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内容简介   为神,为魔,都非常人。非大力量、大手段者,不足为神,亦不足为魔! 武林之绝顶高手,神魔之战,在所难免! 身负血海深仇的武林侠少,迭遇奇事,屡遭杀劫—— 男人不是男人,是什么? 恩人不是恩人,又是什么? 情耶,恨耶,谁辨是非?正也,邪也,难识真伪! 欲知峨嵋派之宗派来历否?欲识神秘教派排教之人物否?丐帮双老,魔足妙手,君山龙王,三湘快刀。岳阳楼,风云变色,公门高手、冰尸老怪,黑白两道龙虎会;舞阳洞,鹰蛇列阵,金刀庄主、擎雕毒神,正邪高手生死斗! 此书江湖流派之博闻,武术精妙之描写,可谓独步一时!小说平实与诡异互衬,刀光剑影与伤心情事并述,直把江湖万里,写得曲折起伏,令人一旦捧起,欲罢不能! 正文 出版说明 《陈天下武侠作品首选集》按下列体例编辑出版: 一.所有文稿系根据陈天下先生提供手稿编辑出版,由作家亲加定校。 二.大部作品前有《总序》、《分序》及作家写的笔名说明。同时为方便读者了解书中内容,每部书前附内容简介。 三.为方便读者更好地了解陈天下先生的小说,在一些书特编《附编》,附录有关文章,以提供作家写作背景等资料。 四.本书为便于读者欣赏作品,特延请有关专家和美术工作者绘制绣像、插图若干,置于书前与书中,以不等距分布,作为插页,不列入页码。另请江左篆刻名家治印若干方,以金石语而述作家生平及爱好雅饰图书。 五.书前序文与笔名说明,书后附录均另标页码,以示和正文有别。 正文 总序 赤铁 1993年5月12日,我在某校作文学讲座,有学生递条问:你喜欢港台畅销书么?为什么中国大陆产生不了琼瑶、三毛、席慕容和金庸、古龙、梁羽生?我记得当时讲了阅读学的陌生化原则与亲和力原则,说明异域作品易于获得读者信任和平民写作易于接受,讲到内地文学写作中的拒绝读者市场的三大误区;讲了文学的职业写作与作家的创作准备,讲了作为现代图书商业运作机制下文学类型写作的游戏规则问题及其激励机制(在谈到这一点时顺便谈了港台娱乐片的制作和内地拍片的异同及优劣);最后谈到港台与内地的出版机制问题。时隔数年,回首所言,犹觉尚未过时。现总其说录于下,质诸方家时贤。 一部作品要获得读者的接受,成为畅销书,须得具备两大要素中一样:或陌生化或亲和性。前者发人所未发,言人所未言,言人所未闻。幕后小说,科幻小说,名人秘事,奇闻怪谈,异域生活,冒险生涯,或者英雄传奇、帝王传记等。此以一字以概括之,曰奇。后者作者作品与读者之间因身份的平等、所写之事的易于感知产生共鸣而获得读者认可。如言情小说,所写的是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的爱情之梦,易于让读者进入角色与情节;还如平民化散文,所说的无非是日常生活态的所见所闻所思,真实到一如听朋友聊天,并让人不用多少思考,即有所得。它没有说教,不谈形而上的玄学以崖岸自高;不设置阅读障碍考读者的智力。这种平等与常态的写作姿势,加上风趣生动的语言,细腻感人的描写,是赢得读者接受的一大因素。也许有人认为畅销书只是满足了大众读者浅层次的情感与心理(精神)需要,距人文的终极关怀尚有较大的差距。但,如脱离了大众的当下的情感与精神(心理)需要而奢谈终极关怀,就像对一个诉说没饭吃的穷人说,你别急,我们一定会想法为你提供法国大餐或满汉全席。其实对一个饥饿者来说,你只要能提供一份快餐就够了。这就是为什么在畅销书排行榜上,文艺类作品以中上等读物为主而不是最优秀的、最具艺术性与先锋性的作品的原因所在。这也是为什么哲学与学术书难以跻身畅销书排行榜的原因所在。 就这一点来说,我们要勇于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最优秀的作品未必是最畅销的,最畅销的,也未必是最好的。当我们在写作与阅读中注重作品是否畅销时,我们就或多或少地牺牲自己的审美原则与思想力度以与大众的阅读趣味协调或曰妥协。 作为作家,他应关心他作品的读者接受率,作为职业写作,他更应关心他作品的市场大小。在现代图书出版商业化的时代里,这一点尤为重要。图书作为传媒的一种,其影响力取决于囝书本身的发行覆盖面。一个有影响力的作家,肯定是有一大群读者支持的作家。从这一点来说,每个作家都应关注他的作品是否拥有读者。 但事实的情况是,大陆的作家在文学写作中存在着忽略或拒绝读者市场的三大误区。 一是关心作品能否获奖。所写作品的定基调取决于意识形态主管部门,关心的是宣传口径是什么,主管部门有什么说法。他在写作时分析历年获奖作品及其获奖因素,甚至逐个分析评委的审美口味、艺术履历等,从而制定自己的写作策略。如此等等,他的作品固然可以获奖,但读者市场被他忽略了,他的作品的生命力也就在发表出版和被主管部门评奖这一过程中是存在的,其后就随着评奖活动的结束而消亡了。这正像大陆某些报刊,刚从主管部门领回奖,发行部门就把退订单送来了。为某几个主管领导或评委、主编办报刊编报刊及写作,肯定与为大众读者写作与办报刊的写作宗旨不符。几个人点头了,几千几万人就摇头了。这类报刊与作家就是这样把自己的作品给拒绝在读者市场之外的。 二是过分强调作品的写作私人化与自娱性,而忽略读者市场的存在,忽略大众的情感世界和精神体系存在的合理性。 三是作品的前卫性、探索性和对传统阅读的挑战性,使读者市场相应的缩小。 对第二个误区,大家很容易理解。过分宣泄个人情感的作品,如果你不是个公众人物,谁还关心你呢?一己的恩怨悲欢,与世人何涉呢?至于第三个误区,作家们见仁见智,意见不一,我这里仅代表我个人的观点。我认为太热衷于形式的创新,往往忽略了内容的充实。文学史告诉我们,每个文学流派、每种文学技巧的形成需要一个过程。而且一种文学体裁是否在一个作家手上得以完美地表达,并不是光靠一种技巧所奏效的,它理应是所有该体裁艺术技巧的综合发挥。另外,文学作品的好坏,艺术形式只是其中一个方面,而且和内容比起来,还是一个相应来说次要的方面。具有独特的发现的内容并表述好内容才是关键。而如何恰如其分地表述好内容,向文学的艺术传统学习,考虑到读者的阅读习惯、阅读趣味和接受能力,也是至关重要的。在这一点上,在艺术形式上过分强调前卫性的作家们,是犯有拒绝读者市场的写作策略上的失误的。(也许相反,在我看来是如此,而在前卫作家那里却正是一项有意的追求。保持写作风格的个性,有时不得不以牺牲传统的读者市场作为前提。从这一点上说,这是文学的殉道者神圣的奉献。从这一点上说,内地没有琼瑶与古龙,是一件好事。港台没有北岛、舒婷、西川这些优秀的中青年诗人,则是港台文学的遗憾了。) 作为一个泱泱出版大国,既然港台出现了不少优秀的畅销书作家,内地(占人口、地域更广泛的内地)也应有许多优秀的畅销书作家才是。然而,遗憾的是,内地的畅销书作家不但谈不上多,连列一个排行榜恐也难以列出。在内地,职业作家(注意,这里说的是职业作家,而不是专业作家。)还是为数不多的。有特色的职业作家更少。譬如武侠作家,言情作家,侦探作家……我们能点得出的有多少呢?从这一点上说,内地没有自己的琼瑶、席慕容,自己的金庸、古龙、梁羽生,没有自己的柯南道尔、阿嘉莎•克里斯蒂与森村诚一,则是内地文坛与出版界的耻辱。 文学常识告诉我们:所谓作家,是靠写作为生的人。而内地的作家有几个是靠写作为生的呢?为区别于一般作家,我们不得不把那些以写作为生的作家加上“职业”的字样。职业作家,就是这样界定一个概念的。对中国内地来说,职业作家,太少了。而有特色的职业作家更少。这里,王朔写京味顽主型现代平民小说算一个,郑渊洁写儿童文学作品算一个,叶永烈、权延赤写纪实文学算两位,写武侠的职业作家,熊沐、残墨算两位,雪米莉、江上鸥、沧浪客、周郎各算半个(雪米莉是田雁宁、谭谈的笔名,且是武侠、侦破、言情都写,姑算半个;沧浪客、江上鸥,一在大学任教,一在出版社当老总,聊列其半;周郎兄弟是两人合作,且各有职业,也只能充半个。)《中国武侠小说鉴赏辞典》于当代作家中把王占君、冯育楠、聂云岚、曹正文也列为内地武侠作家,这几位的武侠小说创作都不算多,甚至根本不能算武侠作家。像王占君的小说,与其称武侠小说,不如称其为历史传奇小说,《白衣侠女》书名像武侠小说,其实写的是农民起义。冯育楠的《津门大侠霍元甲》《自然大侠杜心武》是人物传记类作品,与小说无涉;聂、曹两位均是编辑职业,写武侠只是偶一为之。有一种《武侠小说赏析辞典》把写《神鞭》的冯骥才也列入,更是强拉名家以壮内地武侠作家队伍,是明显的“拉郎配”了!要不是慑于老舍、鲁迅的威望太高,他们说不定把写《断魂枪》的老舍和《铸剑》的鲁迅也列入武侠作家之列呢。 职业作家,有特色的职业作家,大都有过多年的职业写作的历史。他们大都遵循所从事的文学类型写作的“游戏规则”,发表过相当数量与质量的作品并有自己一定的特点和创新。而要做到这点,需要职业作家有相当的敬业精神,要经过较长的案头准备与职业写作训练期。这对于某些浮躁的、急功近利的作家来说是不容易做到的。这也是内地缺少有特色的优秀职业作家的一大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激励机制与出版机制问题了。这一部分,恕不展开细说了。长期以来,内地所参照执行的那个《稿酬标准》大概是以饿死职业作家为标准的,知识界、文学界对此早就有微词了。这种稿酬标准,只会令作家生气、沮丧,何谈激励机制?整个出版运作机制也大成问题。可以这么说,内地的出版社没有一家有自己麾下的职业作家的。许多出版社在抓出版软资源——作家的具体运作上,在真正尊重作家的劳动成果方面,乏善可陈。为作家在电台电视台报刊等媒体上作宣传或像包装影视与歌舞明星一样进行包装,更是破天荒的事。像台湾的皇冠出版社为琼瑶作的宣传,香港《明报》为金庸作品所开辟的专栏,联经出版社为所出书作家所作的宣传,内地的出版机构与报刊有几家这样做的呢?一些缺少目光的内地出版社在武侠、言情领域里只会移植港台作家的作品,一窝蜂地一拥而上抢出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或琼瑶、三毛、席慕容。港台作家作品占这两类畅销书市场的90%以上,乃是这种现象的必然结果。 ——在这篇为《陈天下武侠作品首选集》所作的总序里,把数年前说的那些话,不嫌其烦,老调重弹,赘述如上,自有我的命意。我旨在通过这些,说明在内地,要做个有为的有特色的职业作家的不易。要做个有为的、有特色的职业作家,需要一个好的出版社肯帮衬、扶持、奖掖。而这些内容,在今天,都有了特定的所指。诸缘辐辏,今天出版《陈天下武侠作品首选集》,使内地武侠作家有了和港台武侠作家同样的待遇,给了内地武侠文学迷们对港台和内地武侠作品比较高下的机会,是为内地武侠文坛之一幸;得同砚夏原春君热心襄助此事,担纲统筹出版发行策划,俾使内地出版社能一次性推出内地武侠作家的十数卷作品,以尽内地武侠文学迷的阅读之兴,二幸也;大众文艺出版社,以新社力推内地武侠作家出来,体现了出版社领导远大的出版家目光,更是可敬可赞。如假以时日,长此发展下去,内地武侠文学的兴旺固然指日可待,便是内地职业作家各形成特色,广开文学创作之五色七彩繁花,亦指日可待也!是为内地畅销书坛、出版界之三幸也! 是为序。 赤铁谨识 一九九八年六月于京都 正文 《神魔武林正传?龙蛇千幻曲》 序 写作《龙蛇千幻曲》时,我正在跟江湖人打交道。对龙蛇混杂的江湖来说,时至公元一九八九年前后,早失去了百千年前江湖特定的含义,而变得新颖起来,也简单起来。铁血江湖与大侠风度已是神话,我们遇上的只是龙种变成跳虱的末路江湖人物,这类穿西装或时装的江湖人物在传统的江湖里只能归入下九流或下三滥。 这些人主要是被昔日江湖称为混混儿的小痞子,那些不成气候的小流氓,拐骗者(小老千)、窃贼、娼妓、打手、行凶的罪犯、牙医、草药郎中等。 而我充当的,大概是古时的小镇捕快兵勇之类无名角色,是保境安民的治安者。——这是一个很卑微的工作,但让我接触到社会与人性的阴暗的一面、异态的一面。这除了对我写作积累了对人物类型观察的材料和对人性、社会的深入了解外,还让人学到一些江湖的“唇典”(江湖黑话)和规矩。而这些新的材料,使我对我所掌握的一册册一卷卷关于江湖的书籍资料有了新的认识,让我可以感性地理解关于江湖的一切。 在我故乡的镇上有一座素壁上有我题书的“剑评楼”。我从行伍解甲归田后曾寓此近三年。《神魔武林正传》半数以上手稿,出诸“剑评楼”。现在屈指算来,这已是十年前的事矣。十年生死两茫茫。这是东坡悼亡之作的首句。十年的人是物非,于我何尝不有沧桑之叹?其间从省作协的图书编辑部到某报社当编辑记者,把一个家在长江上搬来运去,饱受颠沛之苦。而在几个单位辗转的履历也使我更看清了一些人物。君子小人之杂处,向来是君子狂狷失意而谄媚小人总是每每得志于当时的。 因而我还是挂冠归隐,作我的书斋侠客梦去。 龙蛇千幻,然在岁月的风雷电火的劫炼之后,一切终将分明:龙者,自将挟风云而起,逍遥于物外;蛇者,依然匍匐地上,以虫蚁为食,应时而生,亦应时而亡。 ——虽然,蛇在伊甸园,亦是智者。 爰代序。 陈天下 一九九八年六月 正文 关于天下 ——写给读者诸君的话 陈天下 我有过好些笔名,有自取的,也有报刊与出版社的编辑先生给取的。但我决定为我在内地正式出版的武侠小说第一个选集重新取一个笔名。这笔名就是我在版权登记时定下的“陈天下”三字。“陈天下”三字,将成为我以后在从事武侠文学创作时用的唯一笔名。此前,我写武侠用的笔名,还有剑评、圣小鱼、子安等,在此次出版的书中,还有意存留着若干雪泥鸿爪。 天下,是什么? 《辞海》释义有三: 一、古时指中国范围内的全:土地,也指全国。 二、指全世界。 三、为庄子一篇文章名。 我取名“陈天下”,一是结合我的姓“陈”而表述我的一个职业志向:用我小小的笔“陈(述)天下(全国、全世界)(的种种可观可读、可圈可点、可人可笑、可悲可叹、可歌可泣之人情事物)”。二是表示我的不忘本。“天下”,据《辞源》释义,就是大地的意思。所据是因为旧说地在天之下。天地合为一个世界。天下是什么?自然就是载负山河草木、江海平川的大地,那不为人所瞩目的土地儿。我取名“天下”,表明我本农家子弟,乃一个“土”人。我就像是那些所有天底下部有的泥土们,是那些随处可见的土地上一块不起眼的土疙瘩儿。天上是云雨雷电,是日月星斗,人必须仰视才可看见。