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1章 假“黑皮”挨打   “去死吧你。”面对我的诘问,张老二直接打开一瓶矿泉水从车窗倒了下来。   冰冷的水浇透了我的头发,从脖子上顺着背脊,一直浸到了腰带上。   “啊嚏……”   透心的凉意,让我不由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更可恨的是,坐在后排的张老二的老婆,还吐了一口浓浓的痰到我脸上。   用手一抹,滑溜滑溜的。一种恶心感从胃里翻了出来,整得我只想吐。   张老二是最不讲道理的,他是我们款洞街上人,开的是一台双排座的大货车,平时老是在街上横冲直撞,一点道德都没有。   今天赶集,街上本就摆满了各种小摊,行车是个大难题,但是张老二从来都不管不顾的。   这不,刚刚那速度都快要有60码了,要不是我制止得早,超市王晓梅家的那头宠物狗是铁定要遭殃了。   “你个蠢货,老子开车警察都不说,还要你来管?”停下车,张老二骂咧咧地走过来,把我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手里还拿着个大号的明晃晃的扳手。   “张哥,你刚才开车的速度太快了,王晓梅家的哈巴狗都差点要被碾死了去。”对于张老二这样的人,我打心底是厌恶的,心里诅咒着你要继续这样开车,早晚会折在道上。   不过,我不能这样说,还是要和他讲道理。   “哐!”张老二轮起扳手,直接朝我的头上招呼了过来,要不是我躲得快,铁定会开瓢。   不过,肩膀还是吃了重重的一记。   “特么的我开车在国家的公路上,你一个假黑皮装什么大尾巴狼?”张老二又朝我的背上几扳手就打起来,是那种往死里打的劲头。   张老二的老婆也从车上跳了下来,用尖尖的高跟鞋鞋根踩在我的肚皮上,以鞋跟为轴心,不停地转着圈圈。   真疼。   旁边围了好大大一圈人,可是没有一个来救我。   倒是几个好心的大娘说,张老二你们两口子不要打了,会出人命的。   对于这些,张老二是不听的。他张家是个大家族,起码占了款洞寨一成的人口,街上的门面差不多他们占了一半,平时就没有人敢惹。   一番狂风暴雨般的猛捶,我疼得晕过去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散了架子,头上包着厚厚的绷带,躺在卫生院的病房里。   睁开眼,我看见了哭得两眼都已经肿成了桃子的老母亲。   “作的什么孽啊,天杀的张老二怎么会下这么狠的手。”见我醒过来了,母亲又哭起来。   而我已经快60的老爹刘建国,一直在窗前抽着闷烟,一句话都没有说。看得出来,他是一根接着一根抽的,整得满屋子都是烟味。   老爹是我们村的教师,全科教师,寨子里一二年级的语文数学都是他教,平时里烟瘾就很大,现在就抽得更多了。   由于感情还可以,我老是叫他“国哥”。   “你就不要再去搞那些破事了好不好?”国哥粗暴地对我说,他才不管我疼不疼,一直骂我狗咬耗子,装什么鬼黑皮。   是的,我这种无偿指挥交通的人,就是国哥他们口中的假黑皮。   在我们这里,村民对公安协警总是有些看法。他们要么把协警喊为“黑皮”,要么喊成“水草鞋”,反正就不是什么褒义的称呼。   而我,连黑皮和水草鞋都算不上,是个假“黑皮”。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这样的际遇。曾几何时,我刘方可是全村第一个大学生,整个款洞乡的骄傲啊。   2003年,经过十二年的苦读,我以全县文科第三名的成绩,考入了江南省一家211大学的新闻专业,当时可是轰动了全乡,国哥甚至杀了好几头猪,办了两天的席,乡亲们都来随礼,说我老刘家祖坟埋对了地方,终于要有娃儿鲤鱼跃龙门了。   对于这些,我倒是没有其他感觉,明明就是大学扩招了嘛。不过全县文科第三、尤其是语文148分的县记录还是让我很是得意。   我考上了大学,反而成了我家的灾难。每年近万的学费和每月500的生活费,压得国哥都快直不了腰。   于是,我又成为了“读书是累赘”的反面典型。   毕业后,我直接回到了我们山南省省会云阳,在一家不大的报社当上了记者,收入本就不算丰厚,也就谈不上什么光宗耀祖,甚至还不如好几个没有上过大学的同龄人,搞得全乡“读书无用”的论调又开始抬头。   半年前,在母亲以死为威胁,命令我回到了乡里,认真复习起了公务员考试,想要钻进体制中去,端个铁饭碗。   回乡刚刚几天,我就不消停了。几年的记者生涯,磨练了我的胆色,也培养了我的正义感。   就是这样的正义感作怪,在闲暇之余,我观察发现款洞本就狭小的街道上,因为没有人指挥的交通,每逢赶集天不是拥堵就是出事故,往往一堵就是老半天。   然后,我从柜子里翻出了军训时期学校发的模拟军装,承担起了义务交通指挥员的责任,每逢赶集就活跃在我们乡的街道上。   经过我的疏导,款洞的街道再也没有出现大面积拥堵的现象。   刚开始,全乡的人都是尊重我的,驾驶员们都还算服从指挥,乡民们都说我不愧是读过大学的高材生,有见识、有担当。   不过,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周边的氛围也发生了变化。   乡民们对我反正是见怪不怪了,觉得维护乡镇街面的秩序就是我的本职工作,还有人议论我是假黑皮,在外面混得不如意,要回乡来刷存在感。   好几次我都听见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什么读书读傻了之类的话。   更可恶的是,过往还算客气、听指挥的驾驶员,慢慢对我转变了态度,现在是翻转了态度,有的是敷衍几句,有的更是权当没听见,爱理不理的。   像张老二这样的货车驾驶员更是懒得搭理我,对我的交通指令视而不见。半年不到,我和张老二已经有了几次冲突,他更是扬言说我哪天要吃不了兜着走。   对于这些货车驾驶员,不仅是我,全寨百姓都是最痛恨的。他们总是装满了一车厢的砂石,堆得顶部都成了谷堆形,一直鸣着大喇叭,飞驰在本就狭窄的街道上,把整个界面搞得东一个坑、西一滩水。   反正只要不减速,路边的百姓就会遭殃,晴天吃灰尘、雨天一身泥水。   有苦不能言。   为了改变这个情况,我带着村民们,集资在街道上搞了10几条高高的减速带,有效地遏制了过街车辆过快的现象。   殊不知,这个却捅了马蜂窝。   有人给我转述了张老二他们的话,说是减速带修建以后,货车通过款洞街的时间每趟增加了十几分钟,一天下来他们要少收入百来块钱。   带话的人说,总有一天会有货车驾驶员们要拆了我的骨头。   这不,今天张老二就用扳手兑现了他的誓言。   当然,明事理的人不是没有,相反还有很多。   从病床边柜子上成堆的牛奶我能判断得出来,起码有十几拨的人来看望过我。   “世间还是好人多。”想起这个,我的心有些感动,觉得不管走到哪里,公道是自在人心的。   昏迷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了,我才醒过来。   从我妈的嘴里我才晓得,张老二把我打晕后,就直接招呼来了一帮驾驶员,现场筹了两万块钱,将我送到了卫生院,说是我想住多久随便。   张老二话我是能听得懂得,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味道,就是说以后我要是再敢去街面上“执勤”,他们绝对会见一次打一次,包医那种,反正货车司机都有钱。   “报警了吗?”我问我老娘。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我都更愿意跟我母亲交流,哪怕长大了也是一样。至于国哥,一般不到重要时刻,我是不会跟他磨叽的。   “报了,甘警官说姜所长在县里开会,他在另外一个村子,让我们先住院,要明天才能来。”我老妈一边说着,一边去帮我洗苹果。   我那啃得下什么苹果啊。   我们款洞以是一个有500多户人家的大寨子,前是一个小乡,90年代行政区变更,“撤区并乡”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乡的编制,和几个小乡一起,新组成了一个乡,虽然说还是叫款洞乡,但是跟老款洞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了,乡行政机构早就搬到了20里之外,成为了一个村,只是村民们出于面子问题,还执拗地继续称为款洞乡而已。   因为行政区划的变更,我们款洞就成为了一个治安盲点,政府和派出所都没有,吃皇粮的就我老爹一个。   报个警的话,除非异常紧急情况,不然要几天之后才能见到公安干警。   对于警官的忙碌,我们也是能理解的。   一个乡只有两名民警,能不忙吗?   “报警有个锤子的用!”就在我和我妈闲聊的时候,国哥突然猛抽了几口烟,然后将烟屁股扔在水泥地面上,用脚来回搓了好几回。   看样子,他是下了什么决定。   “我去打电话给你三叔。”果不其然,老头子还是受不了这样的气,他说大家都是百来斤肉,都是一担子的力气,张老二这样明目张胆地打人,实在是有点欺人太甚。   “我们刘家也不全是脓包。”国哥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门去。听得出来,他这话其实是在骂我,说我被人打了连个屁都不敢放,有伤脸面。   明明是在做好事,却还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不是脓包也是疮嘛。   见到我父亲气冲冲地出门了,我母亲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哭,说天呐,事情越闹越大,这可要我怎么活。   我知道父亲要去干什么。   我们款洞村绝对是一个民风彪悍的地方,向来都是用拳头来说理,发生事情首先想到的往往是刀棍而不是法律。   先做上一场再说!   我亲爱的老爹绝对是去召唤他的血亲们,磨刀霍霍组队找张老二去了。    卷一 第2章 闹大了   我拔下针头,起身下床,想喊我老爹回来,不过身上的剧烈疼痛,让我实在无法追得上他。   看着空空的卫生院,我有点楞神了,难道就会是这样,因为的热心过度,引起了一场农村械斗?   你还真别说,我预见得到后果,集体斗殴的场面我见过不下三次。   一次是祖坟争夺,就是我们刘家和他们张家,在98年因为一块坟地,双方各出动上百人,打了个你死我活,甚至还闹出了人命;另一次是张家和陈家,因为一个坝子的灌溉水源争夺,最后也是重伤了好几人;另外一次就更离谱了,整个款洞乡和相邻的寨瓦乡因为一块林地的权属,最后是连火器都给整出来了。   我老爹他们应该不会闹到这么大,不过也绝对不会小。再怎么说对方可是有两股强大的力量:张家本来就比我们刘家人多,这不还加上一帮货车驾驶员。   “必须制止,凡事要通过法律解决!”这个就是我脑子里的唯一想法。   我连忙折回病房,从床头找到了那件又是泥又是洞又是血的衣服,从兜里摸出了我的那部TCL双屏黑白翻盖手机。   这部手机是我老爹他们单位发的,后来我在云阳工作的第一天,他就把手机作为礼物送给了我,这个也是乡邻们诟病我的另一个槽点:你看虽然说在省城工作,却连一个手机都买不起。   还好,手机还有电。   刚刚被张老二收拾的时候,我就蜷着身子,用双臂捂着装在衣兜里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把它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其实,在2009年,很多犁地大伯的腰带上,都装得有个黑匣子了。   扯远了。   我拿起电话,找到了款洞乡派出所所长姜至武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先是响了一声,然后就被挂了,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再把一遍,也还是这个鬼样子。   姜所长的电话打不通,我只有打甘警官的。