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雨一直下   这都夏末了,老天爷像是开了眼不肯合上,雨是一天接一天的下,天就没放过晴,偶尔看天想放放亮,可是就那么一会,就又阴沉了下来,还是接着往下下。   屋里一丝风也没有,一家五口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坐在东屋,范大有往烟袋锅里填满了烟丝,递给椅子上坐着的范老汉:“爹,这雨下到啥时候是个头呀?”   范老汉接过儿子的烟袋锅放在嘴上,一边伸手往兜里摸索着掏火一边生气的说:“逑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拦得住。”   范老汉咳嗽了一声又接着说:“好在地里的麦子都收回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收回来打不出粒也没用。”   范大有听着爹的话,看着屋里垛着的麦子叹气。   麦子是冒雨收回来的,好在只是淋湿了一部分,本想天放晴了拿出去晒晒,可自从收回来那天,天就没放过晴,就放在屋里这么剁着,每天,他都要去摆弄好几遍。   家里一共三间房,东屋爹娘住,中间一间是堂屋兼厨房,西屋是他和女人、孩子。现在家里除了炕上,到处都是麦子,走路都要掂着脚,生怕踩着麦穗。   和村里的其他人家比,他家还是好的。有的家,麦子在地里被雨水浇了个透透,加上天热,麦穗都发出小嫩芽了,明年的麦种恐怕都留不出来了。   范老汉还在那打火镰,他猛地打了几下还是没打着,气得他一把烟袋锅摔在桌子上,烟袋锅子里没点着的烟丝撒的到处是。他气鼓鼓的说:“这雨下的,连袋烟都点不着。”一边说一边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爹,点不着就别抽了,你咳嗽那老毛病,还是少抽点吧。”说话的是范老汉的女人范齐氏,她正坐在炕上和儿媳妇范刘氏用手搓麦穗。麦子是干不了了,磨不成面,做不成干粮,可搓点麦穗给小孙子解解馋也好。   范老汉听到女人的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站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说:“你个老娘们家家的懂个屁,抽袋你也唠叨,这天,不抽烟,你倒是找点活给我干呀,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   范齐氏看了一眼男人,又低下了头,不作声响,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男人嘛,骂两句,就骂两句吧,再说她已经习惯了。   范老汉看一家人都默不作声,也不好继续骂,背着手出了东屋,来到堂屋的门口,门是开着的,外面只有这不大不小的雨在“哗哗”的下着。   他站了一会,又走回东屋对里面说:“有他娘,跟我到地里去看看苞米,这天再不排排水,估计这苞米也完了。”范齐氏听到男人的话,忙放下手里的麦穗,急着要下地。   范大有从地上给娘拿着鞋,看了一眼爹说:“爹,我去吧,娘在家歇着吧,天不好,她小脚走路不方便。”   范老汉瞪了儿子一眼说:“又不去干啥活,路都走不了?一天到晚在家吃闲饭呀。”范老汉又对女人说:“再拐着篓子,拿着镰刀,去给骡子割点鲜草,这两天养养膘,等雨停了好出力干活。”   范老汉走到儿子身边低声说:“斗的功课也不能落下,还有……你们两口子也抓点紧。”   范大有低着头答应了,炕上的范刘氏也听到公公的话了,忙把头埋下去,继续搓麦穗,她的脸红了。   范齐氏跺着小脚下炕穿鞋的功夫,范老汉已经戴好斗笠出门了,她在后面拿着蓑衣、镰刀、篓子,一边跑着出门一边喊:“他爹,等等我,你披上蓑衣……外面雨大。”   范大有明白爹不让他上山的原因,儿子范进斗快十岁了,是范家一颗独苗,爹是希望再给他添个孙子。有时候,晚上躺在炕上他也想,可孩子一直跟着他们睡。   每次想干那事的时候,他总觉得儿子没睡着,在看着他们,想着想着,就不行了。每次叫这小子去东屋睡,他都死活不肯,说晚上爷爷总咳嗽他害怕。   以前送过去两晚,可白天起来,孩子一点精气神都没有,总说晚上爷爷那屋有鬼,他害怕,范大有也就不再勉强了。   看着嚼着半干不干的麦粒的儿子,范大有到炕边摸了摸他的头问:“好吃吗?”   范进斗一边嚼一边说:“好吃,甜哩”,说的时候,嘴角还流出了白色的汁液。   范大有拿起炕头的书包说:“这几天不去私塾,功课别落下,一会,把前几天学的文章抄两遍,抄完了,笸箩里的麦粒,你今天都可以吃光。”   听了爹的话,范进斗咧开嘴笑了,更多白色的汁液从嘴角留下,他忙用舌头舔回了嘴里,接过书包答应:“好的,爹。”   要是平常,爹是不让他吃没晾干的麦子的,爹总说,晾干的麦子磨出来的是面,吃着顶饿,没干的到嘴里只能解馋,啥也不顶。   看着儿子乖乖从书包拿出书来,范大有朝女人使了个眼色,范刘氏便低着头乖乖跟着他来到西屋。   西屋没有东屋亮堂,加上阴天下雨,范刘氏进了屋顺手把门插上了。   她看到男人已经上炕了,放开了一床薄褥子,又一把把窗帘拉上了,拿着枕头倚在炕头,对女人说:“快上炕吧!”女人拖鞋上了炕,缓缓挪到他身边,范大有一把把女人拉到怀里……   过了一会,男人靠着炕头,一只胳膊搭在脑后,一只胳膊搂着女人,满足的笑了。他看到此时的女人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   又过了一会,女人睁开了眼,推开男人的胳膊想要起来。   男人一把又把女人抓到怀里:“先别起,陪我躺一会。”   女人看了男人一眼,又望了望窗户外,小声的说:“起来吧,一会爹娘该回来了,好做午饭了。”   男人听了这话就没再坚持,松开了胳膊说:“你先起,我再躺会。”这样的下雨天,这样的滋味,范大有想,还是躺着更舒坦。   范刘氏下地开始准备午饭,说是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还是菜窝头加咸菜疙瘩,男人们再一人加一碗黑面汤。   范大有感觉自己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好像还做了个梦,他梦到天晴了,爹在自家的苞米地里喊他去收苞米,他想叫,可又叫不出声来。正着急的时候,他醒了,范大有看到自己还是躺在自家的炕上,他知道,刚才是在做梦。   睁开眼睛挣扎着起来了,这时他听到灶台那女人喊:“他爹,起来吧,快吃午饭了,你去看看爹娘怎么还没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女人又朝东屋喊:“斗,写完了吗?写完了,收拾一下,准备吃饭了。”   听到女人的话,范大有起身拉开窗帘,他看了看外面,昏沉沉的天,雨还在下,他下地到灶台边问:“爹娘还没回来?”女人有些着急的说:“是呀,往常早就回来了,你出门看看吧。” 正文 第二章 吴老汉的呼喊   拿着斗笠,范大有出了门,刚出门,他就看到远处有个身影朝他家这跑,前面是雾蒙蒙的雨,他看不清是谁,就见那人一边跑,一边朝他招手,范大有忙走近几步,他听那人喊:“是大有吗?”   范大有听出来了,这是村北头的吴老汉,老汉是个勤快人,一刻也闲不住,下雨的十多天,他天天风雨不误的呆在自家地里,排水沟,扶苞米杆……   他家和范家是上下地,范老汉每次回家都说:这个吴老头,天天也不歇着,下雨这些天,他恨不得把他家地里多余的水都喝到肚子里存着,等到哪年天旱的时候再吐出来。   范大有边走边应:“是我,大叔。”他走近些,看到吴老汉戴着个斗笠往他这跑,边跑边喊:“大有,快……快……”   范大有又加快了脚步,终于吴老汉到了范大有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范大有看到吴老汉佝偻着腰喘着粗气,脸上满是雨水,斗笠都歪到一边了:“大叔,怎么了?”吴老汉缓了口气说:“快,快到后山,你爹娘出事了。”   范大有一听,脑袋“嗡”的一声,爹娘在山上出什么事了?上午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多大功夫,怎么就出事了呢?   也顾不上多问吴老汉,范大有撒开脚就往后山跑,拽了吴老汉一个趔趄。   吴老汉在后面大声喊:“你先去,我到村里叫人,他们在后山你家地……”   后面的那几字范大有没有听清,在地里出事了?能出什么事?难道是雨天路滑摔倒了?不过雨天泥土松软,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就算摔个腿断胳膊折,他也养着他们,这是当儿子应该做的。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到了自家的地里,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爹娘,“爹,娘,你们在哪?”   