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1章 干什么能吃饱饭 “悬娘,悬娘……”一声微弱的呼唤从破落的土屋里头传来,伴着几声咳嗽,看样子说话之人十分虚弱无力,像是积病多时。 院子里头,一个约莫瞧着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吃力地将打来的水倒进破了好大一个口子,缸身上也有一道裂纹的棕色水缸里头,哗啦啦一阵水声之后,才听见微弱的叫声。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水桶,往屋子里头走去,脆生生地应了一声,“阿娘,别急,我这就来了。” 她伸手在青色布裙上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往前走了过去,那矮小的土房前挂着一幅已经破旧的门帘,挑开去里面一股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顾青悬皱了皱眉,心中暗叹,这已经来了快一个月了,这味道还是不能习惯啊。 屋子里头的床榻上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面容枯黄消瘦,眼瞧着是病得很,神色都十分不好,顾青悬看在眼中颇有几分心疼,这会儿也顾不上别的,坐在床边给两人掖了掖被角,道:“这初春里头还寒,不能再着风寒了。阿娘,可是要喝水?” 靠在床上的中年妇人脸上沟壑颇多,一看就知是操劳过度的苍老,她抬起头来心疼地看着女儿道,“我、我没事,你从早上就开始忙,跟陀螺似的,累坏了吧。” 顾青悬抬起头来,冲着母亲展颜一笑,“哪里会呢?我正年轻,正是多干活长身体的时候呢,一点都不累!” 那妇人当然知道她说的是瞎话,多干活长身体那是能吃饱饭,才能吃得多长的也快,可他们家…… 她垂下头来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顾青悬看她神色就知道她心中所想,忙笑着道:“母亲不必担心,我去打水还摘了不少野菜回来,还有红薯,家里还有一点面,我做个红薯菜饼,定然好吃得很。” 天晓得,她这样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牙科主治医师如今竟然能懂得将完全不搭的材料混合在一起做成一锅像模像样,够七八口人吃的饭,她垂下头来看了看自己的手,短短一个月,这双曾经精心护养的手浸过初春冰冷的河水,拔过荒地里的野草,还攀折过树上的果子,已经颇有几分粗糙了。 她抿了抿唇,决定不去想这件事,什么都没有再活一回重要了。 妇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然知道女儿是在逗自己开心,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她侧眼看了一眼还在昏昏睡着的丈夫,吃了药之后丈夫便没什么精神,只能睡觉。 顾青悬细心地拿着干净的帕子替父亲擦了擦脖子上沾的些许污泥,抬起头来道:“母亲不必担心,我一会儿做好饭就给您端过来,哦对了还有阿爷阿奶。” 顾梁氏轻轻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我要早些好起来,还能做些活,也叫你不那么累。” 顾青悬连忙摇摇头道,“没事,母亲养好身体才是正事,其他的有女儿来就行了。” 顾梁氏抬起头来,担忧地道:“可是家里头过了下顿就没有一丁点米面了,可该怎么办?你爹爹的药……” 她望向炕头,小土堆成的桌子上只剩下一包药了,能熬过明天就不错了。 顾青悬沉默了片刻,随即又是没当回事似的,笑道,“母亲放心,我定不会叫父亲药断了的,也不会叫弟弟妹妹和阿爷阿奶还有爹娘饿着的。” “那这……你能干什么?”顾梁氏满心忧愁,“这初春时候哪儿有活计能干,劈柴挑水,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成?你得干什么才能叫我们吃饱饭,我们、我们还不如就这般死了罢了。” 一边说着,她忍不住就掉下眼泪来,实在不是她丧气,而是这日子实在太苦了,苦的她这一生受过不少磨难的人都忍不住想放弃,更何况顾青悬她呢? 长女自幼懂事,帮着自己和丈夫干了不少活,可过年的时候顾满厚想趁着年节帮着人多做点活也能过个好年,却一下子给累倒了,那家人却也不肯给钱,而自己上门讨要,也因为身体病弱被赶了出来,一气之下也病倒了,根本干不动活计。 这家里头还有两个老人也是卧病在床,还有两个小的不知事,家庭的担子全部都落在了顾青悬肩上,瞧着女儿愈发憔悴的模样她都忍不住心疼。 干什么能吃饱饭?顾青悬也想思考这个问题,闻言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来。 卷一 第二章 普济寺 她确实有手艺,可眼下在这个生存大于保养的古代社会里,她的高超技术似乎并无用武之地,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其实是从零开始的,什么也不会,要赤手空拳地在这个社会里生存。 这种感觉让她沮丧,可是她好不容易活一次,真的不甘心就这样面对这一切,她想活得好一些,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多挣钱,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个问题,她穿来一个月,从最初的愕然和绝望到后来的认命与沮丧再到后面重振旗鼓充满希望,她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好歹自己的思想也是领先了这里几千年不说,最起码还有维度和空间的差别呢,再怎么样,也不能举手投降。 是以,这些日子,她勤勤恳恳用忙碌充斥自己,而今日这个问题再度被提上来,却让她心头一震。 顾梁氏见女儿不说话,眉宇轻蹙,神色中却并无多少茫然,反而多了几分坚定,心中不免疑惑,自从自己和丈夫都倒下之后,女儿一夕之间似是长大了,便是过完年节的花灯节上,顾青悬去帮人做活却因为太过劳累,一头跌入水塘中被抬回来,病了两日之后整个人就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她也不好说。她先前自是勤恳的,可如今的她勤恳之中倒似多了几分灵活一般,一双眼睛也不再是怯懦和呆呆的了,她没上过学堂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女儿笑的时候多了,不管什么时候也都是笑眯眯的。 