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知秋 长安街繁华依旧,夕阳的余晖柔柔的洒在红砖绿瓦上,平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林知秋迈出林府,萧睿眼望这繁华喧嚣,心头没由来的一喜。 她在红彤彤的糖葫芦咬下一口,驾轻熟路,转眼便到了一处。 眼中还映着牌匾上“柴氏药铺”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耳边便响起一阵惊雷:“小兔崽子!你还知道来?!” 知秋对上这人眼眸,俏皮一笑,道:“关你何事?我又不是来看你的。” 那人冷哼一声,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不跟你计较。进来吧,阿爹盼着你呢。” “好嘞。”很快,知秋进了门。 说起这两人,知秋倒是和他们有些缘分。 十年前,柴凡无意中得到一块长命锁,放在家中。岂知一日,他的养子阿菁瞧见了,阿菁只知这东西贵重,于是悄悄的偷走卖去当铺。无奈这当铺的伙计眼尖,一见便知这长命锁来历不凡,立马报官把阿菁当贼抓了,活活打了一夜。 说巧也不巧,后来二人才知,这长命锁正是林家小姐林知秋的。 十年过去,柴凡也老了。人到花甲之年,脾气也较真起来。 见知秋过来,柴凡头也不抬,道:“臭丫头,几日不见,今日怎么知道过来?” 知秋察言观色,知晓他是和自己置气呢。便服软,嬉皮笑脸的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就你嘴甜。”柴凡有点笑意,取出一盒青瓷口脂,递给知秋,道:“早就做好了,就等着你来取。” 知秋用指尖沾了少许,取水化开,不一会儿,香气扑鼻。 知秋深深吸了一口,称赞道:“……好香,可是放了桂果?” 阿菁站在一旁,沾沾自喜道:“那是,这桂果得来可不容易。全长安只有宁府的花园有,多亏我托人……”他滔滔不绝的讲了一阵,忽的一顿,问道:“等等!你怎知其中放了桂果?” “我天生便能。”知秋扬了扬眉。 其实她并未夸大,从出生起,知秋便对香味十分敏感。 有一次,林夫人做万果糕。这糕以多种果汁调味而成,清甜无比,入口即化。可不知是何缘故,林夫人所做的却味道怪异。那时八岁的林知秋尝了一口,立即道出是做糕所用的荔枝坏了所致。后来大伙儿一查,原来是因为采购的仆人买了便宜的荔枝,这才闹出了乌龙。 出了药铺,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天角,天光海色浑然相融,熠熠生辉。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喧嚣也褪去半分。 “让开!让开” 耳边似响起一阵惊雷,街上的百姓一下子轰散开。 一位大娘还没反应回来怎么回事,人便被撞翻在地,捂着腰疼的连连叫唤。 自北向南的几匹轻骑疾驰而来,踏着地面常年累月形成的车辙,一路烟尘滚滚。 骑马的皆是一色黑布劲装结束的男子,气宇轩昂。 宝驹成阵,无数马蹄落地,凌乱中的敲击声沉沉地在大街上回荡。 “发生了什么事?”林知秋拽住一人问道。 那人道:“林家出事了,官兵正抓人呢。” 林知秋心中一落,还未察觉,一句“什么”便脱口而出。 那人似不愿多说,摆手道:“你问我有何用?不如去那西单墙一看便知。” 人人知晓,长安中的西单墙是宫中消息聚集之地。朝中哪位大臣落了罪,宫中哪位妃子生了子,事无巨细,都会公之于众。 知秋风一般赶到西单墙前,那里正围着一大群百姓,人头攒动。 她一抬头,只见那墙上挂了一副画像。 画中女子唇红齿白,眉眼温柔,挽青白玉簪,风姿绰约。 这人。 ——便是林夫人。 脑中仿佛忽的炸开了什么,知秋怔了怔。 耳边有叹息的。 “林家竟这么没落了,唉,可惜啊……” 有愤愤不平的。 “不可能!林丞相不是那样的人!去年我家落魄,若不是他出手相助,我和阿娘定会活活饿死!林丞相定不会做出这等事!我不相信!” 有深信不疑的。 “你怎知他真面目?如今罪证确凿,一个都跑不了!” …… 直到今日,知秋才总算明白“人言可畏”这四个字。 她一口气堵在心上,一把向那男子推去。 知秋瞪着他。 那男子也瞪着自己。 百姓听到动静,很快被二人吸引,纷纷朝这儿看去。 男子气的满脸通红,挥起拳头就要冲上去。 正当这时,知秋被人脱力一拉。有人攥住她的手腕,奋力向外拖去。 知秋抬火回望,那人的衣袖在冷风中猎猎而飞。 正文 第2章 黑衣人 喧嚣渐渐远去。 那人冲在前头,跑的飞快。知秋甩开她的手,厉声问道:“你又是谁?为何帮我?” 知秋定睛一看,原来那人也是女子。身姿纤细,好似弱柳扶风。眉眼清秀,樱桃小嘴,生的楚楚动人。 她喘着气,回道:“我是楚小婉,……你方才若呆在那儿,迟早会被人发现。” 见知秋不语,楚小婉唯恐她不信自己,又补充几句:“小婉幼时为林夫人所救,这份恩情小婉铭记在心。今日听闻林府一事,便一直寻找机会施以援手。” “那你又怎知我是何人?”知秋问道。 楚小婉没有停顿,一字一句的道:“您与林夫人眉眼颇为相似。何况方才见您神情,小婉必定不会认错。” 知秋见她语气认真,不似作假,便扯了扯嘴角,道:“多谢姑娘,唤我知秋便可。你可知进林府发生何事?岂能讲与我听?” 楚小婉有些为难,吞吞吐吐道:“这事我也不知……只是听人说起,可是现下长安城中人尽皆知。林姑娘应先躲起来才是。” 知秋的心又沉了一沉,已经不知是何滋味了。 楚小婉像是想到什么,低下头轻声道:“林姑娘若无处可去,随我到不夜城暂避风波也好。” 知秋点了点头,落下一道泪来。 /月黑风高 明月当头,秋风吹来阵阵凉意。 楚小婉放下吃食,却不见知秋身影。 她回头一望,只见知秋正呆呆的坐在二楼雅座上,桌上放着一壶酒。 楚小婉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丫头什么也不说,只把苦憋在心上,这该怎么办才好。 不夜城是长安最繁华的烟火之地,夜夜歌舞升平,花红柳绿。 知秋闷头尝了一口酒,这时,却突然跑来一个小二,他不由分说的便将一坛酒放在桌上,正欲离开。 知秋一头雾水,将他一拽,说道:“我没叫这坛酒,是不是弄错了?” 那小二是个白净的少年,他扯了扯笑,道:“不,客人,定是您记错了。这坛酒就是您的,这可是坛好酒呢。”说完,他的手指在坛底有意无意的敲了两下,发出轻轻的声响。 这酒坛底放了东西。 知秋立刻明白,换了语气道:“哦哦哦,是我忘了。”她挠了挠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这酒的确是我叫的,还是多谢小兄弟了。” 小二明白知秋会意,事情已经办妥,很快便离开了。 知秋望着那坛酒,一动不动。小二传递消息如此谨慎,想必这东西不能见人。她立马抱了酒坛,悄无声息的回到房中。 知秋将坛中的酒通通倒掉,这坛很快见了底。 蜡烛往里头一照,只见坛底刻着一串小字。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子时去林府,书房有东西,一柱香后定要出来。 居然有人在暗中帮助? 知秋一惊,刚将酒坛放稳,耳边便传来楚小婉的声音:“林姑娘用点晚膳吧,再放这饭菜就凉了。” 知秋这才反应过来,怔怔的向桌上望去,只见两盘简单的一素一汤。 那汤上浮着两片白菜叶子,碗边的油浊在烛火下发亮。 知秋的心跳的飞快,皮笑肉不笑的答应道:“好,我吃些便是了。” 夜黑风高。 子时,知秋来到林府。她爬上围墙,向府中张望。出乎意料的是,府中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丛中几处夜莺长啼,知秋潜入书房,一路平安无事。 知秋关上门,开始麻利的翻找东西。 东西既是父亲所留,那么应该是书信之类。知秋心想,那话上说,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得快些找到东西才好。 半柱香过去,知秋翻到一本书时,手上好像摸到了什么。 她抽出一看,果然是一封书信。 