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沉塘碎骨  熙熙攘攘,烟火缭绕。   正午,酒楼里正是上人的时候,洗菜的切菜的颠勺的传菜的,忙的脚不沾地不亦乐乎。   外面喊了一声什么,厨子应了句,从木架子上取下两只金黄滴油的烤鸭来,冒着热气放在案板上:“景若曦,把这个片一下。”   “好的。”站在案板前的女孩子应一声,一手扶着案板,一手拿起了一旁的刀。   刀是剔骨尖刀,略有狭长,给人种十分锋利的感觉。可握着这刀的手却是女孩子特有的白皙纤细,指节分明,看上去似乎没有一点力气。   手的主人也是如此,景若曦是个不过十八九岁,文静窈窕的女孩子,眉眼微微低垂着,面容姣好,但身形有些单薄。和无数穷人家吃穿不好,不得不小小年纪出来讨生活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可就这单薄瘦弱的姑娘,手腕微动,只见尖刀在手掌中行云流水的转了一圈,划开烤鸭的皮。   她手上的动作快的几乎叫人看不清,不过是眨眼之间,一只完整的烤鸭就剩下个骨架。   骨架上一点儿破损都没有,而一旁的盘子里,是一片片厚薄相当的鸭肉,每一块上,都还连着金黄的皮。   简直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   景若曦在这恒春酒楼后厨里是个打杂的,但比旁的打杂工钱要多一点,也不用干那些搬搬扛扛的重活儿,就因为这一手叫人叹为观止的刀工。   “若曦这刀工是真好,就是干了几十年的老师傅,那也就是这水平了。”就连一向严苛的厨房管事也忍不住夸了一句,然后猜测道:“你家以前十有八九也是开饭店的,哦,也许是杀猪的。”   景若曦低头笑了笑,低声道:“可惜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可别勉强,慢慢来,总有一天能想起来的。”站在一旁手脚利落配菜的妇人忙安慰着。   景若曦应一声,抬头的时候伸手撂了一下头发,遮去了眼中没有来得及掩饰的一点亮光。   妇人端了两个大盘子来,帮着景若曦一起装盘,突然听到外面闹哄哄的。   怎么了这是?   还没等众人出去看看,一个小厮匆匆忙忙的冲了进来,脸色很难看,口中喊着:“伍婶伍婶,出大事了,找到伍大哥了。”   “什么?”妇人整个人呆住了:“他,他回来了?”   小厮脸色更难看:“不是,他,他……”   “他怎么了?”何洋荭急道:“你快说啊。”   “我说了你别急啊。”小厮纠结道:“他死了。”   啪的一声,何洋荭手中的盘子落了地。   “伍婶你别急。”景若曦一把紧紧握住何洋荭的手腕,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伍大哥失踪一年了,怎么就突然死了?哪里来的消息?”   “就在外面。”小厮擦了擦脸上的汗:“外面那个池塘,刚才有人从里面捞出了几块人骨头,然后就报案了。去了好些捕快,说从一块骨头上有个残了的玉佩,有人认出来,是伍大哥常年随身带的。”   何洋荭身体又晃了晃。   景若曦虽然看起来单薄的很,力气却很大,一手托着有些往下滑的何洋荭,转头对管事道:“刘师傅,我陪伍婶出去看一下。”   “好好好,快去。”管事摆了摆手,催促道:“小心点啊。”   景若曦几乎是架着全身无力的何洋荭出了门,一边安慰着:“伍婶你别着急,哪能有这样巧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他们看错了……”   何洋荭使劲儿点了点头,脚下的步子又再大了一些。   这是个野塘,就在饭店门面,没走多远便看见边上围了一圈的人,有穿着官府的,也有周边住着的百姓来看热闹。   有人眼见看见了何洋荭,立刻喊了出来:“伍婶来了,伍婶来了。”   何洋荭快步跑了过去,到了池塘边,啪的一声跪了下来。   池塘边的草地上,果然零零散散的堆着一些白骨,一个大妈道:“大人,她,她就是何洋荭。”   官差面无表情的道:“你就是何洋荭?”   何洋荭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哆嗦:“我,我就是。”   官差将一块只剩下半块的玉佩递了过来:“你看看,这个你认识不认识。”   何洋荭将玉佩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对对,这是我相公的……”   “这玉佩是缠在白骨上的,那这人应该就是你相公伍新春。”官差道:“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何洋荭的相公在一年前失踪,音讯全无这会儿突然得知死讯,她嘴唇哆嗦了两下,突然一嗓子哭了出来:“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怎么会死了……”   官差有点不耐烦:“行了,先别哭了,先跟我们走一趟。要找你问点情况。”   景若曦知道何洋荭已经乱了分寸,连忙一把将她扶起来,低声道:“伍婶你别急,我陪你一起去,半块玉佩说明不了什么情况,官差也只是问一问。”   可景若曦话还没说完,便被官差一推:“闲杂人等让一下。何洋荭,走吧。”   那官差力气大,猝不及防推得景若曦往后跄了一步,一下子坐在地上,手边碰着硬硬的,回头一看,却是一块从湖里刚捞出来的骸骨,上面还挂着水草。   恐惧尸体和死亡是人的本能反应,就算现在是光天化日,一般人也受不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一副骨头。可景若曦也许是吓呆了,没有普通人一样大声惊叫或者赶忙逃开。   景若曦的视线像是被那几块骨头吸引了一般,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竟然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然后她略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的想要伸出手去,还没碰到白骨,突然一只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姑娘,没事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景若曦连忙顺着那力气站了起来,那人也就放开了手。   