而你若肯俯观,便看到天底下那面朝黄土背对青天的我的存在。 如果“土”指民间,那么作为通俗文学作家,其创作之源肯定在民间,在世俗生活中。因此,我注定是一个土人、俗人。咏花吟月之类高雅的事,与我无涉。 人自宋后少名桧。命名者大多求美求吉求气魄,希圣希贤希强乃至希名希财希福,不一而足。取名者总希望避开那些被人们心目中认为不好的名字。如桀与桧,因为是夏桀和秦桧用过,再无人用。其实,桀,古时通杰,杰出谁不想?桧,古时与松并称,嘉木也。《诗经》咏道:“淇水悠悠,桧楫松舟”。桧,同时又是棺盖的装饰。当年秦桧取名时,除了取其楷模乔木之意外,当有人生盖棺论定,死得美誉之思。因为夏桀秦桧的缘故,这两个本来挺好的用字,都被人弃而不用,套用西湖岳庙的联语,亦是“文字无辜作奸名” 我取名陈天下,乃是因为这名字在历史上只有一个人用过,而这人又是一个短命的、不能算好人的人。这个以“天下”为名的人,就是五代时后唐开国皇帝唐庄宗李存品。李存晶是唐时以镇压庞勋、黄巢起义而封晋王的李克用之子,于后梁三年称帝,国号唐,史称后唐。同年灭梁,都洛阳。关于这个李天下,史家记载道:五代后唐唐庄宗(李存晶)知音能度曲,自演唱,取名李天下。(见《五代史•伶官传》)对其政事为人,《辞海》于“李存晶”条下有评专事杀掠,贪财如命”。公元926年,邺都兵乱,李存晶命成德节度使李嗣源往讨,嗣源反攻洛阳,存晶为伶人所杀。(见《旧五代史庄宗纪》《新五代史唐纪庄宗》条下。) 看来,这个李天下,于李存品不过是一个艺名。知音能度曲的音乐造诣,使他成为历史上又一个梨园皇帝。(在他前面该是唐玄宗李隆基)文武之才能开国,能灭邦,又有艺术细胞,却落得仅四十一岁被戏子所杀的下场,能不让人于此反思?聪明不可恃,权威不可恃,杀孽不可重,财富不可贪。这便是李天下给人的教训。 我取名陈天下,乃是以古人为殷鉴,告诫自己要度德量力,莫妄自自大,莫激厉苛刻;财赂不可贪得,居心不可险仄。中庸近圣,平凡即福。天下何广,一已何渺。得失随心,增减由缘。由是,庶几可于异日全身而退出江湖矣。 《圣经》说:你来自尘土,复归于尘土。 我只希望有朝一天,还能回我的海中村里,过我的牛角挂经的耕读生涯。那时,天下是天下,我自是我。 在每个作家心中,都有一个世界。在每个作家笔下,都有一个天地。如果我此生有所奢望,那就是希望自己的写作能“自成天下”,不因人成事,不重复前贤今人,且私心希望有一天能风行天下——虽然我也知道现实生活并不是“放卫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但正像西方谚语说的,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作为一个写作人,总得有些“狼子野心”。我的“野心”就是有一天能“陈行天下”。这就像姓张姓李的作家心下想的有朝一日能“张行天下”或“李行天下”。——只不过他们没说出来而已。 不过,无论是否能“陈行天下”,我都将信奉这样的信条:诚行天下。古训曰:修辞立其诚。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写作人,诚实为人,诚恳待人,诚意属文,这是最重要的。只有这样的正心诚意,才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像愚公移山一样感动上苍,实现自己心中的梦想。 记得早年读庄子的《天下》,对这篇陈述当时天下各家学派理论主张的大文,取名《天下》,殊为不解:此文其实并不是讲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或述天下事物千奇百怪的洋洋大观,而是一反庄周先生写《逍遥游》那种恣肆汪洋的文风,从“天下治方术者多矣”论证“百家众技”只能得道之一偏,叹息于“道术将为天下裂”。我取笔名,固然有博陈天下百家之说广陈天下百姓之事,“有事于笔”矣!但最重要的,还在这位庄周先生另一妙语:藏天下于天下。时代在变,生活在前进,许多东西在消失。中华古国的文明辉煌,若不从史乘中加以挖掘发挥,不让之以生动的文学形象表现出来,也许到将来某一天,只有历史学家还知道部分已过去的生活的原生态了。对只知啃肯德基吃麦当劳的中国孩子来说,中国的饮食文化还知多少呢?对满眼都是房地产开发、高楼大厦小洋房的城市风景,还有多少青年知道中国建筑的高超艺术?卡拉0K与电脑英特网的普及化之下,健美房与足球热的日益兴起之下,琴棋书画与试剑金石,正离中国新一代青年越来越远。鉴此,假武侠文学这个天下(世界)收藏中华文明这个天下(自成体系的世界),并假武侠文学而普及于民众,便具有了深远的意义。据说,欧美和东南亚的华侨让子女读武侠小说,是把武侠小说作为中国文化的百科全书的“科普文章”来读的。他们支持孩子们读武侠,是因为可以让孩子们“有兴趣学中文和了解祖国文化”也正是这个原因,在六十年代,台湾当局反对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入台并反对新派武侠作家写历史与祖国大陆人文背景,他们怕触动台湾人民对祖国大陆的思乡和孺慕情怀。当初,美国旧金山唐人街的华人孩子,获得民族自尊心,感到为自己作一个中国人自豪,就是因为武打明星李小龙和“中国功夫”。武侠文艺的影响之大,以致时至今日,在外国工作的中国人常被外国朋友提问:你会中国功夫?事实上,不少外国朋友就是从李小龙、《少林寺》和金庸的武侠小说、徐克、吴宇森的武侠电影开始,渐渐了解中国的。创作一部优秀的武侠文艺作品,如此有深意,恐非只为阿堵物写作的二三流或不入流的武侠作家所知矣。而那些捧着高头讲章的教授博士们和在象牙塔里写作的“学院派才子佳人”,见吾此文,定然窃笑我在为武侠文学“无限拔高”,往脸上贴金了。曾记时贤有诗云:“吾侪所学关天意”,我改之为:吾侪所为藏天下。天意自古高难问。以我之浅浅,自不敢关天意,只想籍一枝小小钝笔,姑藏天下之一景一物于拙作矣。 朋友闻我取笔名“陈天下”,或病我之狂狷妄大。殊不知“天下”非“天子”,原无丝毫傲态也。但由此不由令我惕然惶然,唯恐天下人也如是误读我,故作此《关于天下》一文,告白于天下读友。愿天下读友知我友我,时加勖励鞭策,俾使我在武侠文学的创作上,提高到一个新的境界。 正文 满江红?为《龙蛇千幻曲》作 梦断春皋, 劳燕散, 冥冥出错。 叹翠袖, 咫尺天涯, 有心难托。 恨命时添恩怨厚, 愿天长减情怀薄, 一剑寒, 身已许江湖, 龙蛇搏。 青丝誓, 白首约; 蓝关曲, 黄金诺。 正刀光剑影, 赤绳来缚。 忍负琴中一世梦, 敢收石上三生魄? 纵挥手, 叵奈此相思, 最难却。 正文 卷一 情耶?恨耶?恩乎?仇乎?  十二连环坞被挑之谜 胡古月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听了杨大哥的叹息,安慰道:‘大哥你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大哥的百步神拳,还有董大侠的飞刀、周贤弟的拳棍,都是江南武林中一流的武功,六堂堂主、香主也都是武艺高超之辈,再加上这么多铁弟兄,不会像罗大侠夫妇,让“潜龙门”占了人多的优势!再说,还有我这做兄弟的呢!我们师门四个师兄弟,情谊极好,将来十二连环坞有事,我一定请大师兄、二师兄与我高师弟来,助大哥一臂之力。我三师兄就在无锡住呢!’杨大哥听后,神情大为振奋,掀髯笑道:‘好!有贤弟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想他“潜龙门”总不会不说一声,就下黑手吧?泉州的白眉金刚、陕甘道上的无影鬼掌,还有名动北武林的铁掌云中鹰,再加上贤弟你飞天铁狐,有你们四人来助,我又何惧他潜龙门?——只是你二师兄周射虎周大侠移居无锡,愚兄怎会一无所知啊?真是怠慢了武林同道,明天,我要随贤弟,向周大侠请罪去。’我告诉他,二师兄已出家了,并把二师兄的事简要告诉了他,并对他说,二师兄出家是为了图清静,你这样去,反而把他的清修给扰乱了。” “杨大哥听后,笑道:‘那我过两天送千两银子,把青山寺好好修葺一下。’随着喝酒,酒席渐变得热烈起来,喝到高兴处,有人提议杨大哥演一演百步神拳的神功,助助兴致!杨大哥豪迈地道:‘好,今天大家都露一手,来助助兴!我先与胡贤弟演一段双簧吧!我打百步神拳,胡贤弟,你使出你的金刚掌绝学,也让我们把兄弟与各位堂主、香主开开眼!’于是我便与杨大哥在大厅里,隔开距离,各站一端,杨大哥攻,我以大力金刚掌守,然后我攻,杨大哥守,各攻十招。唉,杨大哥的百步神拳,真是名不虚传,离我百步之远,一拳攻出,内力如暗流急涌而至!其中有一拳故意打偏了,我身后石墙的大麻石石块顿时碎了一块!比我的金刚掌还来得精猛!” “我们两人演过武后,是董斌演三十六把飞刀的绝技! 董斌四十一、二岁,是个短小精悍的汉子,他让人点子三十六支香火,排成一个‘龙’字,然后一掀衣襟,露出里面衣衫的皮套上插的密密的明晃晃的三排飞刀来,每把飞刀都有一条红刀衣。董斌吸了一口气,盯牢香火看了一眼,猛地双手一挥,接着又挥了两次手,只见十二把飞刀为一批,分三批飞刀,或高或矮,或急或缓,有的斜飞,有的上削,有的下劈,有的绕抹,真不愧是‘满堂红’啊!三十六刀射毕,那三十六支香火全被削灭了,那发射飞刀的手法之巧妙,并不亚于川中唐门的‘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 “正在这时,忽听一声冷笑陡现:‘满天红,你的飞刀只配耍把戏,削香火,但杀不了人啊!’接着门被呼地完全撞开,冲进来一个黑衣蒙面的人,双手空空,站在门口。” “‘什么人?’杨大哥厉喝道。来人冷冷道:‘潜龙门。杨景,你们出来受死吧!’董斌倏地抢出,在地上一滚,双手一扬,喝道:‘何物小子,口出大言,接爷的飞刀吧!’四把飞刀向那黑衣人激射而至。那黑衣人冷笑道:‘米粒之珠,焉得发光?’身子不动,待四把飞刀射至胸前时,双袖倏地飞卷而出,卷裹住了四把飞刀,双袖一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竟是八把断刀了!” “这人的‘流云铁袖’功夫已到炉火纯青之境了!”清山闻言叹道。 “那人将八把断刀丢在地上,冷冷地看了厅中每人一眼,再不说话,走了出去。周沧浪操起他的棍子便欲冲出去,被杨大哥喝住了。杨大哥望着我说:‘贤弟,待会出去,愚兄只托你一件事,你肯答应么?’我说:‘大哥,我听你的!不要说一件事,十件事,只要小弟能办到,也一定会答应的!’杨大哥叹了一口气道:‘好兄弟!这也算我们没白交结一场。待会出去,你切莫动手,而是马上突围出去。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今晚之事,怕不能善了了!潜龙门全然不顾武林规矩,偷袭我十二连环坞,贤弟出去后,将此事公诸武林,以免同道再受其害!’说到这里,改用低语道:‘贤弟,如愚兄战死,另还有一事相托,我本河南人,河南老家,我有一子,名杨柳岸,随我大哥大嫂住,孩子他妈是我在苏州娶的歌妓,叫柳真真,红颜命薄,生下岸儿便亡故了!岸儿今年十二岁,我本想让他永脱江湖的,故叫我大哥教他文学,没传他武功。望你能将这本《百步神拳谱》代我传给他。这是我昨天收到的大哥的书简,你可按这上地址找他!贤弟,这一切拜托你了!’说完塞给我一本黄绢布包的拳谱和一封书信。我将东西藏在怀里道:‘大哥,先让我战一场吧,说不定能胜敌呢!到实在不行,我再突围吧!’杨大哥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这样想?只是敌方势力太强,那才那厮的流云铁袖功,并不亚于长袖先生李云水,如此劲敌,一人全力以赴对付他,也未必落得了好去。何况对方有备而来。这样的高手不止一个?只怕到时再突围,也难了。’正说着,只听外面叫道:‘杨景,你别磨磨蹭蹭了,你放心,你死后,爷们自会为你收尸的!’杨大哥闻言,仰天大笑一声,环顾大厅中跃跃欲出的众人,豪迈地道:‘弟兄们,生又何欢,死又何憾?别让那些幺魔小丑瞧轻了咱十二连环坞的铁血男儿!走,迎战去!’说完复仰天大笑,领头大步走了出去!大家受杨大哥豪情感染,只觉热血沸腾,一个又一个慷慨激昂地鱼贯而出,人人从容,没一个畏缩的!” “唉,十二连环坞的三个把兄弟与六堂堂主、香主,个个都是好样的!明知是一场恶战,生死俄顷,没一个孬种!光凭这一点,杨大哥的为人与才干可想而知了。他自称是个粗人,只会拳脚,能得部下如此爱戴,临危而不弃之,他又何逊于古之名将吴起、孙膑?” “不!与其说是神拳杨景杨大侠知人善任、御下有方,倒不如说是一种义,使大家奋不顾身了!《孟子---告子上》说:‘生,亦我所欲也;义,亦吾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矣!’十二连环坞的这些好汉们,都是受了一股忠义之气激发,自然也就义不畏死了!”罗豪扬感叹道。 “不过,这也与杨大侠平时熏陶有关啊。”胡简琴道。 “我们走到外面,才知杨大哥与我想法都错了,人家根本没想让一人能活着离开!四、五十个黑衣蒙面人,早把我们团团围住了,见我们出去,忽然火光一亮,十六支牛油大火把,把场内照得一片通明!杨大哥对董斌道:‘吹铁哨!’董斌掏出一只铁哨子,急吹起来,那高而厉长的哨音,直欲破云而去!我正不明其义,只听对面一人笑道:‘董斌,还是留些力气发刀吧,吹破铁哨也召不来一人救援了,桃花坞及其他各坞的人马,都有人对付他们了!’” “杨大哥大喝一声:‘好贼子,接我一拳!’呼地打出一记百步神拳,那人身子一晃,闪过道:‘我可不敢接你的神拳!周沧浪,让我领教一下你的青田棍法吧!’手反手一伸,手中已多了一把剑,向周沧浪迎去。 周沧浪笑道:‘妈的,你看上老子了?我的棍也能超度你上西天!’然后一领身形,摆了个‘举火烧天’势,静待来敌。 这时旁边董斌一拍腰带,抽出一把百练缅刀,迎风一抖,抖得笔直,大叫道:‘老三,他要找你,我偏不让他如愿!’说毕一招‘白虹贯日’,人刀合一,向来敌冲去。 周沧浪把棍舞了个棍花,大吼道:‘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冲人多处,杀了进去!” “杨大哥见状,挥手道:‘兄弟们,上吧!’