知秋捧着那信,生怕有什么差错。还未来的及打开,突然肩上一凉,余光中,刀光闪闪。 冷风卷进房中,片片刺骨。 知秋一怔,居然有人要杀她。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是何人?”那人问道。 原来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份,知秋恍然大悟。可是在暗中出手相助的人既然不是他,那么又会是谁呢? 外头下起了小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知秋尽力平复住呼吸,平静的回答道:“把剑放下。” 这话看似简洁,却是十分有力,让对方不敢轻易动手。 半晌,耳边传来声音,冷冷的,“别耍花招,你逃不了。”说完,静寂中划过一记响声,他收回了剑。 知秋心中舒了口气,却又听他道:“把信交出来。” 下意识的将信捂在怀中,他要这信有何用? 知秋后退几步。月光下,只见那人身着一袭黑袍,体格纤长。唇色淡的几乎看不出,一双琉璃色的眼眸,在黑夜中暗暗生辉。 他不语,一步一步的逼近。 这时,外头传来稀疏的声响,有人在向这儿靠近。 听闻王上派了大量的禁卫军把守林府,如今一柱香时间已过,禁卫军开始行动。无论如何,今夜必定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不知怎的,知秋出奇的镇定。 “信,我给你便是。”知秋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许是心中想好了下一步的对策,在黑衣人的注视下,她慢慢的从怀中拿出那信。 那信在月光下泛出杏白色的光,黑衣人手一伸,却抓了个空。 忽而知秋人影一闪,用力撞向烛台。 那人一惊,立马明白了她的用意,大步流星一般冲来阻止。 无奈时不待人,烛台悄然落下,寂静中宛如爆发出一声惊雷。 知秋因为这脱力一撞脚下不稳,重重的跌下。耳边一阵轰鸣,痛楚蔓延,全身的筋骨如同断了一般。 黑衣人心中暗骂一声,出手扣住知秋。知秋整个人晃了一晃,似柔软的柳絮一般。眼前灰蒙蒙一片,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 “快!有人闯入阁内!快去通禀上头,来人!快!”窗外映满火光,恍然而过,金戈之声铮铮。 知秋扯了扯嘴角。 黑衣人见状,伸手去抢知秋怀中的信。知秋紧闭双眸,用尽最后一点点神志,左躲右避,挣扎着不肯。 与此同时,几处刀光一闪,禁卫军纷纷破窗而入。 “别动!”有人大喊一句,气势如虹。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很快排好阵式,将二人团团围住。 火光之中,黑衣人无奈的叹吁一声,“女人真是麻烦。” 正文 第3章 对不起 知秋恢复意识时,屋中已然是一片狼藉。 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鲜血处处蜿蜒,好似一条条吐着舌芯的毒蛇在游动。 烛火阑珊,繁密的人影正斗的昏天暗地。 那黑衣人剑势极快,长剑在他手中如同垂柳一般轻盈。几个禁卫军一齐冲上去,还没有近身便一命呜呼。 血珠四溅。 满庭无声。 黑衣人站在原处,他冷冷的擦拭着染血的剑身,无动于衷。 琉璃色的眼眸中,此时宛如千仞沉渊,遥遥不可见底。最幽深之处,一点诡异星火,不灭飘摇。 余下的禁卫军一哄而上。 知秋一见,立马抓住时机,用力扶墙而起,向窗外奔去。 窗外小雨还在下,冷风拂面而来。 知秋还未走几步,忽的腹部一痛,似乎有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知秋回头,不知何时黑衣人已到她身后,正冷冷的望向她,嘴边一抹残笑。 她听到他说,“你这么不乖,让我很为难。” “不如杀了你,可好?” 他的话带着一点戏谑,嗓音很沉。可知秋听来却是浑身一怔。 月光洒在地上,结成霜花般的余晖。 伤口的血液还在不断渗出来,白色的衣料渐渐染上了红。 知秋心中很明白,信若给他,自己还能活。若不给,信他终归会拿到,只是时间问题,可是那时,自己必死无疑。 没有人会对生死无动于衷。 选择,很简单。 知秋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将手摊开,让信完完全全的暴露在空气中,说道:“给。” 黑衣人一笑,说道:“这样才对。” 他拿走她手中的信,没有一丝犹豫。 知秋望向他,目光淡淡的。没有一点憎恨,反而是愿赌服输。 他看见她的身子慢慢软了下去,纵使伤口痛到不行,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姑娘,好自为之。”他俯下身,笑道。 他将剑回鞘,转身一步步离开。 很快,他走了。 背影消失在月光下。 知秋靠在墙边,用手捂住伤口,闭上了眼睛。 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站不起来。 连疼痛的麻木了。 …… 不知过了多久,知秋只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是被人扶了起来。 依旧是黑夜,秋蝉还在吱吱叫唤 她费力的睁开眼睛,仅仅一眼,只看见一角月白色的衣袖。她正被人抱在怀中,有淡淡的香气,很温暖,很舒服,她忍不住想再抱紧一点。 然而只过了几秒,知秋突然反应过来。她一惊,怔怔的朝那人看去。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 唇色如樱,眸色略浅,一根古藤木挽发。 简单而又秀逸。 他扶起知秋,浅色的眸子安静的望向她。 在暗中出手相助的人,是他吗? 知秋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救了我?”语气有一点迟疑。 “嗯。” “在酒坛中给我刻字的人,也是你?” “嗯。” “为什么帮我?” “因为,是你。”话从他嘴中说出,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知秋忽的睁大眼睛,感到有一点不可思议。 她的模样就这样落在他的眼中,看起来有些憨憨的,呆呆的。 他笑了一声,问道:“有点疑惑?” “嗯。”她老实的点点头。 为什么明明连他名字都不知道,他却看起来像是二人认识很久了的样子? 知秋望向他,想要听他说些什么。 可他没有。 他俯下身,抬起袖子,一点一点擦拭她额间的血迹。 那股香气又浓了一点,馥郁如酒。 知秋没有躲避,只是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这种感觉很奇怪,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仿佛他的温柔,她就本应接受一样。没有一点犹豫,一切都是心安理得的。 半晌,额间一轻。他的手在知秋头上揉了揉,很温柔,像是对年幼的孩子一样。 知秋愣了半天,突然开口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结结巴巴的。 他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无需知道。” 语气也仿佛是在哄孩子。 知秋还想再问,他却先开了口,道:“照顾好自己。” “我会等你。”他说。 心,悄悄暖了一下。 知秋皱起眉头,很是不解。 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抬手在知秋额间轻轻一点。 这时,一股微似清风,暖似朝晖的气流涌上眉稍,让人心旷神怡。 越来越困。 知秋吃力的想睁大眼睛,然而一切都模糊不清。 他伸手将她一搂,拢进怀中。 月光下,他望向怀中昏睡的人儿,郁郁的开口道: “周羡,这个名字,你可还记的?” / 香风阵阵,仙乐飘飘。