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有客自北洛阳行 大唐咸亨元年三月十七上午辰时三刻时分。 坐落于大唐东都洛阳城郭城洛水之南正门定鼎门以西,距那定鼎门大约有十数里之遥一个唤做兴丰的葱茏山岗。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花絮曼舞的时节,兴丰山岗之上是春花绚烂林木苍翠碧草成茵,山岗之下则是农田桑植阡陌纵横小桥溪流人家,其间偶有那孩童玩耍打闹的嬉戏哭闹声、农夫农妇的笑骂哄逗呵斥声,间杂着家畜与鸡犬鸭鹅的嘶鸣吠叫声,展现在眼前的历历幕幕俱是一派透露着勃勃生机的田园农家场景。 山岗北侧一箭之地的缓坡之下,正有一汪碧蓝的春水蜿蜒旖旎,柔顺娴静的流水就像那一抹晶莹透亮的琉璃点缀于山川田园之间。 水中透着远古幽暗绿意的水草,岸边那犹如锋矢箭簇般茂密的芦苇,堤岸上团团簇簇的粉面桃花之间,井然垂落着无数枝柔嫩如丝碧绿盎然的细柳枝条,与那暮春三月的艳阳、和风、碧空、白云交相辉映,一汪幽幽的春水越发显得更是碧蓝幽邃灵韵动人。 偶尔有春日里和煦的微风如同顽皮的孩童一般轻轻拂过碧玉般的水面,微波荡漾之处泛起层层的涟漪,随风摇曳的绿草、簇簇而动的暖春芦苇、瑟瑟飘落的瓣瓣桃花、清舞曼妙的柔丝柳枝…… 如此美景真真乃是一幅绝妙的暮春三月田园山水风光巨作。 这一汪幽碧的春水正是神龟献洛书、伏羲氏作八卦、文王、周公作《周易》,继而孕育、发展、繁荣、传承了河洛文化与华夏文明的神奇洛水。 在一片苍松翠柏葱茏环抱的两处山包之间,有一条沿着山岗走势蜿蜒起伏的官道,便是交通纵横东都洛阳与洛州以西所辖永宁、新安、福昌、寿安诸县之间的冲要所在。 足可容下六辆舆车并行的官道皆是用三合土混合了胶泥夯筑而成,更是天下一等的宽阔一等的质地坚硬。 马蹄哒哒车轮吱吱声中,起伏于山岗之上的官道尽头自西而东隐隐出现了一队车马行路之人。 居于车队之前大约十数步缓缓策马而行的是十几骑跨着高头骏马的汉子。 这些年龄迥异肤色黝黑体格雄壮的汉子,一眼便能看出正是久居军伍之中勇武彪悍的北地军士,胯下所乘的骏马也俱是来自单于大都护府的北域草原骏马,雄健高大的身躯、长长挺拔的脖颈、柔滑飞扬的马鬃与那飘逸舞动的马尾,无一不在展示着草原骏马的勃勃雄姿。 这些高头骏马位于马股的位置,皆有单于大都护府威名赫赫朔方边军所特有的标记烙印,马身之上一应的鞍鞯、马具也均是来自于塞外苦寒北地所特有的上好牛皮制品。 马背上所乘勇武彪悍的军士们并没有披挂着军伍之中惯用的制式护身皮甲。 他们头戴着青黑色的纱罗幞头软巾,腰间扎着上好品质的牛革板带,板带左侧的腰胯处一水悬挂着乌黑皮鞘的制式横刀,脚蹬白底皂面的六合皮靴,只在身上的服饰颜色略略有些差别,骑行于居中位置看似头领模样的两位军汉身着深青色窄紧直袖圆领襕袍常服,其余诸位皆是一身天青色的窄紧直袖圆领襕袍。 此等军士相互之间并没无任何的呼喝啸声,甚或没有言语肢体神情上的沟通交流,他们颇为随意地用四肢与身体操控着胯下骏马的纵横跳跃,所有的军士随着整个马队的一纵一驰怡然自得的律动着,每个人似乎都与那骏马行列队伍浑然天成融为了一体。 依照军伍中的规制置于骏马鞍桥右侧的牛皮弩袋之中,赫然便是大唐永徽疏律中明令禁止任何人等私自携带装备的军伍制式擘张弩,牛皮弩袋的另一侧,则是满装着五十支制作精良威力强劲雕翎弩箭的硬皮箭筒。 此时此刻若是有人胆敢想要对缓缓行路的车马队有任何不轨的举动,这十几张威力巨大几欲能够洞穿一切甲具的擘张弩,绝对会让以车马为原点方圆一百五十步(二百四十米)之内的所有生物,片刻之间彻底回到十八年之后重新等待投胎做人的起始状态。 在这十几骑壮硕彪悍马术高超的军士身后不远处,居于整个车马队中心的区域位置,两位身份地位更为显赫的官宦士人正策马徐徐并辔前行。 两位官宦士人胯下所乘的坐骑乃是来自于安西都护府回纥地域的乌孙骏马,相较之下这两匹乌孙宝马看上去更显得是体格雄健神态灵骏,马背之上那银黑相间的鞍鞯之上错落有致点缀着青金绿松之类的宝石,在清晨缕缕晨光的照耀下散射着点点夺目的光芒。 稍稍错前半个马身纵马而行的是一位面容端庄神情熠熠长须飘逸四十余岁年龄的中年文士。 这位中年文士的头上戴着一副青黑色的纱罗幞头软巾,脚上一双白底皂面的六合软靴,身上穿着一件深绯色小团花窄紧直袖的圆领襕袍,腰间则是一条质地精美工法精湛双带扣勾连而成十一銙金带。 深绯色小团花的常服服饰,精美绝伦的十一銙金质腰带,配于金带之上的银色鱼符袋,俨然已经表明此位长须飘逸面容端正的中年文士,其显赫的身份正是大唐帝国官居四品的朝堂干臣。 稍稍落后于中年文士半个马身的纯白色乌孙宝马之上,则端坐着一位面容俊朗仪态洒脱体态雄健的青年男子。 这位潇洒俊逸的青年男子其衣着装束却是有异于他人,他没有佩戴惯常所见的纱罗幞头软巾,衣着也非是那窄紧直袖的圆领常服,随心簪扎飒飒飞扬的发髻、一袭如阳春白雪般雅致的白色宽袖圆领襕袍,随意扎束的纯白丝质腰带间,悬着一柄长约两尺两寸两分的三耳云头绯鞘宝剑,儒雅之中透着不羁与常人的勇武洒脱俊秀灵逸。 白衣俊秀风流雅士身后大约三步之外有三辆驾乘着骈马的舆车,头一辆舆车车厢之上所用深绯色的厢布,再次佐证了车马主人尊荣高贵的地位与身份。 当一行车马人众刚刚越过兴丰山岗之时,那幅清幽绝美的春日田园山水风光扑面而来刹那间便映入了人们的眼帘,有那么一刻所有人等的呼吸似乎都有了片刻的停滞。 世人常常提及美景如画自会有那身临其境的奇妙之感,然却是不知身临其境于画中的每一个人物,恰恰正是为这幅巨美画作泼墨作画挥毫行文的主人。 面容端庄神情熠熠长须飘逸的中年文士,那双颇为深邃的眼神霎时间便亮了。 勇武洒脱俊秀灵逸的青年男子那神采飞扬的眼眸之中也射出了熠熠的精光。 就连骑行于他们身前那十几个勇武彪悍的军士,此时此刻也是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了白衣飘飘俊秀洒脱的青年男子…… 只是他等那满满透着贪婪渴望的眼神,一刻也没有在帅得有些过于嚣张的青年男子之脸上、身上与毛发之间做过任何的停留,而是齐刷刷地落在挂于纯白色乌孙宝马鞍桥右侧,一只体态硕大古拙质朴的紫色巨型葫芦之上。 这只体态硕大古拙质朴的紫色巨型葫芦,除了体态硕大形状古拙之外本无其他特别之处,只是葫芦里面盛放的却是那甘美绝伦入口绵长的金黄色桂花美酒,初次入口时其欲飘欲仙欲仙欲醉的个中滋味真真是令人思之便自觉口舌生津。 不过自河东道太原府启程前往东都洛阳城的前一日晚间,那可恶至极的白衣秦三郎宴请某等之时,却只是给了那么浅浅的两三盏,待把众位兄弟一脑一身一肚皮的酒虫全然俱给唤醒了之后…… 这个无良可恨的秦家三郎,自以为非常帅气的哈哈一笑自此便收起了紫皮葫芦,而后嘿嘿阴笑着告诉某等这些憨直的厮杀汉,若是还想要再吃到这甘美绝伦的金黄色桂花美酒,就只能等见到东都洛阳城那巍峨雄壮的城墙了。 老天爷爷的!三口两口便吃完了浅浅两三盏的金黄色桂花美酒,之后整整的一个晚间吃的俱是那晋阳县自产的贼厮鸟腌臜黍酒! 可恶可恨的白衣秦三郎! 这一路数千里的行程下来,秦家大郎与大娘子虽说从来不曾亏待了某等这些厮杀汉,每每在驿站歇息住宿用饭之时,均有足量的上好米酒供兄弟们佐餐解乏,醇香甘美的米酒味道也远远要比晋阳县那腌臜浑浊的黍酒要香甜美味得紧,只是经了那晚初次品尝过的黄桂春酒之后,其它再好的美酒皆已唤醒不了某等弟兄们肚子里的酒虫,这二十余日优哉游哉行路的辰光,真真是让某等这些憨厚鲁直的军士那嘴巴里已全然都淡出了鸟来! 一路之上也不乏有那自以为心思灵动、身手矫健的兄弟,想要趁着那无良可恶的秦三郎困觉休憩放松懈怠之时,自他那只紫色的巨型酒葫芦里匀出些黄桂春酒来解解酒馋,却不曾想…… 卷一 第二章、悍勇只识黄桂春 哪个挨千刀的会想到这个与果毅都尉关系非比寻常可谓是交情莫逆,且时常前来军伍营寨寻齐都尉谈天说地喝酒游玩纵马游猎儒雅隽秀却又“恶行昭彰”的秦三郎,却直娘贼的是个真正深藏不露的高人! 每每有兄弟潜入其睡卧的榻间,换来的却是这厮一番疾如劲风快似闪电的拳脚相加,挨了胖揍的兄弟虽说身上并无甚的严重伤情,也没觉得有甚的疼痛难忍之处,却也架不得貌似儒雅宽厚的秦三郎此等贼厮鸟人使得尽是些阴狠辣损的招式,招招式式皆是往某等这些憨厚兄弟露脸要面的去处招呼。 三番几次这样吃亏出丑挨打受气下来,美味的黄桂春酒倒是一滴都没有招呼到某等兄弟们的嘴里,然自晋阳府出来那几日卯正时分上路之时,每日总要有一两位兄弟皮青脸肿缩头缩脑地现身于行伍之中,直惹得那些或是心思憨直无有行动,或是脸上乌青淤胀还未及消肿的弟兄们哈哈大笑不止。 自此之后再往东都洛阳城的路途之中,诸如此类的偷酒行动便就此打住消停了下来,某等兄弟们心里头惦念归惦念,却再也没有哪个兄弟敢去招惹这个“面善心黑”的白衣秦三郎了。 直娘贼的也就日怪了,原以为这个白衣白马只是个白白净净的粉面小白脸,腰间所配的那把古朴长剑也不过只是读书文人用来装点门面的幌子,结果却是某等军汉们脑子里进了豕食不说,招子里还他娘挤出来的净是些溲尿水子,一旦看走了眼误入了歧途这下倒好,一群干翻了腌臜胡人无数的悍勇厮杀汉子,竟然会被一个面容俊朗的白面书生给料理得是哀嚎阵阵哀鸣声声苦不堪言。 某等于军伍之中也惯常听到老辈厮杀汉们提及当年卫公与英公大帅的勇武往事,儒雅飘逸运筹帷幄之际便横扫千军万马灭国于股掌之间,难不成这位白衣隽秀的秦三郎,便是如同那两位公爷一般乃是天上星宿下凡的绝世高人? 唉!滚他娘的去吧!莫要再去想那些没用的屁事,某等这些憨厚的厮杀汉,所思所想的唯一念头便是那只紫皮葫芦里的绝世美酒! 昨日晚间于福昌县柳泉驿站歇息的时候,已然自驿卒那里得知柳泉驿站距离东都洛阳城所剩仅有约四十里地的路程,且只需翻过了兴丰山岗纵马骑行也就数里之遥,前面便是一处名字唤做古城的热闹集镇,天气晴好之时,自那古城集镇放眼望去便能遥遥望见位于东都洛阳城西南方向的厚载城门。 积攒了一路满肚子都在抓挠的酒虫,自驿卒口中听到这个天大好消息的那一刻起,便又他娘的重新爬到了嗓子眼处,抓挠的某等兄弟是整整一宿睡不好觉,于床铺之上辗转反侧只盼着下一刻便能策马狂奔直杀到古城集镇,也好堂堂正正美美地痛饮一番白衣秦三郎的黄桂春酒。 其实早在受了“面白心黑”秦三郎的腌臜浊气之后,某等兄弟已是商议好了一切,待到了古城集镇打尖用饭的酒肆客栈,兄弟们定要将那白衣黑心秦三郎的黄桂春酒,一口气全然吃完给他来个精精光光一滴不剩,也好让某等这些忍耐了一路摧残折磨的弟兄们,美美地出出窝在肚腹之间的那股子鸟气。 至于眼前这幅美景如画一般的田园风光,本就是那些吃尽了美味佳肴,只管摇头晃脑吟诗作赋的酸腐文士们最喜欢干的事情,与某等这些马背上过活刀头上舔血的厮杀汉们有个球毛的干系? 