然后也冲进黑衣人人丛里,六大堂主与香主,随即纷纷与敌手拚斗起来!我一声长啸,也拣一处黑衣人丛集之地杀过去。这时只听与董斌相斗的那黑衣人急喊道:‘发啸声的是个劲敌!’这时一人大声道:‘我不信他比我厉害!’说话间向我迎面扑来,兜头一拳出击,势完气足,拳风激荡,涌来一股强大的内力,用的是正宗罗汉伏虎拳的招式!接着另一人也飘身而至,阴笑道:‘五弟,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他轻飘飘一掌拍出,那功力比第一人还要精湛凶猛,功力不在我之下!我陡遇两大劲敌,只得打点起十二分精神与两人拚斗。我边打边偷眼看场内情形,见周沧浪虎吼连连,与三个人战在一起,其中两人俱是左手使一把柳叶快刀,右手使盾牌,刀使的是地堂刀的招术。另一人用的是白猿三十六抓的功夫,跳上窜下,寻机进袭,身形灵动如灵猫,迅疾赛猿猴!而董斌也被三人围住,除了那使剑的也冲不出三人合围!杨大哥与那个使流云铁袖功的人及另一个身材高大的蒙面黑衣人战在一起。那个使流云铁袖功的人,身法潇洒自如,而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则大开大阉,丝毫不惧杨大哥的铁拳,与杨大哥硬拆硬封硬打!杨大哥此时所使的已不是‘百步神拳’,而是我少林派中的大战拳!” “杨景的祖上,曾于少林寺有护寺大功,被当时的少林掌门赐传少林武功多种,并允其传授子孙。杨景的辈份,排起来也正与我们同辈,算是少林俗家武功的一个支脉吧!这跟‘威远镖局’的‘铜锅斗’姜若拙老镖师一样,姜老镖师与其父‘铁指判生死’姜十三老英雄,则是少林派点穴手法的传人,其正宗嵩阳内功心法,乃是少林无上心法秘传正宗。少林绝艺七十二,俗家支派也甚多。” 大弘禅师沉声道:“除七十二艺外,有大战、脱战、短战、十字战、合战这五战拳、文少林、武少林、辘轳少林这三路闯少林拳法,连同罗汉神拳、少林五拳等,合称少林八大拳法。尤其大战拳,招式精猛,防守兼备,拳脚并用,气度恢宏,威力不容小觑!” “师兄见解甚是。杨大哥力敌二人,根本不顾敌方进沼,把他浸淫少林拳四十余年的精妙使出来,每一招都虎虎生威,完全是‘我打我的’!把少林各路拳术一路一路打来,有时又抖乱了使出,甚至把短战拳也夹在招式里混合使出,近身短打!他的少林五拳,龙、虎、豹、蛇、鹤,更是形神兼备,咄咄逼人!” “唉,我现在才真看到了,到了江湖武师手中一文不值的普通拳术,在一个武林高手施出时,是何等的具有精奥与威力了!” “杨景被人称为神拳,并不只指他的‘百步神拳’绝技,而是因为他实已将少林拳的精髓学到了,所有的少林拳法烂熟于心,揉合使出时,妙招纷呈,若得神助,令人防不胜防!他这以我为主的打法,正是对付两大高手围攻的正着。否则,先机一失,只有防守,哪有反击之力?不被打死,拖也拖得累死了!”大弘禅师道。 “不过,杨大哥遇到的两个敌手,武功也确实太高了!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攻出的招术,沉猛凶辣,那功力之深,不输于杨大哥,只是招式略为笨拙一些。而那以流云铁袖功进攻的黑衣人,那两只长袖挥舞,如两条扑噬灵动的毒蛇,快若闪电,疾如飞风,陋若驰云,卷若急涡,吞吐伸缩,或上或下,袖风猎猎!那衣袖或柔或刚,揉合了五行剑、小花枪、双刀、点穴橛、绪家棍、软索飞带、铁令牌七门后器的功夫,扫、拂、扑、拍、盖、卷、刺、拖、抹、旋、缠、圈、云、捆、抽、打,这十六种袖功,无不使得精妙老到!由于这人的双袖见隙就钻,有空便扑,招式毒辣、凶狠,使杨大哥许多精妙招式只使到一半不由不变招。” “这两人单独与杨大哥相斗,杨大哥有六成胜算,两人联手,则别看杨大哥犹占上风,我已看出那两人是存心打稳仗,要拖累死杨大哥了!” “再看其他人,六大堂主十二香主都是以一对二或以一对三地苦战,互有损伤,且多为凶险万分之局!” “周沧浪已打得双目尽赤,怒发冲天,状若癫狮,他的青田棍法已有些乱了,那两个使地堂刀的敌手,一个的盾牌已被打裂,只用单刀进攻,那人显然已受内伤,身势已滞,另一人给周沧浪的棍挑伤了脚筋,跛了一腿,身形亦已失去灵活,但那使白猿三十六抓的黑衣人,已改使神力鹰爪功,夹带擒拿手,身形更见灵活,轻功之高超,已是江湖一流身手。我看出此人才是三人中的主力,他刚才诈为助攻,只是为了让地堂刀的两大好手消耗周沧浪功力,此时改为主攻,才显出他真实功力来,那神力鹰爪功,招招凶狠、猛辣,只见他身形腾挪,鹘起鹰落,渐渐抢入周沧浪棍圈里去了!” “周沧浪见长棍已施展不开,猛地大喝一声,奋起神威,生生将手中长棍一分为二,改用双棍短打的招式。周沧浪虽暂时扳回了劣势,但我已看出他内力不继之象了!” “而更危险的是董斌,他在三人环攻之下,使出了刀中夹刀的绝技,时不时打出飞刀来救招,地上已落满了十几把飞刀。此时他身形已滞阻,但那一剑、一鸡爪镰、一九节鞭,交织在他周围,布成了天罗地网,招式配合巧妙,已不容董斌身形稍加停滞了!董斌身形闪避略慢,鸡爪镰‘嘶’地勾撕下董斌肩头一块衣布来,顿时血从肩头渗出! 董斌怒骂道:‘狗日的,也吃我一刀!’身形一旋,腾身空中,发出三把飞刀,呈‘品’字形射向使鸡爪镰的黑衣人,那黑衣人见状大惊,一个向后跃退,低头大斜腰,避开了右、中两把,第三把飞刀‘夺’地钉在那黑衣人左肩上,竟钉至没柄! 那黑衣人一声惨叫,手一松,鸡爪镰落地,人也仰天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说也迟,那时快,董斌在空中又一扬手,六把飞刀射向那使剑的黑衣人,同时头下脚上,挥刀向使九节鞭的黑衣人扑去!那使九节鞭的黑衣人一抖九节鞭,鞭头闪电般迎向董斌,那招式颇为凶毒,亮晃晃地鞭尖尖刃,如毒蛇飞噬董斌胸膛!董斌一声大喝,人在空中,手中那把缅刀化为一道白光飞向那使鞭的黑衣人,然后双手一振,身体在空中挪偏了些! 只听‘啊’的半声悲嚎,那使鞭的黑衣人的六阳魁首已跳离了他脖子,迸出一腔子血来!无头尸体颓然而倒!接着董斌沉闷地‘哼’了一声,落在地上,那鞭头尖刃也钉在他左肩肩头,这时,那使剑的黑衣人已挥落六把飞刀,一个箭步从背后一剑刺向董斌,董斌往前猛窜一步,一矮身一回首,反手后挥,三把飞刀打使剑黑衣人面门、胸、腹,上、中、下三路,同时一咬牙拔出了钉在肩上的鞭头,转过身来,面对着使剑黑衣人,右手以拇、食、中三指,拈着一把飞刀刀尖,缓缓举起,目光炯炯,盯牢使剑的黑衣人。 那使剑的黑衣人已打落了三把飞刀,见状突地钉在地上,呆了一呆,然后忽然笑了:‘董斌,你这是最后一把飞刀了!准备受死吧!’随后,一步一步向董斌逼去!” 这时,房内静静的,罗豪扬只觉得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一种紧张、惊怖的感觉攫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大弘禅师、清山、清海和尚,是经过无数回生死之搏的武林成名人物,但听别人讲来,似乎更感到一种紧张感,有一股杀机从胡古月的叙述中传出来,欧阳石不知不觉中抓住了罗豪扬的手,罗豪扬发觉他的手与自己同样捏着一把冷汗! 而胡简琴的脸不由变得苍白起来,红润的嘴唇也咬得发白了!眼中露出紧张的神情来! 这时,从楼下的大街上,传来悠长的用苏白柔软地叫出的好听的女子叫卖白兰花的声音:“阿要买勃兰花?阿要买勃兰花——?” 那叫声像十七、八岁的江南女孩一样娇嫩、柔美!令人想象她一定比白兰花更白,比白兰花更香,比白兰花更甜美! 接着是一个中气悠长、亲切憨厚的响亮的中年人叫卖面点的声音: “淮饺、长面、菜馄饨啊——!” “淮饺——长面——菜馄饨啊——!” 那“啊”字拖得又长又有韵味,透出种热气腾腾的散着葱油盐香的馄饨汤的味道,很是诱人! 下面街上一定是一个一头挑着小火炉,一头挑着面案面盆,盛着生的刀切细面、馄饨与鲜肉淮饺面担的卖面点人,在他面案下面,长方形箩筐中必有一只面袋,一小木桶水和两罐菜馅与肉馅,那是等做好的卖完,及时揉面做的。 这种面点担,在明时无锡、苏州,是较为普及的。 同时从楼下大街上传来的还有渔民粗俚的笑骂以及“鲜藕鲜嫩”的卖藕姑娘们的叫卖声、笑语,及某个婴儿响亮的哭声! 这就是生活!一方面是死亡、血腥、残杀!一方面是阳光,姑娘的笑语与婴儿响亮有力的哭声! 而这世界,将来就是那响亮有力地哭着的婴儿们的。 罗豪扬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胡古月又说了下去—— “这时,忽听两声惨叫和一声闷哼声,接着是二个人先后倒下的声音。我飞过一眼看时,只见周沧浪的两个使地堂刀的敌手全倒了下去,那两个使刀的敌手每人胸前插入了半截棍子,显已活不成了!但周沧浪也中了那个使神力鹰爪功的黑衣人一抓,背上连皮带肉给撕下一大片。 那黑衣人不等周沧浪爬起来,扑上去一抓劈在周沧浪的面门,又点住了周沧浪的死穴!这一切做完后,那黑衣人也已累得软下去了,坐在地上,但发出那狰狞的笑声。” “正这时,只听一声:‘你……’‘哈哈,老子死了也要叫你挨一刀!’我忙调头看时,见与董斌交手的使剑的黑衣人右臂中了一把飞刀,剑已落地,而董斌已满脸是血头颅骨也裂开了,显然是被使剑的黑衣人以大摔碑手击裂的!那黑衣人功力之高,为我生平所仅见!” “我正惊愕间,忽听杨大哥悲愤叫道:‘贤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不由心中一凛,忙腾身欲走,只听一人桀桀一笑,跃起在我面前:‘见你不是十二连环坞的人,一时没下杀手,开溜么?没那么容易!’说话间向我猛地推出一掌来,那一掌恢复了他初上来攻我的那股汹涌沉雄的内力,我不由身形为之一窒,落了下来,另一个黑衣人大叫道:‘还有我呢!’身形一晃,阴阳双撞掌向我撞来。这时也不容我多想,我使出了金刚绝学的功夫。” “——在这之前,我都是以轻功的身法游斗的,手法主要是三十六路小擒拿,夹杂着华拳、五行拳的功夫。我对着向我以阴阳双撞掌击来的黑衣人大喝一声,发声助力,身形一抖,马步双拍掌,拍向他胸膛,这双掌聚集了我十成功力,击出后原以为将之击毙当场的,后来才知他竟没死,只是打断了几根肋骨,震伤了经脉而已!唉,这家伙算他命大!” “铁桨金菩萨一身的金钟罩、铁布衫横练功夫,实已到了刀枪不入的境界,硬是让你给震破了,你也当引以为豪的了!”大弘禅师道。 “当时我见前面的黑衣人已倒下,心中不由一松,略一疏忽,只听背后一声阴笑:‘你也见阎王去吧!’向我后背上一掌印来,掌风飒然!我一听笑声,情知不妙,忙向前跃出,但还是避得慢了,挨了半掌,饶是他掌力未得吐实,我当时便觉一阵燥热恶心,自知已中了毒手,忙长啸一声,借他一掌之力,向外跃出,人在空中,两手齐挥,把两把喂有麻痒药的铁菩提子以‘满天花雨’打出,顿时把十六个火把全打落,还打倒了几个人,随即乘机几个起伏,冲出包围而去。隐约听到杨大哥传出半句话:‘贤弟,你跑得好!我……’接着听到那击碎董斌头颅的黑衣人的声音:‘莫让点子跑掉,快追!’有几个人同时喊:‘哎哟,这暗青子好痒啊!’‘我脸上发麻了!’‘是喂毒的!喂毒的!’这时一个声音阴沉而苍劲:‘他中了我三阳绝尸手,谅活不了!我们快救人……’接着又听到杨大哥的怒吼声、吆喝声、刀兵碰撞声不断。” “随着我飞跑,那些声音渐小下去,我的‘凌云箭’轻功心法,是越跑越快的,等我跑到跑不动,再静下心来听后面动静,则已岑寂无声了!那些黑衣人没能追上来!我此时内力已呈不继之象,调息时只觉全身灼烫难过,我明白这是三阳热毒毒性所发的症状,勉力辨别所处方位,才知自己已来到灵岩山附近了,前面不远处便是刘长善送我来路。我便按刘长善告诉我的他家的地址,寻找过去。等我见到开门的光膀子的刘长善,只说了一句‘快送我回青山寺!’然后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时,已是三天后,在青山寺前殿下面的地窖里了!” “当刘长善将你背进寺里来时,可把我吓了一跳!一摸你的脉象,才稍安了点心。我发觉师弟中毒症状,很像是三阳绝尸手,便想到师父说过,用鸡蛋清与盐可以救急,便按法施救,终于使他在三天后醒了过来!”大弘禅师前句话是对胡古月说的,后几句则是说给罗豪扬听的,“从师弟的谈话中,才知事情的过程,后来就听人传出了‘潜龙门’黑衣人夜袭十二连环坞,太湖五雄救援,金老五中了大力金刚掌,阴老二打了黑衣高手一记三阳绝尸手的事。由此我们得到证实:挑了十二连环坞的,是太湖五雄,与二师弟交手的,是阴老二阴麻子与金老五金山焘。” “如此,也就推出与神拳杨景交手的那身材高大的人,必是紫面天王党无敌,对付周沧浪的那人可能就是太湖五雄中的老四‘千面人’,而那与董斌交手的出令发号之人,则很可能就是天龙如意长剑王霍精剑!也只有霍精剑才有此功力,震碎董二侠的头颅骨!这五人为了掩饰身份,把他们拿手的兵器都没有带上,而且也尽量少用他们本来的真实武功,甚至不惜以三敌一,以二斗一,倚多为胜,实存了很大的祸心。”清山沉默半晌后。 罗豪扬听后,静静想了一会,道:“以晚辈看来,这事也许正是‘潜龙门’干的!”见众人都望着他静待下文,他便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太湖五雄无疑是十二连环坞一战的参与者。但太湖五雄没这个胆子敢冒名‘潜龙门’,他们难道不怕嫁祸‘潜龙门’的后果?以你们所说的阴老二阴文铿的铁算盘心计,他岂会计不虑此?难道他们想与‘潜龙门’对着干一场?阴文铿在不到时机成熟时,连对十二连环坞也不敢轻举妄动,怎会贸然向‘潜龙门’挑战呢?” “因此,我想,这十二连环坞一战,也许是‘潜龙门’胁迫他们干的,这不是说太湖五雄不想干,而是他们认为时机还未成熟,而‘潜龙门’出于某种目的,逼太湖五雄提前动手,太湖五雄与‘潜龙门’是同流合污的关系。也许,太湖五雄就是‘潜龙门’的总舵或分舵,它隐着许多未露面的武林高手。——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太湖五雄挑十二连环坞是得到‘潜龙门’的默许或指使的!” “我也这样想的,太湖五雄是‘潜龙门’或‘潜龙门’控制的人。”胡简琴道。 “罗公子与简琴师侄的想法,老衲也有过。但也不排除太湖五雄冒名顶替。按实力,太湖五雄确比十二连环坞强。我看阴文铿在这之前向杨景祝寿,就已安下祸心。” 