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结发未识事 所交尽豪雄 第1章 胖子 “行走江湖,最重要是什么?沟通!沟通不利,就会杀人。杀人呢,就让您困扰。我不喜欢杀人,也不想让您困扰。所以呢,我问什么,您答什么,罗掌柜的,可听懂了?” 说话者黑色劲装,体态魁伟,脸上覆着面具,面具上有着诡异的花纹,右额处有一个“天”字闪着银光。 这是一间密室,他站在胡桌前,对面坐着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胖子,神色恐惧,身子正微微颤抖,努力点了点头。胖子旁边坐着一个汉子,女真服饰,面色不善。 “好,开端顺利。您二位不要紧张呀,拉家常而已吗,恁们这是,吃什么呐?” “足……足下,意欲何为?”胖子颤声道。 “瞧瞧,用问题回答问题,这就叫沟通,不利!”黑衣人手臂一抬,一道迅疾银光激射而出,正中那女真汉子面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银光贯穿,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胖子呆了一呆,看到那女真汉子额头出现了一个小洞,慢慢扩大,汩汩地淌出红白相间的液体,一些淌过他圆瞪着的眼球,一些淌进他张开的嘴巴。 “啊!”胖子抱头狂吼,“莫,莫要杀我……” “嘘……嘘,嘘!您说这回,我们能有效沟通了吗?” “能!能!” “很好,上一个问题,您这是,吃什么呐?” 胖子错愕了一下,“炙……炙羊。” “唔……”黑衣人深嗅了一口,“烤得不错,皮焦肉嫩,孜然下得也足。旁边儿这是……烤胡蒜!不错不错,胡蒜羊肉,再就上一口儿烧刀子,天老爷也羡慕呐。咱北方苦寒之地,酒烈肉狂,比不得你们江南的美酒醇香,食脍精细,然则世事天定,难以兼全,哪有两种酒饭混着吃的道理呢,您说是不是?” “啊?我不懂足下的意……”胖子看到黑衣人的眼神变得凌厉,“对!足下讲得甚对!” “本本分分当个商人不好么,为什么要接触朝堂上的人呢,细作这种活儿,可不是弄个身份,挖个密室就能胜任的,您说呢?”黑衣人说道。 “这,真冤枉在下了啊,在下只知此人是做官,做什么官在下问都未曾问过,此人今天只是来看货,足下知道,我们这行当,好货都存在密室之中,他说他自己拿不准,要请两位行家帮他掌眼,这不那俩位行家还未到,足下就先到了……” “您觉着……我的面具蠢吗?” “啊?”胖子懵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道。 “唰”地一道银光闪过,贯入胖子左肩,他惨叫一声向后栽倒。 “沟通不利呀……我的面具,蠢吗?” 胖子紧捂肩膀,血顺着指缝流出来,咝着气,负痛说道:“未……未曾觉得……” 黑衣人叹了口气:“那您凭什么就想要愚弄我呢?” 胖子咬牙说道:“在下所说,句句属实,确非愚弄足下,足下若不信,稍等片刻便知,帮他掌眼的两位先生少顷就到……” “嘴还怪硬的。你以为那两个女真高手到了,就得救了?嘿,他们呐,来不了啦。” 话音刚落,密室中又闪进一人,服色同黑衣人一般,身材矮瘦,有些佝偻,面具花纹略有不同,一个猩红色“天”字躺在脖子上,抬手丢出俩个物事,骨碌到了胖子身前。胖子一看,是两个苍髯老者的人头,面皮惨白,脖颈处的断口参差不齐,好像被生生扯断一般,血早已流干。 胖子如泄了气的皮球,绝望地流出泪来,“在下说什么足下也不会信的了,可在下真的,真的只是一个卖古董的啊。” 黑衣人一语不发,审视着正在抽泣的胖子,突然笑了,回头看了一眼同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滚吧,明儿就滚,以后别来北边儿了。”语毕,两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胖子楞了一下,“哇”的一声躺在地上大哭,伤口也不觉得疼了,仿佛虚脱了一般。 金国,东京辽阳府,太子河。 天近晌午,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繁荣。今天古轩阁门口停了四辆大马车,像是要出远门,罗掌柜的站在大路上看着伙计装车,气色有些萎靡,相识的人跟他搭话,他也显得谈兴寥寥。 一群衣衫褴褛的乞儿围上来讨钱,有那不老实的拽着罗掌柜的直裰摇晃哀告,罗胖子肉疼似地龇牙咧嘴,勉强掏了一些铜钱撒出去,引得众乞儿一通哄抢。 少倾,手脚麻利的伙计们把车装妥,罗胖子拱手对带头的镖师说道,“陈镖头,此趟劳您多费心了。” 陈镖头叉手回礼:“罗掌柜的你把心揣肚子里,有俺们天地镖局的旗子在,咱们这一路那就是个畅通无阻。” 罗胖子端起一杯酒道:“受累,受累。开拔讨个吉利,镖头还请满饮此杯。” 陈镖头接过酒杯,仰脖喝下,一摆手,示意手下可以开拔了,趟子手抖擞精神,一展旗子,大声喝道:“天地山水,仁义合吾!”一行人马,雄赳赳出城,直投大路而去。 队伍走了约么小半天,来到一处草深林茂之地,引路的趟子手示意有情况,队伍缓缓降下了速度,罗胖子撩起车窗的小帘子,看见路旁的山林里影影绰绰似有人晃动,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陈镖头有意要在雇主面前显些威风,隔着车厢对罗胖子说,“掌柜的你就把心揣肚子里,看俺们的手段。”命趟子手继续喊镖,无需减速。众趟子手喊道:“仁义合吾,天地山水!” 这边喊声未落,林子里遥遥传来回应,“山青水绿,合吾仁义!”这边厢趟子手又喊道:“合~吾!”林子里同样传出“合~吾!” 就在这一声声“合吾”当中,众人大喇喇地穿林而过,走出甚远,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声“合吾”。 罗胖子大为惊奇,透过车窗看向陈镖头。陈镖头有些得意地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感受到雇主的目光,转头宽慰道:“这都是道上的好朋友,认得咱家的旗,林子里喊了多少‘合吾’就有多少个人,咱们喊着号子不停脚地过,换了旁人,可没这么容易喽。” 罗胖子恭维道:“受教了,天地镖局,果真名不虚传。” 陈镖头傲然道:“那你看了,局子的名儿,老树的影儿,掌柜您坐稳了,有咱爷们保你,你就把心揣肚子里。” 罗胖子又恭维了几句,便把帘子放下了,心想这陈镖头当真有趣,喜欢让人“把心揣肚子里”。 队伍走得急,当晚错过了宿头,就在山谷里靠着一处小河扎营生火。趟子手们定了守夜的轮值,把大车围成了圈,车顶上挑起灯,众人开始埋火造饭,因为明早还要赶路,吃饱之后,便早早都睡下了。 罗胖子是后半夜的时候被风吹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想翻个身,把毯子裹紧点,哪知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努力睁开眼发现眼前是无垠星空和极速倒掠的树影,耳旁风声烈烈,胖子本能地要惊呼,发觉全身除了眼睛,没有听使唤的地方了,这一下可就彻底精神了,心底像翻起了惊涛骇浪一般,感觉自己就是怒海里的小舟,嗯,稍微胖了点的小舟。 不知过了多久,等胖子稳住心神时已被带到了山顶,扔到了悬崖边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接着就看到了昨晚那位黑衣人,俯下身来把他里里外外摸了个遍,连裤裆都被仔细查验了一番。 “开!” 随着黑衣人一声低喝,胖子觉得身体又有了知觉,一骨碌坐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扑簌下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要杀便杀,何苦如此折辱于我!”胖子一脸羞怒,梨花带雨地说道。 黑衣人看着眼前这一坨羞愤的肥肉,心里一阵恶寒,“罗掌柜呀罗掌柜,我真要对你产生好奇啦,那么重要的东西,你不放身上,放哪儿呢?” “尊驾究竟,意欲何为?昨日诬我为细作,今日又来搜在下的身?既然不信在下,何不杀之?”胖子眼泪鼻涕一抹,心一横,质问道。 “杀你?想美了不是,你当不当细作压根儿我也不关心,只不过给你个离开的理由而已,你以为装傻充楞我就拿你没辙了?你说与不说,其实区别不大,把你带回去,让搜魂长老搜上恁么一搜,您猜怎么着,这事儿就成了!”黑衣人道。 胖子眼神下意识一紧,仰头叹道:“天,此人到底在讲甚呐!”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东西先藏好,把信鸽一放,你再弄个大阵仗慢慢撤,是吧?可惜呀,等半湖山的人到这儿,起码得个把月以后了吧?我若是你,直接就招了,为一株破‘长生藤’子,何苦受那剥脑搜魂之苦呢。” 胖子听到“半湖山”后直接闭上了双眼,不再理会黑衣人说什么。黑衣人见状,也不多说,双手结印,施起封术。 “白牢儿!”随着黑衣人的低喝,胖子周身显现出一座正方形的银色光牢,倏忽隐去不见。胖子双目依旧紧闭,额头汗珠密布,仿佛在抗拒什么力量一般。 黑衣人拎起胖子后颈,像提一根草绳一样,毫不费力,正要启程回山,却听到手里传来细微呢喃,黑衣人凑近了一些,试图听清胖子在念叨什么。 耳听得胖子猛然喝道:“山来!”黑衣人心中警兆大起,本能地想暴退,却还是慢了一步,被一股沛然巨力轰得倒卷而去,整个人在地上犁出了一道深深地沟壑。 “轰!”一声巨响震彻山巅,胖子盘坐在烟尘中,一座大山的虚影显现,把银色光牢撑得爆裂,片片散落,此刻胖子缓缓睁开双目,神色安详,跟之前判若两人,哪里还是那个哭哭啼啼的胖掌柜! 远处黑衣人慢慢站起,一身狼狈,嘿然道:“这特么才像话!” 罗胖子也不废话,继续喝道:“鬼来!”说罢向黑衣人爆射而去!在半途中整个人迅速变大,冲到黑衣人身前已化作了一个四丈多高的凶恶山鬼。这山鬼筋肉粗硬,眼若铜铃,携着一股凶煞之气双拳砸向黑衣人,黑衣人极速向左侧一滑,避开了这双石碾大小的拳头,“轰”的一声,尘土飞扬,黑衣人刚才所立之处被砸出了一个深坑。 山鬼一击不中,丝毫不停,巨臂横扫,带着风声扫向黑衣人,黑衣人跃到半空,再一次躲开攻击,却看到山鬼好像早已料到一般,眼前这张丑陋巨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石破!”山鬼喝道,紧接着通身泛起土黄色的光晕,伴着一声怪响,从口中射出一道粗壮的土色冲击波,黑衣人在半空中避无可避,瞬间被淹没于光波之中。 这道土色冲击波持续良久才停下,一里之内,冲击波所过之处山石树木皆被摧毁,花虫鸟兽亦未能幸免。 黑衣人从半空中跌到地面,衣缕残破,浑身血肉模糊,伏在地上猛烈地咳嗽。 山鬼喘息着说道:“足下,当真了得,如此竟未能杀你。” “杀……我?”黑衣人面具里大量地涌出了血,含混着说道,“咳……这已经是你的绝活儿了吧……死胖子,别硬撑了,你已经,没法力了。” 山鬼不理会他的话,顺手折断一根水缸粗细的巨树,双手举起,奔跑着抡向浑身是血的黑衣人。 黑衣人缓缓站起,斜斜扭扭地迎了上去,不等巨木临身,周身银光一闪,陡然加速,直接冲到了山鬼的脸上,提起拳头砸下去,“蠢人!总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黑衣人每砸一拳便吼出一句,山鬼的头向后仰,带动整个身子倒了下去,头上瞬间飚出了鲜血和碎骨,整张脸都被这几拳砸得塌陷下去。 黑衣人骑在山鬼脸上,连咳带喘,山鬼的脸已然不成模样,好几处像喷泉一样喷着血,把黑衣人染成了一个血人。山鬼身体渐渐消解,凭空而散,原地留下了脸被砸烂,奄奄一息的罗胖子。 胖子直直地盯着身上戴着面具的血人,费力地说道:“可否,告知……将死之人……杀我者,何方神圣?”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其实呢……咳……我本不想杀你,无奈你丫的不配合呀,死胖子,让你当个明白鬼,记住了,爷爷来自‘天匡山’,下辈子投胎,来找我报仇,我等着你。但有一点,再遇见不是你的东西,别妄想染指。” “天匡山……天匡山……”胖子念叨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心想,那是个什么所在呢,观其面具服饰,显是一个精密的组织,不想竟拥有如此高手,甚至听他的意思,他们还有会搜魂禁术的人,这么强大的组织,江湖上竟从未听闻,他们所图,定然甚大,绝不仅仅是那株“长生藤”,好在东西已然转移,能不能寻到就看同门的本事了。 胖子带着恐惧和惊疑,最后一丝生气儿也消失殆尽。 黑衣人拎起胖子尸体,说道:“走吧,趁肌体尚有活性,搜魂儿应该还能有点收获。”在他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立在那的,那个驼背的矮瘦黑衣人,对他点了点头,随后两人一起消失,只留下一地惊心触目的狼藉战场。 巨大的声响早就惊动了山谷里的镖队,众人清点人数,发现独不见了罗掌柜,守夜的趟子手竟没发觉,这还了得,陈镖头留下趟子手和伙计照看马车,自己领着众镖师来寻罗掌柜。 一行人寻了小半夜未果,陈镖头正在着急,远处有位镖师喊道:“镖头,您快来看,山顶有异常!” 陈镖头一行人打着火把,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山顶,都愣住了,半晌有位镖师说道:“镖头,您看……这是熊瞎子打大虫整的吗?罗掌柜他……他会不会……” 陈镖头一脸凝重,“这得多少熊瞎子和大虫能打成这样啊,看这架势,罗掌柜的可能是凶多吉少了,这趟活儿咱们爷们是彻底把脸丢干净啦!” 其中一个镖师接口道:“罗掌柜的也是,大半夜跑出来谁也没告诉一声,能怪着谁……” 陈镖头怒道:“放你娘的屁!人!货!只要出事,不管庸呼啥,都是走镖的责任!这就是规矩!不讲规矩搁江湖上能站稳当吗?俺今天说的,你这辈子都给俺记住了!” 接话的镖师涨红了脸,嗫喏着不敢再说,陈镖头继续说道:“明早继续出发,罗掌柜虽然失踪,他的伙计和货咱们说什么也要给人家送到地方,不能再出一点差错!完了你们回家复命,俺就不跟你们回来了,这条命,便抵给人家了!” 第一卷 结发未识事 所交尽豪雄 第2章 藤 金国,东京广佑寺,傍晚。 山门前香客如织,往来络绎,寺内大雄宝殿里有一尊北方第一大佛,有很多外地人都是专程来东京一睹大佛风采,牌楼下各色商摊比邻接踵,吆喝之声不绝于耳,一派繁热景象。 一伙乞儿身前放着破碗,懒洋洋地靠在墙角晒着傍晚的太阳,当中一位细瘦少年,肤色略黑,手里耍玩着一把破铁匕首,似是这群乞儿的头领模样。 这时一个乞儿从人群中奔出,猫下身子,在那少年耳边说了几句,少年眉毛一挑,收起匕首,也不招呼其他人,径直起身,大步朝远处走去,众乞儿见状,互相招呼着,蜂拥随了上去。 远远地就望见有另一伙乞儿正在搅扰香客,被众乞儿缠住的人,往往给了钱才能脱身,更有甚者,趁乱钱袋被摸走也是有的。 “四哥,马小过来了!”正在忙活的众乞儿立马聚拢过来,人数竟隐隐盖了对方一头,越众走出一个半大小子,正是太子河一带的泼皮头子胡老四,生得丑陋鄙劣,歪头斜眼,趿拉着懒汉鞋,挑衅地看着大步流星过来的马小。 马小掌管的白塔和广佑寺这一带是游人最多的地界,但马小为人讲道义,只允许众乞儿按规矩行乞,不准偷盗,别处的泼皮几次想染指这一片儿都被马小给归拢过。 “马小!打今儿个起,白塔这片儿,归我!你爱乐意不乐意吧!”胡老四比马小高出半头,远远地便扯着破锣嗓子叫道。 游人们“唰”地分开,自动腾出了一块空地来,都是常看热闹的主儿,这套业务,不用教。 “咦,锦囊没啦。”人群中一位少女惊咦道。 马小扫了一眼说话的少女,只见那少女豆蔻年纪,生得肤如凝脂,明媚照人,看样子有些生气,小嘴儿微微撅了起来,嘴唇儿翠嫩欲滴,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小姐别急,奴婢帮您好生找找……”少女身边的婢女安慰道。 