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言 盛夏正午。知了在林间发出单调的长鸣。  这是南湖市西郊的风景区,它素以秀丽幽静而被恋人们当成欢聚约会的好地方。可眼下,那些双双对对的情侣也几乎全被酷暑逼进了各自的室内。  八月的西郊山林,真是宁静极了。  车站遥传来“当当”的钟声,南湖市已进入夏时制的正午两点。这时,不约而同地分别从市内方向匆匆行来二人。很快,这二人便在坡上的一颗独立的大桉树下相遇了……  不久,远远从郊外方向朝市区驶来辆满载西瓜的十轮大卡车。这时,卡车在林旁的站牌下稍停了片刻,司机扬腕看看手表后打个哈欠,便又慢吞吞踩动油门,驾着宛若昏昏欲睡般的大车驶远了。  与此同时,那树前的二人都有点惊惶地看了看停靠的货车,待它驶远后这才暗松口气。过了一会儿,那其中的一人不动声色地从随身的小包内掏出把锋利的匕首,还不等另一人发现,便悄然将执刀的右手绕其身后,猛地一刀便从那人的背后刺向前胸,然后再将刀死命抽出,用力一推,只听“咚”地一声,那人便仰卧在地。这人看看被扎穿心脏的尸体,悄吁口气,赶紧瞅瞅阒无人迹的四周,然后摸出早已备好的手套和丝绸小帕,慌忙戴上手套,用丝帕将匕首上的指纹仔细擦净后又拋在尸旁,这才从死者身上取出串钥匙,收好手套、丝帕,草草用枯叶掩好尸体后便迅速离开了。  四周,又恢复了先前的一切,惟有夏蝉那死命的聒噪声惊破了这份特有的宁静…… 正文 第一章:彩照与男尸 一 南湖的八月,天气闷热得像一只密封的大蒸笼。汪蕾坐在未婚夫明子的房里,看着这一间被大床,组合柜塞得满满的房间,那怨气和着热气竟一直在腾腾上升!她真不明白:一向热衷于做生意发财梦的明子怎么竟会迷上摄影?而且居然会将这套一室一厅准备当新房的正房腾出来做了暗室,却让这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客厅反成了睡房。不过,她尽管不满,却忍了。明子大号魏明坤,是位高干家庭的独子。目前,汪蕾不愿失掉明子这个未婚夫。 “喂!老先生,快一点!洗好了没有?”这时,汪蕾一边对着风扇猛吹,一边朝那间权当做暗室的正房大声催问。 “急什么呀?来啦——”魏明坤捧着一大堆湿漉漉的彩照,满头大汗地来到汪蕾跟前,“你看,效果还真不错呢。”他兴高采烈地说。 “快!让我看看——”汪蕾急不可耐地接过了一大叠刚洗好的照片。其实,她虽不爱摄影,却极爱替自己照相——她喜欢看到自己那充满青春魅力的倩影。  一张、两张……汪蕾各种风姿楚楚的彩照以及和魏明坤草地亲昵的照片全五彩缤纷地呈现在二人眼前。  “嘿!哥们,真漂亮!”魏明坤看看照片,再瞅瞅那张瓜子脸庞上有着弯眉秀目的汪蕾,高兴得在她肩上猛拍了一巴掌。  未婚妻的漂亮和充满青春活力的风采,使他在同伴们中赢来不少的得意。  这时,二人粗粗将彩照看过一遍后,似觉还不过瘾,又—张张拿在手内,仔细欣赏起来……  “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间,汪蕾蓦地一声怪叫,将魏明坤猛吓了一跳。他赶忙凑近汪蕾,只见她一手抖颤地捏着张二人双双躺卧草地的彩照,而随着另一只纤纤手指的移动,那张彩照上竟发现了令人惊异万分的怪事:两人的合影中居然有三双大足——就在自己与汪蕾相依相偎的足后,竟然还有双穿着皮凉鞋的男性大足与它们足尖对足尖地抵足而卧在一起!  “真他妈的莫名其妙!”魏明坤边骂边定神细看,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真是大白天撞鬼啰!”汪蕾大睁着双眼叫嚷着,惊异使她的嗓门都变了调。  “奇怪呀!除了那个穿紫衣的女人外,我们照相时再没见过有人嘛……”魏明坤不住地喃喃自语,他那张四方大脸上的眉峰被惊诧挤成了一堆高耸的肉疙瘩。  “可不是怪事么?”汪蕾愈想愈惊地说,“我们俩吵吵闹闹地在那儿笑了好半天,地上竟会睡着个大活人,怎么会都不知道……”  汪蕾话未落音,魏明坤即抢着说下去:“睡着个大活人……”他重复着,猛地一个愣怔,被自己陡然的联想弄得有点毛骨悚然了。“只怕是个死人哩……”他几乎在哆嗦着将自己的推测告诉汪蕾。  “哇——死人?!”汪蕾又陡地一声大叫,这叫声简直使魏明坤浑身顿起鸡皮疙瘩。  “走——去看看!”魏明坤毕竟是男子汉,一会儿便定下神来,他即刻拽了汪蕾便准备往外走。  “哦……我不去!”汪蕾哆嗦着,像是愈想愈怕,她摔脱魏明坤的手拒绝,“天快黑了,去干什么?要去你去!”  “去看看嘛。”魏明坤却好奇心大发,央求着汪蕾说,“带上手电,两个人去,有什么好怕的?!”  汪蕾有点心动,看看明子,又低头瞅瞅照片,仍犹疑着。  魏明坤见状,忙继续鼓动汪蕾:“走吧,正好骑摩托车去兜兜风,趁机凉快、凉快。” “好吧。”汪蕾仍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不过,要是吓坏了我,可要你负责喽。”她娇嗔地搡了魏明坤一下。 正文 二 室外,天刚断黑,柏油大道被白天的骄阳晒得又软又黏,车轮在路面滚动时,发出种令人难受的“滋滋”声。汪蕾让明子载着驶到南湖大桥便停车进了家小餐馆。当二人匆匆吃完一顿简便的快餐出来,四周才渐行转凉。魏明坤将摩托车开得飞快,一会便到了那片此时已变得黝黑的山林前。“到了——”魏明坤熄火停车,捏亮手电,指了指那棵独高于山林小树的大桉树,便小心翼翼地拉着汪蕾朝前走去。 汪蕾一边不住地用眼仔细辨认着四周,一边紧偎着高大的未婚夫慢慢朝那株桉树娜动脚步。快到目的地时,她轻推了魏明坤一把,胆怯地说:“你上去看看,我在这儿等你……” “怕什么?!”魏明坤攫紧汪蕾,不住地替她壮胆,“有我给你当保镖,保管吓不着。”  “我……”汪蕾依旧迟疑着,在原地赖着不动。  “既然到了这儿,去看看吧,有什么好怕的呢!”魏明坤干脆拖住汪蕾,死命地往树前拉去。  汪蕾无可奈何地跟定明子,却吓得抖颤着双腿,蹑足往树前娜去。 很快到了,魏明坤赶忙将手电的亮光朝黑糊糊的地上射去……突然间,他猛一哆嗦,只听一声惊呼:“别过来!这儿真有……真有一具尸体!”  “妈吔!吓死我啰——”汪蕾闻言尖叫,松脱明子的大手,一个人吓得连滚带爬地退下了山林。  桉树下,是一具被落叶草草覆盖着的男尸。 