大弘禅师道。 “探虚实,兼以麻痹对手,使十二连环坞以为太湖五雄至少在近两年内不会动手火并他们。”清山道,“这便是阴老二祝寿的用心。” “只要消息不漏出去,谁知是太湖五雄冒名‘潜龙门’干的?让‘潜龙门’与侠义道去查吧,太湖五雄乐得逍遥自在。”辩识道。 “不!阴文铿如这样低估‘潜龙门’,他就不是铁算子了!”罗豪扬反驳道,“如我是‘潜龙门’主,查这冒名‘潜龙门’挑十二连环坞的人,不外两种:一是仇杀!一是争名夺利!第一种情况不可能,因为杨景杨前辈的人缘侠名并不坏,处事为人也拿捏得很有分寸,并没得罪过谁,惹下麻烦的对头!第二种情况,只要看谁事后得到好处最多,就可定了。太湖五雄在挑了十二连环坞之后,接管了十二连环坞的地盘、人马与生意,这不是明显的事吗?又如何瞒得过人?” “罗公子此说有理。”胡古月默然良久后道,“‘潜龙门’或者假手太湖五雄行事,或者太湖五雄就是‘潜龙门’的人!” “方丈,那些夜袭贵寺的黑衣人身份查清了吗?”罗豪扬问大弘禅师。 “把他们关在地窖中了。因为一则白天,寺庙要开门接纳信众香客,不便审讯,二则,他们被石头拳点穴,非常难解,须待晚上子时后他们自行解脱禁制。”清海道。 “我怀疑这些人是太湖五雄的人。那个与贫僧对掌逃走的黑衣人,竟会使金刚掌、金刚指,方丈、胡大侠,说来这人应是贵同门吧?金刚掌可只有少林一脉!金刚指秘籍被窃,或有人练成,但金刚掌,除了少林派,谁也练不成。”清山道。 大弘禅师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清山道兄,你说对了,这人是少林派的,而且老衲怀疑这人便是我们已失去联系多年的小师弟!” 此语一出,人人心中一震! 清山耸然动容道: “——‘无影鬼掌’高七七?!” 正文 无影鬼掌高七七   “二师兄,你确定了?”胡古月低声问。  “昨夜他动用了本派的武功,本门两大武功全用了。  同时有人喊他‘道长’的!”  “他虽蒙了面,穿了黑色夜行衣,但身形未变,身手比过去更高了!清山道兄还中了他一指金刚指,与他对了一掌金刚掌呢!”大弘禅师道。  “清山师父也会武功?”胡古月这才留意起清山来。  “师弟,我忘了给你引见了,这位清山道兄,出家前是名动天下的武林人物,川中双煞的名头,你一定听过吧?”大弘禅师道。  “辣手判官巴开荆?”胡古月脱口而出,睁大眼睛看着清山。  “那是老衲前身。”清山淡然一笑,“巴开荆早已死了,眼前只有清山。”  “飞天铁狐,你也一定听过贫僧之名的。”清海呲牙一笑:“铁心阎罗柴五斩也穿起缁衣来了,你没想到吧?贫僧早在川中时,便已闻胡大侠‘千变万劫’的侠名了!”  “你们……”这事把个飞天铁狐弄得惊讶不已,川中双煞,恶名满天下,在人们心目中是无恶不作的大恶魔,想不到现在竟含笑与自己对面而坐!  于是大弘禅师将清山清海的事少不得向胡古月叙述一番。  听完这一番介绍,胡古月向两位重新见礼,然后问道:  “清山师父,你与那人对一掌时,觉得他金刚掌力精纯如何?”  清山道:“他的金刚掌力在于‘勇猛凶脆,快狠聚密’八个字。功力约有三十多年勤修之功。”  胡古月听后,嗒然若失,为之一呆,作声不得。  “这正是老四金刚掌的特征。而且,他已承认了!”大弘禅师沉声道,“老三,我知你与老四最要好,性情也相近。唉,想不到他,他竟被太湖五雄所用了!”  胡古月沉默良久后,低声既像是自语,又像在为高七七辩解:“也许,也许他迫不得已,有所苦衷吧!”  罗豪扬见状,问:“方丈,胡大侠,这是怎么回事?”  大弘禅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老衲来青山寺后,潜心修持,懒问世事,也不爱文结。只有被人索名要老衲去,我才出寺,做些法事。”  “两年前,老衲有一次因事外出,在街上见了一个道士,那道士看上去很有几分像我师弟高七七,只是容貌全然不同。当初我也没在心,但事后想想,越发觉得他像四师弟!我是释子,他是道流,按规矩,作为佛门弟子,是不便随便入道教观院的,反之亦然。我为了怕认错人,便写信给胡师弟,叫他一起来看看。因为我高师弟与我自出师门不曾见过面,只听他已闯出了好响的名声。他与胡师弟相对而言,交往多一些。”  “胡师弟接信后,在两年前来无锡,恰好那几天,那个叫青光道人的道士,去北岳华山参真武大帝去了。后来,胡师弟受了伤,这事也就一直耽搁下来了。”  “直到昨夜,他出手,露出了金刚门绝学后,我才确认是他!  我忙追去,一直追到九阳宫道院,见他已跃上了围墙,眼看要入道院了,干脆喊了他名字,他在围墙上身子猛一震,然后道:‘是二师兄吗?你回去吧,明夜子时,我在道院内静侯。’  我犹豫了一下,怕引起误会,便回来了。回来后,我见人多嘴杂,便打了一句诳语,说没追上。阿弥陀佛,老衲真是罪过、罪过!”大弘禅师说毕,又念一声佛。  “那么,我们今夜先去九阳宫道院吧!回来后再审那些黑衣人。”罗豪扬道,“这样,也许有把握些。”  欧阳石忙道:“罗贤弟,这回不要忘掉我了!”  罗豪扬一笑:“好,大哥,这回咱们一块去。”  胡简琴看了一下欧阳石,向罗豪扬似笑非笑地道:“罗公子,你真会结拜兄弟啊!”  罗豪扬笑道:“我命好,就是能结交好兄弟。”  “是吗?”胡简琴望着罗豪扬,目中露出一种既含有揶揄、嘲笑,又含有狡黠的笑意,那笑,不由令罗豪扬想起小狐狸来。  这笑中有什么玄虚呢?  罗豪扬心中纳闷道。  下午,在青山寺和大弘禅师他们火化了棒僧辩忠的遗体后,罗豪扬就静待着晚上子时的到来,因为他太想,太想了解“潜龙门”的秘密了。  复仇有时与恋爱相似,都怀着迫切的心情想了解对方的底细。  这种暗中不露声色地了解对方底细的过程中,含一种特别的兴奋,一种带有神秘色彩的快感。非身历其事者,是难以体味此种感觉的。  九阳宫道院。  子时,那望穿眼睛的子时,终于姗姗来迟!  九阳宫道院外,顿时腾身飞起几道人影!  九阳宫道院的大门,破例在子时开了。  但在这带着神秘色彩的九阳宫里,罗豪扬、大弘禅师他们,又看到的是什么呢?  静静的九阳宫,静得有些令人启疑。  “点火吧!”大弘禅师吩咐道。  清海把千里火一晃,照亮了九阳宫。  “方丈,你看!”清山道。  众人顺着清山的手指望去,只见墙上贴着一张白纸,上书一行黑字:  “二师兄:全院道众,已为吾所下蒙汗药蒙倒,此时皆已昏睡,汝可沿箭头所示,来找吾!——师弟七七启。”  下面画了个箭头。  “师弟闹什么玄虚?”由胡简琴侍候在侧的胡古月,不由皱了一下眉,嘀咕道。  大弘禅师不语,目中精光大盛,巡视了一下四周地形物势和动静,见无异状,大步带头沿箭头所示方向走去。  走到一个拐弯的地方,迎面树上又是一张白纸钉着,纸上写道:  “请向左转,行五十步,有一小屋,可叩门三下,有人会带汝来见吾。”  大弘禅师更不打话,即向左转去。  罗豪扬心中满是疑团,不由放慢了脚步,与欧阳石走了个并肩,怕万一发生意外,好照顾这位大哥。  欧阳石感激地望了罗豪扬一眼。  这时,前面已传来了大弘禅师的三声短暂而清晰有力的叩门声。  叩门声节奏完美,在上声与下声叩门间的停留,令人感到好像上声的声音划了个弧线,落在第二声的位置上,又复弹起,落到第三声的位置上,显得很美妙!  佛家参禅,事事皆佛,皆禅。  武学岂不也如此?  精奥的杀人的武功,有时与悦耳的音乐、优美的舞蹈一样让人感到愉悦与陶醉,在这种情况下,杀人的武功也是一门高妙的艺术!  ——不过,这是一种可怕的艺术!  大弘禅师的叩门声,真只是觉得好听?  叩门声后那瞬间的岑静,一下子揪牢了大家的心:等待着的将是什么呢?  这时,站在罗豪扬后面的胡简琴,说了一句很奇特的话:“但愿不要死人!”  这句话一下子感染了罗豪扬,罗豪扬不由脸色一阵苍白,一阵寒意从是底升起:他也似乎感觉到死神已降临了!  但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了问话声,一个沙哑的、怯生生的童音出现了,问道:“是大弘禅师么?”  “是。”大弘禅师沉声道。  “我是平日侍候青光道长的道童松月。禅师请随我来。”那童声道。  于是一行人随那道童穿过一片幽篁,沿小径来到绿竹新篁掩映的草庐面前,草庐内点着灯火,虚掩着门。  “青光道人就住那里面?”大弘禅师低声问道。  道童在火把下看上去有十二、三岁,脸色苍白,目光也有些呆滞,缺乏他那种年龄应有的活泼,似乎含着某种隐忧与强忍的悲苦。  见大弘禅师发问,道童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弘禅师起了疑心,“莫非他不在?”  “禅师,你推门便知……道了!”道童不敢抬头,犹犹豫豫地道。  “谅你也不敢在老衲面前闹什么玄虚!”大弘禅师边说,边一把推开门,迈步进去。  但像中了魔法似的,他的脚刚迈出一半便停在空中再落不下去了,脸色陡地一变,浑身如遭雷殛,猛震了一下,整个人呆住了!  发生了什么事?  罗豪扬心中焦急地想道,竟连久经世面的大弘禅师,这当年的铁掌云中鹰惊成了这个样子?!  大弘禅师身边的清山低眉合掌,念道:“阿弥陀佛!”  清海上前,把门缓缓地全推开了。  门内,蜡烛通明,在烛火中,一个白脸刀眉,容貌清秀的年略三十六、七岁的道人,正襟危坐,身穿青衣,已阖目长瞑了!脸色安详,如坐化之高僧!  “师弟!师弟!”胡古月急步赶向前面去,惊叫道!  ——青光道人,亦即少林俗家四大高手之一的“无影鬼掌”高七七,竟突然就这样死了?!  罗豪扬也急趋向前,待看个究竟。  罗豪扬只看到大弘禅师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有一行泪水正缓缓地流淌下来。  谁说这和尚刻板、无情?实是一个外冷内热的真情之入!只是情至深时,便不轻易表露了。  “方丈……”罗豪扬上前,轻轻唤道。  “二师兄!”胡古月哽咽着叫道。  大弘禅师浑身一震,随即向罗豪扬、胡古月点了一下头,一抹泪水,转过头厉声问松月:  “他,他什么时候去的?”  松月见于大弘禅师威狞凶猛的样子,吓得说话声也颤抖起来,结结巴巴地讲道:“青,青光道长,他,他,他对,对我……”  胡简琴忙安慰他道:“小兄弟,你不要慌,不要怕,我们都是青光道长的朋友,这位禅师,你一定听说过他了,他是一个好人,也是青光道长的师兄……他是急成这样的。你不必吓,可慢慢说!说详细一点。”  “你是女的?”松月望着一身夜行衣打扮的胡简琴秀丽的脸容,问道。  胡简琴掠了掠鬓发,点了一下头。  “这位禅师我知道就是青光道长的师兄,道长对我说过的。”  “噢,他对你说过禅师是他师兄?”胡古月问,“你详细把今夜你经过的事说一遍。”  “是。”松月见胡古月声音和善,顿时心定下了不少,然后道,“我跟道长已二、三年了,道长一直待我很好的。  今天整整一天,他一直心事忡忡的,傍晚时,他问我:‘松月,我平时待你怎么样?’我说:‘道长待我很好呵!’道长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今夜叫你帮我做一件事,你事后不能告诉别人。还有今晚你不要吃菜,只吃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叫,不要怕!’我点点头,答应了他,心中既好奇,又有些害怕,觉得今夜必有不寻常的事出现,说不定很可怕。到了吃饭时,我果真没吃菜,我身边的洪丹问道:‘你怎么不吃菜?’我说,看到菜里有一条菜虫,吃不进了。他说:‘菜虫怕什么?你不吃我吃!’他就把我的一份菜也倒在饭碗里吃起来。  我刚放下饭碗,看见洪丹也吃好饭想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没迈步,便倒下去了,一倒下竟在地上睡着了!  我正想叫他,与我们一桌的三个道兄,竟也倒下了,接着,接二连三的,整个道院吃饭的人,除了我与青光道长外,其余十几个人,上至吉羽道长,下至饭厨杂役道人,一个个全倒下了!”  “青光道长拉我出了门,用一把大锁把他们全锁在里边,然后把钥匙交给我,说这些人明天中午会醒来的,到时叫我开门。然后叫我一人呆在自己的小屋里不要乱走动,如有人来叩三下门,就问那人是否大弘禅师?如回答是,再看他面貌,可是一个五十岁以上的深目鹰鼻、长得很凶的老和尚?如是的话,就带他到道长住的房子去。并说禅师人长得虽凶,实质是个大好人,是他的师兄,叫我不要怕,有什么事就尽管对他说,不要隐瞒,我就呆在自己的小屋里,真的没敢出去一次。”  “又过了好久,道长又来了,交给我一封信,说叫我等禅师来了领到他住的房间前,等禅师开了门,看禅师他会不会流泪?如流泪的话,再把信交给禅师。然后又匆匆走了。我又坐了好一会儿,一想道长为什么马上要见到师兄了,还要写信呢?要么他不愿见他师兄?我想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免说错了话,哪知我过去时,他已就这样坐着尸解了!(剑评按:尸解,道门称道士之死。)当时我又吓又慌又难过,不由坐在这儿哭了起来。我知道道长是个好人,但为什么要把这么多人都弄得昏睡过去呢?又为什么要自寻短见呢?莫非他投毒害死了所有的人?那又为何把钥匙交给我?——他不会骗我的!莫非他一人参透了天机,修成了正果,入了仙籍,怕被人知道,才这样尸解的?我这样想了一会,为了听道长的话,怕你们来寻,找不到,便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后来,你们就来了……”  众人默默地听完了松月的话,一时谁也没开口。  过了好一会,胡古月叹道:“师弟好缜密的心思,怕别人假冒二师兄!如此,他那封信定很重要的了。”  大弘禅师点点头,然后望向松月:“信呢?”  松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给大弘禅师。  大弘禅师迅即拆开信,大家一齐凑拢,看了起来——  “二师兄台鉴:  时光淹忽,岁月不居,忆二十年前师门习武,同住名刹,恍如隔世。弟自出师门后,独行于陕甘道上,快意恩仇,诛恶锄暴,与同门鲜有来往矣!此一则因弟嫉恶如仇,专诛杀贪官污吏、恶霸劣绅,武林匪盗,怕将来有累于师兄。二则大师兄长弟十八年,弟刚入师门,大师兄便出师了,后只数面之交,虽同门之间,实殊少相处。  