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ll 第01章 阿绵 她们这个地方,成了亲的女娘后面才会加个“娘”字,她现在还不叫绵娘,父亲母亲都唤她阿绵。 阿绵这几天心情不好,也不说话,早上吃饭的时候,闷闷的低着头,只吃自己碗里的那点糙米熬成的粥。 阿娘终是看不下去,给她拿了个玉米饼子递过去,被她放在一边,吃不进去,也不想吃。 情绪是能传染的,一家五口,围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吃饭,真真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是不想看,那人也逃不过自己眼目前去。 她这样,除了还不晓事的弟弟又拿起第二个玉米饼子以外,其余的三个大人也都食不知味。玉米饼子吃进嘴里,和嚼干枯的老树皮一样,没滋没味,还特别难咽。 喝一口稀得见底的粥,才能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进去。 阿爹到底是舍不得碗里的那点粮食,直接喝进去了,才放下碗,抽出老烟袋来。里面装了一烟袋锅子旱烟。找火石,四周用眼睛划了一圈,没找到,干脆也就不找了,就那么抽着空烟,说实话吧,没啥滋味,不过是解解心头的烦闷。 四十岁不到的男人,佝偻着肩膀,黑红黑红的脸膛,抬头纹堆成梯田,看上去好像有五十岁了。都是生活给熬的,硬生生把个人给熬老了。 阿娘放下碗筷,没有流泪,她的眼泪早在刚开始摔断腿那几年哭干了,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大兄最先放下碗筷,实在受不了屋子里的气氛,直接走到外面,一阵磨磨喳喳的声音过后,传来一阵声音。“阿爹阿娘,我上地了。” 没人应他,外面也就没了声音,天天都是这样的流程,应与不应又能怎么样。 碗筷放下,站起来,在阿娘说话之前,先把话说了,“我去喂鸡。”声音很低,却能听清,人走得很急,就怕屋子里有谁拦着她。 不一会外面就想起了剁菜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当当当当的不停,那一刀接着一刀的倒像是剁在人心上,听着就难受。 宋李氏终究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宋有福站起来,准备走了,今天那两亩地估计铲不完,实在太荒了。“我先走了,你和丫头再好好说说。” 当爹的,和女儿自来就不亲近,更别提谈心什么的了。出去,在炉灶那找到了火石,最后还是将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上一口,鼻子里喷出来的浓烟盖住了他的红脸膛,却盖不住他的愁苦。 饭桌上独独剩下一个小孩子,十二三岁的年纪,不知愁苦,拿起第三个玉米饼子,就着碗里的糙米粥,桌子上的咸菜条,像一只闷头吃食的猪一样,吭吃吭吃的什么也碍不到他。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老子本来就穷,这一顿,他能吃下两个人的饭量。 宋李氏长长的叹口气。“细牙,你倒是慢点吃,别噎住”。 吃完三个饼子,才放下碗筷,站起来,拿起炕沿上放的书包。“阿娘,我去学堂了。” 小孩子,腿脚利索,这句话刚说完,一溜烟似的跑开了。宋李氏叮嘱一句。“去了学堂不许打架啊。”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小子大名叫宋知恩,他哥哥名叫宋知孝,名字是学堂的先生给取的,为了去这两个名字,家里还打了两个半只鸡。没错,两个半只的鸡。 阿哥取名的时候,送去了半只,他取名的时候,又送去了半只,当然,这事是阿娘和他念叨的,一开始他还好奇,为啥不送去一个整只的鸡,后来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院子里看见阿姐,侧着身子在那里喂鸡,想要说句话,可是,看着那紧绷的一张脸,啥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走了。 阿绵看着人出了院门,直接上了山道,将拌鸡食的盆子放在一边,还要进屋去收拾桌子。 屋子里就剩下母女俩,即使桌子上的东西简单,很快就能收拾完,宋李氏还是抓住了人,该说的话说出来。 “阿绵,苦了你了,你也体谅一下阿爹阿娘,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不然的话,阿娘怎么会舍了你换了这门亲事。” 阿绵的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她娘也没有停下嘴里的念叨。 “咱家穷,真的要是给你阿哥娶媳妇,没出淘蹬这钱去,再说了,也没人肯嫁啊,咱们家这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绵打断了她的话。“您别说了,我又没说不嫁。”屋子里的地扫干净,把母亲的拐杖放到她够得着的地方。出了门,将灶房收拾干净了,阿绵还要去打野菜,想了想,先把一会要洗的衣服放一块,大早上,露水湿寒,真的洗衣服,水还是凉的,只能先去打野菜。 看看院子里的那十几只鸡,就等着养大了卖钱呢。 家里没有别的进项,就只能靠那几亩地,和这几只鸡出钱,大兄倒是闲的时候能去山上砍柴,卖给镇子上的人,可是,能挣的终究是有限的,阿娘是个废人,除了能缝缝补补,其余的也干不了啥,小弟还要读书,哪一样都是钱。 她从记事起,就开始干这些了,每天打野菜,喂鸡,洗衣服,做饭,日子叠着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下来,没有一成变化。 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到她出嫁的那天。可是,谁又知道,真的出嫁了,干的不是这些。 榆树条子编成的筐又傻又大的,割满这一筐的野菜,最起码也要半上午的时间。 出了家门,自然有那好事的,看着她,指着她,说上两句,小声的嘀咕,其实很让人生气的,明知道她们是在说你,却又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那些碎碎叨叨的声音总是无端的让人心里憋闷的慌。 阿绵只能加快脚步,让自己远离那些碎碎的言语。 她本来想往西北去,可是,远远地看见阿哥和阿爹的身影,转了个念头,直接往东北去了。 这个时候阿绵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家里人,不光是家里人,她谁也不想看见。现在见着谁,看她的目光都让她心里不舒服,或者是嘲弄的,或者是同情的,还有些别的什么,她看不懂,也不想懂。 null 第02章 换亲 阿绵低着头,割着地里的菜,这一片是极静的,静的只有蛐蛐的叫声,却让她心里平添了几分恼意,总觉得这蛐蛐也在议论她的事。手里的刀子扔出去,蛐蛐还在不停地叫唤,她却坐在那里哭了,寂静无声的哭,哭的很伤心,却没人关心,她也不想有人关心,就想着这么哭吧,哭出来,心里也许就舒服了。 原本也有过念想,穿上大红喜服,盖着艳红的盖头,坐着二人抬的轿子,被人领到另一个村子,做别家的媳妇。生个白白胖胖的娃,一门心思的过日子。 