呃?……哦!呵呵,说起这些某等心中自觉颇有些对不住秦家大郎,且请秦公原宥则个,某等心底所啐所骂的绝不是像您这般诚挚待人的大贵人! 看到这些军汉们那闪烁不定的神色,自是心知肚明的中年文士与白衣秦三郎相视莞尔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笑意盎然的秦三郎稳稳端坐于马背之上冲着中年文士抱拳拱手一礼。 “大兄啊,这是三郎早已答应了众位兄弟的事情,大好的男儿岂能是那等无言无信之辈,三郎就此与弟兄们先行一步,也好为大兄长嫂安顿好茶饮膳食歇息的客栈,可否如此行事还请大兄示下?!” 秦家大郎并没有开口说话,他稳坐于马背之上只是捋着三缕长须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三郎快些带着这帮子馋那黄桂春酒馋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夯货,立时便从自家的眼前消失,千万莫要妨碍了秦家大郎见此良辰美景之时,那股子飘然升腾已然按耐不住的酸腐念头。 白衣秦三郎转头看向这群早已猴急得是不要不要的军汉,哈哈笑着扬手遥遥指着山岗之下的古城集镇的朗声说道:“兄弟们!前方约有五箭之远的地方,便是三郎曾经允诺过你等能望到东都洛阳城的所在,某等策马扬鞭片刻时光便可抵达那里,哈哈哈,三郎与众位兄弟再做个约定,此行哪位兄弟若是先行到了古城集镇三郎便多多赏给他美酒三斗!” “喏!喏……” “呵呵!三郎此言可是做得了数么?!……” “呃?……是哪个混账东西出得此言,可敢站出来让三郎领教一番?呵呵,笑话!顶天立地的白衣秦三郎怎会做出那等食言而肥的龌龊事情!” “嘿嘿!三郎莫要动怒,兄弟们也只是想与您玩笑一番,此言做得了数便好,呵呵,做得了数便好,领教之事依某等之愚见那就不必了吧?呵呵……” “哈哈哈!你等这些悍勇猛士赳赳武夫也有藏头缩尾唯唯诺诺之时?真真是令人扫兴得紧,三郎还是欢喜你等头前几日觊觎美酒之时的惯常做派,哈哈哈!……” 就在这一片壮志激昂气吞山河的允诺称好欢呼雀跃声中,忽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两个嗓门洪亮的异样声音。 “某等陆五……陈奇因职责在身恕难从命,还请秦公、三郎原宥则个,三郎与兄弟们且请先行一步!某等护卫着车马随后便到!” 现场的欢快气氛随着这两声不合时宜的恕难从命,一时之间陷入了令人尴尬的静寂沉默之中。 周边那十几个轰然允诺的彪悍勇武军士被两位军头的莫名否定答复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们纷纷扬手勒住了马缰往回圈着胯下已然准备好踏蹄狂飙的高头骏马,不解的神情齐齐地聚焦在了陆五、陈奇此二位军头的身上。 陆五与陈奇正是这十几位军士之中衣着服色稍有些不同的军头。 正捋着长须微笑点头的秦家大郎也静静讶然了片刻,随即便恢复了常态。 他微微笑着开口问道:“陆五、陈奇!你二人如此之答复着实令秦某心中疑惑不解,两位何故不愿与三郎及众位壮士一同前往那古城集镇?莫非是你二人不愿痛饮三郎那天下无双的黄桂春酒么?呵呵,奇人怪事真真是令秦某奇怪得紧!” 骑坐于马上的陆五和陈奇,几乎同时于马背之上略一躬身冲着秦家大郎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秦公!某等虽只是些粗疏的厮杀汉,然上有大都督府长史刘公之差遣,又有太原府尹孙公之行文,且亲领了齐都尉之命前来护送秦公及一众亲贵家眷前往东都洛阳城,在您与眷属没有安然抵达东都洛阳城的府邸之前,某等二人自是绝计不敢远离此处半分,还请三郎与众家兄弟先行前往古城集镇,陆五与陈奇二人护卫秦公与眷属随后而行,想来不久之后便会与三郎及众位兄弟在古城集镇的酒楼客栈汇合,及至那时某等再尽兴畅饮也是不迟。” 陆五、陈奇乃是朔方边军正八品下官阶的左右司戈,更是果毅都尉齐国平身边的心腹干练之人,二位低阶军官既已领受了护佑秦公及眷属的职分,却是不敢稍有违逆懈怠半分,只是此二人嘴上说的虽是有理有据义正言辞,然那游移不定时时瞟向紫皮巨型酒葫芦的渴望眼神,还是出卖了两个憨厚厮杀汉此时此刻内里百变纠结的心情。 大都督府长史刘公的差遣、太原府尹孙公的行文、齐都尉的军令、军伍血性男儿的职责与担当,所有一切都要求二位负有护卫职责的军官,时时刻刻必须坚守着军令与他们的职责担当,但是那蹦跳抓挠于二人喉头之处的无数只酒虫,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挠动着陆五与陈奇的口舌与神经。 听了二人百般纠结之下方才做出的艰难抉择,知晓个中内情的秦公不禁再次哈哈大笑起来,连声夸赞着此等能够抵御住美酒诱惑称职守信的好汉子。 “哈哈哈哈!甚好甚好!你等二位军头此番言辞说的是有理有据有节,不得不令秦某为之佩服!哈哈,无愧是大唐军伍威名赫赫的朔方边军中人!” “三郎!” “大兄有何吩咐?!” “三郎需记得你与列位壮士开怀畅饮之时,务必要与陆五、陈奇此二位壮士留上三斗的黄桂春酒,呵呵,你那紫皮葫芦中的黄桂春酒看似还有许多,想来也架不住这十几位赳赳虎贲的虎狼之勇,且留上几斗待秦某与陆五、陈奇对饮数盏,其余的美酒就一一分给他等吃完便是,不足之处,就命那酒肆中人多多采买些杜康烧酒与剑南烧酒,今日秦某定要与众位壮士不醉不归以谢这一路之上的辛劳之情!” 卷一 第三章、洛水之畔诗咏志 “三郎谨遵大兄之命!” “嗯,还有,三郎,中书省之行文吏部的牌票可是在三日之后?” “正是,大兄所记得的时日毫无差错!” “那样就好!记得到了古城集镇三郎莫要再拿门下省的铜劵宿于集镇东头的十里驿站,但要进了官家的驿站所有一切均要遵循朝廷的一应规制,有了规制的拘束想来他等众人皆是不得开怀,若是因为宴饮之事而坏了朝廷的规制,一来是自寻烦恼二来也不合为兄的为官之道。” “你且寻那宽敞明亮的上好酒楼客栈投宿歇息下来,呵呵,宴饮之事便由大兄自掏荷包宴请诸位,今日午间秦某兄弟二人便在这如诗如画的古城集镇好好犒劳犒劳诸位壮士,美酒佳肴逍遥快活一番,待歇息过后明日卯正时分秦某再进那东都洛阳城不迟!” “大兄叮嘱之事三郎自当谨记在心!” 白马白衣玉面无须的秦三郎在临行之前的一刻,略显狡黠的神色看了看自家大兄:大兄!你心中所思所想之事,且请放宽了心交由三郎办理,大兄只管坐听好消息即可,三郎确保能将这十几位憨厚质朴的北疆汉子妥妥地留在府上,呵呵,只怕到了那时您就算拿出哨棒怒斥喝骂想要撵走他等,却也是无论怎地也撵他们不走的! 一众的鲜衣怒马呼喝声中,十几骑军头纵驰着胯下的骏马,欢快尽兴地松活着这一路紧绷的神经,互相笑骂嘶吼怪啸着扬起了一路的烟尘,直冲着兴丰山岗下那绵延数里气势不凡的古城集镇席卷狂飙而去。 陆五与陈奇则是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艳羡不已的眼神,策马回卷控制着身下已然跃跃欲试几欲扬蹄嘶鸣纵驰而去的骏马,须臾停马驻足于秦公不远处的身侧,一脸肃然静静地等待着秦公的吩咐号令。 “如此绝美的山光水色美景,如此绝好的恬淡田园风光,实乃上佳的驻足流连之地,哈哈哈……陆五、陈奇你二人稍待片刻,且容秦某过过那等酸腐文人的口腹之瘾,片刻之后某等便可怒马狂飙随之而去矣!” “幽幽碧草远,粼粼涟漪轻。风吹芦芽暖,鸬形鱼影惊。 簌簌桃花落,啾啾柳笛鸣。无为胸中意,惟愿水波平。”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真乃诗赋此道方能大叙心意呀!没想到在此交通洛阳东西的官道之上,也能有此等绝妙的美景!哈哈,心意痛快之际秦某的嘴里也不禁已是暗暗生津!” 兴致颇高随口便是一首五言律诗的秦公哈哈大笑着,心满意足地捋着颌下那三绺长须。 “陆五、陈奇!” “喏!敢问秦公有何吩咐?” “二位壮士觉得秦某此首五言律诗作得如何?” “啊?呃?啊!嗯……某觉得……觉得既是秦公所作必定是首好诗。” “某也觉得秦公做的乃是首好诗!甚好!……好得紧!……” “哦?既是如此那秦某但请二位告知在下此诗好在何处?” “啊?呃?呃?嗯……” “哈哈哈!玩笑而已二位不必当真,秦某一介酸腐文人偶有拙作便是如此的一番做派,难为二位壮士了,你二人既说是好诗那就算得是一首好诗吧!” “好了!就此即刻启程上路,秦某得此诗赋心意已了这满腹的酸腐之气已平,也好早些圆了你等二位痛饮美酒的心意,便不在此多做停留了,啊!哈哈哈……” “阿爷!阿爷!” “哦?原是铮儿,铮儿唤阿爷可是有事么?” “阿爷!孩儿早已在车里坐的是忍无可忍,原本想要早些下车与三叔他们耍乐一番,只是掀起车帘看到车窗外的田园山水美景,便想到阿爷必定会见景生情诗兴大发,孩儿也想听听阿爷作的怎样一首了得的诗词歌赋,方才一直强忍着躲在车厢里面悄悄听来,阿爷果然作的一首应情应景的好诗。” “阿爷方才所做的山水即兴五言律诗,哦,孩儿觉得或也可以称之为洛水水畔咏志五言律诗!” “哈哈哈……呃?你个小小的秦家二郎君如何知晓这一湾好水便是那亘古不绝的洛水,又如何能够听得出来这首律诗便是阿爷抒怀心志的咏志诗?” “二郎君就是二郎君嘛!何来的大小之分?阿爷!孩儿虽说未曾随您来过这东都洛阳城,然却听您与三叔提及过东都洛阳的山水形胜,尤其是这条源远流长的洛水个中的史籍典故,孩儿更是牢牢记于心中不敢有半分的疏漏错失。” “好好好!铮儿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无愧是秦家大大的二郎君,哈哈哈,阿爷如此夸赞于你可是好的?” “嘻嘻,依孩儿所见也觉甚好!阿爷,只是孩儿觉得您的那句鸬形鱼影惊,莫不如改为鸬形鱼影明的好!” “哦?……鸬形鱼影明么?铮儿可否告诉阿爷因何要改为鸬形鱼影明呢?” “阿爷所思所想一贯秉持的不正是老庄先人的无为而治?无为无不为之下鱼儿何故要惊呢?心静若是如同止水一般想来无论遇到了何等艰险莫测之事,自然还是会胸怀光明惬意随性一切如故的嘛!” “嗯?呃!……哦!好好好,原是阿爷小看于你了,铮儿果真乃是秦家大大的二郎君嘛!哈哈哈!……” “嘻嘻,阿爷!孩儿听您那诗赋之中的感悟之意,莫非是对当今皇后她……” “住口!秦铮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汝小小年纪整日里只知顽皮嬉戏,不懂得好好读书修身养性,且为父经年在外公务缠身疏于教育汝等,才使汝这黄口小儿养得一身乖张跳脱的性情,今日竟敢在众人面前妄言当今……咳咳,此等家国大事岂是汝一个黄口顽童可以随意妄言的么?” “秦铮!