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ll 第1章 深邃的夜空如同一个无底的悬崖，其间点缀着三五盏微弱的星光，微弱得好像随时扑灭的火种。 渐渐的，星群从无底的黑暗中浮现、上升，螺旋状的银河系绽放出五光十色的光芒。 宇宙飞升，星群聚集，越来越多的星系出现，茫茫星空急速凝聚成一个小小的果核，在果核之外，仍是无边的黑夜…… “永夜。宇宙是永恒的黑夜。每当面对黑暗而深邃的宇宙，我们总是感到终极孤独。 大爆炸以来，宇宙孤独地存在了139亿年。与之相比，人类诞生以来的80万年，只是短短的一秒钟。是什么使得这短短的一秒钟，变得像星云一样永恒？是什么让我们如同尘埃般卑微的生命，具有了与恒星同样的光辉？ 是人类彼此之间的爱。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永不止息。每当我们面对宇宙的永夜而心生孤独，对生命的存在感到疑问，没有什么比《圣经》里的这一段话更能给我们安慰和力量。 今天，公元2435年，尽管人类的足迹已经遍布银河系、半人马座星系、室女座星系469个类地星球，但我们走得越远，就越是感到孤独。只有回到人类的起点，回归上帝之爱，我们才能获得内心安宁。这也是我们学习生物学的起点。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我们在这里，探讨宇宙与生命的奥秘，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对生命都怀着上帝之爱。不论是对克朗星的六角怪虫，还是对红皮肤的漠星人，你们要记住，你们都是上帝的子民。你们要爱人类，并且通过爱人类去爱所有的造物。你们同享恩宠。” 男人轻轻按了按手中的遥控器，头顶神秘的宇宙、灿烂的星云霎时消失了。罗马式的环形教室突然出现，白得晃眼的灯光让每一个人都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男人站在教室中心的讲台上，在全息屏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自我介绍说：“我叫安德烈?博朗，是你们的生物学教授。” 商琪坐在第一排，仰望着中心讲台上那个叫安德烈的男子。他今天穿着一件很随意的黑色外套，外套上斑斑驳驳的，看上去像是沾上了没有洗干净的化学试剂。褐色的头发有点乱糟糟的，看来昨晚又是彻夜写论文，在桌子上趴了一宿。 今天的安德烈依然很英俊。在商琪认识他的两年零三个月中，他一直很英俊。如罗马雕塑般立体的五官，却总是流露出东方式的温和从容。或许她爱上他，就是因为这种古老的儒家似的气质。 讲台上的安德烈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全息屏幕的灯柱下立即扬起了一阵细细的灰尘。商琪不禁扑哧一笑，安德烈听到她轻微的笑声，淡淡地、又温柔地看了她一眼。 “教授，我可以提问吗？”坐在第三排的一个男生举起了手。 安德烈微微一笑，说：“请问吧。” 男生站起来挑战似的问：“教授，请问您信上帝吗？” 安德烈说：“是的，我信仰上帝。” 男生问：“那您把‘摩西’放在什么地位上？” 安德烈说：“先生，在《圣经》里，摩西只是上帝的使者，他并不是上帝。” 教室里骚动起来，学生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不可思议！”男生抗议道，“身为一个科学家，您应该服从于绝对理性！谁都知道，摩西就代表着宇宙的绝对理性！您竟然会相信一个不存在的上帝，教授，您真的是科学的臣民吗？” 没想到开学的第一堂课就遭到了学生的当面质问。商琪看着讲台上那位年轻的生物学教授，不知他会如何回答。 “先生，你说的是科学，我说的是信仰。科学和信仰并不相悖，当我们沉迷于所知沾沾自喜，或是面对未知感到深深的恐惧时，只有信仰能让我们坚定信心，只有上帝能带领我们走过永恒的黑暗。‘摩西’，他不是上帝，更不代表真理。”安德烈从容地说。 “荒谬！我只知道，当地球面临外星人的攻击时，站出来保卫人类的是伟大的摩西，而不是虚无缥缈上帝！今天地球成为宇宙的主宰，都是因为摩西！他开创了地球人类文明的新纪元，他使我们成为全宇宙最尊贵的种族，成为规则的制定者！”男生一边捶着桌子，一边义正言辞地说。 安德烈拍了拍布满尘土的衣袖，淡淡地说：“先生，我的课堂上不允许有人拍桌子，请你保持基本的风度。” 男生气愤地低头收拾书本，然后钻过人群走了出来。“什么破教授！”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向讲台上的安德烈愤怒地竖起了中指。 安德烈微微一笑，划动全息屏幕翻开了讲义，他淡淡地说：“好了，我想现在可以上课了。” null 第2章 织毯般柔软的绿草坪上，新开的樱花蔚然如霞。微风吹动，柔弱的花瓣片片飘落。商琪快步走过洒满阳光的走廊，她急着去追那个走在前面的男子。好不容易走近了，她柔声喊道：“博朗教授！” 他回过头，看着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头上身上落满了粉红色的花瓣，他却觉得这样很可爱，故意没有提醒她。 “博朗教授！你干嘛走那么急！”她一边喘气一边抱怨。 “还叫我博朗教授？”他微笑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此刻她的嘴唇也是柔嫩如樱桃般的红，让他想起昨晚在月光下吻她的情形。 商琪脸一红，支支吾吾地改口说：“安德烈……” “安迪。”他一边纠正她，一边弯下腰轻轻吻了她一下。 他的吻安静得像呼吸一样。商琪闭上眼睛，感受着那种温暖的触感。 她好爱他。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安迪，你今天不应该在课堂上表明你的信仰。”商琪红着脸说，“这对你不好！” 安德烈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东方女孩，笑着问：“为什么？” 商琪的嘴唇不知不觉地撅了起来：“没有人敢质疑摩西！他是地球的主宰，我们的哲学、法律、科学体系都是他一手创建的，安迪，尽管你不承认，但他就是地球的神！” 安德烈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他严肃地说：“商琪，摩西他只是一个人，哦，不对，现在他只是一台依靠模拟人脑运算的大型电脑，他不是神。” 商琪无奈地看着安德烈。 230年前，宿星人突然对地球发起进攻，就在地球面临没顶之灾时，地球上几个最伟大的科学家运用他们刚刚研制出的基因武器击败了宿星人，并建立了强大的防卫体系。地球人非常崇拜这群科学家，战争结束之后，他们成为了地球的统领。 这群科学家发明了最强大的基因武器、光化武器，使得地球人的武装力量大大增强；他们发明了星际穿梭的方法，并组织地球人向外星殖民，从而这个挽救了这个不堪重负的星球；他们更发展出新的哲学，“强者即秩序”的理念随着地球人的坚船利炮，逐渐成为普遍的宇宙法则。 