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ll 第一章 闳县工坊街里,一大清早的,苏大匠趿拉着鞋子打着哈欠,穿了对襟褂子从后院走到前头,刚过了夹道,就看见自己的养女兼徒弟苏觅正坐在井口旁边喝凉水。 苏大匠年轻时候比苏觅还彪悍,冬天吃冰都不带皱眉的,但年纪上来了,回过头来看自己年轻时候的各种行为,就觉得当时有点造作的过火,不利于养生。 苏觅拿着水瓢,皱着眉含了一口水,过了一会儿又吐到一旁的菜地里。 苏大匠好奇的问:“怎么?牙疼了?” 苏觅道:“是,腮帮子里头冒出一颗牙来。” 苏大匠看她的脸,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本来就俩虎牙,这要是后头的牙一长,挤兑挤兑你可就成龅牙了。” 苏觅冷漠:“龅牙怎么了?” 苏大匠习惯小徒弟的铁齿,不理她,走到前儿晾晒的皮子面前一一查看,看完不住的点头,同苏觅交流道:“还是关外的皮子好,从咱们这里山里打来的皮子,都没有这样的韧性。” 苏大匠是个硝皮制皮的匠人,在闳县这一带稍微有点儿名气,但他懒,工慢,导致名气近年来平稳下滑,目前的手艺排行介于三流跟二流之间。 至于苏觅,一个没有酬劳的学徒工,对待皮子当然也热情不足。总而言之,爷俩都是没有上进心的一类人。 不过没有上进心可不代表他们的生活也是安稳恬淡的,这一天注定是个叫人牙疼的日子。 爷俩拾拾掇掇的,看天到了快正午,正要做饭呢,外头来人了。 来人是官媒孙媒婆。 大靖朝之前经过几次动乱,人口凋敝,于是皇帝参照前朝的规矩,开始鼓励生育,凡是女子满十八岁至三十岁之间的未曾嫁人的,都要缴纳至少三倍的丁税。 苏大匠是个匠人,在这下九流的行当里头本来收入就不高,交个丁税都得吃上半年咸菜,要是再乘以三,那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同样是下九流的行当,孙媒婆就比苏大匠成功,她倒是有些真本事,擅长画人物,手下的年轻男女们不必见面,从她那里就可看个七八分。 孙媒婆表面一片公心,但只要接触几回就知道这人私心其实极重,是个从她手里捞一两得还她二两三两的主。 苏觅干活不出众,能力也不突出,就是长了一张小脸,白生生的,俗话说一白遮三丑,这白了,就显得模样俊,县里不少后生都将她看在眼里,只不过平常苏觅都跟着苏大匠收拾皮毛,看着他们毫不眨眼的拿刀子给动物剥皮,一般人再喜欢也敬而远之了。 孙媒婆有个儿子今年十七岁,近水楼台看上了苏觅。 孙媒婆对苏觅却挑剔颇多,尤其是喜欢跟苏大匠说苏觅的不是。 今日来了,一为催苏觅赶紧相亲嫁人,二来么,她昨夜听了儿子念叨半宿喜欢苏觅,实在是恼苏觅恼得很了,过来又抓着苏大匠说了开来。 “这女人在什么年纪做什么事,该成亲生子,就得成亲,且不说国法在这儿,便是世上的道理儿也是这么个道理,到了年纪不生孩子,等年纪大了还能生的出来么?” 苏大匠也不是真老实,他就是知道这个婆娘的套路,所以只哼哼哈哈的,不给准信。 苏觅却听不得孙媒婆的话,站起来,将洗皮子的水泼到一旁的水坑里,干活也没耽误她开口:“后街卖豆腐的徐七娘子五十了还生了一个儿子呢。” 孙媒婆在心里骂苏觅:“本事没多少本事,这回嘴却一等一的利落,你这样的落哪个婆婆手里也讨不了好。”面上还得对苏大匠继续洗脑:“你家苏觅马上就十八了,这姑娘十八一枝花,过了十八豆腐渣,谁娶个媳妇还得先交五倍的罚金?娶媳妇娶的倾家荡产也不吉利不是?” 苏大匠问了一句:“不是三倍?怎么涨成五倍了?” 孙媒婆昂然道:“那可不?!咱们县里人口上不去,县太爷着急了,以后都从严处来。我说,你家苏觅的模样也不是那难寻主的,就是这脾气性格得改改,女子还是以温柔小意为主。” 苏觅是深深领教过这位大娘步步为营、鲸吞蚕食的厉害的,今儿听她的改了脾气,没准明儿就得跪在地上伺候她穿鞋,后儿就得被她踩着脊梁在地上爬。 所以哪怕她将自家夸的天花乱坠,偶尔也能吹捧自己两句诸如“皮子好,生了孩子好看”之类的屁话,苏觅照旧八风不动,稳住方向盘。 但孙媒婆显然是急了,“我今儿带了册子来了,苏觅你来瞧瞧,瞧上谁,我来替你安排,咱都是熟人,提前偷偷见上一面那都不是要紧的事。”说着眼珠子在院子里头晾晒的皮子上过了一圈。 苏觅恨不能将人撵出去,却不敢在苏大匠的地盘上这么泼辣,只扬声道:“不看。我忙着呢,您老还是去别家吧,别耽误我赚罚金。” 一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模样。 孙媒婆气的半死:“苏大匠,你看看苏觅,这都是老街坊,我也是为她好。” 苏大匠只好道:“是啊,闺女大了,自己有主意了,我也没办法她了。” 这爷俩,一个太刚一个太肉,刚的那个铜墙铁壁,肉的那个油盐不进,孙媒婆气性上来,扭头丢下一句:“明儿我来,可不是这么好说话了。你们看着办吧,要么找主嫁人,要么准备好罚金。”说完连告辞也没有就走了。 孙媒婆回去对着自己相公跟儿子各自喷了一顿,嫌相公管不住儿子,嫌儿子没有出息想媳妇只看脸不看内在,总而言之,两个男人都没有出息。 她一肚子气,苏觅也还一肚子气呢,午饭还没做好呢,她的腮帮子就肿成了圆球,苏大匠一仰头,看见她的样子,顿时哈哈大笑,实在是不对称:“你左边要是再冒出个牙来,这样就对称了,估计孙家那小子也看不上你了。” 苏觅不理会他的话,紧紧的抿着嘴唇,手下片刻不停,等她拾掇好了手上的这块皮子,今儿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的半日都可以歇着。 所以说,她懒,也是因为她先前勤快过。 null 第二章 爷俩上午将全天的活计干完,接下来就是等皮子干,这个没法子,得扎扎实实的需要时间,于是下午就各自窝在椅子上晒太阳。 苏大匠道:“交罚金我是交不起,要不你就先找个凑合凑合。” 苏觅虽然跟苏大匠都姓苏,却不是亲爷俩,是半路上苏大匠认了个闺女,巧合了也姓苏而已。 苏觅跟着苏大匠干活,没有工钱,图得也不过是混几顿饭吃,有个长辈庇护。 现在孙媒婆咄咄逼人,而且眼瞅着明日再来就是“来者不善”,苏觅也有点发愁。 苏大匠看她一言不发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还能活几天都不晓得,你……” 没等他继续说,苏觅就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自然是知道她一个女子,没有庇护,想独自存活不易。 这脸一小,格外叫外人能看出委屈来,苏大匠看着她肿成圆滚滚的河鲀样子,想笑,忍了忍,“后头地里的生姜挖一块出来,听说那东西嚼一嚼能治牙痛。” 牙疼要命,苏觅因为牙痛已经好几顿没有认真吃饭了,这回连一向都不经饿的胃口都没有造反,老实的待在肚子里装乖。 她挺怀疑生姜到底能不能有效,病急乱投医,果真去挖了一块,也不洗,就拿出随身带着的匕首来削了皮,然后以手指当菜板的切了两片。 生姜够辣,很快就把她的牙辣麻了。 本来还能稍微吃一点东西的,结果这么一麻一辣,连喝水都成了难事。 王大匠出了一个馊主意,自己吃饭的时候从头笑到尾,一不留神就吃撑了。 苏觅看着这老头子,真是对他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 牙又疼,婚事还迫在眉睫,户贴上即将十八岁的苏觅简直不能再糟心。 