待到了东都洛阳汝当需要自罚闭门思过三日,以示对今日妄言之事的惩戒!汝可曾听清了没有?” “呃?……嗯,喏!孩儿知错了阿爷,待到了东都洛阳孩儿自会……” 自那深绯色厢布的舆车里,传来了秦家二郎君秦铮颇为委屈且越来越低沉最后几以不得闻听的应诺声。 然而须臾片刻之后,还未待其父率陆五、陈奇策马前行,舆车的车帘便被人自里面给挑了开来,一个八九岁年龄明眸皓齿浑身灵动的孩童翻身便自那车厢里面蹦跳了下来。 这个头上只绾着个两个总角发髻,一身麻衣短衣短裳脚穿一双白底皂面布鞋的孩童,应该就是那个刚刚受到阿爷责罚的秦家二郎君。 只见这个犹如小哪吒一般精神的二郎君嘟着嘴巴耷拉着眉头,一脸无缘无故却无辜受了责罚的神情三两下便窜到了阿爷的马前。 “阿爷且请等上一等,既然到了东都洛阳孩儿就要被阿爷施以禁足的自罚,那孩儿何不趁着如今还没有进入东都洛阳城的时候,好好地玩耍游乐一番,也不枉孩儿生平第一次来到这‘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的神奇瑰丽中原腹地。” 原本还有些愠怒不止的秦公,看着自家这个气鼓鼓一肚子不服且又找准了理由的二郎君,一个莞尔之际胸中的怒气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哈哈哈!既然阿爷说过待到了东都洛阳再由你自行处罚自己,那么铮儿自可在进入洛阳城之前随意的玩耍游戏,只是阿爷想知道铮儿想要与谁一起玩耍游戏些什么?” “嘻嘻,阿爷既已允诺了此事,那孩儿就此谢过阿爷了,阿爷!孩儿只想要骑马一行。” “万万不可!!夫君您万万不可准许了铮儿的无理要求!” “铮儿!快给阿娘回到舆车上来,你一个总角年纪的娃娃玩耍些甚的不成,因何偏偏要骑在那些数倍于你的骏马之上?!听阿娘的话快些回来!” 二郎君秦铮童声童气的话音未落,自那辆深绯色厢布的舆车之中,便传来了一位妇人满是焦急紧张的惊呼声。 稳坐在马背之上的秦公一脸随他的神情笑呵呵地看着身旁的舆车温言说道:“夫人切莫为了铮儿担心过甚,为夫也不会让他那等跳脱顽皮的孩童独自一人骑马前行,想我大唐帝国的蹡蹡儿郎,文可讲义武可死君,怎能不懂得那些弓马骑射之类的武功技能?!” “铮儿,如今你尚自年幼还不能单独骑行,阿爷的弓马骑术算起来也是稀松平常得紧,不能与你一同跃马扬鞭风驰电掣骑乘,阿爷嘛!呵呵,只能在此点播于你,你可以找陆五、陈奇二位壮士,求得他们允诺便可乘于马背之上奔驰疾行,呵呵,他们二位铁骑虎贲绝计是骑射马术此等武功技艺的行家里手!” “嘻嘻,孩儿谢过阿爷!阿娘,您就莫要再为孩儿担心了,想某大唐的好儿郎自是要上马武功下马安民!嘻嘻,待孩儿求过了两位壮士就先行一步了。” 还未等秦家二郎君向陆五、陈奇二位军官开口请允,忽而自第二辆舆车之中传来了一声嗡里嗡气的叫喊声。 “二郎君!二郎君!有什么耍乐可莫要忘了带上某秦三啊!” 话音未落,一个八九岁年龄,虎头虎脑穿着打扮与秦家小二郎几乎完全相同的黑小子,两三步便从第二辆舆车那里窜到了秦铮的身边,一脸渴望乞求的神情看着自家的二郎君。 卷一 第四章、纵马狂飙平地风 “二郎君!二郎君!还有某……还有某秦东呀!您可莫要忘记了还有某秦东啊!” 几乎与此同时,一位十二三岁模样绾了一只独发髻素衣短打扮,长得犹如半截铁塔一般的半大小子也从后面蹦跳着窜了过来,宛如炸雷般的声音一路上喊叫的是隆隆作响。 “秦东!秦三!当着阿郎与大娘子的面,你等两个竖子怎敢如此的无礼放肆,还不赶紧给某快些滚将回来!” 骑马随行在车队队尾处的秦府管家秦亮,眼见着自家的两个臭小子,竟然如此狂呼大叫着便窜了出来,心中恼怒之际不禁是连连催驰着坐骑赶了过来,驻马之时已然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马鞭,眼见着就要冲着年龄稍大一些的秦东肩背处抽将过去。 “秦亮!住手!万万不可行此恶虐之事!秦东、秦三自小便与铮儿一起玩耍,感情自然是要好得紧,正如你我当年一般无二,其实在我与大娘子的眼中,秦东、秦三他们此二子就如同自家的子侄一般。” “孩童们在一起嬉戏玩耍根本算不得甚的无礼放肆的事情,万万不可对他们行此狠辣的手段,待到了东都洛阳安顿下来,我还要为铮儿请得一位饱学之士,专门教授铮儿经史子集学业课程,秦东与秦三便做个伴当陪着铮儿多读一些经典的书籍,待他等学有所成之时我自也会为他两人谋得个差事,也好让秦东与秦三有个更好的出身。” 闻听此言秦亮已是顾不得胯下骏马的马蹄尚未站稳,立时便自马背之上滚鞍下马,伏跪于地激动的声音颤抖着回道:“某……某多谢阿郎的恩典!多谢阿郎与大娘子的恩典!如此大恩大德秦亮一家真的是无以为报,唯有以全家老小的性命报效本家家主!秦东、秦三!你等两个小子还傻呆呆地戳在那里做甚?!还不赶紧与某跪下叩谢阿郎与大娘子的再造之恩!” “某秦东(秦三)叩谢阿郎与大娘子的大恩大德!” “秦亮,此等际遇乃是你全家应得的福分,何来大恩大德叩谢之言,你等快快起身,要知道大好的男儿双膝之下只跪得天地君师及祖宗先人!非是必要之时断不可再行此等大礼,” “喏!某等谨遵阿郎之命。” “秦东,我与你家阿爷均不擅长弓马骑射之术,然陆五、陈奇的坐骑也仅能再容下一人骑坐,你在你们三人之中是年龄最大的一个,玩耍游戏的事情自然要让着秦铮、秦三他们,此等道理你还是懂得的吧?……甚好!秦东确也有那副兄长的做派,秦东,我答允于你,明日早时前往东都洛阳的路上,便由家中三郎带你纵马驰骋一番,如此可好?” “喏!秦东谨遵阿郎之命,嗯……小子敢求阿郎一件事情还望阿郎恩准,小子不愿跟着那些夫子们读劳什子的书籍典故,小子只想随着三郎习练些马术剑法枪槊武功,待小子成人之时也好投身于军伍立下泼天的功绩来。” “住口秦东!你这竖子安敢造次行事违逆了阿郎的心意,看某不……看某不……” 因被阿郎严令不得再施展往日里顺心顺意顺手便来的管教方式,一时之间被禁锢住了手脚的秦亮,面对着这个胆敢公然违逆阿郎好意的竖子,竟不知该用何等的方式来惩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秦东小子。 “哈哈哈!秦亮,休得再要无故动怒切莫吓到了孩子……好!好!没想到秦东你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之大的胸怀气度,想我大唐于乱世烽火之中以武功强盛尽灭了七十二路诸侯烟尘,一举夺得了四海天下奠定了大好基业,数十年来东征西讨翦灭不臣,大唐军功威名赫赫勇武铁骑所到之处,东西突厥、薛延陀、百济、高句丽哪个不是顷刻间灰飞烟灭,高昌、龟兹、吐谷浑等大小数十国无不肤粟股栗瑟瑟臣服,汝既有如此远大的心胸,阿郎自然会一概应允……” 闻听此言黑小子秦东黑红的脸上已是彻底地绽放了开来,笑容满面的他冲着阿郎拱手作揖连连行礼。 “如此说来阿郎便是答允了小子之事?嚯嚯嚯,太好了!小子谢过阿郎的恩典!” “慢来慢来,呵呵,秦东你且慢如此之快拜谢于我,我还有话未及说完,马术剑法枪槊武功我自会让三郎教授与你等,只是这书籍经典嘛,哈哈!你等还是要用心研读的,自古至今凡是有大功绩大伟业的英雄将帅,哪个不是上有智谋韬略下有绝世武功的文武全才,你既有立下滔天功业的心胸大志,自也少不得修习六韬谋略兵书兵法的坚韧决心,怎样小子?我既已答允了你的请求,想来你也不会令阿郎失望吧?!” 秦东刚刚绽放开来的的黑红小脸立时便皱成了一副苦瓜模样。 话未听全的黑壮小子显然高兴得有些过早了,只是这厮知道阿郎此言既已出口更是再无任何转圜的可能,心中叫苦不迭的秦东却也不敢再行那违逆之事,只得嗫喏着应承下了此事。 “呃?呃!……喏!秦东谨遵阿郎之命!”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 “陆壮士、陈壮士,小子敢问二位壮士可否能让某与秦三与你共乘一骑前往那古城集镇?” “哈哈哈,此事更有何难?小郎君既是相信某等的骑术,某等两个靠此技艺过活的厮杀汉何来不愿应允之事,还请小郎君与秦三上得马来!” 拱手谢过了陆五与陈奇,两个仅有半只马腿高低的孩童,仰望着端坐于马背之上的陆五与陈奇一时之间又犯了难,如此之高的马背某等究竟要用何样的办法方能爬得上去? 找块巨石垫脚还是踩踏着舆车的厢板爬上马背? 还未等此二子做出决断,陆五与陈奇四目相视哈哈一笑,两个汉子抖动着马缰策马围着两个小子略转了半个马身,当两个小子刚刚进入了陆五与陈奇臂膀所控范围之时,两位骑术极为高明的军官倏然间微侧身形疾伸右臂,一人一个直不楞腾地便将两个发呆充楞的小子生生给拎了起来,稳稳地安放于身前的马鞍桥上。 恰在此时,深绯色厢布的舆车之中再次响起了秦家大娘子温婉贤淑的声音。 “铮儿、小三,你两个顽皮的孩童千万切记莫要肆意胡为生出了事端,陆壮士、陈壮士,这两个顽皮小子就托付于你二人了,还请二位壮士照顾好他们两个,切莫让他二人受了甚的惊吓伤害!” “阿娘,孩儿晓得了。” “喏!秦三听得大娘子的吩咐。” “喏!夫人且请放心,只要有某等两个在此,安敢让小郎君与秦东受到任何的惊吓伤害!” “驾!……” 随着秦公这一声号令,舆车马队向着古城集镇的方向缓缓前行。 虽是满口应承下了秦家大娘子所嘱之事,陆五与陈奇此两位马术高超身手了得的军官,自也不会扫了二郎君与秦东两个顽童呼号嘶叫胡乱挥指的雅兴。 两个惯会在马背马颈马腹马股之处辗转腾挪的壮士,纵马疾驰之际已是彻底放开了手脚尽兴地展示着各式各样了得高明的骑术,一时之间引得两个顽童是呼喝连连叫嚣不停。 可惜了的是秦铮与秦三两个小子却从曾有并辔疾驰狂飙而行的机会,但凡陆五拥着二郎君一路之上呼啸奔驰之时,陈奇必然会载着秦三安然策马逡巡在车队的左右,尽心竭力地守护好秦公及眷属的安全。 就在两个顽童叽叽喳喳叽哩哇啦的欢喝叫嚣声中,秦公一行车马很快便抵达了古城集镇西面的入口戍楼之处。 位于京畿重地交通东西的古城集镇,冲要之处自是少不得值守于此查验过往客商行人文牒过所的武侯。 几位自觉乃是天子脚下良民往日里骄横惯了的武侯,已然见识过之前十数位彪悍军汉桀骜不驯的凛凛风采,唯唯诺诺缩手缩脚不敢近前查验之际,却被白衣白马玉树临风的青年贵人给唤了过去,拿出文牒过所验看无误之后又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临了之时自也少不得两百文铜子的赏赐,此刻早已是咧嘴谄笑整齐列队恭候着贵人的到来。 远远望见了秦公一行人等的舆车马队,一位看似武侯头目的家伙飞也似地奔跑而至,距离车马行列约有四五步之远的时候便来了个双脚蹬地带起了一溜的青烟,堪堪刹定身形之后一脸谄媚的笑容抱拳拱手一揖到地。 “某与贵人见礼了,呵呵,敢问您可是新近到任的尚书省尚书右丞秦公?” “哦?