在这几个科学家的带领下，地球文明进入了空前繁盛的时期。但是，像所有普通人类一样，伟大的科学家也会老、会死。人类陷入了恐慌，他们担心失去这几位伟大的向导，人类又会回到黑暗时期。幸好，科学家们发明了另一种获得永生的办法。他们发明了能模拟人脑的强大计算机，将自己记忆移植进去，即使他们的肉体消亡了，但他们的意志永存。 为了纪念他们对人类做出的贡献，人们以《圣经》中神使“摩西”的名字来为其命名。地球人遵从“摩西”的所有旨意，在摩西的照顾下，人们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摩西逐渐取代了上帝的地位，成为地球人的信仰。在这个年代，仍然信仰上帝的人，已经成为了异端邪说。 商琪看着安德烈，无奈地摇头说：“安迪，你太固执了，我担心……” “别为我担心了，我的助教小姐。”安德烈打断了她，笑着说：“倒是你，你真的要跟我去漠星吗？你父母不会担心你吗？” 商琪认真地说：“安迪，我可不只是为了你才去的，我是为了完成我的博士论文。” 安德烈说：“可是我还是有点犹豫……” 商琪笑着说：“有什么好担心的。平均每年有上千万人在地球和469个殖民星球之间往来，事故率只是万分之一。星际穿梭技术已经很完善了，就连我父母也一点都不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安德烈严肃地说，“漠星是一个很特别的殖民星球。你知道的，漠星人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弃抵抗。而且，漠星人那么渴望女人，我是担心你去了会发生什么意外！” 商琪当然知道漠星的局势。150年前，人类发现了漠星，并开始占领这颗红色的星球。漠星人的科学水平比不上地球人，可是他们的种族有着不可思议的战斗力，地球人始终无法将漠星全面攻占。后来，地球人发明了一种新的基因病毒，这种病毒能让漠星人再也生育不出女性。随着漠星上的女性越来越少，面临亡国灭种威胁的漠星人不得不接受地球人的和平协议，割让星球一半的土地给地球人，而地球人则向他们提供地球女性，让他们生存繁衍下去。 在占领漠星一半的土地后，地球人迅速建立起坚固的堡垒，并向漠星大批殖民。近50年来，地球在漠星的殖民地人口越来越密集，进一步催生了土地需求，他们开始逐步侵犯漠星人的领地。随着地球人势力的壮大，他们每年提供给漠星人的女人也越来越少，底层的漠星人几乎已经丧失了生育权，很多人甚至一生连女人都没有碰过。在漠星，只有将领、富人和贵族才有交配权和生育权。 商琪说：“没关系，我早就想好了，我可以扮成男人。而且，我们只在地球人的占领区活动，不会有事的！漠星虽然局势不安全，但是那里有很多神奇的生物，以前我只能看到标本，早就想去实地看看了！” 安德烈轻轻抚摸着商琪肩上的长发，叹气似的说：“我就是舍不得让你把头发剪短。” 商琪笑嘻嘻地说：“又不是金发，有什么好可惜的。” 安德烈怜爱地看着眼前这个东方女孩，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他最喜欢的，是她像黑夜一样温柔的眼睛和黑发，那种神秘感总让他禁不住深深探索。 “从漠星回来之后，就向她求婚吧。”安德烈默默地想，到时候她也该满20岁了。 null 第3章 火红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身下这片红色的岩石，温度已经上升到60多摄氏度，热得像铁板一样。 下等士兵夏尔克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岩石上，他红色的皮肤和身下红色的岩石混为一色。今天军队出发之前，他特意用夕草的修长的叶子编了一张薄薄的草席。他把那张席子垫在胸前，感觉还是很烫，但比之前好多了。 上次他曾经亲眼看到，一个像他一样的下等士兵，在正午的岩石上匍匐两小时。站起来的时候，胸前的皮肤已经黏在岩石上烤熟了，被一整块撕了下来。 夏尔克趴在进攻线的第一排，他眯起眼睛看着五公里外地平线尽头那片地球人的碉堡。半个月前，那个村庄还是他们漠星人的领地，后来却被地球人占领了。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要把那片土地重新夺回来。 贪得无厌的地球人，他们不仅有着先进的武器，繁殖能力还跟那些低等虫类一样强。占领漠星以来，他们的人口翻了十几倍，现在他们借口说自己占领区的土地不够用了，开始不断出动军队发动小规模的进攻，逐渐蚕食漠星人的占领地。 漠星是位于半人马座星系边缘的一颗行星，由于星球一大半被红石荒漠覆盖而命名为“漠星”。在漠星人自己的语系里，这颗行星叫“图雅该拉”，意思是“神行者的故乡”。从外太空看，漠星是一个红色的美丽星球。这里的人民都长者红色的皮肤，小勇善章，勇敢异常。 和所有的漠星人一样，夏尔克憎恨地球的男人，却热爱地球女人。地球人来到漠星，用基因武器让漠星的女性灭绝了。自从那时以来，漠星人就一直依靠地球女人来繁衍后代。 夏尔克这一代的漠星人，已经不知道原来漠星女性的长相。在他们看来，地球女人是宇宙中最美的尤物。她们皮肤白皙，柔情万种，她们的长发像金色波浪一样柔软，她们的眼睛就像五光十色的宝石…… 夏尔克也时不时想象那样一个女人，但他从来不像别的同伴那样整天把女人挂在口边。因为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低等士兵，连和女人营里的“公共女人”结合的权利都没有；第二，即使他真的有孩子，他的孩子也会像他一样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战士，就像他不认识自己的父母一样。 或许，他不必过于绝望。他知道自己的天赋，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名伟大的战士——前提是，他能摆脱那个愚蠢的指挥官，他已经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愚蠢了。 他们这支漠星人的战斗小分队选择在正午最热的时候发动偷袭。一来他们的皮肤和岩土融为一体，是最好的保护色；二来凭借高温的掩护，他们能逃过地球人的红外线热感侦查。 夏尔克快等得不耐烦了，那个白痴指挥官终于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匍匐前进。他们必须用这样的姿势，前进到堡垒下一公里处，然后发动突然袭击。 夏尔克爬在最前面，那座碉堡已经进入了他的视野，变得越来越大。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小的窗户里，地球人士兵正抱着粒子束枪打瞌睡。他们懒惰又怕死，如果不是凭借着手上先进的粒子束枪，他们根本不是漠星人的对手。 夏尔克率先到达了堡下一公里处，没等指挥官发号施令，他突然一跃而起，跳上了20米高的碉堡，一只手紧紧抓住碉堡的窗沿，身体一翻，就钻进了窗子。