很遗憾的是,这次直接没有了信号,变成了“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看来我母亲说得没有错,甘所长还真的在下乡,那个时候的手机信号,我真是懒得吐槽。   实在没有办法,我只有打了110。在云阳当记者的时候,我学会了一点,遇事要打110。不过今天是在乡下,县公安局离得太远,这种远水一般都救不了近火。   110一个女接警员用标准敬业的声音接听了我的电话,也很详细地问了问题,然后她说马上会处理。   小姑娘还交待说,让我尽量要劝住家人,一切都要相信政府,公安机关绝对会公平办案的。   这个让我很感动,虽然她刚才啰啰嗦嗦地问了我很多问题,比如说“你说的款洞乡是大款洞乡还是现在的款洞村?”、“你确信他们要打架?”、“你还有没有其他联系电话?”等这样的问题。   报了警后,我让我妈找来一根木棍。拄着木棍,我一瘸一拐地出了病房,也不管老妈在后边的大声埋怨,说什么水还没有输完之类的话。   来不及了!   我要是不早点赶过去,就不是我一个人输水的问题了,有可能是一群人。   身上的伤还是很疼,我能感觉得到,厚厚的纱布包着的脑袋,就跟被人划了好几个口一样,又辣又疼,时不时还炸裂般难受,冒出好多小星星。   从卫生院到我们家,有差不多一公里,平时这点距离我十分钟都不要,今天却差不多拐了半个小时。   我妈后面也赶来了,说是药水还给我留在医院的,一会他们打完架后,让我再回去输液。   我亲爱的老娘,您这心得有多大啊。   在我家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的在磨刀,有的在杀鸡,还有几个坐在堂屋的方桌上,拿着一张纸在研究着对方的战斗力。   刘三打张四、刘二对张五、老刘对小张……   我听到,我们刘家对张家还是作了针对性的部署的,主要的依仗就是两招“突然袭击”和“田忌赛马”。   “突然袭击”就是说一会吃完壮胆酒,直接找到张老二,打他个猝不及防,打完就撤退,绝不纠缠;“田忌赛马”就是说找到对方后,就用强打弱的方法,先保证大部分的人能打得赢。   听得我浑身鸡皮疙瘩。   “小方子,你还算有点志气,带伤也要上战场。”一个黑黝黝的男子对我说。他身上挂着一件小白褂,一块块的肌肉随着磨刀的动作一鼓一鼓的,看上去很有力量的样子。   这个人是我三叔,全乡有名的打架王,我懒得理他。   “爹,不要干这样的蠢事好不好?”我直接来到我父亲面前,用恳求的语气对他说。我说我被打了,肯定有国家法律来为我申张正义,刚刚我已经打了公安局的电话,你们要相信政府啊。   “我就看不惯你这个熊样。”刚才我不搭理三叔,他本来就一肚子气,现在听我这样一说就更不舒服了,直接走到我的面前,指起我鼻子就骂了起来。   “你是不是刘家的种?”三叔骂我说,你读书读傻了是不是?今天的事情你可是全部占理啊,做了半年的好事,却白白挨了一顿打,现在却熊得连个屁都不敢放,你丢得起这个脸,我们刘家丢不起啊。   “这个委屈我一定要找回来。”我斩钉截铁地对三叔说,谁说我就不在意面子了,但是我要的不是这种方式啊。我还劝他说,你想过没有,这一场架打下来,又要治病、又要赔偿医药费、又要蹲大牢,成本太高啊,我们刘家不要这样无畏的牺牲。   这个是我以前当记者的时候,见到一个派出所有关“打架成本”的宣传方式,我觉得挺好的,就试图用来说服现场这些蠢蠢欲动的人。   “有特么波伊用!”三叔朝我脸上吐了一口,说你是书读多了是不是,今天别人能在街上打你,明天就可以在上学的路上打你刘家的弟弟妹妹,后天就能在你头上拉屎拉尿,你信不信?   他还说,这些年我们刘家虽然人少,但是也不受欺负,就是我们老一辈一拳一拳打出来的,你懂不懂?   嗯,好像有点道理的样子。   一时间,我都无法反驳了。   不过,经过我这样一劝,三叔就显得更气愤了。于是他就高声喊了起来,说没心情了,大家集合,先去干了他娘的张老二。   他还说,那谁刘方他娘,记得把鸡炒了,顺便炸个花生米,等我们回来喝庆功酒。   然后,一屋子的人就跟大坝放水一样,几十号人拿的拿刀、抄的抄棒、揣的揣石灰,一溜烟上了两台货车。   车斗站得满满的。   我已经没有力气爬车,他们也觉得我特别懦夫,不想带我。   于是,我又慢慢地拄着拐杖,跟了出来。   由于想加快速度,我身上的伤就更疼了,疼得我都块晕了过去。   刚刚跨出大门,姜至武的电话就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原来,姜至武所长是在县里开全县公安会议,刚才才会摁了我的电话。   后来我报警110后,可能是觉得事态严重,接警台几经呼叫,最后通过会场的工作人员找到了他。   当时我还不知道,其实县公安局接警还是蛮讲究的,一般在接到电话后,接警台会第一时间通知相关派出所,让他们先处理,实在处理不下,才会派县里的人下去。   当天他们是找不到人、也处理不了了:老姜在开会、甘警官在下村,而另一边却要组织打群架。   就是这样的折腾,中间耗费了不少的时间。   姜至武详细问了我一些情况,当听说我刘家一方已经出动了数十男子,拿刀拿棒出门了,他急得电话里怒吼起来,呵斥我说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制止他们,他和局里的同事立即出发赶来,一个小时就会到了。   老大,我要是能制止,还会是眼前这个样子吗?你们是不知道,在我们这里,要是真的关于家族脸面的事,一万头牛都拉不回来。   再说了,你一个小时后才来,那真的是骨头都凉凉了。   迫在眉睫啊。   不敢管身体的伤痛,我开始跑步起来,剧烈拉扯引起的疼,那还真的是钻心的。   但是,不加速不行啊。   从我家跑到街上,又从街头跑到街尾,跑了差不多40分钟,最后还是跟着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才在河岸边的沙坝上,找到了对峙的两群人。   不,是三群,吃瓜群众也有好大一群,密密麻麻的。   远远望去,张家一方的人要比我们多得多。   其实,张家早就知道我们要开展报复行动了。在这个不足五百户的小寨子里,我刘家这样大张旗鼓地聚集人,他张家能不知道吗?   搞不好,刘家自己都会有通风报信的叛徒呢!   双方就这样在河岸对峙着,我真的很庆幸,还好是聚集了很多的人,要不然早就开干了。   我们可以假设:要是只有两个人,那就是说干就干了,根本就没有可唧唧歪歪的余地;但是要是人多了,那就不好说了,本来你一句我一句的,就是很费力的一件事情。   当然,多人围观也有坏处,那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想想,黑麻麻的围观群众,连瓜子香烟水果小凳子都摆好了,你却突然说不练了,那得产生多恶劣的影响?   搞不好他们要喊退票的。   就算没有票可以退,无关的村民们也会用语言杀死你,起码他们会说,某某家族真的太怂了,都被别人如何如何了,也不敢顶上去。   有那心思不正的,再传偏一点,说某某家族没有开打就跪了,那就会传得越来越离谱。   所以说,舆论害死人。   现在我们刘家和张家就是被逼到了这样的台面上。   我家三叔,正跟张家大哥划出来一条道:单挑,五局三胜制。   而我家国哥,就是刘家打头的第一人。    卷一 第3章 河滩一跪   论打架,国哥绝对是渣渣。   天可尤见,我的老爹虽然不算是弱不禁风,但是也绝对谈不上身强力壮。常年的教师生涯,使得他与天天干农活的村民们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野性不足。   连肌肉都没有几块。   可是,我老爹是必须出场的,因为他是苦主,是提出来要收拾对方“申冤者”。   国哥上场了,他走到了场地中间,与三叔站在一排,对着张老大。   “你选一个人吧,这些人里你随便挑。”可能是出于对国哥的蔑视,张老大说我爹可以先选对手,随便选。   “其他人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找我的正主。”国哥指了指张老二,说我就选他。   “二哥,你没有搞错吧。”见到我爹选了张老二,三叔都有点不理解,那张老二由于常年开大货,不仅长期握方向盘,还要上货卸货,论力量是绝对不缺的。   可能我们这边,也就三叔对上张老二还会有点胜算。   “把他留给我吧,我保证整得他尿都尿不出来,不打断一条腿都算我输。”三叔对父亲说。看得出来,他的的血液里流淌着好斗的基因,说起打架那就一个兴奋。   可能自我意识里,三叔早就把自己当成了款洞村的泰森。   “算了吧老三,说起来这些事情都是因为小方而起,真正欺负他的人,也只有张老二。”毕竟是一名教师,父亲还是能够把握得住起码的轻重。他提议说,你们其他的比划就点到为止吧,不要真的重伤了人,对大家都不好,也难免惩罚。   “不过。”父亲来了个转折,他说我跟张老二的比斗就是另外一码事了,我们死斗吧,不死不休。   死斗!   “哗……”   连现场的吃瓜群众都有点惊讶了,是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一名素有贤名的教师,提出来这样血腥的要求。   死斗是我们款洞的一种仇怨结算方式,就是两家由于结下了不可调节的仇恨,那就在仲裁的见证下,来一场恶斗,必须是不死不休。   死斗一经提出,对方是不能拒绝的;死斗只要一开始,是绝对不允许离场的;死斗一结束,也是绝对不允许找后账的。   简单、粗暴、直接。   “你是认真的吗?”见到我老爹提出这样的要求,张老二脸色都吓白了。   他害怕,害怕这种没有赢家的比斗。   输掉的一方,那就不多说了,绝对是披麻戴孝办丧事;而赢得一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跟以前死了白死不同,现在是法制社会,哪怕是经过“公证人”的公证,出了人命也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牢底坐穿。   “我来问你,我儿到底哪里惹到了你。”国哥指着张老二说。国哥质问,我一个大学毕业的儿子,平时对乡邻那是客客气气的,绝无半点冒犯;为了全寨子的人能够有一个更清洁、更平安的环境,每逢赶集都会义务维持交通,他干的事情,是一件积德的事情,哪里惹到你了?   “我儿不傻。”我爹说,他说全村的人都说他傻、说他呆,只有我没有,只有我为他骄傲,我知道,我养了一个好儿子。   国哥继续说,他说张老二你知道不知道,这些年来整个款洞街上,就是因为你们开车的横冲直撞,已经出了30几起交通事故,已经撞死一个重伤三个,还有无数轻伤,无数的猪牛羊马无辜死去,我儿子主动抓起这个事,难道有错吗?   我老爹显得很激动,说话一字一句的,落地有声。   “不要以为赔了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我爹指着张老二说,你看看,那个前年被撞死的小王林,家里上有80多岁的父母,下有两个7岁不到的孩子。现在小王林的老婆跑了,只剩下两个老人起早摸黑、筚路蓝缕地带着小娃娃,整天有一口没一口的,白米饭都吃不饱,看见这样情况,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听到这个,张老二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说那不是我撞的。   “是你,也是你们!”父亲指着站在不远的一帮司机,愤怒地指责说,你们仗着交了很高很高的保险,然后就超载超速超员,根本就不把别人的生命看在眼里,觉得什么都有保险公司来兜底,拿别人的命来开玩笑,赚黑心钱,你们觉得合适吗?   “想没想过有那么一天,你们撞了自己家的人,那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我父亲还问他们。   父亲的话引起了围观群众的赞同,他们唧唧呱呱地议论着,一些围观的人开始将矛头对准了一大帮的货车司机。   “还有你们,不要以为自己是好人,不要觉得事不关己。”我父亲红了眼,他向四周转了一圈,用手指向周围的人说:我儿免费为大家搞秩序,你们却把别人的义务当成责任,不感谢不说,还在背后指指点点,议人是非,现在又幸灾乐祸,觉得看热闹不嫌事大,好意思吗你们?   