马小回过神,抿起嘴,低着头继续大步走向胡老四,也不废话,临到近前,猛然加速,冲上去扬起手里的匕首,一刀就扎向胡老四的脖子! “四哥!”胡老四身后众乞儿吓了一跳,胡老四也没想到马小二话不说上来就下死手,下意识往后一躲,嘴边被铁匕首豁开了一道口子,霎时血流如注,淌了一身。他吓得胆儿都长了毛,捂着脸转身就跑,带来的众乞儿也跟着没命的跑。 马小身后的众乞儿齐发一声喊,操着短木棍冲上来,追打着胡老四众人,直打得众人哭爹喊娘,都嫌自己跑得慢,恨爹娘少给生了一条腿。 胡老四引着众人进了一处僻静的死胡同,这胡同幽长,三面高墙。马小众人尾随而至,一看是死胡同,便都住了脚喘粗气。 “唔,快,上墙!”胡老四捂着脸,负痛说道,马小众人这才发现胡同尽头高墙前备了一架长梯,胡老四一伙人快速上了墙头,把梯子也扯了上去。 马小楞了一下,身后胡同口的两扇木栅栏突然合上,栅栏外又被人下了门栓。 这时三面墙头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面色不善的泼皮闲汉,人手两块青砖,不怀好意地看着马小众人。 “马哥,南城疤拉眼儿,城隍庙丁棍儿,前门麻五,西槐街铁牛儿,烟粉街白皮子,再加上太子河胡老四,东京城有号的泼皮都到全了。”马小身边一个乞儿低声说道。 “马小兄弟!”墙头上一个中年泼皮头子说道,“今天引你到这儿,咱爷们也是不得已,你说你,守着那么大一个香饽饽,不让别人吃就算了,自己也不吃,每次有人去跟你打商量,你也不给个方便,咱爷们呢,也属于先礼后兵了,今天,要么你答应咱,以后白塔这片儿,大家各凭本事切货,要么,就对不住了,两条道儿,你挑!” 金国,东京辽阳府,芦苇河平民区。 “大少爷,这是这个月的月例,账房是越发吝啬了,比上个月整整少了一半啊,我质问那账房管事,这区区一千文钱,够干什么,现在市面上一斗米都要三十文,哪知他倒似占理一般,竟说嫌少可以不要,您听听,这是什么话……”一户民宅小院里,一个下人打扮的中年汉子对一个坐在石桌前看书的少年说道。 这少年身着淡青色胡服,生得眉目清秀,给人一种磊落温润之感,听罢放下书卷,“梁叔毋须动气,一千文,我们这个月多做一些活计,省着吃用,想来也够了……” “少爷,奴才操持贱业也就罢了,您能不能别总去了呀……” “梁叔,劳动并不低贱,何况两人出力,总是比一人出力轻松些……” “正儿八经的大少爷,楞给逼到这步田地,我瞧着呀,这都是二奶奶的意思,哼,女人当家,小肚鸡肠,府里上行下效,见咱们落了井,现今连个小小管事都敢来扔石头啦!”梁叔把这一贯钱打开,用麻绳串成十文二十文不等的钱串子,边串边说道。 “人情炎凉,世之常态,那些冷言冷语梁叔也不用放在心上,况且二婶维持偌大一家人的开销,也实属不易,个中难处,定是有的……”少年劝道。 “大少爷你就是心地太善,咱就说,有她这么当二婶的吗?老爷夫人罹难那年她就要把您赶出府,那年您才九岁啊,老爷夫人尸骨未寒呐,辛亏是二爷还要点脸面,把你算留在府里了,可这二奶奶是三天两头找你的茬儿,你都忘了吗?好不容易熬到您十五岁可以束发了,这刚束发就给你赶到这平民区来住了,还美其名曰给大少爷单开一府,我呸!有这么寒酸的府邸吗?”梁叔停下了手里的活,越说越气。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这儿很好啊,至少不必被那些繁琐的规矩所累,若是在府里,梁叔您能这么痛快地说话吗?”少年微笑着继续宽慰道。 梁叔继续着手里的活,叹道:“老爷夫人要是知道他们的儿子长成如此人才,说不定得多开心呢,唉,当年走得突然,竟没留得只言片语,皇家的差可真不是好当的……” “慎言!仔细隔墙有耳。”少年正色道。 梁叔神色一紧,左右望了望,接着说道:“其实我知道二奶奶怎么想的,不就是见不得少爷好么,下月底仙门来选人,她就是怕少爷您抢了她那宝贝疙瘩的风头,可倒好,二爷其他两房庶出的儿子,加上三爷四爷的那些个少爷小姐,都沾了当家二奶奶的光了,明明希望最大的是少爷您,偏生让她这么刁难,平白去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 “梁叔。仙缘当有天定,岂能尽如人意?选不上也没甚关系,我鱼暗岂能永无崭露头角之时!”少年清秀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傲然的神色。 梁叔看得呆了一呆,这神色像极了他的父亲,正想着,就听有人敲门。 “小暗哥!开门呐,小暗哥!鱼暗少爷!” 梁叔边往门口走边吼到:“来了,来了!说多少遍了,我家少爷束了发了,表字星沉,星沉!还直呼大名,有没有点礼数了还!” 门刚打开便挤进来一个蓬头散发的小乞儿,直接冲进院子说道:“鱼……”小乞儿稍了一眼一旁面色不善的梁叔,硬是把“鱼暗少爷”生生吞下了肚,“鱼……星沉少爷,我家马哥儿被算计啦,全城的泼皮围了他,要他的命呐!” “诶呦嘿!还反了这帮腌臜货了,你没跟他们说马小是我家少爷的拜把子兄弟吗?”梁叔捋胳膊挽袖子说道。 “前面带路,此刻情况如何了?”鱼星沉起身,边走边沉声问道。 “柳树条胡同那边,有个死巷子,巷子口被栅栏栓住了,马哥儿就被围在那了,周围墙上都是人,栅栏门外也有人守,我第一时间没陷进去,这才有机会来报信儿……”这乞儿唤作“精细鬼小六”,口齿伶俐,三两句就交代清楚了情况。 “梁叔,拿包子!”鱼星沉人已经走到门外,对梁叔说道。梁叔急忙奔回屋里,拿了一个小包袱,追了上去。 精细鬼小六心说,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跟咱们就是不一样,接仗之前人家还得吃点包子,倘若被打死,做饱鬼终究好过做饿鬼,这次能混过去的话,以后再接仗之前我也吃些包子,唔,包子不太方便揣……炊饼!对,我以后身上常备两块炊饼,接仗时咬他奶奶的两口。 柳树条胡同,死巷子。 一开始从广佑寺那边过来时,有不少追着看热闹的游人,胡老四跑得飞快,以至于看热闹的都没追上这群人,只有精细鬼小六和另外五个人远远地吊着。 这五个人在后面跟着,到了这巷子外面。两男两女,各携佩剑,衣袂轻飘,颇有出尘之感。簇拥着一个清秀少女,正是丢了锦囊的那位。 “小姐……”其中一位婢女犹豫着说道,“您确定是被这群……人窃走的吗?” “呃……鸟儿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其实小姐呢,是故意被窃的啦,看他们可怜而已嘛,这次下山之前太师父不是说了吗,让小姐多行善事,积累功德……”另一位婢女稍显活泼,接茬说道。 “黄白之物给了他们也还罢了,那锦囊……”少女面色微红,赫然说道。 “是呐,那锦囊是大师哥送给我家小姐的定情信物,我家小姐行善积德,自然是大大地不皱眉头的,可丢了定情信物就要大大地皱眉头啦。”活泼的婢女又打趣道。 “什么……信物啊,花儿你别胡说……”少女羞得红透了脸,作势欲打。 “小姐,用术法吗?”其中一位年纪略轻的男仆问道。 “就算不得已动手,也不得动用术法,太师父千叮万嘱过的!”少女说道。 “就是啦,臭竹子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啦,术法不得对普通人使用,不然要惹出大大的祸事来,这么基本的规矩,出了山门就忘光了嘛?”花儿说道。 “有时候我真的认为,花儿你应该跟鸟儿你俩把名字换一下。”竹子说道。 “嗯?为什么我俩要换名字?你们笑什么嘛,臭竹子,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要换名字?”花儿继续叽叽喳喳道。 众人忍俊不禁,不再理她。 死巷子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马小兄弟,想没想好啊,给个痛快话来……”墙上众人也不着急,反正笼中困兽,插翅难逃。 马小低声对众兄弟道:“一会听我信号,抱好头忍他奶奶的第一轮砖头,等他们手里两块砖扔完,叠人梯,送我上墙。”众人默然应允。 墙上领头的泼皮又道:“要不这么着,有哪位兄弟不想跟马小陪葬的,可以上墙来,来呀,给想活命的兄弟放个梯子。”语毕远处放下了一个小梯子,马小众兄弟把马小围在中间,没有一个人往梯子那边多看一眼。 “不想市井之中,竟含如此义气!”胡同外的房顶上,少女一行人中那个年长些的男仆看到此处,忍不住赞道。 “松大叔,今日心情大大地不错呐,刚才那句话可把这个月的份额都用光啦!”花儿揶揄道。 “花儿!没大没小的,跟松叔叔也开玩笑。”少女嗔道。 花儿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松叔,红色抹额之下,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她们交谈一般,并不打算做理会。 太阳已经下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墙上的泼皮终于不耐烦了,厉声叫道:“真特么是给脸不要脸,给我砸!往死了砸!” 马小沉声道:“忍住了,准备人梯!” “现在出手吗?小姐。”竹子说道。 “好!松叔跟竹子哥下去,断不可使术法,花儿鸟儿,随我在此。”少女指挥道。 花儿一脸失望,却不敢真的忤逆少女,只好噘起嘴表达自己的不满。 “蚁酒浮明月,鲸波泛落星!”就在一触即发之时,胡同口传来一声清吟。 “朋友们请了!我家少爷请各位吃大包子!” 随着梁叔的声音,从胡同口飞过来几个黑黝黝的圆球,带着火星划过夜空,飞到墙上众人头顶,落入了人群。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墙上突然炸营了。 “轰!当!砰!当!”五颜六色的烟花响彻墙头,炸得众泼皮登时乱作一团,不少人从高墙上跌下来,摔得七荤八素,牙断脸破,哀嚎声不绝于耳。 “他奶奶的书袋子,来得正好,快开门栓!”马小大喜,一边踢着墙上跌下来的泼皮,一边冲栅栏外大声喊道。 “麻杆儿,稳住,守门栓之人略多!”鱼星沉跟之前判若两人,动如脱兔,穿梭在敌人之间,打人一沾即走,不多纠缠。 梁叔扔完最后一个烟花,抡着拳头也来帮自家少爷。 无奈双拳终究难敌四手,鱼星沉和梁叔还是渐渐被围住,只得背靠着背勉强支撑。 就在战况胶着之时,房顶上跃下两个男子,一老一少,皆青衫方巾,形貌清癯。二人一进战局,如虎入羊群,切、拿、拍、打,动作奇快,所过之处众泼皮被冲得分波裂浪一般。 鱼星沉正被揍得鼻青脸肿,骤然压力减小,原来众泼皮转向矛头,想用人海战术围住新加入的两人。 就在一团乱的时候,谁也没注意,一个瘦小的黑影,借着月色的掩护,慢慢从众人脚下“爬”到了门栓下边,起身,抬栓,一气呵成,“马哥儿!”璀璨的烟花下,正是精细鬼小六瘦弱的身体。 这下好似放出了一头混世魔王来,马小浑身浴血,铁匕首在夜里闪着乌光,率众蜂拥而出,威风凛凛,大杀四方。 东京城的泼皮联军,一看马小放出来了,霎时兵败如山倒,丝毫不顾场上局面,只顾四散奔逃,一败涂地。 马小在人群中发现了胡老四,赶上去一脚踹倒,胡老四已经被吓破了胆,丝毫不敢还手,马小收起铁匕首,顺势伸进他怀里搜了一把,拎出一个小布包来,正是他们这伙乞儿白天“切”的货。 不远处,鱼星沉正和那两个拔刀相助的汉子拱手寒暄,马小走过去道:“多谢二位出手相助,不知这里有没有你家小姐的钱囊。” 竹子从中寻出锦囊,又再致谢。 “好啦好啦,谢来谢去,天快大亮啦!”房顶上传来花儿清脆的声音。 马小拱手道:“如此,各位朋友,后会有期了。” “别了,朋友,我瞧是后会无期才对呐!”花儿抢着说道。 惹得为首少女噗呲儿一乐。 “大呆子,来碧寒山的话,咱们自然大大的有期!不过我觉着嘛,你没戏,自然是大大的无期啦!”花儿说道。 马小仿佛没听到花儿的话,只怔怔地望着居中那少女,五彩烟花下的笑靥明艳动人,一时竟有些痴了。 “呆子。”少女看马小的痴样有些羞怒,学着花儿的口气暗道。说罢便领着众仆从头也不回,飘然而去。 “碧寒山……”马小痴立半晌,口中喃喃念着,冥冥中“碧寒山”三个字仿佛钻到了心坎里,无声无息地扎了根。 梁叔鼻青脸肿地凑上来,“哎呦……疼……” 马小回过神,递出布包,“梁叔,拿回去买些跌打药吧。” 梁叔双眼放光,正要接过,“麻杆儿,钱你留着吧,给众兄弟瞧伤都要用的,我们这点皮外伤,不碍事。”鱼星沉道。 梁叔手伸进布包,“对对,不碍事的,用不了这许多,一个足以,嘿嘿嘿。” 马小跟鱼星沉相视一笑,挥手作别,洒然归去。 鱼星沉和梁叔回到家,梁叔把钱囊打开,发现里面除了几两碎银之外,还有一个瓷瓶,赶忙拿给鱼星沉看,“少爷您瞧瞧,这里面装的是不是金疮药?” 鱼星沉就着煤油灯的微光,朝小瓷瓶里一看,里面有一株脆嫩的小草芽,好似一株小藤,微微起伏,无风自动,煞是可爱。 第一卷 结发未识事 所交尽豪雄 第3章 脱胎 南宋,临安,古轩阁总号。 院里站着镖师趟子手一众人等,陈镖头立于会客厅内,对着厅内主家备述来龙去脉。 厅上为首的老叟说道:“镖头请茶,慢些说,不急的话在鄙处盘桓两日再走不迟。” 陈镖头面色赫然:“俺们真没脸受您招待,既然事儿赶到这儿了,也不做那缩头乌龟,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老叟下首坐着一个黄衣青年,接过话茬儿道:“陈镖头客气,交代个甚呐,不瞒您说,罗掌柜早料到了波折,提早就给总号飞鸽传讯了,我们怕队伍再出岔子,打您入关起,就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了,镖头未曾发觉吧?” “正言!”上座老叟微怒道。 青年故作慌忙地起身,对老叟鞠躬道:“是……孙儿多嘴……”转身对陈镖头道:“镖头勿怪,在下无心之言,还请恕罪则个……”心下却甚是不以为意。 陈镖头哪里看不出人家故意挤兑,惨然说道:“镖行规矩,失人赔命,丢货赔钱!俺把命赔给爷台们,烦请各位放高抬贵手,放我手下兄弟回去!”说罢抽刀朝脖子抹去。 “嗤!”只听得一道破空之声,刀把上传来一股巨力,将刀直接撞飞出去,“夺”的一声贯入了厅上的柱子里,刀身兀自颤动不停。 与此同时厅上走进一位白衣少年,背负长剑,手执拂尘,作道士打扮,五官生得丰神俊逸,贵气逼人。 “正言大哥,有意思么?”白衣少年声音煞是动听。 黄衣青年神色一紧,对那少年道:“三公子教训得是,是我孟浪了,本想开个玩笑么,谁想这北佬性子这么烈,说抹脖子,抬手就抹,亏得三公子来得及时,不然又是件祸事。”说着青年恭敬地低下头,眼里闪过一抹怨毒。 厅上老叟道:“凝之回来了!给你引见,这位是辽东天地镖局陈镖头,辽东分号这次回迁,全仰仗陈镖头尽心竭力,陈镖头,这是老朽的孙子,排行老三,唤做陆凝之,在大涤山学道。” 陈镖头求死不成,更觉惭愧,埋首跟陆凝之见了礼。 陆凝之双手扶起陈镖头,宽慰道:“江湖路险,谁也不敢保证万事皆顺,天地镖局名头响,规矩亮,贵局镖师皆是义勇之辈,江湖上提起来谁不竖个大拇指。况且,这次的事确实怪不得您,个中缘由,恕在下不便细说,但请千万勿要挂怀。” 陈镖头听这少年温言软语,声音煞是动听,不但丝毫不怪罪,还顺带捧了一把自己,感动得无以复加。 少年一甩拂尘,轻若无物地把刀卷下来,轻轻还入刀鞘,放在陈镖头手里,微笑道:“镖头切切不可再冲动,跑江湖没事就抹脖子可还行,又不是孙行者,有多少脑袋够抹的!” 陈镖头眼泪快出来了,又要跪下去,陆凝之微微虚托,陈镖头竟跪不下,心中一凛,这少年年纪轻轻,内力怎如此了得。 陆凝之道:“镖头切勿再行礼,我过些时日正要去辽东,只盼镖头莫嫌叨扰,当与小可共谋一醉才好。” 陈镖头道:“能和陆公子结交是俺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到了辽东公子一定要来东京府找俺!” “好,如此,便说定了!”陆凝之道。 “好了凝之,镖头远来也累了,让镖头去歇一歇吧。”厅上老叟道。 陈镖头顺势行了礼,退了出去。 老叟令下人关上厅门,急切地从椅子上站起,“凝之,怎么,大涤山也惊动了?” “是,师门派我走一趟辽东,调查罗叔的事。”陆凝之道。 “大涤山未免小题大做了,还把三公子折腾下来,我看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半湖山的香主死了,自然由我们半湖山处理。”陆正言道。 “正言!你给我坐下,再插嘴滚出去!”老叟喝到。 陆正言讪讪地坐下,脸别过一旁。 “凝之,你师门还说什么了?提没提到‘长生藤’?”老叟继续问道。 “这正是派我下山的原因,师门长老怕爷爷您和半湖山的仙长们误会,师门的意思,此次若寻到‘长生藤’也还是交还于半湖山。罗叔死得并不简单,金国仙门,有实力击杀罗叔的,最次也要出动两个长老级以上的高手,而这些人没任何理由为了一株“长生藤”出手撕毁仙门停战协议,怕就怕,罗叔此次寻到的不是‘长生藤’那么简单……”陆凝之道。 “不是‘长生藤?’罗胖子飞鸽传讯上写得清楚,守护此藤的乃是一条‘青玉蛟’,废了好大周章,伤了两个副香主,才将之击杀,得了此藤。长生藤的守护灵物属青玉蛟最为常见,嘿,刚入仙门的孩童都知道的事……”陆正言讥笑道。 “正是因为‘青玉蛟’!青玉蛟由拥有龙血脉的青蛇修炼百年而成,头生角,是快要化龙的征兆,正常‘青玉蛟’知道不敌,便会舍弃‘长生藤’,不会死战到底,毕竟修为难得。”陆凝之道。 “难道……”老叟双目突然瞪大,惊问道。 “不错,长老们怀疑,那不是‘长生藤’,而是‘攀天藤’!”陆凝之肃然道。 听到“攀天藤”三个字,陆正言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激动得面色泛红,“爷爷,如果真是‘攀天藤’,那咱们半湖山该当全体出山啊,管他鬼的停战协议,就算把金国那些个仙门一个一个屠掉也在所不惜啊。” 老叟沉吟了一下,“如果是攀天藤,对头会给罗胖子飞鸽传讯的机会么。正言,你也真该收收性子,你当金国仙门是什么,蝼蚁吗?你说屠就屠?照这么狂妄下去,你早晚吃大亏。” “不是蝼蚁也差不多,当年徽宗皇帝如果听了林灵素的话,乖乖迁都,何至于让这帮金狗嚣张,又怎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住口!”老者一脸怒容,“混账东西,越说越不像话!” “爷爷息怒!孙儿知错!”陆正言见老叟动了真怒,赶忙又跪下。 “凝之,事不宜迟,你尽快出发,遇事不可托大,万需小心。如果探得果真是攀天藤,万不可轻举妄动,第一时间传回消息。”老叟也不看地上的陆正言,直接对陆凝之嘱咐道。 “是,孙儿省得,这就动身。”陆凝之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起来吧,”老叟扫了一眼跪着的陆正言,“你也去,记住,谨慎一点,见机行事。” 陆正言一脸惊喜,“爷爷!” “不让你去,你难道就不去了?我还不知道你这混账小子脑子里想什么?番天印你拿去,遇见掌教以下的人物,可保住你的小狗命了,如遇掌教级的人物,不要迟疑,直接跑,记住了!”说罢老叟丢给陆正言一块巴掌大的石印。 陆正言狂喜道:“我就知道,爷爷您还是最疼我!” “记住,如果真是攀天藤,一定要先传讯,哼,攀天藤,只能是我半湖山的!快滚吧,臭小子。”老叟道。 金国,东京辽阳府,卢苇河平民区。 这是个带小院的三间民房,梁叔住左间,中间是厨房灶台,右间是鱼星沉的房间。 晚上从柳树条胡同打完架回来,梁叔抹完伤药就睡下了,不一会就从房间里传出了匀称的鼾声。 鱼星沉拨亮油灯,把瓷瓶翻转过来,倒出小草细细查验,这小草小指长短,鲜嫩至极,绿油油的很有生命力,在桌子上微微扭动,如同活物。 鱼星沉伸出手指,此物似有所觉,循着手指伸来的方向努力延伸,渐渐从桌子上站立起来,够向鱼星沉的手指,像个讨宠的幼童。 “奇乎哉,怪乎哉!”鱼星沉惊噫道。 这小藤缓缓绕住鱼星沉的手指,接着一路向上,爬过鱼星沉的小臂,鱼星沉惊奇地顺它前进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大臂上有一处斗殴所致的细小伤口。 此物……莫不是要喝血吧?就在此时,此物似是察觉鱼星沉心中所想,陡然加速,冲向那处伤口,鱼星沉心中大慌,“啪”地拍向它,哪知此物甚是灵活,瞬间绕到胳臂另一侧,继续极速向前,还未等鱼星沉有所应对,小藤如灵蛇一般,倏忽钻入了那道伤口之中。 “祸事了!”鱼星沉惊得瞪大双眼,想喊梁叔来帮手,哪想到浑身定住了一般,口不能言,身不可动,麻痹感渐渐传遍全身,最后这股麻痹冲向头顶,鱼星沉心想,明早梁叔发现我就这么死了,不知该多难过!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堕入黑暗之中。 第二天清早,梁叔是被臭醒的。 在梦里梁叔梦见少爷成了鱼府的当家人,自己成了府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管家,平时对自己看也不看的那些婢女,全都想方设法接近自己,献出她们年轻的身体,梁大管家左挑右选,最后看中了二奶奶的贴身女婢兰儿,想这兰儿早先处处刁难自己,从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着实可恶,竟也有屈服于老子胯下的今天,不禁大感畅快。梁大管家靠在象牙床上,身下是苏州的绸丝褥,手里端着夜光杯,杯里是西域的葡萄美酒,命令兰儿,自己脱。兰儿眉头微蹙,一脸羞愤,缓缓把轻衫除下,露出妖异的红肚兜来,肌肤白腻,吹弹可破,一双玉足,浑似嫩藕,慢慢将头低下,伏于梁大管家的双腿之间…… “唔……好臭啊……”梁大管家嘟囔道,“嗯?臭?”浓重的异臭熏醒了梁叔,梁叔强忍失望,顶着异臭起身,“少爷,什么东西这么臭,您闻到了吗?” “少爷?您起了吗?”梁叔听到里面没有响应,急忙推门。 “呼!”一股逆天臭气冲出,熏得梁叔往后倒退三步,眼泪鼻涕滚滚而下,他急忙用袖子掩住口鼻,眯着眼看向屋内,发现凳子上坐着一个浑身裹满黑色污油的人型物事,臭味正是此物散出。 “少爷!”梁叔疾步跨进房间,伸手去拽,不想黑色污油早已浸透衣服,触手油滑,一拽竟没拽动,梁叔用自己的衣服垫在手里,把鱼星沉拽到院子里,擦去裹住了头脸的油污,仔细清理了一下鱼星沉的口鼻,伸手一探,发觉他气脉悠长,竟似睡着了一般! “少……少爷?”梁叔又唤了一声,发觉鱼星沉毫无反应,四下看了一遍,确定无人之后,把鱼星沉全身衣物尽皆除去,发现他全身都被黑油所裹,浑似一个黑人。赶忙打水,帮他清洗。 折腾小半天,总算把鱼星沉清洗干净,擦干了背回屋内,又开窗放掉了屋内余下的臭味儿。他担忧地看着床上的鱼星沉,心想这么折腾都没醒,到底是怎么了,不会中了邪吧,要不找个道士来给瞧瞧啊,我这一个人还走不开。正在焦急,梁叔发现鱼星沉全身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凑近一看,从全身的毛孔里又缓缓溢出黑油来。 梁叔思忖了一下,搬了一个地缸进来,注满清水,把鱼星沉放了进去。 鱼星沉是被香醒的。 他也做了一个梦,梦里看到了鱼府大院里,跪着满满的人,看到了那时的梁叔,看到了鱼府众叔叔婶婶和下人们。 二叔接过一卷圣旨,请传旨官入内堂休息,众人围上询问,隐约听到众人低声议论,“上京会宁府、司天台少监及夫人、暴毙……”“这暴毙算什么交待……”“废话,皇上用给你交待吗?没连累到咱们就烧高香吧……”“咱家大爷和夫人都是有仙法傍身的,怎么就暴毙了……”“可怜大少爷了……” 二叔一脸复杂地走过来:“暗儿,你爹你娘,不在了……” “都是这小扫把,克父克母的灾星,必须让他滚出咱们家,免得受他连累……”二婶走过来骂道。 鱼星沉抬头看着一脸嫌恶的二婶,下意识地说道:“好香……” “好……香?”鱼星沉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坐在水缸里,一阵阵异香扑鼻,眼前守着胡子拉碴的梁叔,正在打瞌睡。 梁叔听到动静,睁开眼,“少……少爷!你醒了?” “梁叔我……睡多久了?” “呜……少爷你,你知道有多吓人吗?不吃不喝,算今天,足足睡了四十九天呐!要不是你还喘着气,我都以为你死了!呜……”梁叔高兴得又哭又笑,像个孩子。 “这么久!这……香味是?”鱼星沉道。 “老奴这次可开了眼啦,一开始您身上臭,我就勤换水啊,后来呢,就不臭了,后来又开始香,再后来越来越香,我还以为您要霞举飞升了呐。马小子来过一次,但被我拦下了,我哄他说您害了疫病,郎中说不能见人。” “辛苦了,梁叔,去睡一觉吧。我已无碍了,此事万不可跟人提及,否则咱们爷俩恐有杀身之祸!”鱼星沉道。 “少爷放心,我懂得,可把我担心坏了,眼看着就月底了,我还以为您要错过仙门选人了呐。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去睡了,少爷。”梁叔那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立马回到房间,倒头便睡。 鱼星沉检视了自身一圈,觉得耳聪目明,神清气爽,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从未有过地轻盈之感萦绕全身,皮肤如初生的婴儿一样细嫩,伤痕也全部消失了,每个毛孔都透着畅快,对周遭的感应力变得敏锐无比,心想这个变化一定与那株小藤有关,正想到此处,便“看”到了体内胸口处有一株小藤,跟着自己的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根须顺着血管蔓延至全身,随着每一次心脏跳动,便荡涤一次体内杂质。 “这是……内视?”书中描述道家修炼内丹时才有的本领,不知我这算不算。星沉狂喜,不想自己竟有这等机缘。 他心想,有如此天材地宝相助,于以后修炼定是大有裨益。当年父母暴毙的事,一直是压在鱼星沉胸口的一块大石,弱小时想什么都是无用,能修得一身本领,才有机会查清父母死因,鱼府上下的作为也让他小小年纪便学会了隐忍,他可以理解,众人怕自己给鱼家招来灾祸,二婶揽权,忌惮他嫡长子的身份,他不恨,但也绝不会忘。 总之,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通过仙门大选,否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第一卷 结发未识事 所交尽豪雄 第4章 仙缘 四十九天前,金国,东京辽阳府,太子河。 “战国时呢,燕国太子丹,谋用荆轲刺秦王,荆轲说我等个副手,他住得远,过几天就来了,太子丹说副手现成的啊,我这不给你准备了秦舞阳了吗,荆轲你不是怂了吧,秦舞阳也在旁边冷笑,心说这孙子好像没传说的那么勇嘛。荆轲呢,骄傲,是个受不得激的,第二天,就带着他并不满意的副手去刺秦了。结果到了秦王殿上,秦舞阳果然掉链子,导致荆轲仓促动手,刺秦失败。后来秦国出兵燕国,王翦在易水西畔击溃燕军主力,直取燕京北平,太子丹一直跑到辽阳府,就在这条河边躲藏,燕王呢也是个天真可爱的人,他以为秦国打燕国是因为嬴政生太子丹的气,所以就在这儿,太子丹被自己的亲爹割了头献给秦王,以求平息秦王嬴政的怒火。可惜,嬴政还是灭了燕国,门外这条河打那以后,就叫太子河了,怎么样,这故事有点意思吧?” 月黑风高,太子河边的一户民房,屋里屋外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具尸体。说话者一袭黑衣,花纹面具,右额有一银色“天”字,他一边查看着尸体,一边嘟囔着。 在他身后的土炕上,盘坐着一个人,身形娇小,同样黑衣,花纹面具,左手手掌平托,上面浮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骷髅头,莹白如玉。此人右手结印,手背上有一个翠绿的“泽”字,无数绿色莹光绕着骷髅头飞进飞出,正专心施术,丝毫不理睬地上的黑衣人,屋里漆黑,时而有微弱的绿光闪烁,气氛诡异至极。 黑衣人看炕上人没反应,继续说道:“其实冷淡呢,是个坏东西,它打消团队的工作热情,影响工作效率。对于女人来讲,冷淡尤为致命,成天与骷髅为伍,本身就减分,性格再冷一点,妥妥地雪上加霜啊,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所以说,行走江湖,最重要是什么?团队!荆轲当时没成,就是因为团队不成……” “……”炕上的娇小身影依旧稳稳盘坐,全然不理他,只是周围的绿光飞得乱了一些。 “唉你说这乌漆嘛黑的,我跟这儿搜尸,你捧个骷髅,渗人不渗人呐,好歹我也说了半天了,白大小姐,劳您大驾,给点儿回应成吗?”黑衣人直起身,不满地对炕上的人说道。 “……”炕上的人睁眼扫了他一下,转瞬又合上,专心施术去了。 “喂呀,这个回应,太强烈啦,您快歇会儿,别累着您自个儿。我要是会搜魂,说什么也不麻烦您走这一趟。”黑衣人弯下腰继续干活。 “东西不在这儿了。”白小姐停了术法,收起骷髅。 “唉,这帮倒霉蛋儿,白死了,可怜。”黑衣人道。 “他们想害人,却吃了败仗,东西在一个布包里,被赢的那伙人拿走了。”白小姐起身说道。 “那咱们紧着点儿吧,省得夜长梦多呀。”黑衣人说着话手里丝毫不停,快速把所有尸体都堆到了外屋,对白小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沼!”白小姐双手结印,低喝一声,尸体堆下的地面突然变化,化成了一小片沼泽,“咕嘟咕嘟”迅速吞没了这些尸体,不一会便恢复成湿湿的土地。 “那伙人在哪儿?” “广佑寺。” 二人消失在原地,房门敞着,地上仅留一滩水迹,夜风吹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广佑寺的菜园旁边有一排小院儿,是给寺里的火工住的,主持空明法师知马小众人不扰香客,为人仗义,怜其落魄,便特许了一间小院给马小等人居住。 今晚院子里很热闹,石桌上垫着几张油纸,油纸上有几只烧鸡,七八坛酒。马小众人围着吃酒,吹嘘刚才的战况。 精细鬼小六掰下一块烧鸡,拎着酒坛倒了一碗酒,递给一个躺着养伤的泼皮,对他说道:“李郎中说,受了外伤不可饮酒…” 那泼皮接过酒肉,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可个屁!哈哈,这玩楞,比啥药都好使!” 众人起哄称是,当中一个瘦高的泼皮说道:“你个大酒包,伤啥样,该喝多少自己觉点景儿。” 躺着的这位灌下一碗,“我先整一坛尝尝咸淡儿,嘿嘿,还得姜罗锅儿家的酒才叫玩楞,闻着就够劲儿。咱是喝得越多,好得越快!受多大的伤,那还能不喝酒吗?小六,你再拎几坛回来,我瞅着,这点酒不太够。 小六点头称是,却被马小拦了下来。 “你们喝着,我去。”说罢马小起身走了出去。 院内众人面面相觑,那瘦高的泼皮道:“今天接赢了这么大的仗,怎么瞅着小马儿,不咋高兴呐?” 小六嚼着烧鸡,含混着说道:“有心事儿呗……” 众人顿时来了兴趣,七嘴八舌地围着小六问,究竟有什么心事。 小六故作老成地抿了一口酒,“唉,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马小过坊串巷,来到一个偏僻的胡同口,尽头那户就是姜罗锅家,全东京最好的私酒。据传他有亲戚是酒务监管事,他仗着这层关系,日进斗金。 马小推门而入,径直走上堂来,对姜罗锅道:“姜叔,再来四坛拿走。” 姜罗锅四旬左右,人如其名,是个驼背,平日跟马小这伙人也是极熟稔的,此时却盯着马小走上堂来,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马小看到姜罗锅的表情有异,走到近前疑惑道:“姜叔?”这才发现姜罗锅双目圆睁,气绝已久。 他嗅到空气中飘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视线越过姜罗锅,扫了一眼后堂的门。往常这个时间,后堂伙计们应该忙得正欢,而今天从进门开始,后堂就鸦雀无声…… 突然,马小感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杀气! 