她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见面前的是个年轻男子,竟然还是个美男子,一晃眼中,只叫人觉得五官清俊,眉目如画,虽然英气逼人,却又带着点温润如玉。 正文 第二章 怕黑怕死人 这人大约是一群官差中的头头,但是没穿官服,穿着一身暗红色锦缎长袍,看起来便质量上佳价格不菲。   景若曦习惯性的,仔细观察了男人一下,她阅人无数,自认看人十分的准。   这男人一定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从小生活富足高高在上,因为家教森严所以惯常以君子之风示人。但眼睛却出卖了他,他骨子里是心高气傲的,大约是从小收到的赞许和爱慕太多,所以傲睨众生,只是不屑表露出来罢了。   呵,自大的男人。   叶长安感觉到了景若曦看他定住的目光,但是却也习惯了旁人的视线,没有给予一点回应。   他见景若曦让开了,吩咐道:“把这些骸骨收起来带走。”   “是,叶大人。”立刻有官差应着,上来干活。   这都是证物,是应该是要拿回去给仵作检验的。   何洋荭已经被官差拉着往前走了,口中不知道在喊什么,景若曦忙追上去几步,大声道:“伍婶你别怕,官爷只是问一问情况,家里我会照顾好的。”   何洋荭大概回应了一声,大概没有,一切都乱哄哄的。   倒是叶长安走了过来:“你是何洋荭的女儿?”   景若曦摇了摇头。   “那就不要跟来了。”叶长安道:“案件官府会调查的。”   说完,叶长安快步走在了前面。   官差将何洋荭带走了,不一会儿,聚在一起围观老百姓议论着也都走了,景若曦心思沉重的垂下头,也慢慢的往回走。   她不希望何洋荭出事,虽然非亲非故,但何洋荭却是她的恩人。   没人知道她生活在另一个年代,曾经是个法医,一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她因为一起案件被报复绑架,在暗无天日的集装箱中被关了两天,没有等来救援,却等来了一场粉身碎骨的爆炸。   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这个地方,一无所知,一无所有,只好装作是被劫匪打劫受伤,失去了记忆,然后被好心的何洋荭收留,一直到现在。   心情不好,但酒楼的活儿还是要做,景若曦一直忙到了夜幕深沉,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   她回的,正是何洋荭的家。   何洋荭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她丈夫伍新春是个屠夫,虽然说杀猪卖肉能赚点钱,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伍新春脾气不好暴躁的很,何洋荭一直过的忍气吞声。就连唯一的孩子,也因为出了意外,七岁那年夭折了。   但何洋荭真是个善良的女人,收留了身份不明,连姓名也说不出来的她后,出钱出力,看病喂药。温和的就像是亲姐姐一样,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的抹抹眼泪。   这屋子一进门三间,中间是个厅,一边一个房间。景若曦的房间本来是何洋荭儿子睡的,她来了之后,就收拾出来给了她。   景若曦进了自己的屋子,看了看外面一片黑暗,上床缩了起来,抱住了头闭上眼。   有人的时候,刀子架在脖子上她也能不皱一下眉头。但是无人的时候,自从那一场灾难后,她就怕黑,怕强光,怕爆炸的声音,纵然自己也是个心理专家,每天都在给自己做心理辅导,心理暗示,但医者不自医,效果并不太理想。   景若曦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直到清晨阳光照进窗户,突然惊醒过来,手脚都有些发麻。   揉了揉脸,景若曦起了身,不用说,何洋荭没有回来。   今天有些迟了,景若曦匆忙收拾了一下便赶去酒楼,刚进后厨,却见熟悉的小厮刚一进门就朝她挥了挥手。   “怎么了?”景若曦连忙走了过去。   小厮压低声音:“若曦,你听说了没有?”   景若曦奇道:“没有,什么事?”   “说伍大哥是伍婶杀的。”小厮神秘兮兮的:“你昨晚上肯定是担心的没睡好,今天来那么迟,一大早官差就来了,老板问了一下,说是……伍婶是最后一个见过伍大哥的人,当时伍婶怀疑伍大哥在外面有女人,然后两人就起了争执。伍婶错手杀了伍大哥,然后丢在池塘里,对外宣称是他离家出走了。”   “这怎么可能。”景若曦匪夷所思道:“他们有证据么?”   “证据……哦哦……”小厮道:“昨天后来官府的人又来打捞了一次,水底下捞到了伍婶的簪子。这就有物证了。”   “这算什么物证?”景若曦摇了摇头:“那人证呢?”   小厮道:“有人回忆起来,看见那天晚上他们夫妻俩吵架的。说伍婶的火气很大,还拿东西砸伍大哥,说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之类的……这算是人证了吧。”   “这也只能证明伍婶有动机罢了,算不得是确凿的实证,那人看见的又不是伍婶杀人。”景若曦想了想:“不管伍婶是不是凶手,是她收留我的,如今她出的事,我总不能不管。”   小厮连连点头,:“那当然,就算,就算伍婶真是凶手,那估计也是误杀,她多好的一个人。”   景若曦面色沉沉点了点头:“我去找老板请假,我得去衙门看看伍婶。”   别说她笃定伍婶不是凶手,就算是,就冲着一年的诚心相待,伍婶上没老下没小,景若曦也会给她披麻戴孝,送最后一程。   “好的,你快去吧,今天事儿我给你顶着。”小厮热情的很。   醉香楼的老板叫江朗原,是个四十岁的男人,此时酒楼里已经陆续开始上客了,他正站在柜台上看帐。   看见景若曦过去,江朗原倒是也不太意外。大家都知道何洋荭是景若曦的救命恩人,景若曦平日对何洋荭感激的很,若这个时候无动于衷,那反倒是奇怪了。   “江老板。”景若曦站在柜台前,还没开口。   江朗原便道:“要请假么?”   景若曦忙点了点头:“我想去看看伍婶。”   “我知道,去吧,应该的。”都说和气生财,江朗原也是十分好说话和气的人,当下便挥了挥手:“这事情是有点突然,谁也没想到,你也别着急,多给你几天假,都处理好了再来上工。” 正文 第三章 探监  “谢谢江老板。”景若曦微微颔首,便转身出去了。   道听途说的消息是不能算数的,怎么也要亲自去衙门看一看。   景若曦上辈子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十五个小时都在办案,可这辈子还真没有机会踏进衙门一步,问了人后找到了地方,看着自己熟悉而陌生的地方,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咬牙走了过去。   