渐渐冷凝,将那鲜血涂抹在秦晚儿眉心之中。 “希望你以后,不会恨我。” “当然会恨你。”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温离冷哼了一声,对于白先生不听他的意见擅自帮顾寒之还阳的事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只是看着白先生这几日来越发苍白的面色,温离又忍不住有些担心。 “先生,封印又加重了吗?” 白先生点头,视线转回这几日来自己一直在宣纸上写出来的字迹。 那是佛家经典佛经《涅槃经》,原本以他的身份是不需要研读这种东西的,只是近来总是觉得心中烦闷,虽然明白缘由,但他还是自欺欺人的用抄写佛经来转移自己的思绪。 果然是来人世太久了,连行为习惯都变的和普通人相似了。 “温离。”白先生突然开口道,“因为我让死去的人还了阳,天道开始出现了混乱,明日是顾寒之得到的三日寿命的最后一天,他来到这里归还神格的时候,还得麻烦你帮我收好。” 怎么这番说法听起来这么别扭? 温离挑了挑眉,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面色一瞬间变了。 “先生,明日你要去哪里?” 白先生淡淡的笑了。 “回去。” …… 秦晚儿不知道自己此时在哪里。 天地间是一片白茫茫的雾霭,没有声音,没有光明,她漫无目的的在这里随处游荡,似乎走 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前行了短短一瞬。 有深沉沧桑的带着回音的声音在头顶突然响起。 “这个世界,如何?” 正文 第六章 境中幻境难相辨 “不如何,太过寂寞了些。”秦晚儿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吓了一跳,突然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这副身体。 天空之上那个声音突然笑道:“这里本就是放逐你们这些凶神的地方,是要让你们反思悔过的,如果这里如同人世一般喧闹,你们莫不是在这里过的更加逍遥。” 一口一个“你们”,可是这里除了自己以外分明就没再没半个人。 秦晚儿默默的在一旁腹诽,还没等发撒完心里的怨气,就听到自己这副身子笑出了声。 “说的也是,毕竟我们只是关押在这里的囚徒。” 随着秦晚儿这句话缓缓说出口,周围的景象瞬间变了,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茫茫的雾气逐渐扩散开又缓缓凝聚,无数个半透明的人影显现了出来,在这一片空荡的天地中茫然而呆滞的飘荡着。 这些是……什么? 秦晚儿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些不知是人是鬼的半透明生物,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淡淡的白色,也是半透明的,像是清晨时窗外的雾气。 有人从对面缓缓走过来,带着好闻的药香,秦晚儿抬起头,看到了神情淡然朝自己走过来的白先生。 “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着,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自己又能控制身体,只见白先生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脚步未停,从她的身体当中径自穿了过去。 秦晚儿从梦中尖叫着坐起来,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房间,突然想起了梦中的那些场景,禁不住一阵头皮发麻,她连忙下了床就跑了出去,想去寻找白先生和温离。 白先生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温离也是。 这么晚,这两个人都去哪里了? 秦晚儿正在疑惑间,她突然听到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一阵阵的敲锣打鼓还有惊恐尖叫声,那声音极度刺耳,就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疯狂。 急匆匆的赶到店里,秦晚儿刚一踏进门就看到了神情凝重的温离,还有一旁浑身鲜血一身狼狈的顾寒之。 “你们这是……在干嘛?