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凶兆
“老太太,太太,饶命啊,我是冤枉的……呜呜呜”礼部尚书谢府的正院里传来丫头的惨叫,伴随着棍棒抨击出来的“砰砰”声音,那声音越发惨烈,惊得周围的丫头婆子都低了头。
“老太太……要不就算了。”一位三十多岁的美妇扶着谢母的手,柔声劝道:“好歹也没沾着肃儿的身,也罢了。”
“这么能行?”谢母冷哼一声,道:“打她就是给这府里头的歪心丫头们瞧瞧的,老大媳妇,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说着,闭上了眼,表示不会听劝。
那美妇乃是当今礼部尚书谢宣谢大人的继妻孙氏,她见谢母劝不得,对二房妯娌隋氏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抬头看了看院子里视刑的丫头婆子们,叹了口气……
乾坤朗朗,朝霞万丈,映照着花团锦绣的谢府宅院,却因为棍棒交加里一个丫头凄厉叫声,泛起了阴森的寒意,院子里的丫头们围成一圈,正战战兢兢间,忽听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十四五岁的绝色少女冲了进来,见那挨打的丫头已经多一口少一口气,跺脚道:“住手!还不给我住手!”正是谢府的二小姐谢灵
打棍的婆子见她如此,只得停下手,抬头望了望屋子里面,低声道了声“二小姐……”。
“你们也认得我是二小姐?”谢灵冷哼一声,眼见心腹丫头月儿裙上已经润满了鲜血,咬了咬嘴唇,快步跑进谢母的正堂,对着谢母含泪道:“老太太,没有这么偏心的……”一语未了,双泪横流,猛地用袖子擦了擦,大喊道:“月儿犯了什么罪,老太太要这样罚?”
谢母见她连基本礼仪都忘记了,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旁边王嬷嬷上前提醒道:“二小姐,这是在老太太房里呢。”
谢灵怔了怔,终于跪下来,道:“老太太,月儿是我的丫头,要死也要死个明白,请问老太太为什么要打她?”
“二小姐,”王嬷嬷接过话头道:“老太太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月儿这丫头不守本分,做了不才之事,说起来污了您的口,您……权当没有这个丫头吧。”
谢灵猛地抬头,道:“不就是污蔑月儿要爬二弟的床?”说着,站了起来,对孙氏冷笑道:“太太,我把那状元郎的亲事让给三妹行了吧?我不嫁了行了吧,为了让自己闺女攀上这亲事,至于这么算计吗?我的好母亲……”
“谢灵!”谢母气得浑身发抖,站了起来,指着谢灵道:“你……你……”
“老太太……”孙氏忙给谢母顺气,眼中含泪道:“都是我的不是了,二小姐她年纪小,不懂事,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老太太千万别气着身子……”
谁知听孙氏这么说,谢灵并不领情,冷哼一声,那绝色的面容出现戾气,指着孙氏咬牙道:“老太太,你不要被这白莲花蒙蔽了,她表面柔……”话音未落,听谢母恨恨道:“来人啊,把二小姐拖回院子,禁足三个月!”
“大小姐……”“大小姐……” 正热闹间,听外面接连二三的声音响起,虽是惯常的传唤语气,却让院中所有人松了口气,只见一名少女带着两个丫头施施然从外面进来,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穿一身紫色的蜀锦缎云罗裙,秀眉凤目,额头一点美人痣,容貌虽不若谢灵那般绝色倾城,却也仙姿佚貌,更妙在气质典雅娴静,让人望而生敬,正是谢府大小姐谢娴。
谢娴抬头望了望趴在长凳上挨打的月儿,又看了看满院子的丫头婆子,一言不发,提起裙子正要进屋,忽地被人抓住了胳膊,见月儿用一只血手拉住谢娴,用尽力气申辩道:“大小姐,我是冤枉的,救我……别让二……”忽然再也说不下去,昏死过去。
谢娴低头望着颓然垂下的手,默然片刻,转身进了谢母的正堂,盈盈下拜道:“谢娴见过老太太,母亲,二太太。”声音平静淡定,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举一动无不符合闺阁礼仪,端淑典雅,大方自然。
“嗯……”谢母见谢娴进来,脸色缓了缓,扶着孙氏的手坐了下来,道:“大丫头来的正好,月儿那丫头犯了事,二丫头正胡闹呢。”
“姐,咱又被那白莲花算计到了!”谢灵见孙氏如此卑鄙,气得也豁出去了,守着众人也毫不顾忌地痛骂。
谢娴瞪了谢灵一眼,呵道:“谁让你就这么跟母亲说话的?”
自从亲生母亲苏氏去世之后,姐妹两个就在府里相依为命,长姐如母,谢灵听姐姐的话比老太太更甚,如今见姐姐真的生气了,嘟着嘴抱怨道:“我再不闹,月儿就没命了,这丫头还是娘给我的……”
“好啦。”谢娴截断谢灵的话,走到谢母跟前缓声道:“老太太,这事我也是刚刚听说的。”说着抬头望着孙氏,叹了口气道:“难为母亲了。”
“看大丫头说的。”孙氏躲闪着谢娴的眼眸,低下了头,拿着帕子擦着眼睛道:“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的,我今儿一早大听肃儿院子里那丫头回禀,还不肯信,待见到了真人,才知道……唉……”
谢娴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听旁边横出来一个婆子道:“大小姐,月儿勾搭二爷,我们全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看到了的。”仿佛怕谢娴不信似的,指着那孙氏背后的一个丫头道:“是这丫头银儿亲眼所见呢。”
银儿见那婆子点了她的名,悉悉索索从人中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大小姐,我……昨夜凌晨见到月儿在爷的房间里,二爷本来不喝酒的,昨夜老太太的好日子便多贪了几杯,当时房间里没别人,她正站在爷的床前……”
谢娴听了这话,并未反驳,反而点了点头,道:“老太太做得对……”
“姐……”谢灵委屈地叫了一声,却被谢娴用眼神制止,转过身来,对谢母笑道:“老太太,二弟正在举业的关键时候,这样不安分的丫头,被打死也是应该的,只是……今日却不合适。”
“哦?”谢母皱了皱眉道:“今儿怎么了?”
“三皇子战死沙场,今上痛彻心扉,举国献祭,如今正是头七放生的日子,那鱼儿虾儿都能得活一次,咱们府里却下手打死丫头,传出去怕是不好听,便是让那有心人知道了,在圣上面前无意多句嘴,对咱们也不好……”谢娴低低地在谢母耳边道,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
谢母心中一动,“嗯”了一声,沉吟片刻,道:“还是大丫头思虑周到。”说着,叹了口气,握住谢娴的手道:“你也晓得的,若是小事,我哪里计较那么许多,如今咱府里指望着肃儿这一根苗,没几日便是大举的日子,若是……”谢府二爷谢肃被誉为京城神童,亦是谢府最大的骄傲,十岁中秀才,十二岁中举,今年十四岁,全府眼睁睁指望他两年以后拿状元。
“我明白的,老太太。”谢娴微微一笑道:“丫头是小事,二弟是大事。”说到最后一句,抬起头望着孙氏道:“母亲放心,这事定定给你个交代。”
“我没所谓的。”孙氏见谢娴一句话就让月儿今日逃过一命,心里暗自咬牙,只是这贼名谢灵无论如何是除不掉的,自己身边的丫头勾搭爷们,她倒要看看今年的状元郎苏立还选不选那位绝色二小姐。
“老太太,那月儿还打不打了?”外面的婆子进来问道。
“先拖到柴房再说。”谢母沉着脸道。
那婆子低低答应一声,拖着月儿出去了。
“灵儿,还不快给老太太与母亲道歉!”谢娴见事情平息,沉着脸对旁边的谢灵呵道。
谢灵满面不服气,却也不敢违背姐姐的意思,走到谢母面前,跪下道:“老太太,我错了,方才不该说那些话。”
谢母“哼”了一声,道:“不敢。”
谢娴笑劝道:“老太太,二丫头就那个脾气,好起来让你疼的不行,坏起来恨不得让人打一顿呢。”说着,对谢灵道:“老太太今日给你的教训,你可记住了?”