正文 三 壁灯的柔光将两个亲昵身影悄然投射在天蓝色的墙上,房内的男主人——南湖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长余海搂着妻子丁芳,正在喃喃细语着:“芳芳,今晚咱俩总算一起在家亲亲热热过周末……”  “嗯,还好意思说呢。该我命苦倒霉,嫁了你这个大忙人。这么多年来,陪我在一起过了几个周末?!”丁芳故意撅着张丰满的小嘴,一边使劲地偎进丈夫怀里发嗲,一边却半真半假地嗔道,“再不陪我过周末’小心我也送上纸离婚报告去法院……”  “送离婚报告去法院?!”余海哈哈大笑,“好,我说个送离婚报告的故事给你听……”  “得,得!别再来你那套故事!”丁芳忙切断余海的话,在怀里轻搡了他一把说,“你们这些公安干警,全缺乏文艺细胞,生活单调而乏味。说故事?!说来说去也是那些凶杀、破案,我都听腻了。快收起你那‘宝贝’故事,别影响周末气氛吧。好不好?”  余海依旧笑着:“别误会,我这故事保管跟破案无关……”  丁芳不依不饶地兀自撒娇:“不嘛,我不听!”  余海轻吻了妻子一下:“这是一对恩爱夫妇‘悲欢离合’的故事哩,保管你听了睡不着觉。”他胡诌着,不管丁芳是否在听,他自个儿笑着说下去,“我有位老熟人在法院工作,结婚不久,两口儿恩恩爱爱。一天,不知为什么事我那熟人惹恼了新婚的夫人。于是,那位新娘子便写了张离婚报告交给法院。事真凑巧,恰恰是她的丈夫担任民庭的庭长。他一看报告乐了,故意买了几本连环画,连同报告一道,让书记员送到家里交给夫人,并对她说:自己太忙,请她以后别开这种玩笑。没事干时,看看小人书消遺……”  “简直瞎说八道!”丁芳听到这儿,也忍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照你这么说,找个在‘公、检、法’工作的人做配偶就非得厮守一辈子?要真感情不好,连离婚都不行啰!”  “不,不!夫人千万别误会!”余海继续调侃妻子,“我是说,你真送离婚报告去法院,他们来找我时,我便告诉他们:你也是闲得慌,跟我开开玩笑而已。”  “去你的!”丁芳又轻搡了余海一下,故意威胁道我才不开那玩笑呢。要么就动真格的。嗯,再让我整天孤零零地守着这空房,你试试看……”  “真不怕羞!”余海说着在丁芳的红腮上轻刮了一下,“每天有个大活人在这儿出出进进,还说是守空房?!何况还有个儿子呢。依你这么说,明天还是去妈妈那儿将小家伙接回来吧?免得你闲着没事,净在家里胡思乱想。说不定哪天给我弄个‘第三者’进来,我这大面子上可吃不消啊……”  “你……你真坏!”丁芳羞红着脸,佯怒发嗔。“要找第三者的话,当初就不会嫁给你这个没日没夜的人啰!”  “好、好,感谢夫人的盛情!”余海怕妻子当真生气,忙轻吻着那滚烫的红腮,尽量来点“安抚”政策,“既然周末难得在一起,还是闲话少说,早点休息吧。嗯?”  那盏床头小壁灯羞羞涩涩地闭上了,夫妇二人正情意绵绵地准备步入缱绻爱河时,枕边的步话机却突然传来刑侦队值班员皮小安的焦急呼唤:“105,请火速来队部办公室——”  “出了案子?”余海迅速拿起了步话机。  “怪事一桩!我已去过趟现场,有一具被害的男尸不翼而飞了!详情等你来再说吧。”皮小安声音急切地答话。  “什么?尸体会不翼而飞?好,我马上来!”余海关上步话机,充满歉意地在妻子的红唇上印了个吻,便腾地跳下床,穿上制服,匆匆出了家门。 意外的发案又惊破了夫妇间亲昵、难得的“春梦”。丁芳看着顿显得空落落的房间,委屈得哭了…… 正文 四 余海静静倾听着,不住地将目光射向两位报案人。魏明坤高个、健壮,一张国字大脸,浓眉、直鼻,看外表有点虎头虎脑;听说话口音,是典型的北方人。他上穿竖条暗花T恤,下着牛仔短西裤。此刻坐在余海面前,露出双毛茸茸的大腿。与他同来的女伴汪蕾看来要比魏明坤小好几岁。她个儿不高,但却匀称、苗条,女式男发衬着张黑里透红的瓜子脸,灵活的双眸再加上她那浑身现代派的服饰,使她充满了一股青春的健美。这时,她正在叙说那可怕的发现:“先前拫案时,我们已经向那位同志说过——”她用手指着正静坐一旁的皮小安告诉余海,“地上的的确确是具男……男尸……” 时隔数小时,她被吓得依然还心有余悸。她说到这儿,赶忙往明子身边靠了靠,这才接着讲下去,“那尸体头上、身上只盖了点树叶,双脚全朝天露在外面……喏,吓死人喽……”  “请问——”余海礼貌地插问,“黑夜中你们是否真看清楚了呢?嗯……比如……”他想了想,尽力说得准确一点,“地上睡的是醉汉?或者……是好搞恶作剧的年轻人呢?”  “呵,不对!不对!”汪蕾急得双手乱摇,“活人总不至于扒一堆树叶盖自己身上吧?!还有……”她盯着明子看了看,迟疑不决地往下说,“好像身上还有血呢。”  “是这样!我们亮着手电,确实看清楚了。”魏明坤一旁接过话头,“这样的事,我们怎么敢乱说呢。何况,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跑来跑去的报案还不算,刚才还领你们去了趟现场。”他憨直地盯着余海,粗声大气地说着,“若没这事,不是瞎找麻烦跟自己过不去么?!”  “哦,请别误会!”皮小安不待余海答话,忙向二人解释道,“因为这涉及到人命关天的大案。了解得越详细,对我们破案工作越利。”  “当然,”魏明坤即刻消了火气,通情达理地点点头说,“我们也是考虑到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连周末也没过,才赶来报案的呢。”  “谢谢!”余海边道谢,边问,“穿着打扮呢?看清楚了没有?”  魏明坤和汪蕾同时摇了摇头。汪蕾快嘴快舌地回答:“当时我们吓都吓死喽,哪顾得上细看呢。”  “能否再请你们仔细回想一下:详细说说照相时的情况?”余海若有所思地探问,“也许,对我们侦破工作会有所启示。”  “照相?!”魏明坤和汪蕾四目对视片刻,都有点难为情地笑了。  “没关系!我们知道你俩是对恋人,怕什么?!”余海鼓励二人道,“年轻人嘛,生活是丰富多彩一些。”他用手指指那双双躺卧草地、且有着三双大足的照片,理解地笑了笑。  “真出洋相!”汪蕾偷瞥照片一眼,双颊蓦地浮上丝红云。“嗯,你们让他说吧——”她娇嗔地推了推魏明坤。  “嗯,是这样……”魏明坤看看汪蕾,也闹了个大红脸,“今天下午,大概三点多钟吧。