可是,现在这些都不能实现了,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泡影,自己是要成亲了,可是,却是嫁给一个病得快死的人做媳妇。 不想的,谁家的姑娘会同意,十五六岁的年纪,去做这等子亲事。 可是,她就得去,只要她嫁过去,不仅能换来一大堆彩礼钱,还能给阿哥换来一个嫂子,可是,这个嫂子,要用她的一辈子来换,怎么会甘心,心里难受,真的很难受。 一筐子的野菜,装的实诚,用力摁了几次,直到实在装不下了,才准备回家。远远地看见以往一起割野菜的的小姐妹从前面的地里出来。慢下了脚步,总想着避开。 可还是避不开的。一个女娘不经意的回头,已经看见她了。“阿绵,你怎么走在后面。 三四个女娘混成一群,都是村子里差不多年纪的人,平日里干活什么的都在一处的,现在,阿绵却不喜欢和她们见面。 碰到了,阿绵也是想躲开的,可是却没躲开,还是打了招呼。再不甘愿,也不能不回应,听着招呼,走了过去。 几个女娘偷偷将人打量一番,想要看出阿绵的变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阿绵本来就话不多,现在更是成了一句嘴葫芦,过来是过来了,却是直接往前走,也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好,阿绵心里是极其不舒服的,换亲这种事本身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同样是办喜事,只有家里特别穷的,才回去换亲,不然的话,怕家里娶不上媳妇。 阿绵要换亲的人家是山那边梅花村的豆腐娘子家里。豆腐娘子家里姓梅,男人早早的去世了,家里只剩下她和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姑娘,姑娘倒是长得不错,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儿子本来在学堂念书,原本是个要强的,一心想要考过乡试当上秀才老爷,结果考试之前大病一场,不仅耽误了功名,人也一直到现在还没好,听说前两天又病重了,他娘着了急,才想出这么个土办法,冲喜。 冲喜,说得简单,做起来难,先不说好端端的,谁家姑娘会给她家儿子冲喜,一个寡妇娘,靠卖点豆腐换两个钱来养活一双儿女,再加上这些年来那个梅家小子看病吃药,银钱上更是捉紧。 豆腐娘子也是急得满嘴起水泡,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盯上了宋家,宋家条件不比梅家好到哪去,虽说劳力比梅家强。但是一个残废的婆子,两个儿子将来也是要娶媳妇的。哪里都是要用钱的,宋家没什么撑门面的东西,也就是三间土坯房还像点样子。 豆腐娘子是个爽利人,心里有了计较,也就没有那抹得开抹不开的说道。卖豆腐的时候走到这田家湾,就和宋有福提了那么一嘴。 这样的事情,宋有福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豆腐娘子人麻利,嘴爽利,换亲的利弊摊开来说,不用媒婆,她自己就能说出一朵花来,宋有福是个老实人,自然是没有她那么会说,只是一个劲的吧嗒他的旱烟袋。 最后,宋有福一磕旱烟袋,倒出里面的烟灰,说了两个字。“换吧。” 事情就算定下来了,两家商量好了找的媒婆,中间再一串联,这事就成了。 豆腐娘子常年在外卖豆腐,寡妇失业的,养成的性格自然不是绵软,说话办事也不向别人家的婆娘那样,狗狗嗖嗖。这些年来,卖豆腐豆腐,走家串户的都习惯了,这种事,自己去提,没有先惊动媒婆,花钱搭人情不说。万一不成,还伤了和气。 事实证明,豆腐娘子是对的,如果真要是找媒婆来说,宋有福是万万抹不开那个面子的。 当着别人的面应承用自己的闺女换一门亲。这种事,他是打死也不会答应的。 说到底,抹不开面子。即使这一辈子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庄稼人也要这张脸。 村口的时候,阿绵和几个人打声招呼,就要分开了,往日里关系比较好的阿云走过来,拉住了她。 犹豫了好一会儿,阿云才小声说道:“阿绵,我听说了的,前两天那梅家的姑娘闹了上吊,死活要将这场婚事搅黄了的。” 阿云也是订了亲的人,恰好婆家就在那梅花村住着,昨天她未婚夫来家里帮干活,知道她和宋家的女娘关系要好,遂将这事讲给了她听。 阿绵愣愣怔怔的看着她,好半天才哦了一声。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阿云有些急:“就这样?” “还能怎么样?”阿绵垂着眉道:“没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经定下来的事情怎么会反悔呢,再说了,如果她这么闹真的有用的话,那边早就来信了。” “倒是这个理。”阿云跟着叹气,红着脸道:“阿绵,那个你放心,我的婆家也在梅花村,以后嫁过去,我会照应你的。” 这话说出来,却是十六岁的女娘用尽了勇气,不为别的,只为了宽宽小姐妹的心。见阿绵看着她不言语,又急了,圆润光滑的小脸红的不像样子。“阿绵,你别误会,我不是再和你显摆什么,我是,我是,我是。”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她是什么,自己也不会说那几个字,最后还是给她急出来了。 “我就是心疼你。” 这话一说出来,就顺当多了。“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往日里常在一起,咱们都是好姐妹。万没有别的心思。” 装菜的筐放在地上,两只手握着阿绵的胳膊,急于解释,女娘的眼泪都要急下来了,就怕小姐妹误会自己。 null 第03章 竹马 后面的两个女娘没有过来,远远地看着两个人,嫁人这种事,不是谁都会好意思说出口的,未出嫁的女娘,这样的话题永远都是禁忌。 阿绵点点头,声音不高,惯有的轻柔绵软。但是,却能听的斟酌。“我晓得的,阿云,我晓得你是为我好。”自小的情意,自然是互相明白的。 脚步匆匆。村头到她家的距离不过是几十步。十六岁的女娘纤细却不柔弱,那么重的一筐菜挎到家里,也是重重的喘了口气。 大太阳上来了。五月份的太阳。热热的打在人的身上。平添了几许烦躁。 阿绵站在院子里,一只手盖在脸上,五个纤细的手指慢慢分开,阳光透过手指照在脸上,不那么炽热,暖暖呼呼的,似乎一颗心也被这样的阳光照的热乎起来。 阿绵将手放下,将野菜拿到灶房那边去,放在外面,很快就被太阳晒蔫了,不好保存。进了屋子,阿娘正在做针线活,大红色的棉布,是她的嫁衣,见她进来,常年瘫痪的母亲的笑容里带着一点讨好。“阿绵,回来了。” 阿绵点点头,“嗯”了一声。 “外面太阳好,我把褥子拿出去晒一下。” 这都是做惯了的,母亲拄着拐杖下了地,让开位置,阿绵将褥子扯下来,搭在外面的晾衣杆上。再拿出一床褥子重新铺上,是昨天晒好的。还带着干干的阳光的味道。 阿绵搀扶着阿娘重新坐上去。对着那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话来的人,她也无话可说,做完这一切,就转身出去了。 晌午了,她要赶紧把饭做出来,一会阿爹和大兄回来是要吃饭的。 阿绵先洗了手。 再去常年放在角落里的老坛子里捞出去年腌的咸萝卜。用水洗净了,再洗一堆土豆,说是一堆也不为过,一个个不过比人眼睛大点,连切都不用了,土豆皮她是舍不得打的,去了皮,那么点的土豆还能有多少。 