马小眼一眯,抻出匕首,迎着杀气冲向后堂,反手一挥,割裂的厚帘应声落地,浓重地血腥味混着酒气冲了出来。马小向里一看,整间后堂仿佛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散落的尸体残肢和打碎的酒坛,血和酒混合着漫了一地,碎骨肉渣溅了一墙。 马小呆了一呆,听得头顶有响动,他寻声抬头,只见棚顶挂着一只人面蛛身的巨妖,足有水牛大小,捧着半截人身正在猛嚼,尸体的内脏肠子垂着,仿佛随时要掉落一般。 “老姜,勾当干得越发大了,连门都不掩了吗?”堂上走入一个瘦高的长脸汉子,四旬左右,身着征酒小吏的官衣。 听到人声,马小才回过神,抽身暴退。 “跑!”马小冲过这汉子身侧,冲他吼道。 未成想话音刚落,马小脚踝一紧,“啪”地一声直接摔晕了过去,脚脖子不知何时已被白色蛛丝困得死死的。 那蛛妖放开了那半截尸体,尸体“啪嗒”一下拍到了地上。蛛妖甩起八条巨足,瞬间就爬到了前堂的棚顶上。 “跑?呵呵呵,遇着我呀,是该着你们命中有此一劫。”蛛妖一脸醉态,收动蛛丝,把马小拽向半空,那长脸汉子一把拽住马小臂膀,蛛妖一时竟拉扯不动。 蛛妖见状,使出几道蛛丝打向那汉子,那汉子毫不着慌,闲庭信步一般躲开蛛丝,一手拽住马小,一手搭上蛛丝,劲运臂膀,往下猛地一扯,蛛丝竟被生生扯断,连蛛妖都险些被拽下来,只剩两只巨足刺进房梁,半个身子在空中荡了一荡,勉强稳住。 “还挺有劲儿!不过,蛛丝有毒,你知道吗?”蛛妖得意道。 这汉子感到手掌传来一股麻痒,直冲脑海,微微一晕,竟有些立足不稳。不过刹那间这股麻痒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令他颇为不解。 “嗯?这是?”蛛妖醉眼恍惚,仿佛看到这汉子周身腾起了一丝淡淡地紫气,定睛一看,却又不甚清晰,心下微微一凛,惊问道:“汉子,你到底是谁?” “某家酒务监征酒,王世雄!”汉子把马小掷到厅门口,昂然道。 蛛妖心下暗忖:“凡人?怎会有一丝紫气,那可是掌教级的颜色……” 原来世间生灵,身遭皆有气运,寻常生物气运驳杂,颜色混乱,特殊者气运精纯,颜色单一。形状不同,代表意义也不同,修大道正法之人,气运圆润凝实,修旁门左道之辈,气运张牙舞爪,修行者彼此望气可知。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此人有掌教级的气运,只是目前还未成势,真是天助我也!我为了应付这次的五百年天劫,不惜犯戒杀人,抢补元灵,硬提法力。若是能吃一个紫色气运的人,那天劫不但可以度过,甚至我自己的气运也会沾上紫色,以后修行速度更是一日千里……”蛛妖想到这,八只巨足微微弯曲,蓄势待发,想到虐杀王世雄的情景,脸上甚至兴奋地泛起了微笑…… “噫……要死啦,这么大的妖气,不遮不掩的,不害臊吗?”蛛妖正要发难,厅门口进来了两个人,男子四旬左右,身着青衫,器宇不凡。少女明媚照人,正是之前帮过马小的松叔和花儿。花儿正用手在鼻前扇呼着,一脸嫌弃地说道。 “两位又是什么来头?”蛛妖心下也不慌张,事已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管来了多少人,全杀了便是,想到这,身上的黑色妖气猛然暴涨,更加肆无忌惮,凶焰滔天。 “小蜘蛛,逞威风吗?凭你也配?”花儿的脸一冷,身周泛起一层精纯的粉红色妖气,霎时间压制得蛛妖喘不过气。 蛛妖滚落在地,连连磕头求饶:“不知上仙驾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请上仙念我修行不易,别和小的一般见识……” “也不容易呀,炼了横骨能够口吐人言,怎么不珍惜呢,吃人这事你让我怎么饶你呀小蜘蛛?”花儿道。 “上仙明鉴,小的修行以来从未吃过人,近来心有感应,五百年的天劫将至,度过这次天劫,我就会彻底幻化为人身修炼,我实在是不想失败,才出此下策……” “好啦好啦,有什么话,到下面再说喽,记住哦,下辈子千万别再吃人啦。”花儿笑靥如春,抬掌虚拍,一道裹着粉红花瓣的能量波推向蛛妖。 蛛妖想反抗,奈何被这人的威压压制得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粉红花瓣飘向自己。 “南无阿弥陀佛!花施主,手下留情。”一声佛号宣过,蛛妖身前多出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身披袈裟,衣袖一挥,便化解了花儿这一击。 花儿心中一凛,“哈,空明老和尚,怎么,广佑寺要包庇吃人的妖精吗?”原来此人正是广佑寺的主持,空明法师。 “花施主误会了,此孽障乃鄙寺禁地守卫,脱逃至此,做下此恶,当由鄙寺带回处治,不敢脏了施主之手。” “说的好听!你们都是一伙的,让你带回去你还能处治他吗?”花儿不依不饶道。 “灯亮了!我们带那小子走。”松叔道。接着把陷入昏迷的马小从地上拎了起来,花儿听到松叔说“灯亮了”之后,罕见地一脸严肃,转身欲行。 “施主且慢,施主手中之人与鄙寺渊源颇深,况且他中了蛛丝之毒,烦请交由老衲……” “滚。”松叔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接着提着马小,和花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碧,寒,山!好威风,好煞气!”空明老和尚心底暗骂,面上却露出和煦的微笑,也没再阻拦他们。 转身对王世雄笑道:“阿弥陀佛,王施主,老衲有理了。” 王世雄惊愕道:“大师识得在下?” “当年施主武中状元,文中举人。轰动一时,老衲岂能不识得,今天施主与老衲有缘,老衲有一言赠与施主。” “大师但讲无妨。” “征酒小吏并非施主的命数,施主当往终南山一行。”说罢领着蛛妖,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厅上仅留王世雄一人,一头雾水,呆立于风中。 第一卷 结发未识事 所交尽豪雄 第5章 初见 四十九天前,金国,东京辽阳府。 广佑寺旁边的一间小院,门虚掩着,之前吵闹的众泼皮仿佛吃醉了酒,都安静了下来,邻居们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白小姐,这回怎么说?”黑衣人一边码放着众泼皮的尸体,一边说道。 “他们还有个头领,去买酒了马上回来,应该就在他身上了。”白小姐收起骷髅道。 “得嘞,这就叫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给他来个守株待兔。劳您大驾,现场处理一下?”黑衣人道。 “沼!”白小姐双手结印,手背上的绿色“泽”字荧光一闪,施出术法,马小众兄弟的尸身迅速陷入泥沼,消失不见。 “要说你们泽部的术法,那真是神鬼莫测啊,简直是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上上之选呐!”隔着面具,依然能感受到黑衣人讨好白小姐的嘴脸。 “……”白小姐没理她,径直走到角落,闭目盘坐。 黑衣人闹了个没趣,也不尴尬,准备酝酿新一波的语言。 “咚,咚咚。”这时院子外面有人敲门,院里的两个人瞬间闪进了黑暗之中。 “咚,咚咚。”敲门声在静谧的夜里回荡着,“睡了吗,好朋友来啦!”门外站着三个人,分别是丢钱囊的那个少女,竹子和鸟儿,而出声的正是竹子。 “小姐,我们这么晚来会不会太唐突了……”鸟儿一袭青衣,见里面没有回应,担心地问道。 “时间仓促,太师父传信让我们明日回去,许是山里出了什么问题……”少女娥眉微蹙,截口说道。 “能有什么问题,无非是老家伙们统统闭关,让小姐回去准备下个月仙门大选呗,”竹子回头说道,“里面兄弟都睡了吗?开门呐,我们的人去寻马兄弟啦,有些事情要跟大家说……” 门本是虚掩着的,竹子说话的功夫,手下拍着拍着,门便向里开了。 走进静悄悄的院子,竹子向屋内喊了几声,仍是无人应答,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人都去哪了呢?”竹子自言自语道。 话音刚落,少女手腕上的莲花镯子“嗡”地升到头顶,幻化成一盏莲花状的灯,在夜空里煞是耀眼,光华散落下来形成了一圈光幕,将少女护在中间。少女见状也不犹豫,默念口诀,光幕扩开了一些,将竹子和鸟儿也罩了进来。 少女这件莲花灯型的法宝感受到了危险,自动现身护主,引得三人一脸戒备,透过光幕扫视周围。 “青莲灯!”白小姐从暗处走出。 “是啊,碧寒山的青莲灯,号称天下一流的保护型法宝,当年是后周皇裔柴大官人的招牌法宝,柴家后人入了碧寒山,嗯,想必这位姑娘就是这一代的柴家嫡女了?”黑衣人也现身说道。 青莲灯的名头太大,对方知道也不出奇。少女稳住心神,故作老成道:“敢问阁下是何人,院子里其他的人呢?” 黑衣人哈哈一笑:“怎么都这么想知道我是谁,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搞清楚我是谁吗?显然不是呀。至于你说院子里的人呢,那自然是没啦,嗯,我猜小姑娘心里肯定在想,知道青莲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吗,柴月?碧寒山松竹鸟花,怎么只见竹鸟在此,其他两位呢?” 少女禁不住“啊”地惊呼出声,“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吧?是啊,有时候我自己也奇怪,我怎么什么都知道。不过令我意外的是,碧寒山也盯上了那东西,不过先跟各位打个招呼,那东西我们要定了。唉,有点为难呀,我最不喜欢杀漂亮的女孩子了。”黑衣人道。 竹子怒道:“口气不小!”说罢冲出光幕,拧身向黑衣人击出一记重拳,黑衣人也不躲闪,反手甩出一巴掌,扇苍蝇一样把竹子扇得暴射而回,从嘴里飙出一口鲜血,滑到了墙根才勉强站稳。 “竹子!”“竹子哥!”鸟儿和少女同时担心叫道。 “怎么回事,我都还没使劲儿啊,这就是碧寒山松竹鸟花的实力吗?别和我闹!认真点行吗?”黑衣人诧异道。 “晦气!”竹子又吐出一口血,暗骂道。 “哈哈哈,臭竹子,被揍吐血了呀?”众人寻声望去,从院墙上跃下来两个人,松叔手里提着马小,花儿边走边戏谑道。 “松叔!花儿!那是个恶人!”鸟儿道。 “知道啦,知道啦,好人谁会这身打扮呐,还带着个破面具,没脸见人的家伙!缺德事干了不少吧,不怕生孩子没屁眼儿吗?”花儿道。 柴月脸上一红,心里暗骂花儿,又不知从哪学来这种粗俗的市井之语。 松叔把马小放入光幕,鸟儿赶忙为马小解毒救治。 花儿见状,拽着受伤的竹子,也回到光幕之中,“傻了吧,带着山里封印还敢跟人乱动手,你以为你是松大叔吗?” 竹子哼了一声没说话。 松叔走出光幕,挡在众人身前,渊渟岳峙,冷冷地看着对面两个黑衣人。 “嗯,总算来了个我害怕的人……”黑衣人道。 “你害怕?”白小姐疑问道。 “是啊,咱们对面站着的这个人,可是碧寒山的松下风,今儿个要是驼子跟我来,还有可能跟人家比划比划,咱俩,不是个儿,退吧!” “那东西?” “嗯,知道正主儿是谁就行了呗,回头再徐徐图之,又白杀了不少人,真是可怜。那先这样,几位忙着,来日方长,我们今儿个就先撤了。”黑衣人说罢,运术欲走。 “院子里的人,被你们杀了?”马小醒了过来,勉力张口问道。 白小姐和黑衣人身形停在半空,俯视着地上躺着的马小,“抱歉,这是我们的工作,想报仇的话,来天匡山吧,她叫白鹭,我叫银素。” 马小闭上了眼睛,“好,我记下了,我会去杀你们。” 银素和白鹭的身影消失了,夜空中又一次回荡起了银素的声音,“稍等下,白小姐让我转告你,她没杀,所以报仇的话还是找我一个人好啦……” “天匡山……那是什么?”花儿疑惑道。 “回去问问太师父吧,他一定知道。”柴月说道。 “跟我走,我教你,报仇。”松下风对马小说道。 众人都知松下风向来惜字如金,此次遇见合他心意的马小,势必要带回山里的。 马小微微点头,“我还有一位结义兄弟……” “今晚我们会帮你疗伤,明日你可以亲自去同他告别。”竹子接口说道。 马小颔首,一行人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曾经热闹的院子空了,夜风拂过,倍显凄凉。 第二天,马小来找鱼星沉,从梁叔口中得知鱼星沉害了疫病,不能见人,便留下口讯,说自己要出个远门。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仙门大选的日子近在眼前了,东京府的各大世家豪门,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盼望着自家门庭能出一个仙门羽客,好有所依仗。 鱼星沉和梁叔每日照常去广佑寺附近出摊,爷俩的生意是一个可供人看书的茶水摊,书籍多是一些讲史话本,以春秋,战国,三国时期的历史故事为主。 “少爷,前日里听您给我讲的信陵君魏无忌的故事,现在一想还觉得热血上涌呐,一个人对抗天下无敌的大秦,天下人听说魏无忌出山,全都来帮助他,生生把大秦统一天下的脚步阻到了魏无忌死之后。您说那信陵君,也是豪门出身,怎么偏爱结交平民呢,守城门的、屠夫、赌徒、酒店伙计,偏偏后来为他舍命效死的也是这群人,这是为什么呀。”梁叔刚给一位看官添了茶,坐下来说道。 “风尘之中,尽出豪杰之辈,市井之中,多是藏龙卧虎之人,魏公子可能骨子里和他们都是一样的性情中人,所以他们才会惺惺相惜,为全忠义,看淡生死吧。”鱼星沉道。 “可不是,咱们东京府也出了这么一位公子呀,不但和市井泼皮结义,甚至把自己也混成了引车贩浆之徒,天生的贱命,呵呵呵……” 梁叔勃然色变,循声抬头,见鱼府大总管鱼庆年笑吟吟地站在茶水摊前,身后领着三五个小厮,趾高气昂地看着鱼星沉。 “腌臜东西,你想死……”梁叔起身欲打。 “我看是你想死!”鱼庆年眼一横,身后小厮便围了上来。 “鱼大总管。”鱼星沉出声,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他头也不抬,仍是继续看书,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来打我的么。” “哎呦,大少爷,瞧您这是怎么话说的,小人多大的胆子呀,敢打您这,‘长房长子’呀,今天来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提醒您明天就是下月初一了,仙门大选,按规矩您也是有资格去的,当家二奶奶吩咐小的,来给您送身行头,别到时候让外人看了我们鱼家的笑话去。来啊,把东西给放这,咱们走!”鱼庆年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众小厮放下东西,也跟着去了。 “鱼庆年!你给我回来!回来咱俩单练,看我打不死你!少爷,您瞧瞧,这还有一点上下尊卑吗?”梁叔撸胳膊挽袖子,义愤填膺地喊道,引得不少人围观。 “梁叔,毋躁,他的目的就是想让你生气,小人罢了,何必理睬。”鱼星沉道。 “少爷,那这些东西……”梁叔道。 “收着啊,这么好的衣服,哪有不穿的道理。”鱼星沉淡淡地说道,仿佛刚才发生的事都不值得他抬一下头,手不释卷,继续聚精会神地看书去了。 鱼府,内堂。 鱼庆年垂首恭敬地立在堂上,他前面的八仙桌旁,坐着一个美艳妇人,衣着华丽,四名婢女立于身后。 美艳妇人问道:“事情办妥帖了?” 鱼庆年的头垂得更低了,余光瞄了一下美艳妇人的脚,恭敬地道:“按二奶奶的吩咐,都办妥帖了。” “管家辛苦了,去账房领赏吧。”二奶奶轻声说道。 二奶奶的声音苏媚入骨,激得鱼庆年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缓了一下,定了定神,才谢恩躬身退了出去。 身后的一位婢女见鱼庆年退了出去,对二奶奶说道:“主子,您为什么还提醒那小扫把星仙门大选的事儿啊,提醒也罢了,为什么还送东西啊。” 美艳妇人端起茶杯,闭起眼嗅着茶香,微微笑道:“兰儿,你告诉她。” 