正在打瞌睡的地球士兵看到他突然出现，都尖叫起来，慌忙举起胸口的枪。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的枪还没端正，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夏尔克舔了舔手中淌血的刀子，然后走到窗边俯视下面那些目瞪口呆的同伴，嘴角傲慢地勾了起来。 指挥官气急败坏地瞪着他，对他又一次自作主张感到非常恼火。夏尔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根纳米绳，从窗口扔了下去。然后，他从一个死了的地球人手上夺过一把粒子束枪，自己一个人往里冲。 地球人对这场突然袭击显然毫无准备，夏尔克一路杀过去，不到两分钟就干掉了二十多个人。同伴们也赶了上来，地球人死伤遍地，他们很快占领了这个堡垒。 远处，村子里似乎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赤着上身的漠星人欢呼起来——这个村子里竟然有女人！一定是随军的家属！ 大家笑了起来。突然，一个站在夏尔克身边的低等士兵无声地扑倒在地，胸前多了一个大血窟窿，他的嘴徒劳地虚张着。昨天晚上，他还在唠唠叨叨地跟夏尔克吹嘘各种女人的好处，其实他自己连女人的头发也没有摸过。 夏尔克迅速扑倒在地。无形的气波在他头上贯穿。指挥官命令大家趴在地上躲过这一轮进攻。夏尔克爬到旁边看了一眼，原来是地球人的后援到了。他们人数也不多，只有二十来个人，可是手里拿着的都是最新型号的粒子束枪。 两队人中间隔着长长的巷道。粒子束形成的气波在巷道里横七竖八地乱穿，夏尔克耐心等待着，他知道这波进攻过后，敌人就要换枪，因为粒子束枪无法连续发射50次以上，他有大约两秒的时间。 突然，头顶的气波骤然稀少，夏尔克一跃而起冲了出去，他的脚踏在墙壁上用力一蹬，就飞到了敌人面前。那些地球人还在低头换枪，瞬间就有四个人被他割断了喉咙。同伴在他的带领下也冲了出来，双方混战在一起。 夏尔克看到不远处的指挥车里坐着几个人，心想这支地球人战队的指挥官应该就坐在车里。他朝那辆车冲了过去，指挥官在他身后大喊：“夏尔克，回来！你又不听命令擅自行动了！你会害死我们的！” 夏尔克充耳不闻。他只知道，要赢得胜利，必须杀死那个指挥官。这个镇子、这片土地是属于漠星人的，这是他们的故乡…… 夏尔克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缩在车里瑟瑟发抖的指挥官，他的嘴角含着冷笑。突然，他的肩膀剧烈地灼热起来，下一秒钟，他倒在了地上。 一个倒在地上的地球人对他举起了枪，那个该死的地球人喉咙都被割断了，竟然还有举枪的力气。夏尔克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扔进了一个熔炉，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null 第4章 山路很难走。两个漠星士兵抬着负伤的同伴在崎岖的山路间穿行，他们已经快受不了了。 “长官，地球人快追来了。”其中一个人抱怨说。 指挥官看了躺在担架上的夏尔克一眼，他的肩膀上破了一个大洞，伤口离肺部只有两厘米，他竟然还没有死。 “把他扔在这吧，不然我们都要跟着他死。”指挥官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何况这个傲慢的士兵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夜狼会把他分吃了，太残忍了！”另外一个士兵尽管也已经筋疲力尽，但到底不忍心扔下还在呼吸的同伴。 指挥官犹豫了一下，慢慢举起了手里的枪：“不管是被狼生吞还是被地球人活捉，都太残忍了，我送他一程吧。” “住手。”担架上那个紧紧闭着眼睛的士兵竟然说话了，“我还不想死。” 指挥官愣了愣，无情地说：“夏尔克，因为你的莽撞，我们几乎全军覆没。回去你也要受军法处罚，死路一条。” 夏尔克咽了咽干渴的喉咙，虚弱地说：“你没有权利决定我的生死。把我藏在一个地方，你们走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指挥官说：“好吧。那边有个小山洞，我们把你藏在里面。”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再次把他抬了起来，他们进了洞，找了一片稍微平坦的地方把他放下。 “就这样吧。夏尔克，祝你好运。”指挥官淡淡地说。 脚步声渐渐远离了。夏尔克能听到，他们已经走出了一公里远。 很安静。他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的心跳声。或许这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了，其实，他没有一点遗憾。对于一个从来没有真正活过的人来说，他不知道有什么可遗憾的，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希望。 他紧紧闭着眼睛，好像自己和黑暗的宇宙融为了一体。他从来没有感觉过快乐，也没有一个朋友。但是这个星球上大多数人注定生来就是跟他一样的命运，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只是，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能走得更远…… 意识弥留之际，仿佛有一双温柔的手臂把他抱了起来，在他耳边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 “夏尔克，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天行者’，千万不能……” 母亲…… *** 在遥远的地球，一艘宇宙飞船正准备起飞。 这艘飞船是以曲率引擎驱动的。在飞船的尾部装置了一个曲率发动机，不同于一般发动机的是，曲率飞行并非依靠燃料的推进力，而是改变空间曲率，使得空间弯曲，从而获得前进的动力。飞船最低速度是一倍光速，而最快可以达到光速的无限倍。从地球到漠星有几百万光年，但乘坐这种曲率飞船，只需要短短的一小时就能抵达目的地。 商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身上系着一种特殊的安全装置。一旦飞船发生意外，座位上的休眠仓会立即启动，乘客将进入休眠状态，直到有人前来救援。 “商琪，紧张吗？”安德烈关心地看着身边的女孩。 商琪摇摇头，说：“不紧张，我以前也飞过。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次去漠星会见到不一样的东西。” 安德烈握住商琪的手：“我跟你说过，漠星有危险。不论如何，到了漠星你得听我的，不能离开我。” 商琪笑了起来，说：“教授先生，您说的是哪一种‘离开’？” 