孙媒婆倒是信守承诺,次日一早果然又来了。 苏觅夜里睡不好,梦中都是牙疼,怒气冲冲的开门,一撩眼皮,将本来跟着孙媒婆身后的孙家三郎吓得后退了一步。 孙家三郎小时候也是在私塾念了一年书的,此时见了苏觅,一向不太灵光的脑壳突然才思敏捷,总结苏觅刚才的行动,给她盖了一个“恃美行凶”的戳儿。 不过,这个词绝对是褒义,因为人“美”。 孙家三郎从老娘身后将目光放在苏觅身上,那纤腰不盈一握,虽穿了粗布衣裳,可体态是美的,胸是胸,臀是臀,赏,赏心悦目! 孙三郎才咽了前一口口水,感觉嘴里又满了。 苏觅直接抱胸,挺着腰板道:“孙大娘来又有什么事?有事快说,无事请回,我还要忙着干活挣罚金呢。” 孙媒婆被她气的眼晕:“你个傻娘们,宁肯交罚金不愿意成亲,你以为交上罚金就完了?大人照样能抓你去成亲。我告诉你苏觅,别成天想那些美事了,又不是大户人家小姐,你傲什么傲,既然投胎落在这泥地上,就好好的安生的做个人吧!” 孙媒婆骂完感觉到有人扯自己的衣摆,她没回头就一后肘子,等打完才想起自己来之前计划不是这样的,本来想好的怀柔之策,被苏觅一气,登时打了水漂。 苏觅先将孙三郎猥琐的样子看在眼里,再看孙媒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顿时牙更疼了,伸出手来推孙媒婆,她人小小的,可气鼓鼓的,看着就不好惹的样子,孙三郎心都吓酥了,伸手拉着孙媒婆一退,正好让苏觅重新关了大门! 孙媒婆气的叉腰跳脚骂娘:“不识好歹的玩意儿,早晚县太爷派兵来抓你,到时候你跪下趴着求老娘,老娘也不鸟你!” 苏觅蹲在门口,对孙媒婆的话充耳不闻,但对于自己的前途却甚是发愁,她想过点没人打扰的安稳日子,显然,除非她投胎为男,并且到了苏大匠的年纪,才算是能够达成这项成就。 吃过了早饭,苏大匠选了一块皮子出门,苏觅以为他是去送货,也没问他去哪儿。 谁知过了午,苏大匠带了一个婆娘进门,指着苏觅,一脸“沉重”对人家说:“这就是我那养女,我年纪大了,入土之前总得给她寻户人家才能闭上眼……” 他用上托孤的语气,但听着苏觅耳朵里头,还是有将她扫地出门的感觉,身体的疼痛还在其次,内心的酸苦令她不由的低了头。 她知道自己不得不嫁人,世道就是这样,便是绞了头发去当姑子也不一定就能有个安生日子。 苏大匠又给苏觅介绍,“这是我从前的一个街坊妹妹,打小一块儿长大知根知底的,她不大给人做媒,但经她手成就的几桩婚事都挺圆满的,你喊她李婶子就行。” 苏觅收敛了身上的乱刺,站起来乖乖喊人。 李婶子走两步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苏觅,她的目光温柔带笑,倒是比孙媒婆那种估摸货物的模样好太多,苏觅有些羞臊,还是忍住任凭人家打量。 苏大匠看她的样子心怀安慰,觉得苏觅只要不怼人,就保持目前这种模样坚持一个时辰,保准这次能把自己嫁出去。 李婶子看过了苏觅,拉着她坐下又问她的年纪,父母,原籍等等,苏大匠见苏觅眉头快要皱起来了,连忙喊她:“去拿你的户贴出来给李婶子看。” 李婶子就笑:“看我,忘了这些都写在户贴上了。” 苏大匠道:“这孩子难,她爹大小身子骨就弱,两口子成亲七八年怀了好几个才养住了这一个,没养大,她爹就没了,她娘伤心太过没多久也跟着去了,族里像她这样孤苦无依的不少,都照顾也照顾不过来,索性她还算勤快,不是那等笨手笨脚的,跟着我挣出口吃的来。” 李婶子道:“老哥哥怎么妄自菲薄,您这一辈子教出的徒弟个顶个的都是好样的,不说旁的,首先第一条我就喜欢了,这人品都好。” 苏大匠连忙谦虚:“苏觅是个闺女,比不了她前头那些师兄们,她还是嫁人,好生的相夫教子才算是正道。” 李婶子笑:“我就说老哥是个明白事理的。” 说完这句,她压低了声音问:“只一条,她这无父无母的,虽不能说是她克的,可人家一听说她姊妹都立不住,有些人家估计得琢磨琢磨……” null 第三章 苏觅拿了自己的户贴走到门口,听见李婶子说自己克父母,嘴唇一抿,停下了脚步。她心里恼怒倒是不很恼怒,就是知道无父母长辈这也算的上是一项缺憾,在一些人家,知道她这样子,是肯定不会娶回去做婆娘的。 外头苏大匠道:“我这些年混吃等死的没攒下多少东西,她这嫁妆也不隆重,统共有约么五六两银子的样子吧,对聘礼也就更没啥要求了,只一点,人品好些,小伙子踏实肯干就成,别找个我这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忙活一年就为了交个丁税。” 苏觅低下头,看着脚下从门缝里头挤进来的一片光柱,那里头漂浮着许多小小的尘埃,它们浮动着,却又安静无声,她知道她如果拉开门,这些细小的尘埃就会变化,虽依旧无声,但对于它们的世界来说,恐怕也是一场天翻地覆。 有时候上位者的一个决定,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都是一道道的坎。小时候她是觉得自己十足不幸的,可等她长大了,好手好脚,甚至头脑也还算灵活,天知道她多么庆幸。就像孙媒婆说的,既然落在了泥地里,也挣扎着好好活着就是了。所以她自从来了闳县之后,再也没有怨天尤人过。 李婶子一听苏大匠的话松了半口气,“要是老哥这条件,那可是不少人都合适,咱们乡里乡亲的,这小伙子是不是勤快,一问即知,也糊弄不了人。” 至于只松半口气,当然是因为她还得再问问苏觅的意思。苏大匠的条件宽泛,但苏觅的模样在这里摆着,说是去嫁一个秀才老爷,也不是不成的,凭她这模样,想去吃香的喝辣的,只要不在乎那点儿名声,保准有的是男人肯上赶着来供。 苏觅拉开门走了出来,“婶子你看,这是我的户贴。” 李婶子打开看了一眼,很快就算出她的生辰来,笑着对她说:“要是没有户贴,说你十四五岁我都相信,这人啊,脸一小一白,可赚便宜,等过几年,才能看出这模样的好处来。” 她说着就打量苏觅,有点怀疑当初苏觅是怎么躲过的选秀去,但转念一想,苏觅说不定当时就为父母守孝,那选秀的人看她再漂亮也不可能就把一个在孝期的女孩送进宫里去。 她这么夸苏觅,苏觅也没多少欢喜,就是一径的低着头,显得情绪很稳重。 李婶子看过户贴,又问苏觅:“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主家?” 苏觅也是临时想的,她不好意思暴露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就捡着那差不离的话道:“要婆婆公公都是实诚人,男人再踏实些能养活妻儿老小就成。”说完脸也红了。 李婶子笑了起来,给苏大匠竖了竖大拇指:“老哥是个明白人,养的孩子也是个实诚的,看事情看得很明白。” 又抓了苏觅叹息:“你这模样,便是那些高门大户里头的娇小姐也不如你,可惜咱投胎落到这般境遇里头,既然你也有话,我就按着你们爷俩的条件先去挑选挑选。” 苏觅:“多谢婶子。” 苏大匠:“她婶子那就麻烦你多费心了,我们爷俩实在是让那孙媒婆给扰的头痛了。孩子要是有了主家,我也松口气,多活两天,你放心,媒人礼少不了你的。” 李婶子笑不停:“媒人礼我已经收了,你去找我说这个,还巴巴的送我一张好皮子,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又委婉的夸了苏觅:“你放心吧,就咱家闺女的长相,凭哪家都不敢少了我的媒人钱。” 