另一位婢女躬身称是,对那个发问的婢女道:“你当那身行头是那么好穿的吗,衣服的里子的可是月华蚕的蚕丝织就,韧性无双,隔凉隔热,这种蚕极其难得,且只在大雪山出没,主子为了这件衣服,可没少费心神。” “如此珍稀之物,却给了那小扫把星?” “是啊,给了啊,这种蚕丝除了那些好处,还有一样最为特别。” “啊,是什么?” “月华蚕,天赋神通便是吸取日月精华,人若是穿了这种蚕丝织就的衣物,全身精气会被不知不觉地吸得干干净净,且从穿上的那一刻起,气运全无,连普通人也不如呢,你说,那小扫把星穿上了这身衣服,气运衰败,有哪家仙门会看得上他呢?第一轮定然没人选他,到第二轮反选的时候,恐怕也没有仙门会接收他吧,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好笑。” 金国,东京府,天地镖局。 天地镖局的陈镖头从临安走镖回来,就生了一场怪病,每天夜里,身上奇痒难忍,浑身抓出了一条一条的血印,城里大夫都看遍了,也不见好。 这天陈镖头正在镖局后院的房里躺着,一个趟子手跑进来说道:“镖头,外面有个小道士找你。” “小…哎呦…小道士?不见不见,烦死了,我这模样,见不了人,也懒得跟人说话。”陈镖头哼哼唧唧道。 “好的镖头,小的这就让那小南蛮走。”说罢趟子手转身要走。 “你等会!回来回来,他说他是南边来的?”陈镖头道。 “是啊,临安什么大山来的,姓陆……”趟子手道。 “哎呀!快快,快请进来!等会!你先扶我起来!哎呦,你轻着点……” 趟子手出去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白色道袍,手执拂尘的少年走了进来,正是陆凝之。 “陈镖头,别来无恙?”陆凝之声音清爽,煞是好听。 “嗯,有一点小恙……陆公子,恕在下不能见礼了……”陈镖头坐在炕上,萎靡不振道。 “哦?陈镖头,您这是?”陆凝之道。 “嗨,说来惭愧,从您那边回来,就得了个怪病,白天还好些,一到夜间全身奇痒难忍……”陈镖头道。 “在下略通岐黄之术,镖头是否方便,让在下一看?”陆凝之询问道。 “俺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这有啥不方便的,你看吧。”陈镖头脱下衣服,露出一条条血印的上半身来。 陆凝之查看了一番,神色一紧,思忖了片刻,旋即微笑道:“镖头,不妨事,这是我们南方的常见病,我可为镖头医治,立时便可医好,可能会有些疼,镖头忍一下,剩下的都是皮外伤,便不妨事了,镖头将养一些时日便可。” 陈镖头登时喜出望外,“嗨呀,公子您可真是我的命中贵人呐!这奇痒折腾我好几天了,疼些倒也爽利,公子尽管动手就完了。” 陆凝之取出一个瓷瓶,又在陈镖头肩上用匕首割开一个深深的十字口,左手翻转瓷瓶,对准伤口,右手掐印,默念了一些法诀,对着陈镖头的后背吹了一口气。 “啊呀,疼死老子了!”陈镖头大吼一声,昏了过去。 只见从他肩膀的十字口中,密密麻麻地爬出了一些小虫,纷纷飞入陆凝之手中的瓷瓶,不曾漏掉一只。 不一会,没有小虫再往出爬了,陆凝之盖上瓷瓶,长吁了口气。 他把陈镖头放平躺好,伤口包扎妥当,默默退了出去。 “青蚨子母蛊!”陆凝之出了天地镖局,天色渐渐暗了,他走在街上暗忖道,“青蚨虫子母远隔千里,纵然死去,只要沾染过对方的一丝鲜血,也可寻到对方,难道这是罗叔留下的线索?” 陆凝之想得分毫不错,当日罗胖子出城,先是把青蚨虫的母虫捏死在了瓷瓶上,后又把捏出来的虫卵混入了酒杯,给陈镖头喝了下去。 陆凝之把瓷瓶打开,放出了一只青蚨虫,青蚨虫辨别了一下方向,向远处飞去。 陆凝之一路跟着青蚨虫,来到了辽阳府一户民居,门开着,院里一老一少正在谈笑,青蚨虫飞进了屋子,没再出来。 “少爷,还真别说,二奶奶这么多年总算干了件人事,您穿上这身行头,那还真是……”二人都注意到了,门口站着一个少年道士。 “这位小道爷,您,有事?”梁叔心想,明天就是仙门大选,这说不定就是哪家仙门的人,趋步上前,搭了个躬,礼数周到地问道。 “哦,老丈你好,贫道来东京府赏玩风景,人生地不熟,胡乱走到此处,多有冒犯,告辞,告辞。”陆凝之用望气术一看,院里这俩人,气运普通至极,院里那个年轻人,气运还不如这个老丈,又望向二人身后的房屋,毫无异常。攀天藤那种天地异宝,不论得了它的人,还是它所在之处,气运冲天,压都压不住。 “你有事。”陆凝之托辞欲走,院内的鱼星沉淡淡说道。 “哦?何以见得?”陆凝之又仔细看了看院内的那个少年,气度恬静,波澜不惊,但那气运,着实太差了。 “没什么,我乱说的。”鱼星沉微微一笑道。 “打搅了,告辞。”陆凝之一愣,拱手道。 “慢走。”鱼星沉也拱手道。 陆凝之离开之后,梁叔关上院门,问鱼星沉:“少爷,您看这个人……” “不清楚,反正不会是来选我的。”鱼星沉洒然一笑道。 夜灯初上,东京府的街面上热闹起来,陆凝之走在人群中,摇了摇头,笑着自语道:“是个有意思的家伙呢,可那身气运,可惜了……” 第一卷 结发未识事 所交尽豪雄 第6章 大选 今天是初一,东京府的善男信女们在这一天吃素,供奉家里的香火,也有去广佑寺上香的,天刚蒙蒙亮,街面上人比以往多了不少,太子河桥下流水叮咚,桥上贩夫走卒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往来不绝,一派繁华景象。 对于城内的世家豪门来说,今天不光是上香的日子。 仙门大选,当年十六年一选,后来宋金辽战事波及到了仙门,仙门羽客陨落者不计其数,导致如今各仙门人脉凋零。仙门大选,也变成了八年一选,可是哪有那么多有仙缘有慧根的凡人呢?各大仙门便开始放低标准,导致如今仙门中人良莠不齐,修仙变成了勾心斗角,争强斗狠的修罗场,失去了修仙的本味。 金国,东京,鱼府大院。 鱼星沉和梁叔,早早就来到了鱼府大院,等待仙门大选的会场接引人到来。鱼府大院里,站满了各房子弟,众人窃窃私语,注意力大都放在了鱼星沉身上。 “不愧是长房之子啊,别看年纪没有咱们大,看起来好有威势呢……” “是啊,没听说吗,这身行头还是二娘特意给他送去的呢……” “哼,你们知道个屁,穿的好有什么用,仙门选人又不看长相,看的是仙缘气运……” “仙缘我懂,气运是什么东西?怎么看的?” “等你进了仙门你就知道了,我这也是听二娘跟二姐说话,听来的……” “你小子行啊,二娘说话都敢偷听!不过二娘怎么知道这些……” “靠,你不知道吗?二娘就是仙门中人啊,要不为什么二伯那么惧她?当年大伯和大娘也是仙门弟子,稳稳压二娘一头呢,可惜走得早,要么今天的咱们的当家人还是大伯呢……” “嘘,都别说了,二娘来了!” 院子里肃然一静,二奶奶身后跟着各房主家和众丫鬟管事,一大群人走到阁楼的望台上站定,望向下面的各房子弟,众子弟齐向望台叩礼。 二奶奶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鱼家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二奶奶目光扫过一个个面色激动得少年脸庞,“别丢咱家的脸!好了,接仙驾吧。” 话音刚落,院子上空凝聚出一团浓如实质的黑云,黑云翻腾不止,中间显出一道朱漆巨门,巨门缓缓打开,门里面黑漆漆看不真切,从中走出一位身穿皂色道袍的小道士来,众人见状下跪叩拜,齐呼仙长。只二奶奶一个人站着,微微欠身向小道士福了一福,小道士稽首对二奶奶道:“道友有礼了,小道乃闾山门下,奉师门之命,特来贵府接引缘客。” “小道长请便……”二奶奶颔首道。 上古时代,大禹定九州,舜在此基础上又增三州,共为十二州,闾山,乃幽州镇州之山,底蕴深不可测,在北方仙门中,实属中流砥柱,每年幽州的仙门大选均由闾山为首主持。 这负责接引的小道士在门前凌空站定,默念法诀,吹了一口气,低声喝道:“去!” 只见那翻腾不止的黑云化成一条仅可供一人立足窄路,从半空的巨门前延伸到了院子里。 “众位缘客,请起身,登门。”小道士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眼前这条窄路看上去完全就是一条黑烟,切角度奇陡,踩不踩得住还两说,就算能踩得住,半路失足跌下,难免落个骨断筋折的下场,院中一时间竟无一人动身。 二奶奶身后各房之主,看到这个场面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二奶奶倒是不急,一脸玩味地看着院子里的各房子弟。 “我先来吧。”鱼星沉微一沉吟,当仁不让道。 “少爷!那玩楞能踩得住人吗……”梁叔低声急道,见鱼星沉已然迈步,梁叔只得高声道:“幽州鱼家,长房嫡长子,鱼星沉,登门!” 鱼星沉踏步上去,脚直接穿过黑烟踩到了地上,心下微微一惊,面不改色,抬起脚又踩了一下,依然穿过黑烟踩到了地上。 “那黑烟凡胎如何踩得,看来咱们的长房嫡长子,要丢大脸喽……”二奶奶身后一个丫鬟讥笑道。 “啪!”兰儿一个大嘴巴抽了过去,丫鬟自知失言,慌忙对二奶奶跪了下去,“兰儿姐打得好,主子莫生气,是奴婢失言了。” 兰儿狠狠瞪了她一眼,站在二奶奶身侧默不作声。 “你说得确实不对,这丢得又岂止是他自己的脸面呢……”二奶奶面色平静,“不过呢,有人丢了脸面,自然就要有人找回来,萧儿,你去。”二奶奶对院中说道。 “娘!让大哥再试一下吧……”院中一个姿色俏丽的明眸少女,抬头对阁楼上说道,一脸哀求。 “嗯,也好,可不要让接引的小道长等急了才好……”二奶奶微笑道。 鱼星沉听到此处,又试了两脚,仍然踩不上去,略一沉吟,直起身,走了回来。 众人见鱼星沉放弃,院子中一阵哗然。梁叔一脸关切地迎了上去:“少爷……” “这鱼家,也是有仙门弟子坐镇的,怎的这嫡长子如此不济事,这一身破败的气运,惨不忍睹啊,再说这家的当家人,怎的也没提前把这黑云路的走法提前告诉他,果然豪门多龃龉啊。”半空的小道士眉头一皱,暗想道。 “好了,萧儿,你去试试吧,你大哥下来了。”二奶奶说道,“暗儿,无需气馁,仙缘这种事,最是难以捉摸……”正说到一半,二奶奶神色一变,惊讶地望向院中。 “哗!”众人齐齐地惊讶一声,只见鱼星沉往回走了两步,猛然转身,冲着那条黑烟飞速奔了上去,“哒哒哒”整个人竟毫不停留,一口气冲了上最高处,向着那小道士冲了过来。 接引的小道士,看着面无表情的鱼星沉冲过来,气息竟不由得一窒,“嗯?黑云路被他看破了?他这个眼神?”原来这黑云路,不能用走的,只能用跑的,且不能停留犹豫。正是仙门选人的第一关,修炼一途最忌犹豫不决,前怕狼后怕虎,更不可中途懈怠停滞,凡胎若没有一路冲到顶的决心胆量,便会被这第一关拦下。 “好哎!大哥厉害!”鱼萧一声欢呼,众人才反应过来,齐声欢呼赞叹。 “鱼大公子,恭喜了。不过,我不建议你进去。”接引道士一脸复杂地对鱼星沉说道。 “仙长,愿闻其详。”鱼星沉立住身形,对小道士恭敬道。 “大公子可曾听过气运一说?贫道观公子的气运,怕是就算您入了此门也未必……”小道士好心劝道。 “小道长!”二奶奶在远处截口道,“我家大公子,既然上得黑云路,就不要为难了吧,毕竟仙缘看的是一个缘字……”二奶奶一脸和煦地说道。 “是小道失礼,公子,请!”小道士感受到二奶奶的目光,连忙道。 “暗儿!”鱼星沉回望二奶奶,二奶奶道:“记住,别丢咱家的脸!” “二婶,侄儿省得,这些年,谢谢您了。”鱼星沉向二奶奶深深一拜。 二奶奶微微一笑,一脸期许地向他点了点头。 鱼星沉转身望向门内,前路黑气缭绕,心下有些激动,定了定身,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刚进门便觉得眼前一白,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鱼星沉以手遮目,适应了一下这里的光线,才看清眼前的状况,饶是他心性沉稳,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型广场上,脚下是石板铺就,四周是一圈看台,看台上各色云雾缭绕,影影绰绰似有人影晃动,而自己周围,满满登登地人,几乎挤满了这巨型广场! 这等巨大的工程,鱼星沉闻所未闻,不由得想到这要多少人多少时日,才造得出来。 正在胡思乱想,眼前飞过一个玉牌,径直飞向不远处一位少年,身边众人毫不掩饰地向那少年投去了羡慕,只见那玉牌上写着一个“千”字,仿佛活物一般,悬停在少年身前,随风微微起伏。少年一脸得意,也不着急抓取眼前的玉牌,就那么让它在身前飘动着。 “不知这是谁家子弟啊,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千山的青睐,可谓一步登天了。” “可不只是千山,之前我看他还收过闾山的令牌呐!” “闾山?那他的气运可了不得,能同时收到这两个巨无霸仙门的牌子,足够他自傲的了。” “牌子多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一会进到接引场,有他头疼的……” 众人议论纷纷中,鱼星沉才注意到,从看台的云雾中不时飞出一个个门派令牌,正飞向广场上的人群,令牌的颜色质地各不相同,大多是玉牌,木牌,竹牌,铁牌。整个广场上空交织出了一张令牌组成的交通网,运行虽然密集,却顺畅无比。 “显而易见,看台上的各大仙门,看到相中的子弟,便会发出令牌,而这,只是第一轮!”距离鱼星沉不远处,一个黄衣青年身边聚集了一小群人,他正在为周围人讲解。 鱼星沉也把注意力投了过去,“第二轮进入接引场,那才是重头戏!有的人没牌子,有的人牌子多,但不管之前收了多少牌子,每个人,都只能选一个门派加入!每个门派的接引点还都不固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随机变幻一次位置。并且,场内允许抢夺牌子!除了不可使用法术,生死不限!” “来这的大都是各大家族的子弟,难道真的会有人下杀手吗?再说……再说都还没入仙门,怎会有人懂得法术?”一个少女插口问道。 黄衣青年残忍一笑:“会法术没什么稀奇,这年头谁家还没有几个仙门的长辈,随意传两手,也就够杀人的了,而且,接引场里发生任何事,家族都不得寻仇,否则将面临幽州所有仙门的灭杀,这就是规矩,没人敢破的。” 少女并不死心,“那我不去抢就是了,反正我手里已经有几个令牌了,就近找到符合手里令牌的仙门接引点,不就安全了吗。” 黄衣青年嘿然一笑:“小姑娘,忘了告诉你,接引场里不光有人,还遍布着妖兽,而且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最后接引场会布满妖兽,毫无立锥之地,妖兽可不管你青红皂白,你给它令牌,它也不会放过你的!” 少女听到这,顿时面色如土,周围众人也都默不作声,刚进来时的喜悦被冲得干干净净。 黄衣青年很满意众人的反应,继续道:“这就会出现一种有趣又复杂的情形,要么杀人,要么被杀。即使不想杀人也没被人杀,混到最后,也终究会被妖兽吃掉。第二轮能活到最后,进入接引点的,都是九死一生。这,才是真正的仙门大选!” “那……就没有别的路吗?”少女几乎快哭了。 “也不是没有啦。”黄衣青年说到这,环顾众人,“不进接引场,放弃这次大选,自然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回去。” 众人都不说话,气氛也有一些压抑。 “少爷!可找到你了。”梁叔的声音响起,众人都朝鱼星沉望了过来,看到他身边一个牌子都没有,都兴趣缺缺地转过头去。 “梁叔?你也进来了?”鱼星沉惊愕道。 “嗯,二奶奶说了,我只要不进第二轮就没事,我就是进来送送你。这当家二奶奶也不知道搭错什么筋了,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梁叔道。 “梁叔,二婶可从没跟我红过脸,让我们主仆出去住,也是符合祖上规矩,我此去以后,梁叔切不可对二婶再有怨怼,以免惹祸上身……”鱼星沉心下感动,对梁叔说道。 “放心吧少爷,我会把家看好,等您学成本事回来,只是不知下次再见,要多少年了……”梁叔说着,眼圈有些泛红。 “这位公子,请了。”黄衣青年走了过来,主动见礼道。 “兄台请了,敢问有何指教?”鱼星沉道。 “唉,指教不敢当,只是有些小事想问公子。”