谢灵委委屈屈道:“记住了。”
谢母知道眼前的谢娴已经上了入宫的选秀名单,又是贤名在外,倒也不好一点面子不给,淡淡道:“罢了。”说着,转头望着孙氏。
谢娴见了谢母的神气,低头对谢灵道:“一激动就满口胡沁,还不快给母亲道歉?”语气竟含着少有的严厉。
谢灵明白姐姐的意思,只得转了个身,道:“母亲,对不起,刚才口不择言了……”
孙氏勉强笑道:“没什么,二丫头不这样我还不习惯哩。”说着,望着谢母道:“老太太,我没别的意思,只求肃儿……唉。”
谢娴不愿再挑起此事,忙岔过话头道:“老太太,刚才见门房前几个婆子行色匆匆,阿爹仿佛有事要外出。”
“哦?”谢母果然被此事吸引了注意力,点了点头道:“也许是为了三皇子的事情。”
谢娴点点头道:“要说来,三皇子是今上最器重的,可惜……”
朝廷大事,闺阁女子大部分都不懂,也只有谢娴能与谢母说上几句,其他众人谁也插不上话,说了半晌,谢母过了兴头,打了个呵欠,众人纷纷告辞而去,谢娴辞别了谢母孙氏诸人,领着妹妹回到了自家院子。
“姐……”刚刚跨进院子,谢灵跺脚道:“这次又被那白莲花算计到了不是?她想让自己闺女嫁给中了状元的表哥,就想来这么一出,卑鄙无耻!”
谢娴见院子里都是人,横了妹妹一眼,一言不发进了正房,谢灵跟着走了进来,大丫头梨儿眉儿上前要给谢娴更衣,谢娴摆了摆手,使了个眼色,大家都退了出去。
“算计是算计,可她毕竟是你母亲,左右是个礼,你在老太太面前这么胡闹,传出去算什么?”谢娴秀眉轻蹙,眼见左右无人,终于露出了真实情绪。
“吓,那白莲花我早就看她不顺眼,如今就是拼着撕破脸,挠了她一脸灰也好。”谢灵拍着案几恨恨道:“姐,她太可恶了!”
谢娴不说话,沉吟片刻,道:“月儿的命能救下,可是却很难在府里待下去了。”
“怎么救?”谢灵眼前一亮,嘻嘻笑道:“我就知道姐是女中诸葛,快说快说。”
谢娴瞪了谢灵一眼道:“在这之前,你先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不许再象今日这样了,守规矩懂不懂?”
“知道了,知道了,姐,你属唐僧的,这么小就更年啊,快说啦。”谢灵见月儿有救,兴奋地蹦跳起来。
“那丫头说的话里有问题。”谢娴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妹子,徐徐道:“时辰对不上……”话音未落,忽听外面“梆梆梆”三声——这是府里大凶的传召,姐妹脸上同时变色。
“姐……”谢灵吓得上前握住谢娴的手,道:“这是谁死了的吗?”
谢娴摇了摇头,反握住妹子的手道:“别怕,有我。”说着,高声道:“余嬷嬷。”
帘子一掀,一个婆子走了进来,道:“小姐。”
“去看看什么事?”谢娴沉声道。
“是。”余嬷嬷转身离去。
姐妹两个面面相觑,一时沉默无语,不一会儿,忽听谢灵道:“姐,不会是老太太让我给气死了吧?”话音未落,见余嬷嬷连滚带爬扑进来道:“大小姐,府里被锦衣卫封门了!”
正文 惊艳
“姐……”谢灵吓得脸色煞白,一下坐在了椅子上,穿成这个世界的贵族小姐,别的可以不知道,锦衣卫是必须知道的,他们是朝廷官员的丧钟,是官宦人家的地狱使者……
谢娴低头望着妹子,望着她紧紧抓住自己衣襟的手,忽然想起娘亲去世之后,灵堂之上,宗族之前,急急上位的表小姐孙氏要算计母亲嫁妆,老太太病倒了,父亲被蒙蔽,全府谁也不肯替这对姐妹说话,她那个时候七岁,也是这样看着妹子,那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每当这个时候,谢娴就觉得自己应该强壮起来,强壮到可以保护妹子,保护所有她想守护的所有。“来了多少人?圣旨下了吗?”她反握着妹子的手,咬着嘴唇问余嬷嬷。
余嬷嬷嘴唇一直发抖,竟没说出话来,忽听外面匆匆的脚步声,一掀帘子,谢母的大丫头喜福跑了进来,扶着那门框喘了好几口气才道:“大……小姐,快去,老太太让你们去正堂听旨。”
谢娴点了点头,猛吸一口气,高声道:“余嬷嬷,让院子里的大丫头都跟着我。”说完,拉着谢灵道:“灵儿,跟我换衣服。”
“换衣服?”谢灵奇道:“为什么……”话音未落,便被谢娴强拉着进了内室,很快两人就走了出来,谢灵换了一件灰色的长袍,谢娴则换了一身黑色,因为衣服颜色灰土,为本身姿色减分不少。
“走吧。”谢娴拉着妹妹出了正门,见院子里站着几个大丫头,面上皆露出惊慌之色,“别怕。”谢娴环目众人,道:“不会有事的。”说完,忽然蹲下身子,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抹在谢灵的脸上。
“哇……姐……你疯了?”谢灵吓得躲闪,却仍然脸上中灰,谢娴见妹子脸上已经灰土,扭头对几个大丫头道:“你们也要照着做,快。”说着,也不用喜福引路,当先快步向正堂跑去。
“姐……姐……你失心疯了啊,没必要吧。”谢灵见一向优雅的姐姐忽然变成飞毛腿,不由着急起来,一边擦脸,一边在背后追,不一会儿功夫,姐妹两人来到了谢府前堂,还没听等进门,便听到里面一片哭声,谢娴猛地收住脚步,抑制住浑身的颤抖,见两铭彪形大汉从里面走了出来,皆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抬头见一位妙龄女子站在那里,微微一怔。
“姐姐……”谢灵从后面飞奔而来,拽住谢娴气喘吁吁道:“你会轻功啊,我勒个去……”一抬头,见两名威风凛凛的大汉正在眼前,吓得捂住了嘴。
两个大汉本来正在打量谢娴,抬头见了谢灵,脸上闪过惊艳之色,谢家小姐在京城号称“大贤德小绝色”,大小姐贤良淑德,闺中楷模,二小姐则天姿国色,倾国倾城,眼见背后那少女肤质如玉,五官如画,竟是生平未见的美貌动人……
两个男人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古怪,谢娴皱了皱眉,转头去看谢灵,果然见其露出了本来面目,原来她嫌脸上不舒服,一路擦拭,竟把灰尘又擦没了。
谢娴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挡在妹子前,躬身万福道:“军爷好。”说着,拉着谢灵闪身走了进去,却觉得余光里两道视线死死盯着谢灵,不由让她攥紧了拳……
娘,请你在天之灵让我保护好妹子,保护好谢家,便是要拼了这条命,也……
进了院子,见谢母面无人色地站在中堂之上,被几个丫头扶着,好歹没有倒下,孙氏则哭倒得梨花带雨,身子摇摇欲坠,被几个婆子扶着,十二岁的三妹依着孙氏的身边,呜咽作声,十四岁的二爷谢肃脸色煞白,一言不发,几个姨娘孙氏的的身后,有的哀哭,有的则环目四顾,二房隋氏扶着二老爷谢信站在不远处,默默无语,身后站着八岁的三爷谢荃,还有与六岁的四小姐谢瑜……
“大丫头……”谢母在惶惶然里忽然看见谢娴,张口叫道,伸出手来……
“老太太……”谢娴沉了沉心,挤出一个微笑,上前握住谢母的手,道:“这还没下旨呢,老太太别急。”
“大小姐,你到这种时候还忽悠老太太吗?”孙氏猛地抬起头,秀美的脸上全是泪水,指着门外颤声道:“门外都来了锦衣卫,老爷他也没回来,大小姐却忙着哄骗人……呜呜呜,”
“这都什么话?白莲花,你自己害怕,冲着我姐撒什么气?有本事出去跟门口那俩发去?”谢灵虽然害怕,却抵不过恨孙氏的心,见孙氏抹了谢娴的面子,出口驳道。
“灵儿!”谢娴瞪了谢灵一眼,这种时候她哪有闲心理会内宅算计,如今火烧眉毛的便是……想起门口见到那两个男人看谢灵的眼神,皱了皱眉,对孙氏道:“母亲,你别跟二妹一般见识,她这是吓疯了。”说着,拉着谢母向角落里走了几步,低声道:“老太太,此事应该与三皇子有关系。”
“啊?你怎么知道?”谢母猛地抓住谢娴的胳膊,道:“大丫头,你从哪儿知道的消息?”