她突然心血来潮,说要用自动相机去拍我们两人在草地打闹的照片——她说那充满了青年人的生活情趣,将来老了再拿出来欣赏,会很有意思!当时,我们考虑公园里总断不了有游人,照起来会不自在。于是,想来想去,只有西郊那片山林既人少安静,风景也还不错……”  “我们到那儿一看,果然人不多。”汪蕾看看手表,切断了魏明坤的叨叨叙说。  “人不多?!”余海忙与皮小安交换了一下目光,追问二人。“那么说还是另有人在场啰?”  “对!我差点忘了。”魏明坤大大咧咧地掏出盒“长箭”香烟,分别递上支给余海和皮小安,见皮小安摆手谢绝,忙将那支叼在自己嘴角,余海早将揿燃的打火机送上,替他点燃了香烟。魏明坤喷出一圈烟雾后,这才接着说节下去,“自始至终,有一个穿紫色时装的女人站在那儿……呵,是隔我们远远地站着。”  “紫衣女人?!”余海扬眉细问,“一直站在那儿看你们照相?”  “没有!”魏明坤爽快地摇了摇头,又喷出口烟圈说,“她一个人在那儿走来走去,我们只看见她的背影。”   “多大年龄?”皮小安心细插问,“大约多高?体形?”   “我说了,只看见她的背影。”魏明坤又有点不悦,变换了一下久坐的姿式答道,“不过,那身材很不错!高高的个儿,很有风度。看样子,年纪不会太大。”他说着,露出副极欣赏的神态。  “唔……”余海陷进了沉思。  “那女人既不像在等什么人,也不像……呃,我说不准确。”魏明坤索兴抓紧时间,一口气接着往下说,“反正我凭直觉感到:那女人尽管只让我们见到一个漂亮的背影,可她却一直在观看我们……呃,你说,是不是?”他有几分讨好地问汪蕾。当时,因为自己朝那綱娜、漂亮的背影多瞅了几眼,还惹得汪蕾直对自己翻白眼。此刻,他却再不敢为那个美丽的紫衣女郎背影而得罪恋人了。  “不错!我当时还真有点不高兴呢。”汪蕾红着脸,老实地点头承认,“心想这人真讨厌!一个人站在太阳下偷看别人照相干什么?一站便是个多小时。”  “对不起!”余海看看表,已经夜深了,他朝两位拫案人抛去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与那位紫衣女郎谁先离开那儿?”  “是我们。”二人不约而同地回答,“下山后,我们回头望了望,她正朝我们照相的那棵大桉树走去……”  送走报案人,余海又掏出支烟接上火,让皮小安整理报案记录,自己却歪在沙发上,静静地回想着这一切。  今下午即8月20号的下午4点左右,一对充满罗曼蒂克的年轻恋人在市区西郊拍下二人的生活小照。当时,仅一位穿紫衣的女郎远远在场。  由于报案人魏明坤自办了一个公司经商,最近却突然迷上了摄影,便将挣来的资金买了全套彩扩洗印设备。他利用自己的家做暗房冲洗,在街上又开了家小门面雇人照看,接一些胶卷回来冲洗挣钱。 回家后当二人将自己刚拍的彩照冲洗出来一看,居然发现了怪事!于是好奇心促使这对恋人又再度去西郊。在下午的拍照处,竟发现一具被落叶草草覆盖的男尸!  二人即驾摩托车飞奔来局报案,然后领路随皮小安等一干人马去现场察看。这当中时隔仅仅一个半小时。  然而,到现场一看,那具被两位报案人——四目所见的男尸竟不翼而飞!  现场足迹凌乱,除发现两位拫案人的鞋印外,还有众多根本无法查清的游人足迹。在发现男尸的地上有一大片血迹和一把无任何指纹的匕首。  此外,泥土上血迹刮样的检验结果与匕首上的血痕全同属于“AB”型。  情况就这么简单!  想到这些,余海再扬腕看看手表,此刻已是深夜十二点一刻。既然皮小安已领人去过现场,眼下自己还不如先将这个奇怪的案件再仔细推敲、推敲,分析一下真伪,然后再考虑侦破方案。  首先,报案人是否可靠?  在那片风景优美、静谧的西郊,真发现过一具男尸吗?  假定确有那么一具不明身份的男尸,那么据报案人目击,恺仅被落叶草草覆盖,在这炎热的夏天,尸体会不会已腐烂发臭?  这是第一作案现场吗?  男尸为何不翼而飞?是已移尸他处,还是假定的被害或是自杀者又死而复活了呢……  随着时间的流动,余海的思维几乎又绕意识的一周回到了问题的起点——报案者的报案究竟是否可靠?然而,他又立即联想到先前魏明坤的那番牢骚,觉得对方的话并非不无道理。何况现场还确有匕首和大片血迹呢。“不过……”他想了想,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朝皮小安伸过手去,要来了笔录的两位报案人的情况。他一看,上面只冇魏明坤的住址。  “他们正准备结婚。”皮小安不咸不淡地告诉余海,“大概是已经同居了吧。” 正文 五 曙光在余海的通宵忙碌中又悄然降临了南湖。他张着那已布满血丝的双眼,与皮小安一道,让他再次驾车朝现场驶去。  清晨的南湖,宁静而清新,习习的晨风不住地向早行人送来心旷神怡的清香。余海坐在车斗内,被夏晨特有的清香一熏,反而顿觉困意全朝自已袭来。他正想趁机小憩片刻,皮小安立即大声提醒道:“喂!队长阁下,可别在车上打瞌睡!摔出了交通事故,我可没法向你那位美丽的夫人交差啊。”  “报销了也好,免得她去交离婚报告哟。”余海绽出丝苦笑,言不由衷地说,“早知这样,还不如跟你一道住单身宿舍哩。”  “咦?”皮小安吃惊地斜扫了队长一眼,“吵架了?”  “没有。”余海眯着双眼答腔,“也难怪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什么时候陪着一家人去看上场电影,逛过公园呢?!”  “哟,怕离婚是假,心疼夫人才是真的哩!”皮小安调侃余海道。  “别笑,等你结了婚,便知个中滋味啰。”余海深有感触地说。  “我结婚?!结头昏呢!”素来洒脱乐观的皮小安居然倏地阴了脸。  余海暗悔失言,后悔捅了皮小安的心病。自从去年破了那个轰动全市的女明星奇案后,他居然以那案中被害人的女儿——那位温柔、漂亮且博学而又钟情的女演员童晓燕为楷模,发誓要找那样的女性做妻子。一年来,他夙愿未偿,眼看着成了刑侦队的“大男”,也成了负责刑侦的老局长苏铁和余海的心病。  “据我昨晚的走访、了解,那两位报案人的可靠性很大。”这时,余海忙有意识换了话题,“邻居们都反映魏明坤这小伙子直率、仗义,平时还有点憨头憨脑,从无幽默感,也不喜欢开玩笑。这种人,不会平白无故与我们搞恶作剧吧。”  “那位女郎呢?”皮小安在晨风中自问自答,“我想也不会吧。”  “对她,我没做更多的调查。”余海分析道,“我想也不至于。