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1.黎明前夜   1950年5月3日,距我人民解放军计划对东山岛发起进攻,还有近两个月时间。    东山岛,面积194平方公里,地处福建省东南端的海上,是福建省居于金门岛之后的第二大岛。从天上往下看,东山岛外观酷似一只从南往北飞舞的蝴蝶。其左侧“翅膀”的北端,与福建本土仅隔着一条620米宽的海峡——八尺门海峡。 然而,这条狭窄的海峡水深却有20余米,其中激流险礁无数。在岛上,国民党守军聚集了7000余人的兵力,并四处抓壮丁,扬言垂死抵抗。敌51师和58师主力,分别驻守在南、北半岛,敌17师124团和177团驻守东山城关(今铜陵镇),并控制港口。岛上气氛十分紧张。   解放军吸取了解放金门战役失败的教训,为渡过海峡、攻克东山岛,进行了充分而细致的准备工作。军队分头勘查地形和海情,了解气象情况,侦察敌情,制订渡海方案。地方政府则发动群众,筹集船只,训练船工,组织运输队、担架队和向导队。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这天凌晨,天刚蒙蒙亮,海面上风平浪静。在大军压境之下,这种平静显得诡异非常。在淡淡海雾的笼罩下,海岛上的一座座渔村,显得异样的静谧。这种静谧,隐隐透着某种不祥。   在海岛的东南端、“蝴蝶”的尾部,有一座小渔村叫南鳌村。这时,渔村上空已经有一些零星的炊烟。这些袅袅的炊烟,给沉寂的小渔村带来了一线生机。村头有一座妈祖庙,妈祖庙的门前有几棵老态龙钟的古树,树叶尚未长出,树皮粗糙的枝干上盛开着数朵火凤凰般的红花。在这四周一片灰蓝的世界里,那红花格外显眼,好像流淌着的鲜血,更像跳跃的火苗。这树便是“火树”——刺桐树。   有位古人在欣赏刺桐花开之后,不禁惊叹:“海曲春深满郡霞,越人多种刺桐花。初见枝头万绿浓,忽惊火树欲烧空。”这首诗便成了刺桐树的别名——“火树”的来历。古书有如下记载:“刺桐,树高数丈,大者数围,身多瘿瘤,叶如梧桐,枝杆有刺,花深红色,先叶而生,形若金凤,三月盛开,望之满树嫣然。叶可杀虫,皮坚韧,可作绳,入水无烂。”可见,自古以来,人们就认识到这是一种奇树:生命尚未强壮,却先向人类奉献着美好;而它的整个躯干,又可以充当人类的保护神。   根据植物学上的分类:刺桐,学名:ERYTHRINA ORIENTALIS,别名:山芙蓉、广东象牙红,科属:豆科蝶形花亚科刺桐属;原产亚洲热带,我国华南地区栽培较广;落叶乔木,树高大,可达二十米,树干和枝条上长有稀疏圆锥状的棘刺;枝叶扶疏,叶互生,如梧桐而繁密,具长柄,三出复叶,每小叶阔卵形,长约二、三十厘米;花附干而生,三四月先叶开花,花序为顶生总状花序,花色鲜红,每花花瓣五片;喜强光照、高温、湿润环境,以及排水良好的肥沃沙壤土。总之,这是一种不怕炎热,向往光明,又充满阳刚之美的树。   人们多知古时福建泉州,到处都种有刺桐树,因而又有刺桐城之称;却不知在泉州西南大约200公里的东山岛上,古时亦是满岛火树、春来遍地红霞的地方。传说古时候,每年阴历三月,岛上火树花开,红彤彤一片,出海打鱼的人看见了,总感到一种神秘的力量,以为是妈祖的神谕,便拖家带口来到这里定居,并在山高处的火树丛中建起了妈祖庙。人们对妈祖虔诚礼拜,出海打鱼总能风平浪静,满舱而归。岛上的居民越来越多,妈祖庙的香火也越来越兴旺。但是,海上风魔为此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一天,他趁妈祖出海巡视,突然刮起狂风,将岛上的火树连根拔起,将渔船和房屋掀个底朝天!从此以后,除了妈祖庙外的几棵粗壮火树之外,岛上便树木全无,而风沙更是年年肆虐。这几棵历尽劫难却依然挺立的火树,便见证了东山人民往日的苦难。   离妈祖庙不远有一间泥瓦房,里面住着渔民林老大一家四口。林老大40来岁,有一个妻子,有一个18岁的儿子叫林春海,还有一个16岁的女儿叫林春秀。春秀娘起得最早,正在厨房里刷锅,准备烧饭。儿子林春海还在厢房里睡觉。像往常一样,娘做好早饭后才叫他,后生崽长身体,好让他多睡一会儿。女儿林春秀没人叫,但已经起床,正在自己房内梳理她的长发。梳好后,她又将头发编成辫子。今天,她要跟娘一起到镇上去,买些针线和布头。在农村,她已经算是成人,要作些女孩子的手工。   林老大也已经起来。他在堂屋里转了转,总感到心神不宁。这几天,他的眼皮总在跳,似乎预示着某种灾难的降临。   忽然,村头传来了几声狗吠声。他驻足倾听,狗吠声却又沉寂了下去。他走到大门,拔下闩梢,拉开门闩,将门板轻轻推开一条缝,把头伸出去张望。除了清晨的宁静,他什么也没看到。一股清凉的海风扑面而来,他心中顿时感到踏实了许多。他关上门,闩好门闩,插上闩梢,转身到后屋去,准备渔具。   这些天,外头风声很紧,传说西边的解放军要打过来了,国民党军四处抓壮丁补充部队。他听说岛北城关镇附近的铜石本村,男人都被抓光了,一个村只剩下女人和小孩,怪可怜的。为了避风头,他跟儿子已经几天没出门。家里的盐快吃完了,今天,他要带儿子到海里打些鱼,让春秀娘拿到镇上去卖了换盐。   厨房里,春秀娘刷好圆鼎锅,将一碗剩饭倒进去,放上水,盖好锅盖,开始生火。突然,隔壁邻居传来了女人凄厉的哭喊声,紧接着,屋外响起一片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   春秀娘一惊,丢下手中的打火石,从灶台前站起来。   大门传来了“嘭嘭嘭”几声闷响——有人在砸门!砸门声越来越大。接着,喀嚓一声,门闩断裂,大门被轰然推开!   春秀娘随手抄起一把锅铲,冲出厨房。   几个手端着步枪的国民党兵拥了进来。他们跨过天井,直奔堂屋。他们手中的枪上着明晃晃的刺刀,刺刀的寒光在她眼前闪过,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她转过脸往门外一看,外面还有一群匪兵。匪兵们正用枪托和刺刀,驱赶着一群五花大绑的年轻渔民。她立即明白,匪兵们在抓壮丁!   春秀娘不顾一切,冲进堂屋,伸开双手挡在匪兵前面,放开嗓门大喊:“春海,你快逃啊!”   领头的匪兵一手将她扒开。她往侧面趔趄了两步。忽然,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转身猛然朝那领头的匪兵扑过去,两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嘴里拼命地喊:“春海,你快逃,你快逃啊!”   领头的匪兵使劲扭腰,想甩掉她。旁边一个大个子匪兵走上前,用脚踹她。但是,她不放手。大个子匪兵用枪托砸她的背和头,她还是死死抱住不放。领头的匪兵调转枪口,用刺刀在她的背上猛然扎去!她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这时,后房里传出一阵响动声。匪兵们立即朝后房拥过去。突然,房门从里面推开,林老大一手握着一把鱼叉冲了出来。躲了几天,厄运还是躲不过去。听到妻子惨叫的那一刻,他已经下定决心,他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儿子的自由。他举起手,用尽全力将鱼叉向匪兵们刺去。匪兵们急忙向两侧躲闪,接着向后退去。一个动作稍慢的匪兵被鱼叉刺中了肩窝,大声嚎叫着倒在地上。叭,另一个匪兵开枪了。林老大胸部被击中。他松开握着鱼叉的手,低头去看自己的胸膛,只见鲜血喷涌而出。他向前踉跄两步,猛然冲到被鱼叉刺中的匪兵跟前,伸手去拔鱼叉。鱼叉被他拔了出来。他举起鱼叉,奋力向那名开枪的匪兵刺去。叭叭叭……,匪兵们连连开枪,林老大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   厢房里,林春海被娘的喊叫声从梦中惊醒,一骨碌在床上坐起,捡起裤子穿上。听到堂屋外传来的枪声后,他顿时明白,这是匪兵到家里来抓壮丁。他冲到窗前,一拳打断一根窗棂条,正准备往外跳。这时,匪兵们从门外一拥而入,举枪瞄准他。领头的匪兵喊道:“别跑,跑就打死你!”   林春海猛地将剩在窗台上的半截窗棂条拔下,转过身来,大叫一声“我跟你们拼了”,举着窗棂条冲向匪兵。大个子匪兵冲上前,一脚将林春海绊倒。匪兵们一拥而上,将他双手反剪压在地上,不一会儿工夫,便将他绑成一条肉粽子,使他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走!”匪兵们推着林春海往外走。   春秀娘已经受了重伤,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豺狼们抢走。当最后一个匪兵从她身旁走过时,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伸手,便死死地抱住个匪兵的脚,匪兵被绊倒在地上。这是那个被林老大用渔叉刺伤的匪兵。由于伤口疼痛,他嘴里乱号,两脚乱踢。春秀娘死活不松手。领头的匪兵转过身来,用枪对准春秀娘的后心开了一枪。春秀娘终于松开手,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娘!”林春海哭喊着,挣扎着要往回冲。可是,匪兵们扭住他,连打带踢,将他推出门外。   此时,房间内的林春秀满脸是泪,手中紧握着一把剪刀,咬紧嘴唇,屏住呼吸,一声不响地躲在房门背后。等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推门出来,见爹娘都倒在血泊中,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放下剪刀,哭喊着去扶爹,爹已经断气。她又去扶娘,娘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叫了两声“春海”,便闭上了眼睛,任凭她呼喊哭叫,再也不睁开。她抱着娘,哭个不停。她曾经有一个家,虽然清贫,却也充满温暖,爹娘疼爱她,哥哥爱护她。可转瞬之间,却家破人亡——爹娘死了,哥哥被抓走了。   “哥哥!”她喊了出来。她忽然想起哥哥并没有死,只是被匪兵们抓走了。她心里升起了一线希望。   她擦干泪水,放下娘,走出门去。她抬头向北望,见匪兵们刚走出村头,押着壮丁们沿海滩朝北而去。她走出村头,远远地跟在匪兵的后面,尾随而行。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满脑子都是爹娘惨死的景象,耳边总是回响着娘临死前对哥哥的呼唤——靠打鱼为生的家不能没有哥哥。她走走躲躲。如今兵荒马乱,又是大清早,路上见不到一个行人。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小镇,恍惚之间,她觉得这好像是西埔镇。匪兵们押着那些年轻的渔民走出小镇,继续往北走,不久,进了一座兵营,一拐弯不见了。她躲在一个沙丘后面,远远望着兵营,不知道如何是好。   兵营的门口有卫兵站岗,里面的兵队往来调动,一片繁忙景象。   这时,路上出现了五个挑担人。他们肩挑重重的箩筐,边走边擦汗,向兵营走去。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人走在最前面,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瘦高个中年人,后面是三个年轻人。走在最后的一个年轻人个子不高,看起来也不算健壮,但他挑担走路的样子却轻松自如,林春秀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干农活的能手。   快到兵营入口时,瘦高个中年人“哎哟”一声,被什么绊了一跤,他的箩筐也歪倒在地上,筐里的东西倒出来,洒满了一地。他的同伴都停下来,放下担子,帮他收拾地上的东西。   猛然间,林春秀不知哪来的勇气。她从沙丘的背后跑出去,冲到那些人的中间,跟他们一起捡地上打翻的东西——那是刚采下来的新鲜芦笋。那些人只顾忙着捡芦笋,没拦她,也没问她是谁。   等把所有芦笋都捡进筐里,林春秀突然抢过那瘦高个中年人的扁担,挑起担子就往兵营里走。   “哎,你要干什么?”瘦高个中年人着急地喊了起来。他迈开步子去追她,但没跑几步,便停下来。他刚才摔跤时把脚扭伤了,走起路来疼痛难忍。   胡茬脸中年人对他小声说:“我看她不像坏人,就让她挑吧。你到海边去……”他扭头,大声对其他人说:“大家挑担快走,赶上那小妹!”   他们四个人挑上担子,大踏步向兵营走去,不一会儿就赶上了林春秀。到了兵营入口,两个卫兵,一个高,一个矮,从岗哨里跳出来,用上着刺刀的步枪拦住他们。   高个子卫兵扫了一眼林春秀,问胡茬脸:“她是谁?上次怎么没见过?”   胡茬脸忙赔笑道:“老总,她是我侄女。本来是用不着她的。你们也看到了,刚才我的一位兄弟摔了一跤,扭伤了腿。”   “把东西都倒出来,我们要检查!”矮个子卫兵命令道。   胡茬脸笑道:“老总,是不是风声越来越紧了?怎么连我们都不相信?”   “少废话!”矮个子卫兵喊道。   “好说!”胡茬脸笑着放下他的担子,把箩筐里的芦笋全部倒在地上。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芦笋倒出来。   两个卫兵上前,用刺刀在各个芦笋堆上扒来扒去,折腾了一阵后,说:“行,装起来,挑到伙房去。”   他们把芦笋装进箩筐,把担子挑在肩上,在胡茬脸的带领下,往右边一拐,向伙房走去。   其实,这五个人是一个为解放军搜集岛上情报的侦察小组,其中四人是长期潜伏在东山岛的我地下党员,一人是解放军侦察员,叫卞天祥,就是那个走在最后的年轻人。胡茬脸叫王世达,是侦察小组的负责人。他们利用给国民党守军送蔬菜的机会,还发展了国民党军的一个伙夫——出身贫苦渔民的林新木。林新木虽然不能接触军机情报,但是,他从伙食供应数量的变化,就能推断出部队人数的变化。长官下连队视察,连长都要伙房准备好酒好菜招待。从酒菜的丰盛程度,他就能断定来的军官的级别。林新木已经为他们提供了不少情报。同时,林新木还利用同乡关系,新发展一个姓孙的团参谋。   王世达挑着担跨进伙房,不见林新木,却看到一个油头滑脑的家伙。他马上预感到林新木已经出事。   王世达的预感没有错。昨天,孙参谋将一份紧急情报交给林新木后就出事。接到情报后,林新木非常机警,很快按照事先与王世达约定的办法,将情报藏好。这样,就算自己出事,王世达送蔬菜来时,也能自己取到情报。果然不出所料,晚饭后,林新木就被宪兵带走。   等他们五人挑担进了伙房,那个油头滑脑的家伙便不停地在他们中间来回打量。王世达使自己头脑镇静一下,笑着向那家伙走过去,说:“长官,我们把芦笋送来了。”   那家伙冷笑两声,阴阳怪气道:“是嘛?过过秤吧。”   “长官,您今天怎么这么客气?往常一担就算100斤。”   那家伙把脸一沉,喊道:“叫你过,你就过。是我不放心你们!”   “行,就按长官您吩咐的办!”王世达说着,挑着担子往大挂秤走过去。大秤就挂在账房边的房梁上。他边走边扫视挂秤旁的帐房窗台。林新木曾跟他约定,如果自己出了事,就会把情报放在账房窗台上的油灯里。王世达扫了一眼那盏油灯,油灯的灯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不是上次他见到的那根柔软的粗纱线,而是一根用用白布搓成的布条!他会心地微笑了一下,向其他人招了招手,道:“弟兄们,都把担子卸到这边来,好过秤。”   那个家伙扶着秤杆,让王世达他们把一筐芦笋挂到秤钩上,然后移动秤砣线,称好后,转身向着账房窗台,记下重量。就这样,芦笋一筐筐地过秤。还剩下最后一筐。一个年轻人把箩筐抬起往秤钩上挂。王世达向他使了个眼色,年轻人装着挂空的样子,一松手,箩筐砸到地上。他伸手装着急忙扶箩筐的样子,却顺势把箩筐一推,箩筐歪倒,一筐芦笋便倒满了一地。王世达冲上去,一把抓住那年轻人的衣领,把他推到帐房窗台旁,骂道:“你个毛手毛脚的崽子,难道几天没吃饭啦?”   那年轻人挣扎着,王世达举手就要去打他耳光,可一手却打在油灯上。只听砰的一声,油灯砸到地板上摔个粉碎。“啊!”王世达故意惊叫一声,放开那年轻人,屁股冲那伙夫,弯下腰去看那油灯。他敏捷地将灯芯从灯头上扯了下来,攥在手里。他抬起头,脸上堆满了尴尬的笑容,向那个伙夫赔礼道:“我该死,我该死。我们陪,我们陪。”   “好!你们今天这五担芦笋也就值这盏油灯。”那个伙夫奸笑道。   “你!你简直就是强盗……”年轻人喊着,就要冲过去,却被王世达拦住。王世达向那伙夫赔笑道:“长官,您给个午饭钱吧?”   伙夫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往地上一扔,道:“滚吧!”   王世达捡起那几个铜板,挑上空箩筐,转身往外走。   林春秀一直手握扁担,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她胸膛起伏,眼里充满仇恨。她真是不明白,这个身材高大的王世达,为什么要向这些匪兵们低三下四,连一点渔民的气概都没有。她见王世达出去,也挑上箩筐往外走。其他几个人也挑起空箩筐,愤愤不平地往外走。   他们刚走出伙房不远,一队端着枪的匪兵跑步过来,拦住他们的去路。一个军官喝道:“给我搜!” 卷一 2.相识于危难之际   林春秀感到王世达的手碰了一下她的手。她低头一看,见他手里有一个东西要递给她。她轻轻接过那东西,一抬手,放进了自己右襟口袋里。   几个匪兵跑过来,就要搜他们的身。王世达放下箩筐,双手攥着扁担,转过身来护着林春秀,对那个要搜她的匪兵大声喝道:“谁敢碰我侄女一个指头,我就跟他拼了!”   那个匪兵被吓得倒退了两步。其他人也拿起扁担,做好了打架的姿势。   林春秀这才感到,王世达保护她的架势有几分像她爹。想到这,爹娘惨死的情景又浮现在她眼前。   “嘿,反了你的!”匪兵军官跑过来,一把夺过一个士兵的步枪,出其不意地往王世达的脑袋砸去。王世达闪身不及,枪托砸到他的左额上,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面对这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匪兵,想到爹娘的惨死,林春秀心中没了恐惧,有的只是仇恨和怒火。她一弯腰,放下箩筐,顺手扯出扁担,一扭腰甩手,狠劲将扁担头扫到那军官的头上!那军官应声倒地。   王世达从地上跃起,扑向那军官,迅速夺下他腰间的手枪!其他几个人也见势行动,缴了几名匪兵的的步枪。其他的匪兵见势不妙,边拉枪保险边向两侧散开。营房门口的哨兵也冲出岗亭,举枪欲射。   卞天祥和两个年轻人迅速卧倒,做好战斗准备。林春秀没见过这阵势,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快趴下!”王世达大声喊道。   听到这喊声,卞天祥一越而起,把林春秀按倒在地上。叭!一个敌人哨兵扣动了扳机,朝他们开枪。   叭叭!王世达连开两枪,把那两个哨兵击倒。刚才散开到两侧的匪兵,已经回头趴在地上,用枪对着这边,准备开枪。王世达一手搂着那个被林春秀击昏的军官站起来。匪兵见军官跟王世达在一起,一时不敢开枪。王世达转身,对卞天祥大喊:“带上小妹,快跑!”   卞天祥把林春秀从地上扯起来,拉着她的手拼命地往外跑。   其他人边开枪边后撤。匪兵们不再顾及军官的死活,开枪射击。王世达中弹负伤。他推开敌人军官,边射击边后退。敌人从兵营各处出动,向这边围过来。王世达等三人为了掩护卞天祥和林春秀,都先后中弹。敌人将王世达和其他两人团团围住。三人忍着伤痛,边打边后撤,最后退到墙边,无路可走。   嗒嗒嗒……,敌人开枪扫射,三人壮烈牺牲。   此时,卞天祥和林春秀已经跑出营房门外。听到枪声,卞天祥回头见三人被敌人击倒,大喊一声“老王”,转过身来举枪射击,将一个敌人击倒。可是,步枪里已经没有一颗子弹。他扔掉步枪,就要往里冲,突然背后有人喊:“快到海边去!”   林春秀回头一看,在断墙后面躲着一个手持木棍的人。这正是那个在营房门外摔跤扭伤脚的瘦高中年人。听到喊声,卞天祥顿时清醒过来,转身扯起林春秀,往海边跑去。   匪兵很快跑出兵营,向前追来。中年人从断墙背后冲出,一棍子将跑在最前面的匪兵打倒。他夺过匪兵的步枪,一刺刀将匪兵刺死,又连连刺倒了几个跑到近前的敌人。就在他举枪瞄准一名敌人,准备射击时,冲过来的匪兵对准他一齐开枪。瘦高个中年人壮烈牺牲。   卞天祥和林春秀跑到海边。沙滩上停靠着一条木船。这是那瘦高中年人准备的。卞天祥捡起地上的绳索,抛到船上,推着船往大海跑去。这时,天空中乌云低压,海面昏暗。林春秀跑上前,跟卞天祥肩并肩一起使劲推船。她见水深已经足够,轻巧地一跃,跳上船。她转身向卞天祥伸出手,卞天祥拉着她的手,一跃上船。他们两个各拿起一把桨,用尽全身力气往外划。他们刚划出几十米远,敌人追到海边,跑进浅滩,举枪朝他们一齐开火。   卞天祥扔掉船桨,一把将林春秀按到在船板上。不一会儿,船帮被子弹打穿了许多洞,海水往船里渗,很快浸透了他们的衣服,浸湿了他们的身体。木船在慢慢地下沉。   这时,枪声渐渐变弱,卞天祥在林春秀的耳边小声说道:“听我数数,数到三,一起往外跳!”她点了点头。他小声数道:“一、二、三——跳!”两人同时跃起,只听“扑通”一声,他们几乎同时扎进海水里。岸上的敌人又猛烈射击,子弹像密集的雨点,“冬冬”地钻进水里。   就在这时,海面上突然刮起东南风来。匪兵们急忙收枪,离水上岸。风越刮越大,不一会儿,海面上波涛汹涌,海滩上飞沙走石。匪兵们也被风沙吹得东倒西歪。他们用手揉着眼睛,吐着嘴里的泥沙,骂骂咧咧地离开海岸。   林春秀在波浪中挣扎着。由于没吃早饭,她渐渐感到手脚变得沉重起来。她想起了那个跟她一起逃出来的年轻人,不禁担心起来:他会不会被子弹打死了?会不会因为不会水而沉到海底?就在这时,一个浪头打过来,然后碎下去。她看到了那个年轻人——他抱着一块破船板,正向她游过来呢!她心中一阵喜悦。她张开嘴巴想喊他,但不知道喊什么。他也看见了她。只见他眼睛一亮,奋力向她游来。不一会儿,他游到了她的身边,把船板推到她眼前。她伸手扶住船板,舒了一口气。   这时,天已经下起雨来,海面上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一个男人:一双明亮有神眼睛,一张消瘦、却透着几分刚强和英气的脸。她觉得他的年龄要比她哥小。他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林春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胆,也红着脸转过头去。他抬起头问道:“我叫卞天祥。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的一口东山话,但她不明白那个古怪的“同志”是什么意思。她咬了咬嘴唇,说:“我叫林春秀,南鳌村的。你是哪个……”   突突突……,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汽艇的发动机声。他们同时抬头张望,就在离他们几百米远的地方,一艘汽艇正向他们驶来。她转过头,望了望南边不远处的一座小岛,沉静地说了声“走”,便潜入水中。他也跟着潜入水中。两人奋力向南潜游而去。   汽艇是国民党守军的巡逻艇。巡逻艇也正向那小岛驶去。不久,巡逻艇驶近了小岛,环绕小岛缓缓而行。艇上的敌人通过望远镜,四处搜索小岛周围的海面和礁滩。突然,礁石上两个人影一闪而过,紧接着消失在礁石群中。艇上的机炮马上打响,嗒嗒嗒……,子弹打在礁石顶上,碎石飞溅而起,接着像冰雹一般落下。不一会儿,机炮停止射击。巡逻艇的船舷放下一条皮筏,三、四个匪兵人背着枪,坐上皮筏,向小岛划来。   那两个人影正是林春秀和卞天祥。他们隐蔽在礁石中间,等待枪声响过,便快速往小岛中心跑去。这是个方圆不足百米的珊瑚礁,礁上怪石嶙峋,洞穴遍地。洞穴大小形状不一,有狭长的,有扁圆的,但都连通大海,洞内海水随着海浪汹涌起伏。不久,敌人的皮筏靠岸,敌人从皮筏上跳下,端着枪,向礁石中心搜索过来。   “啊!”一个敌人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大洞穴,立刻被正在退下去海水吸走。叭叭叭……,其他敌人惊恐地卧倒,盲目开枪,他们以为遇上了埋伏。子弹从林春秀和卞天祥的头顶上飞过。两人急忙趴倒在礁石之间,屏住呼吸。   海面上,敌人的巡逻艇已经绕到小岛的对面。听到枪声,艇上又放下了两条皮筏,六、七个敌人坐上皮筏,划了过来。   卞天祥紧张地思考着应敌方案。他原本是东山岛人,从小就在海浪中成长。十岁那年,他随母亲逃荒北上到长江边,经常跟渔人到长江中打鱼,又练就了一身撑船的好本领。在解放南京的渡江战役中,他应征当了船工,并且在战斗中表现勇敢。南京解放后,他要求参军,得到了被批准。某部侦察连正需要一名水性好的战士,他就被分配到侦察连。在解放福州的战役中,他和战友出色地完成了侦察任务,荣立二等功。我军吸取金门战役失败的教训,提前对解放东山岛做准备,因此上级决定,派东山出身的卞天祥潜回岛上。