她试探地叫了一声,“悬娘、悬娘……” 顾青悬被声音唤回神来,看着顾梁氏有些担忧的眼神,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阿娘放心就是,我听说普济寺的师傅们都十分心善,想来现在春日也需得不少工活可以干,我去帮他们挑水劈柴,许是能换些吃的回来。” 顾梁氏闻言,心头一松又是一紧,“可是普济寺在山上,那挑水更是累人得很……” “不妨事,我明日就去瞧瞧,母亲别担心,我会好好的。”顾青悬笑着说道,安慰了母亲一二,这才转过身来走出了门,开始洗手做饭。 做好了饭菜,她先盛出两碗端到正间里头,那屋子里收拾得倒也干净,只是床上两个老人面色枯黄,身上散发着一股腐朽的味道,一闻便知是常年卧病的模样。 她低声笑着哄劝了两人吃好饭,这才端着碗出来,给爹娘盛去两碗,又给弟妹两碗,再去捞锅里头的饭食时,已经只剩丁点米粒和稀汤了。 她抿了抿唇,叹了口气,不能吃就喝饱也可以的,活命要紧。盛出稀汤来,刚坐到一旁开始吃,却见一个小豆丁磨磨蹭蹭地挨到她身边来,软软地叫了一声,“姐姐……” 她一瞧却笑了出来,摸了摸对方的脑袋,低声道,“怎么了?” 那小豆丁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头发都有些发黄,瞧着很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只是一双眼睛湛然有光,期期艾艾地看着顾青悬,捧着自己的碗到她面前,低声喏喏道:“我还小,不用吃太多,姐姐,这是给你留着的,你多吃点……” 顾青悬心头一软,胸怀中涌起一股暖流来,这搁在现代的孩子,若是不吃饭,家里大人怕是要急死的,怎会是眼前这情形? 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低声笑着道,“没关系,我不饿,你吃吧。吃饱了志儿才会长个子呢。” 顾狗蛋抿嘴轻轻地笑了起来,却依旧倔强地捧着碗不肯拿回来,顾青悬见他倔强刚还要接着说话,身旁却又凑了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也把自己的碗递到她面前。 “阿姐多吃点,我们都还小,不饿的。” 扭过头去,却是顾家的二女儿丫头,只是个乳名浑叫,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可面貌上却能瞧出来,眉眼柔和,与顾梁氏颇有几分相似。 顾青悬心中暖意融融,见两人抿着嘴,一副她不吃他们也不吃的架势,只好轻轻地拨出一部分到自己碗里头,道,“这下可以了吧?快点吃吧!等会儿凉了!” 两个小脑袋探头看了一眼,见顾青悬碗里多了许多米粒来这才舒了一口气,放心地点头吃了起来,两人也是饿坏了,连忙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想着两人不肯动筷子,就是为了她适才忙碌还没吃好饭,顾青悬忍不住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努力赚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吃过了饭,顾青悬回房间同父母打了招呼,并将留下的一些面饼放在了祖父母和父母的床头,这样若是她真的晚回来,不会饿着他们,这才束起了背篓,领着弟弟妹妹出门去了。 普济寺是她这两天打听来的,这村子里的人说势利也不势利,有的自然是看不起他们家败落,又没有个能干活的人,有的却是可怜他们一家老小连口吃的都难,便给她指了这么一个去处。 卷一 第三章 救人 普济寺是这城外的一处寺庙,香火不错,寻常时候寺里僧众有的农活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着人帮忙,甚至还有打水、料理后厨的活计,能给些大钱再给上口吃的,旁的人家自家地里的活都忙不过来,自然也不会去接这个。 顾青悬说好了地点,这便开始出发往那边去了。沿路上,二丫头和狗蛋似乎也知道姐姐心中有事,虽然小小年纪,可也不喊苦不喊累,乖巧地跟在顾青悬往前走。 只不过两人到底是年纪小体力不够,走到一半的时候便有些劳累不已气喘吁吁,小脸涨得通红,顾青悬看在眼里,从沿途的河边取了些水来给两人喂下,“要不咱们歇歇再走?” 狗蛋看看二姐姐,二丫头连忙抬起头来道:“姐姐,我们不累,我们还能走。” 顾青悬看着两人宣誓一般的模样,可眼角眉梢的疲惫确实泄露了两人的真实情况,她叹了口气,将背上的竹篓放了下来,摸了摸两人的脑袋,抬眼死看,只看见前头一处半山腰处露出些许飞扬的屋檐和透着黄色的土墙,心知那便是普济寺了。 左右看看,只见自己身旁过了河道好似有一条小路隐约指向那山上寺庙,不由得横下心来,转头道:“咱们走小路快些过去,到了之后再歇脚可好?” 两人自然拼命点头,顾青悬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路形,若是还走路过去只怕要到午饭过后了,也干不了什么活计就只能回来了,可若是翻山过去中午便能到,听说那里还有粥饭,两个小不点还能吃上一口饱的。 将两人抱过小河,重新拾起背篓往山上走去,山上的路不好走,两个小家伙个子小,树木枝丫都在头顶还能过去,可她本就不一样了,横伸的枝丫不时地刮破衣裳和脸颊、手掌,火辣辣地疼。 她心中暗暗地骂了一句,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去,待迎面过来一个樵夫,她好生打听了一番之后,得知这条路确实能到普济寺,而且今日好似有贵人上山,更能施舍粥饭,说不准还有馒头素菜,她更加高兴了。 听了这话,二丫头和顾狗蛋也双眼放光,还有馒头和菜呢!有了动力,便有了气力,三人继续往前走去。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树木便愈发地密了些,看着普济寺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能到,看看天色也不过是十点钟的模样,顾青悬放下背篓叫两人坐下歇歇,听着两个小家伙的声音都知道两人累极了。 见姐姐执意,两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挨着坐在了小路边,一边低笑着说话,顾青悬抬头看出去,只瞧见离道路不过几步路的地方,竟然长着一株熟悉的草药,椭圆形或长圆状倒卵形,边缘有细锯齿。 她喜出望外,这不是治牙痛寻常用的三七药草么?