这一分钟,我的心里默默给父亲点了一百个赞,都差点要鼓掌起来。   周围的人也不说话了,说实在的,任谁被这样指着鼻梁戳心,都会不好意思。   “要打斗也是你们刘家先搞的啊。”听了这一番话,张老大也觉得自己一方有点理亏,说老二他打刘方肯定是不对的,但是也赔了钱啊,反正人也没有什么大事,这不都到这里来了呢。   说完,张老大看了我一眼。   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要不就这样算了吧,也别打不打的了,反正现在的现状就是我被打了一顿,张家也亏了钱。   “呵呵。”我父亲冷笑了一声。   国哥说,张老大你说得倒是轻松啊,今天你们赔完钱,明天就继续去祸害人,对吗?哪有狗改得了吃屎的,我今天就是要用我的生命告诉全寨子的人:有些事,总得要有人去做;有些血,必须要流。   这个,好像是在哪一部电视剧有这样的词,他肯定是现学现卖的。   父亲还转过头来看着我,大喊说:“儿子,你不是傻子,我为你骄傲,今天谁让你受到了伤害,当爹的哪怕命都不要了,也要从他身上撕一块肉下来。”   听了这话,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国哥说完,就看向了张老二。他说你选吧,我们是用刀子,还是用棒子?   “刘老师,用不着这样吧。”张老二先是理亏,二是害怕。就说我们要不就算了吧,大家和和气气地过,这不都是一个寨子上的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起来还有亲戚关系呢。   “不可以!”我老爹说,你想得简单了,有两点我必须要告诉你:第一点,刘方是我的儿子,伤在他身上,痛在我心里,这仇我得报;第二点我就是要让全村的人看得到,流汗又流泪甚至流血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这片阳光下的,作为人民教师,我有义务教育我身边的人,恶人终究是要有恶报的。   我父亲还阴阴地说,张老二你那么多钱、那么大的房子、那么漂亮的老婆、那么小的孩子,你就整死我吧,等我死了你也会进监狱,然后你就等着别人住你的房子、睡你的妻子、打你的儿子、用你的票子。   额……   咋这么阴毒呢,这个还是我那个知书达理、与人为善的父亲吗?   “放你妈的屁。”受我父亲一激,张老二也怒了,说你个老不死的,今天我就送你上路了,我倒是想看看,有谁特么有能力,来享受我的老婆和房子。   张老二说,老子今天不把你打死了,就还真的弱了我“款洞张”的名头了。   “老三,以后就拜托你了。”我父亲说着,深深朝三叔作了个揖,然后转身拿起了把柴刀,朝场地重点走去。   中午的烈日火辣辣地照着,一滴滴的汗水从父亲已经有了老人斑的皮肤上冒了出来,慢慢地浸过苍老的面庞,一滴接一滴地落在河岸的砂石上。   “来就来,谁怕谁?”张老二操起来一跟木棒,站了出来。   在他看来,对上我父亲这样一个接近60的人,拿一根木棍就足够了,哪怕国哥手中拿着刀子。   “既然说不到一起去,那就干了,刘家绝没有不带种的男人。”我三叔也被父亲的血性激发,来到了场地中间,将中指放进嘴里,磁拉一下就咬破了,在脸上画了个大大的血“X”,说我刘家自愿死斗,生死有命,今后不得纠缠。   张大也跟着他的样子,发了同样的血誓。   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斗即将发生……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忍着剧烈的疼痛,我冲到他们几人站的地方,轻声地对我父亲说:   “爹,我们回家吧!”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个平时严厉不多话的男人是有多么的爱我;也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个看上去有些古板的教师,是多么地深明大义;也直到今天我才清楚,在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娃子……   想着父亲的好,我扑通一声跪在了砂石上。   “孩子,做人要硬气。”看着跪在面前、还缠着厚厚绷带我,我父亲的眼神很是坚决,依然说有些事要做,有些血要流那样的话。   见你的鬼了!   在当今天下,怎么可能还需要流血才能维护公平和正义?   对于当下的国家,我是绝对地骄傲,那是美丽富强;对于当下的政府,我是相当的信服,那是法治时代。   公平和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是怎么可能缺席?   我摇了摇头,说父亲你要相信我,当前一些事、一些人是没人管、没来得及管,但是党委政府绝对不会任其发展到祸害一方的程度,就算老天不收他们,法律也一定会收的,你相信我。   不过,任随我怎么说,我老爹就是倔着站在那里,一动都不动,搞得周围的人都很尴尬。   “你不走,我就死。”见到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我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顶着了喉结上。   既然老爹都要赴死了,那就让我陪他在地府作个伴吧。    卷一 第4章 神圣警徽   “哇……”   见到我倒地跪了下去,周围的群众一片哗然。   有的吹口哨、有的漫骂、有的嘲笑。   款洞就是这么个地方,对于敢去死的人,大家都觉得是英雄,哪怕这个英雄是个即将要死的英雄;对于不敢去死的人,大家就会觉得他是狗熊,哪怕他还能很好地活着。   “你的心我懂,但是你不懂我。”国哥伸手过来,要我交出匕首,说孩子你终究是城市化了啊,祖宗保存在血脉里的东西,被外面的思想洗干净了。   听得出,我老爹的话语里,有不甘、有不舍,也还有一点赞赏,总之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维权不是一定要靠流血。”我对国哥说。我说老爹你要相信法律、相信政法部门,不要老用旧思维、旧观念来看问题,要与时俱进。   “不是这样的。”国哥跟我说,你说的这些那是外面的办法,在我们这里只有勇士才能享受到尊重,就算你赢了官司却输了脸面,照样是抬不起头的。   “你这样的旧观念就得破!”我很坚定地说,新的时代就要按照法律来办事,为了一点点纠纷就要献出生命,这个不是文明,是野蛮你懂不懂。   我责问国哥,说你倒是想有脸面地倒下了,但是你想过没有,比起你那虚无缥缈的尊严,比起那无畏的牺牲,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才是更正确更值得肯定的吧。   “可是现在是一个家族的事。”国哥有点被我说动了,但是他说,现在事情已经上升到另外一层面了啊。   好像是那种他就代表了全族荣耀的样子。   “家族个屁,这个是盲目、是蠢。”我说父亲你信不信,要是我们现在转身就走了,这帮人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你觉得自己代表了家族,那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绝对相信,这一架不打,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大家会饭照吃、酒照喝。   “老子就是看不起你这点。”听我这样说,三叔过来扇了我一个大大的耳光,说你特么说这样的话真的让人寒心,大家为了给你找回场子,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你却是这样的态度?太让人寒心了嘛。   这一耳光好重,辣辣的,本来就跟撕裂一样的大脑,现在就更疼了。   而张老大也走过来添油加醋,说刘老三你看人家当事人都这样怂,你就不要强出头了,还是回家抱老婆去吧,那样反正也没有人管你。   “你特么再说一句试试?”三叔火了,直接扯下别在裤腰带上的刀子,一刀劈了过去,说麻麦批的我就不相信,老子收拾不了你个狗杂毛。   站在三叔后边的叔叔伯伯们,一下子全部操家伙冲了出来,张家那边同样冲出来好多人,两边的人相互推攘着,一场大战起降爆发。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我真的搞不明白,就是一起我被张老二殴打的案件,怎么会最后搞成了两个家族的斗殴。大家就不能好好坐下来,在法律的规矩下谈谈事?   “砰……”   一声枪响,尖锐而厚重的响声制止了现场的混乱。   穿得一身笔挺的姜至武,正在高举着右手,手中黑油油的短货还在冒着青烟,他的身后,是一名穿着另外一种警服的警官。   “看热闹的人全部给我滚回家去,刘家和张家的人谁特么要是再乱动我就毙了谁,尤其是张老大和刘老三你们两个惹事王。”姜至武大声警告说。   吃瓜群众还真就乖乖听话,慢慢就散开了去,而我们刘张两家的人则全部放下了武器,站在沙坝上等待发落。   这一分钟,姜至武好帅!   当时,我真的是就是这样认为的。   笔挺的西装、铮亮的皮鞋、蓝色的衬衣和深色的领带更衬托了警服的威严,那大盖帽上的国徽,简直神圣得不能再神圣……   人民群众的守护神。   这个就是我对姜至武的定义。   后来我才知道,姜至武当天穿的是警服常服(礼服),是人民警察在比较正式的场合里才会着的装,若不是今天县里开公安会议,平时里姜至武也和他身后的警察一样,穿的是执勤服,执勤服就要随意得多,但是肯定没有常服帅。   换句话说,这身体面的衣服,他平时穿得并不多。   当然,就是这样一个瞬间,引发了我的崇拜。   姜至武带着身后的那名警官,冲了过来,然后就一人带着一个家族,往款洞街上带走。   一名警官身后跟着几十个人,乖乖地听从指挥,屁话不敢说,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还在感叹执法环境的变迁有如此之巨大。   现在都是二押一、三押一的,你想一人带一串,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终于挺过去了。”见到现场得到控制,我绷紧的大脑突然放松了下来,浑身上下好痛啊,我突然再次晕倒了过去。   我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在床前守着我的,还是母亲。   母亲告诉我,说是经过姜所长的决定,现在大家已经形成了共识,就是说这一起案件不会再由两个家族处理,而是会全部交给派出所来解决。   终归是回到了法律途径上。   “国哥呢?”我问我母亲,说我父亲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和你三叔他们喝酒去了。”母亲跟我说,由于我的表现有点怂,三叔他们很生气,后来我再次晕倒后,都没有人愿意抬我,有些人还朝我身上吐口水,骂我是刘家的变种,是父亲一个人把我背回来的。   这不,国哥现在在家里摆酒请大家消气呢。   这哪跟哪啊。   “法治社会建设任重道远啊。”我心里感慨着,现在的城市尤其是沿海地区,依法行事、依法办案、依法解决问题已经早就深入人心,而我们山南省尤其是我们南白自治州,在这方面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由于实在是太疼,简单吃过一点母亲给我熬的粥后,我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一个晚上,我模模糊糊地醒来好几次,有的时候是口渴了,有的时候是疼醒的,反正每一次我都能看见母亲在我守候着我,只是到了后半夜,她才在对面的铺上眯了一会。   说真的,打架绝对是十害无一利的事情,自己受罪不说,还要连带家人遭罪。   第二天一早刚刚蒙蒙亮,我就醒了过来,是被摇醒的。   