安德烈温柔地笑了，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哪一种都有。” 船长开始倒数，飞船启动了，曲率把他们牵引进了一个人工黑洞。商琪瞪大眼睛看着窗外奇异的景象。不管科学如何发达，人们总是惊讶于眼前发生的事务，因为理论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空洞苍白。 到了漠星，他们会先到红石荒漠去采集一些古代海洋生物的标本，然后去漠星仅有的一片原始森林去观察大型哺乳动物。那里有体型巨大的猛象，长得很像地球史前的猛犸象，可是性情却很凶猛。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神奇生物…… 商琪在心里默默地说：“漠星，我来了。” null 第5章 “安迪，你看！”商琪兴奋地挥舞着手里的一块石头，朝着那群正在埋头采集标本的人跑过去，“你看！这是我采到的楔形虫标本！瞧这触角，多完美啊！” 安德烈直起身来，接过那块化石标本看了一眼，赞许地说：“不错，你采集化石的手艺真好，我看他们应该把你转到考古系去。” 商琪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把那块化石塞进自己的包里，然后看了一眼安德烈手上的活计，抱怨说：“你们还没搞定那棵凌月花？” 安德烈拍了拍沾满泥土的双手，叹气说：“凌月花是一种非常娇嫩的植物，它的根系很柔弱，但汁液却是抗衰老的神奇药物。不是你说要把活的带回地球吗，我们还在整理它的根系呢，必须一点点弄出来。” 商琪笑嘻嘻地说：“那你慢慢干吧！我到上面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化石标本，没准能找到一条鱼。”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山峰。 安德烈眯起眼睛看过去，山峰的侧面呈现出分明的层次，显然，那里也是一大块沉积岩。 几十亿年前。漠星的这一片土地还是汪洋大海，后来或许是遭遇了彗星撞击，生态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海水干涸了，这里变成了荒芜的山区，但几十亿年前的海底动物却以化石的形态留存下来。 “商琪，别离开我的视线……”安德烈喊了她一声，可是商琪已经跑远了，似乎根本没有听到。 他们来到漠星已经一个月了，商琪每天都像个三岁孩子一样，不知疲倦地在这片土地上跑来跑去采集标本。他一开始还能盯着她，但这个精力旺盛的女孩现在已经脱缰了。 安德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想：算了，再过四天，他们就要离开这个区域，到下一个地区去观察大型哺乳动物。要是不让她尽兴，路上她一定会抱怨个不停。 商琪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块大岩石，漠星的岩石因为富含铁质，因此呈现出红色。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这颗星球明明比地球的直径小五分之一，质量却和地球差不多。她喘了喘气，回头望了望，心爱的安德烈变成了一个小蚂蚁那样的黑点，她得意地笑了，然后继续埋头往上爬。 那座完整的红色岩石山比她想象的远。跑不容易爬到了地方，她才发现山下竟然有一个小山洞。 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神奇的洞穴生物？ 商琪回头朝安德烈喊了几声，又用力地挥了挥手，安德烈却没有反应。她又回头看了黑魆魆的洞口一眼，捏了捏拳头，从包里拿出手电拧开。 --商琪，勇敢一点，你是摩西的学生，是一名科学家！ 她慢慢地往洞里走去，从身上佩戴的监测仪器来看，洞里似乎没有有害气体。脚下的岩石崎岖不平，束光手电照亮了洞顶，这个洞看上去并不大，而且是死路一条。洞里没有动物的粪便，也没有植物，她有点灰心，正要转身出去，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沉重的喘息。 商琪吓了一跳，手电差点摔在地上，她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把手电的光圈调得更大一点，往发出声响的地方照去。 洞穴的角落里有一块平坦的岩石，上面似乎躺着一个人。从他的红色皮肤来看，似乎是一个漠星人。 竟然是漠星人！ null 第6章 商琪的心扑通扑通跳着。 来到漠星一个月，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漠星人，她本来以为，直到自己离开漠星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些红皮肤的异族，没想到这里竟然活生生地躺着一个！ 那个漠星人躺在岩石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商琪蹑手蹑脚地朝他走过去。 红色的皮肤、高大的身材、健壮的四肢、粗犷的脸部轮廓、尖尖的耳朵……真的是一个漠星人。商琪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他的身体，忽然被他肩膀上一块破布吸引住了。 布上沾满了血迹，血迹已经变干变黑，说明他受伤已经好几天了。为什么他会一个人在这里？同伴把他扔下了吗？ 从他紧紧咬着的下颌来看，他很痛苦。商琪咽了咽口水，慢慢地走过去，用颤抖的手轻轻揭开那块破布。 血肉把破布紧紧地黏在了他的伤口上。商琪深呼吸了两口，从包里拿出调配好的碘酒，一边小心的泼洒在伤口上，一边慢慢地把布揭开。 眼前健壮的躯体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商琪还没来得及尖叫，细弱地手腕就被一只大手捉住了。 漠星人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和她一样是黑色的，正警惕而愤怒地瞪着她。 商琪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被捏碎了。她很后悔，应该先把安德烈叫来。漠星人仇恨地球男人，对地球女人又有强烈的占有欲。此刻她是男装打扮，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商琪命令自己镇定下来，用男声说：“我是医生，我想救你，你可以把手放开吗？” 漠星人与地球人混血的历史已经有150年了，地球文化对漠星文化产生了深刻影响。许多漠星人都能听得懂地球人的语言，不知道眼前这个漠星人能不能明白她说的话。 商琪又重复了一遍：“我是医生，我想救你……” “为什么要救我？”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是用地球语言说的，声音听上去很沙哑，从他嘴唇干裂的程度看，他已经好几天没喝水了。 