他又往下看,这下面是一个大沟,可还是什么也没看到,范大有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听错了,他把斗笠摘了,用两只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又往沟里大声喊:“爹,娘……”   突然他看到,沟里的草里有一片深灰色的草,好像是蓑衣,范大有搓了搓眼睛,又看了看那草的形状,是蓑衣,蓑衣的不远处还有一个篓子。   雨还在下,范大有觉得雨大起来,他好像看不清东西了,他解开扣子,把衣服撩到脸上,使劲揉搓着眼睛,是,是他家的篓子和蓑衣。   蓑衣和篓子在,爹娘也一定在,他又继续喊,可回答他的只有“哗哗”的雨声。   范大有决定下到沟里去,这个沟又大又深,平时的斜坡上都有一个个用铁锹挖的坑,可以踩着泥坑下去,可现在,都被雨水冲没了。   坡上都是草,想踩着下去是不可能了,眼下只能屁股坐着草腿朝下滑下去,再不行就滚下去,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下去,才能找到爹娘。   他屁股落地,腿弯着,抓着身边的湿草,往下滑,越滑速度越快,最后草抓不住了,直接滚了下去。   范大有是头先朝下,落到了沟里,猛的一口水呛进了鼻腔,他赶忙把头露了出来,一看,沟里都是水,都抹到胸口了。   下了这么多天的雨,沟里存满了水,草盖在水上,他在上面根本看不出来,他用两只手扒拉着水里的草大声喊:“爹,娘……”   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越来越大的雨点滴在水沟里,声声作响。他朝蓑衣那走去,说是走,可脚沾不到地,踩下去,下面软软的,不知道是草是泥还是水。范大有就这么扒拉着水草,一边走,一边游,四周的水泛起了泥土的浑浊。   突然,他看到这浑浊的水里夹杂着淡红色,他搅和着水,看到了,这水是从蓑衣那流出来,雨水再一次迷失了他的眼睛,他手用擦了把脸,继续往前走。   走到蓑衣那,他看到蓑衣周围还飘着草,范大有扒拉着,这草没有根,像是有人割的撒在这。   扒开草,他突然看到了一双腿,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的鞋,让他认出来了,这是娘的腿,穿蓑衣的这个人是娘。   “娘,娘……”范大有一边叫着,一边用力把娘拉了起来。此时范齐氏的脸朝下,眼睛是闭着的,耷拉着脑袋,鼻孔里,嘴里还有青草。   范大有急忙又喊了娘几声,可是娘还是没有任何回音。这时,他看到娘的下面还有个人,是爹,还有他家那把老镰刀,范大有一手抱着娘一手用力往上拽爹。   “爹,爹……”他呼喊起来,他越拽水越浑,这水被搅的也越来越红。   范大有越来越慌,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爹被拽出了水面,被拽出水面的还有那把老镰刀,镰刀赫然割在爹的脖子和膀子中间,爹也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范大有一手搂着爹,一手搂着娘,拼命的摇晃他们,呼喊他们,可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范大有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大有,大有……”是吴老汉的声音,还有村里的几个本家兄弟都来了。   范大有感觉有几个人影在眼前晃荡,他知道是吴老汉和本家兄弟,可具体是谁,此时他已经分不清了。他的眼里,只有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的爹和娘,还有那把在爹身上的老镰刀,晃来晃去……   吴老汉他们从范大有手里接过范老汉和他女人,又有人拽着范大有,一起往下游走。   走到沟外,把他们放下了,吴老汉摸了摸两人的鼻腔,都没有气息了,又摸了摸脉搏,他摇了摇头转身对范大有说:“人已经没了。”   范大有“啊”的一声大喊起来,他跪在爹娘的身边呼喊“爹,娘……”这喊声划破了天空,掩盖了雨声,像是两道惊雷。   众人低着头叹息,好好的两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这时一个年龄比范大有长些的大汉对站着的人说:“你们两个,到大有家卸门板过来抬人;你,去告诉大有家的准备老人的寿衣。”   那人又走到范大有身边,跪了下来,对着范老汉和范齐氏叫了声:“叔,婶子。”这个人是范大有的堂哥范大,本家没出五服的兄弟,他和范大有最近,他俩是一个爷,从小又是一起长大。   他看了看范老汉脖子上的镰刀,拍了拍范大有的肩膀说:“大有,你看这……一会门板就来抬人了,镰刀是不是拿下来?要不老人换衣服的时候也不方便。”   范大有把眼睛闭上点了点头。   本家的兄弟来卸门板的时候,范刘氏还在屋里翻那些麦子,她惊讶的问:“出什么事了?”来人气喘吁吁的说:“二叔,二婶没了……在山上,大哥让我们来卸门板,嫂子,你把老人的寿衣也找出来吧。”   范刘氏听到这话吃了一惊,她疑惑的问:“怎么可能?咋没了?咋就没了呢?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两个时辰的功夫。”卸门的人也没吭声,卸完门板,抬着就往山上走。   范刘氏就像做梦一样,她嘴里不断的念叨:“怎么可能?咋没了?咋就没了呢?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两个时辰的功夫。”   范进斗出来了,他听到本家叔叔和娘说的话了,他看到自己的门板没了,知道爷爷奶奶是真没了。   邻居家小山他爷没的时候,他见过,就是卸的门板,用门板抬着趟在堂屋,在他们这,只有自己家死人了,才能卸家里的门板,否则,一律不能卸。   他走到娘的身边,拉着她手的说:“娘,爷和奶没了,咱回堂屋,把麦子挪了,把地上收拾干净了,爷奶回来好躺着。”   范刘氏听着儿子的话,看着儿子稚气的脸,一把把他搂在怀里,“哇”的哭了起来。   她进范家有十年了,公公虽说脾气急躁,可哪次也没冲她发火,婆婆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这些年和她一起操持着家务,拉扯着孩子,这怎么说没就都没了呢? 正文 第三章 堂屋的尸首   范老汉和范齐氏被抬进堂屋的时候,地上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范刘氏看到公婆的尸首,跪在跟前哭了起来,堂屋里站着的本家的女人也都低着头,抹着眼泪。   范大有也跟着进了堂屋,一路上吴老汉和他说的,要怎么进门,准备什么东西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虽说他已成家十年了,可还是什么都听爹的,什么时候该种庄稼了,什么时候该收庄稼了,都是爹说了算。有时候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可爹是个急脾气,还有咳嗽的毛病,他不想惹爹生气上火。在爹面前,他绝大时候是默不作声,如今爹娘都没了,他感觉家里的天像被这雨浇塌了一样。   四周的男人女人小声的议论着:“老两口好好的上山,怎么就都没了?”有的说是让水呛死了,有的说是被镰刀砍死了。   范大有也不明白爹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在路上,吴老汉说,他是最先看到爹娘在沟里的,可是具体怎么会事他也不知道。   这时,村里的大夫来了,大伙看到,忙给他让路,他背着个药箱走到范老汉和范齐氏身边蹲了下来。   看了看范老汉的鼻腔,又掰开了他的嘴看了看,一旁的范大有把盖在爹脖子上的布拿开,被镰刀砍伤的脖子上,没有了血色,翻出惨白的肉,站着的几个女人有的吓得捂起了嘴,有的吓得捂起了眼睛。   大夫检查了一下脖子上的白肉,微微点了点头,他又来到范齐氏身边,看了一眼,问:“谁第一个发现她的?”范大有答:“吴大叔是在远处看到的,我是第一个在水里看到的。”   大夫又问:“那你看到你娘脸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范大有想了想说:“也没啥不同,就是鼻子和嘴巴里都有青草。”听了这话,大夫点了点头说:“这就对了。”   范大有抬起头,通红的眼珠子看着大夫问:“我爹娘到底是咋死的?”   大夫站起来说:“你爹是镰刀割在脖子上,失血过多死的,你娘应该是水呛死的。”说完就往门外走了。   范大忙谢大夫,拿着斗笠去送他。   屋里又是一阵议论:“啧啧,好端端的两条人命都没了。”   “这两人不在自家地里,跑到沟里去干什么?”   “老汉还被镰刀砍死了,谁下的手呀?”   天越来越暗,范大有就这么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范刘氏还在“嘤嘤”的哭着,范进斗也跪在角落里,他听到站着的这些男人和女人还在捂着嘴小声议论,他真想起来,把他们的嘴一个个都缝上。   范大也跪在那,吴老汉过来拉起他,两人到边上嘀咕了几句,范大就走到范大有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说:“大有,该给老人收拾收拾换衣服了,再等下去就不好穿了。