为什么不睡觉啊?” “睡什么睡!” 温离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现在可是大白天!” “白天?开什么玩笑啊!”秦晚儿眨了眨眼睛,顺带仔细的看了一眼漆黑却喧闹的外面街道。 是她瞎了?还是温离傻了? “是天狗食日。” 顾寒之轻道,面色凄然,“想不到改变我一人的命格会造成这样大的祸端,是我连累白先生了。” 温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脸上是浓浓的不爽神色,“白先生历尽千辛万苦才从那个地方解脱了一缕神魂,就因为同情你而使用了神格,现在不得不又返回了那个地方继续受苦,如果不是先生特意嘱咐我,我一定会吃了你为先生报仇!” “天狗食日啊!” 后知后觉的秦晚儿愣了半天后突然尖叫一声,连忙去找了一个铜盆抱在怀里,匆匆忙忙的跑到街上去参加驱赶天狗的行动了。 赶走天狗赶走天狗!千万不能让它吃了太阳! 看着外面那个瘦瘦小小慌慌张张的影子,温离有些鄙夷的轻哧了一声:“蠢女人。” 真的是蠢女人,难道现在她最应该担心的不是白先生吗?真是枉费了先生对她这般费心。 算了算了不想了,真的是想到跟先生有关的事情就止不住的头疼。 温离收回了顾寒之奉上的神格,看着他慢慢变淡的身形,突然感觉到几分伤感。 “喂,那个女人你救回来没有?” 顾寒之笑了,“救回来了,我用巫术杀了楼炎,把浣衣送到了偏远的乡下,以后她和我们的孩子都会平安的生活在那个地方,没有人会去打扰。” “那就好。”温离吸了吸鼻子,看着身影已经消散的快要看不见的男人,张口补了一句,“我自会替你保护他们的,不然若是以后他们出了什么事情,白先生现在的苦不是白受了。” 冥冥中传来男人虚渺的一声叹息。 “多谢……” “谢什么谢,再谢还不是一样要魂飞魄散了。” 温离嘟囔了一句,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还有正兴高采烈举着铜盆回来的秦晚儿,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先生不在,这个家真的是不好守啊……” “先生去了哪里?” 赶走了天狗的秦晚儿志得意满,这才注意到温离话中关于白先生的语句,不由得连忙放下盆子就凑了过去。 “先生出门为什么不带着我们?” “带带带带你个头!”温离抬手就在秦晚儿头上敲了一个暴栗,一张脸上隐隐约约出现了暗黑色的蛇纹,张嘴吼了一声:“还不快去把先生的房间打扫干净等先生回来!傻愣着干什么!先生不在这里一切都要听我的!” 被吼声吓住了的秦晚儿摸着脑袋上起来的大包,委委屈屈的跑远了。 “打扫就打扫嘛……那么凶干什么……” 白先生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副桌椅,秦晚儿拿着抹布费力的把所有角落都擦了个遍,将被褥重新整理的时候,她突然在枕头下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是一个暗金色的卷轴。 虽然知道不应该随便翻看先生的东西,但是她实在对白先生的过去太过好奇,秦晚儿把卷轴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纠结了好一阵,她才深呼吸了一记,偷偷的解开了捆绑卷轴的红绳,将卷轴打开了一条缝隙。 就在卷轴打开的一瞬间,秦晚儿突然感觉脑海中有一层什么东西突然间释放出来,浓浓的猩红色瞬间充斥了她的整个视线。 耳旁响起了人们惊慌失措的喊声,武器割开皮肤的撕裂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还有人在她耳边拼命的喊着。 “跑!快跑啊!跑得远远的!别让他找到你!别让他找到你!” 卷轴突然被人从自己的手中抽走,秦晚儿似乎突然之间从修罗地狱回到了人间,她呆呆的站着,耳边还回荡着方才的那些混乱的声音。 秦晚儿突然感觉到面颊有些湿润,她伸出手抹了一把,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落下了泪来。 正文 第七章 王朝将覆出妖兽 温离站在秦晚儿身前,面色是少见的阴冷。 真是大意了,若不是他方才碰巧看到秦晚儿发愣,好奇的凑了过来,恐怕卷轴里面记载的东西就要被秦晚儿尽数看光了。 差点不知不觉的就坏了先生的大事。 秦晚儿愣了良久,突然回过神来问了一句,“刚刚那是……什么?” “是先生以前封印的妖魔记忆,你还是不要被它影响了比较好。” 温离回答的轻描淡写,将卷轴塞进了自己怀里后直接离开了。 