商琪镇定地说：“因为我是医生，救人是我的使命。” 夏尔克有点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孩，慢慢松开了手。他看上去很瘦小，即使受着重伤，他也能在眨眼之间轻而易举杀了他。但是他竟然说要“救他”……夏尔克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商琪揉了揉自己被捏红的手腕，嘴唇又不自觉地撅了起来，却没有再说什么。她从背包里拿出干净的纱布，然后用水给他清洗伤口。 从伤口看来，他受伤已经有四五天了，伤口周围的皮肤溃烂发脓，可奇怪的是，那个伤口竟然在愈合。 “你是怎么受伤的？”商琪一边清洗伤口，一边轻声问。 夏尔克躺在石头上，冷冷地看着这个皮肤像女人一样白皙的医生，如果是在军队里，他一定会成为别人的娈宠吧——听说地球人军队那边也缺女人。 “你是怎么受伤的？”她又问了一遍。 “被你们的武器打伤的。”他冷冷地说。 “粒子束枪？”她试探地问。 “嗯。”他继续盯着他看，地球男人中竟然有长得这么纤弱的，真是奇怪的低等种族。 “那你的肩膀不是应该被打穿了吗？”她疑惑地问。 “是被打穿了。” “可是……”商琪看着眼前的伤口，那个杯口大的伤口似乎已经愈合了一半了，“这几天你就躺在这？伤口竟然自己愈合了？”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漠星人真是一个神奇的种族。他们的身体结构和地球人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肤色长相不同，但却有着令人吃惊的战斗力和体能。而眼前这个漠星人，竟然还有身体自愈能力，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商琪低着头默默地清理伤口，然后替他包扎好。他一直躺在那默默地注视着她，一动也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道。 商琪愣了一下，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想知道。 “我叫商琪。” “奇怪的名字。”他淡淡地说。奇怪的男孩，他竟然真的替自己治疗，他难道不怕被杀吗？ 商琪料理好伤口，退后两步说：“你好像有点发热，这是发炎的症状。我明天会拿些抗生素过来——如果我明天我还来这一带的话。” 夏尔克不明白，男孩说话时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胆怯，却又勇敢到为一个异族疗伤。 “商琪——你在哪里？”洞外传来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孩被吓了一跳，随即又镇定下来，他急急忙忙从包里拿出一小瓶水和一包饼干放在地上，悄声说：“我的同伴来找我了，我必须走了，再见。”说完便匆匆跑了出去。 等男孩出去之后，夏尔克吃力地翻身下来，抱着受伤的肩膀一步步往洞口挪去，藏身在黑暗里打探外面的情形。 “商琪，你跑哪去了，我们该回去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地球男人正对着那个小男孩抱怨。 “我刚才进洞里去看看有没有标本。”男孩笑着说。 “洞里？”男人狐疑地朝洞里望了望，夏尔克立即把全身缩进黑暗里。男人又问：“洞里有什么吗？” 男孩说：“什么也没有，我太失望了，白跑一趟！” 男人刚刚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去。他看着男孩的眼神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很温柔，伸出手把他抱在怀里，柔声说：“别再乱跑了，看不见你我会担心。” 男孩的表情仿佛融化了，他仰着脸看着他，轻声说：“好。” 男人吻了她，她在他怀里很顺从，脚微微地踮了起来迎合他。 “商琪，我爱你。” “安德烈，我也爱你。”她的笑脸就像黎明风中的凌月花，温柔而透明。 两个人手拉着手往山下走去。夏尔克靠在石头后面，听着脚步声走远。 那个救他的人，竟然是个女人。 null 第7章 她走的时候说“再见”，如果他没有听错，这意味着她还会再来。 夏尔克躺在石头上，静静地闭着眼睛。女孩温柔明亮的笑脸浮现在他眼前。 他第一次看到女人那样笑。在繁华的陪尔特军都，他经常看到那些军官们的妻子，她们对他这样的低等士兵，总是用眼角的余光傲慢地俯视，嘴角含着冷笑；而女人营那些公共女人，则是放浪地开怀大笑，问他什么时候能够晋升军官、获得交配权，与她们一夜交欢——如果不是身份低微，他好像还是挺讨女人喜欢的。 而那个女孩，她为什么会那样。他其实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只是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全世界的光都停留在她脸上。 她今天还会来吗？他吃了她留下来的水和饼干，这才觉得又饿又渴。他暗暗希望她能再带点吃的来，不过即使她什么也不带，他也会很……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夏尔克一直躺着，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接近中午的时候，山下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步子走得不稳，大概是因为她不习惯走山路。 脚步声一直走到洞口，她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夏尔克的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了。 商琪突然有点害怕。昨天回去之后，她细想了白天的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莽撞了。她一点也不了解漠星人，但她知道，漠星人对地球人怀着深深的仇恨。昨天说不定自己差一点就被杀了。幸好那个漠星人受了重伤，没有攻击能力，所以才没有伤害她。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再回来看一次。 商琪鼓起勇气，慢慢地走进洞里。那个漠星人仍然躺在那里，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靠过去。 看见他闭着眼睛，她松了一口气，然后慢慢从包里掏出带来的食品和药物。 她正在低头拿东西，那个漠星人突然开口了：“你真的来了。” 