苏大匠笑着送了李婶子出门,回来捶着腰:“唉哟,出去一天腰酸背痛,我得回去躺着,剩下的活你都干了吧。” 不等苏觅回答就独自去了后头。 他们住的这宅子分成两进,苏大匠住后头,苏觅住在前头的一间小东屋里头。 苏大匠去歇着,苏觅却不能,昨儿她才把皮子收拾好了泡了起来,现在差不多够十二个时辰了,也该拿出来继续下一步,她要是也躲懒,这皮子就泡坏了。 将大盆里头的皮子取出来,毛朝下放在木板上,拉扯着张开绷紧,再用铁钉固定住,把皮硝水从锅里盛出来,反复均匀的涂抹在皮子上,过了一会儿,皮子开始起泡,苏觅耐心等着,见有不起泡的,便多涂几次,直到起泡为止,干完这些,她满头满身都是汗水,脖子上搭着的棉布巾帕都湿透了,顾不得擦汗,为了避免汗水滴落,她都是离皮子尽可能的远。 接下来就是等皮子晾干,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大门处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她洗了手拿毛巾擦了把脸,走过去先问:“谁呀?” 门外一个声音含糊的道:“是我。” 苏觅没听出来,她对于这些声音也好,人的长相也好,分辨的不是那么灵敏,俗称不上心,门缝里头一瞧,却是孙三郎。 孙三郎也看见门里人影了,连忙低声道:“我有大事同你讲,快开门。” 苏觅:“什么大事?” 孙三郎跺脚道:“你开门我才说,否则我走了,日后你可别后悔。” 苏觅想了想,打开门,却没叫孙三郎进来,两个人就在门洞子里说话。 孙三郎好不容易见着心上人,眼光都要看直了,把自己刚才说的忘了个一干二净,苏觅虽然习惯他人对自己惊艳的目光,但他这样子只会叫人烦,生不出傲慢的心情来。 “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说我进去了。” 孙三郎正努力呼吸空气中的甜蜜味儿,他巴巴的道:“你出了这么些汗啊,可别着凉。” 苏觅还以为是自己汗味把人家给熏着了呢,不由后退一步,谁知孙三郎连这汗味也觉得迷人,她退,他就往前一步,苏觅立即凶巴巴:“你站住。有事快说。” 孙三郎这才开始表白:“我,你,你要是嫁给我,我以后一定正经干活,不,不叫我娘欺负你……” 苏觅以为他说什么事呢,一听这个,冲他呲牙:“呸,你想的倒是挺美。” null 第四章 美人这么白生生的呸过来,别说吐一口痰,就是屙屎,孙三郎觉得那味儿肯定也是芬芳的,更何况苏觅只是吐了点吐沫星子,他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更是努力道:“以后家里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不往西,你让我往南我不往北,你让我往西我不往东……” “够了!”,苏觅内心崩溃,她很怀疑眼前这男人的智商。从前她没觉得自己美貌碍事,但见了孙三郎,她才发现貌美的烦恼也够扰人的。 “你想的美,我不喜欢你。你尽早去找别人喜欢吧。”她说着就要进门。 自从头一回见面单方面坠入情网,孙三郎这是头一回鼓足勇气,来接近苏觅,当下里头,见她要推门离开,他一下子蹿到她面前,将门口挡住,“我,我是真的有事。” 苏觅收回要推门的手,警惕的看着他:“你给我闪开。” 孙三郎见她一副不相信自己的样子,不敢再吊人胃口,连忙道:“听说朝廷要重新选秀……,说只要长得漂亮,不拘年龄的……”他说着看了她一眼,恐怕她不信的道:“那宫里可不是好去处。” 苏觅果真吓了一跳,她当年从那虎狼窝里逃出来,本就是躲避选秀,这要是挣扎三年之后还是进去,那当初何苦呢?还不如就如了那家人的愿直接进宫去。 她一听选秀心里就有点急了,因着许多说不出口的往事,她极为排斥京城,恨不能此生都离得远远的才好。 当下也顾不得嫌弃孙三郎,伸手推他:“你闪开。” 孙三郎被她的白嫩的酥手一挨,身子都麻了半边,眼睛在她身上打转的同时也被她推了个趔趄,当然,不是他身体弱,是他当时就顺着她的力道软了而已。 既被推开,孙三郎就没有再去挡门,只是他也心有不甘,伸手拦了一下。 “我说的都是真话,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滚!” 被心中喜欢的人这样认真的骂,男孩子的心都激动起来,哆嗦着开口:“你反正也要嫁人,我家总算有点家产,不要你的嫁妆,我将来也能养活你。” “滚蛋,我用你养活,你养活你娘去吧。” “我不就是长得不够好看?我跟你说吧,那些长得好看的,都不是东西,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男人……” 逼得苏觅骂他:“你贱不贱,长得好不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长得好看的不是东西,长得不好看的也不是东西,够了,给我滚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孙三郎觉得自己理智快要消失了,他不是气她骂他贱,他是气她不肯好好沟通,油盐不进。 用最后一丝理智问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改还不行么?” 他自觉已经拿出毕生最大的诚意,谁知苏觅仍旧不吃他这一套,铁了心的要回去,再见他伸手拦,干脆上去就一巴掌拍开。 孙三郎肩膀上方才挨了一推,目前那种酥麻的感觉已经快要消失了,眼下胳膊上又挨了一巴掌,顿时犹如被雷劈过,电流浑身乱窜,眼看着裤子就要变了形状,他慌里慌张的丢了一句:“我是真心的。”然后遮遮掩掩的跑了。 苏觅看着他的背影稀里糊涂,她心思压根就没在男女之情上,也不懂他这番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拍了他一下,把他打伤了? 苏觅并不排斥嫁人,但孙三郎跟孙媒婆绝对绝对不在她考虑范围内,她自己是个什么人自己清楚的很,有些事她都能稀里糊涂的过去了,但同时,她要是跟那些两面三刀的人相处,迟早是被人割肉的份。 既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远远离开。 别说孙三郎承诺她对她一心一意,就是孙三郎承诺以后她不用伺候婆母,她也不会动心。她只有一个人,一张嘴,可是算计不过孙媒婆那些鬼心眼子。更何况孙媒婆压根儿就没看中她做儿媳妇。 时代局限性在这里,她要是真信了孙三郎的话嫁过去,到时候一提分家的话,孙媒婆就是打死她,都没人给她喊一句冤枉。 苏觅没有继续多想,眼前当然是选秀的事更为要紧,她去后头将苏大匠喊起来看家,然后她换了身衣裳出去打听选秀的事了。 苏觅不是打小生在闳县的,也没什么手帕交之类的,唯一一个算得上朋友的,人家家里还豪富,开着酒楼。 酒楼名字叫一品酒楼,苏觅从酒楼后头进了门,跑堂的小二见了她连忙跑过来:“苏姑娘好,有日子不见您了,前儿我们小姐还念叨了,说您也不来看她……” 小二说的这小姐便是酒楼东家的闺女,名唤齐玉娇,齐玉娇为人甚为低调,却是闳县里头不折不扣的大小姐,不说在京城做官的大伯,就是她家这一片家业,在县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只是这样含着蜜罐子出生的大小姐却自小有个毛病,一旦药吃的不够及时就极其容易引发痫症,这个病症只能安养,无法根治,至于成亲生子,则是尽量要避免。 