秦晚儿却沉默了。 温离说那是被封印的妖魔的记忆,可是为什么,她在那记忆里,会看到了自己。 罢了罢了,妖魔的记忆定是会蛊惑人的,她方才定是被蛊惑了才是。 秦晚儿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推开了白先生房间里面的窗透气。 远处的天空是一片不详的深灰,看来暴雨就要到来了。 因为那日出现的天狗食日,朝野上下还有盛京中的民众都在议论纷纷,说天有异像,说明帝王德行不端,天将怒,圣上应该颁发罪己诏以示天下,去先帝陵吃斋念佛忏悔百日。 于是一向跋扈的年轻帝王怒火万丈,斩杀了好几名劝谏的官员,开口就骂苍天眼盲无德,天的过错,凭什么要算到他的身上。 朝野上下顿时人心惶惶,再没有人敢提出让圣上颁罪己诏这个事情,只是纷纷在私底下摇头叹息议论纷纷。 一国之主却心思狭隘不肯承担罪责,甚至还敢公然辱骂苍天,近几年大凉境内频繁出现各种天灾人祸,也是因为圣上在政事上处理的慵懒散漫所致。 国有所主,何其哀也! 在盛京街道上美滋滋舔着糖葫芦的秦晚儿听着茶馆里面人们小声议论的声音,她事不关己的耸耸肩往前走,却猛然间看到前方街道上出现了一只高约十几尺浑身青黑满口獠牙的狼型异兽。 那异兽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虽身形庞大但却及其灵活,奇怪的是周围的人似乎都看不见他,该闲逛的继续闲逛,该叫卖的还在继续叫卖。异兽一直在用贪婪的目光四处打量着,银灰色的眼睛突然一扫看到了前方不远的秦晚儿,它突然兴奋的仰头一声嚎叫,三两下就蹦到秦晚儿身前,伴随着阵阵腥风,那异兽对着还在发呆的女子张开血盆大口就要一口咬下。 一名黑衣少年突然出现在完全吓呆了的秦晚儿面前,抬手一挥,一阵耀眼的火光顿时充斥了他的全身,那异兽被这番景象惊住了,突然瞳仁一缩,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夹着尾巴哀嚎着惶惶逃走了,还不小心撞到了街上许多行人,引来了阵阵混乱和惊叫声。 直到异兽消失不见了,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秦晚儿这才回了魂,一声高亢的尖叫就这么从她口中冒了出来,惹得温离浑身汗毛直立,连忙抬手捂住了秦晚儿的嘴,这才堵住了那穿耳魔音。 “我说姑奶奶,你是傻的吗?刚才那东西要吃你你没反应,这时候它都被我赶跑了你倒是想起来应该害怕了。” 秦晚儿被堵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呜呜呜了半天,温离才撇撇嘴放开了她。 “那那那那是什么啊!”秦晚儿被吓到结巴了。 “那是朝天兽,一直以来都为天子的龙气所震慑,在皇城宫殿的屋脊上守护皇城不被妖鬼入侵。” 温离说着眯了眯眼睛,面容渐渐严肃。 “看来大凉皇帝身上的龙气已经开始衰竭了,连朝天兽都不受控制了。” 看来这世道,又要变天了。 秦晚儿听着温离的解释,只是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什么镇守皇宫的朝天兽,什么龙气已经衰竭,她只知道刚才有一个恐怖的大家伙对着她张大了嘴巴,她甚至看清了那东西的嘴巴里面是满满的刀子一般锋利的尖牙上面挂着的鲜红的肉丝。 于是吓惨了的秦晚儿说什么也不要在大街上呆着了,拉着还在思考事情的温离就要往回走。 “回家,我们快回家,这里太吓人了,谁知道它一会儿还会不会回来啊!” 当然会回来。 温离翻了一个白眼,任由小丫头拉着自己,只是神情却依旧没有半点放松。 朝天兽离宫预示着王朝气运已到了尽头,这盛京一旦没有了强盛的龙气庇佑,必定会有大量的邪物涌入,现在白先生不在这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何安。 想到这里,温离的视线转移到拉着自己不断往前走的秦晚儿身上,目光渐渐变的深沉。 毕竟,现在的何安里面,还有这么一个活生生香喷喷的“药引”住着,再加上白先生连续一个月不停的用自己的精血为引替她聚魂,对于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邪物来说,这可是一道难以拒绝的美味佳肴。 看来得想办法把她藏起来了,温离想。 …… 秦晚儿看着温离一本正经的从一个白色瓷瓶中倒出一滴深红色液体,抬手就要往她的眉心涂抹的时候,她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你要干嘛?这是什么啊!” “废话!这是先生留给你的药啊!” 