早饭之前和好的玉米面已经发了,放在锅台上。点着火,刷了锅,咸萝卜也泡好了,放上一点荤油。爆一下锅。萝卜条和土豆就可以下锅了。然后再贴上玉米饼子,淡黄色的玉米饼子贴了一锅圈。正好连晚饭也带出来了。 缸里没水了。这边开锅了,阿绵将灶坑门口弄干净了,拿起水缸旁边的两个水桶,她还要去打水。 井台在村子中央,去到那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在挑水,见她过来,闷声闷语不说话,一张脸有些发沉,打完水站在那里,也不走,就死死的盯着她。 原本个头就要比她高出来一些,站在井台上,又比她高出不少。这么看着她,两只眼睛将自己心里的情绪全都表达出来了。一点也不带掖着藏着的。 他不走,她却还要打水,再等一会儿阿爹他们就要回来了,还要洗脸的。 也不言语,从他身边绕过去,摇着辘轳把水桶放下去了。 两个人背对着背站着,谁也不说话,周围只有扰人的蝉叫声,还有水桶磕在井壁上的声音,气氛诡异的安静。 十八岁的少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鼻子高高挺挺的,大眼睛双眼皮,看上去就特别的精神,只是一脸的阴沉,哼哧哼哧开始喘粗气,是在生气。而且越来越生气的样子。 可是,这样的怒气在阿绵那里却得不到一点回应,她打好水,挑上扁担,微蹲一下身子,将扁担放在肩头,一挺身,就站起来了,两桶水挂在扁担的两头,颤颤巍巍的,连着少女单薄纤细的身子也跟着颤巍了两下,围裙系出的 一捻细腰好像随时都会被这两桶水给压折了。 少年像一只牛犊子一样,站在那里,也不让开。 阿绵没说话,再一次绕过去,挑着两桶水走了颤颤巍巍的走了。 少年的眼睛越鼓越大,气也越喘越粗,可是,就在眼睛都要气得鼓出来的时候,那气又一下子憋了下去,忽然之间散的一点不剩,紧走几步,撵上去,二话不说将扁担要抢过来。 阿绵死死地握住扁担不撒手,两只眼睛对视在一起,“放手,我自己会挑。” 她的眼神是平静的,手上却用了很大力气。语声一贯的绵软,却语气坚定。 少年不松手,只想将扁担抢过来。“怎么,我挑下水都不行了,以前又不是没挑过。现在要嫁人了,到讲究起来了。” 这样不忌惮的话让阿绵脸红了,有些羞怒。“陈二牛,随便你怎么说,让开,我还要回家呢。” 陈二牛就是一头倔牛,你让我让开,我偏不让,原本瘪下去的怒气一下子又鼓起来了。 互不相让的两人就这样胶着。大太阳底下,也不管热不热的。 阿绵心里越发烦躁。干脆放下水桶。看看太阳,再看看村口,地理的人已经回来了,两人站在这里,被人看见,说不定又会说出什么来。心下一横,干脆把话说清楚。仰着脸,看着一小长大的光腚娃娃。“陈二牛,我从来没想过嫁你,现在没想过,以前也没想过,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抿一下嘴,伸出一双天生的小脚,直接狠狠的踩在陈二牛的脚上,趁着他分神的功夫将扁担彻底抢回来,快步走了。留下壮牛一样的陈二牛抱着脚对着她的背影生气。 阿绵回到家,阿爹和阿哥果然回来了。阿哥结果她的扁担,将水挑进去,舀出水来洗脸。 她就这水洗了手,进了屋里,把那张八仙桌搬到炕边上,收拾上碗筷,再去掀锅。玉米饼已经从淡黄色变成了金黄色,原本是个喜人的颜色,但是天天吃,日日吃,也就不觉得它喜人了,平常的烦人。 菜盛出来端上桌,阿爹已经进屋了,烟袋放在一边,开始吃饭。 一家子都不是多话的人,又赶上这个时候,饭桌上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吧唧吧唧吃饭的声音。 陈二牛再生气,还是要回家的,鼓着嘴,将水挑起来,他长得本来就壮实,两桶水挑起来根本不费劲,回到家,他阿娘阿嫂已经摆好了饭菜,见他进来,就招呼他吃饭。 闷闷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杂粮面蒸的窝头,却吃不下。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阿爹,阿娘,我要娶阿绵。” 陈二牛长得像他爹,父子俩一模一样的大眼睛,瞪起来,更大更亮。 “别想了,吃饭。” null 第04章 惊艳 宋家条件太不好,一般人家不会跟他们家噶亲的,更何况人家梅家那头已经下定了两家的婚事说好了,怎么能再反悔。 说到底就算是乡下人也讲究个门当户对,要给儿子说媳妇,自然要说那人家好一点的,宋家那样的。拉扯都拉扯不过来。 陈阿爹是家里绝对的权威。他说的话家里自然没人敢反对。阿哥阿嫂不好参与这事,只顾低头吃饭。阿娘接过话茬,一句话说在了点上。“就算是你想娶,咱们上哪给宋家大小子说个媳妇去。” 一句话直接说到问题的关键,换亲,换亲,不换,哪来的亲。 宋家条件摆在那,好人家谁肯把姑娘嫁过来,也就是梅家有个病秧子,实在挨不过,才想出这么亲事来。 这样的亲事不算多大事,但是也绝对并不光彩,用自家好模好样的女儿嫁给一个病痨鬼换个儿媳妇,哪怕是那个病痨病鬼真的是个秀才,更别说他还不是秀才老爷呢,村子里的人也免不了议论纷纷。 陈阿爹自然有他的考虑。可是,小牛犊子犯了倔劲,不吃饭,又犟犟的把话说了一遍。“我要娶阿绵!” 他娘还想再劝两句。陈阿爹的筷子已经直接抽到了他的脸上,两道红印子,登时起来了, “断了你的念想,说不行就是不行。” 黝黑的皮肤,壮硕的身体,四十多岁的农家汉,威严不容反抗。 小牛犊子的气势一下子就瘪了下去,惯性养成,阿爹一发威,他就蔫了。 陈家院子里的一番抗争,阿绵自是不知道,吃罢中午饭,散碎的零活也是一大堆的,真正干完活,已经过了一天最热的时候,进屋拿起洗衣盆,还要去洗衣服。 田家湾和梅花村除了隔着一座山,其中还有联系的就是一条河了。 小河没有名字。却养活着沿河边的几个村子的人。 浇地,洗衣服,一年四季都是离不开它的。 从山脚下的葱绿的树林里蜿蜒而过,像一个苗条的少女,曲线玲珑,直到尽头。 河水是温热的,用来洗衣服正好。 清凌凌的河水倒映着洗衣服的青葱少女,就是一幅简单精致的美人图。 阿绵侧着身子,先打了一盆水上来,将衣服泡上,再放上皂叶,合着水泡上一阵,就可以洗了。这边的河沿因为经常洗衣服,几块平整的石头摆在那里。都是村里人用惯了的。衣服摆在上面,拿起捣衣杵,开始干活。 每天泥土地里干活,阿爹和阿哥的衣服都脏的不行,闻上去就是一股臭汗味,更不要提洗了,一盆衣服洗下来,两个肩膀累的发酸,周围没人,想了想,将鞋脱下来,一双赤足,浑然天成的粉雕玉琢,侵在水里,温温的河水缓缓漫过脚背,让人舒服的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难得的惬意安然 抹去那抹愁绪,获得短暂欢乐的少女脸上漾着淡淡的笑容。 眯着眼睛,摇晃着身子,嘴里低低的哼出一首小调,不高雅,不通五律,在这样的山水间却别有一番滋味。 顾骢忍不住向前走两步,似乎想要跨过那条河,将对面女娘的歌声再听的清晰些。却不想搬到了石头上,脚下没注意,他一下子差点摔在河里,还好身手敏捷,一个旋身,已经站稳了身子。 可是对面的人儿却已经惊动了,歌声停了,睁开眼睛,看见对面站着个不认识的男子,正直直的盯着自己看,连忙穿上鞋,捡起衣服,急慌慌的跑了。 顾骢微微有些遗憾,伸出手去,想要挽留,不知道说什么好,以前不是没当过登徒子,只不过没遇到这种看见他就逃跑的人儿。 他歪着头,看着那个逃跑的身影,心里无端的憋屈。 不对,那个身影又转回来了,顾骢心头一喜,思量着淌过河去,鞋子会湿成什么样。