远处的青山若影若现,花丛中百花争放,群蝶乱飞。 忽的眼中映入一抹妖治的红,似红梅似血。一女子一边洒脱的欢笑,一边向花海中那一袭月白色身影奔去。 笑闹声中,他却注意到了,挥手,周围立即安静下来。 “有事?”他问。 “人间上元节你去不去?”她问,带着一点期待。 一秒。 两秒。 三秒。 她只等来了他的一句“对不起。” 她皱眉,不解的问道:“为何?” 他避过她审视的目光,道:“我,我离不开这花界。” “为何?” 她看见他的眼眸暗了下去,他顿了顿。 “对不起。”他低下头。 她望向他,想要在他眼中找出一点解释的意图。 然而没有。 “对不起。” 他只说这三个字。 也只能说这三个字。 “别对我说对不起!”她愤愤的说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你为什么总要憋在心里?你说啊!”她气急败坏,一把向他推去。 他站稳了身子,依旧沉默。 远处,天上的太阳就快落下去了。 而地上的太阳,正在升起。 正文 第4章 去打听 “为什么。”知秋低喃一句,睁开双眸。 她正躺在榻上,在小婉的房中。 “醒了?”小婉挥了挥手,凑到榻前。问道:“你昨夜去了哪里?我可担心死了。” 知秋反应过来,望着她的眸子。脸不红心不跳的撒了个谎:“我昨夜……出去散心了。” “你瞧瞧你,弄的满身狼狈。”小婉呼出一口气,像是信了。 知秋向身上看去,忽的一惊。手朝腹部摸去,没有一点痛楚,她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 伤口呢?伤口怎么不见了? 知秋低头扯了扯衣裳,发现就连衣料上的血迹都消失了。 她回忆起昨夜,拿信、被胁迫、逃跑、中剑。再后来,发生了什么? 耳边回响起一句话。 “你这么不乖,让我很为难。不如杀了你,可好?”琉璃色的眼眸,语气中带着一点戏谑。 不,不是他。还有一个人。 知秋疑惑的偏了偏头,记忆中却只有一根古藤木簪。 “没事吧?”小婉见她傻傻的,问道。 “没事。”知秋摇了摇头,却见小婉从旁边拿出了件什么东西。她用手抖了抖,那东西展开,是条浅色的男子衣袍。 “这……”知秋不解。 小婉笑盈盈的道:“给你做的。以后出去就穿这个,装的像一点,才不会被人发现。” 她拉起知秋,说道:“快起来,穿上让我看看。” 知秋点了点头,下了榻,整个人还是呆呆的。小婉帮她穿上长袍,披上外衫,琢磨了半天,终于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好了。” 小婉拿起铜镜,给知秋照。左右看了一会儿。又不太满意的说道:“你先坐下,我给你梳一个男子发髻。”她把知秋一把按在木椅上,拿起梳子,有模有样的梳起发来。 过了一会儿,小婉停了手,感叹道,“这样可算有了一点样子。” 知秋望向镜中的自己。眉眼秀逸,长发绾了起来,梳成高高的鬓冠。一支葡萄藤木簪入鬓冠,浅色衣袍,仿佛一位闲云游鹤的道士。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知秋问。 “啊呀,你且放心出去,没人会认的出你来。”楚小婉捂着嘴,打趣道:“这翩翩公子郎,反而会招许多姑娘喜欢呢。” “嗯。”知秋望向窗外的长安街,点了点头。 仅仅一日,长安街便变了样貌。街上百姓很少,店铺也多半闭门谢客,一失过去的热闹喧嚣。 知秋走了几步,心中越来越奇怪。忍不住拉住一位坐在店前编竹篮的老妇人,问道:“今日是怎么了?街上怎会这么清冷?” 老人斜睨她一眼,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活,说道:“小道士,你,还是请快回吧。长安不太平,少点麻烦享清闲。” “……不太平?”知秋明知故问。 “昨日林家没落,夜里林府的禁卫军又死的干干净净。你说,这长安太不太平?” 老妇人望向知秋,语气上扬。 “原来是这样。” 知秋迎合一句。心道,难怪百姓都躲在家中,看来昨夜的那黑衣人还没有被抓到。 她摆了笑脸,规规矩矩的作揖道:“小道前日才来长安,休息了一天,难怪不知发生了何事。多谢婆婆告知,小道这就离开。” 知秋已经迈出几步,耳边忽的传来老妇人的声音,“小道士,想走?你恐怕还真走不了了。” 知秋转身,不解的望向她。 却听她道:“林家几个贼人还未抓获,长安城门昨日一早便封了。”她起身,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知秋的肩,道:“小道士,还是安心住下吧,别白费功夫了。” 说完,她弯下腰,捡起地上一根根竹条来。 知秋站在原地,看着老妇人一步步回店,关上了门。 冷风中,知秋叹了口气。刚欲离开,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惊雷,“你干什么的?封街不知道吗?” 身形一顿,她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男子身披黑布劲装,长发结束,腰佩长剑。他身后还站着一位男子,看起来年轻一点,也是一样的装束。 两个禁卫军。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知秋心中暗道一声。 她吐出一口气,平复了呼吸,扯了个笑脸说道:“小道刚来长安不久,对近日之事还不熟悉。若打扰到二位爷办事,小道实在抱歉。” 那年长的男子冷哼一声,厉声说道:“这消息传遍长安,你说不知?当真可疑……” 他身后的年轻男子上前一步,冷眼望向知秋,问道:“既是道士,我问你,你师从何人?” 知秋心中暗道不好,本就是随口胡诌,没想到还要被问个所以然来。 她腆着个脸,面不改色的撒了个谎,道:“我师从清山寺,无寂道长。” 话虽是假的,但这寺这人并不是信口捏造。长安确有一寺名唤清山寺,这寺中也确有一人名唤无寂。 二人一听,对望一眼,知秋还当他们信了。还没松下一口气,忽的那年长的禁卫军面色一变,厉声呵斥道:“不对!你方才还说你刚到长安!又怎会是清山寺的道士!” 知秋浑身一冒冷汗,心说完了完了。清山寺本就地处长安,这下说话两相矛盾。 那年轻的禁卫军拔出剑,对准知秋。年长的那位用手止住他,轻声道:“先别轻举妄动。” 怎么办,得先想个由头糊弄过去。 知秋脑中灵光一闪,有了! 她一笑,平静的作揖道:“小道的确师从清山寺无寂道长,只是后来回家寻亲,所以几年未回长安。今日故地重游,顺便去往清山寺拜访道长。” 她心中捏了一把汗,又补上一句:“二位爷若不信,可去清山寺打听一下我的名讳,小道念慈,一问便知。” 这什么念慈其实是她一时信口瞎编,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两位禁卫军对望一眼,他们自然不会去问清山寺是否会有“念慈”一人,只是见这道士说的有模有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人面色稍稍缓了缓。 年轻的那位收回了剑,向知秋道:“既然如此,念慈道士还是好自为之吧。莫要坏了城中规矩,不然,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二位爷说的是。小道受教了。”知秋作揖打拱。 “嗯。”两位禁卫军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背影消失在远处。 冷风中,知秋的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住脚。 正文 第5章 传闻 薄暮未昏,天色坦白浅显。 桌上摆着两素一汤,知秋夹了块白菜却又不吃。只用筷子戳了几下碗中的白饭,有点漫不经心。 这一幕落在楚小婉眼中,她放下筷子,疑惑的问向知秋,道:“怎么了?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没有。”知秋回过神来。 “那是怎么了?我看你出去一趟之后,就变的心不在焉的。” 