商琪吓了一跳，手上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漠星人勉强撑起身子看着她，脸上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好像有点生气，又有点惊喜。 商琪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从包里掏出一把袖珍手枪和一个手铐。她一手举着枪，一手把那个手铐扔到他身上。 “把手拷上。”商琪尽量镇定地说。 夏尔克拿起手铐，冷笑起来：“为什么？” 商琪说：“把手拷上，我才会帮你疗伤。” 夏尔克直视着这个女人，显然她没有任何战斗经验。如果他真的想伤害她，这个小手铐根本阻止不了他。 女人的表情似乎跟昨天不太一样，变得有点冷。夏尔克慢慢地把手铐戴上，然后平躺下来。 商琪松了一口气，把枪放回包里，然后慢慢朝他走过去，平静地说：“我昨天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终于想起来问他的名字了。“夏尔克。”这句话刚说出口，夏尔克自己也吃了一惊，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用这种柔和的语气说话。 “夏尔克。”商琪重复了一遍，然后用科学家惯有的冷静说：“你手上这副手铐内置炸弹，遥控器在我手里，如果你做出威胁我的举动，我就会引爆这个炸弹。待会我离开时，会帮你解开手铐。你能答应我，不伤害我吗？” 她还在模仿男人的声音。她大概没有注意到，昨天那个男人叫她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就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声音。 夏尔克想听她用自己原本的声音说话，他还没有跟女人说过话。可是此刻他仍然选择顺着她，假装不知情。 “我答应你。”夏尔克说。 商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来漠星人也没有传说的那么可怕。她向他走过去，熟练地帮他查看伤口，换药，然后重新包扎。做完这一切，她又拿出抗生素替他注射。 夏尔克想跟她说话，犹豫了很久，他明知故问：“你不是士兵？” 商琪匆匆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专注地打针。“我不是士兵。” “你真的是医生？” “我也不是医生。其实我是一个科学家。” null 第8章 “科学家？”夏尔克有点吃惊，他没想到，女人也可以是科学家。他知道，地球人中最可恨的人不是那些将军和士兵，而是科学家。就是这群可恶的科学家，发明了可怕的武器，还让漠星本土的女性灭绝，他们才不得不把星球一半的土地割让给地球人。 商琪自豪地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了起来。她是帝国大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博士，而且是在最尖端的生物学领域。去年，作为地球优秀青年科学家的代表，她还受到摩西的接见——这是地球人最高的荣耀。 她又笑了。夏尔克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她穿着一件很宽大的衣服，看不出任何女性特征，她的头发也被剪得短短的。眼睛、鼻子、嘴看上去都很普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她实在是不像任何一个他见过的女人。但是每当她的睫毛轻轻抖动，他的心好像也跟着颤抖了。 “你出生在漠星，还是从地球来的？”他继续问。漠星人跟地球人分享一颗星球已经有数百年了，地球人在自己的占领区生存繁衍，现在也拥有了一亿多人口。他们中的大多数从祖辈起就生活漠星，只有极少数是从地球来的新移民。 商琪抬眼看了夏尔克一眼，心里觉得有点奇怪：这个漠星人怎么有那么多问题。他的脸轮廓分明，粗犷而英挺，虽然看上去跟地球人有些差别，但是按照漠星的审美，大约也算相当英俊的。 商琪微微一笑，说：“我是从地球来的。” “那你还会回去吗？”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自动从夏尔克嘴里跳了出来。 商琪点点头，说：“嗯，等我完成了在这里的标本采集，大概一个月后就会回去。” 那样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夏尔克的心好像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你要采集什么标本？”他问。 “很多。”商琪高兴地数了起来，“这一个月来，我找到了很多好玩的昆虫，楔形虫、赤蝶、露虫，还有那种会传声的虫子。至于植物嘛，有食人草、金乌花，对了昨天我们还采了一株活的凌月花，太神奇了，它真的只会在月圆之夜开放吗？” 她不知为什么突然那么高兴，眼睛里仿佛迸出光芒。夏尔克沉默看着她，低声说：“是的，凌月花只会在月圆之夜开。” 商琪满意地笑了。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她帮他料理好了一切，现在只剩下一件事情要做了。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采集一个重要的标本。”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采集什么？”夏尔克没听懂。 “你的皮肤。”她看着他，认真地说。 漠星人是个很奇特的种族，在所有已知的类人生物中，他们的体能是最强的。他们的速度比人类快五倍，弹跳力是地球跳高冠军的三倍，耐力也非常强。地球的科学家做了很多研究，也没有办法解出其中的奥秘。昨天看到夏尔克神奇的自愈能力，商琪突然产生了一个灵感：会不会是他们肌蛋白的重组方式有特别之处？ “就是想从你手臂上取一小块皮肤，只要这么大。”她的手指轻轻地在他手臂上比划着，“我想对你的DNA进行一次全排序，然后重点分析有关肌蛋白重组的基因信息。” 她果然是个科学家。夏尔克非常厌恶她的想法，他不想成为试验品。可是当她的手指在他皮肤上轻轻划过，他好像中了某种魔法，竟然顺从地说：“好吧。” 商琪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得如此顺利，她开心地跳了起来，一边说“谢谢”，一边急忙准备东西。 她先在他手臂局部实施麻醉，然后用手术刀切下一小片皮肤。夏尔克觉得，她揭人皮的时候一点也没有于心不忍。 商琪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小片红色的皮肤放进特制的器皿里，然后帮夏尔克喷上一种药，她解释说：“这种药能让细胞迅速复制，你很快就会长出新的皮肤。” 她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我帮你带了一些水和吃的，足够你吃三天了。” 