一个年轻姑娘,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与我们开这种‘玩笑’,而且现场毕竟留有血迹和凶器。看来,我们没有理由怀疑报案人搞恶作剧,报假案啰。”  说话间,晨曦渐行散尽,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二人不再议论案情,只是一路风驰电掣般地朝目的地飞去。车刚过南湖大桥,南湖出版社的七层新楼便已赫然入目。这时,一条本来直通出版社的中型柏油马路却突然变得凹凸不平,道上还堆满了泥土和几个下水道的大水泥涵管。车刚驶上这段路时,正准备昏昏欲睡的余海便被震得老高。 “怎么回事?”他半睁着眼问皮小安,“干脆绕道走吧!”  “这是去那块‘宝’地的必经之路,没办法绕道。”皮小安气呼呼答话,“这儿在抢修下水道。听说从大前天开始,这一带的下水管道全出了毛病。”他家就住在盅版社附近的居民新村里,对这儿的情况,自然比较熟悉和了解。  余海不再说话,闭着双眼,索兴任车将他颠来颠去地折腾。驶过这段路后,路面总算平坦下来了。这时,树木渐渐浓密,城市已被拋在飞速的车后,郊外的绿树伴着百鸟的晨鸣朝他们迎面扑来。很快,便到了那片可爱的草坪。皮小安刚将车停稳,余海却早已大步跳了下来。“哦,这儿倒真是个好地方。”他打量着四周,发出自言自语的感慨。  “哼,可就在这‘好’地方出了凶杀案。”皮小安仿佛在挖苦余海似地抢白了一句,“喏——就在那棵最髙的桉树下!”  “好吧,再去看看!”余海点燃支烟,率先朝前走去。 现场依旧如前晚皮小安来勘查时那样:有一片被压平了的草地和一堆乱糟糟被扒在一起的树叶。余海量了量那片被压平了的草地,思忖着说:“这人个头比较高大,至少有一米七三以上……”他目光紧盯草地,立即下了结论。 皮小安轻“嗯”了一声。  那片暗红的血迹依稀犹在。  二人在血迹周围仔细寻觅着。朝阳中,一小块晶亮的玻璃碎片在地上发出折射的亮光,它立即攫住了二人的视线。“喏,这不像普通玻璃碎片……”余海弯腰拾起这一片晶亮物。他细察片刻后,终于看清了,这原来是眼镜的碎镜片。“这应该算是点‘收获’吧?”他若有所思地自语着。  “不错,也许它可以证明这里曾有过具尸体,或者发生过搏斗等意外事件。但是……”皮小安信心不足地往下说,“也完全可能是一种偶然的巧合。谁知道这镜片是多久前被人摔碎在这里的呢……”  “不太可能吧!”余海切断皮小安的话,沉思着说,“正常情况下,镜片绝不会仅剩这一小块!这点点碎屑,只能说明一个可能性:有人将被摔碎的眼镜连同镜片拾走了!而也许镜片被摔得太碎、太散,便疏忽了这一点。何况这里是草地,土质松软,不遇猛烈的暴力,镜片绝不会被摔或击得这样破碎。”  “有道理!”皮小安即刻心悦诚服地表示赞同,“现在至少可以肯定:报案者并非在拿我们穷开心、搞恶作剧!只不过目前还不能断定在这个流血事件中的受害者究竟是伤,还是已死而被人移尸?”  “你去医院调查过没有?”余海案件的发生已毫无疑何地肯定了,眼下他关心的是受害者的去向和生、死问题。  “我已经挂电话问过市内和近所有医院的急诊室和外科病房,昨晚没收这科外伤病人。”皮小安简洁回答后又说,“看来肯定是他杀案!杀者绝不可能朝自己刺一刀后再扒堆枯叶盖身上吧?!”  “除非是精神病!”余海嘀咕了一句。  “而且这人已必死无疑!”皮小安双眼紧盯着地面继续分析着,“因为被害即使是被人救下送个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医院的话,他本人或是救走他的人都会向我们报案……”  不等皮小安的话落音,余海便忙着“嗯”了一声。随着这段分析,二人的思路渐趋清晰,一致认可了这桩未见尸体的谋杀案。  “马上着手调查了解,是否有在近几天失踪的男性……”   皮小安性急地打断他:“近儿年可不比以前啰,光本市的流动人口就有五十万。调查,了解?你说得倒轻巧!在多大范围内调查?!”  余海满有信心地说:“以本市为重点,同时往各省、市局发急件……”  皮小安面呈难色:“有固定工作单位的人还好办,几天不见人,一查就知道。可那些个体商贩、特别是一些‘皮包商’们,一年半载的不见人是常事,谁也不会报案。怎么查?”  “这人有可能戴眼镜,”余海将镜片小心翼翼地收迸勘察包内,沉思着对皮小安说,“身高一米七三左右、体重大概……”他死耵着对方那恰恰一米七三的躯体打量着。   不等余海下结论,皮小安早挺了挺身躯回答:“不用估计,这人可能与我差不离多少:本人体重六十二公斤。”  余海尴尬一笑:“对,这人大约跟你高矮体重差不多吧。”  “不过,”皮小安叹了口气,“要破案,也只能从调查死者入手啰……” “好吧!不管难度多大,先在本市展开调査!”余海斩钉截铁般地下了决心。 皮小安抬眼看定余海,只见他眉峰紧锁,那张四方大脸上阴沉沉的。他知道,此刻对方的心情绝不轻松!浪漫的恋人、静谧的西郊、彩照上裸露双足的男尸、徘徊现场的紫衣女人,然而又竟是男尸不翼而飞的现场……这一切,使这个本来奇特玄乎的怪案更显得神秘而棘手了。 正文 六   南湖出版社的《东风》编辑部最近宛若炸开了的油锅一般热闹,各种小道消息和小动作伴着机构改革的热浪齐涌向那栋赭红大楼的七楼编辑部内。《东风》是出版社办的小型期刊,社里仅在七楼给了三间大房给编辑部使用。其中除了发行组和总编室各占一间外,剩下最大的那间房,只好让文字和美编两个组合用。室内六人六张办公桌分三组对安着,沿窗下一溜儿排过去。美术编辑、南湖市颇有名气的青年画家赵诗忠坐在迎门靠窗的桌前,他的对面是小说、散文组的编辑艾正德。赵诗忠高个、长脸,不仅长得一表人材,穿着也颇为讲究。他没有某些不修边幅的画家习气,平时的举止打扮都挺从美学观点上去考虑和讲究。今天,他上着米格短袖衬衫,下着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裤。这么大热天,一条紫红领带仍端端正正系在脖子上s这身打扮再加上他那潇洒入时的发式,使三十五岁的他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来岁。他对面的艾正德却与他大相径庭:矮个,胖乎乎、圆滚滚的身躯們然像只大啤酒桶。乱糟糟的短发下是细眯眼、狮鼻、阔嘴。一件圆领白汗衫加上杭纺丝绸的大肥裤腿,使他浑身更显得圆而臃肿。