却没想到这里还能看见,她欣喜不已,嘱咐两个小家伙就坐在这里不要乱跑,她去去就来,这才俯身往密林里头钻去。 瞧着那下头长着一片,顾青悬当然不客气地就取了起来,这地方荒芜,想来也不是有人种的,既是野生三七,那效果说不准更好。 三下五除二,取了不少放在背篓里,直起身来林子里不时的鸟语轻鸣,若非她此刻连饭也吃不饱,还真想留下来看看这等美景。 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刚要往外走的时候,却听见耳畔传来一丝极微弱的呻吟声,“水……” 她一个激灵,登时转过身去,半晌却找不出来声音到底是从哪儿出来的?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想及弟妹还在路旁等着自己,便不欲多加纠缠,谁知刚踏出一步,窸窣草声间又听见动静传来。 “水……渴。” 顾青悬心头茫然,转过身去看,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只见草丛密林间寻个人很是难找,只得循着声音去寻,只是那声音断断续续却是怎么也找不着。 正在她灰心丧气的时候,直起身来目光却瞬间被一个东西吸引住了目光,只见两个参天茂树一旁的长草堆里,猫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还在隐约起伏着,似是活物。 她几乎要不可抑制地尖叫起来,到底是生生地忍住了,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胸腔之中扑通扑通地直跳,走得越近才发现果真是个人,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只要是人就不那么怕了,她现在更怕的鬼神。 摸索着走近前时,俯身去看,却看草丛中伏着一个气息微弱的人,她试探着叫了两声,却没有回应,胸膛处却在起伏着,她顿了片刻转过对方的身体,这才惊讶地发现。 这是一个男子。 长发中的玉冠却似是撞碎了,束起的长发也散落在脸上,面色苍白的出奇,双目紧闭,眼皮上还隐约露着些许的青痕,嘴唇干燥至极,还泛起干皮来,鼻梁挺秀,纵然是昏着,也能隐约瞧出是个模样不错的男人。 顾青悬登时怔住了,见那男子身上衣裳料子比她身上的好出不知多少,想来应该是个身份不同的人,可身上还隐约散发出一丝血腥之气,看样子是受伤之后脱水导致的。 她心中不忍,却疑心怕自己沾惹上什么麻烦,毕竟以如今的她来说,这古代里随便一个有钱有势的人都能给顾家带来灭顶之灾,思来想去好一会儿,那男人似是能感受到身边有人,可自己浑身无力,不免便呻吟出声,“水……” 罢了罢了!顾青悬咬了咬牙,不过就是给口水喝的事情,反正他还昏着,醒来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犹豫了一会儿,解下腰间的水囊,小心地往他口中灌去。 卷一 第四章 救人一命 那男人干渴至极,有了水润泽,一时拼命地喝了起来,顾青悬见他的模样,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好容易等他喝完了水,这才拧好了水囊继续挂在腰间。 抬眼看着那男子低声道:“上苍有好生之德,若你是个好人,自不会叫你走入绝路。喝了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你若醒来,这里还有一块饼,多些力气就能走出去了。” 她从身旁的饼上掰了一块下来放在他的手边,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开了。 若是个江洋大盗,还是就让他这样死去罢了,可若是个好人呢?她心头烦乱,可既然做了又不能收回,心神不宁地回到路边,看见二丫头和狗蛋乖巧地坐在路边,便将此事抛之脑后,甭管是什么,既然叫自己碰见了,做了该做的事情也就罢了。 反正他也不知道是谁。 接着赶路,因为耽误了些时辰,顾青悬带着两人行路愈发快,一边鼓励两人到了山上就有吃的了,两人望梅止渴愈发有力气,果然便在十二点之前赶到了。 从后门进去,只看着一个僧人出来,看见三人浑身脏兮兮的,脸上还带着汗污,自知是周围村子里的人来这儿求活路,不由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倒也没有为难三人,放了三人进去。 顾青悬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僧人将三人带至饭堂,合什道:“今日你们颇有缘法,有大善人来院中祈福上香,还带了这许多粮食救济穷人,吃吧。” 顾青悬赶紧拖着两个小不点道谢,僧人颔首点头,便转身走了。 望着饭堂中堆得老高的白面馒头和成桶的米饭,甚还有一旁的用盆子装的素菜,二丫头和狗蛋忍不住吞咽了一番口水,这样的好菜好饭,他们便是连过年都没有吃过呢! 顾青悬爱怜地摸了摸两人的脑袋,低声道:“菩萨面前不能脏手拿吃的,快去洗洗脸洗洗手,谢过师傅们再来吃。” 两人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可对顾青悬的话信赖至极,连忙点了点头跑到了外面净了手面,这才转身进来,谢过打饭的僧人之后,狼吞虎咽地抱着吃的吃了起来。 顾青悬舒了一口气,先是拿出一部分三七药草,寻了个僧人,合掌行礼,将东西送了出去之后这才转身回来用饭。 说实话,她也饿了,她也从来没有这么饿过,待好容易吃饱了一顿饭,两个小孩倒是聪慧,去帮着刷碗扫地,很快就获得了饭堂僧人的部分喜爱。 顾青悬心中欣慰,便寻到了管事和尚,委婉地说明来意,那和尚看了她一眼,念了声佛号才道:“阿弥陀佛,施主的心我知道,可这院中多是粗活,怕是干不了。” 顾青悬连忙发誓道:“师傅放心,我在家也是干惯了的,若非是家里没吃的了,也不敢来叨扰师傅们,求师傅慈悲为怀,给个活路吧。” 那和尚听见这话,抬眼看了看她,心中颇有几分意外,这村女虽然骨瘦如柴,看着也寒掺,没想到说话倒是有礼有矩,犹豫片刻后道:“现下大佛室在洒扫,为午后接待善人所用,只有挑水这个活计了……” 顾青悬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我定能做好,定不耽误了事情。” 说干就干,叫两个小家伙在此处等着,帮衬着师傅们做些活计,她去寻了水桶和扁担,便干起活来。 这古代的水桶都颇沉,更别提打了水之后的重量,水井又是在普济寺后山院子中,来回虽然不远,可是上上下下还得走上石梯,转过门槛,进门不好洒出来,实是个很累人的活计。 