好在家里并不缺她吃穿,她又生的漂亮,父母觉得没有给她一个康健的身体,对她越愧疚就越疼爱。难得这样的齐玉娇竟没有被养骄纵了,反而时时平心静气,是个温柔小意的小美人。 苏觅在投到苏大匠门下之前救了她一次,那时候齐玉娇坐车从外祖家回来,路上遇到歹人劫掠,齐玉娇的马受了惊,拉着同样受惊的齐玉娇栽到苏觅眼前。 下人们好不容易制服歹人,却不见了小姐。 马车轱辘卡在树杈下头,齐玉娇是摔出来的,她面色青白,口吐白沫,整个人都僵直着。 若是当时在闹市,说不定苏觅就走了,可那是在山林之中,左右无人,苏觅虽然身世曲折,却仍旧有一份善心,可巧她晓得痫证发作的症状,见齐玉娇如此,便伸了手指用力去掐她人中,而后又拿帕子将齐玉娇嘴里的白沫都弄了出来,好帮助她呼吸。 齐玉娇在仆从找过来之前就醒了过来,苏觅问她:“你听听是不是你家人在呼唤你?我先走啦。” 苏觅本以为是萍水相逢,却没想到站起来却被齐玉娇拉住了衣裳,就这样她被齐玉娇视为救命恩人,两个人算是结下了一段友谊。 null 第五章 说来也奇怪,齐玉娇锦衣玉食,她身量比苏觅高挑些,人长得瘦弱,其实她的许多衣裳都能给苏觅穿,但齐玉娇能将衣裳赏了下人,却怎么也对着苏觅说不出那赠衣裳的话。 她听说苏觅来了,急匆匆的上了楼来,不顾后头丫头的劝阻:“小姐,您慢一些。” 苏觅听到她丫头的声音,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齐玉娇正好迈进来,双手拉着她的手:“你一个多月没来找我了。” 语调之委屈,语意之幽怨,正好叫隔壁的一桌客人听见。 其中陪坐的一个锦衣男子笑道:“这不知是哪位仁兄养了外宅,在这酒楼匆匆相见。” 主位上的男人捧场的笑了笑,在坐的都是男的,对风花雪月这等事多有容忍,当下也没有人想着一探隔壁这对野鸳鸯的意思,待那边房门关了,这边也就听不到人家那边的动静了。 齐玉娇虽然撒娇,却不是那等完全看不出人脸色的,当下见苏觅面带忧色,不由的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苏觅不怕孙媒婆上门逼婚,却对朝廷选秀犹如惊弓之鸟,她胸腔里头的那颗心此时还在狂跳不止,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打听一下……” 把孙三郎说的朝廷要重新选秀的事说了。 齐玉娇这等身有隐疾的人自是不会去参选,只怕她终身不嫁都没有人非议,这么多年下来,她也将这些事看淡了,只是见苏觅询问,不免诧异:“你虽然看着显小,但我没记错的话都十八了吧?” 她们俩的声音不大,隔壁却正好爆出一阵哄堂大笑,有个男人高声道:“我说呢,这次怎么说专挑颜色好的,也不拘年纪了。” 又有人道:“可不是么,从来选秀都是选那些十二三到十五岁的,这次能宽限出年纪来,原来是打着往关外送的主意,这样也好关外苦寒,年纪大些也能活得长点。” 苏觅本是想请齐玉娇帮忙打听一下选秀的事,谁知在这里竟然听了一耳朵,恐怕隔壁的客人身份不俗,才能知道这等选秀内幕。 听到这里她的脸色已然全白,透着几乎要认命的木讷,齐玉娇一看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伸手抓住她的手摇了摇,示意她先不要绝望,她则轻手轻脚的走到窗户边,悄悄推开窗户细听。 她们所在的这层楼乃是酒楼的三楼,后面楼下临河,没有其他喧嚣。齐玉娇才悄悄的打开窗户,就听到隔壁一个区别于其他人的声音道:“……多谢徐兄美意,只是在下身上还有职务,是故不能在此久待……” 闳县本地人的口音都是偏甜软的,此人的声音却是极为清越,如同山石上的流水,好听无比。 齐玉娇听到这样的声音,饶是为好友担心,也忍不住红了双颊,心道恐怕这就是今日隔壁酒桌的贵客了。 贵客的声音一出,隔壁重新起了一波劝酒潮,齐玉娇轻手轻脚的走回桌前,发现苏觅的脸色白中带青,简直比自己发病时还要可怕,连忙将她拥住,小声道:“你别吓唬自己,这事咱们提前知道了,总能应对过去。” 苏觅有了着落,回过神来恍惚的点了点头,同齐玉娇道:“我师父托了人给我保媒,我先回去一趟。” 她站起来不让齐玉娇送,自己悄悄开了门避开隔壁,从远处的一个楼梯口绕了下去。 齐玉娇目送她走了,自己又在房间里头待了一会儿,竖着耳朵也没听到贵客再有一言半语,心中怅然莫名。 她从前就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为着养生不叫父母伤怀,也早早绝了嫁人的念头,再者这闳县男子她也见过不少,自忖都是些鲁莽粗鲁的臭男人,并不觉得有多么稀罕,谁知今日还未曾见过人面,单听了声音就觉得心中怦然,似乎情网来的如此措手不及,一下子迷了她的心窍。 她顾不上再去想苏觅,自己先失魂落魄的叫了丫头来,“你悄悄儿的,去打听打听隔壁的人都是什么人。” 闳县再繁华也不过一个小县城,比起京中来人,这里简直民风淳朴到浅白,丫头打发了小二去找客人的侍从打听,很快就被厢房里头的贵客知道了。 听说丫头被捉到贵客面前,齐玉娇也顾不得羞怯了,亲自急匆匆过来求情,她两颊通红,眼光飞快的瞄了上首的贵客一眼,见他身材修长,坐在那里姿态闲适,却叫人不敢小觑,更是剑眉星目,眸子似笑非笑的瞧过来,叫人只觉得呼吸一紧,连空气都不敢动作了似的。 主仆二人都是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男人们一见这主子的模样,也就晓得其目的了,纷纷笑着看向主位的贵人。 齐玉娇也是娇养出来的,只是还落不到贵人眼底,见状只是给了身旁的人一个眼色,便有人笑着替齐玉娇解围:“我等身负公事而来,你们女孩儿家可不能随便打听……,快快退下吧,今日的事若是泄露半句……” 话说的意味深长,齐玉娇胸口起伏,几乎又要犯病,低低的承诺:“再不敢的。” 男人们身处酒楼,贵客身份贵重,众人比在花楼里又正经点,也没有再继续为难这主仆俩。 不过待齐玉娇带着丫头出去,这些人其中一个又去问她们:“刚才我们隔壁的人是?” 齐玉娇知道自己闯了祸,也不敢再暴露苏觅,只道:“是我跟闺中姐妹相聚,她有事早就离开了。” 齐玉娇如弱柳扶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有不足之症,是以男人们并没有多加追究,说放她离开就放她离开了。 反倒是她心心念念,思想里重又添了一层愁绪不得开解。又吩咐了掌柜免了厢房里头客人们的酒菜钱权作对自己冒犯的赔礼。 满心以为贵客如果知道,定然会对自己有些微的好感,却不知道这种酒席贵客既在上首,必定出钱的不是他,那付账的只会庆幸自己省下一笔,却绝对不会高声宣扬,免得让贵客对自己的好感转移给这酒楼。 null 第六章 苏觅从酒楼出来,蔫不拉唧的回了工坊街,苏大匠正在院子里的竹椅子上打盹,瞧见她的样子便醒了,再听她愁眉苦脸的说一回,也不打盹了,提上鞋子道:“罢了,我再去催催你李婶子。”别看平日里头他都懒得动弹,但真有事了,也不会躲着。 