温离瞪了她一眼,按住不断躲闪的秦晚儿,很是粗鲁的以食指在秦晚儿的眉心重重一点,疼的秦晚儿龇牙咧嘴的差点炸毛。 “你就不能温柔点嘛!”跟着白先生这么久了,怎么一点都没有白先生的体贴啊! “先生临走的时候对我交代了,让我每隔七日以他的精血为你聚一次魂,若不是先生特意嘱咐,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 居然还嫌他不够温柔,这个小丫头真的是太难伺候了! 温离将白瓷瓶小心翼翼的收进怀中放好,随即将一脸不满神色不断碎碎念的秦晚儿一把拎了起来,直接扔到了寒潭中间的一块石台上,在秦晚儿满脸不解的质问声里,温离冷冷的说了一句:“在白先生回来之前,你必须一直呆在这里,要是敢跑,我就把你扔到朝天兽嘴巴前面去!” 不过谅她也跑不了就是了,这寒潭水冷的刺骨,常人碰到一滴都会哆嗦个半天,石台距离寒潭岸边少说也有个五六丈远,秦晚儿那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也不可能跳进潭水里游过来吧。 看着少年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秦晚儿气的跺脚大骂,但直到喊得哑了嗓子,也没见到温离有半点回头的迹象。 “温离!你这分明就是,就是公报私仇!” 正文 第八章 镜生两面真假难分 趁着白先生不在的时候这般欺负她,分明就是嫉妒先生在的时候总是宠着她,所以白先生一走温离那个臭小子就迫不及待的来报复了,真是太卑鄙了!简直就是小人行径! 秦晚儿气的一屁股坐在冰凉的石台上,皱着一张脸捡起了地上的小石头,撒气一般的朝着寒潭扔了过去。 伴随着“噗通”一声轻响,原本安静的寒潭水面漾起了一圈圈的波纹,那波纹缓缓的蔓延到石台下,秦晚儿在水中的倒影也因为这水波而渐渐的扭曲了起来。 清澈的潭水中,清丽俊俏的女孩子的倒影显得越发清晰,秦晚儿看着自己的影子突然来了兴趣,她趴在石头上伸出手去碰触倒影的脸颊,只是用食指轻轻一点,那张好看的脸瞬间间碎成一片片,秦晚儿轻笑出声,只觉得有趣。 反正被关在这里闲坐发呆也是无趣,不如找些东西自娱自乐来打发时间。 只是秦晚儿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再次尝试着用衣袖去撩拨水花的时候,潭水中的倒影突然间产生了几许变化。 依旧是秦晚儿那张清秀的脸,只是神情上却多出了几丝邪魅,秦晚儿看到自己的倒影居然出现了这样的表情,她不由得愣住了。 潭水中出现的人,真的是她吗? 为什么她会感觉那么陌生呢? 倒影中的秦晚儿突然微微的勾了勾唇,露出来的笑容宛若新绽的牡丹,带着让人惊艳的美,“她”一边微笑一边对着秦晚儿伸出了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臂从潭水中缓缓伸了出来,拉住了秦晚儿的手。 那只手异常的冰冷,冷的刺骨,涂着大红色蔻丹的指甲异常的刺目。 秦晚儿大惊失色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那只手的力量极大,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依旧不能让那只手动弹一丝一毫。 秦晚儿不知道现在抓着自己的东西是什么,她怕的快要哭了出来,刚准备开口喊温离救命,但那只手突然一用力,秦晚儿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一把拉进了水里。 寒潭的水很冷,不会游泳的秦晚儿刚一落水就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了,她惊慌的在水中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但是四周空荡荡的,她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 冰冷的潭水瞬间涌入了秦晚儿的口鼻,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爆炸开,眼看自己的身体不断的沉向水底,秦晚儿万分惊惧,她在心里绝望的大喊了一声。 白先生! 千里之外的极北冰海深处突然一阵剧烈的颤动,漆黑一片的海底一瞬间明亮的如同白昼。 一阵阵惊天动地的闷响在海底逐渐炸响开来,引得原本平静的海面一瞬间沸腾,被封存几千年之久的冰面尽数炸裂,一声高亢的龙吟从海底深处传了出来。 