知秋苦着一张脸,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长安城门被封了,我逃不出去。待在这里迟早会被人发现。” 她心中很清楚,林府余孽一日未除,长安的城门便不会解禁。不夜城虽鱼龙混杂,不好找人,但若王上铁了心,她终归有一日会被抓获。 至于小婉,知秋心有愧疚。 原本,知秋并不十分信任她。可是几日的相处之后,知秋能感受的到,小婉是真心实意的帮助自己。若有一天,自己不幸被抓,小婉也会逃脱不了罪责。 见知秋愣了半天,小婉挥了挥手,若有所思的道:“在胡乱想些什么呢?能过一日是一日,我不嫌弃你。”说完,她乐呵呵的笑了,笑的无比灿烂。 知秋点了点头,鼻子酸酸的。她往嘴里扒入一大口饭,也傻傻的笑起来。 二人不再说话,看向二楼。台下有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的讲道。 “今日所说的人,可是一位大人物。昨夜林府禁卫军死绝一事,想必大家都有听闻。” 茶客纷纷交头结耳,在长安城中,林家一事可是闹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年轻的公子大声问道:“这我们当然知晓,难道先生认为,其中有什么蹊跷?” 说书先生得意的抚须:“这桩案子说来话长,也难怪各位不知端倪。” 茶客兴致大起,叫嚷着要细说,钱币叮当如雨飞落案上,说书先生吊足了胃口,这才从头说起来。 “各位可知三年前,王丞相在家中死于非命。一王府的家丁称,王丞相死亡当晚,他看见一名男子深夜出入王丞相房中,剑上刻了‘戚’字,疑似欲图谋不轨。后来,百姓都认定是‘戚’姓男子杀害了王丞相。可是。官兵抓捕多日,却一无所获。然而,一月后,那名家丁在家中被乱刀砍死。在他尸体旁,放着变卖王家财物的收据,你们说,这是为何?” 底下的茶客说道:“莫不是这家丁谋财害主,信口胡诌,诬陷他人?” 说书人拈须别具意味的讪笑:“可不正是。不过这家丁也并非全部信口胡说,江湖中却有‘戚’姓一人。三年前,作恶多端的薛家半夜惨遭灭门。上下家丁三十七人,宗士子孙十二人,全被杀害。次日便闹的满城风雨,老夫有幸一探尸身,却见一死于非命的男子手心正中间刻了一个“戚”字。于是乎,这‘戚’姓男子一举成名。” 茶客中有年长的听过一些传闻,年轻的多是首度知晓,咋舌道,“如此说来,这‘戚公子’是为自己正名,所以报复那说谎的家丁,让他自食了恶果?” 茶客中有人驳道,“可就算这样,这又与林府一事有何关系?” 底下乱哄哄的交头结耳,说书先生胸有成竹的喝茶,待议论低下去才又开口,“问的不错,事情就蹊跷在这儿。今早发现,昨夜林府一禁卫军的尸体手心也刻了‘戚’字,既有家丁这个前车之鉴,必定不会有人再敢把屎盆子向‘戚公子’头上扣。这足以说明,禁卫军的死,便是这重出江湖的‘戚公子’所为。” 茶客中有人闻之摇头:“那又如何?” 说书先生嗤之以鼻,道:“这都看不出什么,你可真是眼拙。”他清了清嗓子,道:“薛家灭门一案,‘戚公子’也称的上是为朝廷除害。可昨夜林府一事,他却与朝廷作对。如此矛盾的做法,可不令人怀疑?” 茶客低头思索,半晌,一年轻公子恍然大悟,大喊道:“先生是说,这‘戚’公子是为人办事?” 说书人喝了一声,笑道:“所言不错。” 众厢茶客也顿时领悟,嘘叹了一阵,话题零落,说书先生自然不会让场面冷下去,堂木一拍又起了新话头:“据老夫所知,这‘戚公子’是拿钱办事,没有固定的主。近日有一桩谬谈,说是若有人有事所托,可到清山寺前的石狮子脚下留下书信。标明所求之事以及酬谢,这‘戚公子’若是满意,次日会留下纸条告知。” 一句话又吊起了胃口,茶客们精神大振。说书人也意兴难遏,仰首将残茶牛饮而尽,开始道起另一桩趣事。 楚小婉无心在听,偏过头来,却见知秋一脸全神贯注。问道:“林姑娘,你在想些什么?” 知秋心中有事,愣愣的回道:“没什么。” 小婉笑道:“这说书先生的话你不可全信,说不定,世上并无‘戚公子’此人,全是他糊弄茶客的呢。” 知秋扯了扯嘴角,不知怎的,又想起昨夜那一幕。 黑衣人手执长剑,一双琉璃色的眼眸,淡的看不出的唇色,语气有一点戏谑,说道:“你这么不乖。让我很为难。不如杀了你,可好?” 她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剑柄上,所刻的,正是一个“戚”字。 方才说书人说了,他并不认主。今日他帮你,明日就可能帮你的敌人。 知秋皱了皱眉,心道,只要酬谢足够,便能把信拿回来。 她望向小婉,语气严肃的说道:“小婉,今日麻烦你去清山寺一趟,我有东西交给那位‘戚公子’。” 楚小婉见她神情,知晓此事非同凡想,连忙应了一声。 二人起身,离开茶座。 外头湖水淡淡起鳞,近岸蝉声阵阵,一切全无异样。 正文 第6章 再也不见 清晨,天仿佛纸浸了油,变成半透明体。 半黄落的草木也自昏沉里一时清醒,瑟瑟的颤动,大地像蒸笼揭去了盖。 楚小婉坐在案前打扮,随口说了一句“要变天了”。天仿佛听见了这句话,不一会儿,雨点便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知秋换上浅色衣袍,楚小婉正走过来,坐下来为她梳发。顺便问道:“可有消息了?” 知秋摇了摇头,道:“还没呢。” “那便再等几日,你先安心住下。”小婉安好了鬓冠,安慰她道。 话音刚落,忽的一件东西从二人面前“咻”的一声飞过,直直的定入案前的铜镜座上,分毫不差。 一枚三寸长的银针,定着一封信和一张纸条。 楚小婉一见,飞一般奔去窗边,向外张望。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知秋将信和纸条取下一看。果然不出她所料,信被打开过,痕迹十分明显,戚公子连掩饰都不屑于做。那纸条上留下一行小字,字迹张狂。 ——戌时到十里亭,不可延误。 楚小婉凑近过来看,有点好奇的问:“你给他什么酬谢?他竟然会帮你。” 知秋将信收入怀中,不冷不淡的说:“没什么,给了他我的长命锁。” “长命锁?”楚小婉惊呼,瞪大眼睛道:“这可是贴身之物,不到出嫁之日不可取下,你怎么给他这个?” 知秋苦恼的笑了笑,道:“我身上也就只有这个值点钱。祈福消灾什么的我本不信,给了便给了,我不在乎。” 楚小婉叹了口气,沿榻边坐下来。低下头,仿佛是在自责不能尽一份绵薄之意。 知秋坐到她身边,拥住她,轻声道:“小婉,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以后的路,我只能自己走。能有你这个朋友,我林知秋三生有幸。” 小婉红了眼眶,低声说了一句,“我也是”。 知秋告别了楚小婉,不到戌时便到达了十里亭。 天很阴沉,雨水没头没脑的泼下来,随生随灭。暗夜中,远近的山林都在突然而至的暴雨中失去了轮廓,消渐为无形。 天青色油纸伞折了两根伞骨,知秋抬头看了一眼,便毫不迟疑地将伞丢弃在路上,就这样在暴雨中往前行走。 雨点砸在身上,格外沉冷,暗夜中天光暗淡。 离戌时还有一柱香的时间,知秋心中琢磨着,却没看见戚公子的身影。 他不来吗? 知秋四处走来走去,这时,在不远处的树上挂了一条白布,很是显眼。 她奔过去,站在树下。 可除了她自己,并没有旁人。 突然,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知秋一怔,拨开茂密的草丛,只见一个禁卫军躺在那里,面色发青,早已没了呼吸。 她顿时明白,戚公子是让她换上禁卫军的着装。一会儿,应该会有一队禁卫军人马经过,她便可混入队中,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长安。 好计策。 知秋心中赞叹一句,开始火急火燎的脱下那禁卫军的衣裳,给自己换上。 戴好头盔时,远处出现一队人马,正浩浩荡荡的走过来。 队伍为首的那位禁卫军向她走来,厉声问道:“你为何站在这里?偷懒吗?!” 雨水太大,脸上的妆容有点花了。知秋低下头,不让对方看清自己的容貌。唯唯诺诺的说道:“……小的半路闹肚子,就落了队伍,并非是想偷懒。” 禁卫军斜睨知秋一眼,显然是不信,劈头盖脸的骂道:“还狡辩!