县衙门口站着两个守卫,景若曦走了过去:“这位大哥。”   那守卫转头看她,倒是也客气:“姑娘有什么事?”   景若曦道:“您好,我想问问昨天被带来的何洋荭怎么样了,就是昨天那件沉塘碎骨死者的妻子,我是她的朋友。”   “哦,你说那个犯人啊。”这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消息,守卫道:“今天一早大人就开庭审了,她也承认了,说是自己杀了她相公。”   景若曦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她承认了?”   “那还有假?”守卫道:“大人当场就判了问斩,先行收押,三日后行刑。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景若曦脸色有点发白,此时她脑子里乱的很。   这是人命案啊,就算是动作再快,调查审理也要上十天半个月吧。怎么昨天将人带走,一个下午过一个上午,案子就定下来了,还说是何洋荭认罪了,莫不是屈打成招?   但景若曦不傻,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个平头老百姓,而且连正规的身份户籍都没有,就算有天大的冤屈,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   屈打成招这个词只能想不能说,就算是真看见了也不能较真,如果他们明目张胆的屈打成招,那只能证明严刑逼供在这个年代是一件大家都接受的事情,一己之力扭转不了乾坤,必须得另辟他法。   首先至少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景若曦道:“大哥,那我能不能去牢房里看看她……”   守卫上下打量了景若曦一下:“你等着,我给你问问去。”   景若曦松了口气,好在这衙门的人看起来还是比较通人情的。毕竟何洋荭就算是杀了人,也不是什么涉及重要人物的大案子,没有不让探监,不让家属听遗言准备后事的道理。   景若曦忐忑的在门外等着,没过一会儿,守卫就出来了:“大人说,可以让你去探监,何洋荭家里据说没人了,你要是和她关系好,正好把后面的事情都办一办。”   守卫说的事情,大概就是指何洋荭被处斩之后的收尸和后事吧。   景若曦无心去管这些,先忙应着,见到人再说。   跟着守卫进了衙门,穿过大堂,穿过两个院子,看到是一处明显与旁处不同的屋子。   “就是这里了。”守卫说了句,和看门的侍卫道:“这是昨天关进来的何洋荭的朋友,大人让来探监 。”   大约这牢房里也不会关押什么重犯,虽然有守卫也是门禁森严,但是对来探监的人却不太紧张。见是同僚带来的,便点了点头,开了门,让景若曦进去。   “一直往前走,左边最里面的那一间。”   景若曦谢了之后,便快步走了进去。   这牢房虽然不是地下室,却因为只有高处的几个小窗子,而常年处在昏暗之中。   牢房的味道都不好闻,因为常年不见光不透气,闷着一种常年挥散不去的霉腐味道,两边牢房里还有被关押了许久的犯人,见着新鲜的人进来,又是个漂亮姑娘,便嬉笑着口中不干不净起来。   景若曦却全无反应,好像这味道和她在的厨房没有什么两样,好像那些人都不存在一般,半点停顿都没有的穿了过去,直接走到最后一个牢房。   所幸这里都是单人间,角落里,何洋荭缩成一团,也不知睡了还是醒了。   纵然这场景景若曦见过无数,还是从心里叹了口气,轻声道:“伍婶。”   何洋荭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来,看见景若曦后,像是看见救星一样的扑了过来。   “若曦。”何洋荭说话的声音有点抖:“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看你的。”此时景若曦冷静的不行,先上下一扫视。   虽然何洋荭已经换了一身囚犯服,但衣服上却没有血迹,似乎不像是被用了刑的样子。当然有些刑是看不出来的,但那种阴损手法对付的都是厉害角色,何洋荭不过一介妇人,不至于要如此慎重。   若衙门真想严刑逼供,按景若曦对她的性格了解,按地上打两板子就什么都认了,不需大费周折。 正文 第四章 求助 何洋荭擦了擦眼睛:“如今也只有你来看我了。若曦,你真是个好姑娘。”   “我自然要来看你,还要问问怎么回事。”景若曦道:“我听官差说你认罪了?”   何洋荭面对景若曦的质问,突然有点不自在。   “为什么?”景若曦道:“明明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认罪?他们给你上刑了?”   何洋荭缓缓的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景若曦就真不明白了:“伍婶,这是凶杀案你知道么?认罪了是要偿命的,不是你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认罪?我刚才已经听官差说了,当场就判了三日后处斩,是不是。”   何洋荭像是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突然瘫软下来,半响才道:“若曦,谢谢你来看我,这世上你是唯一一个关心我的人了。你别管我了,这事情就是我做的,就让我去死吧。”   “胡说八道,死是可以轻易说的么?”景若曦严肃的可怕:“这事情不可能是你做的。伍婶,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难道连我你都不能信任么?”   何洋荭却只是摇了摇头:“为什么你觉得不可能是我做的。”   景若曦皱了眉,她相信何洋荭自然不是靠女人的直觉,但这事情不能详细解说给她听。   “我说不是就不是。”景若曦严肃道:“我看人一向都准,从没走眼过。”   有时候,没有理由的信任不能叫人心服口服,却更加的让人动容。   但何洋荭只是咬牙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愿意说。   景若曦忍了忍心里的烦躁,柔声道:“伍婶,你有苦衷,我不问。那我问你其他的事情,伍大哥收敛回来的尸体,仵作验过没有。”   这话题转变的有点快,何洋荭愣了下,点了点头。   “你能肯定么?”景若曦道:“你看到他验了?”   “那倒没有。”何洋荭道:“验尸的过程我们怎么会看见,但是仵作确实是在堂上宣布,尸体身份确认无疑的。”   