顾青悬肩头吃痛得紧,却也没有办法撩开手,强忍着打了两趟,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大佛室干净整洁,偌大的屋舍要洒扫颇要费些工夫,褐衣僧人们低头擦拭着桌椅板凳,地上的地面也得刷洗一遍,顾青悬歇了两脚,想着适才说的,打好了水便能得五个大钱,重新振奋起精神,找了块布巾垫在肩头,咬着牙硬撑着又走了三个来回,才勉强够用。 等终于洒扫完毕,大佛室房门大开,只为通风所用,顾青悬终于能歇息一二,坐在饭堂后头的杂院中几乎要瘫软在地上了,肩膀处手掌中还有小腿肚都酸疼得厉害,她是一动也不想动了。 二丫头和狗蛋跑过来,洗净了脸蛋,颇有几分憨厚可爱,兴冲冲地对顾青悬道:“阿姐,阿姐,师傅们给了我两个馒头,叫我带回家吃呢,爹娘也能吃上白馒头了。” 顾青悬疲惫地睁开眼睛,欣慰地看着两个小萝卜头,点了点头道:“嗯,真是个好孩子。” 两人嬉笑着闹成一团,待没过多久,突然听见前院中脚步纷纷,紧接着便是一阵钟声,顾青悬直起身体来,侧耳听了两耳朵,知道是普济寺要接待的善人到了,听着动静不小,心中却不免好奇。 而两个小萝卜头却是忍耐不住,一溜烟地跑走了,缩在山墙后头的树丛中探头往外看,看着不免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卷一 第五章 添灯油 只见普济寺中,众多僧人都出门迎客,排场大得很,这也就罢了,更稀罕的是,那来客的排场更是不小。 只见一溜四个侍女围绕在一旁,其中一个身量略高的翠色衣裳年轻女子,扶着一个身着暗红色团花寿纹褙子的妇人,衣料华贵,体型微丰,面上却是蒙着一个汗巾,发上珠环翠绕,通体富贵,身边两个丫头左右搀着,身形倚在丫头身上,好似没力气似的。 更不用提,山门外候着的车马和家丁,阵容齐整地列在外头,而老妇人前头走着的却是一个年轻些的妇人,约莫四十岁左右,保养得宜,身上一件绛紫色万福团纹长衣,发上更是簪着玉钗金簪,整齐地拢着头发,一派大气的模样。 只见那女子向前走了两步,向大和尚行了礼,说了两句之后,先是由沙弥引着往大殿中上了香,又祈福之后这才挪步到适才打扫干净的大佛室中。 这前后顺序几乎折腾下去两三刻中左右,那年轻妇人似是那老妇人的媳妇,对她态度颇为恭敬,从大殿出来更是亲自扶着老夫人往大佛室而去。 到了大佛室,便关了房门,外人瞧不见了,两人怏怏地退了回去,向着又找到活干,勤快地劈着柴的顾青悬叙说适才的情形,顾青悬脸上带笑听两人说话,正在三人说得热闹的时候,突然听见饭堂中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三人诧异回头去看,只看管事僧人面色些微有些焦急,道:“景老夫人供着的福灯得添油,可大佛室中等闲进不去,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半途灭了,可就不好了。 顾青悬听在耳中一片茫然,里头忙乱了一阵,突然有个人扭过头来看见姐妹三人,眼睛一亮,连忙指着顾青悬向管事僧人说了两句话。 管事僧人也跟着看了过来,看见顾青悬也是一愣,随即沉吟片刻,赶紧招手叫她过来,待说明了情由之后,顾青悬舒了口气,明白了过来。 这景老夫人是这普济寺中的大香客,逢年过节乃至平常之时,都常来普济寺捐些香油钱,甚或者送些东西来,她在普济寺中供了一盏福灯,平日里添油都有人做的,可今日挪进大佛室中,适才小沙弥才来告他,他师兄忙碌之下,似是今日的香油忘添了。 管事僧人大惊,这就等同于职业素养不过关,若是惹怒了顾客,只怕香油钱以后也少了,可大佛室中关了门,成年僧人进不去,小沙弥人小手短力气弱,提不动香油桶,再者弄出些动静叫人知道了,只怕心中不快。 现下只能要个女子进去,能悄无声息地添了灯油,再退出来,保证那福灯燃烧正常就好了。 管事僧人瞧了三人一眼后低声道:“这怕是要劳驾你了,你且放心,若是无事,这剩下的馒头,你可多带几个。” 一听这话,身旁的两个小不点几乎两眼放光,顾青悬也是心中欢喜,这样的好事,对她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何乐不为? 她点了点头,接过油桶,便往大佛室走去,瞧见是个女子,门口侍立的俏丫鬟看了看油桶一阵油腻的味道飘出来,把手上更是黏糊糊的,皱了皱眉,抬起头嘱咐她添完灯油马上出来。 顾青悬点了点头,便顺着门开的一条缝进去了,佛室中檀香袅袅,肃穆凝重,福灯便在外头正厅中供着,她蹑手蹑脚上前,刚添了一半灯油,隐约的哭泣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大师,这可如何是好?母亲一向与人为善,却突然中了此等疯魔,痛苦难耐,叫我们如何是好?”是年轻妇人的声音。 随即沉默片刻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说老夫人突然莫名脸颊肿起老高,疼痛难忍,不是旧疾么?” 那妇人似是擦了擦眼泪,道:“原先自是旧疾的,可过些时日受些吃不得饭张不开嘴的苦楚也就好了,可是这一次竟延绵了十数日,母亲痛苦难耐,夜夜以头撞墙,骇人得紧,寻了大夫来,都说只让用些清淡的吃食,消了体内热气便好了,可却还是不管用。我想着……莫不是邪祟入体,侵了母亲神识,才致如此?” 顾青悬眉头一皱,这话听得怎么这么熟悉?她思来想去半晌,脑海中隐约浮起一个念头来,屋子里的声音沉默半晌,还待要说什么,可她的灯油已经添完了,只得先行退了出来。 那门口的丫头见她动作利落,也没耽误太久,没说什么便挥手放行叫她走了。 卷一 第六章 三日之苦 回到饭堂,她心思不属,那管事僧人却是舒了一口气,念了一句便叫人给他们装了四五个馒头,随即摸出七个大钱给了顾青悬,道:“今日无他了,你们早些回去罢。” 二丫和狗蛋欢喜地把馒头小心翼翼地装在自己的布兜里,预备拿回去给祖父母和爹娘吃,抬起头来却看顾青悬神色怔然,像是在想些什么似的,不由得奇怪。 “阿姐,阿姐,怎么了?”二丫头怯生生地拽着她的衣袖,顾青悬回过神来,连忙笑道:“没事,咱们回去吧。” 领着两个孩子出了寺庙后门,出了门之后,俯身向着两个孩子道:“你们往下走到那棵断树边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二丫头茫然地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乖巧地点点头,牵着弟弟的手往山下走去。 顾青悬长舒了一口气,她纵然要尽力一搏,却不能让这些事情成为困扰家庭的一丁点祸根,想到这里,她转过身去往前走去,顺着饭堂的山墙悄悄地溜到一旁等着。 