姜至武和昨天那名警官,来到了我病床前。他们提着一小袋的苹果,还有一盒我们山南省自产的牛奶,还打来了一大包油条和豆浆,招呼我母亲去卫生院借来一张小方桌,就开始吃了起来。   可能是由于疼得太厉害,我对油条并不感冒,相反还有点觉得油味太大,闻着都觉得不舒服,胃里隐隐在冒水。   可是姜所长他才不管这些,还说什么人是铁饭是钢,招呼我母亲给我灌了好大一碗豆浆,说是吃豆制品有利于伤口的恢复。   鬼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   反正是直到后来我妈给削了一个苹果,我才将胃里的那种恶心感压了下去。   吃早点的时间并不长,10几分种的光景,他们三个人就对付完了慢慢一袋油条,然后就是我妈收拾房间,两名警官开始向我问话。   姜至武介绍,跟他在一起的警官姓林名波,是县里刑侦大队的。   由于以前采访的时候经常接触的缘故,对于公安工作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林波和姜至武一起来,证明张老二殴打的案件,可能是要是上升到刑事案件。   我当然觉得是刑事案件,我都伤成了这样。   在两位警官的询问下,我原原本本还原了整个事件的过程,其实也很简单:那天赶集,张老二以50码以上的速度在街上跑,我上去维持秩序,就被他两口子暴打了一顿。   差不多花了半个小时的样子,在你问我答的对话中,我跟两名警官说清楚了整个事情。   后来林波又问了一些细节上的事情,我一一详细作了回答,然后才算结束,这期间小护士几次进来,给我挂水量体温什么的,也耽搁了一阵。   问完这些,姜至武他们就准备离开了。   不过离开的时候,我觉得他有点支支吾吾的,好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娘俩说。   “还有什么事吗姜所长?”对于警官,我当然应该是言无不尽。   “那啥,那啥,那啥……”反正姜至武脸都红了,就是憋得吐不出几个字来。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回避还不行吗?”见到他这个样子,林波笑了。然后先出门,并且把门都给带上了。   “那个小刘,有些话可能不当说,但是我说了你要是不同意,那就当我没有说过。好吗?”姜至武很诚恳的样子。   我说没事的所长,我会斟酌的。   “你主动为全村分忧,实在是义举,这个让我非常感动。”姜至武先做了个铺垫,然后说张老二那样的人实在是可恨,因为自己的利益受损害,就对我如此残暴出手,实在是没有人性。   不过姜至武话锋一转,他说现在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昨天我们在给张二作笔录的时候,他提出愿意再出五万块钱对你进行赔偿,换取你对他的不追究,你看怎么样?   姜至武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刑事案件按照道理来说,是不可以调解的,要是我收下了这五万快,那就是要被搞成治安案件了。   到底收还是不收?    卷一 第5章 为了公平和正义   五万元,在2009年来看,虽然说不多,也不少了。   “是你的意思还是张老二的意思。”我问姜至武,说是这个解决办法是谁提出来的。   姜所长很直接地跟我说,这个倒真是张老二家提出来的办法,不过乡里比较倾向于走这个路线,所以他就给别人带个话。   乡里?   “这个跟乡里有什么关系呢?”对此我表示很不理解,就说姜所长,我们要把话说个透,不然我也很难作决定啊。   见到我这样问,姜至武倒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今年从省到州都在搞平安创建,我们款洞乡由于已经连续五年没有刑事案件的发生,是有很大的机会能够评选得上平安乡镇的。   这个我懂了,是有些人想花钱买“平安”啊。   “你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个轻伤,是够刑事案件的。”说完这些,好像是压在心头的石头被搬开了,姜至武也跟我分析起案件的走向来。   他说虽然还没有进行伤情鉴定,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我轻伤是跑不了的,如果真要进入程序,那么张老二夫妻是脱不了牢狱之灾,不过这样的处理,乡里有点不愿意看到,一是评选可能要蒙上阴影,二是对于全乡的河蟹创建也有影响。   “不过我觉得这特么全部是扯蛋。”姜至武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显得很激动的样子。   额……   我都没有激动,你激动个铲铲。   “案件就是案件嘛,有什么好协调的,难道说一起案件的发生就表明我们乡不平安了,难道说一起案件就能代表一个乡镇的治安秩序?”姜至武自己激动了起来,说现在一切都要依法治国,那些试图调解刑事案件的人都是瞎指挥。   姜所长说得唾液横飞,搞得我有点手足无措。   本来应该是我要配合他表演的,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说点什么。   于是我就这样静静看着他表演。   “你们商量一下吧,我们再找几个目击者取证一下,一个小时过后过来要结果。”可能是意识到自己有点说多了,姜至武突然刹车,扔下一句话后,就出门去了。   这个好像不太好吧,哪有这样的,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一场电影看了一个开头断了电,那种感觉……   “怎么可能是轻伤?”姜至武走后,我妈走过来不停地折腾我满是伤口的身体,说你看看这里这么大一个口子、这里都淤血好大一片、这里肿了一个大包,都晕倒了两次,明明就是重伤嘛,怎么可能是轻伤?   哭笑不得之间,我还给我这个没有文化的老娘普及了一下伤情鉴定的标准,不过看她一愣一愣的样子,我绝对相信她是一点都没有搞懂。   她一定是觉得,伤得很重就是重伤,一点小伤害就叫轻伤。   我实在无法再普及轻伤重伤的法律区别,姜至武的话已经引起了我的高度重视,看得出来,有一些人,为了能够在省里多拿两块牌子,要把我牺牲掉啊。   不过,价码也挺高的。   起码,我妈是这样认为的。   “刘建国辛辛苦苦一年都挣不到五万啊。”我妈跟我念叨说,五万块钱现在在我们寨子里,是可以修一栋房子了,临街有门面那种,还可以讨个身材好屁股大的媳妇,更是可以养两个人一年的吃吃喝喝。   看得出来,说她不心动那是假的。   “我去把你死鬼老爹给叫过来。”我妈说着,要去叫我还在睡大觉的老爸叫起来,大家合计合计。   她还说什么只有一个小时了,要赶紧呢,人家姜所长等我们回话。   我妈离开了,我却陷入了深思。   说起来,当前最好的结果,那就是我收下这个钱,虽然有点窝囊,但是却真是捞到了实实在在的实惠。起码。我家的房子是可以翻修一下了,更何况我也能安心下来,认真复习我的公务员考试……   本来嘛,张老二被判刑,除了出口恶气之外,对我根本没有什么好处,甚至说还多了一个仇人;而要是我收下这钱,那还真是化干戈为玉帛,予人方便予己实惠,更是给了乡里一个大大的面子。   一举多得嘛。   正当我想着这些,我爹妈就赶来过来,一起来的还有我的三叔。   “你就收了钱算了吧。”三叔一进门,就嚷着说。他说什么判不判的有锤子用啊,本来大家都是一个寨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了还有亲戚关系呢,拿钱才是正道啊。   这话,我好像之前听过。   “你是个什么意见?”我看着我老爹问。   不过,他的回答还真的让我失望,说是什么要宽容别人的错误,要学会处理好邻里关系。   “你昨天那种勇气到哪里去了?”对于国哥的回答,我满是失望。   “我昨天就跟你说了,我们就算以不流血的方式,也会让大家明白,恶人终有恶报。”我说老爹你们不要劝我,我就是不同意调解,我就把话放这里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我也不同意。   我是信仰法律的,我觉得自己应该利用眼前的这个事情,告诉我的乡邻们,当今法治社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也不能违法,谁都不能在法外逍遥。   法治的进程,是需要一个个案例来警醒的,要是我收下了那五万块钱,那就是一个典型的不依法办事的案例,多的不说,起码“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思想一定会在我们款洞形成。   对于这样的现象,我不乐意。   “特么的,这个真的是读书读傻波伊了的憨货!”见我说得斩钉截铁,我三叔也没什么话好说,他摔门而出,大骂着现在的教育怎么尽教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过,我老爹倒是没有什么,他默默地坐了下来,又摸出一包12块的香烟,一根接一根地点了起来。我娘也没有说话,就是一遍一遍地擦着桌子。   我知道,他们是有想法的,看着一沓沓的人民币就这样飘走,爹娘还是觉得有点可惜了。   在尴尬的气氛中,我们再次等来了姜至武和林波。   “怎么样啊,好点没有?”姜至武一上来,就问了我的病情,然后接过我老爹递过来到烟,深深吸了一口。   “我不同意调解。”面对着姜至武,我没有心情和他话东说西的,直接告诉了答案。   “啊……”   老半天,姜至武才反应过来,嘴巴张得大大的,衔在嘴里的烟头,直接掉在了地上。   在款洞这种穷地方,居然还有人能拒绝5万块钱?   “啪……”   姜至武作了个立正的姿势,向我行了一个礼。他说,刘方同志,我代表法律谢谢你。   得了吧,还代表法律谢谢我,你懂多少法律啊,更何况法律允许你代表它吗?   对于姜至武的高帽子,我是不认账的,虽然我不俗气,但是我也没有那么高尚。   我想的,首先就是伤我者必须接受法律的惩罚,这个是天经地义的,五万块钱没有就没有了吧,哪里还不能赚,要是为了几两大洋就低头,我还真丢不起那个脸。   其次,那还真的是为了公平和正义,对于那些仗势欺人、仗钱欺人、仗力欺人的人,我绝对是要写一个大大的不字。   你们这么嚣张,大家同意了吗?法律允许了吗?   我要的就是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都有促进。   “那你们记得给老子顶住。”一直不说话的林波突然开口了,他说经过他的调查,这起案件的性质是极其恶劣的,一个行善为民的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残暴殴打,那绝对是对民风民俗和法律威严有极大挑战的。   林波说,接下来的证据搜集和固定、案件程序的办理,一切都由他来负责,不过我们也要顶住压力,别到时候他那边如火如荼,我们这边拉稀摆带就没有意思了。   “他们正在四处活动找人。”见到我有了方向,姜至武也不隐瞒什么,他说事情发生后,可能是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现在张老二甚至是张家到处都在联系人,主要是想在县里能找到说得上话的人,来给执法部门施压,以期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个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当时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每当一遇到事情,总有些人想着到处找关系,到处疏通,想在法律之外找到逍遥之地。   多的不说,连个驾驶违章都要找人消除记录嘛。   “开弓没有回头箭。”姜至武说,你要是顶不住这样的压力,就乖乖收下那钱,绝对不能够虎头蛇尾,最后钱也没搞到,人也没有办成。   “不存在的。”