二师兄汝不苟言笑,令弟吾深自敬畏,不敢亲近。  唯三师兄文雅而具情趣,与弟投契。唯其如此,方与三师兄略有交往。吾此言非是敢言师兄于吾情薄,吾亦知诸师兄于吾甚为爱护矣!  师父七十诞辰,大师兄来少林,与吾促膝谈艺,指点金刚掌堂奥门径,又告以轻功要诀,令吾后来掌学轻功大有所成!  大师兄慈爱,令吾永铭五内矣!  二师兄面冷心热,代师授艺,呵责甚严,然冬夜苦寒,解衣衣吾者,非二师兄汝欤? 悠悠之恩,殷殷之情,嗟弟无力为报矣!诚深感负愧!  昔杨朱泣歧路,墨子悲染丝,此诚为可叹,而弟于一时不慎,竟一失足成千古恨,其恨也悠悠,又甚于上之二者也! 弟尝钟情于一道姑,向其求婚,不意渠已另有心属,爱上一清贫而具才名的书生,吾不忍横刀夺爰,乃有意成全之,便假三师兄之手,令其结为伉俪。 弟自兹后,情志郁郁,唯以美酒名姬、任侠使气为欢!不意又于临洮见一妓,酷似前所钟情之道姑,乃亲狎之,讵料此女乃女贼,竟密匿吾身上师父所授之《金刚指诀篇心得秘传》,献于一神秘帮派之魁首。并告以吾所失言吐述尝钟情于杜陵某道姑之事。 该秘帮魁首乃密执杜陵某道姑夫妇,以之要胁,迫吾就范。而吾于此之前,业已中女贼之毒药阴算。吾不畏死,唯惧杜陵道姑夫妇因吾而罹祸,遂假意愿为效力,意在相机脱身,救杜陵道姑夫妇,夺回秘藉。 孰料该帮魁首狡诈非常,乃软禁吾于某地,一关五年,直到三年前,始放吾与杜陵道姑夫妇。其时吾方知燕山罗大侠夫妇死于‘潜龙门’之手,‘潜龙门’往袭天罗剑庄之群贼中,有使金刚指功者。此实彼按吾之秘籍,对照其原有之《金刚指诀篇》武学秘本而练成! 罗大侠夫妇之死,吾实亦一罪人矣!且负师门大恩,泄师门绝学于外人,乃本门不肖弟子矣! 事既至此,吾复有何面目见师门中人?吾又复有何面目再行道于江湖之上?惟思觅一静地,精修武功,以报此大恨,以夺回秘籍,能请罪于师门,请罪于罗家后人! 岂料‘潜龙门’耳目众多,弟潜来太湖九阳宫不久,复又为其侦知,并命吾受命于太湖五雄。 吾于此时始知,太湖五雄亦‘潜龙门’之人,太湖为‘潜龙门’之第一大分舵矣!……”  “固然不出罗公子所料!”大弘禅师叹道。  “唉,想不到高师弟对那道姑竟怀了一片深情!”胡古月也叹道。  “原来,金刚指的功夫,‘潜龙门’早得到《金刚指诀篇》了,但大概原先的秘本深奥,不得其门而入,后得到高大侠《金刚指诀篇心得秘传》,才练成的。”罗豪扬轻声道,他终于解开了使金刚指害死他母亲的疑团,但随即又寻思道:“这偷学金刚指的又是谁呢?”  “唉,这人能以五年时间练成金刚指,他的武学造诣之高,可入一流高手了!”胡古月道。  “对太湖五雄,他又写些什么?”清山问道。  于是众人又看了下去——  “……太湖四十八寨;以太湖五雄为首。五雄之中,铁算子阴文铿,狡诈多智,有行军布阵之才,领兵打仗之能,武功以三阳绝尸手与‘神出鬼没七十二把铁算盘’功最为厉害,其人名列第二。紫面天王党无敌,使独足铜人,天生神力,力大无穷,其内功也甚为深厚,唯拳术无成,仗其皮粗肉厚,天生神力,硬拆硬封。‘一力降十会’,此人可谓得之。日后遇之,不可以其拳扣粗陋而轻敌矣。此人名列第三。铁桨金菩萨金山焘,使铁桨,打五台山武学‘疯魔杖’套路,又精罗汉仗虎拳、十八罗汉手两大拳技,身练金钟罩铁布衫横练功夫,其外家功夫,亦为一流高手矣!唯其三年前曾于十二连环坞一役中遭我门中大力金刚掌之重击,被震破一身横练功夫,打断肋骨,身受重伤,后虽为‘步云宫’云风雷云大侠所救,功力已不如前。然太湖五雄之可怕,尚非上述三人,而是名列第一之如意天龙长剑王霍精剑与名列第四之‘千面人’。霍精剑乃一五十多岁之瘦削老者,内力深不可测,精于使一条棒,曰如意天龙棒。棒,又名长剑。故其自称为长剑王,实乃棍棒之王矣!其棒为白金所铸,霍精剑复练有峨嵋‘太阳火龙金丹功’,能以热气功熔金为软。故其棒可软可硬,兼软藤棍与天龙棒之功。此人外练有击石如粉的绵掌功夫与大摔碑手,吾曾见其一掌拍裂花岗石!吾自忖,于师兄弟间,恐唯有大师兄能敌之。二师兄、三师兄,莫轻撄其人之锋!”  “杀死董二侠的就是霍精剑了!”胡古月叹道,“世人只道江南武林,十二连环坞与太湖五雄并列,太湖五雄的实力,实较十二连环坞为强!”  “关于那‘千面人’,不知讲到没?”胡简琴迫切地问。  “下面就是讲‘千面人’的!原来,‘千面人’是星宿海项家的人……”大弘禅师道。  大家一看,可不?只见下面写道——  “太湖五雄中名列第四之‘千面人’,其真名叫项药师,乃星宿海项青焰之子,其人年约三十左右,相貌俊美,喜扮文人士子,亦能扮男女老少各色,其武功深浅,吾所不知矣!唯知其族兄名项龙象,精大小擒拿、神力鹰爪功、教门弹腿、白猿三十六抓诸技及‘流云铁袖’功。  项家武功,有一身法名‘九幻奇形术’,能以一身而幻化九个身影,诱人上当。吾闻金山焘言,项药师亦精‘流云铁袖功’。此述种种,聊供诸师兄异日与彼开仗时防备。”  “杀死周沧浪的是项药师的族兄项龙象!而与杨大哥交手的,竟是项药师与紫面天王!”胡古月道,“难怪杨大哥不敌而死!”  “太湖兵分四十八寨,总设内三堂外三堂,内三堂为天威、天信、天忠,天威为执法护法刑堂,天信为分赃、积金之财堂,天忠为侍卫巡风之堂。外三堂为天勇、天智、天义,天勇堂为外出做案追杀之堂,实力最强,然并无固定之人员,临时出击时抽调,常以紫面天王任堂主。  天智堂为太湖耳目之堂,取‘聪’‘明’之意。堂主即项药师。此堂人数最多,分布最广,遍于太湖周围县府,远至江北。人员三教九流,男女老少均有。天义为联络、接待之堂,为首者乃项龙象也。其副堂主为苏大脚,其人身材高大,武功尚可。然内外六堂中,以此堂人员,武功最弱,盖其人皆有公开身份之人,非仅武林人物,各行各业均有之。”  “昨夜,项龙象找吾,言霍老大有令,令吾佐其入青山寺以搜两年前击伤金堂主之人。言得项药师报,击伤金山焘之人,可能受伤藏匿于青山寺。是夜,项龙象、苏大脚率其堂武功有根基者十一人,入青山寺搜人。吾为取‘潜龙门’信任,以查出‘潜龙门’更大之秘密,乃佯为相助,实为见机行事。吾已料青山寺有同门藏焉,不期竟遇二师兄汝矣!如此,中三阳绝尸手者,必三师兄也。  吾见青山寺已获胜在即,尤其川中双煞,乃昔年之大恶魔,不意竟罗致二师兄寺中,有此强助,何患项龙象、苏大脚不败?吾与清山之战,深感其功力深厚,如不早谋退计,恐难脱身矣!于此种场合,吾又复有何脸见同门师兄?乃不得已使金刚门绝学,然意在脱身,只使七成掌力。不料清山也陡用绝学武功,以大元一丁掌对我,此掌乃集聚真力,攻人一点,如钉刺入,直伤经络,清山之功力本高于吾,吾竟因此受伤匪浅。吾虽使金刚指伤其肩部,然未伤其要害,攻入亦不深。谅其无甚大伤吧?”  “唉,高大侠,你受了我重伤,无怨之外,还惦念老衲有无重伤,此等心胸,实为难得!不意如如此弃世!天道不公,夫复何言?阿弥陀佛!”清山道。  “原来,他已猜到是我受伤了。”胡古月道。  “吾与二师兄约会今夜相见,今日终日思想,终觉无颜见师兄之面矣!本欲助二师兄共护三师兄,惜吾已受重伤,无法运用内力。受此内伤,吾得复元,须一年以上。  以吾之武功,纵练十年,亦无法与‘潜龙门’相敌。吾不敢以报仇二字为偷生苟且之辞由,今惟有一死以谢师门,兼谢罗家后人!愿二师兄日后转告罗家后人,吾虽不杀伯仁,伯仁实因吾而死矣!难逃其咎!望他们宽宥。至于报仇,唯留待诸师兄了!  二师兄,当今之计,愿汝早与清山、清海二僧,携三师兄避走他方。三阳绝尸手,唯九阴清元丹可救,二师兄可央人向华山派求助!复仇之事,须待大师兄出头,或可成矣!愿勿轻加冒险!太湖五雄失去项、苏诸人,必加复搜,亦望早为之计。  又,昨夜冒出一黑衣蒙面人,非太湖五雄手下,此人身手矫捷,功力或有不足,然其武学见识,手、眼、身、法、步,已得矣!将来必一武林大高手!如是仇敌、邪魔,愿早除之!一‘潜龙门’已足让天下翻覆,岂可再添一人?  吾身后之事,吾另有书奉道院吉羽道长,其自会妥加处置的。吾草庐床下有一木箱,内为吾多年所积之珠宝金玉,请取十分之二留道院,以为吾葬身之资及捐奉道院,取十分之一予道童松月,即领师兄来临之人,此子与吾颇为相得,其因家贫而入道流。愿其持银两归俗,奉养父母,娶妻生子,亦可置一小小家业矣!余者十分之八,其六由诸位师兄取用,以为日后复仇之资。其二,请转赠杜陵之道姑夫妇,以为养老矣!彼道姑夫妇,三师兄尝见过,日后亦请对彼夫妇,多加照拂,勿令遭祸难。此吾最后之心愿矣!”  “高师叔,你,你真是深情之人!”胡简琴热泪盈眶道。  从高师叔的深情,想到燕小山的冷淡,胡简琴不由心中一酸。  伤心人别有怀抱,此中情愫,知者有几?  “二师兄,吾与汝已阴阳界临,人鬼异域,不复见矣!临行泣笔,恨何如之?愿二师兄与三师兄、大师兄不罪小弟之过,上奉告少林掌门大师,容吾死后不夺少林之门墙,吾必于泉下感铭不已!愿诸师兄与武林同道戮力同心,早除‘潜龙门’魔众,弟于冥冥中,亦当助汝众矣!  吾已服‘安乐九天散’,得大解脱矣!不必为吾悲之。  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唯遗绵绵长恨于人世矣!二师兄,三师兄,小弟去矣!汝多保重!并告大师兄、三师兄,多多保重!小弟不得奉侍诸位师兄矣!异日吾若有灵,必于梦中再会诸师兄,以诉幽怀!  今去矣!  ——愚师弟七七绝笔。”  念到后面,大弘禅师、胡古月、胡简琴各泪流不止。  罗豪扬、欧阳石、清山与清海等人也各眼睛潮湿了。  面对一颗善良、高尚的心灵的最后自白,这含着血与泪写就的书简,怎不令人感动得流泪呢?  怀着崇敬、悲哀的心情,入道院的众人守着高七七灵位,直至拂晓方回。  大弘禅师一行人回到青山寺,只见寺中乱反了天!  缸破坛碎,木鱼裂开了,连钟也给移了位置,好在菩萨没打碎,地窖没被发现!  当大弘禅师打开地窖门时,辩识和尚叹了一口气:“方丈,昨夜,不知来了多少人在翻搜,上面全是脚步声、砸东西声!要不是我们几个在地窖守着这些人,在上面,恐早就没命了!”  “阿弥陀佛!昨夜我至少念了十万八干六十九声佛,求佛祖保佑平安!”辩机道。  “辩雄他们醒来了么?”大弘禅师问。  “方丈,小僧早醒来了,一醒来就吃馒头,肚子特别饿!”辩雄答道。  “那些人呢?”  “那些人,被你们点了穴后,还没醒来呢!”  “好!”大弘禅师松了一口气,念了一声佛,“吉人天相!阿弥陀佛!如果我们在上面,这一场恶战,岂不杀个血腥满天?小师弟,小师弟,莫非真是你在冥冥中保佑我们么?”  胡古月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气:“看来,这里再也不能留了!”  “是的,太湖五雄随时会来,再也不能留了!”  大弘禅师浓眉紧锁,沉声道,“我们只有走了!”  辩机道:“走,我们能走得了么?”  此语一出,众皆无语。  胡简琴一扬英秀的眉毛,切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走不了,也得走!”  欧阳石见状,望向罗豪扬——  罗豪扬卓立如山,脸沉如水,唯英眉下一双目光,闪耀着火星,如锻打中的铁剑!  欧阳石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微微笑了。  正文 项药师与铁桨金菩萨的合击 一叶轻舟,泛行于水波之上。  在无锡不游太湖是一大恨事,一如在北京不登西山。  而从无锡西门桥登舟,径梁溪向蠡湖进发,后入太湖,则无疑是无锡游太湖之最佳航线。  一叶轻舟,舟头坐三个青年人,正悠悠然沿这条航线,向太湖航去。  三青年,一个是身穿白衣、眉目如画的俊美公子,一个是剑眉英挺、青衣白袜,束青带的背剑书生,一个是身穿紫衫的白脸文士。  公子正是欧阳石,书生则是罗豪扬,而那文士乃是茅慕华。  他们怎么会又走到一起来的呢?  原来,罗豪扬与大弘禅师在青山寺商议的结果:  胡古月胡大侠与胡简琴,由大弘禅师及七大棒僧化装陪同,护送往闽地泉州,去大师兄白眉金刚陈念园处养伤,再由陈念园出头,共图向“潜龙门”第一大分舵太湖五雄复仇的大计。  清山、清海留下,助执意要以游山玩水之名游览太湖岛屿一探虚实的罗豪扬与欧阳石一臂之力,而后再定行踪。  送走了胡古月父女与大弘禅师师徒一行后,罗豪扬与欧阳石在前,清山、清海和尚与铁篙刘长善在后,同往西门桥而来,到了西门桥,清山、清海与刘长善为一船,由刘长善航船,以为接应。罗豪扬与欧阳石则另雇一船。  不意走到西门桥,正遇茅慕华,于是二人便登上了茅慕华的小船,一起游览太湖。  在罗豪扬、欧阳石坐的小船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的一条船便是刘长善操航的,船头上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老人,一个中年商贾打扮的虬髯客,谁还认得出他们就是青山寺杂役僧清山、清海呢?  船过虹桥,市声渐行渐远,两岸是一片水乡风光,安恬、平和、明净、古朴,岸上青草地上放牧着水牛,垂柳下坐着闲暇弄着短笛的牧童。  天是那样蓝,云是那样白,六月的太阳金光灿烂地照在大地上,照在水面上,金波如鳞,密密而织,跳跃、闪烁不定。  岸上偶尔走过二三农人、渔民,说着亲切的吴声俚语,软秣悦耳。有时则有好看的吴地少女,如深山俊鸟一样出现在人们眼前,那天然去雕饰的清新之美,更引人赞叹不已。  面对着两岸锦绣江南的水乡风光,便是心事满腹的罗豪扬,这个从北地来的十八岁少年,也不由暂时撂下了心事,变得心旷神怡起来,悠哉悠哉的洋洋心情,真令人欲作一渔夫农人,终老于此!  “罗公子,你觉是我们江南如何?”茅慕华因阳光刺目,微眯着眼笑着问。  “山清水秀。”罗豪扬道。  “人呢?”茅慕华一耸眉毛问。  “嗯,人也长得清秀,街上走来走去的人,无论男女,都比咱北地人多了一种水清水明的风貌情态。”罗豪扬想了一想后说。  “啊,那罗公子还没真的见识江南的美人儿!美人儿并不在街上走的,真的美人儿,养在绣阁中、深闺中,又岂是寻常得见的?不过有几处地方,专门拢集了一些莺莺燕燕的美人儿,罗公子不可不去看!待有空,让区区当个领路人,领你去见识见识。”茅慕华道。  “啊,看不出茅公子还是花楼柳巷的识途老马!”欧阳石淡淡一笑道。  茅慕华一声轻笑:“欧阳公子,可要区区效劳?”  罗豪扬语题一转:“茅公子,令尊叫你回去,急事已办完了?”  