天这么热,叔和婶子又在水里泡了大半天,我和吴老爹还有本家商量了一下,今晚就给两位老人安葬了吧。”   范大有不想把爹这么快就葬了,他想给他们守灵三天,可堂哥说的也有道理,放这么长时间,尸首会有味的。   可他还没有给爹娘准备棺材,虽说庄户人家,整天在地里刨食,没多少钱,可之前要不是爹怕花钱,他在就给他们备下了。他爹本是想自己和儿子都会木匠活,再请上几个帮工,到时候打上两口薄棺材就行。   木料买下了,可还没动工,人就没了,范大有想到这心里就更难受了,他哑着嗓子说:“堂哥,你找两个人帮着到镇上看看,给爹和娘备上口棺材,再安葬吧。”   范大听了这话,叹了口气,他知道范大有家的情况,前些年孩子小,家里人口少,劳力多。   可这些年孩子长大了,又要念私塾,再加上今年这天,下了十多天的雨,庄稼是都没指望了,家里也没多少底了,范大这样想着,还是答应了他:“行,后半夜我就去,大有,你家的情况我知道,咱尽量省着点,还有孩子呢。”范大有听了堂哥的话点了点头。   大家听范大有要给他爹娘置办棺材,又是一阵议论,老范家行啊,一下子能拿出两口棺材钱,一边议论一边躲开范大有,生怕他开口和他们借钱。   范进斗低头听着这些议论声,他想把这些男人女人的嘴用针缝起来的想法更强烈了,他想一边缝一边对他们说:我们家是不会跟你们借钱的。   吴老汉抽着烟袋,看着大家说:“大家伙别议论了,赶紧帮着把老范老两口收拾一下吧。”   大家搬的搬,抬的抬,打水的打水,拿盆的拿盆,一起帮着把两个老人收拾妥当了,就回家了。   范刘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今天,辛苦本家兄弟、嫂子了,等出殡那天,再请大家到家来吃饭。”   人都走了,范刘氏回家换了刚刚被雨淋湿的衣服,她把中午的菜团子和面汤从锅里拿出来,端到范大有跟前说:“他爹,吃点吧,垫垫肚子。”范大有摇了摇头看也没看。   范刘氏红着眼睛又说:“他爹,午饭你就没吃,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今晚还要守一晚灵,垫吧点吧,要不人受不了啊,再难受也得吃饭呀。”   范刘氏见范大有还是没说话,就又把碗端到范进斗的跟前说:“好孩子,你先吃点吧。”范进斗抬头看了看娘,又看了看低着头一直跪在那的爹,倔强的摇摇头说:“不,我不吃,爹不吃,我也不吃。”   范刘氏听到儿子的话,“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她哭着趴到公婆的身上说:“爹,娘,你们二老看看吧,这爷俩是不想要身子了呀,大有身上都湿透了,回来也不换衣服,也不吃饭,就这样跪在你们身边。斗这孩子也是,看他爹不吃他也不吃,这可叫我怎么办哪?”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角落里的范进斗,“哇”的一声也哭了起来,这是今天他第一次哭,他想到爷爷奶奶平时对他那么好,有什么好吃的都是让他先吃,总说他是家里的独苗,将来是要给他范家传宗接代,光宗耀祖,可现在他们已经不在了。   范大有看着哭泣的女人和孩子,哑着嗓子说:“给我找件衣服换上吧!斗,咱吃饭,吃完饭,今晚给爷爷奶奶守灵。”   三个人都没有上炕吃,就在灶台边,一人拿个小板凳围在那,谁都没有说话。   天完全黑透了,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哗哗”地打着地面,像是有人从空中拿着水桶往下倒一样。   吃完饭,换了身干衣服,范大有又跪在爹娘身边,范刘氏怕他冷,又拿了件背心给他穿上,她和儿子也跪在两侧。   一夜无语,范进斗一晚上都没打盹,要是平常,他早就困得不行了,可是今晚他一点没觉着困,他感觉这不是晚上,仿佛是在白天。 正文 第四章 洪水来了   已过丑时,外面的天还是黑的,雨还在下,范刘氏隐约听到好像有人在喊:“快跑啊,快跑啊……”紧接听到着村里的狗也“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她听到自家的骡子也跟着叫了起来,便问男人:“他爹,你听到喊声没有?”范大有也听到了,紧接着声音更清楚了“快跑呀,快跑呀,洪水来了……”他猛的站了起来,刚一起来头还有些晕,腿也发软。   他定了定神,拉起女人和孩子说:“是洪水,外面的人喊的是洪水来了。”这声音从他嘶哑干裂的嘴里喊出来,更吓人。   女人和孩子惊恐的望着他。   “快跑”范大有拉着他们就往门外跑,出了门,看到远处有几个人影也在跑,他就用嘶哑的声音问:“咋的了?真是洪水来了吗?”那边人影传来声音“是,是洪水来了,快跑啊。”范大有听着,拉着女人和孩子撒腿就跑。   跑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他突然停了下来,甩开女人孩子:“你们先跑,爹娘还在屋里,我要回去背爹娘。”范刘氏紧紧拉住男人,又把孩子推到男人的怀里哭喊的说:“他爹,爹娘没了,爹娘没了,咱还是先管活着的吧。”   范大有听了女人的话,眼睛瞪得通红的,额头上暴筋凸起,他甩开女人的手“啪”的给了女人一个耳光,推开儿子就往家里跑。可刚跑了两步,他就又停下了,站在那,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转身回来,一只手拉着儿子,一只手抱着女人,往前跑。   雨下的越来越起劲,范大有脚下淌着水,不知道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该往哪跑。范进斗看到娘的头发都散了下来,他知道洪水要来了,可他还小,娘也是小脚,爹抱着他们跑不了多远就会累趴下的。   突然,他晃荡的眼睛好像看到了路边的两棵大树,这是他熟悉的两棵树,他经常到这来爬树掏鸟蛋,这两棵树很粗,平时他们几个人都抱不过来。   他呼喊着:“爹,娘,树……树……”范刘氏听到儿子的呼喊,她也从晃荡的眼睛里看到这两棵树了,她一把拽住男人的脖子喊:“他爹,树……树……上树,树高。”范大有的脖子被女人嘞着,停了脚步,他把女人放下了。   仰头看着眼前的两棵树,黑夜里,雨水里,他看不清树有多高,可这树够粗,爬上去肯定不能断,眼下不知道该到哪里去,那就爬上去试试。   他对儿子说:“你先上去,记住,使劲往上爬,有多高爬多高,别往下看,我叫你,你才能下来,一定要记住。”   他把儿子扛到树下,范进斗准备好了,就开始往上爬,这树,他不知道爬过多少次,虽说树干被雨水都打湿了,可树干上有凸起的地方,他人又轻。   范大有看到儿子爬上去了,对女人说:“快,你爬这棵,我在下面推着你往上爬。”   女人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树,咬了咬嘴唇对男人说:“他爹,算了吧,我一个小脚女人,哪能爬树,你抓紧时间自己爬吧,洪水要来了,咱家只要你和斗能活命就行。”   听着女人的话,范大有不作声,只是蹲下来,拍着肩膀对女人喊:“废什么话,快上来,使劲往上爬,你想让斗没娘吗?”女人看着蹲在地上的男人,又望着正在另一棵树上往上爬的儿子,她撩开衣服,上了男人的肩膀。   男人扶着树,慢慢起了身,对女人说:“抱着树,使劲往上爬,脚蹬着树干凸起的地方,腿夹着树,使劲……”女人听了男人的话,紧紧的抱着树,她感到,男人正在一点点往上顶着自己。   男人说:“把手往上挪,再往上,你就能够着树枝了。”女人咬着牙,贴着树,往上挪,她感到手上火辣辣的疼,身上都透了,热汗往外冒,她知道,她要挪到树枝那,只有够到树枝就能再往上爬。   女人伸着胳膊,瞪着腿使劲往上蹿,她的男人还在下面。   够着了……够着了……终于够着了,一只手,两只手,她抓着树枝,身体紧贴着树干,脚瞪着男人说的树干凸起的地方,她感到自己有无穷的力量。   范大有看女人爬上去了,就赶忙到旁边儿子爬的那棵树下,几下功夫也爬了上去,儿子爬的高,树下给他留下足够的空间。   范进斗扒拉开挡在他眼前的树叶,他看到爹也上到自己这棵树,娘在另一棵树上。   他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也往这边跑,那人肯定看到了树,也想爬上来避难。   就在这时,范进斗看到猛兽一样的东西迎面而来,是洪水,洪水来了,就在那人身后,他着急的想对那人大喊:“快点,再跑快一点”,可他还没有喊出来,呼啸而来的洪水就把那人卷走了。   天亮了,场下了十多天的雨也停了,十多天没有出来的蝉鸣声叫得人耳朵都要聋了,范进斗看着树下,一片狼藉,这场洪水经过的地方,把一切都吞噬了。   屋顶的泥草,灶台的破锅,断了的车辕,碎了的泥缸,都在泥水里,还有一床浸满泥水的被子缠在这两棵树中间。   洪水退去,树下只剩下细细的流水,范大有活动活动腿脚,下了树,他女人和儿子也扛了下来。   范刘氏的手掌破了,划伤的地方被雨水泡得发白,此时,她就像是一根熟的面条,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范大有和儿子扶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刚进村,就听到哭喊的声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跪在地下,嚎啕大哭。