京畿之地的差官倒是消息灵通得紧!这般迅捷便已经知晓了秦某的身份,哈哈,这位差官不必多礼,秦某便是新近接受差遣然还未到任的尚书省尚书右丞。” 武侯头目眼见着就是个一肚皮消息机灵透顶的明白人,确认了眼前贵人的贵重身份之后,紧接着便是一番溢美奉承之词冲口而出。 “秦公携眷属护从一路之上晓行夜宿急行赴任真真可谓是鞍马劳顿,如此勤于王事的风范做派实乃是某等敬仰遵循的楷模!” 卷一 第五章、波诡云谲忧思处 “秦公,此前路过此地的白衣秦三郎吩咐某禀告于秦公,三郎一行人就在前面集镇正街之上最大的一处客栈日昇酒楼那里恭候秦公。” “哈哈哈,如此甚好!那秦某就谢过这位差官了,秦亮!拿出三百文铜钱酬谢诸位差官一些吃酒之钱。” “多谢秦公!呵呵,多谢秦公赏赐!哦!还有一件事情某觉得应当及时禀告秦公,昨日正午时分有一位不知年纪几何的腌臜道士携着一个粉衫女童,就在前面的集市里于往来行人商贩之中探询打听贵人的行踪。” “某等获知此事之后,原以为那就是个装疯卖傻的游荡术士,想要靠着贵人的名头骗得一些银钱,一个邋遢腌臜潦倒破落的杂毛道人,怎能与朝堂之上的高官贵人扯上干系,弟兄们哈哈一笑也没将此事放于心上。” “只是后来街市上又有数人将消息报与某等,且消息内容皆与那杂毛术士相关,某等自觉这厮形迹可疑恐他怀有甚的阴私心思,立时赶过去想要将那腌臜道士先行拘捕拷问查察一番,却不料自那之后此等杂毛术士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某等弟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几乎将古城集镇翻了个底朝天,也未能找寻到腌臜道士与女童的踪影,今日特将此等异常情况禀告秦公,还请秦公及左右护从多多提防小心行事才是。” 一贯沉稳安然遇事不惊的尚书右丞秦肃,听到这武侯头目禀告的异常情况之时,也不禁是讶然一惊。 秦肃到任河东道太原府少尹不过区区一年的光景,原想要在此任上一展抱负之时,却接到了吏部的飞马传书官牒文凭,打开来一看竟是中书省行文敕令秦肃尚书省尚书右丞加通议大夫文散官的京官任命。 虽说这河东道太原府少尹也是个品级职位极好的差事,然若与那尚书省尚书右丞的官职差遣相比却是相形见绌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一个是天子脚下位居京城机枢的阁僚京官,一个是本朝皇族龙兴之地的地方官吏。 一个是正四品下的官阶,一个是从四品下的官阶。 一个是掌管大唐帝国各道州府县行政事务的重要台阁卿贰官员,一个只是大唐河东道太原府一府协助府尹管理地方政务的副长官,孰大孰小孰轻孰重只需一眼便已完全了然。 对于少小之时便悬梁苦读及至弱冠已是书华自满,永徽元年进士科得中进士的秦肃来说,哪个不想有更高更加广阔的天地,将自家满腹的才学与胸中的抱负全然施展出来,上不负苍天黎庶君王先贤,下不负厚土大地满腹经纶。 只是在毫无半点头绪、征候的情况下,忽而接到尚书省尚书右丞的官职差遣任命,此等情况着实令秦肃秦少府心中是惊疑不已。 尚书省尚书右丞的官职在尚书省已是称得上核心机枢台阁位置的职位。 自左右仆射之下尚书左丞之右,便是正四品下的尚书右丞,其掌辩六官之仪,纠正省内诸事,弹劾御史所举不当之事,主掌兵部、刑部、工部三部的部务,虽说与那些左右仆射、侍中、平章事与同中书门下这些重量级的宰辅相公,于品级、权力、所享礼遇之上还有着不小的距离,却也算是正式进入了大唐帝国朝堂权力核心的不争事实。 然正是因为如此,方才令身在京城之中几乎毫无任何根基可言的秦肃倍感忧心忡忡。 秦肃清楚地记得二十年前他初中进士吏部铨选关内道渭州襄武县尉,赴任之前,有大恩于己的左仆射英公老相公,专程命人将秦肃悄悄带入了英公府中,老相公曾当面语重心长地告诫于他,今日今时朝堂之上的时局真正算得上是波诡云谲步步惊心,一个疏失错漏便会将全家全族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切记再好位置的京官也莫如在地方之上担任相应品级的官职要来得痛快。 切记莫要与任何的皇亲国戚、朝中宰辅相公、三省六部的阁僚官员,有任何私下里的交通往来,就连英公老人家秦肃也需一应如此对待。 勤劳王事、勤政爱民、公正廉洁、洁身自好,能秉持公心做到这些方可万无一失高枕无忧矣! 自此秦肃便牢牢记住了英公老人家的谆谆教导,自鲤跃龙门踏上仕途至今这二十年下来,秦肃几乎都是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官任上,兜兜转转辗转任职任劳任怨操劳政事。 关内道渭州襄武县尉(正九品下),住所襄武县。 关内道丹州义川县丞(正九品上),住所义川县。 关内道庆州安化县丞(从八品上),住所安化县。 河南道颍州汝阴县令(从七品上),住所汝阴县。 关内道下牧副监(正七品下), 住所延州。 陇右道中牧副监(从六品下), 住所洮州。 陇右道兰州长史(正六品下), 住所兰州。 河北道营州都督府长史(从五品上),住所营州。 河南府洛阳县县令(正五品上), 住所东都洛阳。 河东道太原府少尹(从四品下), 住所太原府。 即使三年前秦肃自河北道营州都督府长史升任河南府洛阳县县令之时,也是孑然一身只带着管家秦亮与数名家生子的亲随前去赴任,一家老小则留在了并州清源县老家,怕的就是家中眷属亲朋与天子脚下的高官贵人子侄亲眷之间发生甚的后患无穷的纠葛勾连。 两年多的河南府洛阳县县令任职下来,即要尽职操劳着治下数万户百姓黎庶的生计事务,还得时时刻刻谨遵着英公老相公的谆谆教诲,小心翼翼经营着秦肃自己的为人处世原则,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慎言慎行,总算是安然度过了两年多洛阳县县令的任职历程。 一年之前方自河南道洛州洛阳县令升迁任职河东道太原府少尹,本想要在此任之上一展拳脚抱负,为三晋大地的父老乡亲多多做些民计民生上的政绩,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屁股还未坐热坐稳之际,中书省的一纸行文吏部的一套官牒文凭,却把秦肃自河东道太原府城,生生又给拉拽回到了眼前这座熟悉且又陌生的东都洛阳城。 刚刚收到官牒文凭之时,秦肃原以为自家这个尚书省尚书右丞是要前往京城长安赴任的,然中书省所发的行文之中特意指明,秦肃秦怀远自河东道太原府少尹职位上卸任之后,不必前往京城长安需得直接前往东都洛阳赴任。 如今的东都洛阳较之一年之前的东都洛阳,秦肃自觉更有一种诡鬽无形的意境。 两年之前年仅二十三岁的太子殿下李弘,竟然毫无征候地薨逝于东都洛阳的合璧宫绮云殿,此等突然发生的天大事件令谨小慎微几以到了极致的秦肃,就如同像是坐在了一口随时都会猛然爆发的火山口上一般,若不是久居官位多年历练出来的强大内心作为支撑,当年的秦肃几乎就要挂冠辞行远走高飞了。 经历了太子殿下李弘的突然薨逝事件,万幸未曾受到此事牵连的秦肃独自一人徘徊于密室之中,扳起手指细数了一下这十数年来所发生的桩桩件件重大事件。 太宗托孤重臣,权倾一时的尚书右仆射、知政事褚遂良褚公被罢黜宰相职务贬斥外放,最终病逝在了外放爱州刺史的任上。 王皇后与萧淑妃因厌胜之术被陛下一同废黜,且为武皇后所虐杀。 前皇后之舅公中书令柳奭在其甥女被废黜之后立时请辞中书令,然最终也没有逃过被杀的厄运。 同中书门下三品来志宁、侍中韩瑗与中书令来济等一众宰辅相公,先后被罢黜宰辅贬官外放遭遇凄惨下场凄凉。 大名鼎鼎的太宗朝贞观名相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扬州都督长孙无忌,因其在废除王皇后立武皇后之事件中,坚决反对而遭受牵连,被罢黜宰相职务最终赐自缢身死异地他乡。 一代文学大家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上官仪,因替当今陛下起草废黜武皇后诏书事件受到勾连而惨遭灭族灾祸。 当今陛下与武皇后一同临朝听政,时称“二圣临朝”。 当今陛下与武皇后一同封禅泰山,武皇后做亚献为祭地之仪。 …… 多少个叱咤风云的世家贵戚豪门人物,随着这十数年来无影无形之间你来我往的暗自交锋,就此永永远远地消失在了庙堂之上,其间许多的高官名士不乏秦肃当年进士及第之时的故交相识、上司官长。 这一桩桩一件件血腥斗争的残酷事实历历在目,由不得秦肃不暗暗感叹英公老相公的睿智与深谋远虑。 不过如今这道尚书省尚书右丞的差遣任命,却是真真打了秦肃一个措手不及,心感戚戚的秦肃即使想找个深谙利益纠葛的人物,向他请教一番个中的三昧真谛,然天下虽大除了英公老相公值得秦肃信赖之外再无其他第二人选,而于秦肃来说其最大的悲哀之处,莫过于有大恩于己的英公老相公也不幸于一年之前已然驾鹤西行。 卷一 第六章、云开雾散心自平 难不成此次中书省关于秦某尚书省尚书右丞的差遣任命,正是当今临朝听政权倾朝野的武皇后对自家同为并州同乡的认同? 如此可笑的想法也就在秦肃的脑海里转了一个最短的圈,便自此消失的是无影无踪。 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处置机枢政务内廷事务手段极其高明狠辣的绝顶高手,即便是身为妩媚女子的武皇后,又怎地会在意此等狗屁都不如的同乡乡土情谊? 自太原府前往东都洛阳城这二十多日的跋涉路程,秦肃秦右丞几乎俱是在左思右想惊惧猜疑忧思过度中度过的。 长吁短叹了十数日的秦肃秦右丞,在即将抵达东都洛阳城的一刻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一些关键所在,那些惨遭武后打击甚至是身死族消灰飞烟灭的重量级大人物,无论哪一个不是朝廷之中关陇亲贵氏族大户,或是与之有勾连的名门望族其中的杰出代表人物。 由此及彼可想而知,当今武皇后在长达十数年的跨度时间里多次发动的凌厉攻势,所要翦灭清除的正是那些横亘在她获取权力道路上的世家望族利益集团,而区区一个秦某人,不过就是河东道并州清源县一个家门富足的寒族子弟,只因祖上几代行善积德加之个人聪颖好学,方才得以鱼跃龙门一步登天踏入了宦海仕途。 多年以来秦肃牢牢秉持着英公老人家的谆谆教诲,从不与那等权高位重的皇亲国戚、后宫妃嫔、朝廷宰辅与三省六部阁僚有过甚的私下交通往来,于自家所任职位之上无一不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虽说算不得吏部考功司荐选榜上出类拔萃的能臣干吏,但也总算对得起朝廷给予秦某人的俸禄与封赏。 