茅慕华略一顿,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真有急事,原来是第二天苏州府学监大人要来寒舍作客,家父让我作陪。唉,这等事,想脱身也脱身不了。”  “噢,原来如此。”罗豪扬微笑道,边转过头,看起前面的河水来,但眼睛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茅公子,到蠡湖还有多远?”欧阳石问。  “快了,出了大渲口,便是蠡湖,不过里把路,已望得见了!”船后划桨的船家道。  “那快些吧!”欧阳石笑道。  “好咧!”那船家长得身材矮壮如铁塔,有一身好膂力,顿时把船划快了许多。  船出大渲口,眼前展示着一片碧湖水,一带浓密的山岚,湖光山色,水势开阔,令人有海阔天空之感——这便是蠡湖。  蠡湖本名五里湖,因战国时越大夫范蠡助越王勾践灭吴后,携美女西施由此入湖,隐居于太湖,在七十二峰上逍遥岁月,故又叫蠡湖。  在诗人笔下,有人称之为五湖,成为太湖的代称。范蠡西施的故事,在当地人士与历代文人墨客笔下,更是广为传诵,成为千古佳话。  蠡湖外面,便是正式的太湖了。  泛舟湖上,遥看远山隐约,烟波轻漾,更令人起“明朝散发弄扁舟”的逸兴。  “这便是蠡湖了!可惜这里少了西施。”茅慕华道。  “怎么,茅公子想作范蠡大夫?”罗豪扬笑问。  “不!我只愿作一陶朱公。”茅慕华道。  欧阳石闻言,淡淡一笑:“如只是陶朱公,怕西施未必肯跟你走呢!”  原来三人说话间,斗起了机锋,范蠡大夫功成身退,卖舟入湖,携美远引,后复治商成巨富,改名称陶朱公。  茅慕华叹缺少西施,罗豪扬便笑他是否想自比才高当世、识见过人的助越灭吴的大谋臣范大夫!茅慕华答以只想作后半个范蠡,即经商成富、携美逍遥的陶朱公。因而欧阳石笑他,如只是一富翁,怕西施不一定肯跟随了。——西施是敬范蠡文才胆识人品,才弃吴越二王而随范蠡的。  说话间,船愈行愈远,渐荡到了太湖中。  船进太湖,只见景色又是不同,远处诸峰连绵起伏,近处,野鸭,鸳鸯不时缓缓地凫过。天空中,白色的沙鸥与成群的湖鸟飞翔着,甚为优美!  太湖美,美在太湖水。那最美的是那一大片碧澄澄的明湖水,如一面大镜子,映出云光山色来。  “想不到这样柔美的太湖水,会造就了那太湖石!”欧阳石喟然叹道。  “不,太湖石是太湖波涛千百年磨练的结果。宋代诗人范成大,于《太湖石志》言,‘石出西太湖,多因波涛激啮而为嵌空,浸濯而为光莹’,茅公子,这温文尔雅的太湖水掀起波浪时,也一定很凶狠的吧?”  “罗公子说得不差,太湖翻起波涛来,那确是掀天盖地,颇为惊人的!”茅慕华道。  “只是太湖虽大,但浅,只能吓吓不明底细的胆小人。  我们不是来了么?”罗豪扬说完一笑。  “但不知它骤然换过一副面孔,罗公子可受得了?”茅慕华淡淡道。  “既来之,则安之。茅公子,你说呢?”罗豪扬反问。  “罗公子,你胆略过人,日后必有大发迹啊!”茅慕华笑道。  “你们争了半天,争什么呀?茅公子,罗贤弟,你们看,后面有一条船不快不慢地老跟着我们,莫不是太湖上的‘好汉’们打我们的主意?”欧阳石指了一下跟在后面的坐着一个戴斗笠的老人与一个中年商贾的船。  “欧阳公子,你怕什么?”茅慕华瞟了一眼后面的船,“那船不是太湖‘好汉’的!”  “你怎么知道?”欧阳石惊诧地问。  茅慕华一笑:“一则,凡太湖四十八寨的船都有其特殊标识。二则……”  “二则,茅公子本人便是太湖五雄中人。”罗豪扬接语道。  “很好!罗公子,看来我小看你了。”茅慕华阴阴一笑,“原来罗公子早看穿在下来历了!看穿了来历竟然还这样从容上船,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胆量!”  “承蒙过奖!我是在船快到大渲口时才想通你是谁的。同时,我也猜出了这位船老大的身份!”罗豪扬转头盯着船尾已停止划桨的船老大,“如在下没看错,尊驾便是太湖五雄中的金老五吧?”  “哈哈,罗公子你真行!老子便是金山焘!”船老大大笑道,笑声中已站立起来,手横铁桨:“罗公子,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我们想请公子到龙王城走一遭。这是我们霍老大亲自点你的。你面子不小啊!”  “是啊,能得铁桨金菩萨金大英雄亲自划桨驾船,这面子是十足有了!”罗豪扬淡淡一笑道。  “你……”金山焘被激怒得作势便要扑出。  “老五,不得胡来!”茅慕华喝道。  “茅公子,这是怎么回事?”欧阳石问道。  茅慕华微微一笑:“欧阳公子,你是聪明人,何必再演戏演下去呢?”  “怎么,茅公子难道是假的?”欧阳石吃惊,欲站起。  “茅公子当然是假的,冒充的公子嘛,但你欧阳公子真假,也得让区区先验明一下。”茅慕华说着,涎着脸一笑,伸手向欧阳石胸前。  “你,你不是东西!”欧阳石惊惶地退避,但船上狭小,哪里能避得开?  “在下项药师,确实不是东西。”项药师一笑,“先叫你乖一些吧!”伸手便欲点欧阳石“膻中”穴!  “项药师,你欺负我大哥不精武功,好不要脸!”  罗豪扬怒喝道,说话间奋身跃起,以“金雕锁指功”  来扣项药师“肩井”穴!  这时忽听背后一人叫道:“还有我呢!”接着兵刃破风之声大作,是金山焘以铁桨砸向罗豪扬背部尾闾骨!  罗豪扬双是一点船板,急跃而起,一个后跟翻,倒踹金山焘之头!  金山焘大叫道:“好小子,真够狠的!”忙抽回铁桨,低头侧身让过,然后铁桨“怪蟒翻身”,又砸向罗豪扬腰胯。  罗豪扬急向后一个虎坐,向金山焘身上坐去,同时右肘撞出,捶击金山焘之胸,左手如闪电抢出,硬夺金山焘砸来的铁桨。  金山焘见罗豪扬竟敢硬夺自己兵刃,一时摸不清罗豪扬功底,怎敢让人夺住?忙撤回兵器,向后一跃,跳至船板上,然后双足一点,猛地跃起,越过罗豪扬头顶,跳到中舱,一个转身,把铁桨逼牢罗豪扬:“我们一对一,你拔剑吧!”  罗豪扬剑眉一扬:“我不拔剑也能斗你!”说完,身形一抖,摆了个“金雕锁指功”的“金雕待扑”的招式,寻机进招!  金山焘怒道:“好,那请尝尝我罗汉伏虎拳吧!”将铁桨往舱中一扔,身形一抖,也立了个门户,乃是“双拳对虎”的招式。  罗豪扬飞目望向欧阳石,见欧阳石已为项药师点住了穴道。  项药师得意洋洋地道:“先让你躺会吧!带到寨内再好好‘款待’你!”并转身来看罗豪扬与金山焘之斗。  罗豪扬自知这次脱身颇为不易。  因为他生长北方,从未玩过水,是个旱鸭子!  当今之势,退无所退,只有力拚,以争取后面刘长善之船靠过来救援!  而如斗得时间久了,恐太湖水寇还有群船过来围攻!唯有先发制人,以求一胜了!  罗豪扬想到这里,大喝一声,以“双凤眼手”招化“二龙抢珠”,来夺金山焘双目。  金山焘忙举手上挡,并以双手成抓,反搭罗豪扬脉门,这时使的已是罗汉十八手的招式了。  哪知罗豪扬抢挖双目的“二龙抢珠”只是虚招,招出中途已成“叶底藏桃”,左手屈肘封架,右拳一拳直捣金山焘胸门“膻中”穴!  “来得好!”金山焘一声大叫,猛地双臂贴身一夹,双手化拳收回,身形一矮,成马步跨裆式,不遮不挡,一挺胸膛,接了罗豪扬一拳!  罗豪扬只觉一拳如打在石板上,直震得拳头火辣辣生痛,右臂一麻,酸得几乎捏不拢拳!不由心中一凛,暗中恨自己大意,竟忘掉金山焘的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了!  “再来吧!”金山焘叫道。  “来了!”罗豪扬左足向后一缩,垫退半步,“玉连环、鸳鸯步,紫燕双飞闪电腿”,紫衫镖王的成名绝学施出,一腿如闪电飞出,直踹铲金山焘面门。  “好——”金山焘以“狮子摇头”避开飞来的腿影,但他避得开第一腿,避不开随之飞来的第二腿,“好”字刚叫到一半,便被一脚踹中面门,顿时向后倒去,一开口,“哇”的一声,吐出三颗踢断的牙齿与一大口咸腥的血来!  “紫衫镖王的神腿功!”项药师识得此门功夫,惊叫一声,一步抢上前来,一抖身形,乃是神力鹰爪功的“大鹏西来”!双爪抢啄向罗豪扬胸前“中庭”“神阙”二穴!  罗豪扬身形一闪,“十二连环绝命腿”已左右交叉,连环踢出,饶是武功已入一流高手之列的项药师也无法进招,只好退跃避招!  罗豪扬“十二连环绝命腿”使完,正待换气再行出招,项药师一声厉啸,身形一耸,猱身扑上,一闪间,幻出五个人影,呈半圆形齐向罗豪扬扑来,五个人影,都使的是“白猿三十六抓”中的“白猿摘桃”的招式!  招式使到一半,又化“白猿献寿”“白猿参佛”“白猿折枝”“白猿反撩”“白猿飞扑秋千藤”“白猿攫雀”六招!  但见手若闪电,身若飘风,满天俱是项药师飞抓的手印,招招不离罗豪扬面门、胸、腹、双乳根、双肩井这些大穴!手法有刁、钩、捋、扣、撕、采、捞、抓八种!顿时逼得罗豪扬只有见招拆招地招架,无一点还手之功。  “嘿嘿,你认命吧!”项药师一声冷笑,一招“白猿金弓手”直取罗豪扬的“中脘”穴!  罗豪扬忙飞身跃起,一招“蜉蝣大江”,身形飘飘,越过项药师落到中舱去!  “小子,哪里走?”倒在中舱的金山焘一个“鲤鱼打跃”跳起,“南海礼佛”,双掌一合,向罗豪扬胸前插来,这掌如给插上,必有开膛裂胸之厄!  罗豪扬忙再度跃起避招,刚跃到一半,只听背后一声阴笑“躺下吧!”随即只觉一股大力撞向背部“灵台”,穴,似是西域独传的“拍穴手”。  罗豪扬自知不好,但已躲闪不及,只好身形一晃一抖,运“无相内功”以“铁背驼龙拳”的功架,硬接了一掌!  “蓬”一掌接实,罗豪扬只觉眼前一黑,有无数金花苍蝇急飞狂舞,耳畔如闻十万只金钹齐鸣,“嗡”的一声,随即觉得嘴里一甜,一张口,喷出一口血来。那一口血恰喷在迎面扑来的金山焘的面上,金山焘见红光一闪,以为是突来的暗器或者五毒教“五毒圣水”之类毒汁,忙双舞衣袖遮住面门。  罗豪扬人落下来,不容多想,脚起连环,凝聚全身功力,踢向金山焘,金山焘躲避不及,被踢个正着,一个窝心脚,人顿时给踢得飞了出去,在空中手舞足蹈,嗷嗷直叫,“扑通”一声落进湖中,水花四溅!  罗豪扬倏地一个转身,欲再出招时,只觉腿一软,全身百骸欲裂,俱发出针刺般剧痛来,在这身形一滞之间,项药师大喝一声,“拍”地又一掌,乃是运小天星掌力击出的一个印掌,一掌印在罗豪扬胸门上:“还不倒么?”  罗豪扬顿时大叫一声,仰天倒下!  这时,只听两声长啸和满耳暗器飞行的嘶嘶之声!  只见无数枚铜钱以钱镖的“满城风雨近重阳”的手法打出。  这出自川中双煞两个功力高强的武林名人之四只手打出的钱镖,虽隔十丈之遥,犹劲力劲强,顿时把项药师裹在中间!  与此同时,刘长善长篙猛一点,小船如箭一样急射而来,相距四丈远左右,两条人影夭矫如龙,急如流星地从船头向罗豪扬他们这条船飞扑过来,正是头戴斗笠的清山与绸罗长衫、商贾打扮的清海僧。  项药师双袖飘飘,身形连晃,幻出一片身影、袖影,把袭来的钱镖或闪开或以“流云铁袖”功打落,然后一个箭步窜向船头,欲拉起点晕在船板上的欧阳石以为人质。  然而就在这时,那被点中穴道昏过去的欧阳石在项药师的手将触到肩膀时,忽然一跃而起,双手如电而出,左手以峨嵋派绝技“兰花拂穴手”中的“手挥五弦”,在项药师右手腕脉上一拂,右手一招“玉蝶穿花”,一掌拍向项药师的胸门。  项药师骤出不意,变起俄顷,哪来得及防守,先是右手一麻,右手臂已动弹不得,身形不由一滞,随即中了这轻飘飘拍出的一掌,看似无力,击在胸上,如中重杵!竟是峨嵋派以无相内功为根基的另一门绝学:拈蝶手!  项药师不由全身一震,气为之一窒,差点当场昏倒,惊怒地叫了声:“你……”,这时忽瞥见清山、清海两条人影以一流高手的身法正向船上扑来,不及再说,一个“瘦蛟长飞”,投身入水,逃遁而去。  ——身负重伤,犹能如此动作敏捷,这份功力确乎非同小可!  “往哪里走?”清海则落到罗豪扬船头,便欲跃身入水追赶!  “先救人要紧!”清山喝道,边说边跃进船舱中,只见欧阳石正抱着罗豪扬叫道:“豪弟!豪弟!”  清山忙急声问:“欧阳公子,罗公子他如何?”  欧阳石流泪道:“他突然昏过去了!唉,都是我不好,想什么出奇制胜,害了豪弟!”  “王八羔子,吃老子一镖!”清海喝道,随即打出一把钱镖!  清山与欧阳石抬眼看时,见七、八丈外,金山焘的头从水中往上一冒,又沉下水向外泅逃,但水面上浮漂起一道红色的血水来,看来金老五还是中了一镖!  清山白眉轩动,念了声“阿弥陀佛!”随即从欧阳石手中接过罗豪扬,先切了一下脉,眉头一皱,掌贴罗豪扬背心“命门”穴,缓缓地输度真力!  “清山大师,豪弟他——”欧阳石担忧地问。  “他任、督两脉遭到巨大震伤,气机冲逆,五脏被冲击离位,心脉衰微,脉象细虚迟滞,又时有洪脉。唉,如不早治,怕有性命之忧!即使治好后,也可能武功尽废,得从头练起!除非能得武林圣医浮丘先生亲自医治!”清山说至此,长长一叹,“老衲近年来于参佛执役之余,验证武功医道,于医道略知一二。如罗公子这等身受重伤,乃为罕见!于常人,恐早丧命了!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先回到岸上去,离开这是非之地,迟恐生变!”  这时刘长善也把船靠了过来。  清山、清海与欧阳石抱了罗豪扬,离了项药师之船,上了来船。  清海顺便把金山焘逃离时留下的铁桨也带了过来,帮同刘长善划船,一铁篙,一铁桨,小船犹如离弦快箭,掉头向来路上射去,指向远处的无锡城!  船舱内,欧阳石注视着脸色苍白如纸,呼吸虚微的罗豪扬,悲忧交加,喃喃道:“豪弟!豪弟!你不会,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边说,边有一行清泪又顺着他俊秀的脸庞流下。  在清山膝下怀里,罗豪扬静静地躺着,紧紧地合着黑色的眼睫,眉宇微微锁着,打了一个结,现出一个不明显的“川”字来,嘴唇被牙齿咬得一片发白,显然正在昏迷状态中还以生命的本能同伤痛搏斗!  他来无锡前有没想到将这样离开无锡呢?  他有没想到与“潜龙门”的第一仗,就败得这样惨?有没想到他的武功竟连“潜龙门”一个分舵的老四、老五,也敌不过呢?  他也许没想过,也许都想过。  但不管他想过也好,没想过也好,他现在都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这样静静地陷入昏迷之中。  他在昏迷中可知道这些人将带他到哪里去吗?  他显然不知道。  正因如此,等他有一天从这长久的昏迷中醒来,他才会为眼中所见的一切而吃惊!