他回到东山后,很快跟当地的地下党取得了联系。他已经跟王世达等人进出敌人兵营长达半年之久,为部队送回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这时,敌人越逼越近。卞天祥一时没有好主意,心想,到了这一步,只能跟敌人硬拼了。但他又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即使他牺牲了,也不能保证林春秀和情报的安全。   与此同时,林春秀也在思考如何逃过敌人的搜捕。在他们眼前有一个大洞穴,洞内海水翻腾。在她大约十岁的时候,有一次,她跟哥哥到海边一个小岛上去捉螃蟹。她不小心掉进一个洞穴,一转眼就被海水吞没。哥哥吓坏了,急忙回村叫大人。大人赶到,发现她已经被海水冲到了岛外。大人把她捞上船来,救活了她。想到这,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近处传来了敌人的喊叫声:“看见了,就在那里!”   她扯了扯卞天祥的衣服,眼睛盯着洞穴,说:“跳!”   卞天祥注视着洞穴里冒着泡的海水,心里明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点了点头。两个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林春秀前、卞天祥后,两人先后跳进了洞穴的海水中。他们在洞穴中迅速往下沉。石穴越来越宽,水下的光线却变得越来越暗。他们横向往前游一段,很快,手就摸到了岩壁。   敌人冲到洞穴边,对着洞口,连连射击。   林春秀和卞天祥摸着石壁往前游。不久,一股水流在将他们往一个方向吸过去。前方的洞穴变得越来越窄,最后他们被挡在一个小洞口前。这里的水流一进一出,非常激烈。林春秀用手在洞口上比了比,然后扯了扯卞天祥的手。她等水流朝外涌的时候,一头钻进了洞口。卞天祥学着林春秀的样子,等水流再次往外流时,也一头钻了进去。   洞口这边十分宽敞,却是一片漆黑。憋了半天气,林春秀觉得已经不能再坚持下去了,便不由自主地往上浮。不一会儿,她头上撞到了岩石。她四周张望,发现前方有一丝微弱的光明,便奋力朝那边游过去。忽然,光线变得明亮起来,她猛然往上一蹿,终于浮出了水面。她长出一口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快速地呼吸起来。她抬头上下左右看了看。这是一个封闭的洞穴,顶上开着一条小缝,光线便是从那里漏进来的。前方不远,有一处较高的岩石,没有水。她游过去,爬到岩石上面。这时,水面上冒出了一串气泡,卞天祥也跟着蹿出水面来。   “快到这里来!”林春秀冲他招了招手。卞天祥游了过去。她向他伸出手去,他抓住她的手。她一把将他扯到那没有水的岩石上来。两个人肩并肩,坐在岩石上喘气休息。   不一会儿,林春秀觉得肚子在叫。她扑通一声跳入水中,不久又冒出水面来。她手里抓着一大把水草。她把水草递给他,他一手接过水草,另一手将她扯出水面来。他把水草还给她。她接在手里,分一半递给他,说:“你不饿?这是海菜。”   他没有接。“我不饿。”他说,但说完就后悔,“我……”他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   她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把那一半海菜放到他的大腿上,转过脸去,自己吃了起来。他拿起那把深绿色的海草,扯出两根,也放到嘴里嚼起来。这种脆脆的、咸咸的海草,他小时候也经常放到嘴里嚼,可今天嚼起来,却感到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班长,回去算了吧?那两个人说不定早已经喂了大鱼。”突然,头顶上的石缝里传来了敌人的说话声。叭!一个匪兵朝石缝里开了一枪。卞天祥急忙伸手拦在林春秀的前面。两个人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叭、叭!又有两颗子弹从石缝中飞了进来。   “哈哈哈!”匪兵班长大笑起来,“他们不喂大鱼,也被这枪声吓死了。弟兄们回去吧!”敌人说笑着,下岛去了。   林春秀和卞天祥一动不动地呆了好久。外面又传来了汽艇的发动机声和汽笛声,声音由大变小,渐渐远去,最后完全消失。卞天祥心想,必须尽快找到出口,离开岩洞,否则天黑了,就更难办了。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石缝。石缝离他们坐的地方有四、五米高,而且看起来非常窄小,估计只能伸出一只手去,显然不可能从那里逃生。如果原路回去,很可能找不到原来的出口,说不准还会被憋死在水下。怎么办?带着这个问题,卞天祥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你要做什么?”林春秀望着他问道。   “找个出口。”   林春秀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海水,水位正在变低。她急忙喊道:“你快上来!要退潮了。”   卞天祥也感到了周围水流的力量,赶紧游回去,爬上石台。洞里的水位越来越低,最后竟然落下去两、三米深。他惊喜地发现,就在他们的左前方,竟然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他们顺着石壁爬过去,钻进洞口。他们在洞里爬了一阵子,便看到了亮光。他们往亮处爬过去,不久便看到了海面。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狂风过后,海面又变得一平如镜。看不到一条暮归渔船的海面,笼罩在一片薄薄的暮霭之下,让人感到有几分神秘,几分不安。他们无心观赏海面的晚景,在礁滩上找到了一块破船板,趁着暮色,往西南方游去。   天渐渐黑了下来。这时,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为海面罩上了一层银纱,使大海变得轻柔多情起来。他们见水中有自己的身影在波动,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望了望海平线上的圆月,然后回过头来,相视而笑,接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他们继续往前游。不知游了多久,他们终于游到了岸边。他们爬上岸,沿着海滩,踏着月光,大步流星地往南边走去。敌人的守军主要布置在北岛、城关和西岸的渡口,东南边的海岸没有守敌,所以比较安全。一路上,他们谁也没说话。大约七、八点钟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南鳌村。林春秀小跑着向家里走去。   屋里有灯光!林春秀靠近墙根,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卞天祥则机警地跟在她身后。快到门口时,他快步超过林春秀,轻轻推开门,往里望了一眼,然后迈步进去。   突然,一根木棒从侧面猛然击下!卞天祥听到风声,急忙扭头闪开,棒子重重地打在他的肩膀上。他脚下一时没站稳,向旁边踉跄两步,倒在地上。门边闪出一个人影,向卞天祥朴过来。没等那人接近,卞天祥伸腿猛然踹去,那人应声倒地。卞天祥翻身滚过去,压到那人身上,举起拳头就要打。这时,林春秀从背后大声喊道:“别打!”   听到喊声,卞天祥的拳头在空中停住了。   “十六哥,是你吗?”林春秀上前问道。   “是我,春秀。你没事吧?”王十六把卞天祥从他身上推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指着地上的卞天祥,问道:“这家伙是谁?这么厉害。”   “他叫卞天祥。是他救了我的命。”林春秀说。   王十六伸手给卞天祥,把他从地上拉起。卞天祥笑道:“还是你的棒子利害,险些要了我的命。”   王十六是林春秀的邻居,前些天到西岸的诏安去走亲戚,今天上午才回来。否则,他也逃不出国民党匪兵的魔掌。他告诉林春秀,他回来后,就知道她家出了事。他平日跟林春秀家关系不错,就把他家给老人预备的棺木抬出来,叫上一些乡亲和他一道,将林春秀爹娘的遗体收敛了。本来,按东山的习俗,死人要停柩三天,请人念佛后,才可以出殡。可如今兵荒马乱的,加上林春秀下落不明,因此,他带领乡亲们,下午就将林春秀的爹娘草草安葬了。听了王十六的话,林春秀心中充满对王十六的感激,同时想到爹娘惨死,悲痛难忍,扑通一声跪倒在王十六的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王十六倒退了一步,挥手示意林春秀起来。   林春秀流着泪,向王十六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斜靠在泥砖墙上抽泣。由于爹娘和哥哥的突然离去,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她茫然无知。   卞天祥对林春秀的遭遇十分同情。他走过去,轻声对林春秀说:“你不要太难过了,我们一定替你报仇!今天,谢谢你。我,我该走了。”   听到卞天祥的声音,林春秀才又记起今天爹娘死后,她随人闯入国民党守军兵营,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她止住哭,用袖子擦干眼泪,伸手进自己的衣襟口袋,掏出了早上王世达交给她的东西,递到卞天祥的面前,说:“给你。你是……”   卞天祥接过那灯心布,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裤口袋里,然后抬起头,说:“我从西边来。”   “真的?”听了这话,王十六一脸兴奋。他走上前,热情地握住卞天祥的手,高兴地说:“我刚从西边走亲戚回来。那边简直太好了!”   卞天祥紧紧地握住王十六的手,点了点头,说:“这边也快了。你们多保重,我该走了。”说完,收回手,准备往外走。这时,他的肚子一阵咕噜乱叫。   “你等等!”林春秀喊住他,“我马上去煮饭。你吃了饭再走。”   卞天祥确实已经很饿了。他转过身来,说:“那好。只是太麻烦你们。”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十六拉着卞天祥,进了堂屋,给他搬来一张凳子,让他坐下。“我在西边都看见了。你是不是要回西边去?”   “是的。”   “现在渡口管得很严。你打算怎么走?”   “渡口不能走,只能自己摆船过去。”   “行!就包在我王十六的身上!”   不多久,林春秀做好了饭。他们三人吃过饭,吹熄灯,趁着月光,往西边的山坡上走去。村里偶尔传来了一两声狗吠声。听到这狗吠声,卞天祥感到心里踏实了许多。这说明,村子是平静的。这时,天已经起风。他们沿着小路,翻过山坳,往山下走去。不多久,他们听到了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   王十六领着他们离开小路,拐向南边,来到了一片沙滩地。在靠近一块礁石的地方,有一堆稍微隆起来的泥沙。王十六蹲下来,用手刨开一些泥沙,那里便露出了一只小木船的船帮。   “这是我前几天去诏安时,准备急用的。”王十六低声说。   突然,北面不远处传来匪兵的说话声:“真他娘的!深更半夜,让你我兄弟几个跑那么远的山路,到这鬼南岛来巡逻。”   “就是,这么宽的海面,共军就那几条破渔船,怎么过得来?”   “……”   王十六三下两下把船帮埋了起来。他想也没想,把林春秀和卞天祥推到礁石的背后,自己转过身,轻手轻脚地往山坡顶上爬去。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觉得离林春秀他们已经足够远,便一脚踹动一块大石头。石头滚落山坡,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刚刚还在说笑的匪兵,立即卧倒据枪,瞄准发出声响的地方。匪兵班长神经质地喊道:“站住!什么人!”   王十六迈开腿往南面跑去。   在朦胧的月光下,匪兵们发现了王十六的身影。他们立即开枪,叭叭叭……。   子弹没有打中王十六。他往前快跑几步,前面是一个下坡。只见他纵身跳去,身影一闪,便不见。   匪兵班长喊道:“弟兄们,追!”匪兵们爬起来,端着枪,大喊着往山坡上跑。不久,他们追到了王十六消失的地方。匪兵们站住,往四周张望。一个匪兵指着不远处一个移动的身影,喊道:“在那!”匪兵们举枪射击。那个身影突然倒了下去。   匪兵班长大喊:“打中了,弟兄们!快过去抓住他,可别让他再跑了!”匪兵们冲下山坡,向王十六倒下的地方跑去。   礁石背后,卞天祥和林春秀都在紧张地注视着匪兵们追击王十六。当看到王十六倒下,卞天祥本能地往外冲。林春秀一把拉住卞天祥,说:“我们快走!”   他们从礁石后走出,蹲下来,用手快速地刨起泥沙来。很快,一条底朝天的小木船露了出来。卞天祥移动小船,在小船底下,找到了一把桨。他双手抬着船头,林春秀抬着船尾,两人站起来,往岸边走去。到了水边,他们放下小船,把它正过来,推进水里。林春秀跑回去捡桨,等她返回来时,卞天祥已经上了船。她站在岸上,望着他,没有把桨递过去。卞天祥伸手过来,急切地说:“快把桨给我,我该走了。谢谢你和王十六同志!你多保重。”   叭叭叭……,就在这时,南面的海岸上传来几声枪响。 卷一 3.春秀参军梦难圆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敌人在岸边由南往北搜索,为了壮胆,他们边走边开枪。这说明敌人没有抓到王十六。卞天祥和林春秀都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但是,敌人离他们越来越近。   不能再耽搁。林春秀冲到船边,把桨丢进船里,伸手扶住船帮,使劲往外推出几步,然后抬脚上船。卞天祥没有阻止她,而是急忙移到船头,以保持小船的平衡。她上了船,拿起桨,在一边用力划起水来。卞天祥也转过身去,坐在小船的另一侧,用手划水。小船很快离开岸边,向西边而去。此时的海峡,正刮着东南风。两人齐心协力,划起船来倒也轻松。   东山岛西北侧、诏安湾西北的海岸上,有一个我军的瞭望台。瞭望台上,解放军某团六连战士潘安东借着月光,正警惕地注视着波浪起伏的海面。这时,突突突,汽艇的马达声远远地传了过来。这不足为奇。国民党在东山岛上的守军经常派出巡逻艇,绕岛巡逻。马达声由南向北,由远而近,渐渐地,他看清了巡逻艇。他举起望远镜,借着月光,对巡逻艇仔细观察。他发现,艇上的国民党水兵似乎有些忙乱。他调了调望远镜的焦距,镜头往下移动。他猛然发现,水面上还有两条小快艇,小快艇正向北面飞驰而来。他马上预感到有情况。   潘安东拿起电话。电话直通连指挥所,接电话的是六连长马德贵。潘安东报告道:“连长,一艘巡逻艇和两条小快艇正向我防卫区靠近!”   “距离?”电话中,马德贵问道。   “大约2,000公尺。”[注:公尺,长度单位,即米。]   “继续监视,随时报告敌舰距离。”   “是!”潘安东放下电话,拿起望远镜,继续观察小快艇和巡逻艇的动向。   连指挥所里,连长马德贵放下电话,对正在写报告的指导员说:“敌人派了巡逻艇,还派了小快艇,非同寻常。”   指导员停下手中的笔,说:“嗯,估计有情况。”   “我马上到前沿阵地去。”   “好。我在指挥所,负责跟瞭望台及上级联系。”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马德贵拿起电话道:“喂。”   电话那头是潘安东:“连长,附近海面有一条小渔船在向我们靠近。”   “上面有多少人?”   “看不清楚。”   “距离。”   “1,000公尺。”   “敌人快艇距离。”   “1,500公尺。”   “继续观察。”马德贵放下电话,转身喊道:“通信员!”   “有!”通信员小刘跑步上前。   “传我命令:一排、二排立刻到海边前沿阵地,做好战斗准备;三排抬两条渔船到岸边隐蔽,等我命令。”   “是!”小刘应声离去。   “指导员,我到瞭望台去看看。”说着,马德贵转身走出连指挥所。   马德贵向瞭望台跑去。他从木梯爬上瞭望台,问潘安东:“渔船在哪里?”   潘安东指着东南海面上的一个移动的小黑点,说:“就在那。”   马德贵拿起望远镜,对准那个黑点,眺望过去。他发现,船上好像有两个人。他把望远镜递给潘安东,说:“你仔细看看,渔船上有几个人。”   潘安东接过望远镜,望了望,说:“有两个人。”潘安东把望远镜还给马德贵,说:“连长,不会是敌人来偷袭吧?”   马德贵接过望远镜,说:“偷袭他得选个月黑夜。估计是我们的侦察员。”   这时,敌人的快艇距渔船只有几十米远了,马达声清晰可闻。马德贵转身爬下瞭望台,向海边前沿阵地跑去。他命令一排和二排,如果巡逻舰和快艇上的敌人胆敢登陆,坚决予以迎头痛击。   这时,通信员小刘跑来报告道:“连长,瞭望台发现,南面又来了一艘敌人巡逻艇。”   “知道了。”马德贵说道,“你回指挥所,瞭望台有什么新情况,上级有什么指示,随时来报告。”   “是!”小刘转身离去。   马德贵躬身来到海滩上。三排八班和九班的战士趴在沙滩上,两手紧握步枪,警惕的注视着前方。水边,七班的战士则卧倒在两条木船后隐蔽,两名战士分别蹲在两条船边,手扶船帮,等待出航的命令。   马德贵对三排长命令道:“渔船上的人,估计是我军侦察员。你立即派一个班出去接应。”   “明白!”三排长匍匐到水边,趴到七班长王崇峻的耳边,小声命令道:“立即出航,接应渔船上的我军侦察员。要主意警戒。”   “是!”七班长王崇峻一挥手,沙滩上的战士们一跃而起,分成两组,把船推到深水处,然后跳上船。每条船上,两名战士坐在船尾两侧,奋力划桨;另外两名战士则趴在船头一侧,握枪监视着两侧前方;两条木船左右并排,同时快速驶向海湾。王崇峻趴在左边的一条船上。他们很快靠近那条小渔船。   就在这时,敌人的小快艇也冲了过来。每条快艇上有两个敌人,一个在艇尾驾驶,一个握枪在艇前,准备射击。狡猾的敌人并没有理会从岸上驶来的两条木船,而是直扑那条驶向西北海岸的小渔船。一条快艇在渔船20多米远处,艇上敌人举枪朝渔船射击。   坐在小渔船上的正是卞天祥和林春秀。卞天祥回头看见敌人举枪瞄准,大喊:“趴下!”敌人枪响之前,他和林春秀已经卧倒在船内。敌人两条快艇迅速靠上来,同时放慢速度。艇上的敌人向渔船连连开枪。   七班的两条木船也快速靠近敌人侧后。王崇峻大喊一声:“打!”同时向一条快艇上的敌人射击。   战士们也都同时向敌人开火。敌人熄灭快艇发动机,调转枪口,跟我七班对射。由于船体晃动,光线黯淡,敌我双方都难以命中对方。   听到敌我交火的枪声,卞天祥知道是自己人接应来了,心中感到轻松了许多。但他也清楚,后面还有敌人的巡逻艇,我军木船不宜在海上跟敌人长时对峙。他回头对林春秀说道:“你在船上别动。”他手扶船边,用力往外一翻,扑通一声落进海水里。   卞天祥向敌人快艇悄悄潜游过去。他游到一条快艇的侧后,从水中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抓住船边。艇上的两名敌人都背对着他,正在集中精力跟我七班交火,没有注意身后。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抓住船边,两手用力往下一拉,快艇便急剧向后倾斜。他迅速放开手,快艇便又向前摇晃回去。接着,他又从水中跳出,双手扣住船边,快艇又急剧向后侧倾斜过去。艇上的两名敌人在船板上翻滚起来,枪也掉进了水里。几次摇晃后,快挺终于被掀了个底朝天,敌人喊叫着落进水中。   这个情况让我七班及另一条快艇上的敌人,都不由自主地停止射击。另一条快艇上的敌人见他们的同伴被翻进水里,预感不妙,急忙发动快艇,掉头朝南逃去。七班的战士同时射击,敌人快艇的油箱被击中发生爆炸,轰的一声,艇上的两名敌人连同小快艇一道,被炸上了天。   王崇峻命令七班的战士们将木船划到了小渔船旁边。战士李新阳看见林春秀趴在船底,喊道:“同志,同志!”   听到“同志”这个称呼,林春秀知道这些人跟卞天祥一样是好人,才从船底爬起,坐了起来。李新阳发现渔船上坐着一个女孩,吃了一惊,对王崇峻道:“班长,是个女的!”   “大惊小怪,别吓着老乡了。”王崇峻瞪了李新阳一眼。他转过头,对林春秀和蔼地说:“老乡,别害怕,我们是解放军,是穷苦人的队伍。就你一个人吗?”   林春秀心中一直惦记着卞天祥,现在听到王崇峻的询问,便急切地说:“我,我哥在水里,请你们救救他。”卞天祥一直像兄长一样保护着她,她心中早已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人,因此,她情不自禁地把他说成了自己的哥哥。   此时,卞天祥在水中,正扭住一个落水的敌人,跟敌人展开搏斗。李新阳听到了水中的响声,用手指着前方喊道:“班长,在那!”   “你们两个快下去!”王崇峻命令道。李新阳和另外一名战士,扑通、扑通地跳进水里,快速朝发出响声的地方游去。王崇峻也命令战士们把木船划过去。   很快,卞天祥在李新阳等两人的帮助下,制服了那名敌人,将敌人扭上船去。   就在这时,敌人的巡逻艇靠了过来。怎么办?七班正无计可施,海岸上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六连长马德贵指挥岸上的一排、二排和三排的八班和九班,同时向空中射击。听到岸上的枪声,巡逻艇上的敌人知道我军有所准备,不敢轻易靠近,在原地停留一阵后,调头返航。   七班的战士护送着卞天祥和林春秀上岸。在前沿阵地,卞天祥见到了六连长马德贵。马德贵跟卞天祥在渡江战役时就认识。那时,马德贵还是一名班长,卞天祥还是一名船工,马德贵的二班就是由卞天祥和另一名老船工撑过江的。见到马德贵,卞天祥感觉就像到了家。他向马德贵敬礼道:“侦察连战士卞天祥归队!”   很快,马德贵跟上级取得联系。卞天祥换上干衣服后,被直接送到军部。林春秀则被送到了诏安县委招待所休息。   军部情报处长接待了卞天祥。卞天祥将那卷灯心交给情报处长,并将东山岛上国民党守军频繁调动,并四处抓壮丁,以及老百姓热切盼望早日解放的情况,一一做了汇报。情报处立即对灯心进行技术处理。灯心上记述着国民党守军将在10天内逃离东山岛。这远远早于我军计划攻岛的时间。军情紧急,情报处的干部战士紧张地工作,将灯心上记述的情报及卞天祥汇报的情况,连夜整理成文件,呈报军指挥部。31军首长阅读了情报文件后,决定将攻岛计划提前,并急报三野指挥部。   第二天一早,军部召开团以上干部会议,作出紧急战斗部署。军部作战指挥室内,政治部主任站在东山岛地图前,神情严肃地说:“根据我侦察员送回的情报,岛上的敌人将在10日内逃往金门和台湾。军指挥部研究认为,必须将解放东山岛的时间大大提前,以达到将敌人消灭在东山岛上的战略目的。军部已经将提前攻岛的计划上报野战军司令部。”   军长站起来,扫视一圈他这些身经百战的部下,面带笑容地说:“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就是让各位指挥员了解这个变化。我知道,大家为渡海攻岛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但是,今天我要求你们必须在几天内完成最后的工作!我知道,你们有困难。但是,如果我们现在不克服这个困难,将来在解放金门和台湾的时候,我们就会流更多的血,就会牺牲更多的生命!”   一大早,林春秀起床,刚洗漱完毕,她的房间来了好几个女孩。她们都是年轻的妇女干部,领头的是诏安县妇女主任张凤梅。她们来领林春秀到食堂去吃早饭。张凤梅二十出头,性格泼辣。她一进门,不管林春秀愿意不愿意,一把拉过林春秀的手,先是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竖起大拇指,对她的同伴大声说道:“长头发,瘦身子,斯斯文文,样子还蛮好看的。真是看不出,这就是协助解放军侦察员送情报的女英雄——林春秀同志!”   林春秀不习惯被人这么打量和品头论足。但是,那个古怪的“同志”称谓让她感到好奇。昨天下午,卞天祥对他说了这两个字;晚上,营救她和卞天祥的军人也这么称呼她。她盯着张凤梅,壮了壮胆,问道:“同志?什么是同志?”   “你不是已经会说了吗?怎么还要问?”张凤梅咯咯一笑,道,“走,先去吃饭再说!”   林春秀跟着张凤梅她们出了房间,向食堂走去。一路上有不少的人跟她们打招呼,都用“同志”两个字:张同志,李同志,王同志,等等。到了食堂,买饭的时候,她们跟里面的伙计打招呼,也用“同志”。   早饭是每人一碗粥和一些咸菜。她们就围在一张桌子旁用餐。   “是不是你们诏安人都喜欢称同志?”林春秀满腹狐疑地问。听了她的话,姑娘们都笑了起来。   “不是!”张凤梅抬起头,说,“这是个新词。我们翻身解放了,大家都是同志。你是同志,我也是同志,大家都是。”   “翻身解放?什么叫做翻身解放?”   