谢娴摇了摇头道:“是我猜的,老太太,你想啊,最近最大的事情便是三皇子战死之事,三皇子一直圣上最期望的太子人选,派到前线本来是要立战功的,忽然蹊跷地没了,圣上岂能轻轻放过,一直引而不发,便是暗中调查吧,如今出手,应该是……只是兵部的事情,怎么会牵扯到阿爹?”最后那句话却是在自言自语,她自幼心思缜密,又因为宫中备选,对朝廷大事也相对熟谙。
谢母本来已经慌了神,听了这话,终于恢复了神智,随着谢娴的思路想了想,还真像这么回事,抬头问道;“那……皇上这是……大丫头,皇上会怎么对我们家?”
这种事情问一个内宅里的闺阁小姐,本来是极为荒谬之事,只是如今人人都惊慌失措,谢娴就是谢母茫茫里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谢娴望着老太太求助的眼神,咬了咬嘴唇,正要说话,忽见大门一下被推开,一个太监与一名佩刀男子并肩走了进来。
那太监须发皆白,神色威严,手捧圣旨,但大家眼目却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男子——见其穿着一身大红金绣麒麟服,剑眉朗目,皮肤微黑,五官如刻,组合在一起,英俊得几乎不像正常人,只是神色阴沉,周身散发的彪悍生杀之气,冰冷而阴森地站在那里,让人看得挪不开眼,却又吓得浑身发抖。
“我去,姐,这是要帅得惨绝人寰啊。”谢灵瞪大了眼睛,连害怕都忘记了,张大了口。
正文 敌对
“陈公公……”谢母扶着谢娴的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眼眸中流露出问询之意,谢家也算皇上近臣,常有太监出入传旨,这位陈公公就是其中之一,说起来还算有交情。
谁知陈公公板着脸,并不理会谢母的暗示,径直走到中堂,面南背北,打开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尚书谢宣图谋不轨,下诏狱审问,着北抚司指挥使卫商革职查办,谢府其他诸人则由南抚司指挥使常青查抄收押,钦此。”
话音未落,堂中一片哭声,孙氏干脆晕了过去,谢母脸色煞白,怔怔不语,忽然抓住身边谢娴的手,嘶哑着嗓子道:“大丫头,你不是说没事吗?”
谢娴一言不发,抬头望着陈公公公,忽听身边谢灵道:“老太太,这皇上的事情,姐能管得了吗?……”她本来一直在看那位酷帅的锦衣卫首领,听谢母怨姐姐,忍不住出口反驳,忽被谢娴握住了手,只得撇撇嘴住口。
谢母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可是在这种时候,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大儿子现在进的不是刑部大堂,而是去了北抚司,那是有去无回的鬼门关,只待罪名落定,谢家全族便是……
陈公公俯身见满堂的惊慌失措,摇摇头走了出去,若是平时,自然有人过去孝敬,此时此刻谁也没了心思,眼见陈公公便要走出院门,忽听被背后有人道:“公公请留步。”
陈公公转身,见是谢家大女儿,心中暗叹,这丫头贤德知礼,倒是好孩子,本来已经预定为太子妃备选,如今怕是要……
“公公……”谢娴见陈公公肯停步,心中稍安,上前施了标准的礼仪道:“谢家劫数难逃,自不必说,只是求公公看在平日交情上,只跟我说一声,靖毅将军……可还好?”
陈公公以为谢娴会让他在皇上面前求情,抑或问询谢宣的下落,谁知她竟问的是这个?不由一怔,道:“靖毅将军?咱家没听说过他出事。”
“那就太好了。”谢娴如释重负道:“公公大恩,没齿难忘。”陈公公一时莫名,可也不方便跟个罪臣之女啰嗦,摇了摇头,带着两个小太监出了门。
“姐,你问这个干吗?”谢灵跟着走出正堂,拉着姐姐的手问道。
谢娴正要说话,忽见门口涌进十几个穿着飞鱼服的佩刀大汉,忙拉着妹妹的手退了回去,见谢母正对那锦衣卫指挥使常青躬身道:“大人,求你让我们死个明白,谢家到底犯的什么罪?”
常青手扶佩刀,一言不发,只阴冷地望着堂中众人,仿佛在看待宰的羔羊。
“姐,他长得好帅,又酷又帅。”谢灵低声赞叹道。
谢娴回头无奈地望了一眼妹子,妹子自幼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这也罢了,可是在这种时候还能注意大对头的长相,这……
“大人……”一个飞鱼服的大汉走了进来,对常青拱手,似乎等常青示下。
“抄!”常青冷冷吐出一个字。
“是!”那大汉走出了门去,一挥手,十几名锦衣卫“仓亮亮”亮出刀来,团团把谢家正堂围住,很快,正堂院子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稀里哗啦”的声音,还不时还传出哭闹之声,惊呼之声,吓得堂中诸人战战兢兢,面无人色,有许多女子干脆学孙氏直接昏过去了事。
“灵儿,你站到中间去。”谢娴低低对谢灵道。
“为什么?”谢灵宁肯站得明显些,让门口的常青能注意到她,说起来她对自己的姿色还是有信心的——不是她不懂事,而是这位酷帅的男人太符合胃口,简直是穿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第一个偶像级,惊喜之下竟有些忽略眼下处境……
“快去。”谢娴的语气不容置疑,推了谢灵一把,脸上冰冷如玉,望着常青,又看了看堂外,心中暗暗盘算。
“哦,好吧。”谢灵习惯听姐姐的话,心中不愿,也只得嘟着嘴走进了人群中间,谢娴妹妹安全了,自己走到最前面的谢母身边,扶住了老太太。
谢母在昏昏然里,忽见到谢娴那镇定的面容,终于振作了下精神,低声道:“大丫头,你爹怕是……”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嗯。”谢娴见门口那冷酷头领正站在那里,听下属点数抄家明细,便用极低的声音道:“老太太,还没坍塌,靖毅将军……没事。”说着,忽见那男人身形微动,竟转头向她望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对望,那男人眼眸冷如冰刀,似乎在看已死的尸体,漠然里还带着一丝嗜血的快意——锦衣卫与厂卫作为天子直系,向来是清流文臣的死对头,天顺一朝两大集团经历过三四轮搏杀,文臣们参死他们,他们也会整死文臣,彼此互有损伤,如今谢府作为文臣首领,落在了政敌大对头的锦衣卫手里,皇上的意思,怕想要灭谢家的族。
谢娴早就明白这点,可是甘心受戮不是她的性子,哪怕有唯一的希望她也不会放过,靖毅将军没死,便是他们谢府唯一的指望……
在哭泣与忙乱之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查抄家产只是其次,最重要的发现“通敌”的证据,可是锦衣卫门把谢家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什么线索,常青听了汇报,微微皱眉,好容易抓住政敌集团的一条大鱼,他绝不会让谢家翻身的,怎么会没有线索,或者说,应该有点什么……
正忖度间,忽听堂中有女子“啊”了一声,见门口两个大汉拉扯着一个十分漂亮的丫头,见常青抬头看他,叫道:“大人,辛苦一天了,让兄弟们乐和一下。”糟践罪臣,尤其是文臣的家眷奴婢,是镇抚司的老规矩,常青本人没兴趣,却很愿意看他们残杀与□□,因此一言不发,冷冷望着。
那丫头哪里肯依,死死把着门框,尖声叫道:“太太,太太救命啊。”正是孙氏的大丫头司福,孙氏见是个丫头,只当没听见,忽听一个少年呵斥道:“你们干什么,放了司福姐姐……”话音未落,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骨头断裂,睁眼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谢肃抱着胳膊蹲在地上。
“肃儿……”孙氏疯狂大叫,扑了上去,
“你也不错嘛……”那两个大汉见孙氏貌美,过来拉扯孙氏。
谢灵本来对那位酷男颇为心动,可是这样可怕的场面,那个男人居然冷冷旁观,不由惴惴地走到谢娴身边道:“姐,没想到这个人……”话音未落,见谢娴猛地把她推到一群婆子身后,疾步走出人群,大声呵斥道:“慢!”