再说齐玉娇,一颗心系在了贵客身上,连饭都不好好吃了,惹得她娘急急的过来,“苏觅来做甚么?” 父母之爱子,素来不讲理。 齐玉娇怕她娘将自己的事怪苏觅身上,连忙道:“却不关她的事,是我在琢磨一首诗,左右兑不到好词,心里不饿而已。” 齐大奶奶并不太信这番说辞,固执的问苏觅到底来是为什么事?苏觅虽然对女儿有救命之恩,但世间的其他东西都没有女儿的健康更重要,齐大奶奶这么多年,可以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是有点儿动静就要探听的一清二楚才行。 齐玉娇也正好想起苏觅发愁的选秀之事,连忙挽住母亲的胳膊:“娘,苏觅还真有事,不过我办不了……” 齐大奶奶听她说完,方才微微放心:“苏觅这孩子,我也算认识几年了,品貌是不错的,只是出身太低,想高嫁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若是她不挑拣,咱们齐氏族内也还有几个到了年龄的儿郎……” 齐玉娇一听这个,立即双眼发亮:“那敢情好,您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叫苏觅再来一趟,到时候要劳烦您好好跟她说说。” 齐大奶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恐怕没那个功夫,谁叫你不肯好好吃饭,这人一不吃饭啊,精神就不好,精神不好,身体也跟着不好,那些病啊痛啊的就要上门……,到时候我只忙着照顾你都照顾不来,哪里有功夫管旁人的婚姻大事?” 齐玉娇投降:“我吃,我这就吃还不成吗?” 她在一边吃饭,齐大奶奶便将族内到了年纪娶不上媳妇来的儿郎们略琢磨了琢磨。 再说苏大匠,去了李婶子那里,谁知李婶子却改了口。当然李婶子话仍旧说的委婉:“这选秀的不拘年纪的事一出,那些十五到十八岁之间适龄的姑娘们都加紧了挑人,依着老哥家开出来的条件,说句实在话,眼下不大好找呢。” 往常遇到这样的选秀之期,街头的小混混们说不定都能混上个不要聘礼的媳妇。 苏大匠年纪大了,这辈子经历过他人突然改口的事情也不算少了,只是这次格外叫人难堪些,不由的叹息道:“这选秀选秀,怎么不把小子们都选进宫里去?!” 出了李婶子的门,正好碰上孙媒婆。 孙媒婆皮笑肉不笑的道:“唉哟,那句老话怎么说的?上赶着不是买卖。你们啊,真是有够不识好歹的。” 苏大匠脸上火辣辣的,关键是心里也真着急了,哼哈着敷衍道:“可不是么。” 把孙媒婆气得差点破功,赶来打脸的激动心情都破灭了。 苏大匠回去跟苏觅一说,苏觅的心情可想而知,怀疑自己这是拒绝孙三郎,所以遭了报应,郁郁之下,晒皮铲皮的时候差点犯了错,这都快到最后一步了,若是再出现这样的失误,那简直就是让之前的辛苦劳动都打了水漂。 苏大匠说什么也不叫她动手了。 恰好齐玉娇的丫头春兰过来相请,苏觅便同苏大匠说了一声,然后跟着春兰去了齐家。 苏觅才跟齐玉娇说了一句话,齐大奶奶就过来了。 因自己过往的一些经历,苏觅对于那些能干的妇人都有点怵怕,像齐大奶奶这样的女强人更是不乐意深入接触。所以,即便对齐玉娇有救命之恩,她也不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反而像避嫌似的,能躲就躲。此时见了齐大奶奶,连忙站起来行礼。 齐大奶奶不愿意勾起齐玉娇的嫁人的念头,就寻了个借口叫齐玉娇去帮她个小忙。 齐玉娇却知道她这是想避开自己,连忙道:“娘,我也想听听,我可以帮苏觅参谋参谋啊。” 齐大奶奶翻了个白眼:“你呀,别裹乱就行了。”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将她留了下来。 苏觅还一头雾水。 齐大奶奶于是道:“选秀的事我也知道了。我们家阿娇这么多年来,掏心掏肺的好朋友也只有你一个,说起来这都是缘分。当娘的,只有愿意孩子们好的,我待你也同待阿娇一般无二……” 这样虚伪而客套的话令苏觅浑身难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齐玉娇见她的窘状,连忙道:“娘,你说这个做什么?”在她看来,有些事是需要做的,只靠嘴说的话那就太虚了 。 齐大奶奶进入正题:“齐家在闳县算是个大族,虽比不得吕姓,也有不少可用之人。在说这个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进宫?按照你这品貌,进宫说不定还有一番造化。” 苏觅摇了摇头,道:“不想。” 齐大奶奶:“我说的这个人,他本身是没什么毛病的,家里弟兄三个,爹妈都在,他是老三,在族里这一辈人之中行九,人唤他九郎。只是有一桩事……” 她说到这里,停下喝了一杯茶,吊足了苏觅跟齐玉娇的胃口,也让苏觅有了足够的“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的联想,方才继续道:“他先前有一桩亲事。” 苏觅的心思完全提起来了,脑子都不敢乱动,又想催齐大奶奶快点说,又怕她说出来的事情令自己继续陷入绝望。 齐玉娇等不及:“娘,他之前的亲事怎么了?” 齐大奶奶笑她:“你这孩子,等娘咽下这口水行吗?你呀,也该学学苏觅,你看看她多么稳重。” 苏觅讷讷:“大奶奶您就别取笑我了。” 齐玉娇见朋友可怜,连连对着齐大奶奶使眼色。 齐大奶奶心道,都是叫我惯坏了你,却也没有继续再为难人,将齐九郎从前的那桩婚事给二人说了。 齐九郎小时候就同他姨母家的表姐定了婚事,偏在成婚前,他那未婚妻没了,虽然是表亲结亲,但齐九郎仍旧是得了一个克妻的名声。 null 第七章 齐大奶奶才说完齐九郎的事,齐玉娇就娇声道:“娘,这个不成。” 她虽然没继续说下去,但齐大奶奶也懂她的意思,无非是怕妨碍苏觅。 她摆了下手,多了几分耐心的道:“你听我说,这件事旁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叫人已经细细的探听过了,他那表姐自生下来身子骨就不算利落,当初定了日子成亲,也是女方那头想冲喜而已,结果冲喜没冲好……” 她这么一说,苏觅心底先松一口气,齐玉娇也总算为那倒霉的族兄说上一句公道话:“那女家这不是害人么?” 齐大奶奶:“那可是齐九郎他娘的亲外甥女,旁人说得,齐家的人又怎么好说的?” 换句话说,齐九郎他娘生了三个儿子,对齐家算是功劳不小,旁人说不着什么。 这件事情当中,九郎最为无辜,定亲之前他那位表姐身体就不好,所以当表姐去世之后,齐九郎他娘肯定对自己的儿子也有些愧疚,甭管对外如何强势,单就任由娘家给儿子安上一个“克妻”的罪名来说,齐九郎他娘要么就是对娘家有大愧,要么就是失心疯了。 而齐大奶奶正好知道,齐九郎他娘当年出嫁的时候,是搬走了家里大嫂的一半嫁妆,所以这件事也就好理解了。 这女人凭借嫁妆在婆家站住脚,然后又接二连三的生了三个儿子,也到了该回馈娘家的时候了。 齐大奶奶的脸色正经又严肃了些:“我知道你们小女孩儿家不喜欢这样的家长里短。男人要在外头辛苦支应门庭,女人在后宅里头,也有数不尽的烦恼忧愁,若是你们不将这样的事考虑到前头,那么往后的日子自己琢磨着可就难过了。” 她这话说的严重,有着意吓唬齐玉娇,绝了齐玉娇嫁人念头的想法,但另一方面,说的也是寻常百姓家的日常。 “别以为小门小户里头就没有那些勾心斗角了,有时候一根针一团线也能引起一场纠纷来。” 有的亲兄弟分家之后甚至互相不来往,比之跟邻里的关系还不如。 齐玉娇一想齐九郎家的那些家事,确实令人头痛,当下忍不住迟疑道:“娘,还有其他人家么?” 齐大奶奶对于闺女这种胳膊肘子往外拐的行径是差点翻个白眼,她脸色不愉,齐玉娇看出来了,连忙挽了她的胳膊道:“娘,不是女儿嫌弃九郎家不好,但苏觅的性子你也知道,是个顶顶老实巴交的,有时候都是主动吃亏,也从来不肯沾什么便宜的,她这样子真嫁进去还不得被人吃的死死的啊?!” 齐大奶奶摇头,看向苏觅:“你怎么看呢?” 苏觅想了想,暗道若是齐九郎他娘果真是因为嫁妆而对娘家一退再退,那起码看起来还算是个知恩图报的,就是倒霉的成了齐九郎…… 再说,人家纵然再不好,比起孙媒婆那等刻薄又苛刻的人来,恐怕还算是良善之辈,孙媒婆的两个儿媳她可是都见过的,简直老相的比孙媒婆看着还老。 她鼓了鼓勇气问道:“不知道齐九郎家里其他人是如何的?” 齐大奶奶就笑:“我说你是个明白人,真不是虚夸你。”她这次没有吊人胃口,很快就继续道:“九郎他爹是个敦厚人,两口子都跟着大儿子住在永和镇上,九郎他二哥则成亲住在乡下的老宅子里头,至于九郎,现在还没有成亲,所以跟着爹娘大哥一家住,九郎这个孩子看着五大三粗,确是个心地善良的,从小到大没惹过大事,也不叫家里大人操心。” 说实话叫齐大奶奶自己看,齐九郎真不会投胎,头顶上已经有两个哥哥了,他是个男孩子,对家里人来说无非是锦上添花的事,若是个女孩子反倒要好一些,他们家不是那些吃不饱饭的人家,所以最小的孩子若是女孩,定是爷娘怀里的小娇娇。当然,这种话就不必说出来了,扯得太远。 苏觅抿着唇低头寻思,在齐大奶奶的地界上,她当然不能不着调的胡思乱想,更不能天马行空的乱琢磨,就捡着要紧的想了想,一个是齐九郎现在跟着爹娘大哥住,那没准等他成了家能够被分出来,这样也算是符合了苏觅的一点要求,她始终喜欢独居胜过群居的,要是跟男人过点小日子,那可真算是老天爷厚待她一场了。 最后她下定了决心,“要是他们家能相中我,不嫌弃我没什么嫁妆的话,那……”自己决定自己的婚姻这种事到底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来说太过羞耻,她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齐玉娇却有点心疼自己的朋友,拉着她的手:“你不要着急,那些选秀的大人也不是不能打点。” 气的齐大奶奶拍了一下齐玉娇的手:“这一次可以去打点,那往后呢,苏觅到底还是要嫁人的,她不嫁人,就得交罚金,一年年的不用干别的了。你有这个钱去打点选秀,反而不如帮着给她添些嫁妆。” 苏觅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已经承了大奶奶无数人情了,怎么好意思还继续要您跟阿娇来这样帮我,若是真受了这样的人情,以后都没脸来见人了,总之能过去这个坎儿,左右是嫁人,又不是再投一次胎,这样就挺好的,多谢大奶奶为我操心。”说着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齐大奶奶喜欢的就是苏觅的这份自知之明,闻言莞尔一笑,待她行完礼才将她扶起来:“我自是欢喜阿娇能结交几个真心实意的朋友,以真心换真心,抛费点财物又算的了什么?” 苏觅羞且窘,却也知道自己需得忍着,谁让自己是求人的一方呢。 齐大奶奶得了苏觅的同意,便果真替她操持起来。 那头很快就来人相看苏觅。 苏大匠为了给苏觅做面子,特意将人请到酒楼这边来,正正经经的要了一桌席面。 苏觅只露了一面,就被苏大匠撵了出去。 她出了门,还听见背后有个妇人说:“真真是好样貌。” null 第八章 苏觅一听人说自己漂亮,心里一瞬间涌上来的不是欢喜,而是惶恐。 正心慌思量着,听有人小声:“这边!” 抬头一看,是齐玉娇在隔壁的门口冲她招手。 苏觅当即提了裙子走过去。 齐玉娇一见她先笑:“难得见你穿的这么漂亮。” 其实苏觅就穿了一件浅素色的裙子,上头没有绣花,只绷了几道边,但她人长得漂亮,皮肤又白,怎么晒都晒不黑,这么一来可不显得格外漂亮了? 苏觅看着齐玉娇身上的一身天水碧的衣裳,小声道:“你穿的才漂亮。” 齐玉娇听了很高兴,笑得眼睛都弯了:“是吧?这衣裳好贵,我娘不叫我穿出去,只能在家里过过干瘾,你说过年的时候冷,又不能穿,这会儿穿吧,还不叫出门……” 齐大奶奶带着端着茶盘的小丫头上来,听见两个丫头在那里嘀咕,站定咳嗽一声,齐玉娇立即老实了,拉着苏觅就进了屋去。 齐玉娇进了屋还想说,见苏觅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忙道:“怪我不懂事,今儿是你的要紧事,我还拉着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咱们不说话了。” 苏觅点了点头,二人还未坐下,就听隔壁传来一阵寒暄声。 齐大奶奶的声音好辨认:“相看罢了,你们家还出动这么多人。” 对面的人声音带笑,话语却不怎么客气:“那可不,本还没当回事,谁知大家一听在一品酒楼这边相看,不用我说便都来了,苏大兄可别嫌我们人多不给吃饱啊。” 齐玉娇一听这种话就皱着眉看了苏觅一眼。 苏觅刚才在里头已经认了一遍人,听出这回话的人是齐九郎的姑母,便竖着耳朵继续听,想知道齐九郎他娘会怎么说。 齐九郎他娘的嗓音偏柔和,模样也显得温柔贤淑,若非是齐大奶奶说,苏觅还真想不到她能将小儿子的终身给断给娘家病歪歪的侄女。 此刻就听齐太太温温柔柔的道:“苏兄弟勿怪,我家大姑姐其实是挂心九郎的婚事,所以才跟了过来的,我们是男方,这顿饭合盖我们来请才对。” 话虽然这么说,但齐家这头来的又何止齐大姑一个,现在是满满当当的坐了一屋子,酒楼的八仙桌都坐满了,苏大匠以一己之身面对这么多婆娘,虽是男儿,但看起来也格外的“弱小无助又可怜”。 婆娘们人多势众,还要欺负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来:“苏姑娘这么好的人才,怎么从前竟不曾定了亲么?不知道她是苏兄弟的什么人?” 齐大奶奶虽然是齐家的媳妇,此时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大匠单枪匹马的战斗,笑意盈盈的从小丫头手里拿了茶壶,亲自给苏大匠倒了一杯茶。 有她从旁缓颊,苏大匠缓了一口气道:“她是我丛兄的闺女,从前在业中那边生活,后来业中遭了洪涝,她爹叫洪水卷走没了,她跟她娘出来投靠族人,路上也病了,只剩下她一个,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接了她来家的时候她都大了,能帮着我干活,我也没管过她,就想着以后若是嫁在左近,能当成亲戚走动也好。” 苏觅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叹气,苏大匠太紧张了,这一下子就把底子给透露干净了,果然齐家那边的女眷一听完这话,气氛就热烈起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齐玉娇鼓着腮帮子小声道:“这些女人们怎么这么讨厌!” 