他有些犹豫,刚想说话,就看见那个女娘捡起地上的捣衣杵放在盆子里,抬头,看他一眼,却像真的被惊住了一样,这回好么,跑得更快。 隔着一条河的顾骢只看见那一捻细腰越来越细,走进了树林,看不见了,心里越发的憋屈。 他本来是遵照爷爷的指示,来巡一下族中的祭田,无意中看到这边的山水,忽然起了兴致,倒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番巧遇,没料到竟把那样精致玲珑的小人儿给吓走了,原本别有一番野趣的山水看在眼里,却变成了没滋没味。 恰好长随寻来,顾骢手中的折扇一敲脑袋,干脆也没了心思,索性转了身回去了。 走出树林,阿绵的心还跳得好快,太大意了,没想到那里会来人,还是不认识的,看上去穿的也和他们这里的人不一样,不知道是哪来的,还好自己跑得快。 确实大意了,那人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都不知道。阿绵低下头,看看一双脚,大概没有看过去,应该没事吧,回家谁也不说。如果说了,不一定生出什么枝节来。 她虽然憨,却不傻,知道孰深孰浅。不能说的事情坚决不说。 阿绵捂着脸,热热的,烧得厉害,大概是刚才跑的太快了。平复一下心跳,咬着嘴唇快步走回村子。 晚上回家,还是一样的活计,每天干这些,已经养成了习惯。 晚上一切都收拾完了。还要打水给父母洗脚。手刚碰到水瓢,就被人将水瓢拿走了 阿哥端着盆,舀了水。憨憨的说了一句话,“你去歇着吧,这活我来干。” 说着话,已经端着盆走了,阿绵站在原地,阿哥的心思她是明白的。自从亲事定下来,阿哥就没怎么和她说过话,每回看她的眼神都是充满内疚的。 明白和谅解是两回事,对于阿哥,她是怨恨的,经常会想,要不是为了他娶媳妇,自己又怎么会交给那个病秧子。 她转身回了下屋,自己住的地方,不过是一间仓房收拾出来的,还堆着一些农具,里面只有一条小炕。嘟着嘴,情绪不高,整个人恹恹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null 第05章 相遇 今天是五月初三,说好了,初八就是成亲的日子。不要说像样的彩礼了,连件嫁衣还是阿娘攒了这些年的钱拿出来买的。 以后的日子什么样,她心里一点期待都没有,不过是换个地方,照样还是干农活,伺候病人。 十六岁的少女看着简陋的棚顶,恍然间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一辈子。 一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吧。如果梅家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会怎么样,是不是还不如现在呢。 日子,头一回感觉这日子会生生的压在胸口,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五天的时间,也就是一晃而过,阿绵既没有待嫁娘的喜悦企盼,也没有做新娘的娇柔羞涩,隔着盖头,平静的看着院子里的人。 宋家原本不大的院子,站满了人。阿哥穿着大红色的喜服站在旁边,低着头不说话,是了,今天也是他大喜的日子,再过一会儿,梅花村的梅家女娘就会嫁进来了吧。阿娘在哭,拄着拐杖,靠着墙根哭。 不到四十岁的人,被日子熬出了白头发。穿着的衣服也只能说是干净,头发用一跟木头钗子挽着。原本仅有的一支银钗昨天晚上还交给了自己。说是留着压箱底。 阿爹不说话。蹲在那又开始抽他的旱烟,烟袋锅子里却已经没有半点火星子,不知道到底是在抽个什么。 手被人拉住,是细牙。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有她的肩膀那么高了,却还是仰着头看她。“阿姐,你到了那儿,要是梅家的人敢欺负你,你就和我说,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这个话,不能当真,一个孩子,能做出什么事来,但是,阿绵的心里还是热乎乎的,点点头。“阿姐晓得了。” 媒婆催促着该走了,外面梅家的马车在等着。喇叭匠也一直在吹着,没有停过。 红色的盖头盖在头上,也遮挡住了视线。停留在脑海中最后的影像就是阿哥的惭愧,阿娘的眼泪,和阿爹的烟袋。手里原本握着的一双小手也被媒婆拉开了,直接被扶着上了马车。 阿绵的眼睛酸酸涩涩的,说好了不哭的,还是忍不住,晶莹的泪珠一个接着一个的掉下来,直接砸在大红的鞋面上,上面是一对比翼鸳鸯,是阿娘亲手绣的,绣了好几天。做鞋的布料和身上穿的嫁衣都是阿哥走了几十里的山路去镇上买的。阿爹一贯的仔细,但是,拿钱出来给她置办这身衣服的时候还是没有犹豫的。 她眼泪不停地流,越是不想哭,就流的越厉害,吸吸鼻子,痛快转身,和媒婆上了马车。 马车是借来的,赶车的是个年轻的小子,十六七岁的年纪,笑起来憨憨的,看着媒婆扶上来的人。“这就是俺那新嫂子,长得可真好,俺阿哥真有福气。” 盖头下面的女娘有些发窘,这样的夸赞,还是来自一个异性的,她不习惯。 媒婆一个指头敲在他黑黑的脑门上“死小子,怎么就让你看到了,盖着盖头呢,你怎么知道好不好,还不赶紧赶车,误了你哥哥的好时辰,看你怎么和你婶婶交代。” 外面的小子笑得更憨了。“王大娘你别敲俺啊,俺赶紧走就是了。” 梅憨子高高的喊一声。“新嫂子,做好了,俺要走了。”扬起鞭子,照着红马身上一扬,老红马冷不丁的一撒蹄,倒是带的车上的喇叭匠,唢呐匠,媒婆。新娘子通同耸了一下身子,媒婆王大娘差点没闹个后仰。做好了,伸出手去,直接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你个憨子,你不能慢着点,这要是摔倒新娘子,看你怎么办。” 梅憨子挠挠脑袋,又是嘿嘿一笑。王大娘也跟着笑了,就没见过这么憨这么傻的人。 “你说你这憨头憨脑的样,可咋办,以后还要不要说媳妇了。谁家姑娘会嫁给你。” 憨小子依然笑得憨憨的,浑不在乎,“这不是有您王大娘呢,有您在,我害怕说不上媳妇,您可是十里八村最有名的媒婆。” 看着憨,不一定憨,说出的话直蹭着王大娘的痒痒肉,一个老太太,笑的跟一朵菊花似得,最喜欢听这个话了,怎么能不高兴。 高昂的喜乐声想起来。宋知孝接亲的马车跟在后面,他也要去接新娘子。 村头的老槐树下,拴着一头老黄牛,看见两匹马兄,“哞”了长长的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老黄牛的一声长叹,算是绵娘走出这个村子听到的最后的送别。 马车上拉的人不少,走的也不快,尤其是上坡的时候,王大娘都恨不得下去用两条腿走路了,实在太慢了。可是王大娘不耐烦的同时,这个媒婆也是个又胖又懒的,没有下车走,而是坐在车上,开始和新娘子絮叨。 阿绵是个话少的,王大娘说一句她就会“嗯”一声,再也没有什么,这么个孩子,又软又憨的,偏偏遇到豆腐娘子那样的人,王大娘有心想说点梅家的事,给她提个醒,转而想到这场婚事的特殊性,而且这人多嘴杂的,还是不好随意开口,最后只能无奈的转过脸去,和梅憨子逗趣。 好不容易走完上坡路,到了下坡的时候,才感觉那马轻松了许多,一流的小跑就向山下去,阿绵有些紧张,两只手紧紧抓住车辕,怕被颠下去,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是,估计王大娘和她是差不多的情况,因为她现在已经不说东加长李家短的了,只是一个劲的喘着粗气,喊着梅憨子。“你个死小子,你倒是勒着点马啊,这要是把人甩出去,看你怎么办。” 