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渐渐接近到四年前,父母被害、天罗剑庄被毁、藏有罗家祖传武功秘籍的“九龙金鼎”被盗的事件的核心,渐渐开始一步步逼近了解真相……  如此说来,他是否应感激这太湖之游所受的重伤呢?  ——但不管如何,目前,他就这样昏迷不醒地躺在一个头戴斗笠的老和尚的怀里,在他旁边,一个满脸愁云的青年公子,正为他担忧、垂泪!身材高大的铁篙刘长善与用协调、敏捷有力的双手划着桨的清海,正把铁篙、铁桨迅速地交替撑着、划着,在为摆脱目前的险境而拼命地撑着、划着,使这条船飞快地航向无锡城!  他们能逃得脱太湖五雄之手吗?  他们能找来“金指扁鹊”浮丘回春,治好罗豪扬的伤么?  川中双煞恶名满天下,此一露头,会有什么厉害的对头、仇家找上来么?可有凶险?  那一掷千金、以粗浅的五行拳技显出不通武功的青衣公子欧阳石,又怎会峨嵋派的绝世武功?他真是叫欧阳石么?他不惜折节下交罗豪扬,又为了什么呢?  ——此一切,都是一个谜!  江湖风波恶。世事之诡谲离奇,岂是人所可逆料的?  正文 欧阳石不是欧阳石,又是谁? 罗豪扬醒来时,是在辰正初刻。  辰正初刻,对于一个健康的公子哥儿来说,此时正是用好早膳,带着家僮,提着鸟笼,在街上溜达的时候;对于一个健康的农人来说,此时正是刚下地不久,干活正起劲的时候;而对于平时强健如虎的罗豪扬来说,此时正是迎着一竿多高的太阳,打拳练武的时候!  但罗豪扬此时只觉全身乏力,别说练拳,就是挪一下腿,也不成,生像这两条腿是木头做的,不是自己的!  他只有睁着惊异的眼睛,打量着这静静的房间,并暗暗地猜想这是在什么地方,自己究竟怎么啦?是给点了穴道,还是双腿瘫痪了?自己是给清山、清海两僧与欧阳大哥救走了,还是没救走,落在太湖五雄手里,甚至已落到了“潜龙门”门主手里?  他需要通过观察,作出一个正确的判断。  首先,他注意到自己睡的是一张漆成黑栗色的红木雕花大床,雪白的罗帐,薄软的罗衾。  床前有黑木鼓形小几,形制古朴,几上陈一件青花薄眙定窑宝月瓶,瓶内供养着几枝黄、蓝、粉、白色的花,花雅小而香清澄,也不知是何异种名花。  对面而望是绮窗绿纱,可见外面松墙上方一长块蓝天。  院内有一小花坛,坛上有一盘龙大缸,植一株蟠曲如虬的古梅,枝叶扶疏,想来冬雪之际,白梅齐放,定是很有风致!  室内唯一长几二书橱四椅而已,一式黑漆红木,明快简雅。地铺青砖,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墙白如纸。  一边墙上静静地挂着罗豪扬黑木剑鞘的铁剑。另一边墙上,中为一幅中堂画,画是五代后梁名家关仝的《关山闻笛图》。图中写关河之势,笔简气壮,石体坚凝,山峰峭拔,杂木丰茂,有枝无干。关仝师事荆浩,擅写此类关河之势,被人称为“关家山水”,与后世米芾的“米家山水”,为山水之两大宗派。两边是对联,集《三公山碑》而得:“山行起幽兴,石立景高颜。”字已得碑中精髓,形神兼备,笔力健迈。  凭字画与室内布置之雅,主人应是一位幽怀逸兴的高士。  但项药师化身茅慕华茅春葆时,其言谈又何尝俗了?  他从这些观察看不出什么端倪,便收回目光,静静地闭上目,倾听动静。  他现在只有寄望于听觉,望能听出些什么来!  岑静。长长的静静的岑静。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个声音随着轻轻而缓缓的踱步声,吟起诗来:“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随着吟诗声越来越近,终于,在那窗中看到了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昂首负手,双目向天,傲若无人地吟着诗踱了过来,经过窗口时,似无意似有意地向窗内看了一眼,过一会儿,又吟着诗,从窗口经过回了过去。  诗是唐代诗人刘禹锡刘梦得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很有名的诗。其中“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更是唐诗中流传千古的名句之一。  这首诗是唐宝历二年(敬宗朝)冬,梦得从和州返洛阳,途经扬州,答大诗人白居易白乐天的赠诗。  梦得因参预革新朝政,屡被谪贬,由屯田员外郎出贬为外官,先贬朗州司马,后为连、夔、和三州刺史,命运多厄,饱受磨难,曾长期在川蜀、湘地为地方官。这首诗诗首的“巴山楚水凄凉地”即指此。  朗吟此诗之人,声音冷峻,听上去不由令人生起一种寒意。联想到往事,思及自己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罗豪扬不由对吟诗者起了种亲切感,很想能同那吟诗者交谈交谈,而正当他这样想时,忽然心中一凛:难道、难道这里已是川中之地了?  如是川中之地,那是否清山、清海两僧与欧阳大哥护送来的呢?为什么他们一个人也不见呢?  他正这样想着,只听到一阵轻微的足音传来。  来人轻轻地走进来,见罗豪扬头向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由“噫”了一声,轻声自语道:“浮丘先生说,他一定会醒的,怎么连动也不动一下?”边说边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探过头来看罗豪扬的脸。  罗豪扬眼前顿时出现了一张有着两个酒窝的、娇憨的十四、五岁女孩子的脸来,她看到罗豪扬正睁着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她探过头来,不由脸一红,一缩身离开了有三尺远,然后用京白说道:“你这人,这样坏!明明醒了,也不动一下。”  女孩子说你坏时,就是说你这个人还不错!  她们如说你真坏时,那说明你一定很博她们好感,她们已喜欢上你了。  我又有什么好呢?罗豪扬这样想着,微微摇了一下头,苦笑了一下。  他现在必须搞清楚的是这里是什么地方?听那女孩子的话,好象浮丘前辈在此。  “姑娘”,罗豪扬转过头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浮丘前辈在哪里?清山、清海两位师父呢?还有我欧阳大哥呢?”  “我叫绿琴。”女孩子道,“这里是你‘欧阳大哥’的家。浮丘先生已走了,清山、清海两个大师父也走了。  喏,这是清山大师父留给你的信。你现在感到腿麻木是不?浮丘先生说,你要到午时,才能消除双腿麻木,可以下床呢!浮丘先生昨日中午给你服了‘六阳活血回春丹’,他说你当在巳正三刻,会有一种火灼之感生于双腿,令双腿恢复功能的。他算你辰正初刻醒来,你不是辰正初刻醒了?浮丘先生是活神仙,说话准灵,你放心好了!”  好像为了补偿罗豪扬这些日子听不到声音似的,这位胖圆脸的女孩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一下子把罗豪扬的疑团打消了一半。  罗豪扬听完了这位绿琴姑娘百灵鸟叫般的话,不由笑了一下:“绿琴姑娘,你知道我欧阳大哥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小——公子正在煮鸭粥呢!”  罗豪扬不说话,他吃力地伸出手,打开了信。  信上写道:  “罗公子谨鉴:  老衲与师弟云游去矣,顺便查访‘潜龙门’之魔踪。  本想遁入空门,永脱烦恼,但吾不寻烦恼,烦恼自寻上吾矣!太湖五雄令吾静修失所,无他法,欲除三千烦恼,唯尽除烦恼根儿!除魔即行善。吾与师弟以此而证佛果矣!公子慧悟,乃武学奇才!石先生武功高妙,堪称当世绝顶高人。望汝能早习成绝技,以报父母大仇!欧阳公子此一月有余,自东西来,为护汝求访名医,极尽爱护关心之情事,辛劳备尝。此子对汝一片真诚,他日汝不可有负矣!倘汝负之,吾兄弟亦必不放过汝矣!  ——衲子清山笔”  罗豪扬看完信后笑道:“清山师父也真有意思,我怎会负大哥呢?我还不知大哥对我好吗?”  “只要你知这一点就好!”绿琴笑道,“可不要做见异思迁之辈。”  罗豪扬摇了一下头:“怎么一下子就一个多月了?我难道一直在昏迷之中?——唉,你这姑娘,不错,我是还有两位兄弟,但我见了他们难道就会忘掉大哥了?不会的,正如我见了大哥,没忘记他们俩兄弟,一直把他们记在心上呢!你这姑娘不会说话,见异思迁这词,也用得不妥,该好好补补功课了!”  “好啦,算我说错好了!”绿琴向罗豪扬一皱鼻子,扮了一个鬼脸,然后掩嘴笑着转身跑了出去。  罗豪扬看到的第二个人便是欧阳石。  欧阳石回复到罗豪扬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穿著:杏黄的六如巾,豆青色的细绸衣衫,翻着白雪似的袖管。手里握一把摺扇,显得风流潇洒,只是脸容清减了不少。  “大哥!”罗豪扬在床上探起身来。  “豪弟,你躺着吧!马上午正初刻到了,我看你下床。”  “是。”罗豪扬半躺半坐地靠在床上,默默看着明显瘦下去的欧阳石。  他忘不掉在太湖船上,这位向自己隐瞒了真实武功的大哥,向项药师施出真实武功的情景。  欧阳大哥的武功比自己高多了,光那“兰花拂穴手”与“拈蝶手”两种绝学,就足以扬名武林了!  想不到这位大哥会这两门峨嵋派的绝学,而且还会使颠倒经穴的功夫,这门功夫,听说石家的人会使的。  “豪弟,你老看我干嘛?”欧阳石不好意思地一笑问。  “大哥,我想你武功怎么这样高?不但会峨嵋派的绝学,还会使颠倒经穴的功夫。”  “我是峨嵋派虚云神尼与青梅大师的弟子。这一点,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想兄弟结拜,只要性情相投便是缘了,是哪一派弟子无关紧要。至于颠倒经穴的功夫,本是吕家的功夫,我家有位祖婆婆是吕家的人,她把吕家的武功带了过来,成为我家的家传武功。”  “噢,是这样的。”罗豪扬点了一下头,“那时,我看到项药师跳水后就昏了过去,后来,你们如何逃脱太湖五雄之手的?”  “我与清山、清海两位大师父,由刘长善送到长江,然后雇了飞帆帮的船,送到岳阳,在岳阳改由湘江排教的人送到夔州,再由川江铁篙会直送到这里来的。这里离峨嵋山不远,到成都府不近,正好在二者之间。”  “太湖五雄的人竟没追来?”  “没来。我想大概他们急于寻找项龙象他们吧?又吃不准我与清山、清海两位大师父的身份。也许,他们另有什么鬼主意。”欧阳石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我奇怪的是项药师怎会知道我们的身份,你又是怎样看穿他们的?”  “这是因为项药师那天离去得太突然。他白天离去,晚上黑衣人夜袭青山寺,这种巧合不由令我启疑:为什么太湖五雄不迟不早,偏偏在我们发现了清海师父买盐与鸡蛋这件事后,才来青山寺搜人呢?说明他们是与我们同一时间得到线索的。这就不由使我怀疑到茅公子身上。”  “另外,我在西门桥遇见他时,在上他的船之前,我先对船老大观察了一下,发现他的桨,乌溜溜的,不象是木做的,我便怀疑可能是铁桨。”  “后来船到大渲口前,船老大答话时,我发现他说话声音中气甚为充沛,便断定他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使铁桨的高手!这样一来,也就大致定下他们身份了。至于他对我们,与其说是发现我们的身份,毋如说是觉出了我们的立场。因为在看到清海买盐与鸡蛋时,我先对这事起了警觉,这不能不引起项药师的怀疑。因为对胡大侠感兴趣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太湖五雄自己,他们决不愿胡大侠还活着,泄露太湖五雄灭十二连环坞的秘密。另一类便是听信太湖五雄传出的谎言,认定胡大侠是‘潜龙门’的人,而找胡大侠即‘潜龙门’算帐的人。对于后者,太湖五雄当然不会放过。” “项龙象失踪于青山寺,项药师除了对青山寺僧众怀疑上,也一定怀疑上了我们。他们在青山寺没搜到人,就更想找到我们了,他们以为我是胡大侠的朋友。”  “如此,他们怎会不把我们视为知悉十二连环坞被挑之内情的知情人与敌人,急欲除之而后快呢?——或者,他们另有原因要对我们下手吧!”  “豪弟,你真聪明!”欧阳石赞道。  “哪里?我简直是天下第一笨伯!否则,我应想到青山寺里的一些怪事,应是你干的!因为以你的为人,你怎会在我去青山寺的那夜如此好睡呢?直到你露出真实武功时,我才想到这一点,可惜太迟了。”  “我现在才想通,为什么那夜你睡觉,要叫小阿福抱来一只猫了!你敢情使手法,令猫大打呼噜,以作你的替身吧?其实,你说不定比我早到青山寺呢!”  “我知道,这事早晚瞒不过你的。”欧阳石叹道,“我是在你走后才跟来的。你是从西北方向上的围墙,我则从西南方向。我一入寺就直奔灯光亮的前殿,看到两个和尚从前殿出来后,就飘身进了前殿,恰好见两个小沙弥入了秘道,我便在上面来了个守株待兔,待两个小沙弥上来时,出其不意地出手,点了他们穴道。”  “这时我听到寺里有了动静,不便马上下秘道,先观望寺内情景,见青山寺的人正与黑衣人对垒,你还藏在树上,他们没发现你。我便放了心。”  “这时忽见两僧人直向前殿奔来,我再次出其不意地出手,点了他们穴道。然后乘寺内混乱,便下秘道将胡大侠背回了湖山楼。”  “等我第二次赶到寺里,见寺里战事已结束,那些被点了穴道的黑衣人与黑衣人尸体,正由两个和尚搬进一间房子里去,我掠到树上找你,你也不见了。我误以为你被青山寺的和尚所执,便突袭了那两个搬黑衣人的和尚,把他们点倒后,放进那间老厚石头墙的房子的屋角内,正想问话,又听到有两人到来的脚步声,便又出手点了他们穴道。我估计寺内的僧人未必能解得开我的点穴手法,就干脆把那些黑衣人移了一个房子,想造成这些黑衣人已逃走的假象。如青山寺的人倾巢而出追人搜人,我便好乘机再搜寺内,以救你了。后来你与那些和尚出来时,我正躲在你原先藏身的那棵树上,见你安然无恙,我便放心离去了。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真实武功,让我当个武功稀松的笨大哥,不是挺有意思吗?”  罗豪扬听着听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你怎么还会石家的闭血点穴石头拳?”  