平时,他说话办事均慢吞吞不急不忙;而赵诗忠却喜欢风风火火地忙完才算。这二人坐在一起,无论在外表风度和个性上,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度。  今天,赵诗忠显得有点心神不定。一上班,他在一张插画上刚涂抹了两笔后便又脚步咚咚地出了办公室。过一会儿,只见他又倏地推开与总编室仅一墙之隔的房门,有意冲室内的编辑们大声发问:“喂——我们的大主编呢?”他朝室内扫了一眼,见无人答腔,便继续用高八度的嗓门问下去,“李健先生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出差这么久嘛!插画的小样出来了,谁来审査呀?”  还是无人答话,只有艾正德和另一个年轻女编辑朝他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且同时送上丝颇含讥诮的目光。  赵诗忠“叭”地打个响指,自个儿回到桌前落了座。“喂,跟你说呀——”他用中指弹了弹对面艾正德的搪瓷茶缸,压低嗓音说,“那家伙真没回来呢!”  “是呀,他最近为了坐上社长的宝座,不是活动得挺厉害么?怎么会不赶回来拉选票呢。”艾正德身子朝前凑着,瓮声瓮气地轻轻答道,“照理,这样的机会他绝不会轻易放弃的啊。”  “嘘——”赵诗忠做了个手势,朝艾正德背后的那位瘦高个儿的老黄努了努嘴,低声提醒道,“小心人家上去后,有人打小报告。到时候更让咱们穿玻璃小鞋,那玩意儿可不好受啊。”  “上去?!哼!没那么容易。不是说这回是民主选举吗?咱们下死劲都得将老章推上去。”艾正德面呈恨意,忿懑地说,“老章要文凭有文凭,论业务有业务,凭什么不能上?!要让那‘十八子’上去了,我第一个不服!”  “不服?!不服就解决问题了?”赵诗忠从鼻腔内低哼了一声,“人家靠的是手腕。不信你看,到时照样能登上‘宝座’呢。”  “这次是民主选举,只怕没那么容易耍手腕吧?”艾正德朝四周瞥了眼,迟迟疑疑地说。  “民主?!民主又怎么样?人家早在暗地里封官许愿拉选票呢。到时候投了他的票,你能说不民主?”赵诗忠满脸的愤慨,似乎已忘了自己刚才对艾正德的提醒。当他还准备继续愤愤不平地往下说时,门又被轻轻推开,出版社分管政工、人事的副社长魏林华捏张电报纸满面严肃地走了进来。赵诗忠一见这位马脸、倒三角眼,终日难见笑容的女社长推门入内,立即朝艾正德使了个眼神,二人便都缄默不语了。  “老黄——”魏林华在艾正德背后的老黄桌前停了下来,“见过李健同志没有?”她朝室内迅速扫了眼,声音很大,似乎在向所有的人发问。  “咦,不是出差江城了吗?”老黄惊异地猛一拾头,也放大声回答,“不过,走之前说过前天一定赶回来上班。我们也正在奇怪呢,他怎么会……会不按时赶回来呢?”他有点尴尬地拿眼睃了睃四周,见人们似乎都在尽力倾听,他即刻压低嗓门,猜测着往下说,“也许,在江城文联有事耽搁了,没能及时动身吧?”  “我拍电报去催过了。”魏林华扬了扬手中的回电,满脸疑惑不安地接言,“可江城文联刚回电给我们,说他在大前天……嗯,就是八月十九号那天乘车回来了。而且还是人家派车送他,看着上了火车的嘛。照理,二十号下午便可回到家啰……”  “什么?!回来了!”老黄惊讶得瞪大了双眼,“不可能吧?回来了,他怎么会不来编辑部呢?啊……不可能,绝不可能!”他摇着头,连说了几个“不可能”。  这段对话,将其余五人的注意力也全都吸引过来。这时,副社长的面色更难看了。“电报上可说得清清楚楚,说他早动身回来了……”  “该不会出事吧?”老黄急切地切断副社长的话,担心地问她。  “糟!”魏林华顿时眉峰紧锁,益发不安地说。“公安局发来一个急件,让各单位查查是否有一米七至一米七五左右的失踪男性……”她用一种紧张得近乎颤抖的声音说着,并顺手又从兜内摸出公安局发来的寻人急件扬了扬。  “开玩笑!”艾正德忍不住插言,“这么个大活人会失踪?!何况还是我们聪明透顶的大主编呢?”  “可他……”魏林华木呆呆地昵喃自语,“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呢?连招呼都不跟单位打一个……”  “他家里呢?知不知道?”老黄小心翼翼探问,“该不会出差回来病在家里吧?”  “我让人打电话问过伊娜,她也不知道。”魏林华仍木讷地摇摇头,满脸的疑惑不安。  “哦……”堂堂的主编李健竟然失踪不知下落!这意外的消息,使全办公室的人都将视线不约而同地射向副社长手中的那纸急件,仿佛要在那上面找到李健的下落。这时只有赵诗忠在鼻腔内低哼一声,冷冷地说他怎么会失踪?只怕是抓紧时间去‘活动’啰!”  “小赵,别瞎说!”魏林华有几分不悦地瞪了赵诗忠一眼,制止道,“这事关系重大,急件上寻找的男性涉及到一桩……谋杀案。”  “什么?谋杀案!”一屋子人都震惊了。  “失踪者是被害……”魏林华声音低得如同耳语,那素无笑容的长脸愈发难看了。  “没……没这么巧吧……”老黄握笔的手颤抖着,结结巴巴地说,“他怎么会、会被人……”他陡地住口,没勇气吐出“杀掉”二字。  “喂!”魏林华满脸严肃地捏着那两张纸片,竭力镇定问道,“谁知道他在市内还有什么去处?也许下车后直接去了那个地方……”  “别处?不可能!”艾正德阴沉着脸带着几分讥讽答道,“在这种‘非常’时刻,还有什么地方比来单位重要?!”  “天啦!难道他、他真的出了意外……”魏林华喃喃自语着,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屋子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人们都僵在原地。过了片刻,魏林华才从这种气氛中醒过神来,她猛地扔出一句道:“我去挂电话给刑侦大队!”话刚落音,她那双长腿早迈出了房门,将一屋子人全扔进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惊诧之中。  惟有赵诗忠在心底里悄吁口气,猛抬眼看看四周,他赶紧将那丝莫名的快意收敛了。 正文 七 这是自打倒“四人帮”后南湖市首建的一栋“高知楼”,共八层,两个单元,东头四室一厅,西门全是三房一厅。这里住着全市贡献较大的科技人员和在社会上有一定知名度的作家、艺术家们。