村里的房屋倒的倒、破的破,没有完整的,一路上,没有人和他们说话,也没有人抬头看他们,大伙有的跪在地上哭,有的低着头一边抹着泪,一边在泥水里捡自家的东西。   范进斗看到可一个碎了口的泥碗,他认出来,这是他家的,顺手就捡了起来,等他们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哪里还有家,只有一堆破烂石头。   范大有急切的扒拉着石头,他想看看爹娘的尸首还在不在,可是什么都没找到,只找到几根木头,一床被子,还有一条女人的围巾缠在泥水里,家里的骡子也没了。   三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地上,抱头痛哭,只有脚上裹着的厚厚的泥土,还有这天上晒得人快要喘不上气的太阳,让他们感到,他们还活着。   这场洪水,范家村一共死了十八口人,加上范老汉和范齐氏,整整二十口。像范大有家这样,屋子全冲垮的有二十多家,其他家,虽说屋子没有全部冲垮,可一时半会也住不了人。   半个月过去了,天一直是晴的,火辣辣的太阳把一切都烤干了。村里的男人,都到下游去找被洪水冲走的亲人,范大有也和大伙一起出去找,他想:活的带不回来,起码也要把尸首带回来。可找回来的寥寥无几,范大有的爹娘更是没有踪影。   范刘氏和村里其他女人一样,领着孩子到处捡自家的东西,她每天就是埋头瞪着眼睛找,可找了几天,就找回几个碎了的泥碗。所幸的是自家的苞米地还在,还没有被冲走,虽说苞米还没熟,可嫩苞米棒掰下来,也能顶饿。   又过了些天,到下游去的男人都回来了,四处瞪眼找自家东西的女人和孩子也回来了。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该到地里去干活的,都去干活了,该在家收拾房子的,都在收拾房子。庄户人家,靠天、靠地吃饭,人没了,可秋天该交的租一粒也不能少。   范进斗每次去自家地里的时候,都感到路上那些人对他指指点点的,不知在议论什么,他没空搭理他们,他要去地里干活,爷爷不在了,家里的劳力少了。   村里人的眼神和议论,范刘氏也感觉到了,她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有时想过去搭个话,可女人们一看她来了,立刻就停止了议论,扭头就走。 正文 第五章 谣言四起   可谣言还是传到她耳朵里了,一天,她在地里给玉米地拔草,下了这些天的雨,地里的草越发多了。她听到旁边地里两个女人在议论,一个女人说:“你听说了没,你家旁边,范大有家,这次可造了大孽,洪水没来的时候,他家两个老的,不是都掉沟里淹死了吗?”   另外一个女人应声说:“是呀,头天他俩没的,后半夜就发大水了,我家牛蛋也是那晚被冲走了,现在也没找到。”说着还“嘤嘤”哭了起来。   先前说话的那个女人说:“别哭了,哭也哭不回来,我的泪早就流干了,你知道吗,老头和老太太没的那天,大家不是让范家当晚就把人埋了吗?可他非不听,还要买棺材,冲撞水神娘娘啦。水神娘娘要他家那两个老的命,人没有及时埋,耽搁了时辰,水神娘娘急了,当晚就发了怒,村里的人都是被他们家连累的。”   哭泣的女人听了这话,停住了哭声,呸呸的,往范刘氏家的玉米地这边吐了几口唾沫,生气的说:“我说怎么突然就发了那么大的水?真是不要脸的一家人,得罪了水神娘娘,结果把一个村的人都连累了,我家男人要是还在,哪用我这娘们裹着小脚上山干活。”说完又是一阵哭骂。   范刘氏听了两人的议论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蹲在地里,玉米杆蹿的老高,她看不到那两个人的脸,可一个村住着这么些年,听声也知道是谁。   她想过去和她们理论一番,问问她们,这天灾人祸的事情,怎么就赖上她家了?可出了这样的事,谁心里好受?就压着火,没过去。   哭泣那个女人平静下来又问:“你这是听谁说的?虽说水神娘娘不能得罪,可咱村头些年也有淹死的,也没当天就下葬,没听说得罪水神娘娘呀,范家一家人,人看着都还算老实。”   另一个女人说:“你呀,就是心好,这次不一样,你没看下了十多天的雨,这是水神娘娘的警告,而且有人找孙大仙算过啦,这人你也认识,就是范大的女人,那天范大有不是让她男人去买棺材吗,她怕有什么事,就连夜上她娘家孙家湾去找孙大仙算了,结果她还没回来,村里就出事了。”   女人听了这话,忙点着头说:“孙大仙算过了,那这事肯定是真的,这个挨千刀的范家,走,活不干了回家,这哪是娘们干的活,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这帮挨千刀的,太自私了,也不为别人想想。”说着、骂着、哭着,两人下了山。   范刘氏蹲在那一动不动,她知道这十里八村都相信孙大仙,可她不信,不就是给老人买棺材尽孝吗?怎么会得罪水神娘娘呢?   她也没心思干活,想回家找男人商量一下,这要是村里人一直这么传下去,他们一家人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抬头做人。   还没到家,就看到家里围着好多人,其实说是家,就是男人用木头和干草搭起来的窝棚。范刘氏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她看到村里好多人都在,大部分是失去家人和房子的,她还看到刚才在地里说话的那两个女人。   大家一个个怒气冲冲的看着范大有。   范大有的脸上都是汗,身上的小坎肩都湿透了,他哑着嗓子对那些人说:“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不是欺负人吗?”自从爹娘出事,他的嗓子就没好过,一直这么哑着。   这时,一个女人在人群里说:“怎么还说我们欺负人?是你家害死了村里的这么多人,就该从村里搬走,范家村不能再受灾难了。”范刘氏看到,说话的这个女人,就是刚才在地里的那个女人。   范大有紧紧的攥着拳头,气得他想去撕这个女人的嘴,范刘氏走出来,拉住男人的胳膊,说:“胡说,这都是谁造的谣?你们这样说有证据吗?”   “证据?人都死了,这就是证据。”   “孙大仙的话就是证据,大仙都算过了。”   “对,对……”   “这都死了多少人了,你们这是让我么家破人亡。”   “走,赶紧离开范家村。”   “不要再给我们带来灾难了。”   在人群后面的范进斗一开始还不明白大家在说什么,这会,他算是明白了,原来村里人把这一切都算到了他家头上,还让他们一家人离开范家村。   他愤怒的扒拉开人群,走到爹娘前面,一边推那些人,一边大喊:“这是我家,你们才应该滚,哪个孙大仙告诉你们,你们没一个好人,都是坏人。”   大家听到范进斗的喊叫,纷纷指着范大有说:“听听,听听,范家人都是造孽的,连个小孩都敢随便骂人,还敢说孙大仙,你们不赶紧收拾东西走,还非得大家伙动手吗?”   有几个女人还真想上前拆范家的窝棚,范刘氏一把把儿子拉到身边,她不想让这群红了眼的人伤着儿子。   “住手”是村长的声音,范家村的村长也是他们的东家,在村里说话很有力度,而且村长是念过书的人,范刘氏想,他不会像这群人一样无知的。   跟着村长一起来的还有范大和吴老汉,范刘氏原来对这个堂哥还很尊重,可自从地里听说,孙大仙是他家女人找来了,就不想搭理他了,不就是帮着去买棺材吗,想当年范大他爹的棺材,也是她家男人帮着买回来的。   这次洪水,毫发无损的房屋就有村长家,村里几乎都是泥土房,只有村长家是青砖瓦房,只见他戴着个小礼帽,走到人前,皱着眉头看了看围着的人,从衣襟里取出手帕,掸了掸身上说:“乡亲们,听我说,我知道出了事情,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样,可面对灾难,我们要学会坚强呀,大家聚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庄稼地里的活不干了吗?”   他用手帕擦了擦嘴,停顿了一会又说:“范大有一家会走的,你们放心吧,散了,都散了吧,这么热的天。”   听了村长的话,大家再没多说,都各回家了,村长望着范大有说:“大有,错,可能不一定是你的错,可事情确确实实是发生了,你留在村里,平息不了众怒,再说,留在这也什么意义了,房子没了,难道让老婆孩子住一辈子窝棚?”他边说边斜着眼睛看范刘氏,心想,这个女人,十年前嫁过来就那么俊俏,现在怎么一点都没变。   范大有没想到村长能说这样的话,他看了看堂哥范大,范大忙低下了头,他又看了看吴老汉,吴老汉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也低下了头。   村长咳嗽了一声,又想说什么,这时范刘氏突然说:“我们走,今晚收拾好,明早就走,你们回吧。”大伙听了这话,都吃了一惊,一起看向范刘氏。   村长轻笑了几声说:“你一个女人家,做的了主?”   范刘氏没有看他们,只是望着男人和孩子,范大有抬头望了望天,这太阳可真刺眼,刺的人眼睛想流泪,他感到儿子用小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个字“走”,他又低下头看了看女人,女人的眼神很坚定,似乎也在说:“走”。   