姑娘们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一位削瘦的女孩自豪地说:“你从东山岛来,一定见过蒋匪军吧?打败蒋匪军就是翻身解放!”   “打败蒋匪军就是翻身解放……”林春秀喃喃地说,“打败他们,就能救出我哥。”   女孩子们都不笑了。一个扎着辫子的女孩关切地问道:“你哥被蒋匪军抓走了?”   林春秀点了点头。她想起爹娘的惨死,眼里噙满了泪水,哽咽道:“他们还杀死了我爹和我娘!”   张凤梅牵过林春秀的手,安慰她说:“你别难过,这个仇一定要保!解放军很快就要过去收拾她们了!”   “解放军?是不是我昨天晚上见到的?”林春秀问。   “对!解放军就是我们自己的军队,是专门打蒋匪军和坏人的!”张凤梅回答道。   林春秀呆了呆,然后一言不发地喝起粥来。吃完饭,张凤梅对林春秀说:“为了协助解放军解放东山,县里组织了担架队、运输队、船工队和向导队,你愿意参加哪个队?”   林春秀没有马上回答。她想了想说:“我要参加解放军!”林春秀的回答让女孩子们大为惊讶。   告别了张凤梅她们,林春秀没有回县委招待所,而是根据自己的记忆,直奔六连驻地。路上,她想起了卞天祥。她没想到他也会是一名解放军战士。昨天晚上,他穿上军装的时候,虽然灯光昏暗,时间短暂,但她还是发现,他是那样的英俊威武。如果他只是一个说着外地话的陌生军人,她会对他敬而远之。可是,他却是那个跟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年轻人,他们曾经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他们的肉体和命运曾经是那样的接近。她对他尊敬不起来,也没法把他从心里赶走。想着想着,她来到了六连的驻地。   驻地门口有两名解放军战士持枪站岗。虽然他们的军服不同于国民党军,但这样的景象,还是令她望而却步。昨天在国民党兵营里的遭遇,又一幕一幕地在她脑海里回闪。她站住了,远远地望着岗哨,不知所措。不久,一个哨兵似乎发现了她。只见他向另一个敬了一个礼,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背着枪向她跑来。她心里咯噔一下,扭头迈步,准备离开。这时,那个哨兵开口了:“等一等,同志,你有事吗?”   声音有些熟悉。她停住了脚,转过头来。   “啊,真的是你。”那个战士笑道,“我叫李新阳,昨晚在海上第一个看到你的。”   “谢谢你了!”她咬了咬嘴唇,小声地说。   “你来这里有事吗?是不是找你哥?”李新阳问。   听了这话,她脸颊一片绯红。她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不在我们连。不过,你别着急。我去问一下副班长,给你想个办法。”李新阳说完,跑回岗哨去。   林春秀在军营前站着,想,要是卞天祥来了该跟他说什么。她估计,自己自愿去当兵,不会有问题,因为国民党军还抓人去当兵呢。可是,自己是个女的。要是军队不要女的怎么办?正想着,后面有人喊她:“同志,是你要找卞天祥同志吗?”   她转过身来,见一名解放军战士站在她身后,正举着手向她敬礼。现在,她已经习惯“同志”这个称呼了,但是,一个军人向她敬礼,还是使她大为惊讶——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她涨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请跟我来吧。”那位解放军战士放下敬礼的手,转身往前走去。   她跟着那军人,走不多久,进了另一座兵营。军人把他领到一间简陋的房子内,给她倒了一杯茶,说了句“请在这里等一下”,就出去了。不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以为是卞天祥,心不禁怦怦直跳。她站起身,正要迎出去,可进来的却是一位高个子军人。   那军人走进门来,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让林春秀感到亲切。他上前热情地说:“欢迎你,林春秀同志!”   “你是……”林春秀迟疑道。   “我叫杨明全。”那军人笑着说,“没想到卞天祥还有个这么勇敢的妹妹!”   林春秀红着脸低下头。“天祥他……”   “哦,卞天祥被上级领导叫去了,可能要到下午才能回来。不过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连在开动员大会,想请你去给战士们讲讲东山岛上蒋匪军的暴行。”   听了这话,她又想起了爹娘被打死、哥哥被抓走的悲惨景象,眼中不禁噙满了泪水。她跟着杨明全来到营地内的一片空地。那里,一百多名军人整整齐齐地坐在地上。   杨明全是侦察连的指导员。他对战士们大声说道:“同志们,这位就是协助卞天祥同志死里逃生,从东山岛送情报回来的林春秀同志!”   战士们热烈鼓掌。杨明全摆了摆手,道:“东山人民在国民党反动派的压迫下,过着悲惨的生活。现在请林春秀同志讲讲东山人民的苦难。”   第一次站在那么多人面前,林春秀不知道说什么。她眼前只有倒在血泊中的爹和娘,耳朵中只有娘临死前对哥哥的呼喊。她禁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突然转过身来,双手猛然抓住杨明全的手臂,胸膛起伏。她喘了两口气,坚定地说:“同志,我要参加解放军!为我爹娘报仇,救出我哥哥!”   杨明全注视着林春秀几秒钟,然后抬起头,面对战士们,激动地说:“同志们,卞天祥同志回来时告诉过我,林春秀同志的爹娘,就在昨天凌晨被匪兵们杀害了,她哥哥也被抓壮丁抓走了。东山人民在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同志们,你们说该怎么办?”   “解放东山岛,消灭将匪帮!”战士们振臂高呼。   “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   战士们的激情感染了林春秀。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壮了壮胆,也和战士们一起呼喊口号。等口号声平静下来后,她转过身来,再次向杨明全提出参军的要求:“同志,我要参加解放军,也要解放东山岛,解放全,全中国!”   “哈哈,不愧是巾帼英雄!”杨明全爽朗地笑道,“不过,林春秀同志,现在全国就要解放了,上级命令我们,不能再接受地方的同志参军。等东山解放后,你有更重要任务,那就是建设新东山!”   “是不是嫌我是个女的?嫌我不能打仗?”她倔强地问道。   “林春秀同志,你误解了。我们确实有命令……”   没等杨明全说完,林春秀扭头就走。   “林春秀同志……”杨明全在背后喊她。但她头也不回,径自走出了军营。 卷一 4.抢滩登陆东山岛   5月11日晨,我31军军部作战指挥室。团以上干部已经全部到齐。军参谋长手拿讲解棒,站在东山岛沙盘前进行最后的战斗部署:   第94师282团在东山岛北端八尺门海峡北岸实施佯攻,以隐蔽我主攻方向。第91师273团从诏安峰岐一带渡海,从岛南侧的“蝴蝶”腰部登陆,并抢占山只、黄山两处要地;登陆后,派一个营向南攻击并占领湖塘、陈城和宫前,全面控制南岛;其余两个营向北直扑国民党守军51师师部白埕。第91师272、271团,分别从诏安港口和林头、大梧渡海,并在“蝴蝶左翼”南侧的长山尾、新厝和礁头、径口一带登陆,以歼灭滩涂守敌。第94师280、281团分别从云霄县的下曾澳、三礁一带渡海,在“蝴蝶头部”的北岸古港两侧至港西之间登陆,以捣毁敌58师师部,并向东追击到东山港,拦截企图登舰北逃的敌人。   参谋长部署完毕,军长从座位站起,接过讲解棒,道:“我军分五路渡海,就是要通过对敌人的主要驻地——北半岛进行三面合击,以达到将守敌围歼于东山岛内的战略目的!”他放下讲解棒,扫视一圈在座的指挥员们,接着以轻松的口吻说:“大家说说各自部队的情况吧。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指挥员们分别将各自部队的情况作了简要汇报,都坚决保证圆满完成这次解放东山岛的任务。政治部主任作了总结发言。最后,他补充道:“敌人现在已是惊弓之鸟。但各部也不要麻痹大意,要防止敌人狗急跳墙,尤其是要防止敌人将前几天抓来的壮丁运离东山。好了,东山人民在盼望着你们,福建人民在期待着你们,祖国人民在看着你们!”   5月11日傍晚时分,八尺门海峡北岸一片繁忙景象。海边上排满了渔船,许多民夫上上下下,在往船上搬运物资;海滩上,一队队的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在跑步调动着。可是,在东山岛西南的诏安和东北的云霄两县的海岸线上,五路解放军正在悄悄地、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渡海部署。晚8时整,军长周志坚通过电话给前沿部队下达了解放东山岛的命令。在夜幕的掩护下,数百条渔船载着整装的解放军战士,像离弦的箭,从五个方向直扑东山岛!   云霄县三礁近海海面。卞天祥所在的侦察连作为北线登陆部队的突击队,100多名深识水性、惯于夜战的指战员乘坐着20多条木船,在几名经验丰富的敢死船工的引导下,在连长张宝康和指导员杨明全的指挥下,奋力向南划去。北面海峡并不宽,但由于天正刮着东南风,使得船速无法快起来。两个多小时后,船队终于靠近了东山北岛。战士们俯身趴在船边,用手轻轻划着水,让船慢慢地向海岸靠拢。   岛北端的古港一带是敌58师的重点防卫区域。敌人在这一片礁滩上布置有一个加强营的兵力。天上没有月亮,敌人开动了一盏探照灯来回扫动、探照着海面。敌人探照灯照到了我军最前面的一条船。岸边敌人阵地上一阵慌乱之后,再亮起三盏探照灯,将附近的海面照得通明。敌人对准我军船只开火,子弹向我指战员们呼啸而来!   连长张宝康立即命令机枪班开枪还击。机枪班的战士们分别趴在两条船上,两挺机枪同时向敌人喷出火舌,将敌人的火力压住。   “李晓德!”张宝康喊道。李晓德是侦察连的神枪手,正趴在机枪班后的一条船上。   “有!”李晓德响亮地回答道。   “打掉敌人的探照灯!”   “是!”李晓德在船上跪立据枪,瞄准敌人的探照灯,只听“啪、啪、啪、啪”四声清脆的枪响,敌人的探照灯就全部报销,海岸上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敌人火力顿时减弱了许多。为了节约子弹,张宝康命令机枪班停止射击。接着,岸上的枪声变得稀疏起来。这时,岸边敌人阵地的前沿亮起了灯光。几个头戴钢盔的国民党军士兵从防浪墙下伸出脑袋,用手牵着电缆,小心翼翼地将一盏高亮度探照灯往岸边的海水里放。机枪班长许山回过头来,问张宝康:“连长,打吧?”   “好,打一挺!”张宝康回答道。   许山命令一名机枪手开火。机枪手扣动扳机,嗒嗒嗒……,一梭子打过去。岸上的敌人士兵立即松手,龟缩回去。探照灯哗啦一声落进海水里。这是防水灯,掉到水中并不影响它工作。探照灯由下朝上,把附近的海面照亮了一片。张宝康再次命令李晓德开枪射击。但由于水光波动和海水对子弹的折射作用,李晓德连开了三枪都未能击中水中的探照灯。张宝康摆了摆手,示意李晓德停止射击。   卞天祥是一班的战士,就在张宝康旁边的一条船上。他稍稍举了举手中的一个竹筒,小声喊道:“连长,我去炸掉敌人的水中探照灯!”   张宝康转过头去看卞天祥。昏暗中,他见卞天祥手中拿着一个东西,问道:“那是什么?”   “手榴弹。”卞天祥回答道。他手中的竹筒是一个带盖子的密闭容器,里面装着一颗拧开保险盖的手榴弹。当年的手榴弹并不防水,虽然拉燃的引信能在水中短时燃烧,但手榴弹被水浸透后引信就拉不着。卞天祥用这个办法来为手榴弹防水。   张宝康知道卞天祥一向办事机灵,便点了点头道:“好!注意安全。”   卞天祥迅速摘下身上的武器弹药,脱去军帽和上衣,手拿竹筒,哧溜一下钻进水里。他在水中朝探照灯的方向潜游过去。离探照灯20多米远的地方,卞天祥把头悄悄露出水面,两脚踩水,然后将竹筒口伸到水面上,轻轻将盖子拧开,取出手榴弹,将小拇指穿在手榴弹拉火环里。他双脚和左手猛然向下推水,身子跃出水面,同时奋力将手榴弹向前投去。他敏捷地往后翻身、一个鱼鹰潜底,钻回水中。轰!手榴弹在敌人岸边阵地前的水中爆炸,并激起了2米多高的水柱。探照灯被炸灭了。岸上的敌人一阵乱扫。卞天祥很快潜游回来,战友们把他拉上船。   岸边敌人阵地上枪声不断。这里敌人防守严密,我军必须寻找新的登陆地点。趁着一片漆黑,张宝康当机立断,命令道:“一班向左,九班向右,在500公尺以外寻找新的登陆地点!其余后撤200公尺!”   一班和九班的战士轻轻划桨,将四条小船悄悄向两侧划去。左侧即东面,靠近国民党重兵把守的东山港。右侧即西面,靠近八尺门海峡。下午,我军佯装从这里渡海,敌58师174团被调往此处防守。很快,九班划出去了六、七百米远,然后悄悄地向岸边靠拢。划在前头的船眼看就要靠岸,突然,只听轰的一声,船被炸得粉碎,战士们纷纷受伤落水。原来,敌人守军在这一带布满了水雷。爆炸声过后,岸上并没有响起枪声,倒是两侧远处的岸上传来了稀疏的枪声。在后面一条船上的九班长立即明白,这一带敌人没有布置兵力把守。这时,左侧远处的枪声由远变近。九班长立即命令战士们把船朝刚才爆炸的方向划过去。他们来不及救起受伤落水的战友,便迅速攀岩登岸。   左侧的一班也正要向海岸靠拢,猛然听到右侧传来的爆炸声。一班长梁福来马上意识到岸边有水雷。他命令两条船同时停止前进。卞天祥跟班长同船,就在班长身后。他趴到班长的耳边,小声说:“班长,给我一条船,我推船过去撞水雷。”   梁福来摇摇头道:“不行!全连要靠你向导。你牺牲了,我们怎么完成任务?”   卞天祥天真地一笑,道:“班长,我保证不死!”   梁福来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小心点。”他命令另一条船上的战士,把武器弹药递过来,跳下水去,把船交给卞天祥。   卞天祥跳进水里,游到空船的船尾,一手扶着船,一手轻轻划水,脚同时踩水,推着船慢慢地向岸边靠近。船轻轻地撞到岸边的礁石上,发出撞击声。礁石旁边就有水雷。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木船被炸成了碎片,飞上了天。水雷爆炸形成的球形散发弹片,由于受到船板的阻挡,正好在卞天祥身前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安全区。弹片虽然没能伤到卞天祥,但被炸碎的船板却有一股向后的冲击力,猛地向卞天祥的胸部和脸部撞来。卞天祥顺势往后一翻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奋力往下潜去。卞天祥忽然觉得屁股上一阵刺痛。他伸手摸去,触摸到一小块尖木片扎在他的屁股上。他随手将木片拔出扔掉,然后浮出水面,笑道:“这么点金枪鱼,也敢来戏弄我老水手!”   岸上没有枪声,说明这里也没有敌人把守。卞天祥慢慢向岸边游去。在微弱的星光下,他发现在碎木片周围还有两颗漂雷。他用手轻轻推水,把水雷向两边推开去。他一手扶着岸边的礁石,回过头,一手做成喇叭状,轻声喊道:“班长,把船划过来——!”   梁福来和船上的战士小心翼翼地把船划过去,水下的战士也跟在后面游。卞天祥站在水边,伸手推住划过来的船头,让船轻轻靠岸。战士们攀着礁石,敏捷地登上岸去,迅速占领有利地形,从三个方向监视敌人的动静。梁福来伸手将卞天祥拉上岸,交给他一支手电筒,命令道:“你留在这里,给连长发信号,引导全连从这里登陆!”   “是!”卞天祥接过手电筒,放进裤口袋。他将船索绑在一块礁石上,然后跳上船,趴在船边。他掏出手电筒,电珠朝下将手电筒放近水面,将开关三开三闭。这是出发前约好的联络信号。   与此同时,右侧的九班已经跟敌人接上火。古港的守敌派出了两个连向九班那边压过去。由于天黑,敌人摸不清我军的人数,不敢冒进,只是在九班前方排开阵势,猛烈开火。当一班那边卞天祥引爆水雷时,敌人直呼上当,准备后撤时,却被九班紧紧咬住。古港的守敌听到九班那边战斗激烈,又听见一班那边引爆了水雷,不明我军的真实意图,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张宝康看到了卞天祥的信号,当即命令机枪班向岸上的守敌开火。他带领其余的部队迅速向卞天祥的方向进发。听到海上的枪声,敌人以为我大部队就要从古港一带强行登陆,迅速调兵遣将,加强沿岸阵地,并以机枪和步枪组成密集火力网,阻止我军登陆。   机枪班的两条船在班长许山的指挥下,向岸边的敌人阵地划过去。船上的两条机枪越打越勇,压制了岸上敌人除暗孔以外的大部分火力,给敌人以千军万马攻来的错觉!一名机枪手牺牲,另一名战士替上。机枪班的战士们一个接一个牺牲,班长许山也身负重伤。最后,船上只剩下许山一个人。他趴在船头上,忍着伤痛,开动机枪,沉着应战,直到将最后一颗子弹射向敌人!敌人扔过来一颗手榴弹,将船和许山炸得粉碎,海面上的枪声完全停了下来。然而,惊恐万状的敌人,仍然对着海面疯狂扫射足足十分钟!   张宝康带领侦察连主力在卞天祥的引导下安全上岸。除一班留在登陆地警戒、以保障后续部队登陆之外,侦察连主力马不停蹄,向西杀去。很快,我军靠近古港滩头。张宝康命令三个排从三个方向,悄悄向敌人滩头阵地包围过去。就在距敌人阵地四、五十米远的地方,张宝康命令司号员吹响冲锋号。战士们一个个犹如猛虎下山,杀入敌人阵地。敌人刚刚被海面上的我机枪班打得昏头转向,现在又受到我军从后背的突袭,顿时陷入混乱之中。在我军猛烈攻击下,敌人很快丧失斗志,纷纷丢弃武器逃窜。我军对逃窜的敌人实施分割包围。最后,敌人走投无路,举手投降。时至凌晨1点,古港滩头阵地被我军占领。   古港镇,敌58师师部。听到古港滩头阵地的枪声渐渐平息下来,敌少将师长洪伟达预感不妙,走到窗前向外张望。这里距滩头阵地不过两里地,滩头失守,师部也就危在旦夕。   这时,机要科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见洪伟达站在窗前,便喊道:“师座……”   “什么事,这么慌张?”洪伟达皱着眉头问道。   “古港滩头阵地失……”   “你说什么?”洪伟达上前,揪住机要科长的衣领。   机要科长瞪大眼睛,惶恐地注视着洪伟达,重复道:“古港阵地,已经失守。”   虽然滩头阵地失守是他意料中的事,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感到有些突然。毕竟,这上面耗费了他不少的心血。洪伟达放开机要科长,回头却见作战科长在怔怔地看着他。他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他伸手到头顶上抓下军帽,气急败坏地往地上一摔,冲作战科长吼道:“给我要通174团和警卫团!”   作战科长吓了一跳,慌忙摇了一通电话,将话筒拿起,让接线生接通174团,然后将话筒递给洪伟达。洪伟达接过电话,大声喊道:“别再守什么八尺门了,共军已经到你们的屁股后面去了!我命令你团立即朝东南向后撤,绕道英坑、樟塘,一个小时后赶到东沈,给我死守在那里!”   听了这话,电话那头的174团团长有些着急,喊道:“师座,20多里地夜路,一个小时没法赶到!”   “这是命令!”洪伟达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上。   这时,作战科长已经用另外一台电话机接通了警卫团。洪伟达从作战科长手中接过话筒,吼道:“给我死守城关!共军要敢进来,就让城关变成他们的坟墓!”   洪伟达挂上电话,从地上捡起军帽,用手指弹了弹上面的尘土,然后把军帽带在头上。他整了整军装,一挥手,带着师部的一帮人走出门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张宝康领着战士们继续西进。这时,从西侧登陆、吸引了两个连敌人的九班,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战,班长和大部分战士已经牺牲。战士王奇开身上多处中弹,头部也受了伤,眼睛充血,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他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伸手在四周乱摸,终于从一位牺牲的战友手上摸到了一颗手榴弹。可是,战友紧紧握着手榴弹不放,使他无法拿下来。他的手从手榴弹移开,去摸了摸战友的脸,发现战友的额角上有颗痣,知道这是平日亲如兄弟的好朋友王小根。他笑了笑,道:“小根,你不是说这东西敌人最喜欢吗?你留他干啥?”王奇开再伸手过去拿那颗手榴弹,竟然轻轻松松地就拿了过来!   这时前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拧开手榴弹保险盖,将拉火环穿在小拇指上,举起手,手臂拉动胸部的伤口产生的剧烈疼痛,使的他手一软又落了下来。这时,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他低下头,要用牙齿去咬手榴弹的拉火环。这时,他感到有人来夺他的手榴弹,他死死抱住不放,嘴巴一用力,咬下了拉火环!   “王奇开,我是杨明全!”听到指导员的声音,王奇开放开了双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明全拿起手榴弹,猛地扔了出去,同时扑在王奇开的身上。轰!手榴弹在十多米外爆炸了,弹片和泥土在他们头顶上飞过。爆炸声过后,杨明全爬起来,让卫生员给王奇开包扎。   王奇开裂开嘴,笑道:“指导员,你们终于来了。都怪我,浪费了那颗手榴弹。”   杨明全用手轻轻拍了拍王奇开的肩膀,站起身来。星光下的土地,躺着牺牲战士的遗体。杨明全、张宝康,还有战士们,都脱下军帽,举起右手,向烈士们敬礼。杨明全说道:“东山人民不会忘记你们!”   张宝康和杨明全带领战士们继续前进,向西清剿残敌。很快,古港和港西一带的守敌已经完全被我军肃清。我后续部队开始从这一带登陆。   肃清古港一带守敌后,按计划,我侦察连调转头,往东南绕道樟塘,向东沈进发。东沈坐落在一个山坡上,是前往东北部的城关(今铜陵)和东山港的必经之道,易守难攻。出发前,张宝康让一班审问了几个俘虏,问明敌人兵力布置情况和口令。   队伍到了樟塘以北,已是凌晨5时,天开始发亮。卞天祥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带路,连长张宝康跟在他后面。卞天祥引导队伍从羊角山的山腰绕行。这是一个上坡土坳。脚下的路是用半大石块铺成的,坑坑洼洼,道路两旁草木茂盛。张宝康意识到地形对我军不利。他几步赶上卞天祥,小声问道:“离东沈还有多远?”   “还有两里地,翻过山坳就看得见……”   卞天祥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前方有人喊道:“什么人?口令!”   “向两侧散开!”张宝康命令道。   战士们屈身,迅速向路边两侧的山坡上散开,卧倒,举枪瞄准前方的坡顶。朦胧中,战士们看到坡顶上有沙袋筑起的工事,工事后面影影绰绰,人头晃动。这正是奉命前来堵截我军的敌174团。敌人再次喊道:“什么人!”   张宝康冲卞天祥使了个眼色,卞天祥拉开嗓门喊道:“弟兄们是从古港撤下了的。你们是什么人?”   “口令!”敌人喊道。   “东山固若金汤!”卞天祥回答道。这是从俘虏口中得知的口令。   “他娘的,固若金汤,你们怎么还叫共军撵着跑?共军上来了多少人?”   “天知道,反正礁滩上全都是!”   “口令不对,这是共军。弟兄们给我打!”敌指挥官下令开火。原来,敌人俘虏只交待了口令的上半部分。   嗒嗒嗒……,敌人机枪扫射过来。   “打!”张宝康一挥手,我军战士们立即开枪还击。顿时,山坳里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张宝康带领战士们边射击边向坡顶运动。敌人沙袋工事上立着两挺机枪,我军前进不了几米,就被敌人机枪压得抬不起头来。张宝康命令部队停止前进,接着大喊:“李晓德!”   “有!”李晓德快速爬上前。   张宝康稍稍抬头,往左侧的山坡上望去,那里有一块凸起的岩石。他回过头,扫了一眼八班长,道:“八班往右,吸引敌人火力!”   “是!”八班长躬身立起,往右前方跃出,然后扑倒在地上。敌人机枪朝他猛烈扫射过来。八班的战士们匍匐向前,朝班长靠拢过去,有战士被敌人击中。八班的运动果然吸引了敌人的火力。   “上!”张宝康将李晓德往左边推去。   李晓德向左前方山坡快速爬出几步,然后一跃而起,向那块凸起的岩石飞奔过去。敌人发现了他,一挺机枪调转枪口,朝他扫射过来。岩石在他面前已经不到10米远。他不顾一切向岩石冲过去。突然,他感到腹部一阵剧痛。但他顾不上低头,快跑几步,向前猛扑过去,终于到了岩石背后。