如今看来无论再怎地天威难测的滔天雷霆霹雳,也劈不到寒族出身富庶自足的秦某人半根汗毛之上。 已是不惑几近知天命之年的秦某人,既不想做那等轰轰烈烈积极反对武皇后干政而惨死灭族的宰辅卿贰,也不屑与许敬宗、李义府、崔义玄、袁公喻那等蝇营狗苟趋炎附势的小人为伍,总之就是一句话,待到了东都洛阳城踏入尚书右丞的官署,秦某人自会换上一副笑脸竖起耳朵闭上嘴巴,好好做自家尚书右丞的分内差事便是,至于其它一众腌臜龌龊的事情与秦肃秦怀远有何干系? 终于想明白了此等恼人的烦心事,至今尚未交割官凭文牒未曾上任的尚书右丞秦肃秦怀远久居阴霾之地的心情也自此大好了起来,于是乎文人出身的秦肃秦右丞方才悠悠哉于东都洛阳城咫尺之遥的兴丰山岗之上,作出了他自太原府启程以来的第一首借田园山水咏志明愿的诗词。 如今听了武侯头目此等一番机密言辞之后,秦肃秦右丞的心里自是不禁讶异非常。 自家任职尚书右丞此等机密之事,除了京城长安尚书、中书、门下三省的仆射、中书门下、侍中等宰辅相公,一众三省阁僚、吏部尚书、侍郎等高官之外,也只有太原府尹敏志公、二郎、三郎及夫人眷属知晓,怎地会有一位携着粉衫女童的腌臜道士,能够如此清楚明白地掌握秦某人这一路行踪? 心里暗自惊诧脸上却是一副微笑如常的尚书右丞秦肃,呵呵笑着再次令管家秦亮多多取些铜钱来赏赐于一众武侯。 “呵呵,秦亮!再拿出三百文的铜钱多多酬谢这些差官一些酒钱,莫要辜负了他等对秦某的一番好意。” “多谢右丞恩典!” “嘻嘻,某等谢过秦右丞的恩典!” “某等恭祝秦右丞事事顺心步步高升平步青云封侯拜相!……” 待进入了古城集镇之中,但凭马鞍桥之上的二郎君秦铮是如何怎样地折腾,任凭小子那张油滑似蜜一般的小嘴提出任何非分之想,陆五都坚决执行着安然骑行的原则,亦步亦趋地紧随在秦肃秦右丞的身边。 二郎君秦铮心里的感受与脸上的古怪神情显然已是非常极其极为的不爽,只是身前有一个心思难料的父亲大人,身后还紧随着一个虽然溺爱于他却也明白事理的阿娘,对于肉馅夹心胡饼的他而言,只得按捺住了内心里波涛汹涌的不满亦是不敢随意无礼放肆造次。 舆车马队渐行渐近古城集镇的闹市所在,街市两旁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响彻于耳,街市之中的行人买客渐渐也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刚刚采摘的上好毛桃,酥脆甘甜喽!且便宜得紧,只需三文铜钱便是一斤……” “古城本地产的青甜枣嘞!古城本地产的青甜枣嘞!这位小郎君要不要尝尝某家的青甜枣?某家的甜枣那可是好吃不贵呀!” “兴丰山岗上种的毛家李子树,个大皮薄通透解渴哟……” “活鱼!新鲜的活鱼,这可是老汉自洛水之中刚刚捕获的活鱼,客官您瞧瞧,全是上好的鲫鱼,谁家的媳妇生产坐月子那可是一等一的补品……” “诸位客官瞧一瞧看一看喽!古城本地有名的闫婆子纸鸢,如此俊俏的小郎君若是将奴家这纸鸢放飞起来,那绝计是一个赛一个的光鲜漂亮哟!……” …… “阿娘!阿娘!孩儿要吃那毛桃……孩儿还要吃那青甜枣……孩儿还要吃这李子……孩儿还要……您看这些李子的个儿有好大的个,孩儿要吃嘛阿娘!……阿娘,孩儿还要那些漂亮的纸鸢,多多的买上些纸鸢,还有秦东、秦三他们几个的……嘻嘻嘻!待会儿出了集镇某便让陆壮士纵马跑将起来,这些纸鸢绝计都会飞上九霄云外的……” 于是乎在秦家大娘子的主动介入且直接吩咐下,还没过多大会儿的光景,秦东所乘坐的舆车之上已是堆满了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时令果物,马背之上的秦铮、秦三身上所挂与手中所拿的,尽是些花花绿绿的纸鸢与一把把做做样子看的木头刀剑。 正驱马走在头前的秦肃秦右丞,回头看着陆五、陈奇马背之上一脸欣喜若狂模样的秦铮与秦三,又看了看舆车之上正在吩咐着侍女为二郎君一众孩童疯狂采购的夫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劝阻夫人莫要太过于溺爱孩子之类的言辞,话到嘴边沉思了片刻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就此打住。 由着内子与孩子们去吧!且放开了心绪尽情地开心一番也好。 秦肃的薛氏夫人本是出自清源县远近闻名的大户豪富人家,当年她嫁入秦家之时,其娘家陪嫁的财物便已远远超过了秦家所有的家产。 秦肃未曾鱼跃龙门高中进士之前,此一对年轻夫妇的生活完全可以用相敬如宾幸福美满来形容。 弹丸之地的清源县虽说根本无法与诸如长安、洛阳、扬州这样的繁华都市相提并论,甚至就连并州、绛州此等州府治所所在的县城也是远远不如,然在夫君秦肃的体贴关爱呵护下,薛氏娘子却是能够尽情享受着自由愉悦的幸福快乐生活。 自夫君秦肃高中进士吏部铨选赴任官职差遣之后,薛氏娘子自由愉悦的安逸生活便自此一去再也不得复返。 随着秦肃二十年来谨小慎微的宦海升迁,薛氏娘子不是在清源县老家孝悌友爱着秦家的一众亲人,尽心操持着一家上下男女老幼的里外家务,就是跟随着夫君秦肃带着两个幼子颠沛辗转,流连于边远州府那等险恶贫瘠之地,内子对于秦家上下一众老小真可谓是劳苦功高功不可没。 想想这二十年来薛氏娘子跟随夫君所见识过最繁华的州郡,不过就是秦肃刚刚卸任的河东道太原府城,然秦肃曾经任职两年多洛阳县令富庶繁华名扬天下的东都洛阳城,却是因为自家担心秦家一家男女老幼安危存亡的缘由竟然一次都没有来过。 如今,自家的妻儿家人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东都洛阳京畿首善之地,偶有如此欢快的情趣且由着她母子二人疯狂一番也是好的。 只是不知今日此间便是如此疯狂的一群妇孺,明日见到那巍峨耸立的定鼎门,见到那宽阔至极的定鼎门大街,见到定鼎门大街两旁那等错落有致如雕梁画栋般的园林、酒肆、茶楼、铺面,见到那宛如横跨浩瀚星河般宽广的天津桥…… 当亲人眷属真正见识了东都洛阳如斯般繁华富庶流光溢彩之时,究竟会是何等一幕如痴如狂的景象? “秦东!你且放开了肚皮多吃一些好吃的果物,嘻嘻,只是记得莫要将自家的肚子给吃坏了,若是吃坏了肚子,嘿嘿,你这个善吃能吃的夯货绝计会放过此番大快朵颐的机会!” “秦三!待吃过饭后某便与你及你家大兄三人到那洛水之畔,一起去将这些纸鸢都给放飞起来!嘻嘻……” “二郎君,某看中的便是那只粉色蝴蝶长长尾巴的纸鸢。” “好!待到了地方下得马来某便把这只粉色蝴蝶的纸鸢与你……” 一众车马沿着宽阔的街市徐徐而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位于集镇中心最为繁华的区域,此间也正是白衣三郎为大兄长嫂安顿好茶饮饭食投宿歇息之地,一处名曰日昇酒楼的上好客栈。 卷一 第七章、翰墨之冠高悬处 自白衣名士秦三郎那里获悉将有四品官阶的贵人及眷属前来入宿宴饮,日昇酒楼的东家、账房先生带着一群服侍女眷的婢女及跑堂打杂的伙计、仆役,跟随在白衣秦三郎与十数名赳赳威武军士的身后,早早迎候在酒楼西侧入得酒楼院落的必经之处。 十数位被白衣秦三郎一番言辞诓骗到此地的军汉,自打来到这处豪奢华丽的酒楼之后,压根就没见着那日思夜想的黄桂春美酒,小半个时辰的辰光,已是饱饱地灌了一肚皮难吃至极的劳什子浓稠茶汤。 这个阴险狡诈诡计百出的白衣秦三郎!真真是令某等心中恼怒得紧! 自某等跟随白衣秦三郎这厮飞马来到这间气势不凡的日昇酒楼,一门心思便直奔着那甘美绝伦入口绵长的黄桂春酒而去,至于那等煮、烧、烤、烙,烫、炸、蒸、脯、腌制的精美食物,某等根本就不…… 直娘贼的哪个在放屁说某等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娘老子在上!某等根本就是上心得紧的嘛! 某等这些马背上的厮杀汉,只要对得起这些仅仅只是对吃喝稍有挑剔的肚腹,跃马扬鞭即便是行走到天涯海角眼皮也是不眨一下,然这个心肠狠毒诡计百出的秦三郎,只管让那碎嘴的博士一个劲地招呼着某家兄弟,尽烹煮着那些劳什子的难吃茶汤,他却在某等的耳边与酒楼的东家及账房先生畅谈着日昇酒楼最为拿手的精美菜肴。 味道鲜美的玉鱿鱼脍、滋味浓厚的大块烤肉、肉嫩香甜的蒸羊羔、酸嫩爽口的乳酪、焦香扑鼻的胡饼、热气腾腾的汤饼、闫家最为拿手的大个儿混沌…… 甚的?!你这日昇酒楼竟然还有官府严令不得私自宰杀的牛肉售卖? 哦?……哈哈哈!三郎已然知晓了你等其间的诡秘由头! 古城乡里附近某个村镇某家农户那头年老体衰的耕牛,数日之前不幸自山坡之上失足跌落,当场就呜呼哀哉一死了之,你这日昇酒楼很快便得知了此等噩耗,为了不让乡里乡亲遭受更大的损失,便以高价购买了这头惨遭身死的耕牛,以便这家农户有足够的铜钱购买一头更好更加壮实的耕牛。 哈哈!这便是你等这些酒楼客栈打尖酒肆一贯常用的阴私伎俩,为的便是能有那上好的牛肉售卖,不过此等小事与三郎何的干系?你等既已安置好了农户并向官府缴纳了应有的罚金,那就给某来上三十斤的水煮牛肉!…… 甚的?你家还有秘制的酱烹牛肉?甚好甚好!先来上五十斤的酱烹牛肉,哈哈哈…… 嗯!闫东家切记,府中女眷那边的饭食要荤素兼宜得好,时令的菜蔬多多益善,你闫家的大个儿混沌、汤饼之类的吃食尽管给某端上来便是。 嘴里喝着那味道连马尿都是不如的腌臜茶汤,耳朵里听着尽是些边关北地从未曾吃过的美食,脑子里尽在臆想着五花八门淋淋洒洒的美味名称,嘴巴里面那些恼人的口水便不由自主地喷涌而出…… 众家兄弟心中充满着对美酒美食的希冀与期待,然而临了之际这个杀千刀的秦三郎却是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所有一应美食佳肴还需待大兄长嫂到了之后方可烹制入席。 “面白腹黑”的白衣秦三郎为此赢得了酒楼东家与账房先生一片啧啧称赞,纷纷赞他不愧是一个仁义友爱的儒雅孝悌之士,只是你这诡计百出的秦三郎哪个会知晓,就在你等津津有味地谈论着一应美食的时候,某等兄弟们哪个不是口水横飞饥虫哀鸣酒虫上脑无以为计? 如今终于等到了秦公及夫人眷属的车驾入了眼帘,总算是将某等兄弟自三郎这一遭水深火热的戏弄之中给解救了出来。 早有日昇酒楼的仆役婢女导引簇拥着三辆舆车,自酒楼西侧的大门进了后面的院落,也好让颠簸劳顿数十里的眷属直接到客房里面休憩更衣。 白衣三郎笑着快步迎上大兄的坐骑,亲手牵着马缰扶着大兄踏着下马石下的马来。 “大兄,您这一番见景抒怀真真是令三郎一番好等啊!莫不是大兄有了那等字字珠玑的传世佳作名句么?” “呵呵,三郎又在这里取笑你家大兄,但凭你家大兄那等鲁钝无华的资质,怎敢称得上字字珠玑的传世名句,闲来触景生情偶有一篇拙作,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呀!