正文 阻挡
在这种时候,还有女子敢出头,而且声音又是这样的镇定,大家不由诧异地向那女子望去,见其一身黑衣,肤白映雪,秀颜丽色,神色凛然,快步走上前道:“慢!”那几个大汉怔了怔,松了手。
孙氏得到自由,“哇”地跑到人群之中,竟连儿子也不顾了。
“怎么,你也要来?”几个大汉团团围了上来,上下打量着她,其中一个道:“这倒是上好的,你若是陪我们,我们就放了她俩如何?”说着,指着孙氏与司福哈哈大笑。
“姐……”谢灵想跑过去帮忙,却怎么也迈不动腿,只觉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心里不由埋怨谢娴,这圣母姐姐竟这么蠢,这种时候还强出头……
“诸位缇骑大人”谢娴见几个大男人围了上来,神色不变,连声音也没有任何任何起伏,掏出一个玉佩,高高举起,扬声道:“我是靖毅将军的干女儿,谁敢上前?”
靖毅将军?
院中锦衣卫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变色,文臣集团与他们是死对头,可军中高阶武将则是两大集团的拉拢对象,尤其是他们这种禁卫若想高升,必须去军中历练……这小丫头提到的靖毅将军,乃是边城最大的兵马元帅,连皇上都敬让三分,不用说他们这种天子近臣……
“干女儿?谁信?”一个大汉反应过来,撇了撇嘴。
谢娴微微一笑道:“缇骑大人不信,可以试试欺负靖毅将军干女儿的后果……”她声音镇定得不见任何情绪,竟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们,反而向前走了几步,抬头瞪着面前这群如狼似虎的男人,院子里早掌了火把,火光摇曳里,那张如玉的脸不见丝毫慌张,虽是弱质女流,却声势凌人。
“我看看。”常青一直站在黑暗深处冷冷不语,此时忽然出口,声音嘶哑,火光映衬那冷酷的下颌曲线,散发着嗜血的气息,双眸如刀,冷冽阴森。
谢娴咬了咬嘴唇,看来这是铁了心想整谢家……
怎么办?
他会不会?……
她心里惴惴,脸上却越发淡然,挑了挑眉,走了几步,在常青一尺之遥里停下,举起了玉佩,扬起头道:“指挥使大人,请看。”
常青眯起眼看着那玉佩,见那雪白的手中握着晶莹剔透,正面雕刻的乃是“水逸”两个字,眸光急缩,眼底闪过一丝寒光……靖毅将军的表字“水逸”,知道的人极少,却瞒不过他们这些专门打听秘事的锦衣卫,这个玉佩……竟是真的!
这个小丫头真的是靖毅将军的干女儿?
这就不好办了……
常青轻轻皱了眉,正忖度间,听一个骁骑卫道:“大人,这是不是真的?”
常青冷着脸,迟疑了下,缓缓点了点头。
院中众人都显出遗憾之色,辱眷是他们抄家时最大的乐趣,竟因为这玉佩……
“她不能动,别人能动吧?”其中一个大汉忽然道:“她是干女儿,难不成这一屋子都是?”话音未落,赢得了许多人的赞同,道:“就是,就是,她不能动,其他人呢?”
“众位大人……”谢娴没想到拿出这玉佩只能保住自己,心底一片冰凉,吸了一口气,退了两步,站在那大堂的门口,一字一句道:“我站在这里,看谁敢不给靖毅将军脸面!”声音不高,却清朗明晰,字字入耳。
大家见那小丫头挡在门口,肉在眼前却吃不得,未免心头上火,有个叫庞琦的骁骑尉最是暴躁,“蹭”地抽出刀来,走到谢娴面前,伸手比划了两下,道:“小娘子,你要一直在这里?”
“是。”谢娴沉声道,多年养成的习惯,越是紧急时候越发沉得住气,此时生死置之度外,越发显出平日修炼出的幽雅娴静。
庞琦望着里面那些漂亮的小娘,眼角直跳,咬了咬牙,恨不得把眼前这丫头一刀劈死,只是想着那玉佩……“哇呀呀”一声,拿着那刀向谢娴劈来,在众人惊呼中,那刀贴着谢娴的身子劈了下去……
谢娴不喊不叫,连眼皮也不眨。
庞琦见她如此,忽然起了竞起之心,又是一招横削,眼堪堪就要把谢娴看砍为两半,只是刀势极慢,似乎等着谢娴转身逃跑,让出门口,却见谢娴依然一动不动,反而把身子站得更直……
“行啊,小娘们。”庞琦见其如此,恶从胆边生,干脆把一套刀法挥舞开来,把谢娴笼罩在刀风中,每一招都刀光烁烁,离她不过尺寸之近……
谢娴从第一刀就知道对方不敢杀她,因此望着庞琦一动不动。庞琦舞了一阵,见丝毫没吓住谢娴,气喘吁吁地收了势,恨恨地吐了口唾沫道:“他奶奶的,罢了,晦气!晦气!”
“大人,怎么办?”众缇骑校尉本来准备今夜狂欢,谁知被个小丫头阻挡住了,心有不忿,纷纷抬头望着首领常青。
常青眯起眼望着谢娴,见那姑娘面上虽然淡定自若,背后却是汗透衣衫,那身子也以不易察觉的方式颤抖,阴森森冷笑道:“等着。”
“就是啊,大人说得对,等着啊!”一个叫马方的骁骑尉恍悟地拍了下大腿,转头对庞琦道:“老庞,你可傻了,吓唬没用,倒要看看这丫头能挺多久?”
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点头称是。
“坐下,等着!”马方挥了挥手,道:“咱倒是看看这小妞能挺多久,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没想到谢老头还能生出这种闺女来!”说着,众锦衣卫纷纷坐在地上,团团把那正堂围了个结结实实。
“姐……”谢灵见这种情形想要上前,忽听谢娴头也不回喝道:“别过来!”说着,抬起头望向常青,沉声道:“常大人,请问您与谢家何仇何怨,竟要置于死地而后甘?”
正文 逼退
常青听了这话,一言不发,冷冷地望着那女子,朝廷厮杀,胜者为王,岂是一个姑娘家懂得?想凭小小的玉佩为谢家挡刀,螳螂挡车,不自量力!
不过这种时候能这么镇定,倒有些意思……
他眯起眼看着谢娴,火光烁烁里,那少女不过是寻常富贵小姐的摸样,这些温室之花通常会自以为是,一旦碰到真刀实枪的残酷,便会粉身碎骨,零落成泥……疯了的,死了的,卖了的,甚至自甘下贱去……他见过的实在太多了!
不知这朵花什么时候凋零呢?常青嘴角浮出一丝残酷的冷笑,他出身低贱贫寒,幼年受尽欺压,凭偌大机遇与艰苦努力才爬到现在位置,如今最大的乐趣,便是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如何碾压成灰……
谢娴本想套用一些有用的信息,谁知这男人根本不屑于回答她问题,只站光亮的在阴影之处,嘴角挂着冷嘲,心中暗道不妙……
对方除了那玉佩,再也无隙可钻……
可那这个玉佩会撑多久?……
没有人知道,可是谢娴明白,自己退让一步,便是狼入羊群,背后是妹妹,老太太,和所有亲人……
“王嬷嬷……”谢娴并不回头,只高声叫了一声。
“是……是……大小姐……”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迟疑了几步,终于走上前,她已经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花白,五官皱褶,便是让这些男人见到了也不会起什么绮念。
“去,搬张凳子,拿一根针。”谢娴冷着脸望着这群虎视眈眈的男人,贵家小姐被这样瞪视是极为失礼的,可现在又哪里顾忌那么多?
王嬷嬷怔忪半晌,不知大小姐要做什么,忽听谢母嘶哑着嗓子呵道:“大丫头吩咐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快去?”
王嬷嬷这才醒悟过来,忙点头道:“哎,哎,老奴这就去……”说着,转身进了堂屋里面的侧间,正堂乃谢府接待圣旨,祭祀祖宗、宴请宾客的地方,附间则是男女宾客的休息之所,因此凳子针线之类倒也齐全。不一会儿功夫,王嬷嬷搬着椅子,拿着针线囊走了出来,却见谢灵走过来接过那椅子,低声道:“嬷嬷,我帮你……”
王嬷嬷此时已经吓得半傻,她本来就害怕到门口面对那些凶人,见二小姐主动请缨,如何不肯,连忙点头,来针线囊也递给了她。
谢灵望着姐姐屹立在门口的背影,又遥遥望着不远处的那冷酷帅哥,虽然害怕,可心还是放不下那心思,咬了咬嘴唇,搬着椅子走到门口,对谢娴道:“姐……椅子来了。”
谢娴本来叫的是王嬷嬷,没想到走过来是妹子,大惊失色地回头,见妹妹不看她,却侧头看着那不远处的常青,冷汗顺着脊梁流了下来。
这种僵持的紧张时刻……
这群男人被妹子的绝色一刺激……
功亏一篑矣!