梅憨子憨憨一笑,喊出一嗓子,又响又亮的。“放心吧,王大娘,俺还摆不平一个畜生吗。” 真没摆平,马车下山的速度太快,差点没撞上迎面而来的两匹高头大马,还好人家骑术精湛,勒着马躲开了,他们的马车也拐到了旁边的草丛里,车停在了那里,梅憨子这才看看将马车控制住,拉过来,挨了王大娘一顿好骂,阿绵心里也是后怕的,刚才那样的惊险,要是真摔出去,谁也不敢打包票说没事的。 null 第06章 错过 后面的宋之孝已经将马车停下来了。赶过来,先看自家妹子。 “阿绵,没事吧?” 阿绵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声音柔软清亮。“王大娘有没有事。” 这个时候还能惦记她,王大娘心里还是舒服的,先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事,然后想起来了,人家新娘子盖着盖头,怎么看得见,忙应了一声“没事。” 看看那边的高头大马,锦衣男人,皱着眉头看她们这边,他身边那个,气度穿着都要次上许多,应该是他的随从,王大娘的心里打了个突,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历,但是,看这身打扮,这样的驾驶,显然不是好惹的。 再看看自己身边,都是一群半大小子,没有一个口舌伶俐经过事的,憨子天生的憨头憨脑,宋家大郎更是个笨嘴拙舌的,还是要她舍了一张老脸去给陪个不是。 这年月,就是这世道,甭管你有理没理的,只要是看见穿绸子的,你就都是没理的那个。 王大娘 下了车,整整衣服,走了过去,先是弯了老大一个腰。 “这位官人,真是对不住,马车下坡,走的太快了,冲撞到您,还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这个大官人,穿着绛红色的锦缎袍子,腰间别着一把宝剑,长得倒是挺俊的,就是眉眼间那股戾气骇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马上的人眉头紧皱,看看马车和坐在车上的人,再看看眼前的肥胖婆娘。眉宇间更是拢紧了几分。“你们是打哪来。” 王大娘有几分错愕,不明白眼前这个人是个什么想法,踌躇了一会,那人的随从却不耐烦了。“爷问你话呢。” 没有挥鞭子,只是声音大了些,自诩见过大场面的王大娘打了个颤,赶紧回话。“山那边的槐花村。官人您这是要?” 带着试探性的问出口,不敢往深了想,就怕眼前的大官人是有大来头的,要追究她们的冲撞。 她老人家的心里拎着一口气,只能佯装镇静。 人家却没想到追究她。“翻过这座山,就是田家湾村?” 上一会他走到树林是顺着河边溜达的,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条路,怕万一走错了,他就和那个小美人失之交臂了,多可惜啊。 王大娘给他指了路,就差拿脑袋保证翻过山就是田家湾了。 马上的人斜睨了她一眼,就在她以为这人还要刁难的时候,人家却甩出一块银锞子,直接扔到她的手上。 没有再看她们这伙人一眼,已经打马走了。 那么大的一锭银锞子,足足有五两之重,王大娘发了一笔意外之财。转回身,看向坐在马车上的阿绵。 “绵娘子,你还真是老婆子的福星。”盖头下的阿绵抿嘴一笑。 “是大娘该得的。” 可不是吗,出了事,谁都没敢上前,人家王大娘出了头,得了这钱也是应该的。 阿绵是这样的心思,旁人自然也是无差别的,和她想的都差不多,宋之孝和梅憨子笑容里多了一丝窘迫,身为男人,关键时刻没有挺身而出,显然,是一件很怂的事。 王大娘也不计较,本来就是一群孩子,能指望他们什么,再说了,要不是自己凑过去,还不一定能得着这银子呢。 银子揣进怀里,紧紧地捂住,高声喊一嗓子。“快走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回头看过去。那头马和那个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这边梅憨子已经赶车走回了正常的路。 顾骢打马翻过山峰,看着山下的小村子,心中暗自猜测,那个女子应该是这田家湾的吧,貌似离那个河边最近的也就是田家湾了。 至于是谁家的女娘,这个好办,进了村子,还不是很容易遇见了,他哪成想,自己却是跑了个空,在村子里绕了大半天,所遇见的女娘都不是她,不由的失望而归。 这边,马车很快就到了梅花村,豆腐娘子住在村头上,门口的半大小子远远地看见马车过来,就已经点着了炮仗。虽然 只是寥寥几声,但是,也增添了不少热闹的气息。 马车迎进来,阿绵被全福人背进了屋,那边,梅家的女娘也被扶上了宋之孝的马车。两个女娘,都盖着红盖头,只是一个错身,就已经交换了彼此的家人。 豆腐娘子还是舍不得女儿的,追了出来,抱着女儿哭了,哭得很伤心,阿绵在全福人的背上听着那哭声,心里多了一抹酸涩,要是阿娘的腿脚没有毛病,也会这么追出来抱着她哭吧。 有什么滚热的东西流了出来,顺着脸庞滑下来,阿绵抿抿嘴角,将那滴酸涩收进了嘴里。 成亲讲究坐福,还没拜堂,是要在新被子上面坐一阵的,两只手交握着,坐在新做的好的被子上,触目可见的皆是红色,心中却高兴不起来,梦想中嫁人不是这样的,嫁的人也不是这样的,旁边一个身影坐了过来,是被人扶上来的,可是,真的坐下去,又挪开了身子,不愿意挨着阿绵。 红色的喜被,映着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却是十分苍白。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像是已经到了极限,手上的青筋暴起。看上去倒有几分骇人。 究竟是病成什么样,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阿绵的心思被牵起来,外面的宋之孝啥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直到豆腐娘子进了屋,干脆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也没人想着给我们家绵娘倒口水喝。” 白色的瓷碗端了过来,端着碗的手指虽然纤细,但是,骨节粗大,一看就是干活太多了的缘故,阿绵接了碗,喝了水好多了,隔着盖头,看着地上来来回回几条腿。不知屋子里站了几个人,叽叽喳喳一阵,有管她叫妹子的,也有叫她嫂子的,还有叫侄媳妇的。 梅家相对于宋家来说,显然是个大户人家,豆腐娘子也是个很会为人的人,虽然早早守了寡,但是,在梅花村,是真的很有人缘。 阿绵抿抿嘴唇,和她家是不一样的,家里阿娘瘫痪了,阿爹也是个不言语的,阿哥更别提了,很闷的一个人,自己也不是爱说爱笑的。 性格摆在这,没有豆腐娘子那么浑和,所以,在田家湾虽然人缘不差,却没有梅家这么好。 至于那个丈夫,阿绵侧着眼,看到那只离自己很远的手,别人怎么逗趣,他都是一言不发,这门婚事,想来他也是不愿意的吧。 null 第07章 成亲 坐福过去了,就是拜堂了。 一块红色绸子,牵着两个人,旁边伸出一双手来扶着她,绵娘看了看,一双女子的手。一个女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嫂子,慢一点。” 被人扶着,过了门槛,迈了火盆,来到堂前,在起哄声中拜了堂,入了洞房,其实还是先前的屋子。 