范大有紧紧的握住女人和儿子的手,嘴里吐出四个字:“走,明早走。”   其他人又一惊,说是走,可范家祖祖辈辈都在这,能往哪走?村长咳了一声问:“准备往哪走?”范大有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往哪走,可此时,他想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范刘氏仰着头说:“去我娘家,我娘家东边的大码头。”范大有听了女人的话,脸上有些阴晴不定,额头直往外冒汗。   村长里哼了一声便离开了,范大和吴老汉也跟着走了。   大家走了以后,范大有问女人:“真去你娘家?”范刘氏微笑的点了点说:“对,就去我娘家。”   范进斗仰头望着娘问:“娘,真去姥爷家吗?我一次也没去过,姥爷家真的有大码头吗?大码头是什么,好吃的吗?”   范刘氏拍着儿子的脑袋说:“小傻瓜,大码头不是吃的。”   范进斗又问:“那不是吃的,是玩的吗?”   范刘氏想了想说:“也不是玩的,不过有吃有玩的,你问你爹吧,他知道。”   范进斗又转过头问爹:“爹,娘说你知道,大码头到底是什么呀?”   范大有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儿子描述,他想,等儿子看到了,再在那呆上几年,自己就会明白的。 正文 第六章 离开范家村   一家人吃过晚饭,想收拾一下东西,可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所有的家当都在眼前。这时一个人影来到窝棚外,借着月光范大有看清了,这人是吴老汉,他怀里还夹着个包袱。   他走到范大有身边叫了声:“大有”,范大有没有答应,吴老汉又说:“大有侄子,我知道你嫌我今天没帮你说话。哎!谁能听我老汉说话?当年我逃荒到范家村,村里人都歧视我,就你爹帮我盖房、支炤,还帮我在村长那说好话,你爹是个好人,我们老哥俩这么多年的关系,我老汉惭愧呀!”   吴老汉说着,眼圈就红了,范大有听他说起了爹,他的鼻子一酸,他也知道,村里的人不会听吴大叔的,说不准还会连累他。   他挪了个地方对吴老汉说:“大叔,我不懂事,我知道您老的难处,你坐吧,说起来,爹娘还是你发现,帮着抬回家……”   吴老汉听到范大有的话,心里很欣慰,大有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小子对他还是有感情。   吴老汉放下怀里的包袱说:“我家里也受灾了,没啥值钱的东西,可是穷家富路,这些你拿着路上用吧。还有地里的玉米,你天不亮掰一些路上吃,今年秋天的租子,我帮你交,路上当心,等到了斗他姥爷家,给我捎个信。”   吴老汉又扭头对着窝棚里面说:“斗,路上听爹娘话……”说完转身就走了。   范大有望着老人离去的背影,心里也不好受,他听得出来,老人和他说话流泪了,他只不过不想让他看了难受,才转过身就走的。   他把包袱拿到里面,让女人点了灯,两个水葫芦,两个火镰石,一套男人衣服,一套女人衣服,一套小孩衣服,一床破的补了又补的被单,几个窝窝头,那套男人衣服兜里竟然还有用手绢包着的五个铜钱。   范大有看着这些东西,喉头哽咽,他知道平常拿出这些东西不算什么,可对于刚受了灾的人家,这无疑是吴大叔全部家当了。   天刚亮,他叫醒了女人和孩子,一人吃了个生玉米,用包袱包着被子还有吴老汉给的东西,出来就把窝棚掀了。又找了俩根合适的棍子,一根用来背包袱,一根给女人走路拄着用,她的小脚不拄着棍子,一路上可有得罪受了。   范刘氏问:“咱还去地里掰玉米吗?”范大有想了想说:“不去了吧,把之前掰的那几个带着就行,玉米要留着秋天交租,咱不能让吴大叔家再搭粮食了。”听了男人的话,范刘氏点了点头。   范进斗不明白,家里啥都没了,还交什么租子?再说是村长要他们走的,既然让人走,就别想要租子。   等后来,范进斗真的去了大码头才明白:人这一生,无论走到哪,干什么,都要守住自己的那颗本心,即使人不在了,心也要在,精气也要在。   一家三口走在村里,路上的人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看热闹似的看着这一家人。   范进斗觉着,今天这路上的人比哪天都多,他看到那些人的嘴脸,气得紧紧攥着小手,他想把他们的嘴都一一缝上,再把地上的泥土都摔在他们脸上。   范大有和范刘氏就像谁也没看到一样,一个背着包袱,一个拄着棍子,一步一步往外走,走出村口的时候,范进斗抬头看了看爹,他看到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那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被早上的太阳照的晶莹剔透。   很多年后,范进斗回来查了当年的事情,他去了孙家湾,孙大仙早不在了,他的后人也没人承认,他们说,老太太从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他又去了县衙,去查当年洪水的原因,他们村发水那年,战争刚结束,整个清政府从上到下,都绞尽脑汁筹措银子给洋人,谁又会去修葺一段濒临倒塌的堤坝?谁又会去管因堤坝修葺不擅倒塌淹死的几个百姓?   他还看见了范大和他女人,他们都摊在了炕上,话都说不利索了。范进斗想,他们的命其实也算是爷爷奶奶当时救的,范大那晚驾车去县里买棺材,躲过了那场水灾,范大的女人随后去了她娘家,也躲了过去。   范进斗跟随他爹范大有和他娘范刘氏逃荒到东姚家村那天,正好是他十岁的生日,十岁的男孩虽说不大,可也不小了,在村里也是半大的小伙子,可范进斗的个头刚到他爹的腰部。   “他爹,歇歇吧”,范刘氏拿着棍子,弓个腰,立在那,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她用头上的围巾耷拉下的碎布边一遍一遍的擦着脸上的汗,那神情像是一步也不愿走了。   “咋了,又累了?昨晚不是吃了半个红薯吗?”范大有这样说,可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女人和儿子。   “他爹,你知道今天是啥日子不?”范刘氏看到男人也停了脚步,干脆把棍子放一边,拉着儿子坐下了。   秋天的路上,草是黄的,土是黄的,大中午的黄日头照得范刘氏的围巾和蓝粗布褂似乎也变成黄的了,让人直犯晕,真想在这片软软的草上坐着、躺着、美美的睡上一觉。   范大有问:“啥日子?”他用棍子背着包袱继续站在那,头上的汗珠子任意长在脑门上,有大有小,有往下滴的也有往下流的,范大有也不去管它们。他也想坐下来,坐下来擦擦汗,坐下来喝口水,可是他知道,只要一坐下来,那就再也不想起来了,这一天的行程又耽搁了。   “今天是斗十岁的生日。”   范大有听着女人的话“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他在想:生日又怎么了,饭都吃不上了,还想他妈的生日。   一路上他们一家三口一路饭逃荒要饭,往东边走,可两个月了,拖拖拉拉的没走多少路,一会大的想坐下歇着,一会小的又想喝水撒尿,可范大有嘴上也没抱怨什么。一路上,无论要到什么都先给他们娘俩,剩下的他再吃,他知道,范刘氏从小没受什么苦,这么多年跟着他不容易。   范刘氏娘家条件还不错,范大有年轻时在码头上给她爹扛活,被范刘氏她爹相中了,本来是想招他当刘家的上门女婿,可范大有死活不同意,说宁肯不娶,也不当倒插门。范刘氏她爹没办法,就放他走了,可没想到范刘氏竟然珠胎暗结,跟着范大有偷偷的回了老家。   现在一家大小吃没吃的,喝没喝的,可就算到现在这一步,他也不想去见范刘氏她爹,一是不想去倒插门,再是也没脸去呀。可实在没办法,一家大小总要活命。   范进斗耷拉个脑袋和娘并排坐在草地上,一边摆弄地上的土和草,一边说:“娘,我饿。”昨晚的半块红薯在他肚子里早就没影了,今天早上屎都没变成。   范刘氏解下腰上的水葫芦,递给儿子说:“听话,先喝点水!”她望着儿子黄瘪瘪的脸,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儿子十岁了,不仅个子长的小,还很瘦弱。   逃荒的这两个月,孩子连个面食都没见过,就是些地瓜,野菜的,碰到好人家给个窝头,她都不敢一顿让孩子都吃了。吃了这顿,下顿再吃啥,大人饿就饿点,可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又想到今天是儿子的生日,从早上到现在她们一家三口还啥都没吃,心里就更难受了。   范进斗把水葫芦递到娘的嘴边说:“娘,我喝完了,你也喝点吧。”他知道,娘也饿,娘也渴,娘也累,娘的心里更是难受,他不应该刚才和娘说饿的。可他毕竟又是个孩子,他想或许娘喝点水心里就会好受些,他刚喝了水,就感到自己比刚才好受些了,让这日头一照就更好受了。 正文 第七章 决定留下   “乖儿子!”范刘氏接过水葫芦,摸了摸孩子的头,抬头又望了望前面离她几步远的男人,她看到了男人额头上的汗,举了举水葫芦,似乎在说,她爹,你先喝吧。   