这意味着，这三天她都不会再来了。 商琪背上包，一边往洞口走，一边抱歉地说：“等我走远了，再用遥控器帮你把手铐解开。” “你还会来吗？”夏尔克终于问道。 商琪愣了一下，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她今天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借口偷溜出来的，下次可没那么容易找借口了。她轻声说：“再过几天我就要到密海那边去。我们要在那里继续工作。” “我可能还需要一些药物。”夏尔克很自然地撒了谎。其实，他心里清楚，这次换过药之后，他的伤口应该能在两天内自动痊愈。 商琪想了想，说：“好吧，那三天后我再找个机会过来。” 她心里惦记着安德烈，不知道他是不是开始担心、怀疑了，忧心忡忡地转身走出了山洞，就连“再见”都忘了说。 夏尔克看着自己手臂上那缺失的一小块皮肤，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null 第9章 夏尔克在洞里等了三天，他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了，可是却不舍得把肩头的纱布取下来。 她留下来的食物，已经被他吃光了。他应该出去打猎找点吃的，可是却哪也不能去。他担心自己一走，她就来了。 到了约定好的第三天，他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拨弄那些剩下的饼干袋，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外面的声响。 在焦虑中等了一整天，直到接近黄昏时，他才听到几公里外有机器轰鸣的声音。看来今天她开了悬浮车来。 夏尔克犹豫了一下，决定躺到石头上，装作伤势依然很重的样子。 半小时之后，她才气喘吁吁地爬上来，轻快地走进洞里。这一次，她没有拔枪，而是直接把手铐扔给他，说：“把手铐戴上。” 夏尔克乖乖地把手铐戴上，然后看着她。 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就像温柔的夜空，有时会迸发出璀璨的星光；长长的睫毛一张一翕，就像轻柔的羽毛一样；嘴唇很红……这样娇嫩柔和的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的时候，他竟然没有认出她是女人。 “你几岁了？”他很自然地问。 商琪愣了愣，这个漠星人为什么每次都有问不完的问题。她一边低头从包里掏出药物，一边轻声说：“19岁。” “你明天就要去密海了？”他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她在密海的原始丛林中穿梭的情形。 “嗯。” “去那边做什么？” “继续采集标本，那里不是有很多大型动物吗？比如展翼兽、猛象……” “那里很危险。”夏尔克想，或许他可以悄悄跟她去，他可以保护她。 “没关系，我有同伴。”商琪笑了起来。 夏尔克想起那天在洞外吻她的那个男人，突然有些愤恨。 “你可以坐起来吗？”商琪手上拿着纱布，轻声问。 夏尔克乖乖地坐了起来。商琪凑上来，替他解开包了三天的纱布，小心翼翼地揭开。 “咦，你的伤口已经差不多完全愈合了。”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伤处，柔声问：“还会痛吗？” 夏尔克又撒谎了，说：“痛。” 商琪用她的多功能监测仪给夏尔克测了体温，诧异地说：“体温也是正常的。你应该差不多痊愈了。” 夏尔克说：“没办法行走。” 她又蹲下去检查了他的腿脚，没有受伤，膝跳反应也很正常。她说：“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可能你躺得太久了，试着活动活动，慢慢会好的。” 夏尔克很喜欢看她凑近来为自己检查身体，他喜欢她柔软的手指在皮肤上的触感。 商琪放弃了检查，低头整理带来的药物。“我带了这些药来给你，大多数是抗生素和促进细胞再生的。不过我看抗生素不用再吃了，你就吃这个。”她把一盒药伸到他面前，他用铐着的双手接住。 似乎已经没什么事了，商琪看了看即将沉下的太阳，说：“那……我走了。” 夏尔克的心痛了一下。 “还是像上次那样，等我走了就用遥控器给你打开手铐。”她说。 夏尔克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她对他笑了笑，算作告别，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他坐在原地，听见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觉得她好像把他的心走空了。 他该怎么办？该上哪去？他不想回军队，他想跟着她去密海，看着她在丛林里采集植物，看着她柔和的笑…… 商琪觉得这几天的经历很奇怪，她竟然替一个漠星人治疗。他一点也没有传说中的攻击性，而且似乎对地球人很好奇，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商琪突然觉得，如果地球人和漠星人愿意这样心平气和地交谈，战争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她慢慢地走下山，她的悬浮车就停在山下。今天她瞒着安德烈跑出来，回去之后，免不了又要被安德烈盘问，她要想好一套说辞才行。 商琪正在发动车子，突然看到一辆军车往她这边开了过来，车上坐着四个地球士兵。 商琪想起山洞里的夏尔克，突然有点担心。他还不能行走，如果这时候被地球士兵发现，肯定会被杀。 她停在那里，静静地等那几个士兵开过来。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士兵凶巴巴地问。 商琪客客气气地说：“我是帝国大学的学生，跟着教授来漠星采集生物标本的。前几天我们在这里采到了一株凌月草，可惜养了两天就死了，教授让我过来再带一株回去。” 那几个士兵听了她的话，面面相觑，又问：“你是女的？” 商琪觉得对自己的同族没什么好隐瞒的，点点头说：“对，我是女生。” 他们几个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从车里下来。一个士兵问：“你是哪个学校的？” 商琪觉得他们的眼神好像有些不怀好意，她的步子往后退了退，说：“我是帝国大学的，跟着安德烈?博朗教授学习。” “呵呵，原来是帝国大学的女大学生啊！”那几个士兵笑了起来。 商琪有些害怕，却故作镇定地说：“我下午出来的时候，博朗教授说让我早点回去，晚上我们要和戴维中校共进晚餐。先生们，失陪了。” 她朝自己的悬浮车走去，刚摸到车子，车后部的磁力发动器突然爆炸了。商琪吓了一大跳，愕然地回过头，发现一个士兵手里拿着粒子束枪，枪口正对着她的悬浮车。 那几个士兵淫笑着，朝她围了上来。