景若曦循循善诱:“仵作说,尸体确认无疑,就是伍大哥,是这样么?”   何洋荭想了想,茫然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就是这个意思。”   “好,我知道了。”景若曦起了身:“伍婶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虽然何洋荭什么也不愿意说,却也没料到景若曦来的干脆走的也干脆,竟然半句话再不问了。眼中虽然有些不舍,但是却也说不出开口挽留的话。   看着何洋荭的眼神,景若曦低声道:“伍婶你安心休息,我会救你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认罪,但我不能看你枉死。”   何洋荭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景若曦已经大步离开了。   京城的衙门,怎么也是个严肃高端的地方,能在这里做仵作的也该是有经验有实力的,景若曦不相信他们会看不出这其中的破绽。   出了衙门,景若曦找了个路边替人写信的小摊位。   “姑娘要写什么?”老板执起了笔,笑眯眯道:“给心上人写情书么?这个我最擅长了,保证写的情意绵绵,感人肺腑。”   真是个民风开放的朝代,景若曦扯了扯嘴角:“嗯,但是我想自己写,借你的笔墨一用。”   只要给钱,这有什么问题,老板还图个省事,当下就将位子让了出来。   景若曦只从整张纸上撕下了一小条,匆匆忙忙的写了一行字,便付钱离开了,又回到了衙门门口。   只是这次她有些犹豫,毕竟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仵作的疏漏,是真的疏漏还是个人行为?甚至是上层领导的指使?线索是一定要交出去的,可若是交付错人,反倒是会让事情更加麻烦。   可何洋荭的行刑时间已经定了,这时间实在是太紧,由不得她再去详查。   景若曦正在犹豫中,突然眼前一亮,她看到一个男人带着几个手下从远处走来。   正是那站在一众衙役中鹤立鸡群与众不同的叶大人。那个自以为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在景若曦眼中却不可一世的公子哥。   不过公子哥有公子哥的好,不缺钱不缺势的人,别管是真的清高还是故作清高,他看不起景若曦,也会看不起贪赃枉法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心高气傲让他不会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眼见着叶长安就要走到衙门门口了,说不定会进去,景若曦当机立断从怀里掏出块纱巾将脸蒙上,低头缩起肩膀的快步走了过去。   叶长安正是为了何洋荭的案子做最后交接来的,这案子对他不过是众多案件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凶手顺利认了罪,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一边和手下说话,一边往衙门走。 正文 第五章 纸条 快到衙门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女子像是被火燎了一般从对面快步走来,到了他身边的时候,蓦地身子一歪,一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才站稳身子。   景若曦的手轻轻往叶长安腰上一抹,便将小纸条塞了进去。   可叶长安毕竟是会武功的人,就在她要缩手立刻离开的时候,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姑娘没事吧。”叶长安倒是没发现什么不对,只是习惯性的做个君子关心一下罢了。   “我没事。”景若曦不敢抬头,手腕挣了挣,掐着嗓子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撞到公子了。“   “不要紧。”叶长安松了手,看着景若曦很快的消失在前方巷子转弯处,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   “少爷。”属下道:“怎么了?”   “我觉得这个姑娘有点熟悉。”叶长安若有所思:“好像在那里见过。”   手下不怕死的调侃:“少爷你是姑娘见多了,见谁都熟悉吧。”   “胡说。”另一个添油加醋:“少爷就算熟悉,熟悉的也都是大美人。这种姑娘有机会碰着少爷的边么?”   在两人头顶上一人敲了一下,叶长安好笑:“别在大街上胡扯了,做正事。”   手下忙应了一声,有个突然道:“哎,少爷你钱包没丢吧,其他东西没少吧,我怎么觉得刚才那特别像是小混混偷钱包的手段呢。”   好好的走着也能撞上,撞完后脸都不漏火速消失。   “少爷的武功是白练的么,还能在京城街头被人占了便宜?”叶长安嗤笑一声,但还是自然的摸了摸自己腰上的腰带,习惯性的,手在腰带上按了按,里面塞着挺重要的令牌。   这一按,他的表情就有点奇怪了,在手下的注视下,从里面摸出张纸条来。   “这是什么东西?”手下奇道:“谁给少爷写的情书?”   顿时两人都望向景若曦消失的街头。但显然已经人去楼空。   看来收情书对叶长安来说是件日常,他虽然觉得好笑但也没太意外,而是不紧不慢的打开了纸条。   只是这一看,表情立刻就严肃了起来。   纸条潦草的写了一句话:“昨日从野塘捞出骸骨为一男一女两人,尸骨皆不全。”   这是怎么回事,三人面面相觑。   半响,一人方道:“这难道是刚才那个姑娘趁机塞过来的,她不是为了偷东西,是为了报信。”   叶长安捏了纸条:“再去找个仵作过来,跟我进去重新验骸骨。”   这可不是玩笑的事情,叶长安也不觉得有人会开这个玩笑,因为京城里并不止有一个仵作,骸骨是一人还是两人,几人一看怎么都能真相大白,是根本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事情。   手下立刻就去了,叶长安却陷入了沉思。相比起这案件是否有冤情,他更感兴趣的是,刚才给他塞纸条提点的人是谁。那姑娘,是背后有高人指使,还是本身就是个高人?   景若曦送过纸条之后便回到了酒楼,进门之前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她是对叶长安有期待,但是不能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剩下的时间太短,不能等一件事情出结果再进行下一步,该做的事情,要齐头并进。   