眼下长安正缺人手,偷懒也不挑个时候!滚到后头去,别让我看见你!” 知秋装作吓了一跳,声音更轻,像蚊子叫一般,答应一声道:“小的遵命。” “瞧你这点出息!”刚迈出几步。知秋突然被禁卫军一踹,摔了个狗啃泥。她一声不吭,狼狈的趴起来,站在最后头跟着队伍走。 在熹微的晨光中,旭日的光芒正浮出天际。 走了一路,可算到了城门口。 知秋跟着人马缓缓进城,在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她抬头看了一下门口贴着的海捕图影。 图上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唇红齿白,神态轻灵,眉宇清扬,赫然是一个极清丽的姑娘。 画的一旁,写了几行字。 ——长安罪臣林平之女林知秋,罪大恶极。各州府见则捕之,生死勿论。 知秋垂下眼睫,但只微微一闪,再度抬头已经是目不斜视,神态自若。 出了长安,已到通州境内。 客栈中,大伙围在桌前吃早膳。知秋栓好了马匹,转身向院外疾走,有人叫了她一声:“喂,小兄弟,不吃饭啦?” 知秋听若不闻,贴着门边就溜出去了。 “不会又闹肚子了吧?这小身板,毛病还挺多。”有人调侃。 众人嘲笑了几句便不再理会她,各自去吃早就预备下的早点。 知秋溜到门口,拉低自己的头盔,向外走去。 就在她的脚迈下台阶最后一级时,忽然有人在身后叫她:“喂,你往哪里去?” 知秋脚步一顿,不太确定那人叫的是不是自己。然后,耳边传来那人的声音:“对,就是你,那个仪仗队的。刚刚来的消息,长安那边缺人手,你跟那条队伍回趟长安。”他指向一间屋子。 知秋的心中咯噔一下,没料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差。 只听得对方笑道:“放心吧,一天给你们多发三钱银子,是不是乐得冒泡了?赶紧回去吃饭去,待会儿就出发了。” 知秋无奈,只能慢慢转身,低头向他行了个礼,然后回到马监前院。 早膳想都不用想,肯定没的吃了。脸上的妆也全花了,万一被看见了脸,一切都得玩蛋。 然而,她又不能重回长安,先不说会不会被人发现。就算逃了过去,她也没有第二把长命锁托戚公子办事。 她必须要出去,去通州,找能帮助的人。 知秋站在墙角,目光落在墙角的那辆马车上。 她眨眨眼,环顾四周。前院一片喧哗,大家正在吃饭,后院的人正忙着给马喂草料。 她抬脚踩在车辕上,小心的朝虚掩的车门中望去,车上果然没人。 座椅上铺设着金丝锦垫,与下面月白色绒毯上的盘龙相映,华贵又雅致,是新铺上去的,应该不会有人来撤换。 知秋迅速的在车厢后脱掉了制服和头盔,往花坛的夹缝中一塞,然后爬上马车。 马车不大,知秋找到座椅下的柜门。她拉开布帘,心中一喜,柜中空无一物,正好可以藏身。 她蜷缩起身子,费力的爬进柜子。拉好布帘,只有一点光亮透了进来。 知秋的心跳的飞快,呼吸都是轻悄悄的。她不知道这辆马车会去往何处。万一离了通州,她还能逃的出去吗? 不一会儿,外面已经传来了声音。 套马,整衣,列队。然后忽然安静下来,连咳嗽声都没有。她还在思忖,马车忽的一动,门被拉开,有人上了车。 知秋憋住呼吸,防止被人察觉。半晌,车身一晃,马车开始起步。 一路车马辚辚辘辘,长时间困在柜中,知秋的头晕乎乎的,忍的实在辛苦。 不知走了多久,一路马车未停。知秋在心中猜测,应该还未出城。她不敢拉开布帘向外望,只听到雨声没了。 “停车。”一人出声道,马车立马停了下来。 知秋正在心道怎么回事,突然眼前一亮。布帘被人一把拉开。一只手扼住了她的颈,用力一拖,竟像拎小鸡仔一般将她拎了出来。 知秋惊呼一声,还好声音不大。可是她已经完全暴露在那人的目光下。 知秋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少年的脸,那人年岁不大,估约十五六岁,稚气未脱。一双深色的眸子反复打量着她的脸,低声问道:“你是女子?” 里面的响动早已被人察觉,外面有人轻叩车壁,问道:“您没事吧?” 他“嗯”了一声,说:“没事。” 外面便没有了声息。马车依旧平稳前进, 他放开她,有点厌恶的拍了拍手,道:“你为何躲在我的马车上?什么时候上来的?” 知秋低下头,迅速一下子闪过各种说辞。 她下定了决心,咬死唇角,梨花带雨的道:“……我,我倾心您已久。听闻消息,便混进了客栈,想着一定要见您一面。可是我不小心被人发现了,情急之下,才躲进您的马车的,对不起。” 话音刚落,她掉下一滴泪来,像极了女子一颗真心却被辜负的模样。 然而,这天衣无缝的表演并没有骗过那少年,他“哦”了一声,笑着问道:“那你可知我是谁?” 知秋怔了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谎言被识破,气氛也变的微妙起来。 少年靠在软垫上,半闭起眼睛,像是在小憩。知秋注意到,他的腰间挂了一块青白玉佩,身侧搭了一根青笛。 少年开口道:“在出城门之前,你若能说出我的身份,我便放你走。” 他顿了顿,睁开眼睛,不屑的瞥了知秋一眼,补充道:“否则时间一过,我会立即喊人。” 他的姿态,轻率的仿佛是一个玩弄小动物的少年郎。 而她,就是一只被玩弄的小猫小狗。 可是,知秋无暇在意这些。她静静的打量着他,自上而下,从衣饰、长相、气质等,不放过任何一处。 少年无比从容的闭上眼睛,接受她的审视,半分不自在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香薰的气味更加浓烈。 马车快要出城,正一会儿一会儿的停下,接受检查。 “怎么样?时间快到了。”少年望向她,目光中带着一点骄傲。 是胜利者的姿态。 然而,在他眼中,知秋却毫无忌惮的抬眸,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的说道:“民女叩见三皇子,萧澈。” 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停滞,但是很快恢复如初,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是如何看出的?” 知秋神情自若的回答道:“您身穿素白长衫,虽已经刻意低调。可是衣料色泽尚好,不是粗制滥造,民女猜测应当出自宫中。” “继续。”他命令。 “既然出自宫中,那便是皇亲国戚。王上共有六子,大皇子流放边疆,二皇子病重在床,四皇子已死,五皇子出使西域。当今在长安的,只有三皇子与六皇子。可是六皇子尚在襁褓之中,所以,您也只能是三皇子了。”她面不改色,一口气说完。 “所言不错。”他点了点头,道:“那你再猜猜,我为何出宫?” :“您方才说过。只需我说出您的身份,便可放了我。”知秋提醒。 “我是这么说过。”萧澈道,“可我存心想为难你,你又能怎样?” 知秋低下头。的确,她本就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她有什么资格,和他谈条件? 她默了默,道:“您可是出宫体察民情?” 萧澈没说话,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方才仆人问马车上是否出事,却并未直呼名讳,而是称‘您’,我猜您是刻意嘱咐他们不可说漏了嘴,暴露身份。再加上,您刻意穿着。低调出行。如若不是体察民情,民女便实在不知了。” 萧澈正眼望向她,压低声音,道:“你很聪明。” “谢三皇子夸赞。”她从容不迫。 二人都不再开口。 没过多久,萧澈大声命令道:“停车!” 车身“吱嘎”一声,稳稳的停住了。 “公子有何事?”有人拉开车门,一眼便瞧见了跪在地上的知秋,他正欲大叫,却见萧澈止住的手势。 “你准备一匹快马,给她。”萧澈指向知秋,抬了抬下巴。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仆人退去,走时还拉上了车门。 “你既逃出了长安,便永远不要再回去。”他冷冷的道。 “你知道我是谁?”知秋有点惊异。 