哈哈哈……” “大兄真乃是虚怀若谷的高雅之士,三郎自叹是远远不如啊大兄!哈哈哈……” “你这个刁钻促狭的秦三郎,已是弱冠而立之年怎地还是这般一副顽皮的模样,呵呵……” “大兄,此处乃是古城集镇之中最为雅静气派的酒楼,您眼前所见这三层乃是宾客宴饮用餐的酒肆,后面隔着堤岸与洛水相邻的便是上好的客房。” “嗯!不错不错,如此看来此间日昇酒楼的主人也应是个文雅风流人士,三郎你瞧这块日昇酒楼的匾额,可否有种先贤欧阳率更的味道?……嗯,于古城集镇能看到如此韵味的楷书也算是不虚此行,由此可知我大唐的东都洛阳城真真可谓是藏龙卧虎!” “大兄,您素知三郎自幼便不欢喜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您要是问及三郎舞枪弄棒的技艺,三弟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这些么……嘿嘿,大兄似乎有些问道于盲了吧?” “问道于盲?呵呵,三郎有些过谦了吧?依着大兄看来三郎你就是个满腹诡计的小滑头,如今还敢于大兄的面前藏拙弄巧!难不成三郎至今还在为大兄当年逼迫你参加制科考试的事情耿耿于怀么?” “大兄言重了,三郎是真心不敢!大兄,您对三郎的拳拳心意三弟心领了,只是三郎本就是那淡泊名利的放浪之人,过惯了闲云野鹤般的自在生活,受不得官场之上那些林林总总的规矩束缚,待他日三郎于江河湖海天地之间玩耍游荡够了的时候,自当回到大兄与二兄的身边,认真仔细聆听两位兄长的谆谆教诲。” “哦!大兄,三郎可是与您、长嫂有过约定的,这趟东都之行三郎只在兄嫂府中待上半年的光景,到时大兄、长嫂可千万莫要毁约哟!” “你呀你,唉!罢了罢了,到时一切都随你去吧!只是三郎此次又准备去哪个地方游玩,多久方才能回的家中?” “三郎曾经读过南朝学者殷芸的《吴蜀人》,记得此中应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的名句,故而心向往之,加之扬州乃是前朝炀帝多年经营的烟花烟雨之地,三郎自也准备‘腰缠数百贯,骑马下扬州’,大兄您看三郎如此这般的意境可好?” “哈哈哈!大兄一看三郎的境界就远远不及南朝的那位殷芸前辈,也罢,你在骑马下那扬州府之前,找你嫂嫂让她多多给你备下些银两,也好让你这风流侠士白衣三郎尽情畅游一番那江南烟雨缥缈婆娑之地,只是有一点三郎却要切记,烟花烟雨之地的江南香草美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更不可深陷于那红粉香罗帐之中!” “大兄您这是在与三郎玩笑么?想某堂堂白衣秦霄秦三郎,怎地会流连于那些香草烟花之地,大兄实乃多虑了,哈哈哈……” 秦肃与三弟秦霄联袂说笑间且行且近。 见此情景日昇酒楼的东家急步迎了上去,拱手见礼深深一揖。 “秦公安好,某这厢与您见礼了!” “哦!秦某也有礼了,不知这位是……” “大兄,这位便是日昇酒楼的东家,姓闫单名一个超字。” “闫超闫东家安好,秦某远观你这日昇酒楼的建筑已觉气势不凡,近看这酒楼的匾额其中颇具欧阳老相公的韵味,没想到你闫东家还是个颇有些风流雅致的商贾?啊!哈哈哈……” “闫某万万不敢当秦公此言,万万不敢当秦公此言!某就是一个只懂得经营酒楼的市侩商贾,怎敢应承了秦公风流雅致的褒奖,不过秦公真真乃是饱学文章的风雅文士,一眼便看出某这酒楼匾额题字的来历。” “想当年某家阿爷曾经在已故欧阳老相公的府上伺候过膳食,年老体衰思念家乡辞行欧阳老相公的时候,阿爷向欧阳老相公说明了本意,想在古城老家开上一处酒楼,为此恳请相公老人家为酒楼题上一副匾额,也好借用相公的名头为自家的酒楼多多招揽一些往来于此的文人名士。” “欧阳老相公听罢阿爷的本意,哈哈笑着说此事可有何难,爽快地提笔写下了日昇酒楼这四个大字,只是题字之上并未曾留得老相公的题跋名号,据阿爷的意思老相公是不想他老人家的名号,沾染上了酒楼之中的商贾气息味道,至于能不能多多招揽到那些西来东往的文人名士,那就要看酒楼所处的位置、美酒佳肴的味道、酒饭售卖的价格与那等文人名士的眼力高低如何了。” “赐完了字临别之际相公老人家又赠与某家阿爷二十贯的银钱,言道悬挂着他老人家亲笔所题匾额的酒楼定要开的是宽敞明亮气度不凡,千万莫要损了欧阳老相公的名头,但有时间他老人家来东都游玩之时定会前来品尝阿爷的手艺可有精进之处?” 卷一 第八章、日昇月恒意自明 “秦公,某只是个粗通文字的商贾,怎会想到欧阳老相公所题匾额的功效竟是出奇得好,许多交通往来于京城长安与东都洛阳的达官贵人、风流名士,路过此间酒楼之时但要瞧见酒楼的牌匾,不论怎地总是要在此处停马驻足赏鉴一番,或在酒楼之中用些茶水言谈小酌,或在此间宴饮歇息住宿上一晚。” “久而久之闫家这日昇酒楼的名声便也传扬了开来,许多久居洛阳城中的官宦名士时常会慕名前来此间,秦公您这一行贵客今日算是来得巧了,若是赶上正经八百的休沐日,想来某这区区一间小店自也无法接待像您这般眷属护从众多的贵客。” 说到此处闫超似乎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颇有些戚戚然的神情开口言道:“欧阳老相公待某一家人真是如同府中自家人一般,若是没有老相公的鼎力相助,阿爷及某这一家老小的生计定会艰难得许多,一想起这些某便自心里感念相公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只是自阿爷这间日昇酒楼开张直至相公老人家驾鹤仙逝,却是没有机会来此地走上一遭,唉!真真是造化弄人啊!一想起此事某便……唉!……” 听着听着秦肃已是驻足不前,他抬头看着高高悬挂于酒楼斗拱屋檐之下正门梁柱之间的匾额,有些动容地问询道:“哦?……闫超,如此说来此间匾额所题之字果真乃是欧阳老相公的手书真迹?呵呵,妙啊!……今日有此机缘得见欧阳率更老相公的手书墨宝实乃秦某此间的幸事!呵呵呵……” “啧啧,初见到匾额之时秦某还真没敢认它便是欧阳老相公的手书真迹,想不到你这日昇酒楼还有这么一段传奇的经历,待秦某再仔细临摹揣度一番……” 细细揣摩了一番欧阳率更的笔力构架行笔神意,意犹未尽的秦肃回头看着一脸悲戚的闫超温言说道:“闫东家,且莫在此再伤春悲秋了,依秦某所见,欧阳老相公善心感人得以高寿驾鹤西去,你且守住一颗善心诚信营生便是对相公老人家的最大回报!” “闫超,秦某还有一事问你,欧阳老相公所题匾额之上的日昇二字,你可知道老相公的本意究竟几何?此前那些东来西往或是慕名前来的官宦亲贵文人名士,可否向你讲述过此二字的来历蕴意?” 闻听秦公有事问询闫超自是一副毕恭毕敬的神色,只是听完之后白胖敦实的东家闫超却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 “秦公说笑了,闫超只是一个粗通文字仅能看懂酒楼流水账目的商贾,又怎能明白相公老人家所题之字的深意,再者说来那些官宦亲贵文人名士怎地会在某的面前自降身份,与某这个满身铜臭味道的商贾啰嗦这些高深的学问,哦!某也只是偶有听到贵人名士提及过甚的雅的月更之类的字眼,至于旁的某就不甚清楚明白其意了。” “呵呵,闫超,你的答复很有些意思嘛!不过为他人批解经意释疑解惑此等光明正大之事,怎地会有高低贵贱自降身份此类的谬误认知?” “呵呵,秦某已然知晓其中缘故,往来此间的官宦亲贵文人名士并非全然是那等看似自重身份,实则乃是曲解先贤圣人本意的虚假清高之徒,只是你既不知却也不敢不愿不想垂询其意,想来那些有识之士自以为此间主人日昇两字之意定然早已了然于胸,几次三番下来却成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一则笑谈,哈哈哈……” 闫超听得秦公此解其中颇有些道理,言辞之中亦是多有诙谐之意,自觉亲切有趣不禁陪着秦公呵呵笑了起来,笑过之后立时便觉得此公身上并无之前所遇那等官宦亲贵文人名士所谓之孤傲清高之气,甚是亲和随意,于是发自心底的亲近之感油然而生。 “欧阳率更老相公仙逝已有多年,及至今日蒙恩感念之人尚且不知恩公老相公的题字本意,闫超,此举却也令人思之有些过意不去,三郎,今日便由你来与闫东家解释一番此间酒楼日昇二字的经典含义,但有闫家后辈子孙问起之时,也要让他等明白相公老人家的拳拳心意!” 闻听大兄此言白衣三郎秦霄笑了,俊秀英武的一张率意笑脸令人观之便觉如沐春风如洒甘霖。 “大兄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三郎的课业学识,实乃三郎此生的幸事,还好还好,呵呵,三郎虽流连于江河湖海之中却于道德文章莫敢稍有懈怠,常常温故而知新于己自是大有益处!” “长兄有命三郎岂敢弗从!呵呵,闫超,秦霄不才便为你解释一番‘日昇’二字的本意,你可要记清楚了,将来说与你闫家的后世子孙知晓,好让他等明了欧阳老相公的一番胸怀心意。” 闫超安敢托大自是抱拳拱手以礼相谢。 “区区小事闫东家不必多礼,此日昇二字语出儒家经典《诗经·小雅·天保》:其原文是“如月之恒,如日之昇”。” “个中意思应是旭日冉冉升起,月亮渐渐盈满,以此来喻家族事物兴盛发展的上升势头。” “多谢三郎为某释义欧阳相公老人家所题之字的意思,宴饮席间请允许某恭敬三郎一杯薄酒,以此表达某的感谢之情。” “好!某便吃的你敬的一杯酒,不过你且稍待片刻,三郎还没有与你解释清楚欧阳老相公题中应有之本意,依三郎之见,欧阳老相公的本意是要借助日昇月恒此语所喻的含义,希望你家阿爷此间日昇酒楼的生意兴隆发达,其潜在的内中深意更是希望你闫家子孙更为兴旺,多出良善之辈多多习读一些经典史籍,经年累月也能枝繁叶茂延及千年惠及后代子孙。” “老相公!……嗬嗬……某替阿爷及一众老小谢过欧阳老相公的美意!待某今日事毕定然沐浴更衣之后到您老人家的本主牌位之前焚香叩谢,以此敬谢欧阳老相公对某家的大恩大德……” 秦肃与秦霄兄弟二人没有想到此间日昇酒楼的东家闫超,得知欧阳询老相公所题牌匾的本意之后,一时之间动了真情不禁在酒楼的门口恸哭不已,更是没有想到这个经营酒楼的一介商贾,竟会将欧阳老相公的本主牌位供奉于家中时时拜祭。 兄弟二人不禁相互默然,且待闫超略略平复了些哀伤激动的心情之后,秦霄秦三郎跨步上前朗声说道:“闫超,三郎未曾想到你在明了欧阳老相公的本意之后,竟会有如此这般的真情表露,更没有想到你在家中还供奉着欧阳老相公的本主牌位,想来率更老相公的在天英灵,早已感知你闫家的浓浓情意,也定会佑护你闫家兴盛平安的。” “好了好了闫超,切莫再如此悲伤……如今眼见已是巳正二刻时分,某等一众弟兄早已饿的是饥肠辘辘,若是你再不与这些饕餮之徒多多奉上些美酒佳肴,小心这帮子只知吃肉喝酒快意恩仇的夯货将你当做了上好的酱烹牛肉,手起刀落分而食之。” 