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子缓缓走至摇晃的冰山之上,她面容清冷神情平静,仿佛没有看到这片海域之上出现的异像一般。 只见她伸出了手臂,双手在虚空之中狠狠一拍,随着这一动作完成,天地间顿生一种及其强大的法则,破碎的冰面瞬间复原,其下汹涌的海水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青衣女子看着恢复成原样的极北冰域,清冷出尘的面容上迅速的掠过一抹怅然。 “明知破不开的,何必要自找苦吃呢?” 冰域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白祈,放弃吧。” 青衣女子轻道,她抬眸看了一眼冰域上方惨白的天空,良久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她轻叹了一声,转身缓步离开。 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明白。 天道巍巍,无论何人,都是争不过的。 幽暗的水底,秦晚儿恍惚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袭妖娆的热烈的红衣,眉目精致妆容典雅,面容含粉如桃花,一袭墨发在水中柔柔的摇曳着,像是最好的工匠笔下画出的一幅水墨画,“她”欢喜的笑着,踩着水底的淤泥朝着秦晚儿的方向大步跑来,明明身处水中,却姿态轻盈如履平地。 “碧落,我们走。” “她”拉住了秦晚儿的手,一步步的像水面跑去。 碧落,是谁? 这个名字,好熟悉。 秦晚儿任由“她”拉着,因为长时间身处水中无法呼吸,她感觉整个身体都在渐渐麻木。 此刻这个现象真的有些诡异,明明是清澈透亮的水底,此刻却像是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透明的阶梯,“她”脚步欢快的向上奔跑,秦晚儿茫然的跟在她的身后,只不过她却并不是用跑的,而是用飘的。 眼看就要到了水面,秦晚儿恢复了一些精神,她手脚并用笨拙的想要快点浮上去,突然透过一层层的水面看到了站在水边容颜清冷的白衣男人。 白先生! 秦晚儿惊喜的差点在水中落泪,她对着白先生伸出了手,却看到白先生用无比冷漠的神情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去解救还困在水中的她,而是伸手一挥。 近在咫尺的水面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秦晚儿惊惧的伸手用力拍打,但是厚厚的冰层和岸边伫立的男人一样,纹丝不动。 恐怖的窒息感瞬间将秦晚儿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她感觉生命在一点点的被抽离出身体,仅剩下的一点思绪在心中疯狂的叫喊着。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白先生不救她?为什么白先生要……杀了她? “因为,那个人,是敌人。” 一袭红衣美的张扬的“她”握紧秦晚儿的手,陪着她一同沉入寒潭水底,“她”看着厚厚的冰面,神情上缓缓浮现出了讽刺。 “碧落,记住,他是敌人。” …… 沉睡中的女孩子猛然间睁开眼,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看着视线里出现的山涧上空湛蓝如洗的天。 没有落水,衣衫没湿,没有奇怪的红衣女子,也没有把她封在水底的白先生,她还在石台上,这一切不过只是她方才的一场梦境。 秦晚儿浑身疲软的从石台上坐起来,她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额头上流淌下来的冷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水面,当看到自己的影子出现在水面上时,秦晚儿一惊,连忙心有余悸的向后挪了一步。 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也太过可怕,她都留下了心理阴影。 不过奇怪的是,她最近总是做这种诡异的梦,而且都是在涂抹了白先生的血之后才会做梦,难不成,这些梦,跟白先生的血有关系吗? 正文 第九章 明争暗斗生巧趣 秦晚儿很疑惑,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深究,就看到温离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的走了过来,一个飞跃到石台上,拎着她的胳膊就把她带到了岸边。 