萧澈冷笑一声,反问道:“林家一事闹的满城风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民女谢三皇子不杀之恩,谢三皇子言而有信。”知秋一边说道,一边跪下向他磕了三个响头。 “嗯。”他应了一声,道:“再也不见。” “再也不见”这四个字从他嘴中说出,知秋心中只觉好笑,果然还是孩子心性,这么幼稚。 她下了马车,骑上马匹,用力一挥马鞭,大喊道:“驾!” 声音响彻云霄。 马蹄迈出去,向着远处刚升起的太阳,奔去。 正文 第7章 到底是何模样? 马是好马,脚程也快,知秋日夜兼程,总算是在天空泛起鱼肚白之时,入了通州。 通州人杰地灵,在此处落脚,自是比长安安全多了。 林家素来与朝中官员交好,颇有口碑,而这张丞相的府邸,又恰巧了是座落在通州之中,知秋早早地打好了主意,一刻也不多做停留,直奔张丞相府邸就去了。 不巧却因为她这一番灰头土脸的打扮,被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你是何人?你可知这是丞相府,不能随意出入,可有拜帖?” 拜帖?以往林家还未没落之时倒是许多,之时现下她也拿不出来。 知秋想了一番,自己的长命锁也交予了戚公子,能让张丞相认出她的,除了她这张脸蛋,也别无旁物了。 “官兵大哥通融一番,麻烦通报一下丞相大人,就道是故人来见。” 守门的官兵本是不耐烦的,但知秋从锦囊里掏了一块碎银子给他,便也算是‘犒劳’了,这才装着严肃的模样:“等着,我这就去通报大人,去去就回。” 知秋不屑地眨了眨眼,背过身去,学着那官兵的嘴脸,偷着乐了番。 不过张丞相倒也是个角色,他名讳为张录,字为何知秋倒是不知晓,只是让知秋佩服之处,便是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之中,坐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还能不忘初心,是个大善人。 这多半也是林家与之交好的原因罢了。 才思考了番,背后便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知秋转头,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跟前,严肃高大的张丞相。 “丞相伯伯!”知秋喜。 “知秋,你这丫头前来,倒也不来封书信知会一声。”张录有些责怪的意思,但也满心都是担忧:“外头不便说话,你且先随老夫入府。” 偌大的厅前,下人来往出入,给知秋上了一盅好茶,却谁也不敢多看她。 知秋端茶,客客气气地朝张录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家父蒙冤,林家没落,长安处处在寻我,丞相伯伯,我知晓我这忽然前来有些冒昧,你可愿收留我?待他日,知秋必当相报。” “有何相报不相报的?我与林大人,乃是交情至深,如今他膝下之女有难,岂有坐视不管之理?你且安心在我府上住下,若有什么需要,找管家就可。” 张录一直都是个软心肠,莫要说今日是至交之女,也许是个无辜被追杀之人,他也一样会帮扶一把。 能在张录府上住下,知秋都少了几分戒备,但她要做的事情,却是事不宜迟。 张录给知秋置了好几身的衣物,布料好看,颜色也舒服。 几日下来,竟也和府中人混得熟络了,知秋也只是随意地探了探长安的消息。 城中的通缉令还没有撤下来,满街巷都是她的画像。 看来这次,是定要将林家赶尽杀绝的意思了。 知秋带着家丁出门,且就坐在茶馆子里听说书的,那说书的戴了个兜帽,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 他折扇一拍桌面,说的起劲:“那张白是何人物?道句谪仙且不为过!且说上回在洛阳那陈家,病入膏肓,无力回天,江湖郎中皆是退避三舍,唯恐波及!但医仙张白却接下了这难缠的病,这回倒是好了,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张白的笑话了,嘿!你们猜怎么着?” 堂下有些听客不耐地敲了敲小吃的碗筷:“快说啊,别卖关子。” 说书人打开折扇,摇了摇:“他还真倒是把人给治好了,却未收一文的诊金,周遭的王权贵臣也想请他为家中之人诊治一番,却让他给拒之门外,这医仙张白啊,到还真是个不畏王权贵胄的人物,江湖之中都传他来无影去无踪,但就在今日,张白的马车,就要经过通州了!” 来通州? 知秋捕捉到了这句极其重要的话,待客人都留下茶水费走了,她几步就到了说书人的跟前:“张白何时会来?” 说书人本不想回应,但知秋手里头的银子已经塞到了他的手中,便是低着声音告知:“大抵在午时前,张白的马车,能经过此处。” 经过此处?甚好! 知秋打定了主意,她今日就在门前等着张白的马车。 反正此时此刻她也还没有拿定主意,不妨同这些听客一个目的,前来看看这个医仙张白到底是何模样? 知秋出门时,张丞相便已经差了管事去账房去银子,塞了不少给她,完完全全就是按照府上千金来办的。 知秋点上一小盘的小吃,坐在靠着门窗的地方等着。 她今日穿了身偏鹅黄色的衣衫,料子柔软,好看也凉爽,按着张丞相的意思梳了两个小小的发髻,按照通州的说法,是未及笄的姑娘,也是张丞相为了变相保证她的安全。 知秋长得小巧,也不会有人怀疑她的年岁,是否及笄。 还在想着事情的可疑之处,街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 “让让,都让让,后方有马车,小心着点嘞。” 长安的口音,入眼上好的马车,窗边还有锦绣思蜀,知秋只觉着不简单,目光紧紧地锁在窗口的位置。 清风徐来,佛起轻薄的帘子,车中之人侧过脸来。 知秋与他,惊鸿一瞥,面面相觑。 这个人……是医仙张白?知秋眉头紧锁,想再看的时候,帘子已经放了下来,把窗口遮得严严实实。 车中人,似曾相识,似曾相识啊。 还不等知秋细想,她视线之中便闯入一个红衣女子,不由分说就跪在了马车前,揪着那带刀护卫的衣摆,哭得好不可怜。 “官兵大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你就让我见医仙一面吧!我娘她,她真的得了郎中束手无策的怪病,求你网开一面让我见见医仙,让医仙救救我娘!” 女子生得玲珑剔透,那双乌黑的眸子似乎会人语似的,怎么看都是一个可怜之人。 但护卫却有些不耐烦地宣开了她:“别挡道!误了医仙的时辰,有你好看的。” 正文 第8章 各怀心思 不管她怎么闹,马车还是按原来的那样行驶着,看女子不肯走,特意好几个护卫将她架着出来,丢到了路旁。 正巧着,是知秋吃点心的茶楼门槛前,一堆看戏的百姓围了上来。 围着女子便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这个舒迎迎,就是个克星,她娘得了怪病也是情理之中。” “就是,我要有这种女儿我都觉得晦气。” 舒迎迎仿佛没听见似的,一路从人群之中爬起来,要去追那辆张白的马车,又被巡守的官兵踢倒在地。 “别再不识好歹,张大人的尊驾,岂是你可以去追的?” 舒迎迎就是想拼着一口气,但她始终没有起来就又被踢了回去,官兵的拳脚也落了下来。 周遭的指指点点,官兵的冷言和拳脚。 知秋有些看不过眼,把手中的东西放下,迈步而出,站在门槛外的时候,几个动手的还抬头看了一眼。 忽而,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意,上前去扶起舒迎迎,见她这般穿着和气度,官兵定是不敢贸然动手的,生怕伤了哪家富贵小姐。 “官爷莫要动气,这是家妹,只是母亲病重方才如此伤心,并未想给官爷添乱,望官爷海涵!” 本来那官兵不想吃知秋这一套,准备质问些什么,但知秋的银两一塞到他手上,他也就作罢了。 收买官兵,还能拿得出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定也非富即贵。 周围的百姓也是看直了眼,纷纷猜测舒迎迎的父亲是何人。 等人都散了,舒迎迎这才要跟知秋下跪,被知秋给扶了起来:“行此大礼作甚?你我平辈,我可不想折寿呢!” 