余海根据出版社提供的地址,轻轻揿响了西头四搂的门铃。  无人应声。  “难道不在家?”余海思忖着看了看手表,刚好四点整,根据从了解得知的这位女诗人伊娜的生活习惯分析,大热天的下午无要事她绝不会外出。于是他再度揿响了门铃。又过了片刻,总算传来了懒洋洋的脚步声。他暗吁口气,用手拉拉自己的制服,在门外等着。  “谁呀?请进吧——”随着悦耳、动听的女声,房门轻启,门前站着位风姿楚楚的中年妇人。余海朝她递上证件,一边暗暗打量着对方。她,高挑苗条却不失丰腴被烫成大波的短发中分着,一副白净而动人的脸庞上薄施了点淡妆。秀丽的蛾眉下,那双眼明媚而有神。这么大热天,她仍穿着时兴的米色两截套裙。这得体故打扮,使她显得股俗、娴静而高雅。看上去,远比她四十岁的实际年龄要小得多。这时,她矜持而略带点警惕地将证件看过后还给余海,似乎在用目光探询对方的来意。“请进来坐吧——”她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客厅。“喂!你捣什么蛋?”猛地一声大喝,将余海吓了一跳,他顺着女诗人的目光一看,原来是一只波斯猫从堆满稿纸的书桌跳到了书房的地上。  “毕竟双方都是高知阶层的人士,生活情趣跟我们真大不一啊……”余海用目光迅速将这套布置得高雅而舒适的三室一厅掠了眼,暗自感慨着。  房内不见李健。  不用说,眼前这位漂亮的女主人便是在文坛上颇有名气的女诗人伊娜了。待余海刚一落座,伊娜入内抱着波斯猫即刻回到了厅内。“抽烟吗?”她从面前的茶几上拿起盒“云烟”,从中抽出两支来,递一支给余海,自己也叼支在嘴角上,用优雅的动作揿燃了气体打火机。  “您也请坐吧——”余海边站立点烟,边说。  伊娜熟练地喷出圈烟雾后,坐下了:“什么事惊动了刑侦队长的大驾?”她轻抚着膝头的小猫,歪着头,不无认真地说,“久闻您的大名啊!听说您破了好几起疑难大案,我要是写小说的,还真想去采访您呢。”  “哦,没什么。”余海忙摆手说,“当刑侦队长破不了案的话,还算什么刑侦队长呢!”  “嗬!您倒有难得的自知之明嘛。”伊娜竟毫不客气地对余海直言,“在其位而不能任其职的人还不少,所以有些人尽管是在本职工作岗位上做出了应有的成绩,也会招来不少的褒扬……”她悠悠地喷着烟圈,看了看不断颔首赞同的余海,突然敏感地转了话题,“对了,您是来找我,还是他呢?”她很婉转地打听刑侦队长的来意。  “李健同志呢?”余海决定来个单刀直入式的提问,“还没回来?”  “出差去江城了。”伊娜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反问余海,“您找他?”  “哦……出差前他跟您说过没有,什么时候回家?”余海追问道。  “他这人呀,来无影,去无踪的,不存在跟我打什么招呼……”伊娜拖着丝长音,似有幽怨地说着。这时,她用种慈母般的动作轻抚着偎在身上的小猫,露出满脸的落寞。  余海暗察着伊娜的神态,在心底里估摸着这对夫妻感情的状态。他想了想,不露声色地继续问道:“可是,单位也不知道啊?”  “什么?!单位不知道!”伊娜惊异地扬了扬眉梢,即刻反问道,“不是说社里让他去江城文联吗?”  “是这样……”余海沉吟片刻后看定对方说,“出差前他跟社里说好是八月二十号赶回来,可至今不见人影。社里已拍电报问过江城文联,那边答复说二十号便派人送他去了车站。我想,他中途是否又到了别的地方……”  “这时候去别的地方?!我想他不会吧。”伊娜居然撤了撇嘴角,带着几分轻蔑的笑意说,“眼下是机构改革的关键时刻,他哪有不赶回来的呢。这个家他可以不回,社里是非去不可的喽。”  “那么,您估计他去了什么地方呢?”余海自己取支烟接上火,微皱着眉问。  “那可不知道喽!”伊娜耸耸肩,冷漠地低头作答,“也许,是去了哪位‘新欢’家吧。”说完,她勉强笑了笑,笑容中有几分酸楚,也有儿分轻蔑。  谈话一下子被她意外的回答引入尴尬局面,面对这位说话有几分尖刻、且饱含某种失意的女诗人,余海一时无法往下深究了。“哦!新欢……”突然间,他怦然心动。自己在分析李健的失踪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么个可能呢。自古才子多风流嘛,一个倜傥年壮的编辑部大主任,说不定还真有情妇和幽会地点呢。何况作为妻子的伊娜竟而对李健充满了某种无言的淡漠情绪……呵,不对!他马上又警觉起来,根据人们对李健其人的介绍,他绝不会置改选社长的大事而不顾,竟会呆在所谓的情人家里数天而不露面?而且……他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位既有才情且风姿楚楚的漂亮女诗人,想到他们之间可能极不融洽的夫妻关系,心里顿时存下了一道无形的哑谜。不过,目前他无心细究这些,那西郊的被害假若果真不是《东风》堂堂的大主编李健,他还得抓紧时间,尽快弄清那具未见到的男尸身份。  “哦,余队长,您来打听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伊娜沉默了片刻,突然认真发问。  “唔……”余海斜酌片刻,迎着对方凝视的目光,平静地答道,“没什么,社里没见人回来,向我们报了案,希望我们查一查……”  “哦!”伊娜不再无动于衷了,听了余海的回答,她明显地松了口气,点点头说,“是这样……我还当他出了什么事呢。”  余海告辞了。  伊娜送走余海,转身关上客厅大门,浑身便像散了架似地软瘫了。李健失踪,而且惊动了公安机关,难道他们发现了那一切……她不敢想下去了! 正文 八 当余海回到刑侦队时,外出调査的皮小安正在办公室里等他。这时见他进来,忙将风扇调至最大档,定好向对着余海猛吹。  “怎么样,调查有收获吗?”余海将衣领敞开对着风扇站定,急切地问着皮小安。被害还不能肯定是李健,现在不得不将调查的网尽量撒开。  “我们五个人分别去了东西南北郊区,光是近期失踪者便有三十多人。”皮小安苦笑着回答,“其中有半数是欠款人外出躲债的呢。时间长的更多,符合特征者便有七十多人哩。”  “唔……”余海叹口气回答,“看来这个工作量就够大哟。”  “问题是这些失踪者全系本市的常住户口呀,”皮小安说,“外地呢?也很可能这人是从外地来南湖的嘛?”  “火葬场呢?调查过没有?”余海眉头愈蹙愈紧了。