我说姜所长请你放心,我选择相信公安机关,更相信政府,法治社会,一切以法律为准绳。再说了,被打的是我,要是还因为几两大洋就去舔别人屁股,怎么可能好意思哦。   见到我斩钉截铁的回答,姜至武和林波就离开了,没过一会,我就听到卫生院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尖锐的警笛声。   “张老二两口子被抓走了。”我老爹长长叹了口气,说你这样的选择,我们刘家和张家是没有和解的可能了,怕是在将来的时间里,要相互仇恨好久呢。   对于我老爹的想法,我还真是有点搞不懂,你们昨天那样的死斗,难道就能够缓和两姓的关系吗?    卷一 第6章 自救   和解不了就和解不了吧,虽然说是同一个村子的,但是对于张老二这样的人,我心里真没有什么乡邻之情。   你收拾得我都快成个大粽子里,还真的期许我会原谅你?   不存在的,泥人都有三分气,更何况我也不是泥人。   倒是姜至武和林波刚才的话,让我的心里有了不小的担忧,他们说张家现在到处活动,找能在县里说得上话的人,想把事情朝小里整,这个还真是有可能的。   能影响案件的环节太多了,只要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可能产生变故,就算不改变案件的性质,只要来一个“推拖手”,久不立案或者久不判决,我都会受不了,更不要说整什么缓刑、免刑之类的了。   所以我就决定不等了,我要打杜明的电话。   杜明是我以前在报社任职时的兄弟,我们两人主要是跑社会新闻和深度报道口的,曾经无数次一起出入有危险的新闻现场,是过得硬的关系。   今年我离职后,他也离开了报社,跳槽到《山南都市报》社会新闻部去了。   “刘总,你终于出现了啊,是不是喜登金榜,为国奉献去了?”电话一接通,杜明就是一通磨叽。他说要是你考取了公务员之类的就不要通知我了,要是你决定回来当记者的话,我倒是现在就可以开车来接你,然后请你去搞个大宝剑庆祝一下,酒管够、肉管香、妞管靓。   大宝剑,大你妹。   老子现在可是还躺在病床上呢。   关于大宝剑什么的当然是笑话,这个是以前我们做却还没有做的一个调查专题:据说当时云阳有一家洗浴中心推出了那啥业务,报社就谋划着让我们去暗访,将其曝光,不过最后卡在了经费环节上,不了了之。   因为那个钱实在不晓得该由谁出,该怎么个花法,又怎么佐证。   “先把我救活再说宝剑的问题吧。”我说快别说了,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呢,这不觉得受了点委屈,现在正向正义的媒体求助呢。   “呵呵,把妹把到别人媳妇头上去了?”杜明一边口花花,一边问我具体是怎么回事,他说在他的印象中,我可不是一个爱惹事的人来着。   于是我就将我所遭遇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我一直在述说,杜明在电话那边嗯嗯啊啊地应着,我知道他也是考虑这个题材的可行性。   听完我的介绍后,他说你等我吧,我现在就出发,不管题材做得了做不了,你丫都躺医院了,怎么着也要来看一眼,不然以后就只能送花圈了。   他还说,事后送花圈不如事前送药水,多少我还能记点情,阎罗店上不会歪嘴他。   当记者的嘴就是贱,也想得周到。   杜明还交待我,尽量收集一些素材,比如现场有没有人拍下些资料什么的,我也得赶紧把现在的伤口全部拍照留存,反正就是要收集相关新闻佐证。   这些我都懂,并不需要他教,只是之前没有想过要这样做而已。   于是我就安排我老爹去窜寨,尽量要不经意间搞到一点照片之类的东西;也叫我母亲回家拿了我那台135单反相机来,调好模式后,让她帮我拍照。   我的单反相机从大学开始就陪着我,一起记录了不少的新闻现场,现在没想到却用来拍自己。   就这样,一个白天的时间过去了。   经过从昨天和今天的治疗,我的状况好了很多,基本可以走路了,不过开放性的创伤还没有愈合,卫生院更是担心我脑震荡,要求我起码要住一个星期以上,不过要回家吃饭什么的是没有问题。   下午的时候,我给姜至武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说案件已经交给局里刑侦办了,林波是主办侦查员,让我放心,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不过他也提醒我,张家今天一天的活动很频繁,好多人都接到了相关游说,压力有点大,虽然现在公安部门一直坚持依法办案,但是以后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清楚。   姜至武忧心忡忡地说劝我,说以后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要有个心理准备。   姜至武传来的消息让我的心有点沉重,整个人精神都有点萎靡,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直到杜明他们到来,我才打开了笑脸。   杜明他们是晚上6点才到的,不仅他来了,还有几个以前的同事,他们的初衷并不是要来做什么新闻,只是听说我受伤了要来看我,这个让我很感动。   国哥也很给力,见到我这些前同事来了,就去款洞街上买了一只大鹅和几斤五花肉,在家里整了满满的一桌。还舀了几斤苞谷烧,说是不能怠慢了省城来的客人。   杜明他们一见到我,就开始拍照。   这个举动根本就是恶性趣味,并不是要做新闻用的。他们说要拿回去给报社的同事们看看,让大家保持清醒的头脑,要牢记“无冕之王”的社会地位,不要老是以为在信息化时代里记者一无是处。   起码,敢打记者的人目前还很少的。   对于他们这种无耻的行为,我想抗拒也没有力气,就任其各种拍,充当了反面教材。   然后,他们从车里搬下来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有蜂王浆、核桃粉和新鲜水果,也有江王金樽和肾宝。   额……   不愧是一起混了好几年的难兄难弟,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居然还关心我的肾。   杜明他们来的人还真不少,四个人,除了杜明以外,还有三个是我们以前报社的同事,一名编辑一名记者一名美编。   忘了给各位大大介绍,以前我是在《山南法制报》工作的,主要的任务就是宣传政法系统。   一阵胡闹后,大家就开始问起了我的情况,我不得不又把我的经历介绍了一遍。   这中间国哥也凑了过来,用极其煽动的语言作点评,说什么我是款洞的善人,居然遭到了恶报,这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听完介绍后,几个人都没有说什么多的,直到后来我老娘催我们上桌子吃饭,大家才进屋动筷。   杜明他们拒绝了我老爹喝酒的邀请,说是晚上还要写稿子,就不喝了。其实我也知道,就我现在的样子摆在这里,他们根本没有兴致喝起来。   我连饭都吃不下几口,他们若是还在我面前胡天胡地,相信我会非常“感激”并“铭记”他们的。   由于身体还是很不舒服,简单吃完饭后我就回医院输液去了。   我把杜明他们交给我老爹,让他带着他们在村子里做几个简单的走访,然后给送回城里去。我们款洞是没有旅社的,连乡里都没有,只有我们融丰县城关镇所在地新兴镇才能有像样的酒店。   输完液,觉得有点不舒服,我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又昏昏噩噩地睡了,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10点。   一醒来,我就去摸电话。   我想问问杜明他们回去了没有,回到哪里了。毕竟别人大老远地来看我,这份情我要记,虽然身体行动不便,但是电话感谢也必不可少。   拿起电话,我才看到,上面居然有73个未接。   有手机和座机,大多是陌生的号码,只有一个熟悉的:姜至武拨打了18个。   这个让我很莫名,大清早地找我干什么?   我给姜至武回了过去,对方一下就接通了。他说我的哥,不,我的爷啊,你终于回电话了,是不是故意的哦。   我真的很莫名其妙,于是就问他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案件有什么进展或者什么波折?   姜至武恨恨地回答我说,你装什么大尾巴狼,现在是进展也有波折也有,你高兴了吧。   “姜所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听见对方这样说,我当下就来脾气了。我说我现在还躺在床上呢,要是你再这样阴阳怪气的,我真是懒得理你了。   妈蛋,我一个被打的人能高兴什么?   听到我来了脾气,姜至武慌了,说刘哥你不要生气,我和张局长现在就在赶来款洞的路上,只有10分钟就到了,你千万哪都不要去。   张局长?哪个张局长?   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我都有点懵了,难道是县里的局长要亲自过问案件?   我慢慢捋了起来。   对了!肯定是杜明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我赶紧联系了杜明,不过他没有接电话,怎么打都不接,另外几名同事也一样,根本就联系不上。更奇怪的,我老爹老娘呢,你们就这样不管住院的孩子了吗?   我的心情变得有点暴躁,任谁面对这种未知局面都会一样,信息的掌握度不够,真的是能把人整疯。   还好,不一小会姜至武就到了。   与姜至武一起来的,有林波,以及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   “刘方同志,我们张局长看望您来了。”来到我的床前,姜至武笔挺地立正,还敬了个礼。   好正式。   你妹,你这样人模狗样的阵势,我该怎么答话?   “这个就是我们分管治安工作的副局长张华,受陈恚局长的委托,前来看望您。”敬礼完毕后,姜至武一个侧身,介绍起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来。   “果然伤得很重啊,歹徒下手之狠真是令人发指。”张华伸出手来,跟我握了握。   随即,他还递上了一个大红包。   挺厚的。   一脸愣逼的我,木然跟随张华他们的节奏,接过红包放在床上。   张华这才跟我说,一大早陈恚局长了解到您受到歹徒攻击的情况后,立即就组织召开了一个专题的会议,决定要对村霸路霸现象予以严厉打击,现在我们已经成立了专案组,要对案件进行彻查。   张华还说,他是受陈恚局长的委托来看望慰问我的,请我放心,公安机关一定会给我一答复,绝对要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绝对不会让做好事的人伤心流泪。   反正张华还说了很多,我就跟着他的节奏说谢谢领导、谢谢公安什么的。   直到最后,张华才公文包里摸出了两张报纸,问我认不认识这几名记者,他想跟他们沟通沟通。   我擦,果不其然,真的是登报了啊。    卷一 第7章 扎心的媒体   两张报纸,一张是真的报纸,一张是传真件。   真报纸是山南都市报,张华他们只抽取了一张有相关新闻的版面:在第六版“市州新闻”头条上,赫然就是杜明写我的在款洞遭遇的文章。   震惊,记者回乡行善事遭暴打!   可恨,喋血境遇伤心还是伤俗?   还是双行标题,大大的标题字体还做了一定的美工,尤其是“善事”、“暴打”、“伤心”、“伤俗”几个字,被涂成立红色。   整篇文章字数不多,主要是客观地讲述了我被张老二殴打的过程,以及我这半年来为村里交通维护所作出的努力,当然也写了我“一跪止群殴”的事迹,2000字不到的样子。   不过,报纸还配了一张我头缠绷带的照片,大大的特写,夸张地放大成比巴掌还大到样子,看上去好是触目惊心。   都市报这种寸版万金的报纸,能有比巴掌还大的图片,得多么受重视啊?   