日昇酒楼的门前静寂了片刻,而后轰然响起了一众悍勇军士的狂放哄笑声。 “三郎,休得在此肆意胡言!饱学之人怎能如此羞辱于人,闫超,莫将三郎此等浑话放于心上,你且吩咐下去即刻准备开席,诸位壮士一路之上鞍马劳顿想必早已是饥饿难耐了,没道理一路纵驰到了美酒佳肴香气四溢的酒楼,却只能站于酒楼门口听某等在此谈古论今伤春悲秋!” “告罪,告罪,秦公、三郎!列位壮士,只怨某一时昏了头只顾的在那儿哀伤思念欧阳老相公的恩情,还请诸位贵人原宥则个。” “三郎所言只是与某一番玩笑,早在秦公到此之前某已是领教过了三郎的唇枪舌剑,不是敌手自当免战高悬,呵呵,不碍事的,秦公,某已经吩咐下去,只待贵人的车驾到了酒楼就开始烹煮烧烤膳食,想来此刻各式各样的菜肴已是摆上了席面。” “只是之前三郎曾叮嘱于某要将酒楼包下来不再接待外客,三楼的席面专供女眷使用,二楼之中则是诸位贵客吃酒用膳的所在,若依某之愚见,女眷们一路之上车马劳顿想来已是有些疲累,膳食席面可否直接送入女眷的客房,如此一来夫人眷属自也乐得个清静,秦公、三郎与诸位贵客也好上得三楼开怀畅饮,登高望远或能远眺到东都洛阳厚载门的城楼,秦公,如此安置可否妥当?” “甚好,甚好!闫超你就这样吩咐下去,只是你这酒楼秦某却是不愿包下来的,呵呵,莫要误解了秦某之意,且听秦某一言,之前三郎允诺过的银钱秦某自会让三郎付账与你,秦某与诸位壮士只用酒楼的三楼宴饮,余下的两层你照常接待客人依此行事便是,不得因为秦某的一时方便而给过往于此的客商带来诸多不便。” “所需银钱之事秦公就莫要……” “该当之事无需多言,你若有他等异议秦某便要换了此间宴饮的所在……” “秦公息怒!秦公息怒呀!某自当谨遵秦公吩咐便是!” …… “大兄,看来还是三郎虑事不周呀!” “呵呵,三郎之前所居之处皆是那些偏远的郡县,根本无法与京城长安、东都洛阳这样的繁华都城相提并论,然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自是人情世故纷繁搅扰得紧,一个不当便是麻烦缠身年月蹉跎,我等兄弟莫要因为点滴琐碎之事而惹出事端,于人于己皆没有半分的好处,以后无论何时居于何地行事切记还需再小心谨慎一些。” “大兄之意三郎已然熟记于胸。” 秦肃与秦霄侃侃笑谈着来到了酒楼入口,兄弟二人正欲联袂进入日昇酒楼之际,却听得有个孩童的声音突兀之间响起。 “阿爷!阿爷!这间日昇酒楼莫非便是东都洛阳城最大最好的酒楼么?” 此时恰逢酒楼东家闫超叮嘱完账房安排好婢女仆役一应事了正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闻听此子童声童气的言辞不禁愣怔在了那里,有些白胖的笑脸看上去颇有些尴尬无奈之意。 卷一 第九章、巍巍洛邑锦绣在 “哦?铮儿如何会有如此这般的想法?” “阿爷,三叔曾带着孩儿去过太原府庙东街最好的鸿运酒楼,那鸿运酒楼楼高不过三层,所占之地也不过两亩大小,酒楼建筑饰物无论其气势与风格皆比不得此间日昇酒楼,然河东道并州太原府乃是我朝龙兴之地赫赫有名的北都,自高祖武德年间便与京城长安、东都洛阳并驾齐名,孩儿自觉即便是北都太原府不及京城长安、东都洛阳如此的富庶繁华,想来自也不会差到哪里,因而孩儿方才有此一问。” “哈哈哈!看来秦家一贯自负托大的小二郎,今日竟也是一副故步自封夜郎自大的做派,来来来,且让为父与你这井底之蛙释疑解惑吧!” “大唐的东都洛阳自武王伐纣建立周朝起始,西周初年时周公营建洛邑以来,历经了西周、东周、西汉、东汉、曹魏、西晋、北魏、前隋各个朝代,期间或为京畿都城天子庙堂所在,或为政治文化贸易中心,其辖域规制的等级、深厚的礼仪文化风俗、便利的交通、丰沛的物产等等种种,又岂是那居于苦寒北地的并州太原府可以比拟的。” “而自前朝炀帝开凿运河大力营建洛阳以来,其城池宫殿园林楼台的规模与繁华富庶的程度,天下之大万里纵横城池之多譬若繁星,普天之下寰宇之内四海之地唯有京城长安方能与之竞相比拟。” “且为父观今日天下之情势,当今陛下与皇后二位圣人更是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全力经营东都洛阳,假以时日东都洛阳城或将会是河洛大地之上最为璀璨的一颗明珠。” “如何?呵呵,听了为父所言秦铮吾儿还会如那井底之蛙一般坐井观天呱呱乱叫,再将北都太原府与东都洛阳城一同相提并论么?” 闻听父亲大人一直戏谑地唤他叫做井底之蛙,宛如井外之蛙一般傲娇的秦铮郎君心底自是不会心悦诚服,奈何正如其父所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世间之事非是亲眼所见亲身所历便不可妄下断言,于是乎于大人评语耿耿于怀的秦铮郎君心中已是做出决断,待明日入得东都洛阳之时自可一辩其中究竟。 “此间日昇酒楼若依照其体量规格,于东都洛阳治下充其量不过只是一家中等规模的酒肆客栈,只是单就欧阳率更老相公亲手所题之牌匾,其于文化书法上的内涵造诣,较之其他富丽堂皇尽显豪奢之意的酒楼馆所应当算是最为深厚的一个。” “闫超,你乃久居于此地的东都洛阳人,听了秦某此番还算中允的品评,你可否亦有此感?” 寓教于乐且玩笑了一番家中那只坐井观天呱呱乱叫的小蛤蟆,听其言观其行便知此小二郎并非是真心叹服为父之教诲,秦肃心中暗自一笑便不再与之纠缠许多,想来明日此时小子定会是一副目瞪口呆神魂颠倒的嘴脸。 秦肃秦右丞对日昇酒楼所做的品评相较而言还算公允,只是其间为了照顾东家闫超的切身感受,秦公还是不着痕迹地渲染了一番欧阳老相公手书匾额的文化书法内涵。 秦肃的此番见解不但将闫超自尴尬无奈的氛围中开脱了出来,且让东家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愉悦之感。 “秦公所言极是!呵呵,说句不合规矩的玩笑话,某实乃大有同感!” “小郎君应是第一次来到东都洛阳城吧?!……哦,既然如此那便是了,郎君今日所在之地只是邻近洛阳外城的古城乡里,还未曾真正见识过东都洛阳的富庶与繁华,自会是如此一番见识!” “小郎君,某且不提居于东都洛阳南市、北市与西市繁华街市内的酒楼馆所茶肆楼台,单就是坊区之间大大小小酒楼客栈的富丽豪奢规制气度,亦是此间日昇酒楼所无法比拟的,至于自南城正门定鼎门直通天津桥宽达百二十余步的定鼎门大街,大街两侧居于观德、修文、宣风、安业、淳风、淳化数坊的数十家酒楼馆所,更是此间日昇酒楼所不能望其项背的!” “那等闻名遐迩的酒楼馆所层出迭见金碧辉煌富丽堂皇,其间楼层至不济也有四层之多七八丈之高,其间最为出名的当属观德坊的沐风酒楼,哦!还有与之齐名的宣风坊中众多胡姬妖娆坦露尽数出没的唐风酒楼!” “啧啧!郎君,此两处酒楼巍峨雄伟更有十数丈之高六层之多,其内尽是雕梁画栋美仑美奂应有尽有……呵呵,请郎君原宥闫某无学无识孤陋寡闻此刻竟不知该用何等的言辞形容得好?” “嗯……数年之前某曾有幸蒙一位文雅名士的宴饮邀约,得以到过唐风酒楼的四层,此间高处几欲可以俯瞰洛水南侧的小半个洛阳城,踏上高楼的那一刻某竟然有了种青云之上九霄外的恍惚之感,啧啧!虽说唐风酒楼的宴饮邀约对于某而言仅此一次,然某已觉得这辈子已是活得值当了,至于五层、六层之上极尽豪奢华贵的琼楼玉宇宴饮之地……嘿嘿!又岂是某这粗鄙的商贾之人能够随意想去的所在?!” “郎君方才大大抬举日昇酒楼的溢美之词,待您真正到了定鼎门大街之时千万莫要再提及得好,省得因为某这区区一间日昇酒楼而折损了贵人的名头。” 其父所言秦铮非是心中不信,只是大人将其喻之为井底之蛙心中颇为不服而已,如今听得日昇酒楼的东家闫超自针自砭其日昇酒楼,大夸特夸洛阳城中一应的酒楼客栈茶肆馆所,溢美之词不吝于耳且大有闫某才拙词尽之意,心向往之的秦铮恍惚之间不免有种身在此间魂魄已是飘然而去之感。 “呵呵,郎君莫要心急,待您到了东都洛阳城中多多熟悉上几日,便可清楚知晓东都洛阳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不过还请小郎君原宥某今日此间直言相告,定鼎门大街两侧的酒楼馆所,其幕后主人的真实身份俱是背景高深莫测名头更是大得吓人,小郎君若是想去玩耍观赏品尝美食却是没有半分不妥,只是千万莫要因为个人喜恶而与那等眼高于天的人物发生甚的过节纠缠,如此不但是自找麻烦而且麻烦得紧呀!” “哦?……哦!某晓得此事关紧!嘻嘻,某谢过闫东家的好意直言,想来以某的为人秉性自也不会率性行事,阿爷,待明日进了东都洛阳城之时,还请您应允三叔带着铮儿几人好好逛逛这繁花似锦富丽堂皇的洛阳城?” “呵呵,铮儿若是想要好好逛逛这繁花似锦富丽堂皇的洛阳城,还需先接受了此前的三日禁足惩处,待为父依据你的所作所为再行定夺吧!如今且让秦某先登上日昇酒楼的三楼,品尝美食佳肴领略一番东都洛阳城厚载城门的巍峨雄姿吧!哈哈哈……” “三叔!阿爷此举也太不懂得人情世故通彻变故之法了吧?!” “慎言,呵呵,慎言啊!铮儿切莫因为这些过头的言语而被大兄禁足更长的时日!若是如此却是有些得不偿失了!啊?哈哈哈……” “哦!……铮儿知晓了,三叔!三叔您也真是的,怎地就不为侄儿求个情呢……” 一众人等跟随着秦肃、秦霄兄弟二人移步登上了日昇酒楼的三楼。 豪华宽敞的三楼厅堂早已撤去了隔间的屏风敞开了窗棱,暮春时节近午时分明媚可人的春光透过树头的枝梢泼洒进来,厅堂之中更加显得是明亮通透美景怡人。 透过酒楼南侧婆娑舞动的繁茂枝叶,隐隐约约能够望到酒楼东南的天际一侧,若隐若现一条宛如长龙一般无边无沿的黑线,需得屏息凝神仔细查看,方能隐约看出这条黑线正是环绕防护东都洛阳西侧的高大城墙。 城墙西南角的位置耸立着一座远眺已觉气势非凡的高大门楼,想来便是东都洛阳城西南侧的厚载城门。 日昇酒楼的仆役早已遵照东家闫超的吩咐,自东而西南北两侧依照宾主尊卑长幼的落座次序,在厅堂之中摆上了二十多张大号的案几。 肉色如润玉般白嫩的是鲜美的玉鱿鱼鲙,流淌着金黄般色泽外焦里嫩的是喷香的烤羊腿,热气腾腾的盆子之中是大块的酱烹牛肉,整只整只的全是金灿灿的炸鸡,肉嫩香甜的是蒸羊羔、酸嫩爽口的乳酪、焦香扑鼻的胡饼、热气腾腾的汤饼、精美的酒壶精致的酒盏之中已然斟满了色泽通透酒香四溢的美酒…… 一张张食案之上摆满了琳琅满目色香味俱佳的玉盘珍馐,一时之间日昇酒楼的三楼之中弥漫着美食佳肴那等极具诱惑力的扑鼻香味。 陆五、陈奇二位司戈昂首阔步跟随在秦肃与秦霄兄弟二人身后。 