两人的衣角被系在一起,所有人退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 阿绵的手指搅着衣角,说不紧张是假的,耳边听着轻浅的呼吸,感觉到那人离自己很近,盖头下面,可以看见两人的腿离得有点远。 慢慢的有了声音,是强撑着挪动的声音,压着木床嘎吱嘎吱响,那个呼吸声离自己近了一点。阿绵更紧张了。 她忽然间不知所措起来,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苍白削瘦的手伸了过来,解开了系在一起的衣角,一直挂着红布的秤杆挑起了盖头。 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出现在阿绵面前。 “歇一歇吧,不用一直这么坐着,很累的。咳咳” 阿绵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看着面前的人咳得那么厉害,也不说话,也不上前,就这么看着,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直在咳,一副像要连肺一起咳出来的样子。 他咳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阿绵下了地,就着桌子上的茶壶倒了杯水,递过去。 梅文瀚面庞俊俏,斯文秀气,大概是因为常年卧病在床,所以,一张脸苍白中透着淡淡的青灰色。 伸出手去,接过阿绵端来的茶杯,一双手都和她们庄稼人不一样,到比她的手还要白腻一些。可以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 梅秀才喝了水,将茶杯递回来,不说话,闭上眼睛,靠着床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绵其实有些饿了,早上她就没吃什么,还是昨天晚上吃了一碗上车面条,今天也就喝了那么一碗水。 先前没心情吃,现在这么折腾一天,怎么会不饿。 屋子里有张桌子,是她刚才就注意到的,桌子上摆着两碗米饭。还有几盘菜。一个白瓷的酒壶,旁边放着两个酒杯。 梅家虽然日子不是那么好过,但是,比起宋家来,看上去倒是好不少。 靠着西墙的地方,放着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上面的书书本本的,比起家里弟弟的书要多上许多。 秀才就是秀才,识文断字的读书人,是她们比不上的。 秀才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看她,桌上摆着吃的,秀才不动,她却动了。 饿了,不能不吃。 秀才听见动静,睁开眼,看着坐在桌子边上吃的正欢的阿绵,秀气的眼睛里带出几丝腻烦。缺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一次闭上眼睛,似乎打定主意,眼不见为净。 他是个男人,又是个读书人,就算是身患重病,也丢不掉骨子里的骄傲。作为一个读书人,也曾经幻想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不求高门大户,也曾经希望自己娶一小家碧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红花轿抬进家里一个美娇娥,夫妻俩举案齐眉,红袖添香,但是,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方式,换来一门亲事。 用妹妹的幸福换来的亲事,以后再同窗面前,他会抬不起头来的。 再看看,完全没有礼仪,还不曾问过他,自己就已经开始吃上饭了。这哪里是一副有教养的模样。 秀才闭上眼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换亲而已,是自己贪图太多了,把一切想的过于美好。才会这么失望。 合卺酒也没喝。秀才不说,阿绵也没有主动去说,豆腐娘子打发走了客人,来到新房,看着桌上的酒壶,还是满的。问起来,被秀才以不舒服,喝酒伤身给搪塞了过去。 豆腐娘子也就什么都没说,将酒菜端了出去,再进来,端着一碗药,一边盯着秀才喝药,一边嘱咐阿绵,晚上不要睡得太沉了,要时刻注意,秀才有哪里不舒服的。 阿绵一一点头记下,在家里,她也是照顾阿娘,对待病人,她自然是有心得的。 豆腐娘子还想在说些什么,最后想想,还是咽了回去,什么也没说,只叮嘱了一句。“早点休息吧。” 因为秀才身体不好,所以,闹洞房的人被豆腐娘子驱散了。倒是换来两个人的清闲。 豆腐娘子走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秀才不说话,自顾的将衣服脱下来,递给阿绵。阿绵伸手接过,将衣服搭在一边的衣架上。再转过身,看着秀才只穿着里衣正准备躺下。脸色有些微微发热。 阿绵想起阿娘昨天晚上和她说的那些事情,更觉得难为情,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放在哪好了。 她到底是个女娘,哪里会那么镇定的看着一个男子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 直到听到一声冷哼,她抬起头来,才看到秀才已经面朝里躺下了,看都没看她一眼,留着一个冰冷冷的后脑。 阿绵咬咬嘴唇,最终还是解开自己衣服,只着内衫,躺倒了床上。 果然呢,秀才又往里面挪了一下,生怕挨到她。 新婚之夜,蜡烛是不能吹灭的,阿绵眼睁睁的看着红色的蜡烛,黄色的火苗,她觉得眼睛发涩,涩的厉害,用力的眨了一下眼睛,不想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为什么眼泪这么不听使唤呢。阿绵最终还是选择闭上眼睛,闭得紧紧的,眼皮带着狠劲。想要一下子隔断那些不争气的眼泪。 豆腐娘子家起得早,鸡刚叫了一遍,豆腐娘子就已经起来了。 她穿好衣服,来到厢房。将昨天晚上泡好的豆子洗出来,上了磨,拴好了驴,隔着窗户看了一下儿子的新房,做娘的,在这方面总是比较着急,想起来,也觉得心里没底,儿子病成那样,也不知道能不能圆房。 若是真的圆了房,她又怕儿子受不住,真的有个什么,就得不偿失了。 豆腐娘子的一颗心忐忑不安,其实昨天晚上她就没睡好这个觉,想要去听房,知道儿子的脾气,所以,没敢轻举妄动,一颗心悬到现在。 null 第08章 婆媳 豆腐娘子一边磨豆子,一边想着心事,这边惦记儿子,那边何尝不惦记女儿,就那么一个宝贝女儿,本来就心高气傲,这门亲事,她也一直不愿意,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到了宋家,也不知道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儿女都是债,几辈子欠下的债,还也还不完,豆腐娘子将磨好的豆子倒进豆腐包里,开始摇起来,白色的豆浆流下来,慢慢的汇成一锅,她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那边响起了开门声,是阿绵起来了,没有点灯,摸着黑穿的衣服,在家里都已经习惯了,早上起来,就算是黑点,也是舍不得点这个灯的。 阿绵看着这边的灯亮着,向这边走了过来。 豆腐娘子眼看着人往这里来了,赶紧收起目光。一本正经的做起豆腐来。 阿绵没注意到她的打量,进来了,先问起来。“我要做什么。” 