他立即将步枪架到岩石顶上。他的左手扶好枪,右手伸到弹袋去摸子弹。他感到腹部湿漉漉的一片,一阵刺痛。他没来得及看一眼,迅速将子弹压进枪膛,瞄准,扣动扳机,啪!敌人的一挺机枪哑了。他又掏出一颗子弹,装好,又一枪,敌人的另一挺机枪也息了火。他又伸手去摸子弹,但他忽然觉得两眼一黑,便倒在岩石背后。卫生员快速跑上来,发现李晓德的肠子从腹腔中漏出,拖了一地。卫生员把李晓德的肠子收拢起来,擦掉沙土,塞回他的腹腔里。   张宝康命令司号员吹响冲锋号。战士们从地上跃起,向坡顶冲上去!可就在这时,敌人坡顶工事两侧的暗堡里又伸出了两挺机枪来,迎面向我军扫射。多名战士们中弹倒地。   “卧倒!”张宝康竭声喊道。   战士们急忙卧倒。就这样,我军的冲锋完全被敌人瓦解。   张宝康从通信员手中拿过无线电台话筒,喊道:“侦察连呼叫团部!”   很快,张宝康叫通了团指挥部。张宝康对着话筒喊道:“我连在东沈遭遇敌人暗堡火力,无法前进。”   “炮营正在登陆,30分钟后到达。我命令你连围而不攻,等待炮火支援。”这是团长的声音。   “明白!”张宝康将话筒还给通信员,大声命令道:“全体注意隐蔽,等待炮火支援!” 卷一 5.兄妹咫尺成天涯   与此同进,我军中线部队已经占领长山尾、新厝、礁头和径口,并积极向东推进,直扑西埔和梧龙。我北线部队另一路也已经登陆港西,攻占前马鞍、后马鞍和樟塘,并向南逼近西埔。至此,登陆部队已经占领了东山岛的西北部。   南线部队的六连在连长马德贵的指挥下,在向导林春秀的带领下,直逼亲营山。   那天,林春秀去找卞天祥没有找到。侦察连指导员杨明全热情接待她,但却拒绝了她的参军要求。她非常失望,回到诏安县委招待所后,找到张凤梅,参加了向导队。昨天傍晚,南线解放军登陆后,六连在她的带领下,迅速赶到处于“蝴蝶”腰部北端的白埕,直扑敌51师师部。可当他们赶到白埕时,却扑了个空——敌人早已撤退。马德贵当即命令部队往北朝探石进发。林春秀带领部队赶往探石。这里也没有发现敌人的行踪。   马德贵将军用地图摊在地上,和指导员商量了一下,决定调头转往东南的亲营山,并通过电话向营部报告。亲营山不高,制高点海拔约200米,南面临海,山脚下有村庄,敌人可一面防守、一面等候海上船只接应。天刚蒙蒙亮,六连接近亲营山。他们绕开村庄,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山顶,占领了亲营山的制高点。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山下的村庄和礁滩已全部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战士潘安东发现南面礁滩上有许多人影在晃动,立即报告连长。马德贵举起望远镜向海边望去。这里集结着黑压压的一片国民党军,估计有一千多人!马德贵用无线电话向营长报告。营长命令六连向礁滩发动冲击。马德贵命令司号员吹响冲锋号。战士们从隐蔽地点一跃而起,呐喊着,像猛虎一般,冲下山去!   早已是惊弓之鸟的敌人,看到解放军犹如神兵从天而降,早已吓破了胆,向东西两向溃散。这时,四连和五连分别从两侧夹击,敌人走投无路,还没来得及抵抗,便纷纷丢掉武器,举手投降。林春秀看到这些往日耀武扬威、凶神恶煞般的匪军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此时,她算真正理解了什么是“翻身解放”。   就在我军收缴敌人武器时,一位渔民前来报告说,在冬古方向有敌人活动。冬古在亲营的东南面。营长命令六连前往追击。林春秀领着六连跑步赶往冬古。六连指战员一夜未睡,连续行军作战,十分疲劳。但是,当指战员们看到跑在前头的渔家姑娘轻快的身影时,他们便觉得浑身都是劲。然而,他们不知道,林春秀身上无穷的力量,却是源于这些亲人般的解放军。此时,她不禁想起了卞天祥。他在哪里呢?   “林春秀同志,冬古还有多远?”跑在她身边的马德贵问到。   “不到一里地了。”林春秀回答道。   “我担心敌人有所准备。前面很危险,你就留在这里休息吧。”   “不!”林春秀头也不回,同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同志们!”马德贵扭头,对后面的战士喊道,“能坚持吗?”   “能!”战士们异口同声道。   很快,六连翻过一个小土坳,前面出现了一座村庄。战士们向道路两旁散开,躬身隐蔽前进。马德贵让李新阳走在林春秀身边,以便保护她。接近村庄,六连三个排从三个方向朝村庄包围过去。不久,我三个排先后跟敌人接上火。外围的敌人无心恋战,边打边往村里退。而村内的敌人更是乱作一团。我军指战员奋勇冲杀,喊着“缴枪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等口号,冲进村子。村子里大约有两个连的兵力。大部分敌人失魂落魄,纷纷缴枪。但是,还有两个排的敌人聚集在村头的一个土丘后负隅顽抗。   土丘前方是平地,不利于进攻。马德贵命令一排在前佯攻,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命令二排和三排迂回到敌人背后,发起突然袭击。二排、三排运动到位后,对敌人发起猛烈进攻。在我军前后夹击下,敌人向东溃逃。我军奋勇直追。敌人逃到海边,无路可逃,最后举手投降。   经过短暂休息,六连继续北上,跟兄弟部队一道,围歼北逃之敌。   晨6时许,北线部队炮营先遣排赶到侦察连的东沈突击阵地后方。炮兵们迅速架起两门榴弹炮,对敌人阵地两侧暗堡实施炮击。数发炮弹过后,敌人暗堡被摧毁。张宝康命令司号员再次吹响冲锋号。战士们从地上一跃而起,边射击边向坡顶冲去。我军只遇到零星抵抗,很快冲进敌人阵地。阵地上只有一个排的敌人。匪兵们见我大部队杀到,无心抵抗,举手投降。张宝康立即将这个情况报告团部。团长判断,敌人已经逃往东北部的城关及东山港。团长命令侦察连立即往东山港方向追击,并占领敌人北逃的咽喉要道——南门奥,防止更多的敌人逃往东山港。   张宝康带领队伍,不久赶到南门奥。他们一路上并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张宝康让战士们在隐蔽地点散开警戒。他和指导员经过简单商量,决定派一班率先赶往东山港,以摸清港口情况,并相机阻止敌舰逃离东山港。一班长梁福来得到命令,从地上拎起一个包袱,一挥手,领着全班战士,跑步向东北前进。   我北线部队的其他部队从西北方向逼近城关。城关的守敌主要是敌58师警卫团,以及从东沈溃退下来的174团的一部分。敌人在主要街道入口筑起工事,架起机枪,准备垂死抵抗。为了保护城关建筑,北线部队的指挥员们决定不使用大炮,而用炸药包来爆破敌人的前沿工事。在机枪的掩护下,爆破敢死队的战士们冒着敌人的弹雨,成功地摧毁了敌人的前沿阵地。我军指战员们冲入城内,将敌人分割包围,各个击破。清脆的枪声时而稀疏,时而密集,响遍了小城的各个角落,就像年关喜庆的鞭炮声一样。敌人往南溃逃,被随即赶到的南线部队马德贵的六连迎头痛击。敌人龟缩在警卫团团部——一座砖石结构的牢固建筑内。我军将一面矮墙炸开一个缺口,冲进建筑内。敌警卫团长在团部束手就擒。   北线部队继续在城内搜剿残敌。南线部队的团指挥部命令马德贵的六连,沿海岸继续清剿北进。   侦察连一班共5人,在班长梁福来的带领下,已经赶到东山港。他们隐蔽在山坡上,远远向港口眺望。   一艘国民党运输舰正停靠在码头上,船头朝外,船尾向岛,甲板上站满了匪军。码头上挤满黑压压一片匪军,等待上船。船上船下的匪兵们推推桑桑,吵吵嚷嚷,上下乱作一团。这时,甲板上,一名佩戴少将军衔的国民党军官,在荷枪实弹的卫兵的保护下,推开人群,挤到船尾,举起望远镜,向东山岛瞭望。他正是敌58师师长洪伟达。   机要科长挤到他跟前,报告道:“报告师座,警卫团失去联系。估计城关已经陷落。”   洪伟达头也不回,也没有放下望远镜。他轻轻叹了口气,道:“174团联系上没有?”   “联系上了。”   洪伟达放下望远镜,转过身来,两眼逼视着机要科长,追问道:“他们在哪里?”   “他们……,”机要科长欲言又止。   洪伟达双手揪住机要科长前胸的制服,吼道:“他们在哪里!”   机要科长被吓得直打哆嗦,道:“报、报告师座:174团残部已经在舰上!”   听了这话,洪伟达突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他两眼茫然注视着机要科长,双手颓然落下,嘴里喃喃骂道:“混蛋!”   洪伟达低下阴沉的脸,转过身向船内挤了回去。卫兵们急忙挤到前面去为他开道。   山坡上,侦察一班长梁福来和卞天祥等战士,已经换上了国民党陆军军官制服。他们藏好携带的物品,整了整军容,检查手枪中弹夹的子弹,将手枪插到腰间的皮套里,然后迈步向港口走去。梁福来穿的是少校制服,卞天祥和其他战士穿的是尉官制服。他们走到排队等候上船的匪军队伍里,扒开人群往前挤。有些匪兵被挤得难过,正想发作,扭头看见梁福来他们的军官制服和一脸的冷峻,只好敢怒不敢言。不一会儿,我一班战士已经挤上了军舰。   梁福来他们挤过人群,走到船中,然后沿着梯子往上向驾驶舱爬去。梁福来拔出手枪,回过头来,扫了一眼卞天祥和其他战士。战士们都从腰间拔出手枪,机警地跟在班长后面,快步向驾驶舱走去。   “站住!”驾驶舱外站着两名国民党水兵,他们手握美式冲锋枪,居高临下威逼着梁福来等人。   “怎么了?”梁福来喊道,“洪师长命令我们前来保卫驾驶舱,以防共谍破坏。”梁福来回头扫了一眼战士们,一甩头,战士们握枪就要往前冲。   两名敌人水兵忙拉开枪保险,瞄准梁福来等人,喊道:“不许动!没有舰长的命令,谁也不许接近驾驶舱!”   梁福来急忙伸手拦住卞天祥他们,满脸堆笑道:“哈哈,好!不要伤了和气。既然你们舰长有令,那我们只好回去向洪师长复命了。我们走!”   梁福来等人转身往下走,把枪放回枪套里。走下梯子,梁福来趴在卞天祥耳边,命令道:“你下船去,想办法尽快报告上级:如果半小时后没有得到我们的消息,就请炮兵摧毁这艘敌舰。”   “是!”卞天祥小声应答,转身离去。   梁福来领着其他战士拐到一处梯井,然后往下走,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底舱。梁福来机警地向四周扫了一圈,发现这里没有人,便往船中后部的机器舱走去。机器舱门外也有两个水兵把守!梁福来一摆手,战士们跟他一起,闪身躲到一个拐角后面。梁福来回过头,小声道:“我往前跑,你们在后面追。”   战士们点点头。   梁福来突然冲出拐角,向机器舱快步跑过去。后面的战士举着枪,边追边喊道:“站住!否则我们要开枪!站住……,”   机器舱前的敌人水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手忙脚乱。他们急忙拉开枪保险,举枪瞄准梁福来,但为时已晚。梁福来顺势一个就地十八滚,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跟前。只见梁福来猛地一个扫堂腿,两个敌人水兵便仰面倒地。敌人倒地的同时,手中的枪对着上层船板开了火:嗒嗒嗒……。梁福来背后的一班战士一起扑上来,夺下敌人手中的枪,并用枪托将他们击昏。两名战士将昏迷的敌人水兵拖到机器舱内,脱下他们的水兵服,堵上他们的嘴,然后用衣服将他们绑在一根管子上。两名战士穿上敌人的水兵制服,走出机器舱,从地上捡起敌人的冲锋枪,站在舱门外警戒。梁福来和另一名战士进了机器舱,关上舱门,向船发动机走去。   突然,前方过道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群何枪实弹的敌人水兵在一名军官的带领下,举着枪朝这边快步走来。   “刚才为什么开枪?”敌人军官喝问道。   “站住!什么人!”我一名战士大声喝道。我两名战士同时拉开保险,举枪瞄准。   “机动队的!你瞎了眼啊!”敌人军官呵斥道。他脚不停步,逼问道:“回答我的问题!”   两名我军战士学着驾驶舱外敌人水兵的口吻,大声喝道:“站住!没有舰长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他们的食指已经轻扣扳机。   “放肆!”敌军官怒喝道,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正是舰长命令我们前来检查的!把他们的枪给我下了!”他一挥手,身后的敌人水兵们冲了过来。   嗒嗒嗒……,我两名战士同时开枪。冲在前面的几名敌人水兵被击倒。   后面的敌人也同时开枪。我两名战士中弹倒地。敌人冲过来,上前推舱门,发现舱门上锁后,便用枪托去砸舱门。   卞天祥刚挤下舷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沉闷的枪声,预感到班长他们已经出事。他扭过头,想冲回船上。就在这时,码头上传来了一个少女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哥哥——”   卞天祥一惊,扭头看见另一道舷梯上,一队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宪兵,正押着几十名双手反剪的壮丁上船。他转头向船下望去,只见码头上离军舰不远,林春秀正哭喊着朝这边奔跑过来。她身后是马德贵带领的六连指战员。   林春秀的哥哥林春海正在这批壮丁中。林春海听到了妹妹的呼喊声,猛然扭转头往下挤,嘴里喊道:“妹妹——!”   一个宪兵抬起枪,用枪托重重地扇在林春海的脑门上,林春海顿时失去了知觉,倒在舷梯上。两个宪兵过来,抓住林春海的双手往船上拖,其他宪兵用刺刀驱赶着壮丁们加快步伐上船。军舰上,一名敌人军官看到舰下我军部队已经赶到,命令船舷上的一队匪兵向舰下射击。敌人开枪了,子弹从林春秀头顶和身边呼啸而过。   六连战士李新阳喊着“林春秀同志,卧倒”,从背后冲了上来,但马上被舰上敌人的火力压了回去。马德贵正要命令战士们回击,却看见舰上的敌人将壮丁们押到船舷,并让壮丁们站在开枪的匪兵身边。马德贵气得将拳头重重地砸在地上,骂道:“狗娘养的!”   这时,卞天祥已经挤出人群。他拼尽全身力气,向林春秀冲过去,嘴里喊道:“卧倒!快卧倒!”   呼啸的枪声和卞天祥的喊声,林春秀都听不见。她耳朵只有哥哥呼喊声,她只顾拼命地向军舰奔跑!   一名敌人瞄准林春秀,一梭子打下来:嗒嗒嗒……   此时,卞天祥距林春秀只有几米距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卞天祥一跃而起,从前面猛然搂住了林春秀。几颗子弹几乎同时射进了卞天祥的后背。林春秀立即仰身倒地,卞天祥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军舰的发动机响了起来,舰上的敌人砍断缆绳,扔掉舷梯,正在梯子上的匪兵们纷纷落水落地。码头上还站着许多未上船的匪兵。一时间,惨叫声、哭喊声、叫骂声响成了一片。敌人准备逃跑!   林春秀躺在地上,感到卞天祥温暖的血液湿透了她的衣服、浸润着她的身体。   敌舰渐渐离开码头,驶向大海。   舰上的敌人停止了射击。李新阳和几名战士冲出来,将卞天祥抬到隐蔽处。林春秀坐在地上,搂着卞天祥。卫生员过来,给卞天祥背部的伤口止血包扎。   马德贵从通信员手中拿过无线电台话筒,喊道:“六连呼叫团部,六连呼叫团部:敌舰正在逃离港口,请求炮兵支援!请求炮兵支援!”   卞天祥微微挣开了眼睛,声音微弱地说:“不,班长他们还在船上,还有,还有那些壮丁……”说完,卞天祥闭上眼睛,昏迷了过去。   马德贵摇了摇头,对着话筒喊道:“报告首长,敌舰上还有我侦察连的战士,另外还有大批壮丁!”   林春秀抬头望了望渐渐远去的军舰,又低头看了看怀里昏迷不醒的卞天祥,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卷一 6.日夜相守   简陋的野战医院病房里,卞天祥俯卧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他手腕上插着输液针管,背部、腰部和大腿的伤口上缠着消毒纱布。手术已经做完,医生从他的背部和腿部取出了两颗子弹。他的腰背部中了两弹,一颗子弹从左侧腰部肌肉组织穿透而过,子弹没有留在体内;另一颗子弹击中右背的一根肋骨,使肋骨骨折后进入并留在体腔内。但由于肋骨的阻碍作用,子弹并没有重伤内脏。腿部的子弹深深地嵌入肌肉中,从股骨擦边而过,所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由于伤口疼痛,卞天祥嘴里不自觉地发出了轻微的哼哼声。同时由于天气特别炎热,他的额头和身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林春秀站在床边,弯着腰,手拿毛巾,仔细地将卞天祥额头、脖子和背上的汗擦去,然后拿起一把蒲扇,轻轻地为他扇风、驱赶蚊子。医院条件很简陋,床边没有凳子。时间长了,林春秀站累了,就坐在地上。医生进来为卞天祥做检查,林春秀赶忙爬起来,站在一旁,紧张地盯着医生的脸,希望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到一线转机。夜里,护士来给卞天祥量体温、换药,她就默默地站在一边,心中暗暗祈祷。整个晚上,她就这样片刻不离地守在卞天祥的床边。   天亮了,护士小韩来给卞天祥量体温,检查伤势。忙完后,小韩打量了一下眼圈发黑、嘴唇干裂的林春秀,关切地问道:“同志,你一夜都没睡吧?他的伤势不要紧的。这里有我们,你去休息吧。”   林春秀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摇了摇头。这时,卞天祥身体动了一下,嘴里发出了咳嗽声。林春秀心里一阵兴奋,急忙弯下腰,轻声呼唤:“天祥,天祥,你醒了吗?”   小韩放下手中的体温表、纪录板和其他东西,走到床头。她一手托起卞天祥的额头,另一手在他胸部下轻轻按摩,然后扭头对林春秀说:“拿痰盂来。”小韩扶着卞天祥的肩膀,让他的头往床边移一移。林春秀拿过痰盂,走到床头,在卞天祥的头前蹲下,把痰盂接到他的嘴边。卞天祥又咳了几次之后,吐出了一口血痰。   卞天祥舒了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斜眼见林春秀就在眼前,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说:“春秀,你……”他见她黑黑的眼圈底下淌着泪,就抬起手,想给她擦。   小韩急忙伸手抓住他插着输液吊瓶针管的手,说:“伤员同志,你别动。放心,这位女同志不会走,她一天一夜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呢!”说着,放下卞天祥的手,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回床上躺直。   这句话让卞天祥感到身上的伤痛仿佛好了许多。林春秀放下痰盂,抬起手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珠。她见卞天祥由于刚才的咳嗽,又满头是汗,便拿起毛巾,将他额头和脖子上的汗轻轻擦去。小韩拾起她的东西,微笑着看了一眼卞天祥和林春秀,走出病房去。林春秀端起地上的水盆,走出病房,把脏水倒掉,然后到水井去打凉水。她抬着一盆干净的凉水走回病房,发现有两位军人在床边,正在跟卞天祥说话。他们是侦察连长张宝康和指导员杨明全。   张宝康对卞天祥说:“护士同志不让我们跟你说话。你不要开口,听我们说就行了。我们连就要随大部队撤出东山岛了,我代表连里的同志们来向你们伤员道别。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吧。”   “连长,”卞天祥吃力地说,“我真希望能早日归队。”   张宝康摆了摆手,示意卞天祥不要说话。他笑了笑,道:“哈哈,你别着急。现在你已经不归我管了。”   “什么?连长,我可不到地方工作!”卞天祥听了这话,真的着急起来了。   听了他们的话,站在后面的林春秀比卞天祥还着急。她以为部队把卞天祥开除了。她认为,前天,她不顾一切地跑向敌人军舰是不对的,而卞天祥冒死相救则是徇私情,更是不对的。她放下手中的水盆,跑过去,看了看张宝康,又看了看杨明全。她认出了杨明全。那天她到军营里找卞天祥,就是他热情地接待了她。她给杨明全鞠了个躬,恳求地说:“同志,你们不能开除他!这都是我的错,你们就惩罚我吧!”   杨明全也认出了林春秀。他微笑道:“原来是林春秀同志。你别担心,部队没有开除他,连长在故意卖关子。东山解放了,上级决定从各部队抽调人员组成守岛部队。我,卞天祥,还有其他同志都留下来了。要说开除嘛……,”他转向张宝康,接着道:“我也被给开除了。连长,对不对?”   “哈哈哈……”张宝康大笑起来,但突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扭头四下张望。他意识到自己的笑声影响了伤员们的休息。   林春秀也笑了。她见卞天祥身上又满是汗,便拿过毛巾,弯腰到水盆里去洗,准备给卞天祥擦。这时,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身子一歪,便往地上倒下去。杨明全急忙伸手扶住她,关切地问道:“林春秀同志,你怎么了?”   卞天祥在病床上偏着头,两眼急切地望着林春秀,嘴里喘着粗气。林春秀站稳了身子,伸手捋了捋鬓角,扭头瞥了一眼卞天祥,看到他关切的眼神,脸上不禁泛起了一层羞涩的红晕。   这时,护士小韩给伤员们送早饭进来。她端着一碗稀饭走过来,边走边对张宝康和杨明全说:“这小妹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一直在这里守护着你们的战士。真是难为她的。”   林春秀从小韩手里接过碗,蹲在卞天祥床前,一口一口地喂卞天祥喝稀饭。张宝康和杨明全到其他病床,看望别的伤员。   看着林春秀,喝着稀饭,卞天祥不禁想起娘来……   他七岁那年,爹出海打鱼再也没有回来,家里剩下他和娘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娘一个人不能打鱼,就到村里的大户王独傲家里当洗衣工,他小小的年纪也到王家的贝雕工厂当清洗工。母子俩受尽了欺压和凌辱。他十岁那年,娘带他离开王家,开始了流浪的生活。有一次,他得了疟疾,浑身发冷。娘没钱抓药,除了给老天爷磕头,毫无办法。娘日日夜夜搂着他,用她自己的身躯暖和着他。最后,他终于挺了过来。娘讨来了一碗粥,在破草房里,也是这样一口一口地喂他喝……   想到这里,卞天祥不由得流下眼泪来,泪珠滴进了林春秀手中的碗里。   “天祥,你怎么了!”林春秀抬头,惊异地望着卞天祥的脸。   卞天祥眨了眨眼,傻笑着说:“没什么,谢谢你!东山解放了,我心里高兴!我也是东山人。”这是他的心里话。娘对他好,但在旧社会,他和天下穷苦人一样,受尽欺凌,过着屈辱的生活。只有毛·主·席、共·产·党来了,天下的穷苦百姓才得到解放,他自己才能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现在,林春秀像娘一样对他好,正因为他是一名人民子弟兵。   林春秀擦干卞天祥的泪水,把饭喂完,接着,又去喂病房里其他不能自理的伤员。   看着林春秀的忙碌的身影,张宝康和杨明全两位指挥员的心,也深深被打动了。他们跟林春秀和伤员们一一告别,离开了病房。林春秀忙完后,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你快去休息吧。”卞天祥关切地说。   没等林春秀开口,诏安县妇女主任张凤梅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她一见林春秀就说:“哎呀,原来你在这里。害得我到处找你。”   林春秀转过身来,问道:“张主任,你找我?”   “找你有大事。快跟我走吧!”张凤梅说着就过来牵林春秀的手。   林春秀转过身来,望着卞天祥,轻声道:“天祥,我去一下子就回来。”   “你去吧,我没事的。”卞天祥说。   张凤梅冲卞天祥笑了笑,道:“伤员同志,对不起,我们走啦!”说完,拉起林春秀就往外走。   刚要出门,林春秀又感到一阵眩晕,站立不稳。张凤梅赶紧扶住林春秀,吃惊道:“你怎么了?”   卞天祥听到这话,吃力的扭过头来,关切地看着林春秀,说:“她已经两天没休息了。”   林春秀一手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儿,使自己清醒一下。张凤梅皱着眉头问道:“你不要紧吧?外面在开诉苦大会,大家都在揭露国民党反动派和渔霸们的罪行呢。我来叫你,就是为了这事。没想到你自己却先倒下了。我还是先带你去休息吧。”   张凤梅领着林春秀,来到东山县人民政府筹备处的一间房子。房子很简陋,里面只摆着一张桌子和一张木板床。