景若曦在醉香楼后厨干了半年,风评很好,一个长得好看做事勤快,客气又不作怪的小姑娘,又是外地来的无依无靠,自然会让正常人都怜爱一番。除了媒婆觉得她有点不近人情谁提亲都不理之外,跟其他人的关系都处的不错。   看着景若曦面无神采的走了进来,众人看着都心酸,少不得要安慰几句。   这小姑娘跟何洋荭相依为命了大半年,突然知道她要被处死了,可不得难过。   景若曦抹了抹眼泪:“管事大人。”   管事叹口气:“哎,我明白,这事情谁也没办法,不过何洋荭身边现在就你一个,你有良心,肯定是要给她送终的。这几天你尽管去忙,后厨这边的事情我再安排,等后事都办完了,你再来开工吧。”   “谢谢你。”景若曦道:“我有个事情,想请问一下。”   “你说。”   景若曦道:“伍婶对我一直都特别好,像是我亲姐姐一样。她如今出了这事,我也帮不上忙。就想着,总还有几天,怎么也要让她在衙门里过的好一些。我想给衙役们送点礼。”   “送礼啊。”这倒是个正常事情,管事道:“嗯,应该的,送点礼,好歹这几天也能照应照应,让她走的舒服些。” 正文 第六章 上门 景若曦点了点头:“但我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衙门有些什么人。你们是土生土长得,能跟我说说么?”   一个急于了解情况的家属,这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当下众人便讨论了起来,虽然都是社会底层通常接触不到衙门的老百姓,但就像景若曦说的,土生土长,衙役也有家小,总归要吃饭出门,你一句我一句的,竟然将里面的情况说的八九不离十。   景若曦看似认真其实心不在焉的听着,直到众人谈论的差不多,这才道:“送的话,还是都送到好,衙门里还漏了什么人没有?嗯,县令大人我们搭不上,衙役,师爷,牢头……还有旁人么……”   在景若曦的提示下,终于有人道:“衙门里还有个仵作,叫崔浩,四十好几没成家,就住在二条胡同里,进巷子光秃秃啥都没养的那户就是。虽然未必能管上这事,你去送个人情也好,总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景若曦点了点头:“我都记下来了,谢谢大家。”   众人总算是做了一件能帮得上忙的事情,良心得到了抚慰,妥帖了起来。   景若曦虽然坚持要干完自己的活儿,但在众人的劝说下,只忙过了上人的晚高峰,便回了家。   天色擦黑,景若曦回到何洋荭家里,坐在椅子上发呆,也不知道自己今日送去的纸条叶长安发现没发现,又相信没相信,一时间心里有些烦乱。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着自己孤身一人的处境,又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正难得的悲春伤秋呢,突然门被敲响了。   “来了。”景若曦没多想,抹了抹脸便去开门。   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景若曦愣了一下,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叶长安,他怎么会找来这里,今天塞纸条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过景若曦心中再乱,表情也是滴水不漏,她看着叶长安十分恰到好处的表达出意外来,然后立刻有些慌乱道:“叶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叶长安没说话,只是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看。   “哦。”景若曦恍然道:“叶大人快里面请。”   叶长安进了门,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厮。即使是他的跟班,穿着气势,也比寻常老百姓要好上许多。   人比人,气死人,景若曦在心里叹了口气。   “叶大人请坐。”景若曦忙将叶长安让在椅子上,转身倒水:“家里穷,大人不要见笑……”   景若曦将杯子放在叶长安面前,一脸期待的望着他:“叶大人这么晚过来,是不是伍婶的事情有什么转机了?”   “哦,先不提那个。”叶长安看了眼其实很干净,但是在他看来脏兮兮的杯子,并没有去喝水的打算,而是好像话家常一般的道:“今天在衙门外面,没撞伤你吧?”   果然是为这个来的!   景若曦茫然的眨了眨眼:“叶大人想说什么?”   “我说,今天在衙门外面,你撞到了我。”叶长安嘴角露出些玩味的笑:“小姑娘柔柔弱弱的,我是习武之人,没把你撞伤吧。”   “叶大人今天没有撞到我啊。”景若曦心理学不是白学的,别说叶长安这冷不丁的一诈,就算是上测谎仪也测不出什么来,她自然有一套规避关键词的办法。   “没有撞到你?”叶长安估计也猜到了景若曦是不会那么爽快就承认的,如果她会承认,那么大可以直接来找他说明情况,而不是偷偷摸摸的塞纸条。   景若曦一脸茫然的摇头:“我今天是去了一趟衙门,不过只是去看了看伍婶就回来了,没有遇见叶大人啊。”   “你没遇见我,我却遇见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叶长安架起腿:“你说是你失忆了,还是我看花了眼?”   “我也不知道。”景若曦的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然后眼前一亮:“叶大人应该是认错人了,要不然就是跟我长得像。叶大人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人,一年前在山里遇难后我就失忆了,一直在寻找家人,可惜到现在还全无线索。”   叶长安是衙门的人,轻轻松松就能把自己的身份调查清楚,掩饰伪装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在没有办法解释的情况下,只能咬死失忆这一点。   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尽管去查,查出来算我输。   叶长安也没想到景若曦会反咬一口,看着姑娘毫无惧意一脸期盼的表情,心里有点堵。 正文 第七章 奇怪的走向   当初没一把揪住,这会儿大家都是空口无凭的,景若曦要是一口咬定认错人,他一时也确实没有办法,又不至于为了这个把她抓回去严刑拷打。