黄衣青年凑到二人近前,盯着鱼星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低声问道:“敢问公子,攀天藤,在你身上吧?” 第一卷 结发未识事 所交尽豪雄 第7章 狼奔 鱼星沉的心底,泛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黄衣青年,见他正一脸轻松,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兄台的话,恕在下不懂。”鱼星沉道。 “呵呵,小北佬,装什么糊涂!明告诉你吧,记得昨晚去你家那个小牛鼻子吗?我俩呢,行事风格不太一样,我已经认准了,那藤就在你身上。刚才那些接引场的规矩,我也是特意讲给你听的。一会你进去的话,我就杀了你,拿走东西,你不进去的话,我就在外面杀了你,拿走东西,结果都一样。识相的呢,现在交出来,省的大家麻烦。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你的伪装嘛,一文不值。”黄衣青年继续笑道。 “嘿你这个话痨哪来的呀?找不适子吧我看你是!”梁叔在旁,听得心头火起,伸手抓住黄衣青年的衣领,抬起拳头来。 “我杀你俩,都不用动术法,信吗?现在把藤交出来,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懒得杀你俩了……”黄衣青年说着话,随意就捏开了梁叔抓着衣领的手,梁叔吃痛,闷哼一声,一张脸憋得通红。 鱼星沉也不迟疑,起手便打。 “住手!”半空中降下一个小道士,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及时过来制止,“这么一会都忍不了吗,进去你们有的是机会打架!” 黄衣青年跳开,躬身称是。 鱼星沉急忙查看梁叔的手,整只手青紫一片,眼见着的速度肿了起来。 维持秩序的道士远去,黄衣青年远远地对鱼星沉做着口型:“你,死定了。” “接引!开!”一个清亮的声音传遍全场,“入接引门者,随机落于场内,结盟者可携手落于一处,一组结盟者不可超过三人!场内各派接引点需令牌进入,令牌可抢夺,生死不论,各安天命。” 话音刚落,广场上黑烟滚滚,升起一扇巨门,缓缓打开。 梁叔送鱼星沉走到门边,鱼星沉道:“梁叔放心吧,我定能化险为夷,梁叔这就回去吧,那是个疯子,不必理会他。” 梁叔道:“少爷,要不我跟您进去吧,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梁叔!”鱼星沉肃然道:“回去。” “回去?怕是回不去了!什么狗屁的金国仙门,看我半湖山给他们来个虎口夺食!”黄衣青年突然出现,铁箍一般攥紧鱼星沉和梁叔脉门,二人觉得从手上传来一股沛然巨力,不由自主地被他带着猛然冲进了门内。 此人正是陆正言,当日他悄悄尾随陆凝之,去了天地镖局,发现了青蚨子母虫,一路跟到了鱼星沉家里,潜伏下来,知道了鱼星沉会来仙门大选,便混入了大选,确定万无一失,这才现身发难。 眼前一花,场景瞬间变了成了一处森林,三人扭打着跌落在地。 仅一个呼吸的功夫,梁叔就被陆正言踢中胸口,直飞了出去,撞入一丛灌木中生死不知。鱼星沉内心焦急,一分神的功夫,手腕又落入了陆正言的手中,陆正言使出分筋错骨手,“喀嚓”一声,鱼星沉的整条右臂便被生生折断,鱼星沉咬紧牙关,忍痛继续缠斗,不出两招,另一只臂膀关节也被卸了下来。 整片森林嘈杂异常,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争斗和惨叫声,到处都在杀人,根本没人在意这边发生的情况。不远处一只一房多高的巨蛙妖兽见人便吞,争斗的人们发现这等骇人妖物,纷纷停止争斗,四散避开。 陆正言一脸狞笑:“所有挣扎,都是徒劳,乖乖认命吧!” 再斗下去,必死无疑。鱼星沉想到这,转身便逃,两只臂膀软绵绵的,像两条飘带飘在了背后。 陆正言笑意渐浓,“还想跑?呵呵呵……” 想救梁叔,必须先解决掉这个人!鱼星沉心思电转,径直朝那巨蛙奔去。 陆正言笑着看鱼星沉奔向巨蛙,也不心急,“莫不是被我吓得失心疯了,自己寻死去了吗?” 那巨蛙刚吞下一个倒霉鬼,正在回味,鱼星沉跑到近前大喊大叫起来,巨蛙受此挑衅,后足一蹬,开始追击鱼星沉,鱼星沉火速转身,冲着陆正言就跑了回来。 “祸水东引?哼,雕虫小技。”陆正言毫不着慌,快步朝鱼星沉迎了上去。 鱼星沉快到陆正言身前,一个急速转弯,扑向了旁边的灌木丛,四处找寻梁叔。陆正言哪容得他逃走,跟着鱼星沉也向灌木丛中追了下去,不成想脚腕一紧,巨蛙的舌头像条软鞭缠绕上来,整个人被甩到了空中! 陆正言人在半空,被舌头急速拉向那妖怪的血红大口,“简直胡闹……”陆正言嘟哝了这么一句,整个人便被吞了进去。 “梁叔!梁叔!”鱼星沉完全忘记了两臂的疼痛,焦急地呼喊,四下里寻觅着,终于发现了梁叔,正趴在不远处一根大树下面。 鱼星沉急忙跑过去,跪下来用牙咬紧梁叔的后衣领,把梁叔翻过身,只见梁叔胸前殷红一片,口中还不停地往出流着血沫子,进气儿少,出气儿多,眼见是不活了。 “少……少爷……”梁叔醒转过来,直直地看着鱼星沉,口中含血,费尽全力,只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声音,“我,不成啦……你,快逃……” 鱼星沉悲痛欲绝,两行热泪无声滚落,跪在梁叔身侧,仍是不愿离开。 “噗啪!”不远处的巨蛙爆体而亡,黄绿色的黏液碎渣四溅开来,一块巨大的石印显露出来,正是此物将巨蛙撑得爆裂。 “呸,晦气!”陆正言缓步走过来,一身狼狈,那房子一般大小的石印迅速缩小,落在了陆正言的手掌之中。 梁叔看到陆正言走过来,眼底突然爆发出一股精光,一咬舌尖,整个人回光返照地坐了起来,“啪!”反手就抽了鱼星沉一记耳光,吼道:“鱼暗!给老子打起精神!记住,你是鱼小通和青霜夫人的儿子!学好本事,给我们报仇!” 梁叔说罢,整个人飞身跃起,向陆正言扑去。鱼星沉像受伤的野兽一般,嘶喊着朝林深处逃去。 陆正言抬脚便把梁叔踹倒在地,没走两步,又被梁叔从身后缠了上来,梁叔双臂死死抱着陆正言,口中鲜血汹涌而出,两眼死死地盯着鱼星沉飞速远去的背影,扭曲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来,“嘿……老子要……做朱亥!侯赢!” “我成全你!”陆正言周身黄色光晕一涨,梁叔整个身体被撑裂开来,散落在地,两只胳臂仍死死扣着。 陆正言扔掉梁叔的手臂,视野内已经看不见鱼星沉了,咬了咬牙,法宝法术既然都用了,索性速速解决那小子,尽早拿到攀天藤是正经。想到此处,陆正言捏起法诀,“地行!”语毕陆正言脚下浮起一块黄色岩土,托着他离开地面少许,向鱼星沉逃走的方向极速飞去,岩土下的地面分波裂浪一般,留下一条被犁过的痕迹。 鱼星沉也不辨方向,全凭一口血气狂跑,双臂软绵绵地被甩在身后,此刻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心口反而觉得热烘烘地,感觉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越跑越快,耳边风声呼啸,树木,妖兽,争斗的人,都在他身边飞快地向后倒退。 陆正言却更快一些,御土飞行,不一会,视线里就看见了正疯狂奔跑的鱼星沉,陆正言嘴角微微上扬,双手结印,默念法诀,速度猛然又提了一个档次,堪堪就要追上鱼星沉了。 “跑,我看你能跑哪去,你连个令牌都没有,遇到接引点都进不去,跑的意义何在?”陆正言渐渐拉近了和鱼星沉的距离,在身后吼道。 鱼星沉充耳不闻,像一只受伤逃命的孤狼,意识微微有些模糊,但速度丝毫不减,他心中的感觉愈发强烈了,仿佛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跑下去,不要停…… “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接引场动用法术!还不停下!”迎面一个青年道士脚下御剑,从空中迎着陆正言而来。 陆正言眼看就要抓到鱼星沉了,哪肯放弃,权当没听见执法道士的话,反而又加快了速度。 “真是找死!”这道士见状不再迟疑,结印捏诀,喝道:“火燎!”随即深吸一口气,向着陆正言吐出冒着黑烟的一大团烈火来! 陆正言知道自己擅动法术,必然会遭到制裁,只是未成想来的这么快,这道士阻挠自己,上来就用火部的杀招,让他也是勃然大怒。 “死开!”陆正言祭出之前那块石印,石印飞快穿过火团,砸向道士,这道士想躲避,未成想面对着飞过来的这一小块石印,惊愕地发现,竟然被这石印的气息压迫地动不得,躲不开!这是什么法宝,如此厉害,面对它仿佛面对了一座大山,生出一种无处可逃的绝望感。 “噗!”石印正中道士脑门,打的他脑浆迸裂,可怜这道士多年苦修,连年的仙门大战都活过来了,今日却稀里糊涂地死在这接引场里。 “嘿,这就是金国的仙门么,不过尔尔。”陆正言收起石印,继续追了下去。 接引场上空,一团黑云托着一扇朱漆巨门,门前盘坐着一群闾山的道士,原本正在闭目修炼,突然这群道士全都面露惊讶之色,彼此互望,“有对头混进来了!”“好厉害,居然打死了千山的一位道兄。”“怎么会?”“走吧,我们下场去会他一会。” 陆正言追得兴起,眼看着就要追到鱼星沉了,却发现前方的鱼星沉不但越跑越快,在他的脚下竟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青绿色光晕! “是攀天藤!攀天藤在吸收四周的草木之灵,为这小子提供能量!”陆正言更加兴奋起来,天材地宝啊,老天待我真是不薄!想着自己把攀天藤带回去以后,必然轰动天下仙门,到时候别说陆凝之那个小牛鼻子,就是大涤山的掌教,恐怕也不敢小觑了我。 “道友,留步!”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陆正言抬眼一看,半空飘来了一群御剑的道士,皆穿皂色道袍,身后跟着一团黑云,云上驮着一扇朱漆巨门,这群道士黑压压地拦住了陆正言的去路。 陆正言心下焦急懊恼,眼看着鱼星沉越逃越远,把心一横,若不速战速决,只怕来阻挠的人会越来越多。想到这陆正言又祭出那方石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上面,石印迎风而长,化成一座小山大小,霞光万丈,悬于众人头顶。 这石印底部刻着巨大的古篆,散发出如威如狱的气息,压迫得众道士呼吸窒堵,没人能再开口,都在全力抵抗这山岳一般的威压,就连身后的朱漆巨门,也被这股气息压得吱嘎作响,驮着巨门的黑云也变得稀薄起来。众道士纵然全力支撑,却仍被这方巨大的石印缓缓压向地面,不一会,朱漆巨门率先着地,顶着石印,发出即将破裂的声音来。 “千万别乱动,一个人动了的话,可是会连累大家一起死的……”陆正言说完,丝毫不受影响,径直穿过众道士,蔑视地扬起嘴角,朝鱼星沉追去。 鱼星沉此时是懵的,从未有过这种轻盈的感觉,无限的暖流,流经四肢百骸,全身的毛孔都在酣畅淋漓的呼吸,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可以无限地跑下去,妖兽和正在争斗的人,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身边飞过了一串残影,都楞了一愣。 陆正言又喷出一口精血,喷到了脚下的岩土上面,“他奶奶的,越跑越快,不愧是天材地宝!” 这一口精血作用甚大,转瞬之间陆正言就追到了鱼星沉身后,“我让你跑!”陆正言挥掌便击,正中鱼星沉后背,鱼星沉喷出一口鲜血,被打了一个趔趄,速度丝毫不减,陆正言惊咦一声,念诀结印,运术于掌,“地煞击!”掌中发出了一道土色光波,瞬息之间便射中了鱼星沉。 “噗!”土色光波直接打穿了鱼星沉的身体,打通了一个边缘整齐的圆形大洞,一切发生的太快了,鱼星沉一脸不可置信,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两秒,大洞周围的脏腑混着血浆才掉落下来。 鱼星沉,死了。 第一卷 结发未识事 所交尽豪雄 第8章 老虫岛 “嘿!射程之内,还能让你跑了?”陆正言一脸得意,心道总算有惊无险,天材地宝,近在眼前。 这时让陆正言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鱼星沉的尸体,上半身软软地倒下来,双臂也软绵绵地耷拉着,在地上拖行,已然是死透了。可他的两条腿,却仅仅是向前跌了一跤,随即一个骨碌就起来了,拖着鱼星沉破烂的上半身,继续朝前飞驰而去! “?!”陆正言惊得张大了嘴,略微反应了一下,运起术法,“攀!天!藤!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得到你!” 鱼星沉的尸体极速奔驰,灵敏地穿过恶斗的战场,躲过妖兽的攻击,“啊啊啊!气死老子了!”陆正言在后边继续追击,毫无保留地运起法术,击穿了路上的所有阻挡,所过之处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鱼星沉的尸体却在不远处猛然停了下来,前方是一片悬崖,悬崖下泛着幽黑的雾气,深不见底,这尸体转过身,面对着远处气急败坏的陆正言。 “没路了吧!哈哈哈,再他娘的跑啊!跑啊!”陆正言面容扭曲,接近癫狂。 鱼星沉的尸体,确切的说是那两条腿,一前一后,微微下蹲,不紧不慢地,对即将冲到身前的陆正言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 “哈?!”陆正言看到这一幕,一头雾水。 就在陆正言的眼前,悬崖边的这两条腿,向后一跃,带着鱼星沉的尸体,跃进了幽黑的深渊之中。 陆正言冲到悬崖边,望着下面的幽暗深渊,愤怒得无以复加,“入娘贼!若会御剑,哪有今日!”陆正言心中悔恨,之前因为惫懒,没学御剑飞空之术,否则绝不可能遭遇这束手无策的窘境。 “别说御剑啦,就连鸟都不会从那顶上过哒!”一个童稚的声音说道。 陆正言闻声转身,只见空中站着一个高大的汉子,此人生得一脸凶相,面容硬朗,如刀砍斧刻,长发被束于脑后,厚蓬如针,垂于腰际,盖满了后背,身着素白鹤氅,腰上挂着一柄长刀,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 “喂喂喂!往哪看呀,臭衰脸,是我在说话啦!在这呐!” 陆正言这才注意到,此人肩头还伏着一个女童,身着黑衣,一双小手扒着他的肩膀,头上挽着低低的三鬟髻,小脸玉琢粉嫩,正扑簌着好奇的大眼睛在看着自己。 “高手!”陆正言定睛观瞧,见这二人的精魄气运,粗壮笔直,如狼烟一般,心下一惊,暗道:“不好,这是掌教级别的人物。”想到此处,默念法诀,急召法宝回来。 那石印已然将朱漆巨门压得寸寸断裂,众道士也俱都被压得跪在了地上,眼看着就要被压成一堆肉饼,石印突然飞走,压力一松,众道士被晃了一下,法力猛然落到了空处,全都喷血倒下,受了内伤。 石印飞回陆正言手中,陆正言心下一稳,对那空中的二人道:“敢问这悬崖下面有何奇特之处?” “也没什么奇特啦,不过是个深涧,里面一个巨大的漩涡,连通着一个废弃的宗门接引点,几百年无人打理,却有一股凶恶的吸力,专吸路过的鸟兽人虫,故唤做老虫岛,被吸进去的,还没有能活着出来的,大家都说,这个宗门是废弃得太久,饿啦,要吃人呐……”那女童耐心解释着,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吃人吗……”陆正言暗忖道,“看来只有先报信给爷爷,再做理会了。事不宜迟,先走为上。”想到此处,陆正言拿出传送玉符,谨慎地盯着半空中那两人,暗掐法诀,低喝道:“开。”身后凭空出现了一道石门,缓缓拉开。 “呐,小海,他要走啦,不和他打架了吗?”女童的小手微微摇着那汉子肩膀,奶声奶气道。 “唔……”这汉子有些失望地转过身,“弱虫一只,不值得砍。” 陆正言一只脚已经退入了石门之内,听到“弱虫”两个字,不由得停下了脚。 “喂,弱虫是指,我吗?”