可男人没有反应,她又放下了,把葫芦嘴对准着自己的嘴,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喝完水,她又要站起来,她想靠刚才喝的几口水的力气站起来。可是脚刚想和地一平,腿又伸不直,腿刚要伸直,身子又打晃,头也有些晕,她赶忙用一只手撑在地上。   稳了稳神,把水葫芦放在腰间,用腾出的这只手拉了拉围巾上耷拉的碎布,深吸了一口气,借助手的力量,站了起来。   刚站起来,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男人身边,想立住脚,却打了趔趄,差点撞到男人背包袱的棍子上,被范大有一把给扶住了。   “咋了你?”范大有慌张的问,他不明白女人这么急急的走过来干什么,他要是想喝水,自己身上也有水葫芦呀,不用她这么着急忙慌的送过来。   范刘氏抬头看着男人说:“她爹,我想跟你商量点事。”边说边给他擦汗。   “哦”他知道女人是想说吃的事情,他也饿,可他是家里的男人,他不能说,前面就是个村子,他站在这都能望到村子那的茅草房顶,一片一片的,看来还是个不小的村子。或许能要到吃的,要是遇到好人家还能给个窝头,要是这次能要到窝头,他一定一顿让孩子吃一整个,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这样想着,上下牙齿不自觉的咬得紧紧的。   女人擦完汗,把水葫芦解下来递给男人说:“咱不走了吧,你看,不远处就是个村子,咱就走到这吧,在这住下。”   范大有惊讶的问:“你说啥?”女人是不是饿的脑子不好使了,不是说去她娘家吗?才走到这就不走了?还想在这个不知叫什么,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住下?   说住下简单,可是住哪?他们一家三口总不能睡在露天吧,吃啥?喝啥?一个村最排斥的就是他们这些外姓逃荒的,更何况让你在他们的地里刨食吃。   范刘氏说:“他爹,你别着急,先喝口水听我说,你说咱巴巴的走了两个月,还没走到海边,这要走到我娘家去,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你”范大有刚要说话,就被范刘氏打断了“而且今天是斗的生日,咱今天刚好走到这,说明咱和这个地方有缘分,就住下吧。”   “你……”范大有心里想,自家女人可能真的是饿的脑子不好使了。   女人念过几年私塾,认识的字比自己多,在家的时候,有个大事小情的,也和她商量着拿主意,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啥缘分?和这地方有缘分?这不是扯蛋吗?   范刘氏见男人不说话,就问:“咋样?”   “咋样?不咋样,在这住哪?吃啥?喝啥?”   他真想听听女人怎么想的。   “住哪?咱上村子看看,有没有不要的破房子,收拾一间就行,吃啥?你看这里的地这么多,还能没咱口吃的,再说,这的地好,草都这么旺盛,野菜肯定也多。”女人抬起头来,望了望远处的地和房子,好像这地和房子此时都是她的,嘴角还露出了笑容。   “不是说上你娘家吗?虽说这些年不怎么联系了,可总归是亲戚。”   男人望着女人和孩子,望着这片土地,他也想留下来,可他不能像女人那样白日做梦,他要考虑实际的问题,再说,像他们这样逃荒到外地的,还是到有亲戚的地方靠谱些。   女人没有接男人的话,自顾自地说:“现在是秋天,再过一段时间,天就冷了,我们哪有冬天的衣服,就这样走,不饿死,也冻死了,我们死了没什么,可还有孩子呢,他正是长身体、需要粮食的年纪,天天饿的直打晃,我这个当娘的不忍心。”   范进斗听着爹娘的议论走过来哀求:“爹,我也不想走了,咱住在这吧,刚才我还在地上捉了只蚂蚱呢!”他的手里还真拿着个蚂蚱,翠绿翠绿的。   “留,留,留,一个个都说留,可上嘴皮碰下嘴皮子的话谁不会说。”范大有一边大声说一边生气的把棍子和棍子上的包袱一齐扔到了地上。   范大有发火了,他平时话不多,也很少发脾气,可听了女人和孩子的话,他忍不住了。特别是儿子,范家就剩这个独苗了,虽说现在家没了,可他范家的苗还在,苗在,家就还有希望,走了这些天,他没听到儿子喊苦、喊累,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是喊饿,又是喊渴,还不想走了想留在这。   范大有指着女人的鼻子继续说:“你也是,不是说上你娘家吗?我知道,当年没和你爹娘说,就把你带走,这些年有没啥联系,是我不对。混成这样,我也没脸去,可这不是没办法嘛,你顾着你的脸,也得顾着孩子呀!”他要说,他要把这些日子的痛苦和委屈都说出来。   他知道女人说的也有道理,天越来越冷,可他不能放弃,他要为孩子的将来考虑,他不光想着让孩子吃饱穿暖,他还想让孩子继续读书,将来有前途,为了这,多不情愿,他都要去,儿子是他范家所有的希望。   “哇”的一声,女人哭了,她把孩子搂到怀里,边哭边埋怨:“你知道啥?我也没办法呀,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女人哭的声音大了起来,鼻涕也流了出来。   范进斗听到娘哭泣,想抬头看看娘,可娘把他搂的紧紧的,他的头紧贴在娘的蓝粗布褂上,想抬都抬不起头来。   范大有看着哭泣的女人,和被女人搂在胸前的孩子,他沉默了,他想发火,刚才他的火还没发完,他又想去安慰女人,安慰这个跟着他的可怜女人,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   沉默……哭泣……在这沉默、哭泣声中,范大有后悔了,他不应该朝女人那么大声说话。大声哭、大声说话都是需要力气的,对于一个昨晚就吃了半块红薯的家,不应该把力气这上面。应该把力气花在走路上,可现在到底是走还是不走,范大有也不知道,他就这样默默的坐着。   渐渐的,女人的哭泣声小了,她抽泣着说:“我爹娘没了,早都没有,你还舔着脸想占老丈人的光。”   “啥?”范大有听到女人的话,大吃一惊,站起来,张大嘴巴看着女人。   没了?早都没了?这是什么意思?这话就像是晴天霹雳,把他所有的希望都劈成了灰,“怎么可能呢?”范大有从嗓子眼挤出这几个字。   “怎么不可能?前些年就死了,家里遭了土匪,爹娘都没了,托人稍信给我了。”女人哭的声音更大了,把范进斗搂的更紧了,“爹娘死了,我这个做女儿的没有尽一天孝,我对不起他们呀……”   范大有想过去安慰女人,一不小心,被棍子绊倒了,一屁股坐在包袱上,他想站起来,可实在没有力气了。他感到有东西跳到他手背上,是蚂蚱,孩子说的没错,这里真有蚂蚱。   女人还在继续哭,她似乎要把刚刚喝的水都变成眼泪哭出来,一滴不剩。范进斗还在娘的怀里,他现在低着头,他发现低头比抬头要省事,他是趁娘擦眼泪的时候,低下头的,这样喘气能顺畅些,鼻子和嘴巴都舒服了,娘身上蓝粗布褂上泥土的味道也没那么呛人了。 正文 第八章 夹河方向   “那你还让我们去你娘家?”范大有有些不满,既然老丈人早就不在了,那女人还要拉着他离开村里,他们该到哪里去。   范刘氏听到了男人的话,停止了哭声,把儿子也松开了,她用擦了擦眼泪,又用衣服袖子摸了摸儿子的头,到男人身边坐下了。   范大有没有动,他不该在女人伤心的时候说这样的话,他希望女人能打他几下,毕竟是他当年偷偷带她离开家的。   可女人并没有这么做,她说:“我是怕你想不开,想带你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找那么一个地方,无论是哪,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范刘氏说这几话的时候很轻,还带有哭泣后的鼻音,可这几句话在范大有听来却很重,这就是他的女人,什么时候都为他着想的女人。   他仿佛又有力气了,有力气可以大声说话,可以大声哭,甚至可以抱起女人,抱起孩子。他缓缓抬起了头,他知道女人一直都懂他,他望着她,秋天的太阳把她的脸照得红彤彤的,好看极了,就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那样。   “有人来了。”   范大有听到声音,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背着褡裢的人朝他们这边走来,他忙起身。   范刘氏也听到儿子的喊声了,她起来,整理了一下围巾,把身上的土拍了拍,等她抬头去看那个人时,人快走到他们跟前了,她忙拽了拽男人说:“你去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   范大有忙往前走了几步到那人跟前问:“大哥,打听了事。”他看眼前这个人年龄和他差不多,矮个头,头戴瓜皮小帽,穿着长褂,黑裤子,黑鞋,人长得很白净,他停下脚步,打量了范大有一番问:“外乡人吧?”   范大有点头说:“大哥,我们是外乡来的,想问一下前面是什么村。”   男人说:“是东姚家村。”   范大有又问:“他们能收留外乡人吗?我们逃荒到这,想寻口吃食。”说这话的时候,他感到身上都冒汗了,似乎眼前这个人就能决定他们一家的去留。   那人直接摆摆手说:“收不收留的我不知道,不过这两个村都是一个姓,外姓人很少。”