人是犟的,嘴是硬的,什么都没叫。 豆腐娘子压下心中的不满。“这里的活你不会干,先去打水吧,打完水再做饭。” 做豆腐用水比较多,所以,豆腐娘子以往都是要在前一晚上打满两缸水的,昨天太忙,她就给忘了,今天早上这些水也就够做完豆腐,再做顿饭的。 阿绵看看还没大亮的天,咬咬嘴唇。“井在哪里。” 豆腐娘子说了井的方位,离这倒是不远,阿绵挑起水桶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看着人出了门,豆腐娘子撇了撇嘴,心里骂了声【犟种】,也就没去管她,继续点她的豆腐。 天上还有星子,白色的月亮还挂在天上,绵娘挑起水桶,和自家的倒是差不多大。却不是铁皮的,是木桶。 打开门栓,发出声响,导引的隔壁的狗叫了起来,阿绵没有防备,反倒被吓了一个哆嗦,稳定心神,她慢慢的探出脚去,一点一点的适应还不是很亮的天。 暗暗的夜色,看不清前面的路,她只要是回头,和豆腐娘子打声招呼,说句好听的话,可能就不用去打这个水了,阿绵没有,虽然害怕,还是走了出去,她按照豆腐娘子指的方向快步的走过去。 阿绵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胆量,村子就是这样,有了第一声狗叫,就会有第二声狗叫,连绵起伏的,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就怕说不定哪个门后面会跑出一只狗来。 最终忍不住,她担着水桶就跑了起来,不管那么多了,赶紧打了水麻溜回去才是要紧的。 基本上是最快的速度了,阿绵到了井沿边上,也顾不上缓口气,直接放下辘轳,赶紧打了两桶水上来。 她真的很害怕,怕得厉害,头上的汗止不住的流下来,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得。扁担放了几次才放好,两桶水被她挑的直么颤悠,水也晃出来不少。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刚离开井台没多远,阿绵就被截住了。被一只狗,看不清是黄的还是白的,只是看见那两只眼睛发出亮亮的光芒,盯着阿绵,一转不转。 阿绵手脚发软,手心里全都是汗,看着那条狗,努力想要冷静下来,可是,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都不行。 挑着水桶,站在那,一动不敢动,肩膀被压得生疼。一颗心跳个不停。 狗还没动,她就觉得身上已经开始疼了,脑门上的汗流进眼睛里,又酸又涩,感觉眼睛好难受,可是,饶是这样,也还是不敢动。 狗也不动,就在那盯着她,像是在衡量猎物是否够美味。 没有人会来帮她,四周还是暗暗地,虽然比之前亮了些,但是,也只是亮了那么一点,村子里好寂静的,之前听到的狗叫声也都停了,这样的安静,阿绵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怕狗,从小就怕,说不清什么原因,反正是见到狗就腿软。 可是,现在,阿绵放下水桶,将扁担慢慢的抽出来,忽然间快速动作起来,追着狗就打了上去。 她不和人服软,更不会和一条狗服软,人生,只要低了一次头,就会低下去第二次,她才不会低头,对谁都不会。拿着扁担的阿绵,最终还是把那条狗赶跑了,虽然打的时候心里很害怕,但是,毕竟还是赢了,硬着头皮打走了狗,她直接就坐在了地上,顾不上尘土粘在衣服上,只想大口大口的缓口气。 这口气缓出来,她心里舒服多了,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再一次将水桶挑起来,一步紧着一步慌慌地走,赶紧到家,才能安心。 她其实是怕那条狗再回来,它不会出去找帮手吧,那样就更吓人了。 一路忐忑的回到梅家,推门之前,她先是平复了一下心跳,佯装镇静,推开门,走了进去,豆腐娘子看到她,也只是一句淡淡的关心。 “没吓到吧。”手上点着豆腐,嘴上说着话,豆腐娘子的注意力全在豆腐上,没有看新娶的儿媳妇,狗叫声她一开始就听到了。 阿绵的舌头在嘴里打了个转,脱口而出,只剩下两个字。“没有。” 两人之间在无话可说。阿绵将水倒在水缸里,将墙上挂着的围裙摘下来,开始做饭。 都是现成的,昨天的剩饭剩菜还有。阿绵照着豆腐娘子的指示热了两个剩菜。 又将米饭热了一下。豆腐娘子的豆腐弄完了,这边饭也做好了,都端上桌子,豆腐娘子却进了新房。不用想,去叫儿子了。 阿绵将碗筷摆上,守在一边,等着吃饭。 豆腐娘子敲开门,进了儿子的新房,儿子正在穿衣服,见到她,脸上多少有些不快。 “阿娘,儿子大了,您不能随便进来。” 豆腐娘子哼哈答应着,却是一脸的不以为杵,说到底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好避讳的,读书人就这点不好,太多道理。太多规矩。 秀才也知道自己娘是什么脾气,不消说,这话一定是没听进去,果不其然,直接奔着床上来的,翻了一下,什么都没有。 她看看儿子,儿子看她一眼,莫名其妙。没理会。 豆腐娘子直接开口了。“东西呢。” “什么东西。”秀才哪知道什么东西,这么不着头不着尾的。 “你说什么,落红呢?” null 第09章 儿子不愿 虽然是换亲冲喜,这个媳妇也要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要的是名声。 读书人脸红了,还带上了急色。“一个村姑,儿子不愿意碰她。” 秀才也是个有脾气的,“这门亲事,儿子一开始就是不同意的,阿娘,日后要是传出去,同窗之间,儿子要怎么做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阿娘也知道委屈了你,可是,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如果可以,你以为阿娘愿意让你娶那样一个没见识的一个村姑,还是用你妹妹的一辈子换来的,你是读书人,文翰,你懂得道理比阿娘懂得要多得多,这么点事情,还不明白吗。” 豆腐娘子虽然心疼儿子,但是,现在这样的一个情景,谁能有什么办法,知道儿子不甘心,她又何尝甘心。 母子俩一番纠结,阿绵自是不知道,新婚的夫君在婆婆身后走了出来,看到她,也没什么表情,婆婆神色也不好看,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意味来,直接坐下吃饭。却不忘了嘱咐吃完饭该做什么事。 熬药,打水,洗衣服,回来中午做饭,这还是只是上午的活计,下午如果婆婆卖豆腐没回来,还要去割草,用来喂驴。 阿棉不说话,只是答应着,豆腐娘子看她那个样子,原本只是三分的不满此时也涨到了六分的不喜欢,实在太不爱说话了,这样的人,也不识文断字,也没什么见识,确实配不上她儿子。 “你也不要觉得委屈,我家妩娘去了你家,也是要干这些的。还要照顾你那残废的老娘。” 豆腐娘子这句话说出来,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冷凝了,秀才将碗放下,一字一顿的叫了声。“阿娘” 很显然,这句话不仅仅是给阿绵难堪,也是在给他难堪,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是横在心间的一根刺。拔不出来,一直扎在那里。 阿绵慢慢的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豆腐娘子,“换亲是您提出来的。” 