陆正言祭起石印,一口精血喷于其上,石印体积暴涨,遮天蔽日地碾压向对方。 “嗯,法宝还行。”那汉子右拳对石印随意一击,石印被打得迸出万道霞光,尖啸着飞向高空,仿佛受到了巨大伤害一般,迅速缩回到巴掌大小,滴溜溜地直落下来。陆正言心疼法宝,急忙召回,哪知石印如重伤之人,竟晃晃悠悠地飞不回来。那汉子肩上的女童,伸手一抄,便把石印抓到了手里,对陆正言道:“嘻嘻,番天印我先帮你收着,臭衰脸,杀了我们大金国的人,就这么走了也说不过去呀。” 陆正言如受重击,身形晃了一晃。勉力说道:“还请两位……留下个万儿来,今日夺宝之恩,来日定当厚报。” “嗯嗯!回去告状吧,我叫雕灵儿,下次记得叫上,让小海有兴趣的人呀!”女童说罢,对陆正言灿烂一笑。 陆正言面色惨然,狠狠地看了雕灵儿一眼,转身进入石门之中,石门缓缓关闭,消失不见。 “多谢二位仙上出手相救,恩德我闾山记下了,来日若有驱驰,定无二话。”获救的闾山众道御剑过来,行礼致谢。 “好说好说,”雕灵儿故作大人模样说道,“那个家伙为什么来这追人,你们知道吗。” 闾山众道为首的一人面色赫然道:“这个……尚未知晓,若刚才能将其拿下,或可盘问出端倪……” “哈耶?小牛鼻子你是在怪我们没出手吗?”雕灵儿气哄哄地问道。 “这。这在下,绝无此意啊……”道人惶恐道。 “哼,不过,刚刚问一问那个臭衰脸就好了……”雕灵儿一脸懊恼道。 “别啰嗦了,我们走了。”那汉子说罢,转身离去。 众道士望着二人远去,一脸黑线,“完达山的这两位行事风格,还真是,不同于常人啊……” “完颜海和雕灵儿,听师傅说过,整个修仙界,最不能惹的,就是这两位……”身后的一年年长些的道士说道。 “是啊,整个北方,实力最强的宗门我不知道,因为各派都有自己的底蕴,但要说最残酷最好战的宗门,那么公认的就是完达山了,他们选的每一个弟子,都是经历了无数次杀伐争斗的狠角色。”旁边一个道士附和道。 “不过,那个被追得人,什么来头,查清了吗?”为首的道士问道。 “嗯,东京鱼家的嫡长子,可惜了,才十五岁……”那道士答道。 “是啊,连年争斗,如今停战,刚得到珍贵的喘息时间,正是缺后辈人才的时候,唉,老虫岛啊,那可是人仙都要绕开走的绝地啊……”为首道士一脸遗憾道。 半年后,东海,老虫岛。 老虫岛悬于东海之上,累年累月被黑云笼罩,云里常伴电闪雷鸣,岛四周遍布暗礁湍流,远远望去险恶异常,常有误入这片海域的渔船被吸入黑云,触上暗礁,船破人亡,年月久了,东海上的渔家都知道,这一片海域,是万万不能靠近的。 雷云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艳阳如豆,临海的峰崖由于长年风化,参差叠立,在懒洋洋地昏黄阳光下,仿佛披上了一层镀金外衣。 岛上树木茂密,巨大的废墟爬满了藤蔓植物,仿佛一个个刺入云霞的绿色巨人,诉说着这里曾经的壮伟辉煌。 地上的路早已不见痕迹,青苔爬满巨石,林中偶尔可闻几声鸟鸣,清廖醉人,破碎的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斑驳闪烁,摇曳不定。 一只肥硕狐鼬正在觅食,路过一丛藤蔓时停下了,那藤蔓上方缠着一只斑纹花鼠,显是失足被困不久,还在微微挣扎,狐鼬眼睛放光,径直扑了上去。 哪料那藤蔓竟是活物,瞬间又缠上了狐鼬,藤蔓触手刺入狐鼬身体,吸取内脏血液,转化为营养汁水,输送到这丛藤叶下方的一具人形物事之中。 这人浑身生满青苔,已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这丛藤蔓正是从他胸口的位置生出,藤蔓吸干了两只小兽,又把尸体举到半空,微微晃动,吸引着下一个倒霉鬼。 这人仿佛石头似的一动不动,仅仅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眼中交杂着惊惶、期待、恐惧、忍耐等等神色,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一会,林间传来的树叶被踩踏的声音,此人凝神倾听,眼中的情绪都被激动所取代。 一只黑熊呼着热气,走过来了,藤蔓上的狐鼬微微抖动,引起了黑熊的注意,黑熊迟疑了一下,还是扑了过来,“嗷!”林间传来了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仿佛被什么掐断了,这声惨叫戛然而止。 “闷煞我也!”林中坐起一人,赤身裸体,青苔满身,粗暴地撕扯掉胸口的藤蔓,“他奶奶的,总算吃够了数!想不到我竟干起了这妖魔勾当!” 此人正是鱼星沉,当日和攀天藤流落老虫岛,本想寄生此子,自己壮大之后再夺取身体,不成想宿主若死,自己也无法存活,便牺牲自己和宿主融为一体,护住了鱼星沉的生机,又吸草木之精,夺生物之灵,来修补鱼星沉破损的身躯,因鱼星沉受创太重,攀天藤最后一点灵智也与鱼星沉融为了一体,从此再不分彼此,说起来,鱼星沉此番造化还多亏了陆正言那一记“地煞击”,否则免不了落得一个灵识被吞,身体被夺的下场。 鱼星沉拽掉身上藤蔓,深吸了一口林间鲜美的空气,自由的感觉如此美好,他转身爬上一株参天巨树,手上自然生出一股藤蔓般的吸力,好似一个浑身绿毛的灵猿,“嗖嗖”几下,就窜到了树顶端。 太久没见过阳光了,此刻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极为受用。放眼望去,一片巨树华盖组成的绿色海洋,一眼竟望不到头,心中不禁咂舌,“好大的岛!”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片断崖,断崖上有一片瀑布奔流而下,甚是壮观。 鱼星沉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遮没拦的感觉,倒也有趣。”瀑布之下,必有深潭,鱼星沉一眼便相中了那个所在,在树冠间跳跃飞驰,直奔瀑布而去。 这瀑布下的潭子很大,许是人迹罕至,潭水清澈见底,鱼星沉几个纵越,一头便扎进了潭水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洗完澡鱼星沉躺在水边的巨石上,巨石甚是平整,被太阳晒得滚热,躺在上面极为受用。鱼星沉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不由想起以前在东京的时候,也曾这般暖烘烘地和马小一众泼皮躺在广佑寺的大石阶上晒过太阳,接着又想起为救自己而惨死的梁叔,想起梁叔最后的眼神,不觉悲从中来,竟哭得一塌糊涂。 哭了一会,鱼星沉渐渐止住哭声,暗骂自己身负血海深仇,不思报仇,却在这里哭哭啼啼,有负父母和梁叔的在天之灵。 又想到自己如今流落到这不知名的荒岛上,连修炼的法门都不懂,融合了攀天藤之后,觉得自己性情竟也不同以前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回去,一定要入得一家仙门,学好本事,才能报仇。 鱼星沉就这么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竟听见若有若无的歌声,婉转娇媚,在梦中也不禁面红耳赤,鱼星沉起身,发现天已经黑了,新月初升,月光洒在他剑拔弩张的下身,仿佛给它披上了一层银色的斗篷。鱼星沉端详了一下此物,才发觉比半年前变大了很多,难不成这也是融合攀天藤带来的副作用? 他定了定神,环首四顾,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得“啊”地发出了一声低呼。 潭水清亮,月光映在上面,照得水面仿佛是一面镜子,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背对着他,皮肤腻白,腰身盈盈,身周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柔软的光晕绕着蓬松的长发,水滴下来,一直从背脊滑落到软软的臀部。那女子一边撩水抚洗,一边低声哼着他梦中听到的歌。 鱼星沉口干舌燥,心中突突横跳,使劲咽了一口口水,揉揉眼睛,确定自己并不是在梦里,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女子裸体,一时竟忘了呼吸。 那女子悄然侧过头,光晕裹在她娇媚的脸上,美目如波,妖冶醉人。她对着鱼星沉浅浅一笑,吃吃地道:“小家伙,瞧够了吗?” 第一卷 结发未识事 所交尽豪雄 第9章 水清浅 鱼星沉回过神,心念电转,此处人迹罕至,深夜怎会有女子沐浴?必是山精鬼魅作祟,自己没有道行,恐怕斗她不过…… 想到此处,他故作镇静地双手向后撑着身子,大喇喇地看向那女子,打趣道:“这么好看的仙女姐姐,怎生瞧得够?” 那女子噗呲一笑,“喔呀,年纪不大,倒生就了一条蘸着蜜糖的舌头,也真真儿的让人喜欢。”说着转过了身,正面对着鱼星沉,她双臂抬着,挽起了秀发,在脑后盘卷起来,月光之下,腰身曼妙,一对玉兔俏挺玲珑,饶是鱼星沉暗加戒备,仍不免脑中轰然一响,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女子瞧着鱼星沉神魂颠倒地模样,显得颇为欢喜,“小哥儿,这水清爽宜人,你帮姐姐个忙可好?” “仙女姐姐但讲无妨。”若是换做以前的鱼星沉,早就羞得落荒而逃,如今融合了攀天藤之后,性情竟受了一些影响,行事也跳脱大胆起来。 “过来,到姐姐身边来,帮我掬些水。” 鱼星沉只觉得头晕目眩,感觉全身都被那水雾所浸染包围,嗅到一丝甜腻的香气,耳中听闻女子的声音,声声呢喃就在耳边,小腹下仿佛升起了一团火,不由自主地想听她的话,到她身边去…… 正在迷乱中,鱼星沉胸口猛地一疼,头脑立时清醒了许多,暗呼惭愧,定了定神,戏谑道:“所谓自净方能净彼,且共肉身游戏。仙女姐姐,我身上还脏呢,你且先转过去,我将自己洗干净,再为姐姐掬水……” 鱼星沉从书上读过,说山精鬼魅,有一种修行法门便是靠吸人精魄增长修为,被吸者最后都变成干尸,脸上表情却甚是享受,死状极为怪异可怖。 那女子咯咯笑道:“早便看光了,此刻才怕羞,不嫌晚了些吗?” 鱼星沉嘻嘻一笑:“好姐姐,转过去吧,我有好玩意儿给你瞧。” 平日里的猎物,被这合欢雾浸染,都是急不可耐地扑到自己身上来,像这少年这般欲拒还迎的,还是第一次遇见,颇有新鲜之感,一会儿可要仔细些,多留他在身边活些时日,慢慢赏玩才好。想到这,女子笑容更甚,便依言转过身去,“好呀,看你能变出什么好玩意儿来。” 待她转过身,鱼星沉缓缓起身,跃下巨石,纵身扑进树林,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那女子听闻鱼星沉远去,也不着恼,自顾自地笑道:“合欢雾里还能逃走,也当真妙极。” 鱼星沉赤身裸体,野人一般在树冠之间跳跃疾驰,堪堪奔行了一炷香的功夫,觉得身后没有追上来的动静,便找了一棵巨树,躺在树干上歇息。 方才疾奔未曾察觉,一歇下来,鱼星沉便感觉不对劲了,浑身变得麻痒难当,感觉体内有几百股气流乱窜,有的甚至窜到了皮肤下面,宛如一条条小蛇,蜿蜒而行。 鱼星沉胸口烦恶难当,意识也渐渐模糊,朦胧中听见一个声音道:“小哥儿,夜里露水重,怎的跑在这睡下啦,不是要给我看点新鲜玩意儿吗?” 接着感觉一双微凉的手摸到脸上,往自己胸口滑了下去。 鱼星沉体内燥热异常,几百股热流正在四处寻找出口,微凉的手甫一摸上他胸口,这些气流仿佛找到了凉爽的宣泄口,集中冲向了那里。 “砰!”女子整个人被震飞了出去。 “好强的真气,你是偷吃了什么宝贝吗?”那女子稳住身形,惊道。 鱼星沉意识早已不清,体内的乱流仿佛化作了无数条火龙肆虐,热炎冲脑,朦胧中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俯在身前,胡乱地伸出手,呢喃哀求道:“姐,我难受……” 那女子惊得花容失色,瞧着鱼星沉一张俊脸由红转紫,由紫转青,又由青转白,复又转红,循环往复,显是走火入魔,快要爆体而亡的征兆。 女子看他哀求的面容,蓦地眼前浮现出了另一张痛苦的脸,禁不住心中一痛,飞身上前,软言道:“莫怕莫怕,姐姐在呢……” 鱼星沉面容突然变得扭曲可怖,怒吼一声,反身高高跃起,双拳砸向身后的巨树。 “轰!”参天巨树仿佛受到了雷击一般,从树冠到树根,被鱼星沉一击劈为两半,两片巨木燃着熊熊烈火,轰然倒下,鱼星沉在烈火中间,缓缓抬起腰身,发出了这一击,体内的真气乱流得以发泄缓解,他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只觉得气血翻涌,天旋地转,耳边听得那女子焦急的呼喊和哭泣,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省。 不知过了多久,鱼星沉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喝水,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声嘶哑的喘息。 这女子闻声惊喜地说道:“小冤家,你醒啦?” 鱼星沉勉强动了动嘴唇,女子道:“要水吗?”接着鱼星沉觉得嘴唇被她掰开,口中流入了一道苦涩的液体。“你现在还喝不得水,这是天网兰的汁液,最是固本培元,喝多了怕伤脾肺,只能喝一点,权当润润喉咙。” 汁液下肚,鱼星沉微微提起了一点精神,这才发觉自己竟是躺在这女子的怀里,枕着两团柔软的浑圆,鼻中尽是女子的幽甜体香,她脸带泪痕,竟是刚刚哭过不久,她,是为我哭么?鱼星沉胡乱想着,心中又升起一股热流,直冲脑海,便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鱼星沉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上已经穿上了衣衫,身旁有一堆篝火,噼噼啪啪地燃着,那女子背对着她,正在捣药,影子投在山壁上,微微晃动。 女子身着一袭黑衫,背影瞧着竟有几分妖艳之感,鱼星沉虚弱地瞧着,不知不觉,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是白天,自己躺在一条小河边,靠在一块石头上,眼前树折地翻,一片狼藉,一条水缸粗细的巨蛇尸体躺在不远处,这巨蛇头上生角,鳞片也趋近于龙鳞样式,显然是即将化龙的妖兽。 那女子一身血污,正在河边清洗巨蛇尸身,从中寻找着什么。 “有啦!”随着一声惊喜的呼声,她手里捧着一颗巨大的黑色圆珠,兴冲冲地向鱼星沉跑了过来。 鱼星沉此次醒来感觉比前两次清醒了很多,知道是她在救自己,勉力说道:“神……仙姐姐……谢……” “小冤家,你终于醒了,你知道你昏迷多久了吗?来,快张嘴,把这个喝了。”黑衫女子说着将圆珠挤破,把黑绿色的液体喂鱼星沉喝了下去。 那液体入口清凉,微微有些苦涩,胸中的燥热之感登时消减,“神仙……姐姐……” “别叫神仙姐姐啦,我叫水清浅。”原来这黑衫女子,正是老虫岛的水部妖女水清浅。 老虫岛有八条对外的通道,经年累月吸纳生灵仙家进入,年深日久,岛上逐渐形成了一方小世界。 按世间仙法的大致修炼属性,分为天地风雷,水火山泽,称八部众。各自掌管一条对外的通道,只是岛上的奇怪禁制,多年来无人能解,老虫岛只能进,不能出。 曾经有一位天部长老,法力通玄,修到人仙之境,冲出了围困老虫岛的黑云禁制,未成想甫一出去,便被数道劫雷打成飞灰,形神俱灭,一生修为毁于一旦。 此后岛上逐渐流传着一个预言传说,被吸入老虫岛的,都是累世的罪人,若想刑满脱狱,要等一个天选之人来到岛上,岛上的禁制自然破解,吸力不复存在,众生方得解放。 只是年月久了,也没人再提起这茬,渐渐的,一代一代的人就在老虫岛繁衍生息下来。 “水清浅……姐姐,我叫……鱼星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鱼星沉虽出身金国,但对宋朝文化醉心向往,心中默想,当年给她起名字的人,定是雅士,梅妻鹤子林君复,实乃隐中之仙。