他指着范大有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一片片的茅屋顶说:“那是东姚家村”,紧接着他又指着西面说:“那里有一条河,一片林子,穿过河和林子就是西姚家村。”   范大有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范刘氏和范进斗也随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他们没有看到茅草屋顶,只看到远处的一片树林,挂满了黄叶。   范大有抱拳对那人说:“谢谢了!”那人大步走开了,他去的方向就是东姚家村。   范刘氏上前拽了拽男人的袖口问:“他爹,你说咱往哪走?”范大有难住了,他也不知道往哪走,他也希望能找个人问问,最好给再能给他个住处,给他孩子个窝头。   他把包袱解开又重新打了个结系在棍子上,拍了拍上面的泥土,背到身上说:“那人不是说西面有条河吗,咱先去河边洗洗脸,收拾一下,再把水葫芦灌满,既然要留下,也要干净点见人。”   范刘氏听见男人这样说,欣喜的看着他,他这话才像个爷们样,她一把拉过儿子跟在男人后面。   范进斗一听爹说要留下,又要去河里,高兴坏了,他蹦蹦哒哒,的说:“娘,到了河边我们就能抓鱼吃了。”   范大有和范刘氏听了儿子的话,眼睛一亮,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一家三口一路上都在说着抓鱼的事情,大约半个时辰,范大有发现路边的草看着茂盛,耳边似乎听到涓涓的流水声。   他看到,脚下就是一处河堤,河堤大概有两三米高,下面是很多沙和石头,东西宽有五六十米,南北长就不知道了,反正一眼望不到头,河的西面是一片树,树的北面是一片片茅草顶,看来那就是西姚家村了,那人没有骗他们。   范进斗看到了河,没有原来的兴奋劲了,这哪里是河,干得只剩下河床了,到处是沙子石头还有枯草和树叶,范刘氏也有些失望,她本想今晚可以烤鱼给他们爷俩吃,火镰子就在兜里,她一路上这样想着,还时不时的摸摸兜里,孩子多长时间没吃到肉了。   她看到儿子失望的表情,安慰他:“没事,咱们下去看看,说不定石头下面还有吃的呢,你看那边还有几个水洼,说不定水里面就有鱼呢。”   范大有也感到奇怪,刚才明明听到水流声了,怎么到跟前就只剩石头和几个水洼了呢,可能是他饿得产生了幻听。   女人说的对,有水就会有鱼,他家旁边的那条河,就有很多鱼,他经常和爹领着儿子去抓鱼。他又想起了死去的爹娘,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范刘氏对男人说:“天不早了,咱还是先下去看看吧。”   范大有也看到了,太阳落下去一大截,没刚才热了,站在河堤上,四周空旷旷的,风吹过来,把汗都吹干了。秋天的天气,看着中午热,可下午温度会越来越低,他们要抓紧时间。   他把包袱放在河堤上,蹲下来,试了试高度,他可以直接跳下去,他站起来说:“我先下,你们再下。”   范刘氏看了看下面的石头说:“你小心点。”范大有提了提裤子,开玩笑说:“没事,这要是吃条鱼,我能直接抱着你们娘俩跳下去。”   听了这话范刘氏抿嘴笑了,她知道男人这是在宽慰她,范进斗也捂着嘴笑了,他说:“爹,你自己跳吧,不用抱我。”范大有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说:“你小子,可真是我亲儿子。”   范大有坐在河堤上,把腿伸下去,轻轻一跳就下去了,他拍了拍手,转身说:“先把包袱递给我。”范大有接过包袱,又把女人和孩子都接了下来。   下来后,范进斗就一个一个掀着石头找,可石头下面还是石头,范大有也掀了几个,什么都没找到,他对儿子和女人说:“别找了,这不是海,这是河,石头下面不会有东西的,咱还是到西面有水洼的地方看看吧。”听了这话,范进斗急忙往水洼那跑去。范刘氏拄着棍子喊:“慢点,慢点。” 正文 第九章 有鱼吃   到了水洼那,他看到水洼上面都是青苔,没有鱼的踪影。这时范大有和女人也来到水洼这,他放下包袱,从女人手里拿过棍子。把青苔都挑出来,他使劲搅了搅里面的水,慢慢等到水面平静了,他看到了有鱼,不过都小鱼,还没有儿子的手掌大,他蹲在边上,抓了几条上来,扔给了儿子。   范进斗看到鱼高兴坏了,不管大鱼小鱼,反正今晚是有鱼吃了。范大有在这个水洼抓了一会,又往西走了,这里有一个一米宽的*,在*的上游有一个往外“咕咕”冒水的泉眼。   他把女人、儿子叫过来,女人一看,高兴的叫:“泉眼”,洗了洗手,接着就捧着水要往嘴里送,范大有拦住女人说:“等一等”,范刘氏知道他又要用他的办法试水能不能喝了,她说:“这是泉水,肯定干净。”   范大有没听她的,直接吐了口唾沫在源头上,唾沫马上散开了,他对女人说:“现在能喝了。”   女人捧了口水喝了下去,不由的赞叹“真甜呀!”她又给儿子喂了一口,范进斗感到这水都甜到心里了,女人给孩子洗了手和脸,问:“你试水的方法,真的灵吗?”   范大有把埋在水里的头伸了出来说:“当然了,这是老辈传下的来的,唾沫散了就能喝,唾沫没散就说明有蛇虫鼠蚁经过,不能喝,以前我爹领我上山的时候……”范大有没有继续说下去,女人知道他不想提以前的事,忙转移话题说:“把你的水葫芦解下来,灌满了吧。”   刚刚抓到的小鱼被范进斗用石块挖了个坑,又填了些水给养了起来,这是爹教他的。   范大有从包袱里拿出个小斧头,这是他在路上捡的,爬上西面的河堤上。这上面就是树林,这里的树又高又粗,树叶都发黄了,树和树的距离很宽,光线很充足,这片树林看着很整齐,像是有人打理和看护一样,不像有野兽出没。   他砍了些树枝,拔了些干草,让女人在下面接着,递给她。   范大有下来到另一个水洼又抓了几条小鱼,天彻底黑了下来,他生起了火,女人也把干草都铺好了,又从包袱里拿出被子铺到上面。   范进斗早就嚷着让爹做鱼吃,范大有知道儿子是太饿了,他们已经整整一天没过吃东西了,他让女人把鱼头都拧了下来,让儿子打了碗水,就这样一家人一边烤着火,一边等着鱼汤。   鱼汤熟了,小鱼都漂到碗上了,一阵阵的鲜味传过来,让人直咽口水。范大有先往孩子碗里倒了些,又往女人碗里倒了些,剩下的留给了自己。   范刘氏看了看男人的碗,又用筷子往他碗里夹了两条鱼,叮嘱孩子:“小心鱼刺,别卡到。”范进斗吸溜吸溜的喝着鱼汤,他舍不得吃鱼,他要把鱼留到最后吃。   今天的这顿饭一家人吃的都很高兴,好久没有吃到鱼了,虽说肚子还没填饱,可也很知足。吃完饭,范刘氏到溪水边把碗都洗干净了,范大有又往火堆里添了添树枝,他们盖了一条薄床单,就挤在一起躺下了。   这一晚上,大家都有心事,男人想的是,明天进不进村,进哪个村子,人家能让他们容身吗?起码也得有个窝棚,这天晚上越来越冷了;女人想的是这的风景真美,有河水、有树林还有满天的星星,看来她选对地方了;孩子想的是,要是明天还有鱼吃就好了,最好能多抓几条。   范进斗是被女人们的“喳喳”声给吵醒的,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头顶上有四五个女人,拿着木盆,在他头顶围了一圈,这时的天还没有完全亮透。   范大有和范刘氏也被这声音吵醒了,范大有看到头顶的几个女人,忙起身站了起来。范刘氏也慌忙站了起来,对那几个女人说:“几位大嫂,你们是谁呀?”   “我们是谁?我们还想问你们是谁呢?”范刘氏揉着眼睛看到,说话的这个女人是个大高个,长得也是浓眉大眼,嗓门很粗,皮肤有些黑,黑里还透着红。   还躺在褥子上的范进斗听见爹娘没说话,抢着说:“我们是范家村的。”   女人们听到他这么说,纷纷问:“范家村,哪个范家村?我们这只有姚家村,东姚村和西姚家村,哪有什么范家村。”   另一个女人问:“你们没有大人吗?让一个孩子胡乱插嘴。”说话的这个女人脸很白,细长的眼睛挂在脸上,看起来是这几个女人里年纪最轻的。   范刘氏听了,忙对儿子说:“小孩子别插话。”   她又对女人们说:“大嫂们别见怪,别听小孩子瞎说,我们是逃难到这来的,家里发了大水,家里的老人都叫大水冲走了,房子也没了。实在没法,希望能在这讨口吃食。”范刘氏一边说,还一边用衣袖擦着眼睛,流下了让人同情的泪水。   听了这话,女人们也纷纷叹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都不容易。粗嗓子女人说:“快把孩子叫起来。”说着就和女人们走到*那。   范刘氏看到她们找个石头坐下,纷纷拿出木盆搓洗衣服,心想:这里的女人可真勤快,天不亮就出来洗衣服,看刚才那几个人的表情,似乎挺同情他们的,看来留下来有希望。   把儿子拉起来,把褥子叠好,范刘氏蹲在地上问男人:“他爹,你说,我们能留下来吗?”范大有没有吭声,刚才女人们说话时他一直站在一边没敢插话。他知道,一群女人说话,他一个陌生的男人,不好随便插话,况且这又是在别人的地头上,范大有心里也没底。   他说:“你过去探探风,你们娘们好说话,这有两个村,哪个村咱都行,只要人家肯要咱。”   听了男人的,范刘氏拿起她那条围巾,也朝*那走去,她找了块石头坐下,两只脚和那些女人一样泡在水里,她听到女人叽叽喳喳的在议论什么。   她们看到范刘氏过来,也没空搭理她,仍然自顾自的边洗边说,范刘氏看没有人搭理她,便把围巾放到水里摆了摆,装作也要洗衣服的样子。   好在昨天来到这,她们一家人都把脸、脖子、胳膊、腿,都洗了,辫子她也给男人和儿子重新编了,让他们看起来还算干净。   