这究竟是在搞什么啊? 秦晚儿有些生气又有些发懵,她叉着腰皱着眉头瞪着一言不发的温离,突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白色的影子,她连忙转过身,才看到了不远处一袭白衣安静看着她的俊秀男子。 “先生!” 秦晚儿顿时激动起来,她裂开嘴欢天喜地的朝着白先生的方向跑了过去,但却在离白先生还有一步的距离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此刻的白先生面容一如从前的温润柔和,但是他的神情却是冷的,同秦晚儿在梦中遇到的白先生的神情是一样的。 梦中的白先生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水中挣扎,他沉默着挥手冰封了整个寒潭,动作干脆果决,不带一丝留恋。 “先生……” 秦晚儿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声音里有不解也有困惑还带着一丝惧怕,但更多的是委屈,而且是从梦里带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委屈。 女孩子柔软的神情让白先生眸光渐暖,他看着秦晚儿干净纯澈的眼睛,忍不住伸出了手,却在快要碰触到秦晚儿面颊的时候顿住了,慢慢的又收了回来,眸光也一点点的黯淡。 “晚儿……”他轻道:“你,有没有怪我?” 怪他方才没有及时出现,怪他让她在深沉的梦魇中感受痛苦与绝望无法自拔。 “咦?”秦晚儿歪过头,“我为何要怪先生?” 女孩子的目光很纯粹,她眨了眨眼睛,“先生为什么不告而别的就走了,而且没有带上我和温离,甚至……甚至温离那个坏家伙还把我扔到寒潭中间去,先生,那个石台真的很冷啊,害得晚儿都做噩梦了。”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秦晚儿低着头眯着眼咬着牙,一副恶狠狠阴森森的模样,不远的温离被秦晚儿那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表情惊的微微打了个寒战。 就猜到那个丫头肯定会在白先生回来的时候打小报告,果然是…… 白先生忍不住笑了,转而看向温离。 “温离,今晚你在石台上睡。” “先生……” 温离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一张还算是英俊的脸甚至都出现了崩溃的蛇纹。 “我不想睡那冷冰冰的石台啊……” “你这冷血动物都觉得冷,还把我一个女孩子家扔在那上面,你到底居心何在啊!” 秦晚儿抬高了声音,果然有白先生在旁边就是不一样,她跟温离斗嘴都有底气了。 “你这个女人好不懂道理!我那时为了保护你好不好?” “你那是什么保护的法子嘛!姑娘家最怕寒凉了你懂不懂啊!” 秦晚儿气呼呼的瞪着温离,她偷瞄了一下旁边想要从白先生身上借点斗嘴的力量,却突然发现,白先生不知何时消失了。 先生呢?去哪里了? 秦晚儿向四周看了一圈,温离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道:“别找了,先生累了,去休息了。” 先生现在一定累极了,毕竟强行破开封印还要溢出一缕神魂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 何况,现在的先生远不如当初那般强大了。 秦晚儿很快就明白了温离口中的“先生累了”是什么意思。 白先生的确累了,累到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睡,秦晚儿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白先生的面色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苍白。 只是他每天醒来时第一件事,还是刺破手指将血液涂抹于秦晚儿的眉心。 “先生,我的病,还需要多久才能好?” 秦晚儿问道,看着白先生越来越瘦削的身体,还要每天损失一滴精血,她控制不住的心疼了。 白先生看着她,眸光平静而又淡然道:“大概,就快了。” 用不了多久,晚儿破碎的神魂就会复原,失去的记忆也会恢复,到那时,晚儿便会彻底变成“她”了。 