虽然可以总是理亏。   见景若曦死不承认,叶长安拿出了那张纸条,放在桌上:“景若曦,我虽然不知道你失忆是怎么回事,但我既然深夜来找你,自然就能确定不会认错人。我拿了这张纸条让人去找,找到了你借摊子写信的人,要不要把他喊来,跟你对质一下?”   景若曦眨了眨眼,今天情况紧急,她确实是大意了,要不然的话是不会犯这个错误的。不过也有些意外,按理说叶长安得到了新的线索,不是应该重要精力都放在追查案件上么,盯着她一个提供线索的热心市民到底有什么意思。   这年代的警察和他们的行事作风相差甚远,有些难以捉摸啊。   景若曦看了眼纸条,猝不及防的就转了话题:“叶大人,如果被发现的骸骨是两人而不是一人,那么是不是证明这案件另有内情,会重新审理?”   “呦,流程倒是弄的挺明白。”叶长安挑眉一笑:“这不就是你送纸条的目的么?”   景若曦抿了抿唇:“我失忆后,流落到京城,多亏了伍婶收留,和她相处了一年,我觉得她不可能是凶手。”   “可她已经认罪了。”叶长安道。   “认罪和有罪,这是两回事。”景若曦垂下眼眸:“历来断案说的是人证物证,嫌疑犯的个人意愿反倒是其次。若是人证物证齐全,她不认罪也能判刑。同样,我觉得若是根本没有确凿证据,她就算认罪,也不能算数。”   “你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叶长安站起身来,一步步向景若曦走过去,直到两人离得很近:“不过这案子已经定案,要翻案不是不可以,但是挺麻烦。一个平民罢了,对衙门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明白么?”   ……   景若曦对叶长安更加的刮目相看了,作为一个有公职的人,竟然能把草菅人命这事情说的如此理所当然,毫不脸红,亏她还觉得他是豪门世家教养良好的翩翩公子。   景若曦被逼的后退了一步,侧过脸去。   “可叶大人深夜到访,也就是说案件还有转机。”景若曦定了定神,心里却升起了疑惑。   “转机就是你。”叶长安低头看向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姑娘,只看到头顶柔顺的秀发:“你若是愿意跟我说实话,我就让衙门重申何洋荭的案子。”   景若曦沉默了一下,又往后退了一步,背靠上冰冷的墙壁,清醒了一点:“叶大人请问。”   “这纸条,是不是你写的。”   “是。”   “为什么刚才不承认?”   “怕说不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现在为什么又承认了?”   “伍婶是我的恩人,她的命对我来说现在是最重要的。”   “好。这些答案我很满意。”叶长安终于不再咄咄逼人,往后退了一步:“那你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水塘里的骸骨是来自两个人,除了仵作,大概只有凶手才知道这一点吧?”   景若曦终于破功,抬头愕然的看着叶长安:“叶大人的意思,这两人是我杀的,所以我才知道野塘里的骸骨不止一人?”   事情竟然向最奇怪的地方去了,叶长安大半夜铁了心的来找麻烦,竟然怀疑她是凶手?   “我当然不愿意相信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会是凶手。”叶长安淡淡道:“但这事情,你总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景若曦叹了口气:“叶大人没跟过仵作验尸吧?”   叶长安愣了下:“跟仵作验尸做什么?”   虽然死人叶长安不怕,但他是典型的贵公子气派,在外面做事不怕脏累也就罢了,有些还是有避忌的,或许也不是避忌,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比如仵作验尸,受害者五花八门,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那样惨况,更勿论经常要开膛破肚掏心掏肺什么的,因此仵作是个虽然重要却被人避而远之的职业,仵作验尸的时候,也都是大门紧闭,谢绝参观。   最终叶长安都会得到一个结论,最多加几句简单的过程,不会过问太多。   隔形如隔山,捕快管抓人,仵作管验尸,更何况叶长安连捕快都不是,充其量是个官家子弟闲得慌,弄个差事打发时间吧。   景若曦道:“昨日从沉塘中捞出尸骸的时候,我看了一眼。” 正文 第八章 你是个好人 “当时我就看见那一堆骸骨虽然不全,但肯定不止一人。男性和女性的骨头是不一样的,虽然男女骨骼数目一样,但女性骨骼一般比男性轻,另外……上肢骨和下肢骨都比男性短,导致了女性外形较矮。所以那些骸骨中,大部分是属于男性的,可能是你们所说的伍新春。小部分,是属于另一个女性,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受害者。”   “我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说伍婶杀了一个人这肯定是错的。错误就是疑点,有疑点,就应该重审重查。”   叶长安听完后摸了摸下巴:“你这番话说的比衙门里的仵作还熟练,真的只是饭店里打杂的?”   “真的。”景若曦道:“我片鸭子更熟练,他们都说我家可能是杀猪的。”   “杀猪的?”叶长安似乎有些好笑:“你的意思,猪的骨头和人差不多?”   “不是。”景若曦正色道:“我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家可能是杀猪的,也可能是仵作,我真的不知道啊……”   景若曦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不明白失忆的感觉,好像你面前有一扇半掩着的门,无论你怎么用力都打不开,只能从门缝看进去,想要看的都看不见,展现在面前的,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比如那骸骨,我一眼就能看出区别,你问我为什么,我却回答不出来。”   叶长安看着景若曦,显然对她的话充满怀疑,但他也确实调查过,知道她说的话和这一年多确实是符合的,一时也挑不出问题来。   “确实是奇怪。”叶长安道:“我倒是认识几个京中有名的大夫,等有空了,带你去看看。”   “真的么?”景若曦很是惊喜:“可叶大人公务缠身,日理万机,我们非亲非故的,怎么好意思麻烦?”   “这有什么,举手之劳罢了。”