她猛吸一口气,很快低声道:“灵儿,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再到门口来,我求你……”说着,接过针线囊,推了谢灵一把道:“快回去,快!”
谢灵一愣,这才把眼目从常青身上挪开,瞪大眼睛道:“为什么?姐不是有那玉佩吗?”说着,环目看着那群男人里,有几个已经站了起来,面色狰狞,双目仿佛要噬人般盯着自己,这才有些怕了,退后两步道:“姐……我知道了,我……“
“回去。”谢娴不用回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咬着嘴唇,一字一句道:“快!。”说到最后一个字,终于泄露出颤抖,因为那浓重的呼吸声已经越来越近……
谢灵忙不迭转过身回了堂中,走到谢母面前,无助地抓住谢母的手,颤声道:“老太太……这可怎么办?……”
谢母万万没想到谢灵敢去门口,一个不提防让她钻了空子,眼见那几个男人已经一步步向大丫头走进,心中暗暗叫苦,恶狠狠地瞪了谢灵一眼,可她有什么办法?只能攥着佛珠念佛,希望老天有眼,佛祖保佑,让大丫头能……
“三位缇骑大人”谢娴眼见庞琦几个死死盯着谢灵远去的身影,眼眸流露出疯狂的噬光,把那椅子用力在地上一顿,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闪身挡在三人面前,沉声道:“诸位大人眼看前途无量,勿要自毁前程!”
“自毁前程”四个字,声音十分大,却又带着微妙的劝解与妥协,把三个男人终于震醒,转过头来凶光烁烁地望向了她,谢娴亦抬头对视——饿狼与羔羊之间,只是相隔了一枚玉佩,一枚脆弱的,摔在地上便会碎的,玉佩!
周围静寂无声……
人人屏住了呼吸……
沙漏一点点地滑动……
谢娴从来没觉得时辰会这样的漫长,长得她几乎要崩溃,她是不出外门的谢府大小姐,虽然历练心计,不过妇人之争,如今这种的场景,这种的情形,真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可是又能如何?
她不能退,背后就是她的亲人!谢娴深吸一口气,静静而立,望着那三个男人……
“老庞,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们耐心等会儿就是啦,傻子,看这丫头能坚持多久?”许久,许久,背后的马方忽然开口。
庞琦见谢娴凛然不退的摸样,终于“呸”了一声,转身回去,其他两个男人见庞琦退了,也只得跟着转回,只是大男人被丫头逼退,未免心中不服气,一个叫李义的忽然反身出掌劈向了那椅子,只见“撕拉”一声,椅子生生断为两截,堂里的人发出一阵惊呼……
“哼,小丫头,有本事等着瞧!”李义拧着眉恶狠狠道。
“老太太,给我搬张凳子。”谢娴逼退了三个男人,负手而立,高声吩咐。
谢母见谢娴这次直接嘱了她,晓得其意思,对谢灵瞪了一眼道:“别过来掺和。”说着,甩开几个丫头的手,亲自从供案上旁搬了一个凳子,走到门口,放在谢娴身后,叫道:“大丫头坐……”。
抬头望去,见那小小的身影已经湿透了衣襟,想到她小小年纪,因为失亲在府里受的那些委屈,如今不过十六七岁,却要为谢家对付这群如狼似虎的男人,眼泪哗啦掉了下来,哽咽道:“大丫头……”
正文 刁难
谢娴听到谢母的呜咽声,没有转身——这种时候,她不可以软弱,更不能见到眼泪!
谢母见谢娴不说话,仿佛明白了什么,正要退回堂中,忽听谢娴开口道:“老太太,李嬷嬷懂些医术,让她照顾二弟。”声音十分平静,仿佛家常而言。
谢母一愣,这才想起大难之下,竟把骨折的宝贝孙子扔到脑后,环目四顾,见谢肃昏倒在地无人搭理,此时人人自危,皆全神贯注都看着大小姐,竟把这孩子给遗忘了。
大丫头却还记得……
谢母心中惭愧,活了这么多年竟比不上一个十几岁的丫头,她擦了擦眼睛,喊道:“李家的,快来扶着二爷。”
人群里走出一个战战兢兢的妇人,四十许年纪,看着谢母,望了望门口的大小姐,迟疑了下,终于走到谢肃身边,拿着那胳膊摁了摁,吁了口气,人人都道锦衣卫凶神恶煞,手段狠辣,果然如此,一脚便把胳膊踹折,幸好没有补刀,应该还能救回来……
夜色微阑,月华流水。
全院的男人,甚至包括堂中众人,都屏住呼吸,抬头望着那个身影,决定命运的关口,输赢胜负的成败,都取决于那个身影是否挺得住……
常青看到这种情形,不由皱眉,今晚本是要去书房再去查线索,却被这丫头僵持在这里,待要转身不管,却又怕这些蛮货真的杀伤了那丫头,靖毅将军面上须不好看……
不过……
老马说得对,看着丫头能坚持多久……
他抬头望着廊檐上的那少女,月光映照着那如玉的面容,低眉敛首,看不清表情,只是站姿依然是官家小姐最常见最规矩的那种,优雅,高贵,凛然不可侵犯……
这些贵人果然可笑……
这种时候还如此矫情……
常青心中冷嘲,见马方向他走过来,低声问道:“老大……你说该怎么办?要不要硬闯?,看这丫头的意思,要守夜了,可是明日陈公公来,若是再有什么变数,咱们兄弟们岂非白忙乎一场?”锦衣卫通常用这种方式来折腾文臣,即使第二日翻了案,那些家眷也不得干净了,很多人事后会上吊自杀,这也是文臣恨极这些朝廷爪牙的原因。
常青沉吟了下,拧眉道:“靖毅与魏公公乃至交好友。”
马方听了这话,脸上变色,魏公公是他们锦衣卫的顶头上峰,若真如此,他们实在不方便为难那丫头,可是……
“草,老大,这还有没有天理,我们这些大老爷们被个丫头堵了门,锅里的肉吃不得,传出去没得让其他兄弟笑话!”庞琦有些不耐烦了,吐了口吐沫,站了起来,就向向里冲,却见马方走过去踹了一他一脚道:“妈的,让你等着就等着,你还等不过一个丫头吗?训练的时候,整夜不睡的劲头去哪儿了?”
庞琦见马方这种态度,知道“硬闯”的方案被否决了,气愤地又坐了下来,瞪眼望着谢娴。马方低声对周边人说了几句,大家不由窃窃私语,过了许久又安静下来,皆满面晦气地望着谢娴。
谢娴对眼前一切恍然未闻,甚至连眼睑也不眨一下——其实她姿色出众,月下看美人本来赏心悦事,只是所谓美人儿,或风情万种,或灵活生动,才有意思,眼前这位毫无表情,一动不动,比庙里的泥胎差不了多少,看久了十分无趣……
不知不觉到了亥时,有的男人打了个呵欠,开始闭目打盹,有的则骂骂咧咧在与同伴说着什么,有的则铁了心要赢个输赢,拿出苦练的本事来,瞪眼一霎不霎地看着谢娴,渐渐的,更漏将残,白天的喧嚣渐渐归于沉寂,堂中诸人因为白日受过太多惊吓,大多数撑不住昏睡了过去,连同院子里锦衣卫也皆闭眼歇息,谢娴泥塑的身姿,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常青缓缓睁开了眼,他武功早入化境,二十尺内不管对方做什么都能察觉,此时感觉到谢娴的抖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果然要撑不住了……
谢娴虽然比一般富家小姐坚韧些,可毕竟女流之辈,维持一个姿势站了几个时辰,不免浑身麻木,更可怕的是,方才一鼓作气不觉困倦,如今歇了气,那倦意便漫天覆地地席卷上来,她环目四顾,咬了咬嘴唇,悄悄坐在了凳子上。
常青眸光急缩,冷冷哼了一声,马方等人听到这声,忽地睁开了眼……
谢娴吓得很快站了起来……
几个男人对望一眼,又闭上了眼……
谢娴抬头看了不远处的常青,秀眉轻蹙,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果然与谢家有仇!
想到这些人根本没睡,只是伺机而动,自己一旦……后果不堪设想! 咬了咬牙,捡起凳子上的针线,向前走了几步,离那凳子远了些,吸了口气,再次保持着那个姿势站着,站着……
还要硬撑吗?