桌上有一个水壶和一个杯子。张凤梅给林春秀倒了一杯水,嘱咐她好好休息,就出去了。林春秀从衣服口袋里陶出一个饭团,和着水吃下去,然后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城关镇原国民党县政府外的露天空地上,搭起了一个临时舞台。舞台上方悬挂着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画像。舞台前,翻身的渔民们纷纷过来,给领袖画像磕头跪拜。一位干部劝阻人们的迷信行为,但渔民们不听这一套,仍然络绎不绝地上前来磕头。这位干部就是随军南下的中共东山县第一区工委书记谷文昌。   舞台的一端,几名解放军战士持枪押着五花大绑的伪县长和几个罪大恶极的渔霸。渔民们给领袖像磕完头后,走到台上指着伪县长和渔霸的鼻子,哭诉自己的冤情。一位妇女哭诉自己的悲惨身世:女儿被渔霸强奸后自杀,丈夫和儿子被国民党军抓走。还没控诉完,她已经泣不成声,晕倒在台上。人们都留下了同情的泪水,不住地发出叹息声。   这时,一位年轻人冲上台去,一把揪住一个渔霸,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大声喊道:“枪毙他们!枪毙这些狗杂种!”   “枪毙他们!打死他们!”台下的人们群情激愤,纷纷涌上台来,对这些往日不可一世的恶霸们拳打脚踢。   押着坏蛋的解放军战士们一边阻拦,一边劝说愤怒的人们不要打人。但是,挤上舞台的人越来越多,许多无情的拳头落在了我们战士的身上。看到这种情形,谷文昌跳上舞台,对着人潮尽最大的声音喊道:“乡亲们!乡亲们!听我说,听我说……”但是人们并不理会这位文弱的、说着北方话的干部。   “不要打啦!”突然,一声尖喝声在人们的背后响起。人们暂时停下拳头,回过头去。在他们身后站着的,是一位留着短发的威武女干部。她就是张凤梅。张凤梅双手叉腰,张大嗓门,用不大纯正的东山话喊道:“阿叔、阿伯们、婶娘们、大哥大姐们,大救星毛·主·席……”听了“毛·主·席”这三个字,人们安静了下来。张凤梅继续道:“毛·主·席他晓知我们渔民苦,就派来了解放军和干部,把这些坏人抓起来。我们要听解放军和干部的。我们不听他们的话,就是不听毛·主·席的话!”   人们开始退下舞台,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谷文昌拍了拍张凤梅的肩膀,说:“多谢你,小张!”他转向群众,宣布审判大会开始。   由贫苦渔民代表、解放军代表、东山县人民政府代表组成的临时特别法庭,对这些往日握有生杀予夺大权的恶霸们进行审判。渔民们轮流上台作证,再次用血泪控诉了恶霸们的滔天罪行。最后,临时特别法庭作出判决:伪县长因卖力协助国民党军抓壮丁,罪大恶极;渔霸们血债累累,证据确凿;所有被告均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解放军代表宣读完判决书后,问坏蛋们:“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那些往日不可一世的渔霸们,不等判决书宣读完,早已昏死过去。但是,伪县长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官僚,即便死到临头,也不甘心自己的厄运。只见他强作镇静,冷笑一声,道:“哼!我协助国军抓壮丁,只是执行上峰的命令,何罪之有?要说有罪嘛……,”他扬起头,扫视一圈台下的渔民们,发出一声恶毒的冷笑,接着道:“哼!壮丁抓去后就是国军士兵,你们这些人都是国军家属!要说我有罪,你们也都是同伙,罪不容赦!哈哈哈……”伪县长狂笑起来。   伪县长的话和狂笑就像一条条毒蛇,紧紧咬住了刚刚翻身渔民们的心。刚才昏倒在台上的妇女喘着气,再次冲上台去,两眼冒着怒火,狠狠地朝伪县长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咒骂道:“你这条该下地狱的毒蛇!”   台下的人们纷纷议论起来。大多数人都怒斥伪县长是毒蛇转世,咬了人还要往人们的伤口上撒盐。可也有人说,虽说当初不愿意,可壮丁们最终还是当了匪军,这么说来,他们的家属该不该算作“反革命家属”呢?这个问题同样困扰着谷文昌。这是他和其他干部们始料不及的。   林春秀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睡了一会儿之后,她觉得好了许多。她从床上起来,推开门,好奇地向喧闹的人群走去。她穿过人群,向临时舞台挤去。她在舞台前不远的地方站住了。身边的一个人说:“反动派真毒啊!把我们的亲人抓走,还害得家人戴上‘反革命家属’的罪名!”另一个叹了口气,接腔道:“唉,虽说解放了,可苦日子还没到头哪。”听了这些话,林春秀刚刚清醒一些的头脑,又变得昏乱起来。   这时,站在舞台上的张凤梅看见了林春秀。张凤梅跳下舞台,拉过林春秀的手,把她扯到舞台上,然后大声说道:“阿叔阿伯们,你们看看这位小妹。她的爹娘被匪军打死,哥哥被匪军抓走。她跟国民党反动派有血海深仇!她帮助解放军出生入死送情报,前天又参加向导队,带领解放军解放东山,对我们东山人民有功哪!像她这样的人,我能把她推给敌人吗?”   “不能!决不能!”人们激动地喊道。   张凤梅又拉过那位刚才怒斥伪县长的妇女,问大家:“这位婶娘被反动派害得只剩下孤身一人,我们能把她往死路上逼吗?”   “不能!”人们高喊起口号来:“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谷文昌摆了摆手,让群众安静下来。他激动地说道:“大家说得很对,我们不能把这些受尽旧社会折磨的人,再一次推向痛苦的深渊!不仅如此,他们都是这次‘兵灾’事件的受害人,对于‘兵灾家属’,我们的人民政府一定要在生活上帮助他们!我们县工委将尽快研究出一个办法来,给他们一定的生活补助。这就是共·产·党区别于国民党反动派的地方。毛·主·席派我们来,就是要让广大的穷苦渔民翻身解放,过上好生活!”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了“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的阵阵口号声。林春秀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泪水湿润了她的脸颊。   林春秀日夜守护在卞天祥的病房里,不仅照料卞天祥,也帮助护士护理其他伤员。半个月后,卞天祥的伤势已经稳定,林春秀不再日夜守候在医院里。她离开城关镇,回到了南鳌村。   县里派来了工作队,将村里渔霸的田地和财产没收,分给了贫苦渔民。工作队考虑到林春秀一个孤身女孩子,不能下海打鱼,就分给她一片芦苇田。王十六和其他几个人被村民选为村干部。他们召集群众开会,传达上级指示。村里还组织了一个扫盲识字班。林春秀从没上过学,也不识字。因此,她也积极参加晚上的识字班。她首先学会的几个字是:毛·主·席·万·岁。   这些天,除了晚上学习,她上午在田里除草、施肥,下午就到医院去看望卞天祥。在医院里,她协助护士照料伤员,帮助工作人员打扫卫生、清洗床单衣物,到厨房帮助洗菜做饭。渐渐地,医院的护士和工作人员、以及伤员们都认识了这位热心肠的小妹。   又过了一个月,在护士和林春秀的精心照料下,卞天祥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在林春秀的打理下,田里的芦苇也变得绿油油的,水面上还冒出了一根根黄绿色的芦笋来。这天早上,她挑着两只箩筐,来到田边,挽起裤脚,下田采起芦笋来。一阵凉爽的海风吹过,绿色的芦苇在轻轻摇荡。看着手中的嫩绿的芦笋,想着翻身解放的新生活,憧憬着未来美好的日子,她禁不住扬起头来,放声唱出她心中的渔歌:   芦苇摇头绿飘扬,海风吹过满天香;   心中快乐说不尽,小妹开口把歌唱。   采担芦笋进城去,不卖钱来不换粮;   只送亲人解放军,军民情谊似水长。[乐谱参见附录一:歌曲曲谱——芦苇飘香]   林春秀走上田埂,将芦笋清洗干净,将两只箩筐装得满满的。她拿起扁担,弯下腰,正准备把箩筐挑起,这时,王十六兴冲冲地出现在田头。   “春秀妹!”王十六喊道,“刚才是你唱的歌吧?那歌声真好听!”   林春秀把扁担从肩上放下,站直身子。她用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脸颊微微发红,问道:“十六哥,你要去哪里?”   “我来找你。”   “找我?”   “对。昨天我到县里开会。县人民政府决定给‘兵灾家属’每月发两块钱的生活补贴。我把我们村的领回来了。”王十六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银元来。“昨晚我回来太晚了,只好早上给你送来。家里不见人,知道你勤快,肯定在田里。”   林春秀伸手接过钱。她看着手里两块闪亮的银元,眼睛不禁被泪水湿润了:新旧社会真是两重天啊!旧社会,渔民们祖祖辈辈只有交不完的租税,反动派杀害了她的父母、又抓走了她的哥哥;而共·产·党人民政府不仅分给她田,还给她发生活补助。她想起那天在城关镇,看见许多渔民在给毛·主·席画像磕头。她忽然跪倒在地上,双手捧着钱,心里默默地念道:“毛·主·席,您就是我心中的关老爷和妈祖。不,您比关老爷和妈祖还要好!”   她把钱装进口袋,然后挽起裤脚,又下田去拔起芦笋来。王十六见了,有些不解道:“春秀妹,那些芦笋还那样短,你采来做什么?再说你的箩筐已经装满了。”   她没有回答王十六,只是说:“十六哥,谢谢你给我送钱来。”   她手脚不停,一会儿又拔了一堆芦笋。王十六下田去,帮她把芦笋搬到田边,然后跟她一起将芦笋洗干净,再把它们堆在已经装满了的箩筐上,把两只箩筐堆得像两个小山包似的。王十六用箩筐绳把芦笋绑紧,然后将绳结在扁担头上。他问道:“春秀妹,你要挑到哪里去?我来帮你挑吧?”   “不用了,我自己来。”林春秀冲王十六笑了笑,接过扁担,把两大筐芦笋挑在肩上。“谢谢你,十六哥。我走了。”   林春秀肩上挑着重重的担子,嘴里哼着优美的渔歌,脚下踏着轻快的步伐,往县城走去。 卷一 7.鱼水情深   林春秀挑着担子,来到了城关的集市。集市上人很多,她要把担子直过来才能从人群中挤过。一个菜贩子从她身边经过,见她挑了一旦鲜嫩的芦笋,便喊道:“小妹,你的芦笋蛮好的,三分钱一斤,我全要了。”   “不卖。”林春秀头也不回,只管往前走。   菜贩子挤过人群,扯住林春秀的箩筐扁担头,说:“三分二,怎么样?”   林春秀看了一眼菜贩子,道:“你给四角我都不卖!”   “四角!”菜贩子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道:“四分?太贵了。我给你三分五吧。”   林春秀又看了一眼菜贩子,说:“阿叔,我说了,我的芦笋不卖。”   菜贩子无可奈何地放开林春秀的扁担。林春秀挑着担子,继续往前走。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拦住林春秀的去路,问道:“小妹,你的芦笋很新鲜,多少钱一斤?”   “阿婆,我的芦笋不卖。”林春秀回答道。   “我刚才走了大半个市场,没见到像你的芦笋那么新鲜的。我年纪大了,又有痛风的老毛病,病发的时候,连路都走不动。你就卖两根给我炖鸡汤吃吧。”老婆婆咳了两声,举起手中的鸡,恳求道。   卞天祥和其他伤员躺在床上痛苦的模样,闪进了林春秀的脑海。林春秀问道:“阿婆,芦笋炖鸡汤能治伤痛病?”   老婆婆听林春秀说话有松动的余地,就说:“能。我听老中医说,伤痛都是因为有火气,芦笋是性寒的。”她看了看手中的鸡,接着道:“唉,都是托毛·主·席的福,政府发了‘兵灾家属’救济款。在解放前,我一个穷婆子,就是想吃也吃不起这付药啊。”   林春秀放下担子,从每只箩筐上面抽出两根芦笋,塞到老婆婆的手中,然后挑起担子就走。老婆婆在后面喊道:“小妹,给你钱!”   林春秀回过头来,笑道:“阿婆,送给你的。不要钱。”   老婆婆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自言自语道:“唉,真是新社会了。人都不一样了。”   林春秀挑着担子,往鸡市走去。她问路边几个卖鸡的,鸡要卖多少钱一斤。有卖三角的,也有卖四角的。林春秀在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跟前停下。那人脚下放着三只鸡,鸡脚虽然用茅草绑着,但鸡显得很精神。林春秀问道:“你的鸡怎么卖?”   “三角五。”卖鸡人回答道。他见林春秀有些犹豫,急忙补充道:“你要是都买的话,三角好了,我还急着回家做工。鸡都是自家养的,卖了换些盐油。”   林春秀放下担子,手提着扁担站着。卖鸡人弯下腰,用手中的秤钩勾住鸡脚上的茅草,提起鸡,站直腰,另一只手移动秤砣的挂线,让秤尾稍稍翘起,然后把秤杆提到林春秀的眼前,说:“八斤十两,就算八斤半好了。八斤两块四,半斤一角五,一共两块五角五。给两块五吧。”说着,他把两只鸡挂到林春秀的扁担的一头,剩下一只挂到另一头。   林春秀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犹豫道:“我只有两块钱。”   “这……,”卖鸡人看了看林春秀的芦笋担子,说:“我也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了。你就秤十几斤芦笋给我吧。我刚才问了几个人,三、四分一斤,就算你四分好了。”   “这不行!”林春秀断然拒绝道,“我这是送给解放军伤员的。”   “这鸡,你也是买来送给解放军伤员的?”卖鸡人盯着林春秀问道。   “是啊。”   “嗨,你怎么不早说。你拿去,我一分钱都不要!要不是解放军来了,我这几只鸡还不够交税呢。”卖鸡人收拾自己的秤和包,转身就走。   “阿哥,你等等!”林春秀喊住那人,“你把这两块钱拿去。你刚才说,把鸡卖了要买盐油的。”   卖鸡人转过身来,从林春秀手中拿过一块钱,憨笑道:“好,我拿一块钱。不买点盐油回去,在我老婆面前不好交待。”   “阿哥,你是哪个村的?”   “东崎村。得空来玩。”   林春秀挑着芦笋和鸡来到临时野战医院,往伙房里走去。现在刚过午饭时间,伙房里只有战士小赵在里面打扫卫生。他见林春秀挑着担子进来,停下手中的活,问道:“林春秀同志,你这是干什么?”   “送给伤员们的。芦笋炖鸡汤,好给伤员们养伤。”林春秀边放下担子边说道。   “这不行!”小赵马上说。   “不行?难道伤员吃不得芦笋炖鸡汤?”林春秀问道。   “不是。我们解放军不能随便要老百姓的东西。”   “解放军为老百姓流血牺牲,难道我们老百姓给你们送些吃的都不行吗?”   “不行。这是我们的纪律。”   “纪律?你们又不是去抢。”林春秀说着,把鸡放在地上,将芦笋倒在房角,挑着空箩筐往外走。   现在,卞天祥的伤情稳定,已经转到了大病房。病房里,伤员们躺在床上,有的看书、有的写日记、有的听收音机、有的在说笑。卞天祥和神枪手李晓德的病床相邻,卞天祥俯卧,李晓德仰卧,俩人正在闲聊。李晓德是东北人,又是从国民党军投降过来的,所以说话总带着股“匪气”。   “奶奶的,你们这旮旯又潮又热,衣服全粘在皮上,忒难受。”李晓德埋怨道。   “你要是难受,就脱了吧。”卞天祥说。   “怎么脱?进进出出的都是些黄花闺女。”   “没关系的,她们是护士。”卞天祥轻声笑道。“想不到老李还会害臊。”   “俺臊?”李晓德慢慢把病服上衣的扣子打开,小心翼翼地把上衣脱下来。“当年咱当国军打鬼子,一帮妖艳女人到前线慰问。咱看她们跳光大腿舞都不臊。他娘的,跳完舞,她们一个个都跟当官的跑了。”   “老李,别扯远了。别忘了,我们是解放军。”   “行,好汉不提当年勇。当了解放军,咱也不能落后。”李晓德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事,问道:“嗳,天祥,今个儿你媳妇咋不来啦?不会跟人跑了吧?”   “老李,你胡说什么?”卞天祥红着脸道。   “嘿嘿。”李晓德轻笑两声。他腹部的伤口还没痊愈,不敢大笑。“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九班战士王奇开的病床在他们俩的对面。他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把双眼也挡住了,正听着收音机里的歌曲。听了李晓德的话,他便笑道:“老李,你这个神枪手这一‘枪’就乱放了。什么叫做‘那还不是迟早的事’?你是说人家迟早是天祥的媳妇呢,还是说人家迟早会跟人跑了呢?”   “哈哈哈……,”听了这话,能笑的伤员们都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林春秀到了门外。她放下箩筐,走进病房。看得见她进来的伤员们,都停住了笑。   可王奇开看不见。他接着说道:“我说人家春秀姑娘不是那种人,除了天祥,她不会跟别人跑。这些天,她来病房,对我们大家都很好。我虽然看不见,可听她说话的声音语调,她对天祥那个深情……,”说了半天,不见有人答腔,王奇开觉得有些奇怪。他抬起头,问道:“嗳,你们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对?天祥,你给评评,我说的对不对?”   林春秀羞红着脸,抿着嘴,向王奇开的床边走过去。她轻声道:“小王,我扶你去厕所吧。”她往常都是先跟卞天祥打招呼,然后第一个帮助王奇开。今天,她被王奇开说得不好意思,没去跟卞天祥打招呼。   王奇开在林春秀的搀扶下,往厕所走去。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笑着向林春秀道歉:“对不起,林同志。我没有取笑你们的意思。”   “我知道。”林春秀轻声答道。其实,王奇开刚才的话,听得她心里热乎乎的。她知道,自己对卞天祥就是有一种不同一般的感情。   扶王奇开回病房后,林春秀打来清水,为卞天祥擦洗身子。她发现,他的脸也是红红的。在扶他侧过身来,帮他擦洗胸脯的时候,她感到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他们每次目光交错,都使他们的心跳加速,但他们俩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林春秀给卞天祥擦完,换来一盆清水,像往常一样,又要给李晓德擦。李晓德急忙将刚才脱下的上衣盖住自己的胸脯,说:“谢谢你,春秀姑娘。俺今天擦过了。”   林春秀轻轻扯掉他胸脯上的衣服,帮他擦身体。擦完后,她把大家的水壶拿去打满开水,然后把病房里的便壶都拿去到掉,冲洗干净。她又帮大家整理床铺和桌子上的东西,把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最后,她到卞天祥床边,用毛巾帮卞天祥擦了擦脸上的汗,说:“我到别的病房去看看。”   卞天祥抬头,见林春秀满脸都是汗,轻声说道:“你也擦擦自己的汗。”   林春秀心里一动,抿了抿嘴,深情地望了一眼卞天祥。她抬起手,用袖子在自己的脸上刷了一把,转身走出了病房。   “唉,这么好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哪!”李晓德感叹道。   这时,炊事班的小赵走进病房来。他没看见林春秀,便径直走到卞天祥的病床前,把七块银元递给卞天祥,道:“请你把这些钱转交给林春秀同志。她给我们送来菜,不要钱就走了。三只鸡差不多九斤,算四角一斤,三块五。芦笋八十七斤,四分钱一斤,也是三块五。总共七块钱。”小赵转身出去了。   李晓德感叹道:“俺现在算是明白了,他狗日的国军怎么打得过共军?咱当国军那会儿,老百姓见了咱就像见了贼!现如今俺当了共军,人还是那个糗人,可老百姓把咱当亲戚!”   吃晚饭的时候,护士小韩送来了米饭和芦笋炖鸡汤。林春秀喂卞天祥吃。卞天祥不好意思,想端过碗来自己吃,可林春秀手拿着碗就是不放。喂完卞天祥,林春秀又去喂王奇开,然后又来喂李晓德。李晓德坚持不让。由于他腹部做了手术,不能坐起,躺在床上喝汤,弄湿了床单和枕头。林春秀抢过他手中的汤匙,把剩下的汤喂他喝完。   李晓德突然泪流满面,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林春秀吓了一跳,赶忙问道:“李大哥,你怎么了?”   李晓德声音颤抖道:“春秀姑娘,你别嫌俺这粗汉子不会说话。俺要是不战死沙场,就没法报答你这样的好人!”   林春秀拿起毛巾,替李晓德擦去眼泪,说:“李大哥,快不要这样说。你们解放军才是世界上的大好人。妈祖和关老爷会保佑你们的。”   天快黑了,林春秀该回家了。卞天祥把炊事班小赵送来的钱交给林春秀,并把小赵的话转告她。   “我不能要钱,我去找小赵!”林春秀转身就要走。   卞天祥叫住她,说:“春秀,你别去了。买卖公平是解放军的纪律。”   “那好吧。”林春秀把钱放进口袋,转过身来,跟伤员们道别:“天祥,我走了。李大哥,小王,还有大家,你们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林春秀挑着空箩筐,出了野战医院,出了城关,没往西走,而是向东南往东崎村的方向走去。走到了村口,林春秀才想起,下午买鸡的时候,忘了问那卖鸡人的姓名。她见一位妇女正在一块菜地里松土除草,就准备过去询问。这时,一个男人挑着一担粪水过来。那妇女问道:“下午你回来的时候,我忘了问你,你的鸡买了多少钱?”   那男人放下粪桶,答道:“一块钱。”   “你这个死人!”那妇女停下手中的刮锄,骂道,“三只鸡,不卖个三块,也要卖两块!一块钱你就卖了。第二回,连老婆孩子你都给你卖了,也卖不出两块钱来!你是个死人啊,你!”   林春秀一听,不禁乐了——这个男人就是中午那个卖鸡人。她向这对夫妻走过去。   “我……,”那男人想解释。   “你什么你!你是个死人!”那女人怒气冲天,伸出手指,戳着男人的额头,骂个不停。   林春秀丢下箩筐,跑过去,开口道:“阿哥,阿嫂,你们别吵了。你们的三只鸡,解放军给了钱四块钱。这是补你们的三块钱。”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三块钱,递给那个男人。   男人看到林春秀,像是见到了救命恩人一样。他急忙伸手过来接钱。没想到,女人却一巴掌打过来,将男人的手打了回去。女人骂道:“你是个死人啊!东西卖给解放军,你还要钱,还要四块钱!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这个死人!”   “我刚才说一块钱,你就骂……,”男人辩解道。   “你真是个死人!”女人打断男人的话,接着骂道,“你为什么不早说是卖给解放军!”   “我还没来得及说!”男人一肚子委屈。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林春秀笑着把钱放到女人的手中。   女人把钱塞回给林春秀,着急道:“小妹,这钱我们不能要。解放军是我们的大恩人。三只鸡卖给他们,我们还要四块钱,我们不是人。妈祖都要生气,雷公都会劈我们。都怪我这个黑心男人!”   “这不怪阿哥。我的一担芦笋,解放军也给了四块钱。我说不要,可解放军说那是他们的纪律。”林春秀把钱放在那女人的手上,转身走出菜地,挑上箩筐走了。   两个翻身的渔民夫妻,一边感叹着,一边地望着离去的林春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黄昏的暮霭之中。   三个月过去了,卞天祥、李晓德和王奇开已经完全康复,离开野战医院,回到了部队。他们三人都被分配在东山守岛部队的水兵一团一连。他们和原六连战士潘安东和李新阳,以及几个新入伍的战士编在九班。由于李晓德军龄最长,又在解放东山的战斗中荣立二等功,被任命为九班班长。卞天祥被任命为副班长。   在营区内简易的宿舍里,李晓德、卞天祥和王奇开三人换上了水兵服。白色黑边、没有帽檐却吊着两根飘带的水兵帽,带着披肩的白色套头上装,还有蓝色宽松的裤子,都使李晓德感到浑身别扭。他一手扯过卞天祥帽子上的飘带,摇摇头道:“你看看,这像啥?简直就是大姑娘的辫子!”   卞天祥伸手把自己的飘带扯回来,走到一边忙自己的事去了。李晓德叹口气道:“唉,老子这个兵,越当越窝囊。当国军那会儿,好歹有一身象样的皮。可当了共军,先是连军服都没有,现在倒好,穿一身大姑娘的衣裳,真丢人!”他将军帽一把从头上抓下,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   “谁嫌丢人?”一连长王长德大声说着,从门外走进来。跟在后面的是指导员杨明全。他们都身穿白色中山装军官制服,头戴白色大檐帽。   李晓德急忙戴好军帽,起立、立正。其他战士也停下手中的活,笔挺地站着。王长德走到李晓德跟前,李晓德忙举手敬礼。王长德还礼后,沉着脸道:“嫌当解放军丢人,你今天就给我就把军服脱了,回家当老百姓去!”   