叶长安道。   “那实在是太感谢了。”景若曦知道叶长安心中疑惑,索性一次到位:“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叶大人能不能帮我找一找家人。我突然失踪,家人一定也很担心,只是全无线索也不知道从何找起,叶大人位高权重,消息灵通,若是愿意帮忙,一定事半功倍。”   叶长安点了点头:“没问题。”   不管是仵作还是杀猪的,他都觉得景若曦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如今回想起来,在案发现场的时候,旁人看见人骨都是惊慌失措的,只有她冷静的有点过份了,装都装不出来。   “多谢叶大人。”景若曦福了福。你放心的去找,尽管去找吧。   “行,那就先这样。”叶长安也不想在这破旧的地方多待,起身要走。   景若曦送到门口,叶长安突然转了身。   “叶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叶长安沉吟了一下:“景姑娘,你觉得我是个什么人?”   景若兮愣了愣:“叶大人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照实回答就是了。”   “好人。”景若曦毫不犹豫的道。   “好人?”叶长安奇道:“为什么?”   景若曦道:“我选择把纸条交给叶大人,就是相信叶大人是个会秉公执法,会为老百姓伸冤的好人。而且,是可以在衙门做主的好人。”   “真的?”叶长安有些不相信:“如果你相信我会秉公执法,那为什么我一威胁,你就什么都说了?”   景若曦叹了口气:“因为我赌不起,我也不想让伍婶变成争强斗狠的赌注。叶大人,你高高在上所以很难理解,其实对我们小老百姓来说,无论做什么,不过是想安稳度日罢了。”   “小老百姓。”叶长安不知道在想什么,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开门走了。   天空有细雨飘下,景若曦关了门,站在窗子口看着叶长安带着手下消失在门外,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这男人在她眼里虽然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公子哥,但总觉得他这一趟并非仅仅为了这案子这么简单。   然而身微言轻,景若曦知道的消息太少,也不能推断出更多。   第二日一早,景若曦照例去了酒楼上班,中午忙过人多的时候,请假去衙门打听消息。   她真的觉得叶长安是一个不屑做坏人的好人,但是这个好人是不是靠谱,这并不好说。甚至给她的感觉是并不靠谱。   景若曦带了些吃的喝的,以探视为由,又进了衙门。   何洋荭照列什么都不说,她索性也就不问,看着她吃了点东西,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正文 第九章 仵作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景若曦这次没那么着急走,除了给何洋荭的,她还另带了一份精致的点心小吃,特意给了看守的衙役,顺带着聊了起来。   景若曦虽然不爱和人聊天,但是在聊天套话上还是有些技巧的,而显然何洋荭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这案子也只是普通一个案子,所以并不多防备。   聊着聊着,景若曦道:“黄大哥,我那天看见一个穿着好贵气的袍子的男人从衙门里出来,他们都喊他……叶大人,那叶大人,他是什么人啊?”   “叶大人啊。”衙役道:“叶大人不是咱们衙门的人,他是皇帝钦点的大理寺少卿,只在有大案子的时候才会来。不过你可别想去找他啊,那不是咱们能攀得上的。”   “我知道,我怎么敢去找叶大人。”景若曦连连点头,终于切中红心:“那这案子,也是他管么?”   “命案的话,是会过他的手的。”衙役想了想:“不过他好像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案子已经定案了,应该不用等他回来执行吧。”   “出门了?”景若曦惊了下:“去哪了?”   衙役抓了抓头:“那我就不知道了,叶大人去哪儿也不用向我们交代啊。我还是今早听楼大人说起才知道的。”   楼大人是长安府衙的知府,景若曦自然没打过交道,但这段时间觉得大梁民风还不错,京城官员就算不多清正廉明,应该也大差不差,不会太出格。至少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情上徇私枉法,吃相太难看会得不偿失。   但是叶长安出门了,这是什么道理,明天傍晚何洋荭就要被问斩,如今案件一点重新审查的迹象都没有,而昨晚上信誓旦旦会重审的叶长安出门了。   这年代出门不容易,就算是快马加鞭,稍微远点的地方没个十来天都回不来。叶长安昨晚上难道是来寻她开心,还是有什么更要紧的事情临时起意,所以就管不了她们这小门小户了?   景若曦一时之间心里有些没底,告别了衙役出来,也不回去,在对面找了个茶馆坐下,就这么盯住了衙门大门。   直到下午,也没看到叶长安的影子,不过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只见崔浩从衙门里出来,跟人打着招呼,慢吞吞的往外走。   衙门里的常住在职人员不多,没有工作服的更不多,仵作算是一个,景若曦虽然没见过他,但是看着他手里拎着的工具箱,便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眼见着崔浩消失在街的尽头,景若曦又等一个多时辰,直到天黑衙门闭门。   叶长安还是没有回来,这里是他回府的必经之地,所以他既没有来衙门,也没有回京城,虽然不知干什么去了,但这节骨眼上,显然没有更多的时间等他回来了。   景若曦想了想,起了身,向着崔浩消失的方向去了。   这案子其实很简单,除非仵作真的是饭桶,要不在这件事情上他就撒了个弥天大谎,他正好是凶手为了掩饰自己罪行这有些太巧合,大概率就是被人收买,被凶手收买。   凶手在知道骸骨被发现的当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为了掩饰另一个和自己有关的女性死者,收买了在这件事情上有发言权的仵作崔浩。让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何洋荭的丈夫伍新春身上,自然就祸水东引。   