常青打量着那少女,嘴角冷笑,象他们这种大内高手站一夜自然不在话下,可是象这种娇小姐,真要难为她站到了这个时辰,而且……他忽然想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好主意——
“若是闭眼,等于睡着!”静寂的夜里,那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激奋得所有男人睁开了眼。
“不愧是老大,她若是闭眼,就是睡着了,便是靖毅将军知道了,也不会太过怪罪的,谁让她看不到哩。”马方嘻嘻一笑,伸了个懒腰道:“这丫头挺厉害啊,我都睡了一觉,老庞别急,快了!”大家听了这话,都虎视眈眈地望着谢娴,准备瞅着她闭眼的瞬间,硬闯进去。
谢娴猛地抬起头,怒视着常青,此时心急深沉,阴狠毒辣,连妇孺也不肯放过,竟是要逼死谢家!
“姐……”背后忽然有声音响起。
正文 转机
谢娴听到那声“姐姐”,头也不回,高声喊声“老太太!”
谢母立时明了其意,对身边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上前拽住谢灵低声道:“二小姐,这个时候,你省省心吧。”
“可是……”谢灵咬着嘴唇,她很害怕,她需要姐姐的抚慰,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她习惯依靠了,习惯在痛苦的时候,无助的时候,为难的时候,就去抓住那只温暖的手,任何时候,只要抓住那只无比强大却从来不会拒绝她的手,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姐姐本身,其实就是她这个穿越女最大的金手指吧……谢林望着谢娴的身影,叹了口气,转过头一脸晦气地望着堂中众人,若是知道姐姐早有玉佩护身,让姐姐带着自己走好了,反正这些人都曾经欺负过她们姐妹,甩下又如何?锦衣卫对付的是谢家,她们又不是谢家重要人物……
不过,应该也没关系,有她这种穿越光环的笼罩,姐姐牌金手指应该挺得住的——从前那么难的时候,姐姐不也挺过来了?想到这里,谢灵又放下了担心,在正堂里找了个适合的角度,偷偷瞄着院子里的常青。
月光如流水般,映照着那棱角分明的脸,清辉扑撒在那英俊的面容上,一身麒麟红袍,佩刀战靴,仿佛战神般的英气逼人……原来锦衣卫里还有这么帅的男人,简直比从前电视上看到的明星还好看,而且还这么酷,难不成穿越世界的真命天子降临了?
想到这里,脸上不由一红,咬着嘴唇,又向前走了几步,希望常青能看到自己,却见常青毫无留恋地扫过了她,放在了谢娴身上,嘴角还泛起丝丝冷笑……
“姐……”谢灵看着这里,未免有些不服,小女儿家的心情,很想在心仪的男人面前寻找一下存在感,迟疑了下,便想走上前去让常青看到,却忽地被李嬷嬷挡住,道:“二小姐,别……大小姐正在危急时刻……”
谢娴知道常青故意刁难,见一群男人坐在哪里,瞪眼看着自己,只得打起精神来,天色已到了晓明时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浓重的夜色染了许多人的疲倦,渐渐有人开始懈怠,谢娴却抬头看着常青……
他闭着眼。
可是谢娴知道他不可能睡着,而只是伺机。她抬起头,望着谢府与皇宫相接之处,朱墙碧瓦的金碧辉煌是富贵如烟,只一道圣旨,便是天翻地覆的地狱人间,爹爹进了诏狱,因为三皇子的死,文臣集团可能再次面临灭顶之灾,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在倾覆之下的大风暴里坚持多久?
她不知道……
但她会坚持,会努力,会全力以赴……正如娘临去前抓住自己的手,让自己发誓照顾妹妹一生一世,那个时候她才七岁,没人相信她会赢,她还是赢了,她为她们姐妹赢得了立足之地,让妹妹安然无恙地在孙氏眼皮底下长大,并给她安排了最好的亲事……
现在……
她也不会输,答应娘照顾妹妹一世的她,绝不会输的!
谢娴眯起眼望着常青,又看了看那些半睡半醒的锦衣卫,悄悄拿出了针……
一夜。
黎明姗姗来迟,太阳升起的刹那,霞光万丈,飘洒着众生劫数,望着那阳光片片,她几乎有种流泪的冲动,既然这一夜挺过来的,靖毅将军又没有倒下,前面就应该有希望,她从来不放弃希望,从来不会!
“老大……”马方熬了一夜,竟然功败垂成,心里十分晦气,走过去正要向常青请示,忽见常青睁开眼,面色诡异地望着门口那少女,仿佛有些不可思议,却又一种有些佩服的惊讶……
“这丫头倒是厉害,果然守了一夜。”马方偷窥着常青的脸色,道:“今日……”
“继续抄!”常青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阴沉冰冷。
“是。”马方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老大,不给她们吃的喝的,那丫头等着昏倒吧。”
常青没说话,眸光闪过谢娴的面容,冷哼道:“我们等,她也在等。”
“等?”马方吃惊地抬起头,结结巴巴道:“等什么?圣上又改主意了?”
常青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靖毅”。
马方听了这话,沉默了许久,道:“不知谁等得起呢。”见常青不再言语,忙招呼兄弟们起来,因为他们负责看押谢府,早饭便只得找人去外面打理,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军士端着饭盒进来,分给了众人,只是这天太早,能做饭的酒楼不多,大概做得十分难吃,很多人一边吃,一边骂骂咧咧。
谢娴知道白日里锦衣卫有正经事在身,不会侵fan堂中诸人,可是她实在不放心,所以依然没有懈怠,见众人一边骂娘,一边吃早食,暗暗犯愁,厨子怕不是关了就跑了,谢家的饭食如何解决?
正忖度间,忽见院门一开,陈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抬头一望,不由一怔,他本来以为要谢家诸人即使不是尸横遍野,也要惨烈无比,却见一堆男人在院子井然有序地吃早饭,门口站着谢家的大丫头,穿着整整齐齐的,正堂里的人也没毫无声息,竟象什么也没发生?
这……
也好……
陈公公望了望谢娴,忽然想起这丫头问到“靖毅将军”的事情,心中恍悟,走到常青面前,拱了拱手道:“常大人……”
“陈公公……”常青皱了皱眉,道:“难不成……”
“靖毅将军快马加鞭送了急件,说三皇子之案另有隐情,他十日之内进城面圣陈词。”陈公公的声音本来不大,可此时却故意抬高了。
“哦……”常青知道靖毅没倒下,这案子就会有变数,可惜昨夜……
“是真的吗?陈公公。”谢娴在不远处听到这个消息,喜得浑身发抖,她就知道靖毅将军不会袖手旁观,挨得过昨夜就该会有生机,如今果然让等到了!本想走下台阶,可是站得太久,身子早就麻木了,刚挪动就一个趔趄,忙停驻身形,高声一字一句道:“陈公公的意思,谢家有救了,是吗?”说着,眯起眼望着常青。
指挥使大人,谢家保住了,您……怕是要失望了。
却见常青紧紧盯着她的袖子,眸光里闪烁着奇怪的神气,仿佛惊讶,仿佛好奇,又仿佛……讥讽。
正文 窥心
谢娴看着常青的眼神,下意识地把袖子向后背了起来,觉得浑身的僵硬已经舒缓,这才走到陈公公前施礼道:“陈公公,您的意思是,靖毅将军已经把谢家救下了,是吗?”
陈公公望着谢娴殷切求助的目光,心中一软,点了点头道:“咱家觉得……应该有转机……。”转机两个字说得十分之轻,可是点头却是铁证如山,谢娴如释重负,对公公灿烂一笑,深深万福道:“谢公公。”
陈公公环目四顾,收获了众多不满的眼眸,心道不妙,他们司礼太监跟锦衣卫可是一家子的,怎么帮起文臣起来,都怪自己一时心软,被个小丫头套住了,可待要否认,又觉得不妥,只得摆手道:“罢了,罢了,咱家只是传个信,十日之后,必有定案。”说完,拱手辞去。
“姐……是不是过关了?”堂中众人大多还没醒来,但是谢灵却是早早听到了的,眼见峰回路转,忙提着裙子跑了出来,拽着谢娴的衣袖,望着常青道:“指挥使大人,现在我们是友非敌了,是吗?”声音含着微微的撒娇,还有一点小俏皮,一双妙目一霎不霎地望着常青,他映着朝阳霞光,那张英俊坚毅的脸显得……更帅了呢。
谢娴听了妹子的话,猛地回头,望着谢灵……
是友非敌?
怎么可能?
锦衣卫与文臣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这凶人昨夜想方设法迫害她们谢家,妹妹怎么会他说这么奇怪的话?难道是……吓糊涂了?