死者不见尸体,而调査面积又这么广,他只得在心底里暗自着急。  皮小安将风扇定向扭动了,让它摆头吹着去过了,近两天没发现被杀的尸体……”  “照理是不会。”余海坐下来点燃烟说,“火化要证明,凶手没这么蠢。”  “你调查的那位重点‘对象’呢?”皮小安寄予希望地问,“回南湖的时间、身高、体形可都差不离啊……〃  “很可疑!”余海毫无表情地边喷烟圈边说,“奇怪的是:单位及他的爱人都说不猜楚。”  “那可能性更大啰!”皮小安抬头望定队长说,“能说清楚还叫什么失踪?!那就按他们提供的地址去调查好喽。只有这种说不清楚的,才会有意外的情况呢。”.  “当然有道理!”余海点点头说,“所以我才将他列入重点调査对象喽。”  “究竞有什么发现?”皮小安有点急不可耐。  余海将有关李健的调査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又谈起了去他家的经过,刚开个头,皮小安突然打断他,问道:“高知楼的伊娜!是不是颇有名气的那位女诗人?”  “你认识?”余海有点惊讶。  “名人嘛,知道而已。”皮小安端着茶杯呼了一口,眼睛盯着杯里的茶叶说,“别忘了,我还爱写几句歪诗嘛。她的诗我读过,写得不错,就是调子太低沉了一点……”  “可能与她的处境和心境有关吧……”余海猜测着脑海中却立即浮现出那位抱着波斯猫的女诗人形象。于是,那汾落寞、那份无可奈何的幽怨,还存那种冷漠的面容顿时又全在眼前掠过。是的,这位夫人对丈夫的感情本身不就令人可疑么?面对丈夫无缘无故的失踪,她不仅没有伤为人妻的那种应有的焦虑和担忧,反而在无动于衷中暗露出某种幸灾乐祸的神态来。这太不正常了!  那么,李健呢?余海一边闷头吸烟,一边在心底里暗自分析着:李健其人究竟如何?只有彻底了解李健的一切,才能解开他的失踪之谜。不过,他的失踪若没有涉及这桩凶杀案的话,可不是自已的工作范畴喽……  余海正思忖着,皮小安又在一旁慢吞吞插话了:“我想,找她了解情况,不会太顺利吧?啊?”  “你怎么知道?”余海苦笑着瞪大了眼。  “听说这位女诗人很有点不同寻常的个性;”皮小安神秘地笑笑,告诉余海道,“也听说她的婚姻很不幸……”  “是吗?”余海即刻大感兴趣,催促对方道,“好,快说说她的婚姻状况吧!跟李健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说当然可以,不过得先解决一下温饱问题吧?”皮小安扬腕看看表,站起来征询余海的意见,“你说,是去食堂,还是去你家?”  “去我家吧。”余海想到妻子那双企盼的目光,跟着起立说,“咱们边吃边说……”  二人很快便出局机关上了大街,一路沉思中,余海陡地想到妻子丁芳的负气和那委屈的哭声。片刻间,似乎对伊娜的冷漠有了一定的理解。可不是么,作为李健固定而定时的工作性质,面对那么一位情感丰富的诗人妻子果真经常如她所说来去无踪影的话,夫妻关系肯定会受到一定的影响。那么妻子对丈夫的关注也会相应减少许多。自己作为刑侦队长,也许多了份职业上的敏感,而忽视了人的本性吧,对伊娜是否多疑了呢?“不正常”的结论看来下得太早、太武断了……  他正这么一路沉思着,皮小安忽然笑笑冲他说:“喂!队长阁下,可别害我跑冤枉路啊!你们两口儿闹矛盾,嫂夫人几天不见祢,会不会赌气回娘家?”  “别瞎说!她才不是那号人呢。”余海忙替妻子辩解,挺有把握地说,“平时忙到多晚回家,她部热着饭菜在等我……”  “久病无孝子嘛。”皮小安笑着打断他。  “还有习惯成自然哩。”余海自负地顶了一句,“我们结婚几年来,一直就是这样子。干咱们这行的,哪来的八小时工作制?!”  “唉!”皮小安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余海的妻子,还是为近几年的忙碌感叹。就在说话中,二人已经到了余海的家门口。余海看看紧闭的门窗,赶紧掏钥匙开了房门。  家里没有丁芳的倩影,惟有一张纸条留在桌上。余海快步就近一看,上面写着:家里太冷静,回妈妈那儿看孩子去了。饿了,自己做点面条吃。  余海看着纸条,一时怔住了。  “嗨!怎么样?被我不幸言中了吧?”皮小安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道,“看来,你的秋风没打上,还得我掏钱请你下饭馆啊。”  余海尴尬地笑笑,赌气说:“去就去!什么了不起,今天我请客!吃他几十元,回来也让她心疼心疼。”  “算了吧!”皮小安揶揄余海道,“到时候火上浇油,害你们吵起架来,反成了我的不是。今天自认晦气,还是我这单身汉请客吧——包括我市著名女诗人的婚恋故事,也白给你说吧……”说完,他抬腿便往外走。  “慢点!”余海忙拉住皮小安道,“既然是这样,还不如在我家吃算喽。简单做一点,吃完我们再兵分两路……”  “干什么?”皮小安忙退回,“叭”地开了吊扇开关。  “我再去找出版社的人了解一下有关李健的情況,你再去找那位女诗人伊娜……对了,最好换个身份出现吧。”余海朝他挤了挤眼皮,笑笑说,“跟这科高知阶层的‘女强人’打交道,我没你行……”  “去就去吧,别尽给我戴高帽子啰!”皮小安笑着叹口气,“这段时间又甭想休息喽……” 正文 九 夏夜的凉风带着缕缕花香,吹得人惬意面舒适。路旁那些红红绿绿的霓虹灯映着各种漂亮夏装的姑娘和小伙子们,那一片绚丽的色彩使南湖的夜景平添了更多现代化生活气息。余海不时瞥见一对对相依相偎的情侣们,他不由得在羡慕中又隐隐涌上对妻子的负疚感来。不过,此刻他无暇多想,先前在家里,听皮小安简单说完伊娜的婚姻状况后,便各自将两大碗面条匆匆扒进了腹内。然后,皮小安去李健家找伊娜继续了解情况。他自己便驱车直奔出版社。据副社长魏林华说,他们的宿舍区就在社办公大楼的后面,她家住在宿舍区。当车快近出版社时,只见那正在抢修下水道的路旁,黑压压地挤了一堆人正在围观什么。余海见状,忙缓缓减了车速,想擦着这堆人群的边沿驶进出版社。正当这时,密匝匝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只听从人丛中陡传出一声惊呼:“唉呀,我的妈吔,里面是死人——”  “死人?!”余海本能地一惊,迅速停车跳下。他用力分开人群,快步到了一个水淋淋、鼓囊囊的大麻袋前。  里面是具男尸!