舒迎迎的脸色还有些差,头发有些散乱了,但还是不失风度:“小女舒迎迎,谢过这位小姐的救命之恩,他日定当来报,恕我冒昧,不知小姐芳名?” 舒迎迎眼神一向不错,像知秋这等打扮,出手阔绰,定也是哪家权贵的小姐。 知秋眼睛转了转,学着江湖中人拱手一笑:“在下阿知,江湖路远,有缘再相逢。” 临走时,知秋还拿了些银两给舒迎迎,让她去为她娘抓些药,也并非要求张白来治,舒迎迎感激不尽,知秋却觉得自己才得了个天大的便宜。 没过几日,知秋在院子里喂鱼,一方小池子里的锦鲤生得好,胖乎乎的。 一旁打扫的丫鬟小声的嘟囔起来,知秋隐隐约约听见了张白的名字,便是侧着身竖起了耳朵听她们的话。 一丫鬟道:“这个张白公子啊,听说貌比潘安,医术也堪华佗在世,若是真的能亲眼目睹,当真是此生无憾。” 另一丫鬟接道:“那估摸着你也快此生无憾了,听闻老爷身体不大好,张白公子路过此处,会特意前来为老爷诊脉,明日就落脚府上了。” “谁说不是呢,张白公子,那在圣上面前可也是红人。” 两个丫鬟越说越来劲,无非就是绕着张白公子的貌比潘安,想来,也真是个丰神俊逸的男子。 知秋细细地想了想与他相视的一眼,确实貌比潘安。 不过……既然医仙张白要来为张丞相诊脉,还是圣上面前的红人的话,知秋倒是心生一计。 她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逃犯,是林家的女儿,但如若她是张白的徒弟,是否就能和张白一道混入宫中,刺杀昏君? 此计甚妙! 知秋辗转反侧了一晚,心里着实是高兴的,翌日便起了个大早。 刚过辰时,张白便已经到了府上造访。 张录命人布了早膳招待,叫了知秋一同前来。 知秋穿了身水蓝色的孺裙,随意地梳了个髻,其余的发便随着肩上披下,确实是美。 只是张白一眼,便是认出知秋来,有些狐疑地问:“这不是林……” “还未向公子介绍,真是失礼,这位是小女。”张录赶紧的把话给圆了回来,转头厉色:“还不见过张公子?” 知秋心中真是感谢张录的,起身笑着行了一礼,端庄大方:“阿知见过张公子。” 张白这才笑着应了:“令爱知书达理,仪态大方,丞相有福。” 张白没有再多过问,他知晓丞相有个千金,一直被视为掌上明珠,只是之前未曾见过,但绝非眼前之人。 他嘴角一勾,未曾再多说一句,默默地低头用膳。 知秋心中也是狐疑,这个医仙,怎么会知晓她是林家的女儿? 不过想着那街头都是她的画像和通缉,知秋心中也平复了些,知晓也是常理之中。 三人各怀心思,用了早膳。 张白为丞相诊脉,知秋只好在院中打发时间,顺道想着要如何刺杀那昏君,来硬的定然是不行,要神不知鬼不觉,否则还会连累到张丞相。 等他们二人差不多了,知秋这才笑着推门进了屋子:“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只是丞相常年疲惫,理应多休息调养就好。”张白是医仙,定然是不会乱夸海口。 张录先前的不适,确实就是过于疲惫所致。 “那真是多谢张公子了。”张录总算是笑得爽朗。 看着张白在收拾东西了,知秋心下慌了,有些可怜兮兮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可否请张公子也为我一诊?近日来总觉胸闷气短,食欲不振,也不知是何缘故?” 张录神色讶异,只是见张白也未有什么排斥之举,便笑呵呵地退了出去:“老夫就先回院里了,待公子为小女诊过,老夫定当再设宴款待。” 张白摆手:“丞相大人,设宴就免了,在下定当尽心竭力。” 张录推门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知秋和张白二人面面相觑。 他把那诊脉的手枕放在桌面,知秋才又故作虚弱,把手递了过去。 她还当真是头一回这么近的看见张白,果真和那几个小丫鬟说得一样,貌比潘安,如此丰神俊逸的男子,还真是担得起医仙的名号。 只顾着看他,知秋差点连正事儿都给忘了,她捏了捏嗓子,虚弱地道:“张公子,阿知有一事相求。” 正文 第9章 收徒 张白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知秋,不知这林家女儿卖的什么关子,若不是还有东西在她身上,张白也不曾想和她搭话。 因为在他眼里,女子不过是红尘一笑的累赘罢了。 “何事?” 张白简短二字,但知秋却觉着有了希望,在张白把手搭上自己手腕之时,以仰慕道:“小女倾慕公子已久,公子的医术当真是出神入化,小女想让公子收我为徒。” 知秋并未拐弯抹角,直直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只是这个倾慕她确实是一时口快,有些口不择言的意味,希望张白别往心里去才好。 也正是‘倾慕’二字,让张白心里倏地抖了一下,面色却依旧如常,他本想一口回绝,但却在诊了知秋脉象以后,又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知秋的脉象非常的平和,像是长期将养着,无任何的病症,张白眉头一皱,徐徐问来:“你这些日子,可有受过伤?” “未曾。”知秋道。 她如若把受伤的事情道与他了,他不就知晓自己并非丞相之女了吗?不过他本就知晓,她也不必多此一举。 不可能。张白心中暗暗道,他那日明明见着知秋受了伤,腹部的伤也不轻,短短十日怎可好得如此快?他这个医仙也做不到。 张白又打量了知秋三分,这才把手枕给收了回来,缓缓道:“如若真想同我学习医术,自当是要与我相随,小姐未曾受过奔波,可还愿?” “自是愿意!”知秋心中一喜,张白若是答应了,那她的计划便有可成之势。 张白又多看了一眼知秋,即使她现在的装扮和之前大为不同,但他又怎么可能不记得,为了查清楚她为何伤势好得这般快,也只能先将她留在自己身旁了。 两人各怀心思,却达成了一个契机。 张白收了知秋为徒,这事儿张丞相惊诧不已,知秋是个什么脾性的孩子他自然知晓,怎会忽然想到要习医?怕不是另有所图。 待知秋要和张白出发前,张录心急忙慌的把知秋给拉到了一旁,看着她女扮男装,不免担忧:“为何忽然要学医术?” “自是济世救人!”知秋答。 这自是冠冕堂皇的由头,不过她也怕牵连到张丞相,不敢多说。 “不求你济世救人,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谢天谢地。”张录算是为自己这个老友的女儿操心了一把,临走了,还塞了一把银票给她:“出门在外,总是有用得着的地方,要是有什么难处,就托人来给丞相府报信,啊。” 张丞相重情重义,让知秋临走还感动了一把,果真爹的挚友都是一股清流。 “谢过张伯伯,张伯伯你也要保重身体。”知秋有些放心不下,今日晨起她的眼皮就一直跳,总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张白此次来没有另行备马,知秋只能先和他坐一辆马车,好在张白的马车十足宽敞,再容纳一个她不成问题。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张录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负手转身进了府邸。 知秋这孩子,以后如何,全看自己的造化了。 马车车厢里,两人又是面面相觑,似乎成为他们的一种默契。 张白勾起唇角,薄唇轻启:“你并非丞相之女,我所言可真?” 知秋的眼里霎时有了些防范,但也故作镇定道:“你和我又不太熟稔,你怎知我不是丞相之女?我若不是丞相之女,那何人才是?你是吗?” 既然张白答应了收她为徒,断然也不会中途失信的,知秋也听了些关于他的传闻,心里放心许多。 没想到这看上去半点大的小丫头,竟生得如此牙尖嘴利,张白似乎也找到了那晚并未得手的理由。 知秋,林知秋。非池中之物。 张白本是想查明知秋的腹部伤愈合得为何如此之快,但如今看来,她身上还有更多的秘密,他想要去发掘。 如今她虽女扮男装,也改名作阿知,但她那双眸子,依旧似是会说话。 “日后跟着我一道,定要谨言慎行,否则像皇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即便是我,也保不了你。”