“灵儿……别怕。”谢娴攥着谢灵的手,抬头看着满院子的男人都停下碗筷,瞪着眼盯着谢灵……少女本来就长得绝色,如今在阳光下越发倾城动人,很多人眼目里都流露出贪婪与遗憾之色……
谢娴皱了皱眉,转身对常青道:“指挥使大人,既然陈公公说谢府已无罪,您是不是可以撤到谢府外院?”
常青挑了挑剑眉,“哦”了一声,阴森森道:“无罪?”
谢娴看着常青这表情,心中微沉,陈公公是被自己逼得,指挥使可不傻,忙改口道:“那指挥使大人,你们要在这里十日,吃住都十分不便,我看这样如何?我安排厨房好生做饭,你们到外院驻扎怎样?”
常青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姐,既然没事了,他们就不会害我们不是吗?”谢灵咬了咬嘴唇,环目四顾,几乎所有男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眼目里有惊艳,有贪婪,有追逐,有倾慕,唯独常青连眸光也不向自己这边转来,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她自幼长得绝色,就没见过不追着自己看的男人,偏偏心仪的男子却……
谢娴抬头藐了藐妹子,心道灵儿从前虽然古怪,倒也不是不识大体,如今这是怎么了?一味说些胡话,难不成真的吓傻了?只是她现在没心思顾忌这些,方才试探了两个回合,常青都不肯答应,此人怕是……
“常大人……”谢娴对常青深深万福,道:“我知道看守是职责所在,所以请召集人数,集于堂中,方便众位缇骑大人点数,至于厨房,他们不过是谢府杂役,请他们供奉众位大人,也好过去街头买些不干净的吃食……”最后的话说得十分之大。
“老大,这法子倒是好。”有那耐不住性子的锦衣卫道:“强过吃这些猪食。”说着,把手里的碗“啪嗒’扔在里地上,骂道:“这是他奶奶做的什么东西!”
“这法子倒真不错哩。”马方走了过来,眼眸依然贪婪地盯着谢灵,白日里再看去,这丫头越□□亮了,竟让人挪不开眼,不过美人到手之前,吃的总要先解决:“老大,这丫头说得对,把人聚集在这里也不怕他们跑了,厨子总不相干,想弄点好吃再说。”
“是啊,老大,先吃饱了再说啊。”后面的人纷纷响应。
常青不答,眯起眼看那袖子,那袖子已经颓然垂了下来,正以不寻常的方式微微抖动着,不知为甚,脑海里忽然想起曾经射杀过那只鹿,为了掩护着鹿群逃跑,它掉入了他的陷阱,偏生还不肯束手,拼命攀爬着要逃出生天……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一只鹿,眼睛在阳光闪烁着金色光芒,五彩的花纹在丛林里映衬成了斑斓,仿佛树林里的神灵化身,只是断折的鹿角一直在流血,拼命地挣扎着,挣扎着……
也不知是忍,还是不忍,他终究闭上了眼,拉弓放箭,结束了所有一切,从此以后,便常常梦见那只鹿,五彩的花纹,为了救同伴折断的鹿角,与死不放弃的挣扎……
“老大?老大……”马方见常青低着头,望着那晦气丫头的袖子发呆,以为谢娴袖子里藏着什么,凑上来低声道:“难道是袖箭?要不搜搜看?”说实话,他也不相信一个不会武功的富贵小姐面对一群大男人,能勇敢到这程度,除非手底下真有那么两下子。
常青呆了呆,恍悟过来,摇了摇头道:“不用……”忽然不敢抬头看谢娴,很快转过身道:“我去书房。”说着,晃了晃身形,便不见踪迹,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喂,老马,老大什么意思啊,到底肯了还没不肯啊?”庞琦喊道。
马方挠了挠头,望了那对姐妹花,皱了皱眉道:“不用,哪个不用?什么不用?”
“缇骑大人……”谢娴离得近,已经听到了一些,尽量用家常的语气道:“指挥使大人的意思,应该是同意了的。”
马方仔细忖度了片刻,觉得应该也是,摆了摆手道:“好,你赶快弄,我们可太多心思等!”
谢娴大喜,躬了躬身,拉着谢灵便要回堂中,却见妹子正痴痴地望着那院门,她心思缜密,又熟谙妹子性情,见她这种神情,浑身一震,一身冷汗流了下来,却又摇了摇头,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正文 安置
“老太太……”谢娴垂着袖子,并没有伸出手,走到谢母面前笑道:“多亏缇骑大人高抬贵手,让咱们安排厨子,又让咱们集中在这里安歇。”
谢母刚刚从昏睡中醒来,对这事还似信非信,惶然道:“大丫头,这可是真的,圣上放过咱们了?”
谢娴不答,走上前两步,低声道:“老太太,吩咐嬷嬷们,让找不到地方藏的大丫头都到这里来。”
谢母一怔,许久终于反应过来,谢娴既然这么说,证明这案子依然悬而未解,那么……
她点了点头,便想吩咐平日里主持中馈的孙氏进行安排,却见孙氏坐在谢肃跟前哀哭不止,哪有心思管这些,皱了皱眉,抬起头来抓住谢娴的衣袖道:“大丫头,这一切都交给你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不中用了。”
这种时候,谢娴也不推辞,正要吩咐谢母身边管事的王嬷嬷,忽然想起昨夜之事,迟疑了下,对孙氏身边的几个嬷嬷招了招手。
那几个嬷嬷是孙氏平日的得力干将,与大小姐说不上死对头,却也是较量多年的老冤家,如今见大小姐居然对她们招手,皆是一怔,走了过去道:“大小姐……”其中一个较为机敏的,补了一句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谢娴对那嬷嬷笑了笑道:“徐嬷嬷猜的不错,正是劳驾你们,如今大难临头,希望大家捐弃前嫌,共舟共济。”
那几个婆子对望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哭泣的孙氏,纷纷施礼道:“大小姐尽管吩咐就是。”
谢娴道:“徐嬷嬷,你平时就管着厨房,所以差事最重要,你去……”说着,俯耳低声如此如此吩咐,徐嬷嬷忙不迭道:“我这就去。”谢娴见其五官寻常,年纪也不小,点了点头,徐嬷嬷转身出去了。
“张嬷嬷,你与袁嬷嬷一直熟谙府中情形,所以请你们一起把那些及笄以上的丫头放到这里来,要快。”谢娴对其他两个嬷嬷道,最后声音放得很低,锦衣卫很快要第二次搜府,昨夜并未得逞,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没人的角落里,会做些什么。
张嬷嬷与袁嬷嬷答了声“是”,一起出去了。
谢娴又对自己己院子里的文嬷嬷、宋嬷嬷招手,在她们耳边吩咐了几句,两个嬷嬷也出去了,谢娴这才抬头望着堂中诸人,想着这十日……
十日!