看的出来,山南都市报的编辑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登在第六版同一版面的新闻,大都是些什么大货超载、大货闯关、汽车事故这样的新闻,用来衬托有关我的这一条消息。   用我们新闻专业的术语,是集纳。   博眼球那真的没得说。   “写得有点过了吧。”我挺不好意思地说。我说原来以为他们几个就是来看看我而已,没想到这些小屁孩还真的整了这么一出。   我解释说,张局这个可真不是我的本意,是几个前同事热心过头了,给你们带来麻烦真的是抱歉。   当然,我的心里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报了是好事哦,除了照片有点选得丑,其它的部分我基本是满意的。   干得漂亮!   “这个倒没有什么,都市报嘛,随他怎么说了,关键是另外一篇啊,几乎是给我们找来很多事来做。”张华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了一张报纸的传真件。   这次是《山南法制报》,也就是我以前供职的报纸。   “村民行善遭暴打,暴露治安管理新问题。”这个是山南法制报的文章,文章写得很理性。跟山南都市报哗众取宠的做法不同,该报从当前治安管理的角度,针对款洞这种又大又不是行政中心所在地的村子,提出了“几不管”、“几难”的问题,最后还搞了个“几问”,直指问题的核心。   一句话总结:大行政区划时代,广袤的农村谁来保平安?   简单对比就是:都市报煽情,法制报专业。   “怎么来的?”我问。在我的印象中,不是要两天过后才能看到山南法制报吗?   跟山南都市报有自己的发行系统,一大早报纸就能到达县市不一样,山南法制报走的是邮局发行,地市一级收到报纸往往要两天左右,这个我是很清楚的。   “别说了,督办件。”张华点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大口,说你娘家对你好啊,就特么一起简单的斗殴事件,居然拷问到了治安盲点的管理问题,下手太准了一点。   原来,昨天晚上杜明他们就写好了稿子传回去,今天早上一大早上班后,报纸就送到了省里。   相关领导看了文章后,就有了签批,于是省政法委给下了督办。   “签的什么啊?”见到事情都被省一级领导给关注了,我的心情大好,就跟张华他们皮起来,说能不能给我看看,领导的字,书法应该不错,拿来学习学习。   哈哈哈,我看谁还敢调解这起案件。   “莫开玩笑了,我现在没有心情啊。”张华说,现在我们忙得焦头烂额,一大堆事情要做呢,目前关键是要找到两名记者啊。   他倒是跟我简单讲了一下,上级的批示很长,大致意思是要公正执法、严惩歹徒,正确应对舆论,表明公安立场,引导人心向好、人心向善;同时要求省政法部门专题调研治安盲点问题,拿出针对性的措施,确保农村群众居有所安、居有所稳。   领导的站位就是高,这个我不得不点赞。   张华要找杜明他们,不用想我就知道是要做什么,以前我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事情。他们要做后续报道,要说清楚当前事情的进度,更要表明公安机关的态度,给上层和社会一个回应。   张华还告诉我,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办,那就是转院到县医院去,不能在款洞村卫生院了。他解释说,只有转院他们才能全面了解我的情况,也确保我能接受到更好的治疗。   而且是马上要转走。   “我先联系记者行不行?”我真心觉得没有必要立即转院,相反是要联系上杜明他们才是应该的,怎么说都在省里两家媒体上新闻了,后续的舆情处置才是关键中的关键,不能再给地方增加麻烦了。   “边转边联系。”张华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我们已经联系好了县医院,救护车就在楼下等着的呢。   什么个情况,还有专门的救护车来接我?   “省政法委的同志他们下午就要到了。”见到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姜至武不得不跟我说了实话。他说上级签批后,省政法委综治办、研究室、见义勇为基金会的人下来了,要来看望慰问我,并以款洞为典型做好相关的调研。   这个才对嘛。   不过,我这个事和见义勇为好像搭不上边的啊。   对于转院,我是有想法的。首先我觉得一些击打伤,在卫生院也是能够治得好的,其次是想起自己要去和这么高级别的领导对话,谈那么专业的问题,就感觉很不自在。   但是,别人都给了我尊重,我怎么又能看轻自己?高调宣扬正能量,扎实地解决民生问题,不仅是新闻媒体的责任,也是每一个公民都应该做的事吧。   政府都做到这一步了,我要是再不知好歹,那就显得过分了。   于是在姜至武的帮忙下,我起身下楼,上了县医院的救护车,至于病房里堆着的水果牛奶之类的慰问品,自然有卫生院的工作人员会送到我家去。   救护车上除了一名驾驶员,还有一名年轻漂亮的护士,看上去25岁左右的样子,脸圆圆的、身材也很火爆,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   小姑娘还是蛮负责任的,我想坐着,但是她非得让我躺下休息,还几次出声呵斥,不准我打电话。   如果不是一同登车的林波好说歹说,说是案件需要,她是绝对不会开这个口子。   我打杜明的电话,一直打。   差不多30分钟,终于接通了,可是接电话的人居然是我的父亲。   经过一番电话确认我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在我家吃完饭后,杜明他们就到村里做了采访,并搜集了一些村民们拍下的照片,直到8点才离开款洞村。   他们驾车来到了县城,花200块钱包了一个只有8台电脑的小网吧,在里面写稿传稿,听说还协调报社推迟了截稿时间,一直忙到了12点左右,才紧赶慢赶赶上了今天的报纸。   后来由于实在是深夜了,杜明他们也就懒得再出去开铺,就在网吧将就了,有的趴在沙发睡觉,有的继续写稿子,有的却是打游戏。   当然,我老妈倒是提前去亲戚家里了,难得来城里一次,她要去看她的好姐妹。   果然是亲娘,就这样丢我一个人在卫生院。   我老爹说,杜明他们还趴在沙发上睡觉呢,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才醒来,他都想着要早点回款洞了:家里的牛还没有喂水、猪潲也还没有煮、鸡圈里的母鸡可能要下蛋了……   反正数来数去,就是没有我。   果然是亲爹,连我的伤痛冷暖都不管了,我一个大活人还不如那几枚鸡蛋。   不过这个时候,当着林波和小姑娘的面,我也懒得和他计较,就说你在城里等我吧,我马上就要到融丰了,不要乱跑,一会你把杜明摇起来,让他给我回个话。   我老爹就说好好好,也没问我是怎么去的融丰县城。   真的是又想笑又生气。   车辆开到融丰县城后,车子停了一小会,姜至武登上了救护车,换林波跟张华副局长去找杜明他们去了。   “县里有点被动,不过并不是什么坏事。”刚一上车,姜至武就跟我聊了起来,说现在这个案子倒是圆满了,但是由案子引起的事情可能还有很多,够大家折腾一阵子了。   看得出来,刚才他一路上跟张华聊了不少工作。   不过,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要的其实也就只是这个案子能够完美办结,把该抓的抓了、把该办的了。   “你可能要做好起诉的准备。”姜至武说,刚才张局交待了,让他提醒我,这起案件除了刑事部分的判决,也还要附带民事部分的赔偿,让我想个数额向法官提出来,也算是一种宽慰吧。   其实,赔偿不赔偿的,我倒是没有多想,所以就有点犹豫。虽然很多人给我说,让我民事部分往高里整,但是这个并不是我想要的方向。   要是想趁着案件多敲点钱,那我其实就跟张老二他们是一路货色了。   “不管怎么样,你自己要想好。”姜至武说,他说这个案子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就会开庭的,省里有意树的典型案件,一定走的是快捷通道,你别犹犹豫豫的,拖了大家的后腿。   唉,被重视了也是麻烦事。    卷一 第8章 初识何华华      聊着聊着,我们就到了县医院。   医院给我安排的,是单独的病房,带卫生间那种。小地方就是有小地方的好处,病房宽敞得很。哪像在省会云阳,要检查个病痛什么的都还要排号,要想单独的病房,除非你是哪啥……   就是这个原因,我更想念款洞卫生院了,在那里基本整个院子就我一个人,国哥在里面抽烟那么厉害都没有人管,简直比家里还要舒服。   乡下人就是喜欢宽敞,住院都一样。   把我送到医院后,姜至武就离开了,基层民警真是忙,更何况我又给他们添了一把火。   看着姜至武那憔悴的样子,我都有点不忍心了:就是这个男人的肩上,扛起了整个款洞的平安,谁家有个三长两短,全是他靠着一双腿、一张嘴给摆平的。   姜至武走后,那个小护士就安排起我接下来的流程:什么时候检查脑部CT、什么时候做透视、什么时候验血、什么时候查艾滋……   等等,什么鬼,还要查艾滋?   “不带这样玩的好不好。”我抗议。我说俺是个大好青年,大学毕业没有多久,恋爱都才谈了一回,和女朋友顶天就是拉拉手、亲亲小嘴,你跟我说要查艾滋是几个意思?   “哟,这么纯洁啊?”小护士说还真想不到呢,今天还遇见了一个恐龙,在二十一世纪初期,还有二十多岁的原装青年?   “原装不原装的不要扯了,若是你不相信,我们来比划比划?”我一肚子闷气,说你们这个是搞过度检查,当人民的血汗钱不是钱吗?   “大哥你想的生命啊。”小姑娘委屈地说,就算你没有传染病,别人有没有那你能保证吗?你身上开了这么多口子、流了这么多血,可是防不住那种病毒的,万一感染上了,也得有个说法啊,要对自己家人和朋友负责嘛。   她还说你以为我们想赚你们这样的人的钱啊,宰你还不如宰个老板呢,我们是要对好人负责、对英雄负责好不好。   小护士义愤填膺地说,最好的医疗资源要留给谁,肯定要留给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啊,不然要是你这样的善人挂了,我们不得被人民群众们戳背脊骂死啊。   “好人不一定,英雄绝不是!”我说小姑娘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子,那啥CT什么的我会去做,至于那什么检测,谁爱去谁去,我是坚决不干。   “你不要这样犟好不好。”小护士也来了火气,她说你自己土包子就算了,怎么能不听医生的话呢,专业的事就要听专业人士的建议才对啊。   她还给我举了几个例子:哪年哪月哪个省的一名警察抓小偷的时候被犯人咬了一口,结果就染上了艾滋;哪年哪月哪个县一名刑侦干警在检查出租房的时候被扎了一针,从此就遭遇了人生噩梦……   唉,这些例子举得好扎心。   听了小护士的解释,我才知道她还真的不是什么过度医疗,而是真心地为我着想,我才平静了心情,跟她慢慢聊天起来。   面前的护士叫何华华,融丰县城关新兴镇人,今年刚刚从云阳医学院护理专业毕业,现在处于“毕业即失业”的状态,暂时在县医院帮忙,从事护理工作。   “现在就业好难啊,想找个称心如意的工作基本上痴心妄想。”气氛聊到了正轨后,何华华一边给我收拾房间,一边念叨说。她还说,我听说你可是我们县语文高考成绩记录的保持者,之前在云阳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   扎心了老铁。   虽然说我在云阳过得并不是超级辉煌,但是也好歹是无冕之王好不好,全省做调查新闻的记者中,我起码是排名前三,虽然钱没几个,但是名气不小啊。   记者总是这样的,有思想有梦想的往往都是穷记者,因为稿子难采难写不说,还难发,往往稿子还在流水线上排版,别人一个电话就给毙了;相反是那些写水电煤气天气类稿件的,那是保障天天有稿在,稿费满满。   记者分类:调查很骨感,民生很丰满。   “我懒得跟你解释。”我跟何华华说,我是一个有梦想的记者,你懂不懂?算了,跟你说梦想也是白搭。   “我哪能不懂梦想哦。”