李晓德没敢放下敬礼的右手。他说:“连长,俺错了。俺知道当解放军光荣。可俺是个旱鸭子,请首长批准俺去当陆军。”   “批准你去当陆军?”王长德绕着李晓德转了一圈,睁大眼睛瞪着他,吼道:“你是旱鸭子,我也是旱鸭子。我们把东山岛丢给国民党反动派,一起去当逃兵,好不好?”   听了这话,李晓德满脸冒汗,不是如何回答是好。这时,杨明全走上前来,喊了声“稍息”。李晓德放下敬礼的手,眼巴巴地望着杨明全,结结巴巴道:“指导员,俺……,”   杨明全摆了摆手,心平气和地说:“你刚才说,你知道当解放军光荣。你为解放东山岛负了伤,立了战功,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你的话。但是,你能说说为什么当解放军光荣吗?”   “这……,”李晓德头脑里闪过了林春秀的笑脸和忙碌的身影。在医院里,她总是不知疲倦地帮助伤病员和工作人员。李晓德一本正经地说:“老百姓跟咱解放军亲,就像亲戚一样!”   这话把连长王长德逗乐了。王长德哈哈大笑起来。李晓德被连长笑得莫名其妙的。王长德笑够了,上前在李晓德的胸前擂里一拳,道:“不是亲戚,是亲人,是一家人。”   杨明全和其他战士也都笑了。杨明全转身,对战士们说道:“连长说得对!解放军就是人民的子弟兵,跟老百姓是一家人,所以我们才能打胜仗。这就是我们解放军的光荣。”   “俺明白了!”李晓德抬起手,再次向连长和指导员敬礼。   王长德向李晓德还礼,说道:“你们班的训练已经比其他单位落后,你这个班长要抓紧啊。”   “是!”   下午,三排在排长的带领下,登上了水兵一连拥有的唯一的一艘“军舰”——解放东山时缴获国民党军的一条汽艇。战士们参观了驾驶舱、甲板和艇上的机炮,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从汽艇下来,排长告诉大家,这艘汽艇归一班驾驶和维护。他半开玩笑地对战士们说:“作为海军战士,这也许是你们唯一的一次登上海军舰艇。”最后,他鼓励大家道:“现在,人民海军还很年轻。不过将来,我们一定会拥有自己的远洋作战舰队!”   接下来是以班为单位,进行负重泅渡训练。海滩上,一排排光着上身的战士,腰围细长沙袋,面向大海,站在水边。九班长李晓德站在全班横排的排头,心里在打鼓。他从来没有下过河游泳,更不要说背着重物到大海里去游。这时,海风渐渐大起来,海浪一个高过一个,浪花不断地扑向战士们的脚下。九班新战士梁小山从没见过大海,看到这澎湃而来的海浪,两腿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下海!”李晓德大声命令道。   战士们迈开步子,迎着海浪,冲进大海。   “班长,我……,”梁小山在背后喊道。   李晓德回过头来,见梁小山站在原地不动。他冲回去,在梁小山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你,你什么!孬种!”   梁小山没提防,被踹得扑面倒在海水里,呛了两口又咸又涩的海水。李晓德急忙拉起梁小山,说:“瞧你那个熊样!告诉你,俺也从没下过水。你要是被淹死了,俺跟你一起去死!”   梁小山被班长的话感动了。他爬起来,跟在班长后面,一起冲进了波浪翻滚的海水里。   卞天祥水性最好,游在全班的最前头。不久,他回过头来数全班的人数,数来数去,发现少了一人。他知道班长是旱鸭子,而梁小山也从没见过海。他大声喊道:“梁小山!”   “有!”梁小山在不远的海面上扑腾着,但没有被淹的迹象。   卞天祥心里一沉,心想一定是班长出事了。“班长!”他喊道。没有人答应。他果断命令道:“全班往回游。李新阳跟我来!”   全班战士调转头,往浅滩游回去。卞天祥和李新阳一边扫视两侧海面,一边往大海深处游去。现在是退潮时间,班长有可能被退潮的海水冲到深处。这时,一个浪花卷起,不远处,卞天祥看见李晓德脸朝下地露出水面,紧接着又沉了下去。卞天祥一把扯掉腰间的沙袋,三两下游过去,然后一个猛扎子,钻进水里。他的手碰到了李晓德的头发。此时的李晓德已经丧失大部分知觉,处于生理绝望求救反射状态。处于这种状态的人,两手不管抓到什么,都会死死抱住不放,这反而使得前来营救的人手脚被困,结果是两人同归于尽。卞天祥生怕被李晓德抱住,便像一条鲤鱼那样,一扭身迅速钻到水低。他挣开双眼,忍着海水腌熬的刺痛,看准李晓德的一只脚,一把抓住,猛地往上一蹿,便把李晓德倒拉出水面。李新阳也游了过来,抓住李晓德的另一只脚。两人同心协力,把李晓德拖回岸边。战士们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李晓德弄到沙滩上。   卞天祥跪伏在地上,李新阳和潘安东一起将李晓德扶起,把他面朝下地横放在卞天祥的背上。李新阳趴下去,张开嘴,对准李晓德的鼻子使劲一吸,李晓德肺里的水便哗啦啦地从他的鼻孔和嘴巴流出来。等水流得差不多,战士们把他放在沙滩上平躺着。   卞天祥抬起头来,喊道:“班长,班长。”   半天,李晓德咳了两声,睁开眼睛,看到了梁小山在弯腰注视着自己。他张开嘴,喘了几口气,说道:“娘的,俺比小梁还熊!”   卞天祥和战士们松了一口气。梁小山直起腰,向李晓德敬了个礼,道:“不,班长,你比我行!你从来没游过泳,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大海!”   “不是俺不害怕,咳,咳……”李晓德说着,又咳了起来。   卞天祥说:“班长,你回去休息吧,我带领全班训练。”   “俺是军人,死也要死在沙场上,咋能回去!”李晓德从地上坐起,尽最大声音说道,“全班由副班长带领,继续训练。俺在浅水滩练习游泳。”   卞天祥带领战士们又冲进了海浪中。 卷一 8.渔歌传情情未了   转眼间到了中秋佳节。水兵一连的临时营房内上下一片繁忙。战士们有的在整理内务,有的在打扫卫生,有的在修缮门窗,有的在加固屋墙和房顶,有的在刷标语。在一块空地的一头,九班战士在卞天祥和李晓德的带领下,正在修筑一个土台。由于李晓德不会游泳,不利于带领全班训练,经他自己提出,上级把他和卞天祥的职务进行了对调。现在,卞天祥是班长,李晓德是副班长。晚上,作为守岛部队的水兵一连,和地方代表一起,组织一个军民联欢晚会。土台是做临时舞台用的。土台上,九班的战士们有的在平整地面,有的在夯实松土,说说笑笑,热闹非常。战士梁小山和卞天祥两人一组,抬着一个木敦,正在夯实泥土。   梁小山问道:“听说东山的艺人要给我们表演地方戏‘大鼓凉伞’。班长,你是东山人,给大家讲讲什么是‘大鼓凉伞’吧。”   李晓德在他们身面边,正用锄头平土。他停下手中的活儿,喊道:“咳,这还不简单?就是打着凉伞敲大鼓呗。”   “嘻嘻,副班长。”潘安东笑道,“一只手打鼓,一只手打伞,恐怕不好办吧?”   “那你给俺打伞,俺只管敲鼓不就成了?”   “美得你!”潘安东和战士们笑了起来。   “老李说的还真不错。”卞天祥边干活,边搭腔道,“我听说,这是当年明朝大将戚继光打败倭寇,凯旋归来时,本地老百姓欢天喜地,敲锣打鼓迎接戚家军留下的习俗。那戚将军见这么多人来欢迎他,非常高兴,跳下战马,从一个老百姓手中接过一面鼓,挂在胸前,亲自敲起来。他手下的将军们都学他的样子,边敲鼓,边行进,军民同乐,威武壮观。”   “真不错!”梁小山赞叹着,接着问道:“可谁打伞呀?”   “笨!”李晓德充起内行来,“这欢迎队伍里难道就没有大姑娘?”   “老李说得对。由于天气热,不久,戚将军和他的将军们都满头大汗。欢迎队伍中的年轻女孩纷纷撑着花凉伞过来,为戚将军他们打伞。这样,花花绿绿的伞和威武雄壮的鼓,就形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所以啊,这个戏又叫做‘花鼓阵’。”   李新阳停下手中的活,感叹道:“班长,这场面不仅壮观,而且充满了诗情画意哪!”   “哈哈,真不愧是班里的秀才!”李小德笑着夸奖道,“俺们这些粗人只看到热闹,你却看出情谊来。”   听了李新阳和李晓德话,卞天祥不禁想起了林春秀来。他真希望她今晚也能来参加晚会。卞天祥一出神,他跟梁小山一起抬木敦的手便出力不均匀,木敦砸到了自己的脚上。“哎哟!”他疼得喊了起来。   梁小山急忙丢下木敦,俯下身去看卞天祥的脚。“对不起,班长。”   “没关系。”卞天祥用手摸了摸脚背,说,“都怪我自己。”   李晓德看了看土台四周,发现有一角还矮一些,就说:“班长,可能还差些土。”   “好。梁小山,你们几个跟我去挑土。”卞天祥领着几名战士,挑起畚箕子到营房外面挑土去了。   不一会儿,卞天祥和战士们挑着土往回走。就在营房门外,卞天祥碰见了林春秀和王十六。他们两人也都肩挑担子,正往兵营里走。卞天祥喜出望外,忙向他们打招呼道:“十六哥,春秀,你们怎么来了?”   “啊哈,是天祥。今天过中元节,我们送些东西来。”王十六笑着答腔。   “谢谢你们!等我干完活,再跟你们说话。”卞天祥扫了林春秀一眼,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他的心怦怦乱跳起来。他一扭头,挑着畚箕往兵营里走。他脚上踩着一颗大石子,只听喀嚓一声,脚脖子便歪到一边。他一下子没站稳,肩上的担子也被甩了下来。   “天祥!”林春秀丢下自己的担子,跑了过来。   卞天祥满脸通红,从地上拾起扁担,尴尬地笑道:“我没事。”   走在前面的梁小山,听到林春秀的喊声,也停下步子,转过头来问道:“班长,你怎么了?”   卞天祥瞪了梁小山一眼,说:“没什么。快把土挑回去,其他同志还在等着我们呢!”   “是!”梁小山回过头去,和其他战士挑着土走了。   卞天祥重新把担子挑到肩上。他对王十六说:“进了营房,往右拐就是伙房。”说完,挑着担子,腿有些瘸地往回走。   林春秀和王十六挑着担子到门岗去登记。值班的战士对他们很客气,登记完后,还走出岗室,把伙房的方向指给他们看。这是他们第一次挑菜来给水兵一连。他们把担子挑到了伙房。   炊事班长握着王十六的手,笑着说:“真是感谢东山的乡亲们!”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十六指着他的两只箩筐,说:“这是我今天清早到海里打来的鱼,很新鲜,送给解放军兄弟过节用。”   林春秀也指了指自己的担子说:“这是柚子,村里自己种的。”   “真是太谢谢了!”炊事班长指着两张凳子,说:“你们请坐。我们过一过秤。”   王十六和林春秀刚坐下,两名战士抬着一把大秤走过来。王十六急忙从凳子上站起,说:“我们知道,解放军不随便收老百姓的东西,要按价付钱。鱼我们可以收钱。来这里之前,我们到集市上问过了,鱼五分钱一斤。”   “王同志开玩笑了,哪有那么便宜的鱼?”炊事班长笑道。   “嗳,解放军同志,我是货主,我的货卖多少钱我说了算。我卖贵了不公道,我卖便宜了,天王老子都管不着。”   “王同志,五分钱太便宜了,我们解放军不能这么做。我见过最便宜的鱼也要一角钱一斤。”   “那好,就一角钱一斤,成交!”王十六说得不容置疑。   炊事班长苦笑着摇摇头。这一担鱼五十斤,他把五块钱交给王十六。接着,他又让战士称林春秀的柚子。王十六忙阻止道:“柚子就别称了。村里人一家凑了一个,是大家的一点心意。你知道吗,在我们东山,八月十五中元节一定要吃柚子。我们渔民经常出海打鱼,八月十五吃柚子,就是祈求妈祖和关老爷保佑一家人团圆的意思。现在解放了,解放军就是我们最好的保护神。”   “乡亲们的心意我完全理解,但我不能作主。我要向连长请示一下。你们在这里坐一会儿。”炊事班长说完就往外走。   炊事班的战士开始打水洗鱼剖鱼。这些鱼刚从海里打上来不久,有的还活蹦乱跳,剖鱼的战士有些手忙脚乱。王十六见了,便挽起袖子过去帮忙。他一手从一位战士手中接过一把刀,另一手按住一条鱼的身子,然后平拿着刀,一把往鱼头拍下去,鱼儿便被打昏,不再动弹。接着,他斜过刀,唰唰唰,干净利落地刮下了鱼儿身上的鳞,剖开鱼肚,掏出鱼鳃和内脏丢掉,用水把血冲洗干净。战士们都学着他的样子干起来。可是,这么拍鱼,血水四溅,容易把衣服弄脏。林春秀见墙上挂着几条围裙,就拿下来,给战士们围上。最后,她拿过一条,也给王十六围上。就在这时,炊事班长带着连长王长德进来了。   王长德见这情景,笑道:“嚯嚯,真是一对恩爱小夫妻啊!”说着,向林春秀和王十六走过来。   “我们还没结婚呢。”王十六转过脸来,不好意思地说。   “哦,原来还是一对恋人。”王长德伸出手,分别跟王十六和林春秀握手。“刚才,听炊事班长说,鱼我们买得很便宜,柚子你们又不愿意收钱。真是太感谢东山人民了!这样吧,地方政府给我们送来了不少的月饼,你们带一些回去,分给乡亲们,也算我们解放军的一点心意。”   炊事班长领着一名战士,从储藏室里抬出了一大包月饼,放到了林春秀的箩筐里。   “这……,”王十六有些为难,“连长同志,我要把月饼带回去,村里人一定要骂我不会办事。我们本来想表达一下对解放军的感激之情,却没什么好东西。你看,现在,我们反倒要解放军给我们送礼。这,这怎么行呢?”   王长德握住王十六的手,激动地说:“请你别说了。没有人民,就没有我们人民子弟兵。东山人民的拥军心,比金子、比世上任何东西都珍贵啊!”   王十六被王长德的话感动了,说:“没有解放军,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天晚上,军营里召开中秋节军民联欢晚会。请你们两位留下,参加完晚会后再走。我听说,东山的渔歌很美,到时请你们为我们的战士唱上一首。”   “我真想参加啊!只是,我是村农会主任,晚上还要到乡里去开会。”王十六抱歉地说。他转向林春秀,道:“春秀,你留下吧。方圆几十里,就数你的歌唱得好听。”   林春秀点了点头。   王长德接着道:“同志,你有工作,就不留你了。那就请这位女同志留下来,为我们唱一首渔歌。我先替战士们谢谢你!”   林春秀抿了抿嘴,低下了头。   王长德吩咐炊事班长照顾好林春秀,并为她安排晚饭,就离开了。王十六帮战士们剖好鱼,挑上四只箩筐和一连送的月饼,先走了。林春秀在伙房里也没闲着,帮着洗菜、洗碗、烧火、打扫卫生,忙个不停。   晚饭后,战士们来到营房外的空地,在地上整齐地坐好。土台两侧的柱子上分别挂者一盏大汽灯,把空地的一头照得通明,柱子之间挂着一条大横幅,上面写着:“水兵一连中秋节军民联欢晚会”。土台上,两排凳子坐着地方领导和营首长。前方两侧坐的,则是东山县刚成立不久的剧团演员们。晚会开始了。   连长王长德和指导员杨明全面向战士,立正站在土台前。王长德喊道:“水兵一连,全体起立!”   战士们唰的一声站起,按照口令,迅速调整前后左右距离,排成横竖直线队列。台上的领导和两侧的演员们也都站了起来。王长德和杨明全向后转,立正。王长德用洪亮的声音喊道:“敬礼!”全连指战员同时举起右手,向台上敬礼。王长德朗声说道:“报告首长,水兵一连全体集合完毕!”   营首长举手还礼,喊道:“稍息!”他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勉励战士们不要辜负东山人民的希望,艰苦训练,保卫好东山岛。地方领导代表——东山县第一区工委书记谷文昌,也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解放军是东山人民强大的柱石,东山人民则是解放军的坚实后盾。   晚会的第一个节目是,全体战士高唱《人民解放军进行曲》。战士们在指导员杨明全的指挥下,引吭高歌,那“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的嘹亮歌声,顿时充满了整个营房。战士们唱完歌,原地坐下。台上的领导和首长们也开始移往台前两侧就座。表演就要开始了。   九班战士坐在空地的一侧,离土台较远。眼神比较好的李新阳看见,台上移动的人们当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仔细一看,那不是别人,正是林春秀。“班长,你看!”他碰了一下坐在自己身边的卞天祥,用手指了指台上。   卞天祥没有反应。其实,在集合的时候,他已经看见林春秀坐在台上。自从下午在营房门口碰见林春秀后,他的心情就没有平静过。他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卞天祥啊卞天祥,你是革命军人,千万不要让儿女私情影响了工作。”   卞天祥没有动,可别的战士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顺着李新阳手指的方向,朝台上望去。李晓德看见了林春秀,不禁眉开眼笑,道:“班长,那是你媳妇!”   战士们笑了起来。卞天祥满脸通红,扭过头,瞪了李晓德一眼,说:“老李同志,严肃一些。大家保持肃静。”战士们不再说笑。   这时,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第一个节目,是两名战士表演的相声:《解放军为什么老打胜仗》,说的是,一名从国民党军投降过来的战士和一名新入伍的战士,讨论解放军总能打胜仗的原因,他们用生动风趣的语言,逗得战士们哈哈大笑。第二个节目是小品,说的是一对年轻渔民夫妇一心一意拥军的故事,战士们看了很感动。接下来是东山传统剧目——水族舞:《闹龙宫》。台上舞动着一群“虾兵蟹将”,样子和舞步都十分滑稽可笑,战士们笑得前仰后合。节目结束时,战士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掌声过后,连长王长德跑上台去宣布:“下面请林春秀同志为我们唱一首渔歌。同志们鼓掌欢迎!”   台下响起了有节奏的鼓掌声。林春秀走上台去。在台上,林春秀微微低头,在灯光下两颊有些绯红,好象羞涩,又好象在思索。此时坐在台下的卞天祥,脸涨得通红,心怦怦乱跳。他从来没听说过林春秀会唱歌,真担心连长不了解情况乱点将,让林春秀下不来台。   台上的林春秀却慢慢仰起头来。她抬起手,轻轻捋了一下额前的刘海,顺手又将在脑后扎成一束的长头发拉到胸前。这时,圆圆的明月已经升起在空中,银白色的月光洒满了营房,照亮了战士们的笑脸。她抿了抿嘴唇,开口唱道:   天上月亮笑嘻嘻,人间生活甜蜜蜜;   如今渔民当了家,感谢救星毛·主·席!   天上有个月亮亮,人间歌唱声朗朗;   如今渔民得解放,感谢恩人共·产·党!   天上有个月团团,人间欢笑脸圆圆;   如今渔民得翻身,感谢亲人解放军,感谢亲人解放军!   优美、婉转、抒情的旋律,甜润、轻柔、感人的歌声,有如夏夜微微掠过的凉爽海风,轻轻地抚摸着每一个人的脸庞,又有如火树花开时节飘来的阵阵清香,浸入每一位战士的心灵深处。歌声已经停了一会儿,台下的战士们才如梦初醒。不知是谁带头鼓掌,紧接着,台下爆发出了持久的、雷鸣般的掌声。九班的战士们更是欢呼雀跃。王奇开脱下军帽,随手抛向空中。其他战士也学着他的样子,纷纷脱下军帽,要往空中抛去。卞天祥连忙制止。要说最兴奋的,莫过于卞天祥了。林春秀一开口,她美妙的歌喉顿时使他七上八下的心完全踏实了下来。等林春秀一曲唱完,他心中充满了甜蜜的情丝和绚烂的梦想。   接下来的节目是“大鼓凉伞”——《军民同乐庆中元》,战士们被邀请到台上,和演员们一起敲响锣鼓,同台欢庆。李晓德推了推卞天祥,说:“天祥,走!”卞天祥没有动。他还沉浸在林春秀优美多情的渔歌之中。李晓德见卞天祥没反应,拉起梁小山就往台上跑去。   “卞天祥!”这时,传来连长的喊声。   “有!”卞天祥一惊,急忙站起。他见连长带着林春秀已经到了九班队列的外面。   “林春秀同志住在南鳌村,离这里有几十里地。她说认识你。现在由你负责将她安全护送到家。”   “是!”   连长看了看手表,说:“现在8:30。来回我给你四个小时,12:30归队。”   “是!”   卞天祥和林春秀走出军营,走出县城,并肩走在海边小路上。天空中圆圆的明月,在他们身边留下了淡淡的影子;海上传来的阵阵涛声,在他们心中激起了道道涟漪;凉爽的海风拂过,在他们的脸上漾起了幸福的笑容。卞天祥转过脸来,笑着说:“春秀,你的歌真动听。”   林春秀抿着嘴,微微一笑。她往前跑了几步,转过身来,说:“天祥哥,我再给你唱一首吧?”   “好啊!”他惊喜万分。   她轻轻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仰起头,唱道:   圆圆月亮当头照,海里鱼龙到处游;   他们为何不睡觉?要听小妹唱歌谣。   一曲渔歌唱出口,小妹心事谁知道?   阿哥是个解放军呀,小妹怎能不欢笑?   悠扬的歌声伴着轻轻的涛声,乘着轻柔的海风,飘满了银色的海岸,填满卞天祥的心间。她正唱着,停在不远处沙滩上的一对海鸥,无声飞起,在银光涌动的海面上展翅飞翔。她望了一眼低翔的海鸥,又回头看了看卞天祥,轻轻一笑,接着唱道:   “天上海鸥你莫叫,不是我成心要打搅;只因阿哥在身边呀,小妹我怎能不心跳?”   卞天祥听着林春秀的歌声,望着她在月光下那秀美的脸庞和身影,心越跳越快。他感觉,自己的心就像一个大鼓,咚咚咚地敲个不停。等林春秀把歌唱完,他已经是面红耳赤,胸膛起伏。长了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奇特的感觉。他跑上前去,轻轻的牵过林春秀的手,喘着气道:“春秀……,”   “天祥哥……,”林春秀的肩膀轻轻地靠到他坚实的胸膛上。她感到了他剧烈的心跳。他低头看她,发现她也满面通红,胸脯起伏。他闻到了她长发的清香。此时,月亮不再走,风也已经凝固,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年轻人,过来帮推一下船!”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喊声。   他们同时抬起头,往沙滩上望去。海岸的浅水边,有两个人影在往沙滩上推一条渔船。卞天祥忙放开林春秀的手,跑过去。林春秀也跟在后面。这是一对老渔民,他们要把船推上岸来修理。卞天祥顾不上脱鞋就跑进水里,对气喘吁吁的老渔民说:“阿伯、婶娘,你们到沙滩上休息。我们来帮你们推。”   林春秀急忙脱下鞋子,也跑进水里来。他们两人各站在船尾的一侧,使尽全身力气推船,不多久,就把船推上沙滩高处。老渔翁说:“感谢你们两个好心的后生。”   卞天祥整了整军服,向老渔翁敬了个礼,说:“阿伯,我是解放军战士,帮助你们是应该的。”   老渔翁赶紧站起来,给卞天祥鞠了个躬,激动道:“原来是解放军,真是感谢了!”   “不用谢的。”卞天祥被老渔翁的举动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老渔婆开口道:“他爷,现在的解放军跟以前的兵老总真是不一样啦,跟我们渔民就像一家人。”老渔婆看了看卞天祥,又看了看坐在沙滩上穿鞋子的林春秀,接着道:“小妹,你刚才唱的渔歌,我都听见了,唱得好!我年轻时也不比你差。”   卞天祥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刚才,他跟林春秀两人手牵着手靠在一起,要是被这对老渔民看见了,可就坏了。   “哈哈哈!”老渔翁笑了起来,“你这个老婆子真不知羞,还敢在后生面前卖弄。”   卞天祥和林春秀告别了老渔民,继续往南赶路。可是,卞天祥刚走出几步,就感到右脚的脚背上一阵剧痛。他放慢脚步,落在林春秀的后面。林春秀回过头来,不解地问道:“天祥哥,你怎么了?”   “没事。”卞天祥勉强加快步伐。   走出了海滩,卞天祥的脚实在痛得受不了,就停下来,蹲在地上,解开鞋带。他脱下潮湿的胶鞋,往脚上一看,不禁吃了一惊——今天下午扭伤了的踝关节外侧,鼓起了一个大包。林春秀过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鼓包,问道:“痛吗?”   “不痛。”他说着,又把鞋穿上。   她伸手拦住他系鞋带的手,说:“别系,你就拖着走。”   “不行。一个解放军战士拖着鞋走路,象什么话!”他把鞋带系好,站了起来。   她也站了起来,伸手扶着他,说:“那,我扶着你走。”   “那更不行,一个解放军战士跟一个小妹拉拉扯扯,被人看见,更不象话。”   她缩回了手,咬了咬嘴唇,说:“那你回去吧,我不要你送了。现在都解放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那怎么行?连长让我把你护送到家。我半路回去,就是没有完成任务。”他忽然察觉自己说话有些不通情理,便语气缓和了一些,说:“对不起,春秀,我的意思是,我,我很想送你到家。”   他咬着呀,迈开了步子。她不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在他身边。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南鳌村,过了妈祖庙,便到林春秀的家。在门口,他停住了脚步,说:“春秀,我不进去了。”   “你是怕我爹娘的鬼魂,还是怕我?”她逼视着他。   “春秀,”他喘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回去要晚了。”   “我知道,你是解放军,有纪律。可你这样的脚,怎么走得路?我烧一盆热水,给你泡一泡,你就不痛了,也可以走得快一些。”说完,她推门进屋。   他不由自主地跟在她后面,进屋去。   “你坐。”她给他一张凳子,便忙着打水、生火、烧水。   卞天祥坐在凳子上,看着蹲在灶前烧火的林春秀。跳动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她鼻尖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反射着火光,她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一前一后地起伏着。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奇妙的图景,深深地吸引着卞天祥。   不一会,她站起身来,打开圆鼎锅,把手伸进水里试了试水温。她用烧火棍扑灭了灶中的火,把水倒进木盆,然后把木盆端到他跟前。他忙弯下腰,脱下鞋子。这时,脚上的肿包更大了。他把脚伸进盆子里。她用手在他脚上的肿包处轻轻按摩,不一会儿,他便觉得疼痛化去了许多。她拿手巾,把他的脚擦干。他穿好了鞋子,站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似有千言万语。他猛然抓过她的双手,把她拉倒近前,默默地端详着她的脸。他想跟她说话,却不知说什么。终于,他放下她的手,轻声说:“春秀,我走了。”说完,转身出门去。   她呆站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去。她忙跑出门外,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月光下,她的眼眶闪着泪花。 卷一 9.火树花开洒泪别   由于脚上的伤,卞天祥走路快不起来。他紧赶慢赶,回到军营,已经是凌晨1:30。他从连部办公室外经过,发现里面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卞天祥做好了挨批的思想准备,走到办公室门口,喊了声“报告”。里面传出连长的声音:“进来。”   卞天祥走进屋子里。连长王长德正在低头在写一份报告。他见卞天祥进来,就把报告推到桌面的一边。   卞天祥举手敬礼:“报告连长,九班战士卞天祥归队。”   王长德低头看了看手表,走到卞天祥跟前,用手指着表,沉着脸道:“都一点半了,你整整晚了一个小时才回来。”他一甩袖子,把手背在身后,说:“卞天祥,你给我说说,这一个小时,你都干了什么?你脑子里还有没有军人的纪律?”   “我……,”卞天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想了想,说:“我,我帮老乡推船了。”   王长德抬起头,逼视卞天祥。“推船推了一个小时?”   “没,没有。”   “那你还干了什么?”   “我……,”   “我听说,你跟那个姑娘认识,我真后悔让你去送她。下午在炊事班,我可看见了,她是农会干部的未婚妻。你要是对那姑娘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我就处分你!”   听了连长的话,卞天祥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他跟林春秀手拉手地靠在一起,算不算见不得人的事?连长说林春秀是王十六的未婚妻?不会吧?那天送情报的时候,王十六跟她倒像是很亲密。卞天祥思前想后,不知说什么好。他想说,自己帮老乡推船时弄伤了脚。可这么一说,自己岂不成了豆腐兵?再说,要是连长接着追问推船伤脚以后的事,还要扯上林春秀为自己烧水烫脚,这事就越发说不清楚了。最后,他决定什么也不说。   王长德见卞天祥半天闷声不响,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声说道:“卞天祥啊卞天祥,你可知道老百姓支持我们解放军,就是因为我们对老百姓秋毫无犯!你要是破坏了军队和地方的关系,你就是人民军队的罪人!你明白不明白?”   卞天祥笔挺地站着,僵硬地回答道:“连长,我明白了。”   卞天祥的态度,终于使王长德暴怒起来。王长德本来是个直性子,脾气很大,更见不得像卞天祥这种闷声闷气的人。他怒吼道:“你明白什么了!我撤了你班长的职!你现在就给我写检查!”   这时,指导员杨明全披着外衣进来了。他看到满脸惶恐的卞天祥,对王长德说:“连长,夜已经深了,让他先回去休息吧。你也该休息了,明天你还要到团部汇报呢。”   王长德没有说话。杨明全转向卞天祥,说:“还不赶快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起来写检查,交到连部。”   “是!”卞天祥向连长和指导员行了个礼,离开连部,回宿舍去。   转眼到了一九五一年的三月底。   卞天祥请了二十天的探亲假,换上了崭新的水兵装,离开了部队,乘坐公共汽车,花了四天的时间,到了长江北岸的一个小镇,看望自己的生身母亲。好不容易找到原来的住处,那间他们母子俩曾经赖以栖身的小破屋,已经不知去向。他问了许多人,终于在街的一头找到了母亲的住处——一间不大但整洁干净的房子。这是当地人民政府照顾军属,分配给他母亲的。当他推开门走进屋里时,母亲坐在房屋的一角,正在收拾白菜。母亲转过脸来,呆呆地望着他,似乎已经不认识。   “娘,是我,天祥啊!”卞天祥喜出望外地喊道。   听到这喊声,母亲终于认出了穿水兵服的儿子。她手拿着菜站了起来,但没有迈腿,慢慢地,她手中的菜都滑落到地上。她眨了眨眼,然后抬起手,用袖子去擦了擦她干涸的眼眶。   卞天祥手中拿着给娘买的礼物——一盒糕饼。他把礼物放到桌面上,跑到娘跟前,握住她的双手。他也感到眼睛有些湿润,但他却笑了。他喊道:“娘,你的崽回来看你了!”   “天祥,我的崽……,”老人终于哭出来。哭了一会儿,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脸上换成了笑容。她上下打量着儿子。“崽,坐。”老人弯下腰,为儿子拉过一张凳子,然后用袖子掸了掸。   “娘,你也坐。”卞天祥拉着娘坐下。在这屋子里,分别了近两年的母子,说了许许多多的贴心话。   第二天,卞天祥换上便装,里里外外地忙了起来。先是修理破了的家具,然后趁着天晴,把房顶上的瓦捡了一遍。家里忙完了,接着忙外面。他把连接邻居的下水沟疏通,然后挑来泥土,把门前一段不平的路填平。第三天,卞天祥又穿上军装,让母亲带着,去拜访和感谢那些曾经帮助过他们的好心人。   回家的路上,母子俩经过镇人民政府的大门。这里解放前是伪“乡公所”所在地。门外的墙上贴着许多“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标语和宣传画,卞天祥驻足观看。他默默念着标语,欣赏着宣传画。母亲在背后观察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她虽然不识字,但从儿子的神情举动和墙上一幅幅军人握枪的宣传画,已经猜到几分儿子的心思。   他们走过一家照相馆。精明的照相馆老板从窗口望见卞天祥母子俩,就出门来招揽生意:“解放军同志,你不想照张相留给老人家吗?你在外面戎马倥偬,老人家不能见到你的面,看看照片也是个安慰啊。”   老板的话打动了卞天祥的心。他问:“要多少钱?”   “不贵,只要一块钱。”老板说。卞天祥一听,犹豫起来。老板赶紧接着道:“解放军同志,不贵的。一块钱,一张底片,我给你印两张照片。”   “什么时候能取?”卞天祥问。   “现在照,明天下午就可以取。”老板把卞天祥母子让进店里。   卞天祥让老板为他们母子俩照了一张合影。老板是个精明人,照完后,马上伸出大拇指,笑着夸奖道:“解放军同志,你长得英俊,而且十分上相!照一张军人标准照吧?这是你照的第二张,我给你七折优惠,七角钱两张照片。给战友留念不用说,就是拿去找新娘子,我保证都没问题啦!”   听了这话,卞天祥若有所思。他对老板说:“我口袋里的钱不多了。我想,我跟娘的合影,你给印一张,我自己带着就行了,然后,我想照一张单人的,你给印两张。我给你一块五,你看行不行?”   老板见又有新收获,忙不迭道:“好说,好说!”   过了一天,卞天祥到照相馆取回照片,自己收着跟娘的合影,把其中一张单人照交给娘保管。娘看着照片,擦了擦干涸的眼,说:“好,好,看着它,就像崽在娘身边一样。”   一个星期下来,卞天祥该忙的事都忙完了,除了帮母亲挑水做饭,再也没有别的事了。   这天晚上,晚饭后,母亲突然对他说:“天祥,你回去吧。你是军人,不能老守着我一个老婆子。”   “娘,我的假期还有一半呢。这几天,就让我好好孝敬您老人家。以后,还不知道……,”说到这里,卞天祥感到鼻子有些发酸。   母亲叹口气道:“我的崽,你去吧,不要担心我。新社会好,我是军属,政府和邻居都会照顾我的。那天,你在乡公所门前看字画,娘就猜到了。”   “娘,我走了,还不知道以后……,”卞天祥欲言又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身体还好,你不用操心。娘没文化,不懂什么道理。但我明白,就像戏里唱的,当了兵就要精忠报国。崽,明天就回去。回到部队,要听长官的话,不要挂着我这个老婆子。”   听了这话,卞天祥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的跟前,流着泪说:“娘,俗话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崽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您了。”   母亲也哭了。她用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说:“我的崽,娘懂。当兵的哪能不打仗?不过,当共产党的兵,值得。要不是解放军来了,我们娘儿俩哪会有今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丢到江里去喂鱼了。你爹给你取名天祥,老天爷会保佑你的。”   第二天一早,卞天祥含泪告别了母亲。这是他们母子俩最后一次相见。两年后,母亲病逝。   卞天祥到镇头的一个小铺子,去给战友们买一些当地的土产。他花了一块钱,买了一大包绿豆糕。他付了钱,接过用草纸包好的绿豆糕,放进军用挎包里。他忽然觉得,自己还差一样东西没买。那是什么呢?他站在原地,呆了几秒钟。他脑海里猛然跳出林春秀被灶火映红的脸。他抬起头,红着脸向柜台内的老板娘问道:“大姨,有没有给女孩子的东西?”   老板娘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她眼珠子一转,说:“解放军同志,你是要送给年轻小妹的礼物吧?”   卞天祥红着脸点了点头。老板娘从柜台的另一头拿出一块淡蓝色丝绸方帕,递给卞天祥,道:“解放军同志,年轻小妹最喜欢这个了。”   卞天祥把丝帕接在手中,看了看,淡蓝色的底子上绣着两朵浅红色的荷花,非常雅致。他又摸了摸,手感也很不错,就问:“大姨,要多少钱。”   “一块五。”   卞天祥犹豫起来。花掉一块五,剩下的钱,就不够旅费了。老板娘看出卞天祥的心思,又拿出另一块素色的,递给卞天祥,说:“这一块便宜,只要一块钱。”   卞天祥接过那块丝帕,感觉质地明显不如那块淡蓝色的。他把两块丝帕都还给老板娘,说:“对不起,大姨,我不买了。”   “哎呀,解放军同志,你是不是去看新娘子啊?不带礼物去,怎么可以呢?我知道你看不上这块素色的。”她把那块淡蓝色丝帕塞回卞天祥手中,道:“人们都说,我们做生意的不拥护解放军,那是不对的。这块也便宜卖给你好了,一块钱。”   听了老板娘的话,卞天祥满脸通红。老板娘的话倒提醒了卞天祥,这次不给林春秀送礼物,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从挎包里掏出钱来,将一块五角钱递给老板娘,道:“大姨,谢谢你拥护我们解放军。但是我们解放军买卖公平。”卞天祥接过丝帕,折好。他忽然想起口袋里还剩下一张他的单人照,便把照片取出,仔细地放在丝帕里包好,然后小心地把丝帕放进挎包里。他离开铺子,往长途汽车站赶去。   经过三天汽车的颠簸,卞天祥到了泉州。他口袋剩下的钱已经不够一张车票钱了,况且还要留下买渡船票的钱。他决定步行剩下的四百多里的路程。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当他从泉州车站出来,眼前不禁一亮:大街两旁还没有长叶子的刺桐树上,开满了火红火红的鲜花,使整条大街充满了生命的热烈。今年的刺桐花开得特别早。春风吹过,那阳光下的朵朵红花,就像一个个舞动的绣球,更像一团团跳跃的火苗。   “这真是火树啊!”卞天祥不由得赞叹道。他从火树底下走过,觉得生命在奔跑,热血在沸腾。他甩开步子,快速往南进发。   卞天祥风餐露宿,第三天下午,终于到了向东渠渡口。渡口很繁忙。他买了张渡船票,渡过八尺门海峡,到了后林村,再走二十多里路到了樟塘,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前方不远是一个岔路口,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往东北回军营的,一条是往南去岛南的。卞天祥犹豫了起来。一方面,作为革命军人,尽管他已经不是班长了,但他还是希望马上回到军营,参加训练。那次送林春秀回家,因为脚上受伤而误了归队的时间,受到了处分,写了检查,班长的职务也被撤了。李晓德和王奇开都为他鸣不平,要去跟连长解释,都被他拦住了。另一方面,他又非常想去看看林春秀。他想,假期还剩下四天,现在不去,恐怕以后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天祥!是你吗?”突然,背后有人喊他。   卞天祥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王十六。“原来是你,十六哥!你来赶集?”   “哎呀,天祥啊!”王十六兴奋地说,“那句话怎么说的?踏破铁鞋都找不到,没想到却在这里碰上你。”   “十六哥,你找我有事?”   “有事!半个月前,县武装部的同志到我们村,帮助我们组织起了民兵排,还任命我做民兵排长。”   “这是好事情。”   “可县里的同志人手不够,又要一个村一个村的去组织。要到下个月,他们才派得出人来帮我们训练。我们几个干部一商量,说你是东山人,又认识春秀和我,让我们到部队去,请求首长派你来一两天。所以,今天一早,我和春秀就挑了些新鲜蔬菜到军营去了。可首长说你休假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卞天祥心里一阵兴奋,冲口问道:“春秀也来了?她呢?”   “来了。她先回去了。从军营出来,我还要到县里开会,所以晚了。天祥,你假期还没结束,怎么就回来了?”   “我娘让我早点回来。”想起娘衰老的身影和分别时老泪纵横的脸,卞天祥心里一阵难过。   “唉。”王十六叹口气道,“难得老人家一片忠心啊。”他停了停,问道:“天祥,你能帮我们吗?”   卞天祥笑了笑,道:“走吧,十六哥,我现在就跟你去。”   王十六的脸笑开了花。“天祥,我先代表大家谢谢你!”   他们边走边说笑,不觉多久就到了村口。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天祥,今晚,你就住在春秀家,怎么样?她家比较宽敞。”王十六问道。   “好。”卞天祥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   “我送你过去。”王十六说。   “不用了,十六哥,我知道路。”   “那好,你走了两天的路,早些休息。明天你不用起那么早,我九点钟带民兵在海边集合等你。”   “好。”卞天祥告别了王十六,向林春秀的家走去。不一会儿,他来到了林春秀家的房前。房屋的大门虚掩着,门缝漏出了一线微弱的灯光。卞天祥轻轻推开门,走进门去,然后又轻轻关上门。   “谁?”厨房里传出了林春秀的声音。   “春秀,是我。”卞天祥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向厨房冲过去。   “天祥哥!”林春秀也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他们差点碰到了一起。但他们都站住了。他们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对方。好半天,林春秀抿了抿嘴,笑着把卞天祥拉到厨房里,从他肩上取下挎包,挂到墙上,然后把一张凳子搬到他跟前,轻声说:“天祥哥,你坐。你饿了吧,我赶紧做饭。”说着,就忙着去刷锅。   卞天祥确实累了,就坐在凳子上。他见桌面上摆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旁边有一个半个巴掌大的贝壳,在熠熠发光。他觉得好奇,就站起来,走到桌前去看。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贝壳,它的表面已经被精心打磨过。卞天祥知道,这是作贝雕用的,但不明白一只贝壳如何作贝雕。这时,林春秀已经在生火烧饭。不一会儿,灶里的火烧旺了起来,还不时发出呼呼的响声。   林春秀转过脸来,笑着对卞天祥说:“我这两天烧饭,灶里的火总是笑个不停,我就知道是你要来了。”   在灶火的映衬下,林春秀圆润的脸变得红扑扑的,透着一股青春的魅力。卞天祥看着林春秀,有些发呆——她的脸,就是一朵盛开的刺桐花。   林春秀抬起头,见卞天祥在注视着她,不由得低下头,喃喃说道:“天祥哥……”   “噢……”卞天祥这才回过神来。他把回家探亲和在路上遇到王十六的事,一一告诉了林春秀。   林春秀起身到灶台去切芦笋,准备菜。卞天祥走到灶前蹲下,帮助添柴烧饭。看着灶中跳动的火苗,卞天祥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林春秀切着菜,不时侧过脸来看他,心中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晚饭后,林春秀让卞天祥睡在哥哥的房间里。他倒下就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卞天祥就醒来了。他起来洗漱完毕后,林春秀已经做好了稀饭。他发现,林春秀的眼圈有些发黑,似乎昨晚没睡好。他们吃完早饭后,墙上的钟才七点。卞天祥站起来,整了整军装,就要到海滩去。   “天祥哥,等等我。我也要去海边。”林春秀喊住卞天祥。她到自己的房间,把长发扎在脑后,然后拿起一块方巾,系在头上。她跑到厨房,提着一个篮子出来,笑着说:“走吧,天祥哥。”   卞天祥看见林春秀头上的方巾,说:“春秀,你等等。”他转身打开挂在墙上的挎包,拿出他在长江北岸小镇上买的丝绸方帕,递给她,说:“我给你买的。”他注视着林春秀,心怦怦直跳。   卞天祥的话像一股暖流,涌进了林春秀的心田。她低下头,两腮一片绯红,嘴角微微上翘,心里被幸福填得满满的。卞天祥见林春秀低头不语,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说一遍:“春秀,这是我给你买的。”   林春秀放下篮子,抬起头,嘻嘻一笑,从卞天祥手上拿过丝帕方巾,小心地打开,看到包在里面的照片。她一手拿起照片,惊喜道:“天祥哥,这是你?”   “嗯。”卞天祥红着脸,点了点头。   林春秀拿着丝帕和卞天祥的照片,跑回自己的房间去。她双手捧着卞天祥的照片,看了又看,然后把照片放在枕头下。放完,她觉得不妥,又把照片拿起来,打开一个木柜,仔细放好,然后盖好柜子。她转身站在镜子前,扯下自己头上的方巾,把丝帕盖在头上,将丝帕的两角在下巴下打了个结。她左右转了转头,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翘起嘴角,笑了笑。她跑出来,笑着问道:“天祥哥,好看吗?”   淡蓝色的丝帕上面绣有两朵浅红色的荷花,这丝帕围在林春秀的头上,使她红润的圆脸显得越发可爱。   “好看。”卞天祥点了点头。   “谢谢你,天祥哥。”林春秀拿起篮子,快活地往外跑。卞天祥笑着追了出去。   门外不远就是马祖庙,庙前有一棵刺桐树。林春秀从树前经过,发现树上的红花已经盛开。她就绕到树前,抬起头仔细端详这些红艳艳的花朵。这时,太阳已经从海平线上爬起。也许是由于初升太阳斜照的缘故,她觉得今年的刺桐花开得特别的红、特别的大。卞天祥呆呆地看着树下的林春秀。她的脸在阳光和红花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卞天祥凝视着这火红的树,这心爱的人儿。可是,他忽然觉得,这树、这花和泉州的不一样。但哪儿不一样,他说不清楚。突然,树上的花动了起来!不,那不是花,那是火,那是燃烧的火苗!卞天祥猛然觉得,眼前的整棵树都燃烧起来了——这是一棵真正的火树!   一颗炸弹呼啸着落下,接着一声巨响,炸弹在林春秀身边炸开!   林春秀倒在地上!   火树的树干被炸断,落在地上,仍然在熊熊燃烧着!   “春秀——”卞天祥发疯似的向林春秀冲过去。   “天祥哥,你怎么了?”林春秀惶惑地看着卞天祥。   听见林春秀的话,卞天祥停下脚步。他觉得有些恍惚。他抬头扫了一眼那棵刺桐树,明白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他上前扯过林春秀的手,向海边奔去。   这时,王十六正向林春秀家走来。他想看看卞天祥起床没有。当看到卞天祥和林春秀手牵着手离去的背影时,他陷入了沉思。但一转眼,他嘿嘿傻笑两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王十六啊王十六,你不该哪!”   卞天祥和林春秀来到了海边。三月底的海风还有几分凉意。吹着这凉爽的海风,卞天祥觉得,往日旅途的劳顿和刚才幻觉的不快,早已消散到九霄云外。他牵着林春秀的手,在海边的沙滩上漫步着。踏着松软的细沙,迎着初升的朝阳,听着轻拍的涛声,望着海面上随波荡漾的渔船,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心间充满了甜美的憧憬和梦想。   林春秀弯下腰,把脚上的鞋脱掉,跟篮子一起放到沙滩上。她冲卞天祥笑了笑,道:“你也脱了。”   卞天祥高兴地把胶鞋脱下,丢到沙滩上。他们挽起裤脚,手牵着手,走进海水,向前追逐退去的潮水,往后逃离涌来的浪花。他们跑着,跳着,笑着,觉得他们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   随着潮水的上下冲刷,沙滩上露出一颗颗白亮亮的贝壳,有的还在浅水里吐着泡泡。林春秀拿过篮子来,从沙滩上捡起贝壳,在海水中洗了洗,丢到篮子里。卞天祥也弯下腰,捡起海贝来。不一会儿,他们就拾了小半篮。林春秀把篮子搁在浅水里。倾斜的篮子,被时涨时落的潮水冲刷得前后摇摆。卞天祥见了,急忙蹲下,像个孩子一样,用手挖沙子,在篮子的前方修了个围堤。   林春秀看着卞天祥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往水里走了两步,对着大海唱道:   小小贝壳露出来,小妹拾进篮子来;   篮子有阿哥护着哟,涨潮落潮都安稳。   阿哥是个好心人,好心阿哥叫人疼;   妹愿随哥到天边哟,风里浪里都不怕。   这悠扬婉转的歌声勾起了卞天祥的心事。听着听着,他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林春秀唱完歌,回过头来看卞天祥。她见卞天祥眼里闪着泪光,不禁吃了一惊,问道:“天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卞天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林春秀走上前,扯下头上的丝帕,轻柔地替卞天祥擦去眼眶上的泪花。   “天祥,春秀,你们都在哪!”远处传来了王十六的喊声。   “十六哥,你们来啦!”卞天祥抬起头,喊了过去。   林春秀把丝帕系到头上,拿起装满贝壳的篮子和自己的鞋,顺着海滩,走向远处。卞天祥坐在沙滩上,穿好鞋子,整了整军装,提了提精神,向王十六走去。   民兵们都已经来了。王十六喊着不太熟练的口令,指挥民兵们在沙滩上列队集合。等民兵们集合完毕,他说:“现在欢迎解放军卞天祥同志为我们讲话。”   卞天祥向民兵们敬了个礼。部队每次训练前,连长和指导员都要为战士们作动员。他们的一些话已经深深地印在卞天祥的头脑里。他对民兵们说道:“同志们:国民党反动派就在金门、彭湖和台湾岛上,和我们遥遥相对。