那老妇人的车马和奴仆都站在山门外头,有的聚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说话,有的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而马车便停在一边,车夫正在拿着草料喂马。 她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见一个丫头疾步走出来,说了句什么,众人立马打起精神来开始整理物什,她知道那妇人要出来了,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连忙站起身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山门外走出许多人来,方丈送到了庭院中便合什回去了,而景老夫人的儿媳亲自搀扶着老夫人走出门外。 老夫人脚下颤颤巍巍,面上蒙着面纱,眉头微皱,显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翠衫丫鬟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走出门来。 景夫人转过头去,看了丫头一眼,低声道:“把老夫人扶上车马,小心伺候着。” 翠衫丫头应了一声,带着老夫人往其中一辆车马中走去,景夫人望着婆婆的背影,眉头微皱,轻轻地叹了口气,刚要往自己车马上走去,却突然斜地里冲出一个人影来,站在车马旁大声道:“夫人安好,老夫人不是邪祟入体,我有法子能解老夫人的苦痛!” 众人都来不及反应,听见动静时才回过神来,一旁的仆人连忙上前呵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快走快走!” 顾青悬身形纹丝不动,只是抬头看着景夫人,仍然大声道:“若是夫人肯信我,三日之内,必叫老夫人苦痛减少,日后也必不会受此折磨。如若不然,夏秋之季复发更为厉害。” 景夫人眉头一皱,心头顿惊,她是怎么知道老夫人得了病的?看着左右仆人的面色,她当然知道这事不能够传出去,若是被人知道了,景家如何在城中立足?可是见顾青悬不过一个粗衣布裙乡野丫头,心中冷笑,定是借故来讨要赏钱的,当即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胡言乱语!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 一旁的仆从得令,连忙点头,上前推搡起顾青悬来,胳膊被人扭住,她咬了咬牙却仍旧大喊道:“我赌这三日之内,老夫人痛苦不会减少,而夫人则必定会前来寻我!” “呸!你个小丫头胆大包天,知道这是谁的车驾吗?也敢冲撞,十个你也赔不起!快给我走开,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家丁双目怒瞪,看着她大声骂道。 顾青悬眼睛极尖地看见适才老夫人的马车掀起了半块帘子,心中舒了口气,这才挣开两旁的钳制,大声道:“夫人不信,便让老夫人受这三日之苦,等三日之后自见分晓。别动我,我自己会走。” 一旁的家丁见她口出狂言,却是十分笃定的语气,一时也有点愣住,老夫人这些日子苦痛缠绵,日日在府中痛苦哀嚎,他们都是知道的,可主家顾忌,他们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见顾青悬这般镇定,心中倒有了几丝疑问。 “难不成,这女子真的有点本事?” 景夫人瞳孔大张,震惊地看着顾青悬,见顾青悬挣脱开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这才转过头高傲地离开了。 做完了这一桩大事,顾青悬心中激动不已,心跳如雷股,瞧着时间不早,慌里慌张地往弟妹身边赶去,三人会合后,这才赶紧往家中赶去。 赶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二丫头和狗蛋欢天喜地地往父母房中而去,叽叽喳喳地同他们说着今天的见闻,而顾青悬只来得及问候一声,见四人勉强都吃了饭菜,这才赶紧起锅烧火,做起晚饭来。 有了普济寺的接济馒头,这一顿饭实在是吃的不错,顾青悬魂魄遁入这异世之中头一次吃得丰盛,虽然这在以前都是寻常的饭菜了。 顾梁氏也很是惊讶,捉着顾青悬连声问,顾青悬吃完了饭收拾好了东西,才坐下同她说了几句闲话,低声笑着道:“阿娘放心,有我在,咱们不会饿着的。” 顾梁氏哽咽着点了点头,一旁的顾满厚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顾青悬宽慰笑道:“阿爹阿娘不必担心,等我挣了钱,便请好大夫来给祖父母和爹娘看病,咱们的地也能买回来,爹娘尽管养好身子,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顾满厚闻言笑出声来,“你这丫头说大话!”那卖出去的地怎么会那么简单就能买回来,还看病,他现在只盼着自己早死,不拖累家中,可看着还小的两个孩子又舍不得。 顾青悬扬起眉头来,得意道:“爹爹不信,尽管看三日之后罢了。” 卷一 第七章 借米借面 顾满厚夫妇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露出惊奇的神色来,可再怎么问顾青悬,她却不肯说了。 伺候好祖父母爹娘歇息,又安抚着弟妹睡觉之后,顾青悬终于得以喘口气,她躺在干硬的被褥中,望着房顶破旧的梁木和灰土沉思不语。 若是景夫人真的找上门来,她连工具都没有,如何能给人解决问题,眼下做好一套能用的工具才是正经,可这个世上精铁难寻,就是寻常的铁器也是极贵的,这该如何是好呢? 她思来想去,忽而想起院子中几乎有些废掉的出头,因为顾满厚病后,没人下地,锄头等工具都不能用了,那可不就是铁器么? 她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了自己可以用来改造的东西,等到第二日,伺候祖父母爹娘吃完饭之后,她叫来二丫头和狗蛋,低声吩咐了好一会儿,两人脸上懵懂不已,可见顾青悬郑重,两人也打包票似的点点头,然后飞也似地跑出门外去了。 送两人走后,她便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拆掉铁器,仔细打磨,可做来做去都不尽如人意,十分泄气,这东西怎么能和精工制作的东西来比呢? 可是……她咬了咬牙,难不成每个地方的人都必须要用高端仪器设备吗?那些战乱国家不也是有些困难,她应当要学会克服。 到了饭点,两个孩子才回来,满头大汗进门便喝了一大口水,然后邀功似的跑到了顾青悬面前,大声汇报。 “……我问了木生哥哥,他说这事也有,便是去年他媳妇娘家的村子里就有好几个人,有过这样的病症,可谁也不知道怎么办?后来自己好了,也有疼得死去活来的,和姐姐说的很像,可也没有办法……” “很多人都看不起大夫,便是疼也只能忍着了。不止这些,还有山后面的也有,还有进过城的二泉叔,他进城给自己老娘抓药的时候,在医馆里也见过这样的病人,大男人都疼哭了……却没什么法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语言让顾青悬心中渐渐地有了个大概,她猜想的没有错,这个世界上并非没有,而是有这样的病痛,大家没有意识到,只是强自忍耐痛苦,甚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如景老夫人那样,还被人以为是邪祟入体,才会哭嚎哀叫。 二来就是人们消费水平太低,寻常的苦痛已经看不起病了,更别提这样的时有时无反复发作的情形了。 狗蛋兴奋得紧,由他主说,然后二姐在一旁补充或者是纠正,等听完了两人的话,顾青悬心中的谱也早定了下来,微笑着摸了摸两个人的脑袋,笑着道:“二丫和呃……狗蛋真乖,等姐姐赚了钱,就给你们买肉吃,买糖吃好不好?” “咱们能买肉和糖?”狗蛋到底还小,听见吃的就忍不住兴奋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顾青悬。 顾青悬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郑重地应道:“是的,我定然不会再叫你们饿着肚子了。” 二丫和狗蛋对看了一眼,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不知怎么地,长姐之前温柔,对他们爱护有加,却好像没有这样笃定地跟他们说过话,说过的就是,咱们要认命,既然日子过得苦就苦着过之类的话,从来没有这样许下过这样的承诺。 他们两人轻轻舒了一口气,不知怎么便对顾青悬说的话信服不已,不再多说话了。 顾青悬揉揉两个人的脑袋,拿了一枚大钱去村中略有些富裕的庄户人家里买些米面,这里离城镇不近,若是去买东西,就来不及了。 那庄户人家姓郝,当家的男人是村子里干活的好手,家里宽裕些,她拿着大钱上门的时候,是女人在屋里头,听见动静走出来,见是她眉头皱了起来。 “你来做什么?没地晦气。”女人年纪约莫在四十上下,与顾梁氏他们算是同龄人,模样虽生的并无顾梁氏秀气,可到底能吃饱穿暖,脸上还有些丰润的横肉,一双眼睛十分不善地盯着顾青悬,眼睛尽是嫌弃。 顾青悬心中也没有不高兴,毕竟顾家的情形人见人嫌,家里没有个能操持的,也没有能干活的,被人看不起也实在是正常,若是搁在前世曾亲自拎着在诊室里插队吵闹仗势欺人的患者丢出门外的顾青悬,当然不会这样忍气吞声。 但是人总是要看清环境的嘛,顾青悬好脾气地笑了笑,还颇有几分怯怯的模样,“婶子好,我家里头没有米面了,我这儿有一枚大钱,知道婶子家里头宽裕,是咱们村里的头一份,特、特来向婶子买些米面来……” 那女人听了这话,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顾青悬一眼。 都说顾家是快要绝了种的窝囊受气,她也知道顾家二老是什么样的性子,顾青悬以前自然也是见过的,怯生生的一个女孩束手束脚的,虽然温柔有加,却瑟缩得厉害,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说话虽然脸红,却谈吐清楚神态平静的人。 顾青悬接触到她奇怪的目光,有些疑惑,顿了顿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赶紧从袖口中摸出一枚大钱来,低声道:“这是我赚的钱,我有钱的,婶子不必疑惑,这是昨日我去普济寺上帮师傅们干活挑水劈柴换来的,绝不是偷的骗的。” 卷一 第八章 找上门来 那女人虽说脾气不好,可也不是什么恶人,自然知道就顾青悬这样没三两肉胆子又小的人不可能坑蒙拐骗,顿了顿之后才冷哼道:“这儿可不比集市上,能买多少,我家也要吃的!” 顾青悬连忙道:“婶子放心就是,我知道好歹,外头不管能买多少,我在婶子这买上三顿的面就成!” 女人眼睛一亮,这一枚大钱虽说不多,可是在外头也是能买不少东西的,只换三顿的面,这买卖是划算的,她当即伸手拿过她手中的大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在这儿等着!”随即就走进屋子里去给她拿面。 顾青悬输了一口气,站在门口低着头不言不语,用脚尖在地面上划圈圈,正在发呆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道尖利的声音传了过来。 “哟!这不是顾家的悬娘么?” 顾青悬抬起头来望过去,只见一个农妇从前头的路口走了过来,身上一身靛蓝色暗红碎花的衣裳,胳膊中还挎着一只篮子,里头不知道搁了些什么。 顾青悬皱了皱眉眯了眯眼睛,从脑海中搜寻出她的名字来,是村口窦家的女人,也是当初占了她们家地的其中一户,想到这里,她眼眸冷了下来,没有吭声只是扭过头去不做理会。 眼下不是和她计较的时候,以后她要把她吞下去的东西一拳给打出来! 窦家女人见她不肯回话,姿态高傲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愤怒,呸!一个臭丫头也敢给她脸色看,看她不整死她! “哟哟!怎么了?这到郝家门口是做什么,是求着给人家做妾还是求着给人家做儿媳妇呢!啧啧,郝家娘子果然是不一般了,都能给男人纳妾了,难不成还真的看上这丫头几分姿色,还想给自己聘做媳妇不成?”那女人言辞刻薄,开口便如毒蛇一般,冷哼着笑了出来。 顾青悬皱了皱眉,没有理会,只是这话却叫开门出来的郝家媳妇听见了,那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大骂了一声,“你这个贼妇人!说话不干不净,不三不四,你且给我等着,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窦家媳妇更不是省油的灯,一向是村子里的厉害人物,寻常人见了都要让三分的,两人算是差不多嫁到这村子里的,看不惯郝家媳妇日子过得比自己好上那么些许,一直跟他们暗暗较劲,如今直面交锋,更是不肯落於下风。 顾青悬心知若是掺和其中,今日怕不能善了,若是惹恼了郝家媳妇,自己的米面也没有了,当机立断地开口道:“我刚才看见窦刚往村子外头去了,是不是去洗澡去了!” 窦家媳妇刚要开口应战,却听见自己宝贝儿子的消息,那村子外头可是有条河,往常都淹死过人,现在这天气虽然有些热,可也不是下河洗澡的时候,连忙尖叫了一声赶紧往家中跑去,口中骂骂咧咧的。 