何华华说,姑娘我也是个有理想的人,高考的时候我以503分的成绩,报考了云阳医学院中医药研究这个鬼专业,就是想着将国粹发扬光大,光耀世界呢。谁曾想还是第二专业护理学救了我的命,让我有各种机会报考各种岗位。   何华华还说,老大你知道我们山南当年二本线是多少吗?405呢,我比二本线整整高了差不多100分,云阳医学院什么专业不是我任选。   我不说话了,你胸大,你说了算。   说真的,我也是佩服面前这个姑娘了,你究竟是有多极品,才会拿自己的前途去赌中医药研究专业?本来新闻专业就已经是相当没有前途的了,你居然比我还冷门!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是何华华有一句没一句地瞎侃。不过这个姑娘还真的不会聊天,聊着聊着他就说起了我遇到的事情,一直不停地指责我是个傻子,尽干些不着调的事。   她还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刘—傻得前所未有”,简称“刘未有”。   你妹,这个憨妞是医院专门派来埋汰我的吧。   于是我不想说话,慢慢地欣赏起窗外的风景来,慢慢打量着融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县城。   国庆就要到了,深秋的风冷冷的,窗外的梧桐已经在准备着掉叶子,熙攘的车流在街上走走停停,众多的病人在医院里忙出忙进;远处,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建筑,有的已经完工,有的还在下基脚,房地产的风刚刚在我们这里吹起,整个县城就像一个大大的工地。   我难道真的要回来吗?会在这个小城市的哪一个旮旯里?   说真的,说起回乡的事,我有一万个不愿意,毕竟对于立志要做新闻的人来说,只有城市越大,才越有施展的空间啊。   难道就这样考入哪个行政部门,在办公室从事文秘工作,青灯绿茶加报纸,白头一生?   想着想着,我都有点头疼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按照何华华的安排,我就一层层楼地接受了身体的检查。还是刚才说的那样,亏得县城小,基本每一个环节都不用排队,两个小时都不到,就很顺利就做完了全部检查。   中午饭是我老娘给我送来的。   刘建国,我亲爱的国哥,因为关心他家里的鸡鸭猪牛,在刚才张华他们去接杜明的时候,已经逃命般地登上了县城中巴车,赶回他念念不忘的款洞村去了。   饭是老娘在她姐妹家弄的,倒是没亏待了我,有鸡汤猪肉,起码是超过了小康标准。   吃完午饭,我的房间就开始热闹了起来,先是各种亲戚,山南都市报的报道已经在县城里传开,各种亲不亲的亲戚朋友都在想办法打听我处境,不过在我拒绝探望的叮嘱下,倒是没有几个知晓我在县医院里住着。   实在有那么几个推不过的血亲,也是让我哭笑不得,拿来一些活鸡活鸭,咯吱咯吱地在病房里叫着,时不时还射出一堆稀泥样的粑粑,搞得何华华不停地皱眉头。   更可怕的是,一些孃孃姐姐八卦之心实在是重,进来没问几句病情,就开始八卦我的工作和生活:有没有报名哪个单位,有没有买房子,有没有女朋友,打算哪年结婚……   更过分的还有人问我现在不工作了,是靠什么在生活,我老爹老娘每月接济我多少?要接济到哪年哪月?   我头都快要炸了,素质啊素质。看你们一个个肥滚滚的样子,我也没有问各位为什么没有减肥,老公有没有嫌弃你们啊,大家都很艰难了,何必要相互拆穿!   这种状况,只到陈恚他们到来后,才开始有了改变。   小县城的人是最怕当官的了,县公安局一把手那绝对是百姓仰望的存在。在中午的时间里,陈恚没有休息,带着刑侦、治安、政工、警保等部门的一大堆干部,到医院来看望慰问我。   陈恚跟我作了简单的交流,关键就是说了要我放心,现在他已经指定了张华全程盯住案件,绝对不会出半点纰漏;他还动情地跟我老娘握手,说是感谢他为国家和社会培养了一个好人,我的事迹让人感动,而我父母的教育也是值得敬佩的。   说得我那个原本话就不多的老妈,当场就流了好多眼泪。   除了这些,也没有聊别的什么,最后我倒是又收到了一点慰问金,得了一束鲜花。对陈恚的到来,我是万分感激,尤其是他们帮我赶走了那些姨妈们。   但是领导们的关心,却是让我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我一个傻子般的举动,居然能够引起了省委高层的重视,或许能改变基层治安的一些状况,成为改革的一个火星,惠及万千百姓。   对此,我觉得应该是一个大成就。   以前在报社,我们不就想着用一支笔,仗义执言、针砭时弊、引人深思,以图改变不合理的地方吗?现在我就算离开了报社,却也通过了自己的行动,推动着社会向前进。   单单这一点,就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啊。    卷一 第9章 那一抹蓝色的诱惑      人活在世界上,可能各有不同的目标,实现的道路也不同,但是获得感是一样的。   在报社仗义执言是为民服务,在农村跟恶势力斗争也是为民服务,两者都能推进社会的进步。   想通了这一点,我的心态就变得放松起来,对自身的遭遇就有了正确的看待。   人嘛,生活不就是这样磕磕绊绊的?   下午的时间里,我的心态好了很多,先是配合着杜明他们再次做了一下采访,从公民价值实现的角度,讲了我对自己挨打遭遇的一些看法。   我话并不多,只是说了,我之所以要求自己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就是因为崇尚自由平等公正法治,也希望大家都要看到社会进步的一面,一起努力为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大局作出贡献。   个人流点血算什么,关键是要流得有价值。   以至于,下午省政法委郑江波副书记来调研的时候,我也很是配合,就我所发现的现象进行了如实的汇报。   郑江波跟我聊了很长的时间,具体我就不描述了,只是他告诉我,要早点养伤,公安队伍需要我这样的人,需要我们积极投入到他们去。   郑江波在动员我。   当然,现在是没有办法直接进入公务员系列,他动员我是要加入辅警队伍,说是只要我想好了以后,就可以跟陈恚联系。   对于这个邀请,我有点诧异,说是跟家里商量一下,再给个答复。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就在医院里休养度过。我老妈早就回款洞去了,现在是由医院给了我一张他们职工食堂的卡,给我一定的额度,让我自己去吃饭。   现在和我接触得最多的,倒是变成了何华华,每天她都会在我的病房里出现三次以上,和我斗斗嘴,埋汰埋汰我,关于这个心直口快又有点不顾面子的美女护士,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我都有点想去找他们的院长,申请换个懂事点的护士,再怎么说,能不能换个别天天叫我“柳——傻得前所未有”的护士嘛。   哪怕换个男护士都可以。   林波也会时不时来医院一趟。舆论引导上了正轨后,他就开始专心做案件侦查,搜集证据什么的,把他忙了个疯,本来就没有多少物证的案子,要形成证链总得要多跑多问,所以他也必须天天到医院来。   光阴苒苒,一个星期就这样飞快地过去了,我的身体在飞速地康复,检察院也将张老二他们起诉了。就我所知,有故意伤害罪、寻衅滋事罪、危害公共安全罪等,不过我也懒得问,只是按照法院的要求,附带送上了民事诉讼的卷子。   我起诉的民事赔偿并不高,是4。6万。这个是我按照各种损失,一项项列单出来的,根本没有浮夸。这个数额还引起了融丰县法院的注意,他们特意派了一名副院长来作我的工作,让我提高诉讼标的。   不过我没有同意,实事求是就行了。再说了,哪怕我提高了标准,法院也同意了,那执行起来也不容易吧。   连开庭我都懒得去,委托了一名公安局帮忙寻找的律师完成了民事起诉。   我自己本尊呢?居然和我老爹老妈在医院的房间里,进行着激烈对争执。   我们争论的,是我要不要加入辅警队伍的问题。   按照郑江波的说法,省县两级政法部门经过调查研究后,发现在我们融丰县,还真的很多像款洞村这样的治安盲点,也有一些过去看不到的问题暴露了出来。   于是,他们提出了要在融丰搞试点,这个工作由省政法委牵头,公安厅来实施,叫做“一村一警务助理”的工程。   也就是说,在现在警力稀缺的情况下,公安部门会在各个村寨选择一批思想过硬、富有热心、满怀激情、品德合格的人,成为警务助理,协助派出所民警,做好基层基础工作。   融丰县委县政府也同意了这个做法,给全县96个村,定下了每村一人的名额,也拨付了相关经费。   可以说,只要我点头,款洞村的名额就会是我的了。   “我先过去试试,一边试一边考。”我试图说服我老爹老妈。他们是我特意打电话叫来的,就是想沟通一下关于工作方面的事情,从小到大,我还算是个比较听话的孩子,连高考填志愿这样的事情是汇报得事无巨细。   在我看来,县里给的条件也不低,“五险一金”是有的,每个月到手还有2200多元,这个虽然不算什么高收入的工作,也还算是公正的了。   “你有病是不是,做点善事装装黑皮也就算了,现在还真的要把自己整成水草鞋?”我爹骂咧咧地说,要是不看在我还是个病人的份上,他保不齐就会抽我一顿了。   他觉得,一个辅警的岗位,难道值得我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去干吗?   “你爷爷要是在天有灵,肯定已经吐了好几盆血。”我老爹说。他对我说,当初你就应该考个教师资格证,跟我一样从事着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   我承认,我是让国哥失望了,一个辅警职业,的确不能光耀门楣,反而还有点让我家受到了低看,指不定只要我一正式上班,就会又有很多人吐槽了。   “能留在我身边当然好,不过我就是想你早点结婚,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我老妈说,你在哪工作,或者说工作不工作,其实跟我都没有关系,实在要是不行回家种田都可以,但是你得给我赶紧娶个媳妇,生一个娃。   老妈念叨说,你住院的这几天,我去联系了好多家人家,哪家哪家还是对你有好感的,你得赶快作决定,我们给人把媒婆请过去,把亲家给定了……   这些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其实,我的家人根本不理解我,对于他们来说,一个更关心光耀门楣、一个更关心传宗接代,至于我的想法,那就根本就没有考虑,当我是一个透明的存在。   不过,这次我是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记者和警察,天下最具有挑战性的职业无非就这两个,记者我已经干了几年,现在我即将选择走上辅警的道路。   辅警也是警嘛。   正在激发我的内心动力的,还真的当天在款洞沙坝上姜至武那圣神的一幕:他站在高高的河坎上,单手举天,手握短枪,庄严挺拔、圣神威武。   要是没有他,当天就会发生大流血的群体斗殴事故;要是没有这名警察,可能我和我爹已经阴阳相隔;要是没有公安机关,我的委屈就无法申张……   我真实地体会到了,公安机关就是守护人民生命和财产安全的第一道防线。   “我已经决定了要干,你们就不要劝我了。”我对我父亲说,就算了我进来公安队伍,也还是能够复习考试的,我现在只想要找个事情做;再说了,我现在半年没有工作,积蓄已经花了一小半,你们是真的想养我一辈子吗?   我拿出一叠钱,塞在了我妈的手中。   这些都是近几天来医院看我的亲友们塞来的红包,我都列了一张清单,交给了我老娘,这些都是以后要还的人情。   至于来自单位部分的慰问金,倒是有好几万块,省州县乡几级的都有,我倒是取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当我说起来关于生存的问题,我老爹和我老娘都不说话了,其实我知道他们的想法,无非是觉得我一个天之骄子就应该有一个体面的工作而已,要是没有体面的工作,那也得有个事做,白吃白喝是最被人看不起的了。   “你要给我保证一定会安心复习。”我老爹虽然同意了我的选择,但是也提出了他的要求。   对此,我很无奈地点头了。   这都是什么年代了,你们真觉得一分体制内的工作有那么重要吗?凭借我的能力和水平,在哪里不能很好地活下去?   别的不说,就说我在云阳当记者,哪怕是做调查记者,收入最低的一个月,也是现在县里正式民警的两倍以上啊。   我不想评价我们这个社会的就业观,那样会有很大的打击面,不过我想介绍一部国外的电影《抬棺人》:有一名男子历经多个岗位,从老板到金领,从高管到高干,最后才发现,原来抬棺材才是能让他内心宁静的一个工作,于是毅然而然放弃了一切,平淡一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价值的追求,并不是说每一名辅警选择这项工作就是为了一口饭。   国哥的要求我很敷衍地应付了过去,但是我老娘的要求我却义正词严地否定了,开玩笑,现在就像让我结婚生子,还跟一个我连姓啥名谁都不知道的女生,那个还是真的做不来。   处理完家里的事情,我就打通了陈恚的电话,表明了自己的选择,说从此公安队伍里,就会多了一个两道乖的刘汉三,还请陈局多多照顾。   对于我的选择,陈恚笑了笑,说是我懂了,接下来的事我安排好就行了,反正局里有你的全部资料,一个星期后你直接来局里报到,先参加为其三天的培训再上岗。   好吧,我的人生即将迎来一个全新的篇章。    卷一 第10章 发言      一家人商量好过后,我们就策划着要出去吃点好的。   对于我们家来说,过去的一周实在是太灰暗了,亟需要吃点好吃的来冲冲晦气;同时,对于我要去从事公安辅警这件事,父母亲的嘴上虽然好像是被我说服了,不过心理还是有疙瘩,要缓和一下气氛。   融丰县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县,县城不大,城关镇新兴镇常住人口有8万多,秉承着南方人好吃的天性,城里各种小餐馆到处都是,辣的不辣的、香的不香的、甜的不甜的食品都能吃得到。   对于县城,我要比父母亲要熟悉得多。毕竟我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这里读的,整整六年的时光,让我熟悉了这个小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在我的印象中,父母亲很少到县城来。我读书的时候,他们可能是来送点钱米,要不就赶点人亲。要是没有人作伴,应该会迷路的。   在县城牌坊边的大排档里,我点了一锅的爆炒三肠。红里带白、白里带黄、软中有脆的美味让我们全家马力全开,连我这个刚出院的病号都添了两碗饭,国哥还叫了二两苞谷酒。   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快乐,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是我们一家却吃出了极品美食的感觉。   吃完中午饭,已经快要11点了的样子,我们三人在县城里逛了一会,又到农贸市场买了些生活必须品。我还给父母每人买了一件外衣,看他们左挑右选的样子,其实我还是很满足的。   生活最大的快乐,无非是你的努力能给别人带来快乐。   一阵磨蹭,直到下午两点,我们才背着几个编织带,跟何华华打了招呼,从医院的病房里搬了出来,赶往融丰汽车站。   我终于是要出院了。   回到款洞后,我好好休息了一个星期,期间各种事务多得无法说。首先是要回请那些曾经在我住院期间来看望我的亲友们,其次是要准备着到县里去培训。   期间张老大他们倒是也趁着酒劲来闹过几次事,不过可能是有张老二的教训为警醒,他们倒是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没几天,就到了县里组织培训的日子。   到了约定的时间后,我就再次来到了县城,在公安局的组织下,我们近百号人来到了城郊的职业高中,集中培训了三天。   三天的时间太短,确实培训不了什么东西。主要是学习信息的采集,然后就是法律法规,还有矛盾纠纷的调解,以及一些事情的上报流程等等。   这些对于我来说,倒是很轻松就应付了过去,不过一些老大哥们就显得很困难。本来此次村警的招录,就是要求必须是“本地化”的,这一个条件就,是为了最大化地吸收地方优秀群众加入到治安防范中来,也避免了外来人流动性大的弊端。   我还发现,全部近百名村警中,我是唯一一名本科生。这个让我感觉到有些没有面子,也有点脸上挂不住,我一名重点大学生,就这样跟一群小学都没有读完的老大哥瞎混了。   正是这样的心态,使得我总是拒绝了老大哥们吃饭喝酒的邀请,整天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天天学习公安机关有关专业的知识。   一来充电,二来避免尴尬。   要说起来,也不是没有让人激动的事。培训即将结束的第四天上午,县公安局拖来了一大车的衣服,没人一个纸箱分发到了大家都手里。   这个让大家很激动,尤其是我。穿了大半年的假军装,现在终于有警服穿了。   黑色的警服,跟警察的警务远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肩膀上的肩章是两个拐拐,不像姜至武他们是杠杠加星星而已。   此外就是警号是村警的首拼“CJ—”,应该是有意识的,分给我的就是“CJ0001”。   看着摆在床上的警服,我的感情有些复杂,激动的心情有点难以抑制。准确地说,是那种“终于等到你”的心态。   我把常服和执勤服都统统穿了好几遍,不停对着容貌镜向自己敬礼。   这个引起了室友们的抗议。他们说镜子都被我一个人占领,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室友们没有笑我,反正大家都是一样地激动,大家抢着在镜子面前晃来晃去的,最后是开会的集合声才把我们从宿舍里赶了出来。   会议是县公安局组织的培训结业仪式。   昨天晚上的时候,我其实就得到了通知,县局治安大队的王根曦大队长跟我商量,想请我作为村警代表发言。   对此,我是乐意的。   会议的级别还是挺高的,除了陈恚,县政法委的张美传书记也来了。   看得出来,对于我们这一批村警,县里是花了心血的。   先是公安局的龙政委作了一通通报,对村警们的工作进行了一个定义,然后说了意义重大什么的,不过大家好像都还在习惯新的警服,没怎么听得进去。   龙政委发言完毕后,主持人陈恚说: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村警代表刘方发言。   我真的很感谢县公安局给的这次发言机会,因为我真的有一些话想说。   “可能大家都不知道,我曾经被人叫作假黑皮。”上台致敬之后,我第一句就说了这个事。我说,半年前,莫名其妙的冲动之下,我捡起了村里的交通维护的活,成为了村里的交通秩序维护者。   “不过,我当时还是冒牌货,没有资格。”我说,其实就跟传说的一样,我当时就是一个假黑皮、假水草鞋。但是因为对警察天生热爱、对公平正义有着强烈的追求,我才义务地做了这个工作。   “别人都在议论我,说我傻,说我有力没有地方花。”我对大家说。我说当时的我,其实只是想做一点好事,可是却遭来了别人议论纷纷,甚至是有的人对我指指点点。   “对于别人的议论,我无所谓。”我说,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有人去管、需要有人去做,如果大家都对眼前的事情无动于衷,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变得越来越无趣、越来越混乱。   “直到有一天,我被别人用扳手给开了瓢,我才明白,做任何事都需要勇气和付出。”我告诉现在所有的人当时我是又疼又怕。   我说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我真的很疼,疼得现在回想起来都还疼;当时也很怕,害怕我被打死了,我那快60的老爹老娘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不过我不后悔!”我斩钉截铁地说。我说,如果说这件事情有什么让我后悔的地方,那就是后悔我没有早点将事情给捡起来。   “不合理的地方,就是要有人去管,或许是我,或许是你,也或许是别人。但是我们一定要清楚,总得有人要站出来,不能当瞎眼的明白人。”我说。   “穿上这身警服,我就挺起了腰杆。”我摘下警帽,摸了摸神圣的国徽。我说,当天有人敢打我,是因为我没有身份,代表的只是自己;而现在穿上这身警服,我代表的是国家,代表的就是警察,代表的就是人民群众。从此我将挺起腰杆,心中再没有犹豫、思想再没有负担,站直了身子,光明正大地执法。   “穿上这身警服,我就明白了责任。”我摸了摸肩膀上的两个拐说,当我们穿上了自身警服,就要明白党委政府和人民群众对我们的重托,就要明白自己身上的职责和使命,就要确保在任何急难险重的时候,都要冲锋在一线,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别人都笑我们是两道拐,他们有的叫我们黑皮,有的叫我们水草鞋,但是我们一定要自己尊敬自己。”我给在场的人说,只有自己先尊重自己,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只有爱自己的行业、珍惜自己的职业,才会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成绩。   “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做得到的,请大家相信我,让我们一起努力。我们要让世人明白,哪怕是辅警,也有辅警的荣耀!”我很严肃地戴上了帽子,站得笔直,给大家敬礼。   “啪啪啪……”   台下想起来热烈的掌声。   “这个让我想起了我的入警誓言。”我发言后,陈恚作了一个简短的讲话。   陈恚说,和平年代里警察是最辛苦的职业,是流血牺牲最多的工种,而辅警又是最艰苦最劳累的警察之一,风里雨里、田边地头、灾难现场,往往都是辅警冲在最前线,是贡献最大的群体之一。   陈恚说,现在社会不尊重警察,尤其不尊重辅警。很多很多的人,除了不配合执法之外,恶意攻击、嘲讽谩骂,甚至人生攻击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导致辅警社会地位越来越低、美誉度也越来越低,伤害了很多辅警兄弟的心,队伍士气低落,搞得大家都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当时今天你们的发言,让我看到了破题的希望。”陈恚说,以前我看到很多辅警怨天尤人、悲观失望,却不知道原因在哪里。今天听了刘方的发言,我才知道,那是他们的心里缺乏一种职业荣誉感,血液里缺乏一种为国为民的担当,思想里缺乏的是一种为了理想和信念不怕付出一切的果决。   陈恚说,所有这些归结起来,就是没有职业荣誉感。   “警察荣耀不容置疑,但是辅警也有辅警的荣耀。”陈恚说,我相信辅警你们这支特殊的队伍,更相信各位兄弟,我坚信,只要你们一心付出、为公为民,绝对能够闯出属于你们的声威,塑造属于你们的荣耀。   陈恚最后说,我代表局党委向大家致敬,希望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我们能够不忘初心、不负期望,真正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出一点成绩,维护好一方的和谐稳定。   陈恚说完,大家都更激动了。以至于后来政法委张美传书记说话的时候,大家还在议论纷纷,一直混乱到了合影环节过后,才由各乡镇的派出所所长统一拉回来村里。   我的辅警生涯,从此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