秦晚儿不清楚白先生所想,她依旧每天都在做着噩梦,梦里面的世界残忍而又血腥,她每日每日的在梦中挣扎,看着那些人痛苦的死去,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阵阵抽痛。 而且,梦里面的她一直在仇视着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现在最为敬爱的白先生。 盛京一日比一日混乱,由于凉帝昏聩无作为,各地都出现了叛军,朝廷三番五次的出兵去镇压,但压下去了这批,又源源不断的出现下一批。年轻的皇帝也干脆不上朝了,他每日沉浸于酒色之中,把一切事情都交给了大臣们处理。 是夜,白先生站在“何安”的门外,看着天空之中完全暗淡下去的帝星,他面色依旧平静,但双眸之中却漫上了一层深沉的墨色。 “先生……”一旁的秦晚儿小心翼翼的拽着白先生的衣袖,她看着街道上那些越来越多的各种模样的异兽,看着那些异兽紧盯着自己的虎视眈眈的目光,她不由得害怕了,连声音都在发抖。 “你怕什么?那些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罢了。”一旁的温离对秦晚儿瑟缩的模样很是看不惯,“它们就算是想吃你,只要有先生在你旁边,那些东西是绝对不敢过来的。” 秦晚儿委屈的扁了扁嘴,又唤了一声。 “先生,我们进去吧,好不好?” 虽然白先生和温离都是顶顶厉害的人物,但是她只是一个顶顶没用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姑娘,就算身边有这两尊神在,但她还是会控制不住的感觉腿发软。 而且,那些缩在暗处模样丑陋的邪物,都在用看猎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难不成,她看起来就那么好吃吗? “晚儿,再等等。” 白先生轻道,依旧仰着头看着天空,看着一颗光芒渐渐强盛起来的星子,他渐渐露出了笑容。 “先生,我们在等什么?” “等人。”白先生答,“一个能改变一切的人。” 这一等便是很久。 直到夜色褪尽,旭日慢慢升起,惧怕阳光的肮脏邪物惊叫着逃离,街市上出现了早上叫卖的小贩,远处才踉踉跄跄的走过来了一名衣衫褴褛的男人。 男人背部有伤,衣着破旧,但却目光清明,浑身却有着浑然天成的温和气度。 正文 第十章 天地为生情为困 “先生。”他恭敬施礼:“不知先生可否能祝我达成所愿。” 白先生微笑颔首:“当然可以,只要你想要,我便可以助你得到。”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先生可知我所求的是什么?” 白先生看了看已经完全大亮的天空,背转过身。 “所求再大,也不过是这个天下罢了。” 在盛京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沈家的事迹。 沈家助先帝打下江山,尤其是沈家家主沈珩,曾在战场上为先帝挡下过射来的暗箭,论到凉国先帝的登基,沈家全家上下都功不可没。 只是有一个词叫功高震主。 当全国上下都深知这天下是沈家帮先帝打下来的,提到沈家的次数比先帝还多,先帝难免会在心中生了嫌隙,何况帝王本就无情,于是找了个由头,将沈家满门抄斩,从盛京中连根拔去。 沈钰是沈家唯一幸存下来的人,这么多年他一直被父亲沈珩的旧部保护着。 原本他没有下决心要复仇的,直到沈珩的旧部因为在朝堂上谏言惹怒了现在的凉帝,被发配到遥远的宁城北境苦寒之地,在路上饥寒交迫死去了。 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牵挂的人,都被坐过龙椅的那两个男人夺去了。 既然上位者无德,他便取而代之,他要替死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也替这肮脏混乱的世界讨一个公道。 温离起身为沈钰倒了一杯茶,他起身的动作把不断点着脑袋昏昏欲睡的秦晚儿惊到了,女孩子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几个人,红润的秀口微张,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格外吸引人。 白先生看了秦晚儿一眼,眸光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无奈和宠溺。 “晚儿,回房去睡吧。” “不去。”秦晚儿拒绝的很干脆,她趴在离白先生不远的桌子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一个人总是会做不好的梦,只有在先生的身边,晚儿才能安心呢。” 