郝家媳妇听见顾青悬说话,心中疑惑,她适才怎么没看见,顾青悬见她神色疑惑也不多说,连忙伸手拿过了米面袋子,点头道谢道:“多谢婶子。”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开玩笑,中年妇女的战斗力她可是明白的,搅合到里头哪儿能有自己好果子吃,还是溜了溜了的好。 回到家中,二丫头和狗蛋也拔了野菜回来,炒菜下锅做饭,顾青悬已经有些轻车熟路了,到正屋里头侍奉祖父母吃饭,两个六十多的老人瘦弱呻吟,躺在屋子里哼哼唧唧,喂他就吃一边嘟嘟囔囔道:“满仓、满仓……” 顾青悬狐疑地皱着眉头,心中还在疑惑,这老人就是不同,都病成这样了还在念叨着让家里满仓呢,倒是难为他们了。 喂好了饭菜,二丫头和狗蛋也从父母屋子里出来了,姐弟三人聚在一处吃饭,好歹不像之前的稀饭可以照出人影,都能勉强吃饱了。 吃过了午饭,顾青悬依旧在院子中细细打磨自己想要的东西,到底还是差强人意,对于这等精细手术,各方面都不达标,她一边丧气一边努力打磨,好歹是撑过一回也好了。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了,果不其然到了第三日,顾青悬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几枚大钱,一边想事,从郝家买的米面也差不多吃完了,若是景老夫人没有来,那她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这几枚大钱可不能让顾家起死回生。 胡思乱想填充了整个脑袋,待终于疲累的时候才缓缓睡去。 第二日一早,将剩下的东西做了米饭糊糊,吃完了饭,顾青悬心思反而平定了下来,不管怎么样,反正她已经到了这个世界中,难不成不重操旧业,她就活不下去了吗? 想了好久,却突然听到村子里吵嚷起来,她心中疑惑,难道起火了么?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猛然间反应过来,这种吵闹不太对,不像是拌嘴吵架的样子,寻常只是能听见谁家女人骂男人打孩子的声音,声音尖锐高亢,可不是这样嗡嗡的吵嚷声,她勉强定了定神,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院子里气定神闲地继续等着。 没过多大一会儿,便看见狗蛋撒丫子地窜进了屋子里,看见顾青悬坐在院子里,连忙大声尖叫起来,“姐姐,姐姐,有人、有人要找你!” 顾青悬回过头来,神色间并无什么惊讶,只是问了一句,“谁找我?” 卷一 第九章 进城 狗蛋愣了愣,在他看来,那些人看着很厉害的样子,穿的衣服比他们谁家的都好,脸上还有一股傲气,根本不是他们村子里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来找前几天去普济寺干活的女子呢? 众所周知,寻常人家哪儿有空去普济寺,也就只有前几天顾青悬带着弟妹去还赚了点钱回来,可是与这样的人有什么干系?莫非是偷了人家的钱? 众说纷纭中,那人被簇拥着往顾家而来,心中一边疑惑,“主母叫自己来寻那个女子,可真的是在这破村子里的吗?” 想起那女子的话,又想想那女子的衣裳,心里头勉强有了个大概,反正他已经找了两三个村子了,不下这一个,若是寻不到,只怕回去老夫人发难,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还是赶紧找吧。 眼见着顾家的院子在望,破落的土围墙和破了顶的屋瓦,心中的疑惑愈发增多,只听身旁村子里主事的人大喊道:“顾家悬娘,有人寻你,快些出来。” 顾青悬听见动静,这才缓缓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往前走来,到了院子口的时候,那仆人眼睛一亮,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叫他给找到了! 村民们觑着来人的神色,见他眼睛一亮,心知是找对了,心中的疑惑却愈发地大了。 这城里头的富贵人家怎么寻到顾家头上来了?再看顾青悬亭亭玉立,虽然有些瘦弱,却也有一股孱弱清秀的风致,众人心头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来。 难不成城里头的有钱人看见了顾家的丫头,想要纳她为妾不成? 众人一时猜测纷纷,却不敢问,那仆人却是紧走两步,脸上很显然是笑意盎然,“顾姑娘,终于找到你了。” 顾青悬认出是当日推搡自己推搡得最厉害的家丁,缓缓一笑掠了掠鬓发,言简意赅地道:“老夫人这两日诚是病痛又重了?” 那家丁也没想到顾青悬开门见山,愣了一瞬之后连忙道:“正如姑娘所言,还请姑娘随小的一块进城去。” 顾青悬皱了皱眉头,脸上颇有几分迟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屋子,二丫头和狗蛋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不明所以,“我这家中还有祖父母和父母弟妹,我……” “这……”家丁是奉命前来,怎肯让她推辞,犹豫了一会儿连忙道:“姑娘放心,夫人派小的前来就已经知会过了,这一两银子是给姑娘压惊的。” 说着将银子掏了出来,顾青悬神色不动,像是没有看见似的,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夫人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无功不受禄,这银子还是不收了。等我瞧好了老夫人再另外结算不迟。” 家丁一愣,随即又见顾青悬出声道:“还请稍等片刻,我交代两声便随你前去。”家丁喜出望外,哪儿有不答应的道理,只后退了两步站在了院门外。 见此情形,众人愈发觉得自己猜测的是真的,这些富贵人家的家丁向来都是拿鼻子看人的,怎么会对顾青悬这么低声下气,若不是进城当有钱人的姨娘,怎么 会如此? 没想到,顾家的这种情形,竟然还有这样的狗屎运,那从此以后,顾家是吃喝不愁了。有的想起自家女儿长得也不差,却没有这样的机遇,心中扼腕不已,暗暗感叹,只是白了顾家两眼扭头走了。 顾青悬将二丫头和狗蛋叫进屋子里,将身上的三枚大钱给了他们,低声嘱咐道:“这钱能够买三天吃的,我走后怕是有两三天回不来,你们在家好好照顾爹娘,这钱给隔壁大嫂子,叫她辛苦些,等我回来之后再有银钱感谢她。记住了吗?” “姐姐,你要去哪儿?”