而且是具已经腐烂、变形且已发出恶臭的中年男尸。  他打开了对讲机……  几分钟后,皮小安和法医老曾领着几位年轻干警随警车飞速赶到了现场。  “怎么,你没去他家?”余海迎着皮小安蹙紧了眉尖,并顺手指了指麻袋。  “果真是他.?!”皮小安大吃一惊,他顾不得多做解释,只是用指头点了点自己刚换的一套笔挺的“丽特灵”夏装,低声说了句,“刚换上这,出门碰上警车,索兴先来现场……”  余海理解了,压低嗓门告诉他:“刚才出版社来了几个人辨认,死者是李健。麻袋内还有一个黑色手提包,只装了一套換洗衣服和盥洗用具。  “吁……”皮小安竟吁了口长气。  可是,余海的心情却无半点轻松和意外的惊喜感。没想到:堂堂的大主编竟被害而移尸下水道中。尽管这么快弄清了死者的身份和找到了藏尸,案情有了第一个突被。可是……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待一群人将现场拍完照后,便立即让人将大主编移进了车内。“运回去,做尸解吧——”他朝老曾挥了挥手,又立即吩咐皮小安,“你还是照原方案行动吧,我也一样——”他朝出版社努了努嘴。  警车呼啸着又驶离了现场。  出版社已得知消息,此刻社长办公室灯亮得如同白昼。当余海推门入内时,只见魏林华正与一位白发老者在室内呆着。  二人满脸的悲戚。  一见余海到来,魏林华忙指着老者,起身介绍:“这是李健同志岳父,我们社的老社长,尹楚湘同志。  没想到眼前这位满头银丝、瘦削而挺有风度的老者竟是被害者的岳父。余海心中有点吃惊,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看来,对方正沉浸在悲哀和意外之中,根本没有礼节性地打什么招呼。他只朝余海木然点了点头,表示看见了来人而已。  又是一场艰难的谈话!面对这个年迈的死者家属却又兼社领导的老人,余海只好悄然在尹楚湘身旁的沙发上落了座。开场白怎么说?你好!请节哀……笑话!余海想了想,决定就侦破工作来个直截了当发问:“他出差,您知道吗?”  “知道!”尹楚湘点头痴痴作答,“作梦也想不到,他竟会遭到这种飞来横祸……”  余海定定地盯着唏嘘悲哀的尹楚湘,在心里暗暗揣测着翁婿之情的程度。很快他得出结论:尹楚湘的悲哀的确来自心底。  “能否请您谈点情况?”余海小心探问,“比如说,工作中他与谁结过私怨或平时有什么仇家……”  “私怨?!仇家?!”尹楚湘悲愤地打断他,“即使有,也不至于狠毒到置他于死地!何况……还那么残忍,连尸体……”他唏嘘着滚出了两颗大大的泪珠,看来一时无法冷静下来。  “尹社长……”一旁的魏林华欲劝又止。她看看尹楚湘,又瞧瞧刑侦大队长,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  余海祖怔住了。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对方,却又能尽快从他嘴里掏出的要了解的情况来。他掏出烟递给尹楚湘,见他摆了摆手,自己忙点上火,狠吸了几口后,却倏地转了话题:“您应该知道,他们夫妇俩的感情究竟如何?”他紧盯着对方,观察着这位作为伊娜父亲、李健岳父的出版社社长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谁知尹楚湘并未正面回笞这个话题,他只是说:“这些事得问他们自己,我这当长辈的,不管他们之间的家务事。不过——”他突然停顿片刻,然而带着丝愠怒反诘余海,“您总不至于怀疑他的妻子是这起谋杀案的凶手吧?”  余海又深深吸口烟,忙着解释道啊,您别误会,现在怎么会下这种毫无根据的结论呢。”他巧妙地回答对方,“为了尽快破案,对李健同志的一切,我们都要做详尽的调查了解……”  “当然,当然!”魏林华忙在一边劝解圆场,“尹社长心情不好,等会我再向您详细介绍吧。”她想了想,试着建议道,“不过,夫妻间的事,别人毕竟说不清楚。您最好还找他的夫人……伊娜同志了解一下。至于工作方面的情况,我很清楚。我们是多年老同事喽……”说到这儿,魏林华眼圈蓦地红了。她偷瞥了尹楚湘一眼,忙将泪水强行压了回去。  “好吧,尹社长,我先送您回家!”余海暗动心思,忙站起来说,“等会,我再去魏社长家……”  “也好,”魏林华深深叹口气,跟着站定,又试探地问余海,“这事要保密吗?要不要通知他夫人?”  “唔……”余海沉思着将魏林华拉至一旁,低声说,“尸体当众被那么多人发现,这早就失掉了保密的意义。”  “我们出版社竟会出现这种事,真想不到!”魏林华感喟着,红着双眼提醒余海说,“待会去他家,请尽量避免恶性刺激的话,尹社长有高血压心脏病……他们翁婿关系不错,尹社长很器重老李,这次正社长的人选提名,尹社长第一个推荐了他。”  “那么,您呢?”余海蓦地问魏林华。  “我?!”魏林华猛然一愣,顿露出副黯然神色,“当然也是。不过,社长我真不想当。这顶乌纱帽戴了使人心寒……等会,再将社里情况详细跟您说说吧。”  “这里的人事关系还相当复杂呐……”余海敏感到某种复杂性,在心底里暗自揣测着。沉思中,他不由得将眼前的副社长多打量了几眼。魏林华瘦高个,穿件浅花格无领旗袍裙,未烫的直发梳成一个发髻堆在脑后。此刻,那张长条脸显得刻板而严肃,那满脸的皱纹足可以说明平时的艰辛和操劳。再加上眼前的悲戚和心灰意冷之态,看上去,足有五十出头。其实她上午已告诉余海,自己还只有四十一岁。这时,余海同情地看了看这两位社领导,立即改变了先前的主意:“魏社长,我先将尹社长送回,顺便去他家看看。今天不早喽。您休息吧,明天再来社里找您。”  “也好,”魏林华理解地点点头,“需要什么帮助,可随时来找我——”她顺手撕下张台历纸,写了两个电话号码交给余海,“打电话到社里或家里也都行。最近出了这样大事,一般我不会外出。哦,对了……”她叹口气,提醒余海,“等会我写张名单送到尹社长家去。您多接触一下老李的对立面,也许对破案工作有帮助……”  “还有关系密切和有利害冲突者。”余海委婉补充了一句。  “行,我马上写好送来!”魏林华爽快应允,“这名单中也包括我自己。因为我与他是所谓的竞争对象,两人都同是正社长的提名人选……”魏林华绽出丝辛酸的苦笑,又满腹苦衷地连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