苏觅摇了摇头。她心里也不好受,总有一种被人放到秤上论斤称量的感觉。 齐太太的语气倒是没有太大的起伏,依旧轻声细语的问:“那这聘礼……?” 苏大匠忙道:“聘礼我也不要,另外还有几两银子陪嫁给她,依着我的想法,总归是孩子们一处合得来,能把日子过好了就好。” “唉哟,没想到苏大兄弟一辈子没成亲,说的这话却忒妥帖,过日子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么?” 齐玉娇听了这话简直无语,占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这类人。 不过再看苏觅,心中叹一口气,也就不敢继续说了,小地方的人都知道选秀有多么可怕,那几乎就是等于性命不再属于自己。虽然大家的自由不多,但只要是在民间,收敛着总能活下去,可进了宫中,尤其是这次选秀还极有可能要被送往关外,那真是,叫人难以想象的灾难。 “要是湛王还在就好了。”湛王是先太子,有勇有谋,曾经打过连山,把北蛮打退分成了两支,可惜后来湛王一病不起。 苏觅跟齐玉娇出生以前湛王就薨逝了,所以齐玉娇说起来,但那也只是十四五年前的旧事了,随着时间的一点点过去,湛王的风采早已在人们心中褪色,而渐渐浓重清晰的是现在皇位这个皇帝,他年纪大了,喜欢固守成规,能用送钱跟送女人解决的事不喜欢动用武力,也所以才有了选秀出关,才有了逼嫁寡妇及适婚女子的说法。 苏觅现在虽然苦,有从前的经历不似普通人那般无知,知道湛王之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因此一听齐玉娇说,连忙握住她的手摇了摇:“这话以后不能说了,皇上应该不喜欢这样的话。”毕竟湛王一支才是传承下去的正统,现在湛王没了,等于先帝一脉与帝位再无缘分,祖宗基业也不由他们传承了。 虽然与自己其实无干,但想一想,也替湛王一脉感到惋惜呀! 两个人这一打岔,再竖起耳朵听,就听到隔壁已经由苏大匠开始发问。 “听说齐太太现在是跟着大儿子住,老二家又住了乡下的祖宅,不知道将来九郎成亲后如何安置?” 齐大奶奶也点头:“这个可是个大事儿。” 齐太太没有立即回答,想了想道:“按理,父母在不分家,只是永和镇的宅子是我家大儿子用媳妇的嫁妆赚下来的家业,老二虽然住在祖宅,但祖宅却不能归他,将来九郎成亲,也是在祖宅成亲,至于婚后,要么买地造宅子,要么就住在祖宅里,同他二哥二嫂做个伴也好。” null 第九章 齐太太的声音不疾不徐,说的仿佛也有些道理,但就是叫人听了心里极不舒服。 苏觅本来这段日子就心浮气躁,一直努力说服自己,才勉强压着情绪的,此刻的烦躁算是到了顶点,差一点就要打退堂鼓,破罐子破摔的说“出关就出关”的气话。 说是气话,那是因为便是再普通的百姓都知道北蛮人有多么凶残!而且北蛮对大靖的敌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是世世代代势不两立的,几乎可以确认,选秀出来的女子送到关外,连三五个月都不一定能活到。 这想法在脑海里过了一圈,接下来苏觅就老实了,意兴阑珊的,连听壁脚都懈怠了。 齐玉娇暗暗着急,却也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只好心疼的看着好朋友。 那边上了菜,齐大奶奶敬了三杯酒后才脱身出来,见只有齐玉娇跟一个小丫头在,不免好奇:“苏觅去哪里了?” 齐玉娇道:“她想起一块皮子泡过了头,赶回去拾掇。” 齐大奶奶的目光在闺女身上不动声色的转了一圈,笑着走过来道:“怎么,她不欢喜么?” 齐玉娇摇了摇头:“没有,说一切听长辈们做主,要是齐太太觉得行,那就行。” “这叫什么话,总得她觉得合适,这门亲才能做下去啊。” 齐玉娇将脑袋靠在亲娘肩膀上,叹了口气道:“齐太太……,看上去并不像个好人。” 齐大奶奶伸手拍了她一下:“傻孩子,你们想让大人当好人,等你们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好人难做,不是大家不想做好人,只是好人太难做了啊。”说到最后竟成了感叹。 齐玉娇嘟囔:“还是不明白。” 齐大奶奶看着天真不谙世事的闺女,摸了摸她的头顶:“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能不明白一辈子才是有福气。”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唏嘘的,齐玉娇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贵人来。那人的样貌是极好的,看着年纪不大,坐姿也安闲,但是面上威严甚重,在座的其他人虽然都比他看着年龄大,却没有一个敢轻慢他小看他的。 她初初只是被他的声音打动,后来见了这一面不知道怎么都忘不了了。 苏觅在家里忙活了半天,苏大匠才回来,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开怀的,爷俩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清了事实的真相。 苏大匠还妄图安慰她:“只要那人好就成了,本来我们的条件也不是太高。” 苏觅的样貌是好的,就是太好了,在这小地方,就算有人喜欢,那人也不一定多么有出息,刨除给人做妾这一条,剩下的可供选择的路子就窄了,而且这种样貌长相,实在也不得那些做了婆婆的婆娘们喜欢。 苏大匠虽然不是女人,却很懂女人们的心思,女人们都是年轻的时候自己花花心思,挑三拣四的,等当了婆婆,却防备忌惮着儿媳妇给儿子头上种草,不说实际行动,就是心里想想其他男人也不行!属于那种“我小时就这样想过,所以你不许这样想,更不许这样做”的典型。 “你还想见见齐九郎吗?”苏大匠问。 苏觅站定想了想,摇头道:“不见了。” 苏大匠在家里转了两圈,看过苏觅整理的皮子,然后点头道:“行啊,这样吧。” 说完又背着手悠荡出去们去了。 苏觅收拾完了,左右无事,干脆去后面睡觉,这一觉醒来,才发现牙疼竟然止住了,简直是意外之喜,她拿出镜子左右瞅了瞅自己,没有发现要龅牙的迹象,心里松一口气。 从水井里打了一桶水上了,拿水瓢豪迈的先灌了一瓢,喝完一抹嘴,掐腰对了水桶里头自己的影子道:“连牙疼都能熬过去,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啧啧,你可得挺过去!” 她自说自话,就仿佛水桶里真有个人一样,不过就算是这种傻样,有其天然纯粹的美貌加持,叫人看上去也还是好看,还是看她不够。 等饭做好了,苏大匠才拖拖拉拉的从外头回来,爷俩有志一同的没有继续讨论婚事,内心深处都是想着拖过一日算一日。 不过就算过的这日,明日里头该面对的还是少不了。苏觅次日早晨起来,行动一步就打一个喷嚏,苏大匠恢复了几分精气神,不由的嘴贱嘲笑她:“定是齐家那堆婆娘在议论你。” 苏觅鼓着脸一一的翻看昨日拾掇的皮子,阳光下一件件皮毛顺滑发亮,她没理会苏大匠的调侃,“秋后你要是去关口进皮子,我还跟你去吧。” 苏大匠道:“可拉倒吧,你既嫁人,便好好的在家相夫教子,跟着我东颠西跑的算什么?