没有这个立场指责她,也没有这个权利说这句话,当初说的千好万好,刚刚进门,就给了她下马威,当她不明白,是个傻的吗。 阿绵素不爱说话,但是一张嘴,说话直捅人家心窝子。秀才的脸色顿时变的煞白,坐在那里直打晃,这话被阿绵这么直接说出来,让他更加难堪,手指指着阿绵。“你你” 豆腐娘子生气了。碗往桌子上一甩,“这就是你们宋家教女儿的方式,就教出这样的女儿吗,一点教养都没有,对婆婆不恭,对丈夫不敬。” 豆腐娘子嘴皮子利索,说出的话不带脏字也能将人骂个遍体鳞伤。 刚进门的小媳妇,不压制住她,以后就会骑在她和儿子头上拉屎,这怎么行,不过是个乡野村姑,嫁给她家儿子已经是修了几辈子的造化,还不知感恩。 秀才气的吩哧吩哧直喘气,被他娘和他新娶得媳妇气的,可是,读书人不能那么没教养直接和人吵架,只能这样用手指着新娶的媳妇。毛都说不出来。 豆腐娘子叽里呱啦一大堆,阿绵没看她,自顾自的吃饭,吃完饭饭碗一放。“将心比心吧,您女儿同样在我家做媳妇,我阿爹阿娘绝对不会这么对她,因为他们没有这么多的花花心眼。” 她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进新房里,去收拾了,徒剩下母子俩,两两相望,无言以对。 气的! null 第10章 亲戚 将被子叠上,床铺好,扫了地,再看看秀才的那些书本,阿绵没去收拾,人家秀才摆明了不待见她,真的收拾了,又不一定会有什么说道。她转身出去,对着厨房问了一声。 阿绵没说话,她还没到这个地步,新婆婆的猜忌太多余了。 豆腐娘子似乎也察觉到这句话问的多余了,或者说其实她有期待的,希望阿绵能在伶牙俐齿一回,跟她对着吵一场,那样的话,就凭她一张嘴,肯定把这个新娶得媳妇说的哑口无言。 可惜,人家不说了,一口气堵在心里,她一拳打在棉花上,准备好了,也用了很大力气,可惜了了,没有受力点。 憋屈,太憋屈了,算了,时间不早了,她还是赶紧出去把豆腐卖了,不然的话晌午怕赶不回来。 豆腐娘子赶着驴车走了,不一会儿,阿绵就听见路上喊着,卖豆腐的声音,豆腐娘子的声音清脆嘹亮,一直是梅花村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随着她的喊声,村子里的狗也开始跟着喝彩,村子里的人们陆续起来了。青烟袅袅升起,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阿绵,哦,现在不能叫阿绵了,要唤作绵娘。 绵娘这边的药熬着,那边开始收拾碗筷,一切都弄差不多了,药也熬好了,倒在碗里,垫着帕子将饭碗端到新房里去。 听到开门声,秀才自然知道是谁,本来正半躺在床上看书,恨恨的翻了个身,将脸转向里面,懒得看自己新娶的媳妇。 阿绵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又去端来一碗热水,看看那个脸冲里的秀才老爷,也不说话,直接关上门走了出去。 豆腐娘子将要洗的衣服都放在了木盆里,翻了一下,还真不少,不知道这里的人都去哪里洗衣服,看看新房的那道门。她抿抿嘴唇,直接先去打水了。 太阳已经缓缓升起,各家各户也都起来干活了,路上的人也多了,看见她,也都知道是秀才新娶得媳妇儿。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冲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井台上排着队的站了几个人,倒也不争不抢,都是轮着来的,见她过来,都点点头。唤一声梅家娘子。 绵娘点点头,这些人不认识,也不知道该叫什么,好像除了点头,也没什么可做的。 别人倒也不客气,新媳妇吗。谁都想看两眼,绵娘生得貌美柔和,更给了人几分好印象,不用说,就有人开始自我介绍。 “不消这么磨不开的,都不是外人,我就是你本家婶婆,你啊,叫声二婶就行了。” 说话的是个又高又壮的妇人,麦色的脸庞,笑的很和善,“昨天去接你的就是我家那个小子。” 绵娘有些不好意思,还没叫出来,脸已经红了。梅家二婶也不逼她,就那样看着她,笑的憨憨的,是个和善人。 绵娘迟疑了一会,才叫出来。“二婶。” 声音和人一样轻软,听在耳朵里,就特别受用。 梅家二婶笑了。“诶,乖,是个好孩子。” 在怀里抹了一把,什么都没摸到,倒有些尴尬,“你看,好孩子,二婶也没什么给你当见面礼的,这样,你先别介意,二婶过后给你补上。行不。” 不甚白皙的脸庞,憨憨的笑容,梅家二婶看着新娶得侄媳妇,打着笑商量着。 新娶得侄媳妇是个不善言辞的,腼腆一笑,跟棉花团似的,又柔又软,梅家二婶心里不由的感叹,这么个面团似得人,摊上那么一个婆婆,也不知道这日子要怎么过。 要说,那个妯娌,坏心眼倒是没多少,就是为人刻薄点,嘴上不饶人,其余的,真没什么。 梅家二婶将身边的人一一介绍给绵娘。绵娘一一行礼叫了人,也就都算认识了。 她是个热心的,说起洗衣服,指着河沿告诉绵娘路线,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好, “没事,你先回去,一会二婶去叫你,咱们一起去洗。” 绵娘真心感激,她刚刚嫁到这里来,人生地不熟的。有二婶这么个热心肠的人带着她,确实是件好事。 来回挑了几趟,绵娘才将水缸打满,进了屋子,秀才已经喝完了药,药碗水碗都放在那。绵娘进了屋也没话,直接收拾妥当了,扫完了院子,才听见门外叫她的声音,打开门,看着果然是二婶,身边还跟个年轻的媳妇子。 十八九岁的年纪,下身青色裙子,上身穿了件湖绿色的小褂子,眉目清秀和善,见到绵娘,笑的很腼腆。 二婶介绍。“这是我家你大嫂子,二婶想着,你们年轻人一起,总能有些话说,和我这个老婆子在一起,哪有那么多话,所以呢。让你嫂子陪你去。” 绵娘实在不好意思的,这么折腾,只不过是为了找个合适人和她一起去洗衣服,却也没拒绝,心中承了这份情。 “有劳婶子和嫂子了。” “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都不是外人,客气什么。” 说了话,两个人也给介绍了,梅家二婶人就走了,家里还有活,她自然不能在这里久待。 憨憨的大嗓门二婶走了。剩下两个年轻媳妇,互相看了一眼,却有些尴尬,还是那位叫杏花的嫂子先说的话。“我们也走吧,早去早回。天太热在河边也是遭罪的。” 绵娘点点头,回身进了院,端了木盆向外走去,走到门口身子顿了顿,想了想还是没打那个招呼,人家不待见自己,自己也没必要去蹭那个二皮脸。她直接带上门和杏花嫂子向村外的河边走去。 路上遇到去地里干活的村民,杏花也都笑着打了招呼,再将人介绍给绵娘,绵娘虽然不爱说话,却也会和人家打招呼,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住在一个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也不能关上门过死日子,所以,还是要和人家好好相处。 村民不用杏花说,也都知道她是秀才新娶得媳妇,谁也不提那换亲的茬,只说是个好姑娘,性格好,长相也好。秀才有福了。 听到夸奖,绵娘被羞得红了脸低了头,新婚的小媳妇,脸蛋粉粉嫩嫩的,人家说一句,就有无限娇羞,看的旁边路过的半大小子直了眼,被那些大人嘿呼一声,才回过神来,在转过头,人已经走远了,只看见一青一红两个身影,纤秀苗条。黑鸦鸦的头发盘在脑后。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