如今最麻烦的,不是这并不扑朔迷离的案情,反倒是自己完全说不上话的身份。   景若曦一边想着,一边往崔浩家里走,不管怎么样,先探探他的口风。如果叶长安真的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这事情只有铤而走险了,不知道击鼓鸣冤什么的,到底靠谱不靠谱。   到崔浩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那是个长长的四通八达的巷子,景若曦还没走到便远远的看见一扇门里闪出一个人,飞快的就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景若曦心里一动,这个时候出现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虽然叶长安出门了,但是昨天他未必就什么都没做,不过衙门毫无消息,可见做的也不明显。若是有那么点小道消息,底下的人又半知半解,那么对此事比自己更加关心的凶手自然也有可能要上门来探一探风声。   那扇门看起来就是仵作崔浩的家门,但景若曦眯着眼睛想了半天,还是遗憾的放弃了。 离得实在有点远,夜色又太黑,除了那人隐约是个身形高大的,可以猜测是个男人,其他的纵然景若曦经验丰富也实在不能再分辨出更多了。 正文 第一十章 香水  又等了一会儿,景若曦这才走了过去,敲了敲崔浩的院子门。   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崔浩站在门里,看清景若曦后有些奇怪:“姑娘找谁?”   “您是崔大人么?”景若曦一脸的胆怯。   “我是。”崔浩一时没能明白过来:“姑娘是?”   “我是何洋荭的邻居。”景若曦道。   崔浩的脸色变了一下:“你来找我做什么?”   “崔大人。”景若曦道:“我想问问何洋荭的情况。”   “何洋荭的案子不是已经审理出结果了么?”崔浩说着就想关门:“我虽然是官府的人,但只是个仵作,帮不上你什么忙。”   幸亏景若曦现在是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要是个彪形大汉崔浩肯定立刻就关门了。   小姑娘叫人看着就心生怜惜,景若曦按住了门,崔浩也就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景若曦忙道:“我知道这案子已经定了,就是想看看还能不能做点什么,至少让伍婶走的安心一些。崔大人,您在衙门这些年了,懂得肯定多,您就随便跟我说说,我……我不会让您白费心思的。”   景若曦手忙脚乱的从腰上解下钱袋来,双手奉上。   钱袋看起来竟然还有些沉甸甸的,崔浩又犹豫了一下,道:“那你进来吧。”   看来崔浩最近是真的很缺钱啊,景若曦沉吟着,进了门。   关上院子的门,崔浩领着景若曦进了客厅:“姑娘,你怎么称呼啊”   “我姓景,风景的景。”   “你是何洋荭的什么人,只是邻居么,现在像你这么热心的邻居很少了。”   “嗯,我无亲无故的,最近借住在伍婶家。”景若曦道:“她对我挺好的,所以听说她出事,我想怎么也要关心一下。”   “哦。”听说景若曦和何洋荭并没有真正的亲属关系,崔浩也放心了一些,让她坐下,道:“是这样啊,那也是应该的。不过这事情我跟你说,确实是没有办法了,案子已经判了,何洋荭也已经认罪了。你这姑娘这么心善,我能帮上忙的,也只有跟侩子手打个招呼,到时候上路的时候让她少点痛苦吧。”   把刀子磨快一点么?   景若曦心里冷笑一声,脸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半响点点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崔大人。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总觉得应该做些事情,要不然心里总不安稳。”   景若曦刚才进来就将这屋子不着痕迹的看了一遍了,大概是因为刚见了个不能见人的客人,所以窗子关的严严实实一点儿风都不透,所以房间里有些淡淡的香味。   那不是熏香,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的味道。   而崔浩没有成亲,家中应该是没有女眷的,这屋子里也看不出有任何女子存在的迹象。   香味哪里来的?   崔浩大概是对景若曦钱袋的分量还比较满意,对小姑娘也有种自然的怜惜,于是耐着性子安慰了几句。当然都是些废话。景若曦本来还想试探几句,但因为来时撞见疑犯刚走,知道此时正是崔浩警觉性最高的时候,一句擦边的话都不能问,只要是问一定会引起怀疑,也就收了那心思。   “多谢崔大人。”景若曦终于在崔浩不耐烦前起了身:“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扰崔大人休息了。我先走了,要是有什么消息,请崔大人叫人通知我一声。”   崔浩也松了口气,连声应着,将景若曦送出了门。   出了门,景若曦这才揉了揉鼻子,那香味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味道竟然有一些熟悉。   但她常年在酒楼后厨,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些底层的劳动人民,用胭脂香粉的很少不说,就算是用,也都是些劣质的,味道和这有很明显的区别。   而刚才离开的背影显然不是个女子,能同时将伍新春一个屠夫和一个成年女子同时溺死在水塘里,凶手是女子的可能性也不大。只是遗憾没有机会仔细验一验骸骨,所以没办法推测受害者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景若曦一边想一边往回走,只能推测这香粉并非是凶手自身的,可能是凶手刚接触过什么女子,将这味道沾在了身上。   一层隔着一层,想找出这个人就更麻烦了。   景若曦慢慢的往回走,到了酒楼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进了后院。 天虽然已经黑了,但酒楼里一般要忙到巳时,现在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她既然无事,又没钱,没有请假不去工作的道理。钱到哪里都是不可或缺的,若是能拿出足够的银子来,也不需要如此谨慎的和崔浩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