狗蛋还小不明所以点点头,二丫头却是满目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顾青悬微微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会早点回来,也会买吃的回来。你们在家乖乖的等我。” 见顾青悬如此坚决,二丫头倒是没说什么,只好点点头松开了。顾青悬又进屋向祖父母和父母道别,只是没说自己去治病,然后才走出门来,冲家丁缓缓一笑道:“走吧。” 家丁点了点头,领着她往村子口走去,一部分村民留在顾家门口指指点点讨论,一部分村民看稀奇热闹也跟着去了,村长主事陪在两人身旁,脸上冒着汗,一边小跑一边低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进城去?老夫人可还有旁的指示?” 家丁皱着眉头,“没有旁的了,就请顾姑娘一个,村长没事还是回去吧。” 村长尴尬地停下了脚步,只得看着顾青悬跟在家丁身后上了一辆灰蓝色的马车,随即便往村子外头而去,再也看不见了。 “这若不是去做有钱人家的小妾,哪儿有这样大的排场?”窦家媳妇扯着嗓子大喊道,心中大是嫉恨。要论相貌,自己闺女还有一个没出嫁的差不多岁数的小姑子,模样也都还成,怎么就看上了顾家这个呢? 郝家媳妇白了她一眼,没有吭声转身回了家,心中却在盘算,若是顾青悬真的被人看中做妾,那这以后顾家可得好好攀扯攀扯了。 卷一 第十章 治病 说实话,村子里有这样想法的可不止她一个,这事在白水村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足足两天都没有平息,顾青悬到底是小看了村民脑子的活络,便是她走这两天,不时还有人往顾家送吃的,试图提前打好关系。 可屋子里就两个小萝卜头,两个小大人一样的人摇摇头说,“阿姐不让我们麻烦旁人,叔叔婶婶还是拿回去吧,我们还有点吃的。” 有人不死心,“傻孩子!知道这是什么啊?这是你大哥刚从地里逮回来的野鸡,都是肉呢!” 狗蛋馋的口水都快流下来,却还是坚定地摇摇头,“那也不行!姐姐说不能随便吃别人家的东西,还是拿回去吧!” “你们的东西能吃几天?难道你姐姐不回来,你们都不吃了么?”见两个小萝卜头也如此坚定,那人忍不住有些气怒。 “姐姐说过两天她一定会回来的。” “……” 在这样的层面之下,隔壁大嫂子本来也就为人不错,更受了顾家的银钱,虽然说辛苦些,可也就多添几碗水的事儿,伺候侍奉喂饭都不劳她,就做好饭叫一声,两个孩子就来盛饭去照顾爷奶父母,也不费她什么事。 再说顾青悬坐在车马中晃晃荡荡地进了城,在耳边听见外面有了热闹的叫卖声之后,她就知道是到了城里了。 小心地掀开帘子看了看,却看外头沿街摆摊的小贩比比皆是,道旁还有酒楼布庄,十分繁华,与白水村完全是不同层次,顾青悬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进城,尤其还是古人的城市,心里头还是十分新奇的。 又看马车渐渐驶离主干道,往幽静的地方而去,顾青悬才放下了帘子,等到终于马车停下的时候,她收拾了一下自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就听见外头传来声音,“顾姑娘,到了。” 顾青悬应了一声,掀起帘子走了下去,下了车马就看见外头是一道青灰色的白墙,绵延到街口,而自己面前却是一个侧门,门口还站着两个人,看见自己的时候眼中还露出了几分惊奇。 身后的家丁走上前来道:“顾姑娘,老夫人在院子里。” 顾青悬点了点头,眼下是自己第一次立名声的时候,不需要那么多的讲究,要紧的是让众人看到自己的本事才是要紧。 进了侧门,里头便是一个小院,往前走了两道门,才停下了脚步,又往右边折进去两道门,再往里头走了一段长廊,这才看见前头一处小院前立着两个穿着柔绿色比甲长裙的丫鬟。 便是跟丫鬟相比,自己也显得灰头土脸的,顾青悬不禁一阵讪讪。 家丁站在这里便停下了脚步,道:“姑娘请进去吧,夫人在里头等着。”顾青悬点了点头,知道外男不可擅入内宅的道理,当即便往前走去。 进门后便有丫鬟上来领路,目光中略有嫌弃,顾青悬摸了摸鼻子也没吭声,反而愈发地昂首挺胸往里走。 直到走到了一个内堂前时,丫头才回头叫她等等,自己进去禀报,过了一会儿便听见里头传来景夫人的声音来叫她进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丫鬟出来引她入内,她愈发地神色平静自如,走进了门里头。 这才见三间开阔的明堂打通成了一间,两侧均有雕花木艺和博古架子隔着,地上黑色地砖洁净,还铺着细密的绒毯,黑色大木桌上和条几上摆着各色的花瓶,里头还插着花,浮着一层淡淡的清香。 仅仅入目看了这些,顾青悬心中就惊叹不已,怪不得古代社会阶层分明,人人都想做官做富贵人,这生活水平完全是发达国家和战乱国家的差别嘛! 景夫人坐在当中的一个罗汉床上,背脊挺直,神色自如,看见顾青悬的时候,心中还有几分疑惑和诧异,还有一丝嫌弃,“你便是三日之前的女子?” “正是小女子。是小女子断定的老夫人还有三日之苦,出言不逊还望夫人勿怪。”顾青悬不卑不亢地说道。 景夫人心中一窒,颇有几分心虚,她那日听到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认为灰头土脸一身粗布衣裳土里土气的顾青悬是蒙骗人的,她寻遍了城中名医都没有法子解决,更何况一个来历不明的村姑呢?八成是听到了消息来骗人的。 可谁知道她这几句胡言乱语竟被老夫人听见了,起初还没有什么,可果不其然回到府中之后,老夫人疯癫之状加剧,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叫人看了害怕,连屋子里头的瓷瓶都摔碎了不知多少,后来竟想起了这桩,大骂她不孝,活生生地看她受罪,也不肯给她请人来看,当日明明有人说能够解她的苦痛,可她却不肯。 吵闹了半日,被老爷知道了,老爷也责骂了她两句,虽也听了她的辩解和委屈,到底还是叫她赶紧去寻人来,要不然这日子可是没法过了! 她这才忍着委屈急急忙忙地去派家丁寻人,昨日一早都派了下去,原本以为会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幸好普济寺的师傅们还隐约记得是从后山上来的村民,可具体是哪个村子的记不清了,只得一个一个去找。 没想到,费了一日一夜的工夫竟也寻到了,看着眼前眉目平静的女子,景夫人不禁开口问道:“你确定能治老夫人的病?” 顾青悬等的就是这句话,抬起头来微微笑道:“我一介民女,怎敢欺瞒夫人?若无这个能耐,我岂敢放肆!夫人请放心,三日之内,若是叫老夫人解不了痛苦,夫人如何处置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