“李嬷嬷。”谢娴转身对李嬷嬷道。
“大小姐……”李嬷嬷很快走了过来,这条命是大小姐救的,大小姐在府里本来就威望不低,如今更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这几日,二弟就交给你了。”谢娴低头望着不远处的孙氏与谢肃,道:“他的胳膊……”
“若是诊治得当,应该无妨,但是……”李嬷嬷犹豫着。
“你去,把该拿的医药夹板都拿来,找个丫……嬷嬷跟着你,王嬷嬷,就你吧,跟着李嬷嬷把那些东西拿来,他们很快要再次搜府,所以要快。”谢娴吩咐道。
李嬷嬷脸色一肃,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小姐……”
那王嬷嬷却畏首畏尾,道:“大小姐,我……我身子也不大舒坦。”
忽听旁边谢灵“噗嗤”一笑道:“要怕也是我这样的怕,放心吧,王嬷嬷,人家看不上你的。”
王嬷嬷老脸一红,低下了头,却不肯挪动脚步。
谢灵撇了撇嘴,对谢娴道:“姐,要不我跟李嬷嬷去拿?”那个帅得象战神的酷哥去了书房,她想……
“你那儿也不能去!”谢娴瞪了谢灵一眼,忽然二房的隋氏开口道:“大丫头,让我这边的马嬷嬷去吧,她也是个老道的。”
说起来平日里大房二房也是明争暗斗,如今这种时候,终究是一家人,谢娴点头道:“好啊,李嬷嬷,马嬷嬷,你们去那医药之物”顿了顿又道:“老太太平日用的药也要拿着。”
“她们不知在哪里呢,要不大小姐,我跟她们去?”喜福出声道。
“你不行。”谢娴盯着喜福那俏丽的面容,道:“须要更加老道的人才能出这个门。” 喜福怔了怔,方才醒悟过来,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让喜福跟我说,就知道在哪里了。”李嬷嬷道。
谢娴点头,见李嬷嬷与马嬷嬷都出去了,正要说话,听隋氏又道:“大丫头,我刚才与相公商量了,我们一家子就在那个隔间休憩。”说着,指着中堂旁边的侧间。
谢娴怔了怔,望着谢府二老爷谢信,与自家那优秀绝伦的阿爹不同,二叔谢信性子懦弱,平日不过养花逗鸟的富贵闲人,二房的事情,基本上都由二婶隋氏来安置,如今嘛……
“好。”谢娴当机立断,道:“二婶,你带着家里人和大丫头到里面去,嬷嬷们留在外面。”
隋氏一听就明白,勉强笑道:“那就麻烦大丫头了。”说着,转身去点数自家房里的人数……
“姐……他们也太自私,好歹咱们刚救了他们,他们就忙着抢占好地方,连老太太也不顾?”谢灵低声对谢娴抱怨道:“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谢娴皱了皱眉,低声道:“一会儿子有话问你呢!”抬头对喜福道:“你快扶着老太太进抱厦,母亲二弟都要过去,所有大丫头也要跟着,那事轮不到你,这事却要你来安排!”喜福脸上一红,道:“大小姐,我知错了,我这就去做。”
喜福是谢母跟前第一得力的,谢娴知道她素来能干,见其指挥两个大丫头把谢肃抬进了抱厦,又让孙氏身边的几个大丫头扶着孙氏三妹进去,只是轮到谢母的时候,老太太死活不肯,只道:“我在外面陪着大丫头。”
谢娴听了这话,忙上前笑道:“老太太,您身子骨不好,我有事还要照顾你哩。”谢母听了这话,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进去,不过大丫头,我只有一句话,其他都可以没有,你要好好的。”
谢娴眼眶一热,咬着嘴唇道:“老太太,我会好好的,放心。”
“姐……老太太如今把你当心肝了呢。”谢灵见姐姐指挥若定,八面威风,颇为与荣俱荣。
谢娴此时才腾出功夫,横了妹子一眼,拉到角落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说着,脸上一红,她是未出阁的姑娘,跟妹子说这种事情很是羞愧,可是没了娘,她总不能放任妹妹……
正文 表白
“什么?姐”谢灵抬起头,门外的光晕笼罩姐姐那如玉的面容上,或许因为操心太多,小小年纪便多了几分苍老,不像她,任何时候都悠闲自在得起来……
穿越女总会有金手指的,谢灵深信只要自己的光芒一直笼罩姐姐,姐姐便会替自己解决所有问题——如今这天塌下来的事情,不是也被姐姐解决了?
“你……你……”谢娴费力地措辞着,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不由脸染红霞。
谢灵“噗嗤”一笑道:“怎么了?姐姐要跟我表白?”
“不是……”谢娴抬头见看了看门外的天色,咬着嘴唇,终于道:“灵儿,你对那个指挥使怎么回事?”
“指挥使?”谢灵眨了眨眼,才明白谢娴指的是那帅哥,脸上羞红,俯身到谢娴的耳边道:“他好帅,姐,我不想嫁给那个表哥状元郎了,你想法子让我嫁给他好不好?”
“啊?”谢娴听了这话,五雷轰顶,目瞪口呆。
“好不好?姐,我求你了,那个表哥我不要了,他虽然长得好,可是不够味道,我想要这个,姐,我求你了……”谢灵拉着谢娴的衣袖,宛如小时候一般嘟起小嘴,眼眉弯弯道——只要自己撒娇,再为难的事情,姐姐也会替自己办到的。
谢娴沉默了许久,秀眉轻蹙,轻斥道:“别胡闹,锦衣卫是我们家的大对头,老太太、父亲都不会同意的,何况此人心机阴狠,绝非良善之辈,我也断断不许。”
“姐……”谢灵咬着嘴唇,眼泪汪汪道:“我就是知道老太太和父亲不肯,才求你的啊,姐,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了,你能不能帮我啊……”
谢娴沉着脸摇头,斩钉截铁道:“绝不可能!”顿了顿又觉得语气太重,缓声劝道:“灵儿,表哥品行端正,前途无量,正是你的佳婿,别胡闹了,你这是这是……”
这么凶恶的男人来抄家,刚刚经过了那么惊险的一夜,妹妹忽然告诉自己要嫁给他???
谢娴已经无法理解这崩坏的逻辑……
“表哥其实喜欢你好伐。”谢灵撇了撇嘴道:“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吗?”说着,气哼哼地侧过脸,姐姐居然不肯般自己,金手指闹别扭了,真是败兴!
“妹子别多心,表哥是正经人,我与他并无一语涉于私。”谢娴正色解释。
“当然啦,你正经,他也正经,我不会怀疑你们有什么啦,可是他看你的眼色跟我不一样的,姐,他喜欢的是你,当时知道定下的是我,你没瞧他的摸样吗?跟死了人似的,就差嚎丧了,我去……”谢灵见姐姐不肯撮合,干脆把心里话直说了出来,其实若是没遇到常青,那位状元郎表哥也不错,如今有了新欢,表哥就不够看了。
“别胡说……”谢娴见妹子说得如此不堪,怒道:“我们几个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表哥是什么人,你还不晓得?不用说了,这事我决不会帮你,简直……荒谬!”话音未落,忽听门口有人道“大小姐……”
一抬头,见几个嬷嬷走了进来,谢娴瞪了谢灵一眼,走上前去……
谢灵望着姐姐的背影,叹了口气,她知道谢母这些老顽固是不会同意的,可是姐姐……当然按照那古董性子,开始也不会同意的,不过没关系,可以慢慢磨,早晚磨到姐姐心软为止——这方面她可从来没输过的!
想到这里,心里又安定下来,见谢娴忙着安排嬷嬷,一时无聊,走到墙角坐在那凳几前打了个呵欠,昨夜因为担心姐姐没睡好,要不到抱厦歇息去?她站了起来,忽然想起孙氏那可恶的嘴脸,撇了撇嘴又坐下来。
白莲花!
可恶的白莲花怎么不去死?姐姐就不该救她,让她被……死了算了。
正忖度间,见徐嬷嬷提着饭盒从外面走进来,高声道:“小姐,这是早食,”说着,走到正堂中间,放在供桌上道:“怕是不够,我再去拿一次。”
“嬷嬷……”谢娴忙叫住她问道:“那些锦衣卫……”
“已经把他们哄到厨房去了,厨娘都是年老妇人,应该无妨,幸亏那几日准备太后寿辰,食粮倒是尽够的,早食做得尽心,他们吃得倒是欢快,都说这里做得好呢。”徐嬷嬷轻轻回道。
“那就好。”谢娴吁了口气,抬头却不见那两个找丫头的嬷嬷,又低头问道:“他们吃完了没?”
徐嬷嬷摇头道:“应该没有,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在吃呢,啧啧,这些男人的食量可真大,简直可以吃下一头猪……小姐,咱们的份数我拿的不够,这就再去……”
谢娴“嗯”了一声,道:“以后再找个嬷嬷跟你一起……”话音未落,见自己的大丫头栾福走过来,端着一碗薏米枣仁粥道:“小姐,吃饭了。”
谢娴摆了摆手道:“先挑上好的端给老太太和母亲二弟,那边的一份送到二婶那里,我等会儿再吃。”见栾福答应一声要转身,忙又叫住她道:“把这个送到二小姐哪里,让她去抱厦吃饭去。”
“我不去!”谢灵在墙角蹦了起来,道:“姐,我要跟你在一起,才不要去抱厦看那白莲花。”
“好了……”谢娴见妹子这种时候还记家仇,皱了皱眉正要数落,忽然想起方才教训过她了,心中一软,柔声道:“那你在这里,我看着你吃。”
谢灵见姐姐让自己先吃,方才那怨气消了不少,抬头见院子里空荡荡无人,心中一动,问道:“姐,那些锦衣卫呢?”
“吃饭去了。”谢娴指挥栾福安排谢灵的饭食,忽见喜福从抱厦惶惶走出来道:“大小姐,老太太有些不好……”
谢娴忙放下手头向抱厦走去,其他众人也跟她而去,谢灵见栾福竟不顾她,撇了撇嘴,抬头见外面那空荡荡,发了会儿怔,忽然想起了什么,狡狯一笑,提起裙子向院外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