二人目光所达之处尽是十分丰盛的珍馐,鼻息所嗅之间无不是美酒美食的香味,然二位司戈全然不在意此间珍馐美酒的极尽诱惑,恪尽职守着各自的职责,彪悍冷冽的眼神在楼堂的各个角落里警然逡巡,左手的拇指则紧搭在腰间横刀的绷簧之上,若是此时有甚的意外突然发生,陆五、陈奇二位壮士绝计会在刹那之间拔出横刀挺身而上。 跟随在两位司戈身后那十四位魁梧强悍的军头队正,自登上酒楼三楼的那一刻起,数十道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俱是已经齐刷刷地落在了案几之上…… 那种隐隐透着绿光的眼神尽显着对美酒佳肴的执着与狂热。 一众军头虽是严格遵从着应有之规矩,执行着必须遵守的军规戒令,然那一个个黑红油光脸上如同痉挛一般微微抽动的嘴角与上下来回不停蠕动的喉结,亦然坦露了汉子们内心所思所想的真实感受。 天老爷的!原以为此前跟随“面白腹黑”三郎坐吃茶汤之时,听着“可恨可恶”的白衣三郎舌灿莲花般报着各种美味的佳肴,某等这些球囊吃货嘴中的口条与饭桶的草包肚子已是受不得了,呵呵,亲临其境之时方知…… 当某等兄弟亲眼见到数十张食案之上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之时,那等千奇百怪的抓挠酥痒之感登时便齐齐地涌上了心间,抓挠的诸位兄弟是神情飘忽站立不安眼花缭乱口舌发干。 今日早间卯正时分早饭之时,各位兄弟于柳泉驿站自是进食了一满盆的馎饦(面片汤)五六张胡饼,虽说当时确是填饱了肚子,然现今眼见已是近午时分,某等这些只知厮杀吃饭的饕餮汉子除了刚刚于酒楼茶肆吃了些牛溲马尿般的茶汤之外,四十里的行程一路行来可谓是水米未进,进得厅堂之中一眼望去竟有如此之多的美酒佳肴,怎能不令兄弟们为之心神激荡不可自抑! 卷一 第十章、赳赳虎贲心意声 某等这些刀头上舔血马背上过活上无父母下无妻儿的光棍汉,除了每日惦念着肚里吃得与嘴里喝得美味物什之外,其他诸如金银宝物荣华富贵美女佳人此等虚幻缥缈的好事,与某等有个球毛的干系?! 来到居中位置宴饮主位所在站定身形的秦肃,正了一正头上所戴的青黑色纱罗幞头,拂了拂身上的深绯色小团花窄紧直袖圆领襕袍,而后仿似听到了众位军士齐齐的呐喊心声一般,捋着三绺长须笑看着众人抱拳拱手朗声说道:“秦某告罪了!列位壮士,原想着你等随三郎前来此地便要大快朵颐如今已是酒足饭饱,何曾会想到你等守着偌大酒楼众多美食竟然一直候到此时,一想便知定是秦某那精灵古怪的三弟有意找了些由头又在戏耍列位壮士。”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肃板起脸恨恨然斜视了一眼立于自己身侧笑而不语的白衣三郎,算是替那些心存怨言却又无胆敢言的汉子们报了一目之仇,方才继续笑言道:“原是秦某疏忽怠慢了诸位,还望列位壮士原宥秦某兄弟一二。” 一众军头怎敢以低阶军官的身份慨然而立,身受朝廷正四品下堂堂尚书右丞的揖礼告罪,他们齐齐地抱拳稽首行以军礼,其间一人朗声答道:“某等实不敢当秦公如此大礼告罪!某等随同三郎前来本就是为秦公、夫人与眷属打前站所需,此中应有规矩某等虽是粗鄙军汉却也明白其中事理,岂敢不守规矩放肆行事?!” “哈哈哈!好了好了,一路旅途赶路秦某早也已是饥肠辘辘,更别说你等这些既能于马背之厮杀亦能于此进食困觉的虎贲壮士,来来来,诸位快些依次入席,且放开了肚皮先吃个爽快再提那等美酒佳酿的事情,届时秦某、三郎定会与壮士们痛饮三盏!” “喏!某等谨遵秦公之命!” 一阵急促的轻微脚步响动,早已有些急不可耐的军汉们已是按照士人宴饮的规矩跪坐在于食案之后,且等着秦肃秦公一声喝令便可以痛痛快快地大快朵颐一番。 呼啦啦声响过后,此时的三楼厅堂之中还有三人未曾入得席去,他们依然规规矩矩地站在秦公的席侧,与之遥相对应的便是正在楼梯口处窃窃私语,如今还不知位于何处的三个孩童。 见此情景,正要拉着三郎秦霄返身入席的秦肃立时便停了脚步。 他看了看依然在堂前挺身而立的三位汉子,一副玩笑的口吻对身旁的秦霄笑言道:“三郎,此三人何故?难不成他等是不愿遵从秦某入席之命,或是说还不知自家的腹中饥饿与否?” 白衣三郎满是欣赏的神色笑看着堂前站立的三位汉子,随口也以玩笑的口吻回复着大兄。 “大兄,见到如此丰盛的美食佳肴,莫说是他人就连三弟也早已忍不住要痛快淋漓大快朵颐一番,只是偏偏就有或此等不知饥饿与否或不肯奉命于您之人,嗯!三弟还真猜不透此时此刻他等心里想的究竟是些甚的?若依三弟之见莫如请大兄就此升堂问案,只要大兄不惜动用大刑伺候还怕他等不肯招供么?” “哈哈哈!果然是个白衣白面却黑心黑腹狠辣心肠的秦三郎,好!大兄就依着三郎的妙计如此行事罢了。” 话音落地秦肃立时便换了副郑重肃穆的神情,双目炯炯盯视着身侧站立诸人凌厉的口吻喝道:“陆五、陈奇!秦某且来问你,你二人刚才于山岗之上已是公然拒奉秦某之命,如今众位壮士皆已纷纷遵命入席,而你等却依然挺身于此,难道你等还想再次抗拒秦某之命吗?” 陆五与陈奇二人乃是大唐帝国北疆单于大都护府治下久居塞外的边民,因累年战火波及的缘故自幼便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两人结伴而行相依谋生年方十六便投身于朔方边军之中,凭借八年多时光军伍生涯弓马娴熟作战勇武,奋力拼杀累积军功方才领受了正八品下朔方边军果毅都尉府左右司戈的官职。 二位低阶军官皆是淳厚质朴的厮杀军汉,终日里过的亦是些纵马执槊弯弓鸣镝,大口吃肉大碗吃酒呼喝叱骂如同扁担一般直来直往的军伍生计,何时见识过文官雅士谈笑之间有意为之的风韵趣事,如何懂得去用脑用心揣测上官贵人的心思用意,如今听了秦肃、秦霄兄弟二人的一番对言,加之秦肃秦公一番质询意味颇重的言辞,两位心悸莫名的低阶军官不觉之下已将秦公、三郎做戏玩笑的言辞,当做了秦公即将发怒严厉斥责的前兆警示。 惴惴不安的陆五、陈奇面面相觑心中大呼不好,无奈之下只得再次抱拳稽首行以军礼,沉默片刻之后,口齿稍稍伶俐一些的陆五涨红着脸硬着头皮回禀道:“秦公明鉴,某等言辞无状确实有罪于秦公,只是这拒命一事某等可是万万不敢当的!” “某等二人虽非秦公的司衙属吏,诸位随行的军伍弟兄也非是某等二人所属的部众,相互之间确无统属领率的职份,然某与陈奇自太原府尹孙公、果毅都尉齐都尉处亲领了差事,身上自然担负着护卫秦公、夫人与眷属一路万全的重要职责。” 陆五一番职责在身的话语说到这里之时,那些已然纷纷入席跪坐于食案之后的淳朴军汉,眼见秦公与白衣秦三郎还未曾入席,紧张失色间无不面露羞愧之色,心思精明一些的就连放置于案几一侧的牛皮靴都顾不及穿了,慌忙间撩袍起身跣足跨步来到两位司戈的身后,抱拳稽首以示罪过。 心思鲁钝一些依然跪坐在食案后面愣神发呆的憨货,也在好友袍泽的提醒下纷纷跟了上前,一时之间酒楼三楼的厅堂之间是人头攒动从者络绎不绝。 思路越发明晰的陆五并未理会身后夯货的告罪举动继续回禀道:“日昇酒楼所处古城集镇虽已毗邻东都洛阳的南城城门,但有一日没有安然抵达秦公的府邸未曾交割差事,某等二人就算是没有完成肩负的职责,且在集镇戍楼处某等曾听执役的武侯头目提及邋遢道士与女童之事,此事颇为诡异却令某与陈奇心中甚是不安,某二人略略商议之后还是以为护卫秦公职责一事更为重大,故而不愿在此时入席宴饮,还望秦公原宥某等的无礼行径,且请您与三郎就此入席,待到了东都的府邸某等二人愿受秦公的责罚惩处。” 秦肃不动声色间听着陆五条理分明的陈述,看着那群去而复返一脸羞愧颔首行礼的军汉,悄然之间与嘴角含笑的三郎对视了一眼猛然间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一个职责在身不敢造次行事!且你与陈奇还要接受秦某的责罚惩处?那好,秦某问你二人,你等的武功身手与吾弟三郎相比孰强孰弱乎?” 忽闻秦公哈哈大笑且是如此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辞,实令陆五、陈奇颇感有些意外,二位低阶军官再次相互对视一眼还是陆五慨然回复道:“回禀秦公,三郎的拳法剑术腿脚功夫种种手段端的甚是了得,莫说是与某单打独斗,即便是于街市之中某等兄弟一拥而上,自也不是白衣三郎的敌手,然若是于两军阵前行伍列队之中以军阵技法互相征战攻伐,某等兄弟与三郎之间孰强孰弱也就未知难料了。” 眼神之中满满也是欣赏赞叹之意的秦肃,捋着三绺长须悠悠然看向了三弟秦霄。 “二位壮士这般回答果然是妙不可言啊!三郎,你以为他二人的回答准确与否?” 三郎年轻英武的脸上浮现出了促狭古怪的笑容。 “大兄既然已是心知肚明,何故还要于此问询三弟呢?莫非大兄是想让三郎在众位兄弟面前自揭自家的短处么?哈哈哈……” “大兄,陆五、陈奇二位兄弟此等言辞已是谬赞了三弟的武功身手,想来三郎所练武功只是江湖儿郎的武功技艺,若论比拼技艺一较高下,三弟自是不在话下在座诸位更是一概不惧,只是若像二位兄弟所说的军伍对战,莫说是那千军万马的军阵之中,仅是他等十几位军士结起来阵势,依着他们凶狠、娴熟的军伍做派,再配以威力巨大的制式擘张弩箭,三弟怕是要在交手之前就会退避三舍逃之夭夭喽!” 秦肃面带微笑捋着长须颔首点头。 “陆五、陈奇,你们二人本就乃是军伍之中的悍勇之士,何故不像三郎那般直接将事实真相告知秦某,因何要费尽心思用那等隐晦的说辞来讨好逢迎秦某兄弟二人?二位壮士当需谨记今后切莫再要如此,如此行事只会有失我大唐虎贲的男儿本色!” “喏!陆五(陈奇)谨遵秦公教诲!” 说完这些,秦公和善沉稳的眼神越过了陆五、陈奇二人,落在了那些跪坐入席复又站立于此纷纷告罪的军汉身上。 “呵呵,秦某今日真是难得一见遇到如此之多的怪事,且不论陆五、陈奇二人不肯入席宴饮,你等诸位壮士既已领命纷纷入席坐下,何故又坐而复起站于陆五、陈奇的身后颔首行礼?你等之中谁能告诉秦某此举乃是何等的道理?” 陆五身后一位身高足有七尺有余面色黑红的短须巨汉右臂平胸微微一躬,瓮里瓮气的声音回禀道:“回禀秦公,某果毅都尉府的低阶队正胡杰与秦公有礼!胡某与众家兄弟行事无状,未及秦公与三郎入席坐定,便如同一群抢食的饿狼一般纷纷抢先入席,这般鲁莽行事既与礼仪不符又乱了上下尊卑的规矩,思来想去某等兄弟别无他法只能向秦公、三郎请罪。” 说到此处短须巨汉及其身后十三名军汉,齐齐地向着秦肃与秦霄兄弟两人右臂平胸微微一躬。 见到胡杰一众十四位军士齐齐行下了告罪军礼,颇有些不以为然的秦公微笑着摆手言道:“胡杰,你等既已奉了秦某的入席之命,何来的莽撞行事不符礼仪之罪?!呵呵,诸位壮士皆是秦某今日宴请的宾客,何来上下尊卑的规矩?况且你等皆是朔方边军豪爽勇武的军士,杀伐决断放浪形骸不拘小节,却是不必遵循文人雅士之间所谓的礼仪规矩。” “喏!某等谢过秦公不罪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