欧阳石并没注意到罗豪扬脸色的变化,笑道:“石家的闭穴石头拳,你以后也会会的。清山、清海两位大师父与浮丘前辈他们跟我二叔公说,叫你以后随我二叔公学武功呢!豪弟,你的武功,只是跟北武林中紫衫镖王学过他‘金雕锁指功’与‘无影神腿’两大武功吧?其他武功,你虽会招式,但精奥似未得到。否则,也不会让项药师的白猿三十六抓逼得不能出手了。如你学会了我二叔公的拳术,至少有七种可以反击白猿三十六抓的拳法。”  罗豪扬见欧阳石毫无心机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动:也许闭血点穴石头拳,不止天下一剑石家会使,其他石家人也会。  欧阳大哥的二叔公,大概就是清山大师父信中所说的“石先生”吧?  这人既然能得清山大师他们信任,当为好人吧?石家兄弟,天下一剑早遇害亡故了,余下的只有其弟白袍道人,亦即向爸爸挑战的那个白袍道人了。  那白袍道人不可能就是欧阳大哥的二叔公吧?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  另外,既然大哥称为二叔公,顾名思义,肯定他祖父兄弟不止二人,那就不是天下一剑石家兄弟了!  还有,倘那白袍道人真是欧阳大哥的二叔公,那么据紫伯伯他们分析,那白袍道人是与“潜龙门”一伙的,甚至有可能就是“潜龙门”门主本人。  如是这样,欧阳大哥又如何不帮太湖五雄这“潜龙门”第一大分舵,反而助自己呢?  他这样想着,心中不由释然了。  “豪弟,你在想什么?”欧阳石问。  罗豪扬一笑:“我只是想早日见到你二叔公!”  “二叔公今早与浮丘前辈走了,说是要去采千年成形的枸杞,上峨嵋山去了,过几天才回来呢!”  “千年成形的枸杞?那可不易采到!听说凡千年以上成了形的药物,都有仙气精灵,象黄精、茯苓、何首乌、肉芝和枸杞、人参等。有了灵气,会走动的呢,还有奇兽毒物看守。其生长之处,也必是极为危险之地!”罗豪扬道。  “二叔公这是为你呢!千年枸杞可以补血虚,养血,还能治肝、肾、阴虚所引起的腰酸、耳鸣、头昏、目眩诸症!二叔公对他七个徒弟都没对你这样好呢!你的任、督两脉受伤,气机冲逆,五脏离位,都是二叔公、清山、清海两位前辈与浮丘先生给你治好的呢!你说二叔公待你好不好?”欧阳石问。  “好!”罗豪扬听说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哥的二叔公,待自己这样好,不由对那个大哥的二叔公起子好感,不假思索地道。  “你回答得这样快,可能是敷衍我的吧?”欧阳石就这一点令罗豪扬头疼,他紧盯着罗豪扬问道,“是真好,还是假好?”  好还有真好、假好?这位大哥来了小孩子脾气真难办!  “是真好!”罗豪扬忙道,他知道大哥爱发些莫名其妙的小脾气,便卖个乖,马上答道。  “那,你以后见了二叔公也要叫二叔公,别我的二叔公、你的二叔公了,好不?”欧阳石看着罗豪扬,等待着他答复。  原来就为这个!大哥的二叔公,当然也就是我的二叔公了!罗豪扬这样想道。  于是他笑道:“原来就为了这!大哥的二叔公,当然也就是我的二叔公了!”  欧阳石见罗豪扬这话出自内心,不由放下心,笑道:“我知道豪弟会同意的!本来我们就是兄弟嘛!”  看来大哥很喜欢他的二叔公的!  罗豪扬这样想道。  欧阳石忽然出了一会神,一会儿转过头来突发奇想:“豪弟,你说项龙象他们关在地窖里,会不会吃得太饱,撑死?”  罗豪扬惊讶地望着这位俊美而古怪的大哥,等待下文。  “你想,他们在一个对时之后,穴道禁制自我解开了,饿了这么久时间,见了饭菜,还不大吃而特吃?吃得太饱了,咕咚一声,摔倒了,肚子撞在凳角上,通地一声,给撑破了!一个个都这样仰天死掉了!”  欧阳石有说有比划地描述着项龙象他们的形象动作,不由令人发笑。  “妙!妙!你写成文章,好好绘声绘色一番,一定是天下奇文!妙到……”说到这里时,罗豪扬忽然全身一震。  “怎么啦?”欧阳石不由脸现惊慌,失声道,那声音尖细,不类男声了!  “我的腿火灼一样的痛!啊,从上而下痛下去了!啊哟,我的腿能动了!大哥,我能动了!快掀开被子,让我下来走一走!”  罗豪扬被这突如其来的喜人变化弄得欣喜非常,至于欧阳石的失声,他根本没留心。  欧阳石忙替罗豪扬掀开被子,扶着罗豪扬,罗豪扬慢慢地移动双腿到床下地上,然后站了起来,由欧阳石携扶,走了几步。  “放开我吧,大哥!”罗豪扬道。  欧阳石松开了手,但还是跟随在旁边。  罗豪扬怀着一种喜悦的心情,试着迈了几个小步,然后渐渐加大了步子,一步一步地从室内走到了外面。  现正是八月,炎夏余威尚在,太阳正热辣辣地晒在身上。  罗豪扬抬头看了一下天上正中的太阳,笑道:“浮丘前辈确是神医!年正初刻,我真的能下床了!啊,这太阳真不错!叶子真绿,天真蓝,云真白啊!我多久没见到太阳了?”  “一个月另七天!”欧阳石道。  “啊,一个月另七天,也就是说我昏迷了这么多天?这是我一个月另七天来第一次下地?我,要再走几步!”  罗豪扬边说,边又在阳光下走了起来。  但也许是久病初愈吧?也许是毒日头太厉害?罗豪扬又跑了几步,额角上汗水细密地沁出来!苍白的脸似乎更显苍白了。  “豪弟,太阳毒,快进去吧!”欧阳石道。  “好,我这就进去,你不要来扶,我自己能走!”罗豪扬道。  于是欧阳石紧随在后,看着罗豪扬往里走。  罗豪扬一步一步地踩得很重,额上的汗更多了。  “豪弟,让我搀你一把吧!”欧阳石关切地说。  “我能!大哥你看,这就快到——床了,啊唷!”罗豪扬正说着,突然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向前倾倒,头往床柱上撞去!  “豪弟!”欧阳石急冲上前,挡在床柱前面,迎着抱住罗豪扬。  但罗豪扬一被欧阳石抱住,如怕烫似地猛一挣,让自己倒在床上,惊恐恼忿地叫道:“你、你是……”  原来当欧阳石迎来抱住他时,罗豪扬胸膛上贴来的竟是温软的女性之胸脯。  那洁腻柔韧的两团被束胸带束紧的温软之物入怀,不由令罗豪扬一惊,慌乱地推开欧阳石,让自己摔倒在床上!  欧阳石一下子呆住了!她想不到这个秘密,终究还是被揭穿了!  她望着惊惶、恼怒、恐慌交织在一起,用一种近似厌恶的目光如看着一个陌生人似地看着自己的罗豪扬,脸不由变得一片煞白!然后,又慢慢变得通红!  她的美目中含着一种羞愧与痛苦的表情,泪水在她眼中打着转,但她默默地咬住嘴唇,咬得一片发白,硬是不让泪流下!并慢慢地,慢慢地取下头上的头巾,让一头瀑布似的青丝披在肩上,然后低声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女声道:“是。我是女的……”  “你是女的!你竟是女的!难怪在扬州时,你不肯与我同床!平时你又那样……唉我,我真浑,我竟一直当你大哥……”  罗豪扬这样呆呆地望着欧阳石,又好象什么也没望见,他这样喃喃地说道,不知是气苦,还是恨己无能,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豪弟,豪弟,请你能原谅我……骗了你,不过,我并非故意要骗你的,我从小就顶着我不曾活下来的哥哥的名字生活的。我在江湖上闯荡,一直是这样易钗而弁的……豪弟,你,你……相信我吗?”欧阳石低低地道。  是的,有些人家在儿子早夭之后,就让女儿替代儿子,从小就把她当儿子一样打扮,让她学男孩子,这是父母对夭折的儿子的一种纪念,也是对女儿的一种寄托。这种例子多的是!  是的,欧阳石她并非故意要骗你,她真有难言之隐。  她如是女的,在扬州、无锡,你还会跟她这样相处吗?习俗也不许孤男寡女这样朝夕相处,同行同食。她这一切还不都为了你好?她哪一点对不起你呢?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缺一个心眼儿,太无眼力了!白混了两年江湖!  罗豪扬这样想时,心中稍微冷静了些,喃喃地道:“原来你不叫欧阳石,那你,你又是谁?”  “欧阳石是我哥哥的名字,欧阳是家母的姓,石是本姓。我,我叫石莹莹……”石莹莹轻声而快促地道,“我哥与父母、爷爷,在二十来年前,便让人给害死了!我由两位师叔抱着逃出来的!后来由我二叔公带我长大的。我六岁,便由峨嵋派的青梅大师与虚云神尼带我学峨嵋功夫的。当然,二叔公也传我家传武学。”  “噢,你叫石莹莹,石莹莹……”罗豪扬闻言,神情呆滞地点了一下头。  “豪弟,你,你怎么啦?”石莹莹见罗豪扬这副呆滞的样子,痛心地叫道,“你如果觉得我骗了你,对你没说真情,你骂我打我都成,千万莫闷在心里,再闷出病来!豪弟,你听到了吗?”语调中已带有哭音。  罗豪扬心中一痛,恍若从一个梦中醒来,全身不由一震,向石莹莹看了一会,目光渐见有灵气生机,然后无力地挥挥手:“你,你先出去让我一人静一会儿,想一想……”  “好,我出去。豪弟,我出去了……”  石莹莹看着罗豪扬,一步一步地退到门口,然后一个转身,低头急步走了出去。  房内,留下静静的罗豪扬。  罗豪扬拉上薄衾怕冷似地罩在身上,然后半倚半坐半仰躺着,盯着雪白的罗帐,默默地发呆。  来送鸭粥进来的绿琴听到罗豪扬在不停地独自念着三个人名字,其中一个是她的小姐的:“云丽珑,石莹莹,紫小凤,云丽珑,石莹莹,紫小凤……”连绿琴叫他吃饭也没听到。  绿琴慌了,以为罗豪扬中了邪,忙去找她的小姐,哪知她的小姐也在默默地发呆,低低地念道:“豪弟,豪弟,你不会怪我,不认我吧?豪弟,豪弟,你不会怪我,不认我吧……”  小姐竟改了女装,且泪流满脸!  今天,今天怎么啦?  绿琴在心里纳闷:难道两人都痴呆了?  等绿琴第三次去看罗豪扬时,罗豪扬已不念名字了,正头脑清醒,目光明澈地望着她进去。  “罗公子!”见罗豪扬正常了,绿琴放下了一半心。  “绿琴姑娘,你去请你小姐过来。”罗豪扬道。  “是。”绿琴忙从罗豪扬房间急急地跑向石莹莹闺房,人未到,声音已先到了:“小姐,罗公子请你去!”  “是吗?”石莹莹泪痕犹存的脸探出珠帘,带着惊疑问。  “是的。罗公子现在看上去很平静。”  “好,我这就去!”石莹莹忙用绢帕掩干泪痕,对着菱镜,轻扑铅粉,薄施胭脂,梳理了一下凌乱的秀发,在脑后绾成一束打了条蓝绸带,然后边整着衣裙,边急步向罗豪扬的房间走去。  罗豪扬果真好好地坐在床上。  “豪弟,你叫我?”石莹莹轻声问,悄然站在房内。  “嗯,石……姐姐,我想了一下,不管如何我们曾结拜过,让我称你姐姐吧!我还是你的弟弟。”罗豪扬道。  “豪弟,谢谢你!”石莹莹的目光乍一闻罗豪扬之言,神采为之一黯,随即为之一闪一亮,低眉柔声道,并敛衽道了一福!接着抬起脸来,明澈的目光中闪耀着欣喜与感激的光采,“我好高兴!豪弟,你还肯认我这姐姐!”  “不!石姐姐,我要感激你两次救了我命!没有你,小弟不是陈尸在扬州哪一个阴沟洞里,也必葬身在太湖鱼腹了!”罗豪扬诚心诚意地道,“刚才,恕小弟失态了!”  “不!豪弟,我怎么会怪你呢?”石莹莹道,然后看到了案几上一动未动的饭菜,温声道:“啊,都凉了!豪弟,待为姐替你换一些热的饭菜来!”  “小姐,让我去吧!”绿琴道。  “不!还是我亲自去吧!”石莹莹端起冷了的饭菜,向外走去,步子变得轻快起来。  对于她来说,能不失去她的豪弟,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呢?  自石莹莹、罗豪扬姐弟相认后,石莹莹已完完全全成了一个女子,那种闯荡江湖易钗而弁的豪气为之一敛。  当她以女子的身份出现在罗豪扬面前时,罗豪扬不由不感到:石莹莹只能是石莹莹,永远成不了欧阳石的,她的容貌,她的声音,她的性情,完全是女儿家的!  那种以前用假嗓子装出的男声,虽也朗朗动听,但何如现在她以女子的本嗓说话好听?这不由使罗豪扬想起了云丽珑。  这两人说话声音一样那么悦耳、动听,简直难分轾轩。  而与云丽珑那种高贵、典雅、令人不容正视的气质,那种慑服众生、宛若天仙临世的风范不同,石莹莹则显得平易、亲切、和蔼、温和、体贴。  石莹莹当然也美,但不是云丽珑那种令人一见便不由心猛地一震的,被她所镇慑住的美,那种惊心动魄、摄人心魂的美!  在云丽珑面前,罗豪扬总禁不住心头鹿撞不已,只觉血往上冲,有种头重脚轻的飘飘之感。而石莹莹的美,是和谐的,亲切而舒坦的,就象冬天温暖的火炉,夏日一块清凉的绿荫,日常生活中一张让人看了感到舒适、可靠的床,人生中一间游子千里回来看到的老家亮着橘黄色灯光的、传来亲人们熟悉、热烈的笑语的房子,具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吸引力。在她身上可以寻到母亲的慈祥可亲,姐姐的体贴、宽容,妹妹的清新可爱、活泼娇憨!  石莹莹无疑是世俗的贤妻良母式的女子,不象云丽珑给人以高高在上的头戴灵光的妙相菩萨与美丽天仙之感。  石莹莹是懂得如何安排日常生活中油盐柴米、女红烹调、洒扫执事的,能干而勤快的女子。  她老练、大方、自然,一切都好象富有经验,从种菜植花,到杀鸡烧肉,甚至磨豆腐!  她很会与人相处,性情随和、坦率,但又谙知世故,有种家庭主妇的狡黠与委婉,不象云丽珑那样,虽然也样样能干,但给人种只适宜吟诗、论文,赏花的娇小姐的感觉。  ——但石莹莹并不象汤小姐汤玉环,她又有自己的另一面,这另一面又有些象云丽珑与胡简琴了,她可以与你品茗论世,赋诗联对,从容与谈诗词文赋,也会博弈,也会奏箫,也会观赏书画。  但当她与你一起谈诗论文、唱曲吹箫时,绝不象胡简琴那样清狂,也不似云丽珑那样矜持。而是象一个多年的老朋友,令你感到一种老朋友相处的温馨。同时在她的娓娓而谈、又谦逊而温和的与你对谈中,你又感到她知识渊博,许多地方不乏独到的见解,其中含有真知灼见!  罗豪扬在石莹莹细心照料下,身体恢复得很快,半个月后,他已回复了那种生龙活虎的体魄与精神风貌。有鉴于太湖之战的惨败,罗豪扬更加发愤练武。  看着罗豪扬一遍遍地练“神腿术”,练紫镖王的“金雕锁指功”,练那些步云宫学来的零招散式,石莹莹很想把石家武功教给他,但在她二叔公没回来之前,在她二叔公未答应正式传罗豪扬家传武学之前,她虽有此心,也不敢。  何况,即使她想教,这座卧虎山庄,还有她的二师叔、六师叔与小师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