现在,美帝国主义又对朝鲜发动了侵略战争。蒋介石不甘心他的失败,时刻都做着反攻大陆的美梦。他们背后有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东山岛是我们保卫祖国的前哨。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加强训练,保卫东山,保卫祖国!”   王十六带领民兵喊起“保卫东山,保卫祖国”的口号。顿时,沙滩上响起了震天的口号声。民兵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接下来,卞天祥教民兵们一些基本的格斗技巧:直拳、勾拳、扫腿、扭手翻身摔人,等等。民兵们学得差不多后,他又教民兵们利用地形地物、卧倒隐蔽、据枪射击、躬身前进、匍匐前进,等一些单兵战术。午饭后,卞天祥让民兵们分成两组,一组扮演敌人,进行登陆偷袭,另一组则扮演我军,隐蔽在沙滩的障碍物后面,两组人马在沙滩上展开登陆和反登陆的搏斗演习。民兵们觉得这样的训练非常有意思,越练越有劲。训练一连进行了两天。   第二天晚饭后,卞天祥取过军用挎包,告诉林春秀,他要赶回部队去了。林春秀没说什么,转身进房去。不一会儿,她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荷包。她把荷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贝壳,放在手心上。这是前天晚上卞天祥见到的那一个。在它那被精心打磨过的表面上,林春秀已经用釉彩画上了一朵红艳艳的刺桐花,线条是那样的细腻,颜色是那样的协调。在油灯下,这红花显得异常的浓郁和凝重。卞天祥明白了,为了画这朵红花,这两天晚上她一定大半夜都没睡觉,难怪早上起来见她的眼圈都是黑的。他感到,这分明是一颗跳动的心!   “天祥哥,好看吗?”林春秀静静地问。   “好看。”卞天祥轻轻地答。   林春秀将贝壳重新装进荷包里,仔细包好,然后递给卞天祥。卞天祥呆呆地看着林春秀,半天,才接过荷包,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军用挎包里。卞天祥觉得胸中有千言万语要对林春秀说,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他轻轻说了声“我走了”,便转身走向大门。   “你等等!”林春秀突然喊道。   卞天祥站住了。他转过脸来。林春秀跑进厨房,拿出一包鱼干,塞进卞天祥的挎包里。她突然握住卞天祥的双手,哽咽道:“天祥哥,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我总感觉心里头不安。你送那条方巾,很好看,我也很喜欢,可是,可是……”   卞天祥这才猛然想起,按照东山人的习俗,送手巾表示永别啊!自己怎么这么蠢,买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虽然这是丝帕,不是手巾,可多少也犯着忌讳。   “现在都解放了,我不信那些旧习俗。可是,我总觉得,你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林春秀说着,泪珠不禁扑簌簌地往下掉。   卞天祥抬起手,替林春秀擦去脸上的泪水,可他自己也满眼是泪。   他静静地注视着林春秀几秒钟,然后说:“春秀,你多保重。”他咬紧牙关,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出来,转身走出大门。   林春秀靠在门框上,望着卞天祥远去的背影,泪水在无声地流淌着……   卞天祥擦干泪水,来到了王十六的家。晚饭后,王十六正在跟他爹一起在修补渔网。他见卞天祥到来,丢下手中的活儿,笑着给他搬来一张板凳,说:“天祥,你来了。快坐。这两天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本来想请你到我们家吃晚饭,又怕春秀不高兴。”   卞天祥没有坐。他勉强笑了笑,跟王十六的爹打了个招呼,然后对王十六说:“十六哥,我马上就要回部队去了。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天祥,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卞天祥犹豫了一下。王十六的爹知道年轻人的心思,转身回屋去了。卞天祥说:“十六哥,我,我想说,请你好好照顾春秀。”   王十六上前握住卞天祥的手,有些激动地说:“天祥,这话不用你说。你和春秀都清楚,我王十六是什么样的人。不瞒你说,虽然我也喜欢春秀,但是,我比谁都明白,春秀心中只有你。你放心,不管你们结婚没结婚,春秀就是军属。谁敢欺负军属,我王十六第一个就不饶他!”   卞天祥摇了摇头说:“十六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要,我要走了……,”卞天祥欲言又止。   “天祥,你放心地走。春秀就是我的亲妹子,你就是我的亲兄弟。经过这两天的训练,你看我们的民兵还不错吧?他谁敢动春秀,我就带领民兵把他当反动派抓起来!”   卞天祥见多说无益,只好跟王十六告别,赶回军营去。 卷一 10.东山岛危急   两个多月后是端午节。这天一早,林春秀收了几十斤芦笋,拿了一些自己包的粽子,分作两只箩筐,挑在肩上,赶往军营去。   到了城关,她发现这里的气氛跟以往有明显的不同。街边的墙上刷满了各种标语: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打`倒`美`帝`国`主`义!   打败美`帝野心狼!   保卫东山岛!   坚决粉碎蒋`匪`帮反`攻`大`陆的图谋!   ……   她挑着担子来到军营门外。和往常不一样,军营两边都有荷枪实弹的战士在站岗,军营里也不时传出战士们训练的口号声和呐喊声。她到门岗去登记,执勤的战士还像往常那样对她客气、热情,登记完,还问她是否知道伙房的方向。她说知道,就挑着担子进了军营,来到了伙房。炊事班的战士都认识她,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把粽子拿出来,放在桌上,让战士们称芦笋,并且告诉他们,她的芦笋卖一分钱一斤。但是炊事班长还是按市价付了钱。   林春秀告别了炊事班的战士们,挑着空箩筐出了伙房。营房里的空地上,有一排战士在做队列训练,他们踏着整齐有力的步伐,嘴里喊着“一二一、一二三四”的口令。她觉得这些战士个个都很威武,但她没有看到熟悉的脸,也没有见卞天祥。她非常想去看卞天祥,但不知道他在哪里,而且战士们都在紧张地训练,她也不好意思上前寻问。她有些失望地走出了军营门口。   这时,一队满身泥水的战士背着枪往回走。她仔细扫视每一位战士,希望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终于,她看见了王奇开。她兴奋地喊道:“小王!”   “林春秀同志,你又来给我们送菜啦?”王奇开看到林春秀也很高兴。   “今天是端午节,我送几条自己包的粽子来。”林春秀解释说。她正想问卞天祥在哪里,却听见王奇开扭头往后喊道:“班长,林春秀同志来了!”   听了这话,队伍后头一位战士出列,向前跑步而来。林春秀心中一阵欣喜,以为是卞天祥。可那战士到了跟前,却是李晓德。李晓德笑着说:“春秀姑娘,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李大哥。天祥他……,”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晓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机械地说:“天祥他,他调到别的部队去了。”   听了这话,林春秀的眼泪突然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   看到林春秀的眼泪,李晓德这个东北大汉慌了手脚。他抬起头,冲着队伍喊道:“王奇开出列!其他人回营房解散,休息。”   王奇开跑步回来,不知出了什么事,问道:“班长,怎么了?”   李晓德没好气道:“班长个屁,你快来安慰一下春秀姑娘。”   王奇开扭头看到林春秀泪流满面的样子,顿时不知所措。   “天祥的部队远吗?”林春秀静静地问道。   “这……,”王奇开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林春秀转过身,迈开步子,默默地走了。   李晓德和王奇开无言地望着林春秀离去的背影。   两年后。1953年7月16日拂晓,亲营山。   亲营山位于东山岛这只“蝴蝶”的腰身和右翅膀的连接处,在岛中南的乌礁湾的北部海岸上。亲营山是军事要冲,其西便是通往东山重镇——西铺(今东山县人民政府所在地)的要道。此时太阳还没有露脸,海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海天之间的云层低压灰暗。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些像鬼影般的黑点在时隐时现。在山顶工事后面,是解放军守岛部队——公安80团一营一连三排的前沿阵地。三排长孙传喜正通过望远镜,严密监视着海面的动静。那些黑点越来越大。孙传喜数了一下,黑点总共有十三个。不久,那些黑点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艘艘的军舰!孙传喜调了调望远镜的焦距,再仔细观察一阵。不错,这是军舰,十三艘国`民`党军舰!他把望远镜交给副排长,让他继续监视,自己立即拨通电话,将这个情况报告营指挥部。接着,营长又报告了团长。团指挥部根据其他情报综合分析,断定敌人确实是冲东山岛而来的!团长游梅耀立即拨通福建军`区司`令`员叶`飞的电话。   这支由一艘驱逐护航舰、两艘运输舰和十艘中小型登陆舰组成的国`民`党军舰队,是头一天即7月15日的黄昏,从金门岛的料罗湾开出的。乘坐在司`令舰“高安”号驱逐护航舰上的,是舰队的最高指挥官——国`民`党军二级陆军上`将、金门防卫司`令胡`琏,以及第四舰队司`令黄震白少`将和其他陆军和海军将`官。为了给解放军造成错觉、防止过早暴露目标,胡`琏命令舰队向东南向进发,许多不明真相的士兵,还以为是到澎湖或高雄进行联合海防训练的呢。等靠近澎湖,胡`琏突然命令舰队改变航向,全速向西南进发。此时,天色已经微明,胡`琏在黄震白等将`官的簇拥下,来到船头甲板,拿起高倍望远镜,瞭望东山岛。这次突袭东山岛的计划,是由美国特工汉弥尔顿中校(Edward Smith Hamilton)一手炮制的。这个汉弥尔顿是美国中央情报局(CIA)下属的“西方企业公司”(Western Enterprises Inc.)的干将。胡`琏心想,汉弥尔顿选择这个进攻时机不无道理。在朝鲜战场上,“联合国军”被共`军赶回三八线,早已无心恋战,一旦停战协议签订,“反`攻`大`陆”恐怕就要成一枕黄粱了。   胡`琏把望远镜递给身边的参谋,正了正军帽,踌躇满志地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为了这次负有“反`共复国”使命的东山岛之役,他随舰队带来的人马,就有一个5000余人的缩编师,一支1500多人的“游击队”。想起这些“游击队”,胡`琏不经意地轻笑了一声。这是一些收编来的土匪和受训几天的犯人,虽说是一群乌合之众,却是些亡命之徒,足够共`军喝上一壶的了。此外,在台湾新竹的空军基地上,还有一个600多人整装待发的伞兵大队(加强营);驻守金门的空军战斗中队也随时准备起飞,执行轰炸任务;舰上还有近两千人的海军预备队。他总共调动的兵力不下一万人。而岛上的共`军有多少呢?想到这里,胡`琏不禁冷笑两声:“哼哼!”   形势万分危急!我守岛部队只有公安80团的一营和二营的五连和六连,外加迫击炮连和水兵一连,以及县公安中队和盐警中队。也就是说,团长游梅耀可调遣的人马只有区区的1200余人。在电话中,游梅耀向叶`飞详细汇报了部队的部署情况:   他已经在前沿阵地布置了两个连:一营一连驻守在“蝴蝶腰身部”的亲营山、大路口一带,二营六连驻守在“蝴蝶右翅膀”的湖尾、南埔一带,可达到拖住登陆敌人两个小时的目的,以保证重点防御阵地的有效部署。三个重点防御阵地是425高地(公云山)、200高地(牛犊山)和410高地(王爹山)。425高地尤其重要,由一营二连和迫击炮连镇守;三连和二营五连分别把守200高地和410高地。八尺门渡口是我军援兵必经之道,事关重大,由水兵一连扼守。县公安中队和盐警中队驻守城关。   听了游梅耀这个防御部署,叶`飞的心情是沉重的。这么点儿兵力要阻挡装备先进、十倍于己的敌人,多少有点儿把羔羊往虎口里送的味道。可他十分清楚,如果东山丢失,就要进行第二次解放东山的战役,那时我军将要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叶`飞不愧为身经百战的战将,颇有大`将风范,知道大敌当前,前方士气只可鼓、不可泄。他稍作沉思,问道:“你能坚持多久?”   “报告司`令`员,坚持一天没问题!”   “好,游梅耀!你能坚持一天,我给你请功!”叶`飞一拍大腿,放下电话。他立即命令31军91师及28军82师及军直属榴炮团紧急南下增援东山岛;同时电告中`央`军`委,请求驻广东黄岗的41军122师火速增援。   早晨5:30,亲营山南面海岸,五艘国`民`党军中字号(LST)坦克登陆舰,以及一艘美字号(LSM)中型登陆舰驶入岸边浅滩。登陆舰前方的运输通道舱门突然打开,六辆水陆两栖坦克一拥而出,紧接着又是六辆。坦克从舰上跃入海水中,依靠它们的水上推进器,快速向海岸靠拢。舰上放下浮吊桥,一群群衣着杂色、手握各式武器的匪徒,咿呀乱叫着冲了出来。紧接着,一排排衣着整齐、手握美式轻型突击武器的国`民`党正规军跳入水中。他们紧随在坦克后面,向岸上冲来!   亲营山我军阵地上,三排长孙传喜手握手枪,趴在壕沟后面,怒视着已经冲上岸的敌人。战士们的枪早已子弹上膛。他们屏住呼吸,左手扶枪瞄准山下,右手食指轻扣扳机,只等排长一声令下,便毫不留情地将枪弹向敌人倾泻下去。敌人坦克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敌人的呐喊声越来越近。突然,一发炮弹呼啸着落在阵地后面,战士们迅速把脸趴在地面上。一声巨响,炮弹炸起的土石洒满了战士们的身体。紧接着,炮弹一发连一发地落到阵地上——敌人的舰载炮同时开火了。敌人的步兵很快冲到阵地近前!   “狗日的,来吧!”孙传喜骂道。他一扬头,大喊一声“打”,同时扣动了扳机,将一个冲到近处的敌人撂倒。顿时,战士们的满腔怒火,化作一颗颗出膛的飞弹,向敌人扫射而去。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多数倒下,还站着的敌人也屁滚尿流地往下滚。   山下的敌人坦克开到山脚斜坡处,停下来,调整火炮的发射方向和发射角,瞄准山上的我军阵地,同时开火。几枚炮弹落入阵地,有战士负伤。接着,又有几枚炮弹落在阵地前方不远,炸起的土石挡住了战士们的视线。敌人趁我军火力减弱,重新反扑。   壕沟内的战士们,没有负伤的,一刻不停地射击、投弹;负轻伤的战士,都忘记了包扎,也只顾射击。重伤的战士,只要能动,就替别的战士拧手榴弹后盖,传递弹药。战士们在流血,在牺牲。   有一群匪兵已经冲到阵地前,嚎叫着扑上来。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个子国`民`党正规军士兵。他端着一挺轻机枪疯狂扫射,连连击中了好几名战士,一名战士中弹牺牲。   在这个匪兵正前方的战士叫杨学倍,也是个大个子。他气得把军帽往地上一甩,骂了一声“王八羔子”,便翻身滚出壕沟去。那匪兵只顾往高处开枪,等他发现杨学倍,杨学倍已经滚到他脚前。只见杨学倍飞起一脚,正踢中匪兵的裆部,匪兵痛得嚎叫一声往前弯下腰去。杨学倍一把抓过敌人烫手的枪管,另一手用肘拐子连连猛击那家伙的脑袋,那家伙没喊出第二声便倒了下去。杨学倍半躺在山坡上,端起轻机枪,调转枪口,复仇的子弹向冲上来的匪兵们横扫。匪兵们立即被打倒一片,剩下的急忙掉头鼠窜。趁着敌人火力减小,杨学倍扯下绕在那倒地的匪兵身上的机枪弹带,抱着机枪往回爬。   “掩护杨学倍!”孙传喜喊道。战士们勇猛射击。   就在杨学倍将要爬到壕沟跟前时,一梭子弹击中了他的背部,使他身负重伤。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机枪和弹带扔进壕沟。他腰上挂着两颗拧开保险盖的手榴弹。他右手两只手指勾住两颗手榴弹的拉火环,往山下滚去。他滚入敌群,猛扯拉火环,轰、轰两声,手榴弹爆炸了!   “杨学倍——!”孙传喜大喊一声,端起杨学倍缴获的机枪,站直身子,对山下的敌人猛烈扫射!   “为杨学倍报仇!”战士们呼喊着。   一时间,枪弹像暴雨般向敌人倾泻下去!   与此同时,一排、二排在亲营山南面的海岸上,也顽强地阻击着敌人。在亲营山以北不到七里的南埔阵地上,六连的指战员更是英勇作战,强有力地阻击着登陆的敌人。机智勇敢的一班战士,用手榴弹炸坏两辆敌人坦克的履带,使得它们横在路上动弹不得,成了敌人登陆的障碍物。   同一时间,在城关县人民政府门外的空地上,现在已经是县工委书记的谷文昌站在台阶上,正在给民兵营、运输队、支前担架队、前线救护队和县机关武工队作战斗动员。他说:“同志们:国`民`党反动派不甘心他们的失败,趁着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的时机,妄图‘反`攻`大`陆’。今天早上五点半钟,东山岛保卫战已经打响了。我英勇的解放军给予了敌人迎头痛击。但是,由于敌人准备充分,解放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同志们,难道我们允许敌人把我们翻身解放的幸福生活夺走吗?”   “坚决不允许!”台阶下一片怒吼声。   一名年轻妇女站到队伍前面,举着拳头高声喊道:“我爹娘被反动派杀害,我哥被反动派抓走,我们决不允许反动派再来压迫我们!”这名妇女就是林春秀。她参加了县妇女主任张凤梅领导的前线救护队。   南鳌村民兵排长王十六举起拳头,喊道:“打败国`民`党反动派!”   “打败国`民`党反动派!”人群振臂高呼。   王十六接着喊道:“誓死保卫东山岛!”   “誓死保卫东山岛!”   “誓死保卫新社会!”   口号声响彻云霄。口号声过后,谷文昌宣布命令:“我命令:县武装部长崔天恒带领民兵营坚守港西,西区工委书记张迪民带领后林村民兵排,配合解放军,固守八尺门渡口;运输队听从联络的解放军指挥,随时往前线运送武器弹药;南鳌村民兵排保护救护队和担架队,到前沿阵地救护解放军伤员;县机关武工队把守城关,防止敌人破坏。同志们,出发!”   这一支由地方干部和翻身渔民组成的特殊队伍,手握步枪、大刀、长矛和鱼叉,肩扛装满弹药的木箱,携带简陋担架和简单救护品,在谷文昌的带领下,跑步奔赴各自预定的战斗岗位。   早晨6时整,通往八尺门渡口的要道——后林村。这里是水兵一连和后林村民兵排的防御阵地。阵地的工事是用沙袋堆筑起来的。防御工事分前后两道,前沿是水兵一连的解放军,第二道防线是张迪民带领的民兵排。水兵一连已经将他们唯一的一条汽艇,开到八尺门海峡对岸的云霄县停靠。现在全体指战员已经在工事后面严阵以待。东边海岸前线的枪炮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战士们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希望这里的战斗早些打响,省得让人觉得他们是躲在后方的胆小鬼。这时,连长王长德和指导员杨明全正在阵地上巡视,最后一次检查战士们的战斗准备情况。   九班的阵地在工事的最右侧。班长李晓德趴在沙袋后,一手握着枪,仔细地察看阵地前方。前方是个小山包。他想,如果敌人从山包上冲下来,我军阵地会面临很大的危险。这时,连长和指导员来到了九班阵地,李晓德正要站起来给他们敬礼,王长德摆摆手,示意他别动。杨明全问:“同志们有信心守住阵地没有?”   “有!”战士们异口同声回答道。   “连长,”李晓德指了指前面的山包说,“这个小山包要是被敌人占领,很危险。我想把九班的阵地搬到上面去。”   王长德思考了几秒钟,问杨明全:“指导员,你看怎么样?”   “我看可以。”杨明全说,“你们可以跟连主阵地相互呼应。不过,如果敌人从前、右两侧攻击你们,连主力就照应不到你们,你一个班如何抵挡?”   李晓德噌的一下站起来,把枪挂到肩上,举手敬礼道:“报告连长、指导员,据我刚才观察,山包上有原国`民`党军留下的掩体。”   “好,事不宜迟!”王长德道,“我命令你班,立即将阵地转移到山包上!”   “是!”李晓德向连长、指导员敬了个礼,然后一挥手,道:“九班全体,跟我来!”   九班战士们背起枪,扛起弹药,躬身快跑,跟在李晓德后面,上了小山包。李晓德冲上山包,发现距顶部十多米的地方是一条深挖的壕沟通道,通向一座混凝土地堡,地堡的厚门板已经倒塌,拦在入口外。李晓德一挥手,梁小山、潘安东等四名战士跑上前来,抬起门板就要往壕沟外走。   “把它放到掩体内!”李晓德喊道。   战士们把又把门板抬进掩体内,放在地板上。战士们进了掩体,迅速清理墙上的射击孔,架好武器,做好战斗准备。   这时,天上传来了飞机的发动机声!李晓德拎着枪从掩体里冲出来,往天上一看,天上正掠过一架国`民`党军C46运输机。飞机肚子底下的舱门打开,敌人伞兵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跳。很快,30多名国`民`党军伞兵飘飘忽忽地向山包落下来——敌人把这个山包作为他们跳伞的预定目标!   “奶奶的!”李晓德骂道。他回过头,对掩体内喊道:“都给我出来,往天上打他狗日的伞兵!”   战士们从掩体内冲出,趴在进口通道的两侧,拿枪瞄准天上飘然而下的敌人伞兵。这时,又一架飞机轰鸣而过,飞机底下又跳出了30多名伞兵。李晓德从壕沟爬到山包顶上。他往东眺望,远远的还有好几架飞机正朝这边飞来。他举起枪,瞄准一个快要落到地面的伞兵,喊道:“给我打!”同时扣动了扳机,啪,一枪击中了那名伞兵,那伞兵连同降落伞一起,滚落到山包脚下。战士们也都对准目标,连连射击。许多敌人伞兵还没来得及落到地面,便莫名其妙地作了国`民`党“反攻大陆”美梦的冤魂。接着,连主阵地也对空中开火了。   可是,敌人的飞机来了一架又一架,天上的敌人伞兵跳下一批又一批,白色的降落伞遮天蔽日,把后林村阵地前的天空遮去了大半。   “都给我上来!”李晓德冲后面一挥手,战士们都从壕沟爬上山包顶,蹲地据枪,对着天空射击。   不久,山包东南前方已经有二、三十名敌人伞兵成功降落。他们撕掉降落伞,开着枪向山包上冲来。敌人使用的是美式轻型突击步枪,自动连发,火力猛烈。   李晓德急喊:“卧倒!”同时趴下。就在这时,一名战士被敌人击中。   这些敌人伞兵训练有素。他们左躲右闪,躬身前进,很快冲到近前。李晓德边射击边喊道:“粱小山,背上伤员,撤!”粱小山三两下爬到伤员身边,把伤员放到背上,背起往后爬。其他战士还以敌人更猛烈的射击。   梁小山把伤员放在坑道顶,自己跳下坑道去,然后把伤员抱下去。他喊道:“班长,撤吧!”   “撤!”李晓德喊道。战士们边射击边后退,退到坑道前,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李晓德将手中步枪中的最后一颗子弹打了出去,把枪一扔,从地上捡起一支被击毙敌人伞兵的冲锋枪,往前打出一梭子,又从那个敌人尸体的弹带上摸出两个弹夹来,塞进自己的口袋。他抬起头又是一梭子,然后倒地把身子一横,迅速往后滚去。这时,一个敌人伞兵已经冲了上来,对着在地上滚动的李晓德扫射。李晓德用枪往身后一撑,突然反向滚动,出其不意地滚到了那个敌人的跟前。他猛地一个扫堂腿,将那家伙打倒在地上。他一只手撑地坐起,迅速半蹲据枪,扣动扳机,将近前的敌人打翻。   一群敌人伞兵眼看又要冲了上来。这时,掩体内的战士们从射击孔里开枪了,几个敌人被击倒,剩下的敌人迅速趴下。李晓德趁机躬身往回跑,子弹在他耳边呼啸而过。   李晓德跳下了壕沟。他还没跑进掩体,敌人已经冲了过来,往壕沟里扔下了一颗手雷。李晓德转身,飞起一脚,将手雷剔出去。他一扭身,往后扑到。手雷爆炸了,将前方壕沟的侧壁炸掉了一大扇。李晓德迅速爬进掩体。他喊道:“快,把门堵上!”   潘安东和李新阳把门板从地上抬起,堵在门口上。其他战士赶紧抱起一根木头过来撑门。门外的敌人又仍过手雷来。轰!手雷爆炸了,混凝土厚门板被爆炸冲击波推开了一条大缝。   李晓德从地上跃起,用身体扑在门板上,大喊:“快搬木头来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