张白认真道。 其实并非有多大的危险,只是知秋的身份不同。 如若要想自保,定不能将自己的女装面目示于人前。 知秋点了点头,笑嘻嘻地拱手道:“多谢师傅教诲。” 张白本就生得好看,如今这般认真的模样,知秋的面色微微一红,别过脸去,掀起帘子看窗外。 她现在已经如愿成为张白的徒弟了,马上也要进得宫中落脚,心中不免有些慌乱,她真的能得手吗?计划又该如何? 以往只知医仙张白如华佗在世,却并不知道他也是为皇室效劳的,如今那些谪仙般的名头扣在他的头上,知秋也觉得庸俗极了。 对于皇室,知秋生不出半点的喜爱之情。 不过是一介昏君罢了,不分黑白是非,并不值得她去拥护。 而皇宫,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有些人挣扎着想进,有些人却一生不得出。 张白的住所,竟然在玄武门右手边的第一个宅子,也算是皇帝的厚爱,前庭直通太医院,侧门便是朝着上朝的大殿去,后方毗邻皇上的寝宫,但却有些脚程。 宅子也算大,两侧种了几颗梧桐,叶子葱绿,想来还没到入秋的时节,也见不着金黄的落叶。 张白一到此处,便吩咐了宫人把偏院给收拾出来,把知秋的行李都给置放好。 “可有喜欢的颜色?” 张白忽而发问,让知秋愣了愣,有些结巴地接话:“就……就水蓝,或者玄……玄色?” 周遭都还有宫人在,知秋现在女扮男装,总不能告知张白,自己喜欢水嫩的颜色吧? “给他置办几身像样的衣裳,就提交到制衣局处。”张白从袖中掏出几枚金叶子,塞到宫人手中。 这些金叶子,也够置办好几身了,知秋有些纳闷儿,她知晓宫中丝帛贵,但张白为何对她如此好?分明在收徒之时还眼神不善。 正文 第10章 拜访 莫非,是觉得她孺子可教也?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知秋小声地叨叨了几句,眼睛像是粘在在张白身上打转:“你为何给我置办衣物?” 张白笑道:“师傅给徒儿置办东西,本就显得天经地义,再者,明日带你去拜访赵兼,自是要你穿得体面,有我张白徒儿的风范不是?” 知道他后半句是在打趣,知秋好奇地问:“赵兼?你为何去拜访于他?” 在她的印象之中,赵兼并非是何正人君子,他是当今王上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林家被灭门之事,悉数算来都有他的份儿。 原本林丞相已经搜集了很多关于赵兼的罪证,却不料遭到毒手,知秋不知那封信有多大的用处,但绝不敢掉以轻心。 张白摇了摇头:“上回赵兼就已邀约,只是我那时未在城中,去了通州罢了。” 原来,是张白去通州那次,赵兼就已经下了邀约了,只是路途遥远,并未如期赴约。 赵兼竟也不恼,和张白另约时间,便是定在三日后。 知秋在张白府上这三日,见他除了往太医院跑,取一些药材回来,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忙,倒是落得清闲。 “你是在研究何物?” 院中的架子上,都是一些装着粉末的瓶瓶罐罐,这些小瓷瓶知秋一个也不敢碰,都是医仙的东西,若她不小心碰了,指不定还短命。 况且,如若拜了张白这师傅,真的能学到点东西那是极好的。 行走江湖,有时不得不多一技在身,自是比一技无成的好。 张白正在辨别几味草药,反复嗅着,漫不经心地答着:“都是些普通的草药罢了,有给宫中娘娘做脂粉的,也有安神安胎的,不过……” 张白看了看知秋的那张小脸儿,故意嚇她:“也有杀人见血封喉的毒药。” 本意是嚇她,却不曾想知秋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当真?” “当真。” 要说毒药,他张白也不是不会,反倒是更精通。只是他身处皇宫,耳目众多,也不便于拿到明面之上。 不过王上还真的到他手中拿过几颗慢性的毒药,这用处嘛,王上没说,张白也自然不会问。在皇宫,安分的活着,才是他存在的意义。 “那师傅,我即已拜在你门下,是不是应该教我一两手?若日后在江湖上闯荡,我什么也不会,岂不是给师傅你老人家丢脸面了?” 知秋心里的算盘打得精,张白只是转转眼便已知晓她的小九九,故意卖着关子:“那就得看你近来表现如何了,若是表现极佳,为师可考虑倾囊相授。” 张白的倾囊相授,不就是下一个医仙的横空出世吗? 知秋还真的有些心动,当然她还真不是为了济世救人,只是为了在乱世之中自保,查出想谋害林家的真凶罢了。 “多谢师傅。” 没过两日,便是张白同赵兼约好的相见之日,临走了知秋还见着张白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似乎是与这赵兼关系并非甚好。 相反之,张白应该不喜这赵兼,那为何又不推了这邀约? 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知秋背了一个小药篓,里面都是张白平常用的一些东西,上马车前还同张白确认了一次:“师傅,这是我誊抄下来的,可还有或缺?” “都在。”张白细细地看过,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知秋也赶紧的把小背篓取了下来,一道上了马车。 “到了赵兼府上,定要谨言慎行,有些话该说有些话切莫要提。” 刚上车,张白便开始嘱咐知秋,也不知是在嘱咐知秋,还是也在暗暗警醒自己。 知秋也并非是不识时务之人,既然张白说了,定是有他的道理,她遵循就是。 赵兼的府邸座落在长安西市,那边的铁匠铺非常著名,临岸还有一条护城河,也称得上是风水宝地。 赵府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匾,张白一来,便有人上来迎他的马车。 “张公子,赵大人恭候许久了,这边请。” 知秋也跟在张白的身后下了马车,心中有些嘀嘀咕咕的,这个赵兼赵大人,未免也太心急了。 如此一来,可见他这狼子野心有多昭著。 只是知秋默默地把这话给咽进了肚子里,就如同张白所说,在赵府门前,有些话可说有些话切不可提。 知秋不是第一次见到赵兼了,上一次见他,还是在林家的宅邸,不过此人倒是一如既往的老奸巨猾模样,看上去也不像善人。 赵兼穿了一身金纹的衣衫,笑着同张白招呼:“张公子,平日里闲暇时候甚少,见上你一面,谈何容易?” “赵大人还真是过誉。”张白顺势坐下,拉着知秋也坐到了一旁:“赵大人邀约,岂有不来之理?不知……是府上哪位抱恙?” 张白的小指略微摩挲过水袖的衣料,心中若有所思,这赵兼向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今日叫他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让他就诊吧。 长安西市周遭的医馆也不少,除去疑难杂症,也没有什么是治不好的。 “倒不是抱恙。”赵兼摆了摆手,让周围的下人都下去了,稍后那眼神又停留在了知秋的身上,一皱眉:“这位是……” “在下的爱徒,阿知。”张白接话。 赵兼苦笑了几声,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只觉着令徒看上去有些眼熟罢了,但既是男子,想必也是我弄错了。” 都知张白拒不收徒,能跟在他身旁,还被称为爱徒之人,定是跟在他身边已久吧? 赵兼打消了疑虑,这才开始同张白道:“张公子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来,我夫人就咳嗽不止,周遭的医馆都请郎中来瞧了,都说是无大碍,染了风寒罢了,但几服药下去,一点好转的苗头也没有。这不,我也是无奈,才硬是要请张公子来府上瞧瞧了。” 张白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知秋,命她拿上了背篓:“那且要先劳烦赵大人,带我去为夫人诊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