又瞥到水清浅胳臂上尽是伤口,许是方才与妖兽争斗所致,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感激之情。 正想着,鱼星沉体内却毫无预兆地腾起热浪来,比先前更加猛烈,鱼星沉痛呼一声,又昏了过去。 鱼星沉后来又醒过好多次,每次都看到水清浅不是与妖兽争斗,便是在处理妖兽的尸体,自己体内也是时冷时热,醒来没一会便又不省人事。 鱼星沉再次醒过来时,是在一个密室之中,他仍是被水清浅抱在怀里,耳边听得水清浅正在与一个男人争吵。 “今天你说什么我也是不会答应你的,如今形势你也不是不知,风雷两部早已名存实亡,失去了争夺天选的资格,两大盟如今势同水火,开战就在转眼之间,这种时候你让我去求义父救你的姘……救这木族的将死废人?莫说义父不可能浪费法力救他,便是救活了他,无非多出一个风雷两部的边缘废物,对我水族又有何好处?万幸是你,若换了旁人,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对头来故意削减我方实力来着。”说话的男子一袭黑袍,身处暗室之内却仍戴了一顶斗笠,斗笠边沿垂着一圈厚重的黑纱,将头部完全遮住。 原来八部众人,根据五行得其属性族类。 风雷两部属木族,多年前木族族长连同全族长老一夜之间失踪,风雷两部分崩离析,被打散在山水之间,不成气候。斗笠男子称鱼星沉为木族,盖因其之前融合过攀天藤,望气便知其体内真气属性为木,所以称鱼星沉为木族废人。 水部和火部兵强马壮,各自独属一族,称水族和火族。 天部和泽部属金族,金族依附水族。 地部和山部属土族,土族依附火族。 八部众如今便形成了以水火两部为首的两大联盟,争斗不断,无休无止。 “我本也没指望你,你不愿去,我便自己去。”水清浅冷声道。 “你以为,义父对你宠爱有加,放任你荒唐,是真的宠爱你吗?没有我,单凭你平日里那些狗扯羊皮的勾当,早就被下了黑水牢了!”斗笠男子微怒道。 “义父,义父,呵,叫得当真亲热,哈?别忘了,当年是谁害你没爹没娘的!继承水族族长大位的,也应是你!不是他!”水清浅毫不相让地说道。 “住口!”斗笠男子道。 水清浅搂着鱼星沉,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鱼星沉看着水清浅的眼泪,想帮他擦去,却又浑身无力,勉强开口道:“水……姐姐,你怎么又哭了,不必求人,我不碍事的。” 斗笠男子见鱼星沉醒来,怒气更甚:“好一个多情郎啊,你可知道,你伤这么重,都是你的这个好姐姐乱医一气,才终于医得你无药可救。” 水清浅微怒道:“不想帮便罢了,你乱讲什么!” “乱讲?你以为他属性为木,便尽给他进补水属的植物和妖兽丹液,只知水生木,不知他不是受伤,而是吸纳了太多驳杂的真元,木属性涨体,你越给他进补水属真元,他的木属真元便越旺……”斗笠男子道。 鱼星沉也觉得此男子说的在理,但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酸意,倔强道:“不妨事的,水姐姐,尽管按你的方法来,不劳不相干的人费心。” 斗笠男子一愣,竟气得笑了起来:“嘿,那我这不相干的人,还是走吧。”说罢身形一晃,便消失了。 水清浅脸上犹带泪痕,低头看着鱼星沉,破涕为笑道:“小傻瓜,你是,在吃醋吗?” 鱼星沉不由得面红耳赤,道:“我是傻瓜,你又比我聪明多少了,哭巴精。” 水清浅又道:“看来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木族功法,帮你梳理体内混乱的真元,我要带你去找木族的人,他们定会救你的。” 鱼星沉道:“哭巴精,你们是怎么看出,各生灵不同的属性的……” 水清浅噗呲一乐,笑道:“望气术呀,这是跟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的东西,我这便教给你。”说罢,水清浅俯下身,额头与鱼星沉微微贴上,默念法诀,一道细不可查的微光,在二人额头间闪烁了一下,倏忽不见。 鱼星沉觉得脑中多了一些什么,仔细感觉,又没什么异样。 “小傻瓜,你凝神看我,慢一些。”水清浅道。 鱼星沉略一凝神,只见水清浅周身升腾着黑色的精气氤氲,袅袅不绝。 “原来,这便是望气!” 第一卷 结发未识事 所交尽豪雄 第10章 猪婆老祖 一条古道在树林中穿过,蜿蜒向远处延伸。 古道上行过来一条避水犀,避水犀上坐着一位黑衫女子,顾盼之间,风娇水媚。女子怀中搂着一个同样穿黑衣的少年,清秀的脸上毫无血色,显是重伤未愈,奄奄一息。 几匹快马从二人身后驰上来,远远地便传来几声呼哨,毫不掩饰挑逗之意,驰过二人身边时,马上的众汉子不约而同地减速,回头瞧那女子样貌,一瞧之下,如见鬼魅,受惊一般低头打马,加速远去了。 迎面走来一路行商,本来正热热闹闹地交谈,见到避水犀上的女子,全都默不作声,又看向女子怀里的少年,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好姐姐,这帮人是没见过俊男美女吗?”鱼星沉看到路人眼神,担心水清浅不悦,解围打趣道。 水清浅嗔笑道:“不知羞么,我美倒还罢了,你又哪里俊了。” 鱼星沉道:“看来不知羞这事,当真是会传染的……”说罢二人哈哈大笑,心情大好。 鱼星沉笑了两声便咳了起来,水清浅关切道:“省点力气,留着赶路吧,就快到木族的地界了。” 鱼星沉道:“不妨事,未成想,老虫岛竟如此之大,照日前你和我讲的来看,俨然赶得上我大金国一州之地了。” 水清浅虽自幼生在老虫岛,但她蓄养的男奴里,也有从陆上被吸到岛上的,是以也知晓岛外世界,水清浅正色道:“对了,以后大金国这种话,尽量少提。” “那是为何?”鱼星沉不解地问道。 “你不晓得,岛上人欺生得紧,别说你是陆客,便是岛上土生土长的木族人,被歧视欺凌也是常事。”水清浅解释道。 “嗯,地域歧视。”鱼星沉想到金人称宋人为南蛮,宋人又称金人为北佬,偏见一物,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 二人一路,逢店停宿,遇水过桥,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得路途漫长。 行了几日,二人终于到了木族地界,伊泽山。 伊泽山草木葱葱,风景宜人,二人行至山腰,忽然听见一阵女子嬉笑之声。 二人寻声望去,只见林子中间有一块空地,地上捆着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正在嬉笑,旁边生着一大堆火,火旁边有一个袒胸露背的老汉,相貌丑恶,一只手抓着一个赤裸的女子,另一只手忙着捆绑那女子双手,看样子竟是准备将这女子活生生放于火上炙烤!那女子吃吃地笑着,一脸迷离潮红,竟是混不在意。 鱼星沉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强挺虚弱,作势欲起。水清浅把他按了下来,小声道:“先瞧瞧再说。” 话音刚落,林子中奔出一个浓眉少年,挺着一柄钢叉,怒喝道:“恶贼!你停住了!木族女子怎能任你凌辱!” 那老汉把眼一斜,不以为意道:“是你木族女子不错,可也是我的女奴,你们村长亲手送与我的!属于我的私人物品,爷爷我想玩就玩,玩够了就吃,你管得着么?” “你!”那少年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看你个呆头呆脑的憨样子,还有事吗?没事滚远点,别在爷爷这碍眼,惹恼了我,杀光你们村子的人,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信吗?”这丑恶老汉道。 “反正就不许你作恶!”那少年气得面色涨红,大声吼道。 老汉嘿然一笑:“那你想怎的,替你们村长反悔?女奴不送了?想当英雄,想杀我?有胆子动手吗?” 那少年怒道:“我木族男儿,也不是好惹的!”说罢端起手中钢叉,一叉搠向那老汉。 老汉避也不避,挺胸吃了这一叉,钢叉扎到老汉胸膛,竟发出“当”的一声,迸出几点火星来。 “老仙!莫要动手!”这时树林远处过来一位老者,边跑边喊,身后还跟了一群人。 这丑恶老汉歪头一看那老者,哼笑一声,反手拍了这少年一掌,把这青年打翻在地,竟直接昏死了过去。“这点斤两,也来充好汉!” 老者急趋上前,跪在这人身前忙不迭地磕头:“老祖千万息怒啊,孩子不懂事,万不可和他一般见识。” 丑恶老汉眼珠一转,说道:“你这小老儿,倒也乖觉,罢了,瞧你的面子上,我可以饶这憨小子一命,不过,下个月,要给我准备六名女奴,少一个,我灭你全村。” 老者闻言大惊失色,急忙磕头道:“老祖,老祖啊,我们村子真的给不出啦……老祖你行行好吧……” “少在这罗唣!再废话我现在就弄死那小子。”丑恶老汉不耐烦地喝道。 老者吓得不敢再言语,赶忙让身后人扶起那浓眉少年,看着那丑恶老汉继续捆好赤裸女子,就要吊在火上开始烤了,咬了咬牙,终究没再说话。 鱼星沉却看不下去,不顾水清浅的阻拦,扬声道:“明火烤出来的肉,也是人能吃的吗?” 那丑恶老汉闻言转身,放开手中绳索,那赤裸女子应声落地,仍是痴痴傻傻地笑着,任由口涎淌下,一脸春意。 “小冤家,竟会惹事。”水清浅暗嗔了鱼星沉一句,笑吟吟地望向那丑恶老汉。 那丑恶老汉看到水清浅,眼前一亮,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水圣姑,怎么,猎奴都猎到这来啦?” “远远就嗅到香味儿啦,觉得便像极乐膏,过来一瞧,还真是您老人家呀。”水清浅妩媚一笑,侃侃说道。 “哈哈哈,这才叫有缘啊,我这膏粗制滥造,怎比得了水圣姑您的合欢雾呐?水圣姑若有闲暇,不妨容老汉我向您讨教一二才是。”丑恶老汉笑眯眯地说道。 水清浅面含微笑,并不答话。 丑恶老汉只好尴尬地继续问道:“我听着水圣姑您这位男奴的意思,似乎对料理一道颇有心得?” “老祖取笑啦,我有几个脑袋,敢拿这位贵人当男奴呀?”水清浅面容一肃,正色说道。 那丑恶老汉面色也是微微一变,“哦?这位是?” “这是水真神让我送往木族的要紧特使。”水清浅道。 鱼星沉听到此处,哪还不知水清浅是有意保护自己,故作轻蔑地对水清浅问道:“这老汉是谁啊?” 水清浅恭敬地对鱼星沉道:“特使,这位是猪婆老祖,泽部五祖之一,是咱们水部的好朋友。”水清浅特意将“咱们”二字强调了一下。 鱼星沉微微颔首,“罢了,那便和他说说吧,反正也不急着赶路,明火烤肉,烟气会熏串到肉里,破坏肉质的香味,所以烤制肉食呢,一定要用炭火炙烤,无烟的果木碳为上佳。” 水清浅点头称是,对猪婆老祖道:“老祖可学到了?” 猪婆老祖将信将疑,欠身对鱼星沉道:“谢特使指点。” 鱼星沉对那跪在地上的老者道:“老头,你过来。” 老者抬起头,愣愣地望着鱼星沉,又看了看旁边的猪婆老祖。猪婆老祖踢了那老者一脚,“水真神的特使叫你呐,还不迎接吗?” 老者赶忙跪到避水犀跟前,说道:“伊泽山,犁刀村长贾瑞拜见水神特使。” 鱼星沉抬了抬手,道:“今天在你们村里住下,那边那三个女奴,我要了。” 村长贾瑞,猪婆老祖,都是一愣。贾瑞转头,一脸为难地看向猪婆老祖。猪婆老祖哈哈一笑:“特使既不嫌弃,送与特使也无妨,不过在下心中尚有一事不明,还请特使勿怪罪在下多嘴。” 水清浅截口道:“既知特使有可能怪罪,还乱问什么。”说罢对猪婆老祖做了一个慎言的表情。 鱼星沉哼了一声,道:“贾村长,还不把女奴给我送到住处?”贾村长闻声急忙答应,招呼村民,将三名女子松绑,带回村里。 鱼星沉大喇喇地躺在水清浅的怀里,手肆无忌惮地伸进了水清浅的衣襟之内,不再看猪婆老祖,颐指气使地对水清浅说道:“我们走。” 猪婆老祖愣了一愣,避水犀走过身边,不由自主地对着鱼星沉弯腰一拜。 转过山头,来到一片山谷,一座村落展现在眼前,村里阡陌纵横,鸡犬相闻,一群女人正在村口张望,等候众人返回。 鱼星沉和水清浅被安排到了村长住的草房里,门一关,水清浅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冤家,你可知我们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鱼星沉也有些虚脱,道:“这个什么猪婆老祖也不过如此嘛,这么容易便骗过去了。” “他看你一身木气,已然升疑,不过是看你有恃无恐的模样,不敢相逼罢了。”水清浅道。 “总之我们算过了一关,配合堪称默契。”鱼星沉笑道。 “你别高兴太早,猪婆老祖既然生疑,定会去水部打探你的来历虚实,如果知道你是个冒牌的,不要你小命才怪。”水清浅道。 “这我倒不担心,恐怕你们那个水真神,也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吧。”鱼星沉道。 水清浅嗔道:“那也不可再有下次了,小冤家,胆子倒是不小,为了救别的女人,都敢跟我动手动脚了。” 鱼星沉尴尬一笑道:“这……情势所迫,做戏做足嘛。” 话音刚落,外边传来了贾村长敲门声:“特使大人,女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现在送进来吗?” 鱼星沉闻言大囧,求救地看着水清浅,水清浅乐不可支,对门外道:“女奴且先不用,村长你进来一下。” 贾村长进入屋内,水清浅对村长道:“特使大人有一件事,想让村长帮忙。” 贾村长道:“特使大人尽管吩咐,不知是何事?” 水清浅目光灼灼,盯着贾村长道:“木族调运真元的法子,村长可否传给特使?” 贾村长闻言一惊:“这个……” 水清浅又道:“贾村长不要误会,只是想求一些基本的木族真元调运之法,其他功法一概不用,这,也是水真神的意思。” 贾村长闻听“水真神”,面露惊恐,忙不迭道:“非是小老儿敝帚自珍,只是我们全村,没有一个人会一点点的本族基础心法,特使大人也该知道,我木族自从当年族长和长老们集体失踪,经过这么多年的其它各族清洗屠戮,会法术的族人,早就被杀光啦,我族法术,也没传下来什么啊。” 鱼星沉听到此处,看向水清浅,二人对视,眼中都流露出一丝绝望,鱼星沉暗道,难不成天要亡我于此? 水清浅仍不死心道:“好,不传也可,村长您用木族的真气,帮特使梳理一下体内乱流就行。” 贾村长快哭出来了:“不是小老儿不帮,是小老儿真的一丁点法术都不懂啊。”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我可以帮你。” 贾村长听到这个声音,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门外走进一个粗壮少年,留着寸发,五官平平,但两条浓眉,却甚是惹眼,正是方才用钢叉扎猪婆老祖的那个少年。 “我可以帮你。”这少年站在鱼星沉面前,又说了一遍。 水清浅惊喜过望,赶忙对那少年道:“事急从权,特使的身体等不了太久,还请少侠,这就开始吧,我们到屋外为您护法。”说罢,把贾村长拽到了外边,屋内只留下浓眉少年和鱼星沉。 鱼星沉这一会儿功夫,心情从地狱到天堂,一脸感激地看着这浓眉少年,想说什么,一激动,竟又昏了过去。 鱼星沉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徜徉在一片绿色的湖水里,变成了一条鱼,身体暖暖地,从未有过的舒服受用…… 等鱼星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昨天夜里,浓眉少年以自己法力为引,帮鱼星沉疗伤,一点一点收拾好鱼星沉体内的杂乱真元,直到全部沉到气海之中,未成想真元到了气海中,竟缓缓凝结,变成了芝麻粒大小的一粒种子,这种子慢慢旋转,释放着温润的法力,滋补修复着受损的经脉。 浓眉少年最为讶异的是,这种子旋转起来之后,竟产生了一股奇异的吸力,险些将自身体内的真元都吸入他的气海。骇得浓眉少年急忙撒手,不敢再对鱼星沉运使真气。 此种修炼之法,堪称闻所未闻,当年自己拜神坛,观想感应守护神,可谓九死一生,受尽千般苦楚,方才生出一丝法力。而这位特使大人,居然睡着觉,法力自动就开始运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