“别急着走啊，我们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兵，从来没见过女大学生，想跟你好好聊聊呢。” “改天吧。”商琪想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一个士兵突然抱住了她，其他人笑了起来。 士兵笑着说：“真的是女的，就是瘦了点。” 商琪大叫道：“放开我！把你的脏手拿开！” 那个士兵大笑起来，说：“我身上还有比手更脏的地方，你要不要看看？” 商琪一边哭，一边拼命挣扎。其他几个士兵围了上来，他们把她摁倒在地，一个人抓住她的手，另外两个人死死按住了她的脚。 士兵无情地甩了她两巴掌。 商琪一边哭叫，一边尽力逃脱，这反而更激起了士兵。 商琪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她大声呼救：“夏尔克——救我——” null 第10章 商琪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她大声呼救：“夏尔克——救救我——” 那几个士兵愣了一下，问：“夏尔克？谁？” “夏尔克——”商琪绝望的声音在无边无际的红石荒漠上迅速消散，没有任何回应。 她知道，他不会来救她，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即使他的伤好了，他也敌不过这四个佩戴粒子束枪的士兵，没有人会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送命。 但她还是喊道：“救我——夏尔克——求求你救我——” 那个骑在她身上的士兵突然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那辆军车上，把那辆车都撞倒了。从他颈椎不自然的扭曲程度来看，他的脖子已经断了。 商琪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抓住她左脚的那个士兵头忽然飞了出去，滚烫的人血泼洒在她身上。 她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完全被吓傻了。 红皮肤的夏尔克站在那里，双手沾满了鲜血，他的眼睛也变成了血红色，他全身的肌肉紧绷着，血管凸了出来，像画在身上的某种神秘可怖的图腾。 ——他刚才是用什么把那个士兵的头砍下来的？用小刀？！ 剩下的另外两个士兵大吃一惊，慌慌张张地拔出了粒子束枪。夏尔克脚下不知怎么动的，瞬间闪到其中一个士兵身后，对另外一个人举起枪，那个中枪的士兵胸膛破了一个大洞，倒了下去。 他像发了疯似的继续开枪，直到把那个士兵的上身轰成一滩血肉泥。 被夏尔克劫持的那个士兵全身瘫软，夏尔克抱着他的头轻轻一转，那个人的脖子也断了。他对他的尸体再次举起枪—— “不要！——”女人的尖叫声划破了荒野。 商琪用手捂着耳朵缩成一团，她的身体剧烈抖动着。 浓烈的血、、腥味充满了鼻孔，恐惧像过量的吗、、啡一样让她陷入了幻想和疯狂，她紧紧蜷缩在地上，大脑一片轰鸣。 夏尔克渐渐平静下来，他看了看满地狼藉的场景，又看着那个不住发抖的女孩。 刚才那一幕，让他不自觉地爆发出一只努力隐藏的本性和力量，却忘了她正眼睁睁看着自己。 他沉默地看着她。他一点也不后悔用这种方式杀死那几个地球男人，他觉得自己还不够残忍，但是让她看到自己这一面，他觉得很惶恐，不知该怎么办好。 犹豫了很久，他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她颤抖的肩膀：“已经没事了。” “不要！不要碰我！”商琪反应激烈地尖叫着，身体缩得更紧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清醒过来，她听到了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慢慢地抬起头来。 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下，只剩下最后一点猩红，大地变成了一片燃烧的血海。蒸腾的气浪冲入天空，大地似乎抖动起来。 她怔怔地回头去看那个漠星人，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看上去很担心。 商琪想起来了，是她先向他呼救的；如果不是他，她可能已经被那几个地球士兵强、、暴了，没准他们还会杀人灭口，把她抛尸在荒野。 商琪一手抓着衣襟，一手支撑着地面站起来。“夏尔克，谢谢你……”她的话还没说完，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夏尔克朝商琪走过去，像拎小鸡一样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她的脸上身上全是那个士兵肮脏的血。他啧了一声，有点后悔刚才的冲动。 商琪看到他的手铐不见了，行动这么自如，才明白这几天自己有多傻。那个手铐根本困不住他，而他的伤也早就痊愈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装病。 商琪隐约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走到自己的悬浮车边试着发动了一下，完全没有反应，动力系统已经坏了。她又去检查那辆军车，发现那辆车损坏也很严重。翻倒的车辆上还挂着士兵的尸体，他全身的骨头都断了。 商琪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呆呆地站了一会，然后转身往前走。 “你去哪里？”夏尔克跟了上去。 她不敢看他，低着头轻声说：“我要回去，有人在等我。” 夏尔克的心又刺痛了一下，他关切地说：“这片荒漠晚上很危险，也许会遇到夜狼。” 商琪脑中浮现出那种四个眼睛、浑身黑毛、体型像雄狮一样巨大的动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脚步也停了下来。 夏尔克松了一口气，刚想劝她等天亮再走，她却又抬脚往前走去。 “你不怕吗？”他跟上去问。 商琪坚定地说：“我必须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此刻她只想扑进安德烈的怀里大哭一场。 女人明明还在发抖，脚步却那么坚定。她真的那么想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吗？夏尔克追上去拉着她，直视着那双黑色的眼眸。 “我送你回去。”他知道自己有多不情愿说出这句话。 商琪愣住了，这个漠星人竟然要护送她回去？ “你一个人走不回去的。”他放开她，淡淡地说。 商琪低下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什么也不说，继续低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