范刘氏照了照自己,又用手蘸着水拢了拢头发,她看到女人们还在自顾自的议论,丝毫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便扭头笑着说:“大嫂们可真勤快呀,天还没亮就出来洗衣服。”   女人们听了她的话,才停下议论,那个白白的、细眼女人说:“啥大嫂呀?见人就叫大嫂呀?咱俩还不一定谁大呢?”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木梳子,蘸着水也梳了梳头发。   范刘氏忙说:“是我的不对,我应该叫你大妹子。”说着便叫了声“大妹子。”女人们听到这声大妹子,都“咯咯”笑了起来。   坐在范刘氏旁边的女人笑着对细眼女人说:“小婶子,你年轻,就你最年轻,都嫁人了,还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当自己是没出阁的大闺女呢?”听到这个女人话,她们笑得更大声了。   细眼女人听了这话,脸微微一红,把梳子放到怀里,朝那个女人撩了几滴水说:“姚二嫂,就你坏,总说我。”   被叫姚二嫂的看着细眼女人说:“哎呦,还就我坏,姚家小婶,还撒起了娇,我就是个娘们,要是个爷们还不被你这几句话给迷晕了呀,看来昨晚,又在家伺候小叔了。”   姚二嫂的话音刚落,女人们就“哈哈”大笑起来。范刘氏也想笑,她知道这是女人间的小段子,谁说谁都不会生气,总归就是炕上的那点事和地里的那点事。一边干着活,一边说着笑着,也没那么累。她看了看周围的女人,又看了看自己,还是忍住没有笑,她一个外乡逃荒的,哪有资格笑别人。 正文 第十章 东西姚家村   过了一会,范刘氏又问她们:“你们是哪个村的?”听了范刘氏的话,女人们小声说:“这人的话真多。”   这时粗嗓子女人说:“东姚家村的,我们都是一个村的。”范刘氏她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姚二嫂说:“石头他娘,咱这的人,谁不知道咱是东姚家村的呀,这还用问吗?”   范刘氏听了这话,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粗嗓子女人说:“她这不是外乡人吗?再说,说句话又少不了什么。”女人们也没再说什么,都低着头各顾自洗盆里的衣服。   天亮透了,太阳从东边冒出了头,洗好了衣服,她们拿着盆都往回走了,粗嗓子女人走在最后面,她看了一眼还在坐在那的范刘氏,叹了口气说:“逃荒的日子难,你们领着孩子能到哪去?不行,到村里看看吧。”说完就大步跟上前面几个女人,往东姚家村的方向走去。   女人们都走了,范刘氏也起来了,她看到男人和儿子在生火,男人把抓好的鱼都收拾干净了。女人做过来烤围巾,范大有问女   “咋的?她们怎么说的?”   女人说:“她们说她们都是东姚家村的。”   范大有又问:“再没问到别的?”   女人摇了摇头,她就想起了粗嗓子女人的话,就把她的话和男人说了一遍。   范大有听了女人的话,悬着的心有点底了,他想,吃完饭,他们就上东姚家村,先去看看。   三个人又盛水,熬起了鱼汤,看着碗里滋滋的响,范进斗很高兴,虽说今天的鱼比昨晚的还小,可又能吃到鱼了,他早就饿了。   范大有搅拌着碗里还没熟透的鱼,就听到西边有人在大喊:“谁?是谁在那生火?”   这人说着,一下就跳到了河堤下,拿着根棍子,朝范大有这跑来。   来的这人,上身穿着个小背心,下身穿着长裤,长裤子上有好几个补丁,还往上挽了一截,上身露在外面的两只古铜色的胳膊鼓鼓的。长方脸,浓眉下挂着两颗大眼珠子,满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吓人。他什么话也没说,拿着棍子就去拍那堆火,四周溅起的火星他又用脚踩灭了。   把这三个人吓坏了,他们站在一旁不敢吭声,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把火熄灭了,那人的脚上腿上都是烟灰,他也顾得拍,转身就问范大有:“你们哪来的?怎么敢在这生火?”   范大有结结巴巴的说:“我们是逃难的,就想生火给孩子做口鱼汤喝。”   那人听了这话说:“逃难来的?那也不能生火,你知不知道,秋收的时候,东西姚家村任何地方都不能见火星。”   “是,是,这位大哥,我们真不知道。”范大有忙作揖答应着。   范进斗看到架在火上煮的鱼汤,还有碗,都被眼前的这个人打碎了,他瞪着那人生气的说:“你赔,赔我的鱼。”   范大有忙把儿子拉到一旁说:“大哥,您别生气,孩子小,不懂事。”   那人非但没生气,反而用手捋了捋胡子,看着范进斗笑着问:“小子,你想让我拿什么赔啊?你不怕我?”说着朝范进斗瞪起了他的大眼珠,装作要吓唬他的样子。范进斗看那人的样子确实有些害怕,可一想,是那人把他的鱼汤弄没的,就朝那人也瞪起了眼珠子。   那人看到范进斗这么小的孩子,不怕他,反而敢和他对视,他这脸不瞪眼珠子,都吓哭过不少孩子,不由地想:这小子看来还是个倔种。   看着儿子这样,范大有拽了他几下,他知道这小子犟,可这是在异乡,在人家的地盘上,他又朝那人抱拳作揖说:“孩子小,不懂事,别见怪。”   那人看了看范大有,还有地上的包袱问:“哪逃难来的?招兵匪了?”   范大有忙答:“我们是打南边来的,家里发大水,房子没了,就拖家带口的出来了。”   那人又问:“打算到哪去?。”   范大有答:“天越来越冷了,不想走了,想在这落脚,想到村里看看。”   听了范大有的话,那人皱了下眉头说:“我看你们也是老实的庄户人家,不过具我所知,这东西姚家村是不收留外乡人的。”   那人的话就像一盆凉水,浇在范大有头上,他本来想,怎么也会有点希望,对那人说:“早上来了几个洗衣服的人,他们说可以到村子里看看。”   那人哦一声又问:“她们说村里能收留你们,让你们住下?”   范大有摇头说:“没有,只是说可以去看看。”   那人说:“可能也是见你们可怜,和你们随口一说的,你们三张嘴,住下就要……”   说到这,那人看了他们一眼问:“吃早饭了吗?。”   范大有还没说话,范进斗就抢着说:“吃啥饭?不都叫你弄洒了吗?。”   那人看了看范进斗,又笑了,寻思:这小子,看来还在生气呢。不过这倔劲对他的脾气,他想伸手摸摸这孩子的头,可手还没伸出来,就又撤了回去。   那人想了一会说:“走,跟我先去吃饭。”说着,对范进斗说:“算是赔你们的鱼汤,你看行不行?”   听到这话,范大有他们高兴坏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壮汉,心肠这么好,来到东姚家村才一天的功夫,就遇到两个好心人,看来女人说的没错,他们是和这个地方有缘分。   他们东西收拾好,跟在那人身后,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他家,那人住在北面的山脚下。   路上的功夫,范大有自报了家门,他也知道了那人的名字“李没山”他就叫他李大哥,让儿子叫他李大叔。   范大有这才知道,李没山也是外姓人,他在东姚家村呆了有五六年了。本来这里也是不接纳他的,可是有一年村上遇到狼群,李没山凭着一身本领,帮着他们灭了狼群,保护了牲畜和庄稼,东家才答应分给他一亩薄田,一匹马,让他在这里看山。   并告诉他,不能占用村里的地基盖房子,李没山就砍了些树,开了荒,在山底下盖了房子,住了下来。   一进小院就看到,房子是用树木搭建的,北边朝南有两间房,院子东面那还有个马厩,养着一匹马,西面边上堆着些劈好的木头。   李没山让范大有一家进了屋,屋里很简单,两间房,一间是正房,留着睡觉,一间是厨房,搭着灶台,用来做饭。   地上的几个凳子,桌子,也是树木坐的,墙上挂着一块狼皮格外显眼,雪白的狼皮上嵌着几撮灰毛,活灵活现的。   李没山给范大有他们倒了水,范大有忙谢着说:“给你添麻烦了。”李没山说:“麻烦什么,都是落难之人,在这,咱都是外乡人,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听了这话,范大有又赶忙点头谢他,李没山说:“你们上炕坐吧,我去做饭,走了这么久,都该饿了。”说着就出去了。   范刘氏忙拉了一把男人,小声说:“他爹,你去帮李大哥搭把手,我一个女人家也不方便过去。”   趁李没山不在的功夫,范进斗喝完水,拉着娘,想到炕上去摸摸那狼皮,可范刘氏不让他上去,她在儿子耳边小声说:“听话,这是在人家家,别乱动。”范进斗听了娘的话就乖乖的不动了。   范大有在下面帮着烧火,李没山在上面锅里熬粥,他闻着那粥渐渐泛起了香味,这味道,可真香啊,他闻出来了,是今年新下来了苞米茬子的香味。这味道又香又鲜又甜,想让人把头埋在锅里一下喝个饱,闻着粥的味道,火烧的更旺了。   屋里的范进斗也闻到了香味,他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口水,又倒了杯水。这时,他仰头看到了娘,娘的喉咙也动了,娘也咽口水了。他捂着嘴小声的“嘻嘻”笑,范刘氏看到他笑了,知道他发现自己咽口水了,就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耳朵,嘴角也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