再说,那带你去的时候,你看着还小呢,打扮打扮跟个毛头小子差不离,现在都这么大了,我带回去,别叫人以为我是拐子,故意拐了你去。关南那边可缺媳妇。” 说完又叹气:“我也老了,以后说不定就再也不去了。” “你将来要是有了孩子,没人看,我帮着看看还成。只需的管我一顿饭。” 苏觅想起来就来气,掐腰回嘴:“你这会儿说这个了,昨儿见人的时候,怎么没有把道道划好,慌不迭的就把自己摘回来,说不要人家给你养老!” 苏大匠先是心虚,后头反应过来,立即道:“我这不是怕她们相不中你么?想着力所能及的将你的条件往上提一提,累赘呢,就往下抹平它。算啦,算啦!”他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多了没意思,摆手道:“今年总还是要去关口的。” 苏觅追过去:“你昨天是不是去见齐九郎了?他怎样?要不到时候叫他同你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也好。” 苏大匠没反对,拽了拽耳朵道:“那也得人家爹娘同意,否则叫人以为是你挑唆的,凭白惹了饥荒就不妙了。” 苏觅道:“若是真有那心思,自然会主动求来的,到时候就不是咱们求着他去了,而是他想跟着咱们去。” null 第十章 苏觅跟苏大匠猜测的不错,齐家的婆娘们确实也在讨论她。 总而言之,对聘礼没有要求,又有几两银子嫁妆的人还是不错的。 齐太太慢条斯理:“旁的不说,将来生了孩子,孩子想是不会丑到哪里去的。”说完温柔一笑,岁月静好。 齐家大姑想起家里黑黝黝的孙子孙女,酸不溜丢的道:“这话说的也太着急了,总得等到怀孕了,才能说这话吧?” 话从面上听还不算出格,可仔细一想话里的意思,就察觉到这里头隐匿着的满满恶意了,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就像是在诅咒苏觅不能生一样。 齐老爹算是齐大姑的兄长,不过也一向温良的太过,用温吞吞的声音批评已经快要做祖母的妹妹:“怎么说话呢。” 齐大姑也不以为意,笑笑:“这还没进门,大哥就先护上了。” 齐老爹看一看大儿子,“老大你说几句。” 大郎早就凭自己的本事跟能力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平日里说话也是值得长辈们高看的,这种时候说出来就更有说服力了。 “我看这门亲事可以做做,咱们家本来就耽误了九郎了,女家那边虽然没有父母,但从另一方面说,也没有其他糟心亲戚,凡事有利有弊,将来小两口成亲之后,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也省下其他功夫。” 他说这话不是无的放矢。二郎虽然跟媳妇住在乡下祖宅,但二弟妹却一直不肯消停,眼馋镇上的好日子,偏又没有能力跟本事自己挣,眼里便只看见人家家里的东西,回回来镇上都要连吃带拿。 齐大郎先时还不在意,瞧着二弟妹的胃口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好,连他们家里茅房里头的屎尿都想拉回去,齐大郎的心里就开始膈应起来了。当然,若是只这样,也还能忍一忍,令齐大郎更生气的事,二郎自己不想着努力一把,却将二弟妹的弟弟托付到自己的店里,那孩子真是跟他姐姐一脉相承的不着调。才来了镇上三个月,齐大郎已经烦的不行了。现在在他眼里,苏觅没有正经娘家这一条便成了顶顶的优点。 但齐大郎说错了一句话,他说“齐家耽误了九郎”,神经敏感的齐太太便道:“不是家里耽搁了九郎,是我这当娘的无能耽搁了他……” 齐大郎要是再年轻二十岁,说不定能哄哄他老娘,现在他都是当爹的人了,自然嫌弃女人们这种敏感神经,只使了一个眼色与自家媳妇万氏。 万氏也不想安慰婆婆,收到相公的指示才勉强行事:“太太是咱们家的太太,咱们是一家人,相公说耽搁九郎,不是指责太太,有道是长兄如父,相公这是自责自己。”好说歹说一通,才算把齐太太哄好了。 齐老爹最后道:“那这样咱们就请媒人?” 众人齐齐看向齐太太。 齐太太的自尊心得到满足,终于勉勉强强的拍板:“请吧。”不知怎么心里想起在大婚的前一日死去的侄女,心里闷闷不乐,站起来伸手捂着嘴道:“我去同九郎说。” 留下齐大姑嘀咕:“大嫂捂着嘴做什么?上火牙疼吗?” 齐九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在外祖母家有个未婚妻。 他娘同他讲,是因为他出生时候健壮,得了他姥娘姥爷还有舅舅舅母的青眼看重,这才将表姐许给他的,不然没有许给大哥,也没有许给二哥,那是因为他们俩出生的时候都让他娘受了大罪。 齐九郎就觉得不给大人添麻烦的孩子才是大人们心里最喜欢的好孩子。 这么多年,他连病痛都自己忍着,确实没给家里惹事生非,反而跟着父母要操心大哥二哥的种种家事,他确实在他娘这里得到的只有表扬。只除了年前表姐突然过世的那件事。 他自小就知道表姐将会是自己的妻子,因此对于表姐过世,就觉得也是自己的责任,觉得是他对不住亲娘。 舅母太伤心,到处逢人说他克妻,他刚开始还想反驳,见他娘一脸心虚软弱的样子,又心疼了,默认了。后头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也琢磨是不是真的自己八字硬克妻,否则表姐怎么早不死晚不死的,偏在大婚前一日死了。 现在齐太太打发大孙子把他叫了来,同他说起自己的婚事,齐九郎心里先吁一口气,他就怕他娘对他失望透顶再不管他了,这种心情说不出的微妙,他一方面觉得自己这样想毫无道理,一方面又忍不住往这个方向胡思乱想着。 “是娘对不住你,你表姐身子骨从小不强健,本想让她嫁给你,沾沾你的福气,谁知她命薄……” 齐九郎最怕来这个,连忙道:“娘,这话千万别让舅母听到,否则她又说嘴了。咱以后不提了,行吗?” 齐太太点头:“是,你要成亲,以后娘再提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媳妇也不愿意。” 齐九郎心累。 他媳妇在哪里还不知道,他娘这就先悲苦上了。 要说齐太太其实也不是就真的面相愁苦,只是她相比齐大姑这类话里恶意满满的人,她自己又是另一种典型——典型的无论旁人说什么话,她都能给人扣顶破帽子,都能深深的体察到别人话里哪怕不存在的、对她充满指责的深意。 齐太太其实跟齐大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绝配。 一个言犹未尽,一个能自行体会。 但齐大姑嫁人了,所以这两个人也就从刀光剑影变成了偶尔过招,堪称寂寞如雪。 现在家庭即将迎来新成员,就是不知道这位的战斗力如何了。 无父无母的,一个堂伯伯还一事无成,不能成为倚靠,这么想来,应该也是那种好揉搓好拿捏的人吧? 齐太太略想了想苏觅的身世,心里微微叹着气,觉得还是没法跟死去的侄女相比啊! 她三言两语的把这些说完,看一眼“无动于衷”的儿子,又加了一句:“不过模样倒是长得真好。” 齐九郎一下子笑起来。他不见得多么爱美人,但知道要成亲的对象不丑,心里还是满心期待的。 齐太太又叹息:“这就高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