看着把小脑袋埋在胳膊里呼呼大睡的秦晚儿,白先生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眸光却越来越暗。 就是因为我在你身边,你才会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 白先生起身离开座位,对沈钰抬手示意,两个人一同走出了何安的店门。 清晨的阳光很好,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只是不知为何空气里透着几分浑浊,让人闻之作呕。 白先生看着远处伫立的巍巍宫城,他眯了眯眼睛,伸出了手。 “沈公子,看那里,你看到了什么?” 沈钰凝眸,良久,突然笑道:“看到了满墙的鲜血,还有数不清的冤魂。” 这话并不是假的,他是真的看到了。 往常总是渗透着淡淡金光的城墙现在看起来格外的灰败,宫城上方弥漫着不详的死气,整座宫城看起来并不像是威严高贵的皇宫,更像是一座濒临崩塌的牢狱。 “果然是气数尽了,连凡人都能察觉到了。” 白先生抬眸微笑,他看向了城中四散游荡的妖鬼。 “沈公子,这盛京中龙气已尽,高位上的人气运到了尽头,现在正是改朝换代的时候,只是乱世之中群雄并起,现在并不能确定谁才是最后坐上高位的真龙。” “先生的意思是?” 白先生转过身,身形背对朝阳,面上的表情在阴影里看不太真切,只能听到他清冷的声音。 “你身上已经有了龙气,但还不够浑厚,若是顺其自然也能走到最后,只是天道无常,变数太多。” 况且,他的时间没有那么多了,必须尽快想办法从封印中挣脱。 沈钰还是没有听懂,他看着敛眸沉思的白先生。 “那请问先生,我应该怎么做?” “照常做便可。”白先生凝眸,“我相信沈公子不会只有一个人,你按照原来的步骤照常做便可,待到合适的日子,我自会去寻你完成最后一步。” 沈钰听罢施礼道谢,后转身离开。 温离从角落中缓缓走出,他看着安静伫立不动的白先生,眸中有忧虑的光在闪动。 “先生,插手凡尘之事已然是坏了规矩,何况我们插手的还是皇权更迭的大事,这样做,真的妥当吗?” “无妨。” 白先生微笑转身,轻抖衣袖,“我们回去吧,一会儿晚儿醒来看不到我,又要怪我了。” 晨光中白先生缓步行走的背影散发着朦朦的光,温离神色恼火的小声嘟囔了句什么,片刻后还是无奈的跟了过去。 真不知道先生是怎么想的,哎,罢了罢了,随先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先生做的都是对的。 回到何安,白先生踏进店门的时候,秦晚儿已经醒了,正神情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白先生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欢快的扑过去,而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动。 “先生,我梦到你了。”秦晚儿有些失神的轻喃。 “我梦到你,杀了我。” 秦晚儿浑身颤抖,她不敢去回想梦里的场景,那漫天遍野的血色和尸骸,白先生冷漠不带一丝感情的双眸,还有那深深刺进自己胸口的冰冷的剑刃,撕心裂肺的让人无法呼吸的剧痛。 明明只是一个梦,为什么她会觉得这般真实,梦中那剧烈的痛直到她醒来还未曾消失。 白先生站到秦晚儿面前,秦晚儿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看到了秦晚儿眼中的怯意,白先生轻叹了一声。 “晚儿,那些都不是真的。” “是梦……可是先生,晚儿觉得,很伤心。” 秦晚儿抬起了眸,长长的睫毛下是一闪而过的恨意,白先生微愣,他看到秦晚儿咬着嘴唇盯着自己。 “先生,你究竟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治病。” “治傻病?”秦晚儿嗤笑一声,“先生,如果我每天都做这样痛苦的梦,那我宁愿永远治不好这病,永远痴傻,什么都不知道也好,起码我会很快乐。” 白先生握紧了拳,他看着秦晚儿一步步的跑离自己的视线,心脏不可抑制的抽痛,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点点的变的冰冷,甚至比极北之地的玄冰还要冷。 晚儿,我现在做的真的是对的么? 晚儿,你还会相信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