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小魔女余晓默 “余晓默,你给我站住!”一个男孩怒气冲冲地站在窄小的巷子里,向着墙头上的女孩儿大喊。女孩像没听见一样,三下两下地跳上楼顶,冲地面的男孩做了个鬼脸,顺着管道滑下去,不见了踪影。 “余晓默,你等着!”男孩狠狠地跺了跺脚,无奈地顶着夕阳离开了小巷。 “外婆,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余晓默一脸的馋相,咬着手指站在一个院子里,冲着门里一个头发花白却依然雍容的老妇人问。 老妇人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余晓默摇了摇头,却依然是满脸的宠溺: “你表哥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我让他去喊你回来吃饭。你是不是又欺负他了?” “外婆……” 女孩子蹭到老妇人跟前,用手挽着老妇人的胳膊撒娇。老妇人无奈地看着她满脸的汗水和污渍,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地说: “你呀,什么时候能像你表姐一样乖巧就好了。” 余晓默立刻嘟了嘴,眼里顿时都是眼泪: “我就知道,你们都喜欢表姐,不喜欢我。” 老妇人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抓起女孩的手: “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外婆是为你好……好好读读书,学学弹琴书法的多好。偏偏学什么跑酷,你看看你野的。” 余晓默才不理那一套,倚着外婆走进了屋子,脸上还带了一点点未散去的泪痕。 苏筱雨气冲冲地跑进院子,远远地就喊起来: “奶奶,小魔女回来没?她居然敢跳到楼顶上,真是不要命了。你要是再不好好管管她,等姑妈回来非找你算账不可。” 余晓默从老妇人身后探出头来,冲苏筱雨伸了伸舌头: “你才不要命了,告诉你,本大小姐有九条命呢。我警告你,苏筱雨,以后不要总跟在我屁股后面。你又不是我的跟屁虫。” 苏筱雨气得要追她,她一个转身躲在老妇人身后,然后嗖地一下跑进屋里,把门关上,苏筱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恶狠狠地说: “余晓默,这辈子我治不了你,下辈子我非学一身好武功,让你臣服我不可!不信你就等着瞧。” 老妇人端了水出来,看到站在庭院门口咬牙切齿的苏筱雨,摇了摇头: 这俩孩子哪里像表兄妹啊,倒像是一对儿仇人。从生下来那天开始,俩人就较劲,这劲都较了十五年了,俩人还乐此不疲呢。不过倒也怪了,小时候是苏筱雨欺负余晓默,这越往大长,余晓默越厉害了,每次俩人较劲,差不多都是自己这个孙子苏筱雨落败。怪不得他老是喊晓默小魔女。也不知道上辈子俩人是不是有仇,这辈子变成兄妹也像一对儿乌眼鸡。 看着苏筱雨恶狠狠地回到自己房间,饭也没吃,老妇人有点心疼,敲了敲门: “小雨,先出来吃饭吧,吃完饭再折腾你那一堆东西。” “外婆,你别喊他了。他不用吃饭,那堆破烂儿就是他的饭,他看着那堆东西就能饱,多省粮食啊。” 余晓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冒出来,站在老妇人身后故意高声大气地说。 门哐当一声开了,苏筱雨手里拎了一个浑身闪着绿光,花瓶不像花瓶,茶碗不像茶碗的东西恶狠狠地说: “余晓默,你说谁的东西是破烂?我告诉你,你敢动我这些东西一个手指头,我非告姑父打死你不可。” 余晓默走过去用手摸了一下苏筱雨手里的东西,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转身往餐厅走: “本大小姐才不稀罕你那堆破玩意儿,白送我都不会要。我现在动了它一手指头,你能拿我怎么样?哼,饭熟了,你爱吃不吃,本大小姐可是要去吃饭了。” 她一边低头磨磨唧唧往屋里走,一边用脚踢着地下的石子,她抬脚收脚的一瞬间忽然呆住了:自己脚上明明穿的是耐克的板鞋,怎么会变成绣花鞋的?这一脚下去,绣花鞋软软的前帮撞在石子上,碰得她大脚趾生疼。再回身想招呼外婆,却发现身后外婆和苏筱雨竟然都没跟上来,她诧异地转过身去四处张望,却发现自己在的地方居然不是外婆家的大院子,她忽然间慌了神,大声喊起来: “苏筱雨,肯定是你搞的鬼,你把我弄到哪儿来了?我以后不欺负你了还不行吗?别玩儿了,快让我回去,我要吃饭。” 喊了半天,没有一个回答的声音,只剩余晓默站在一间陌生的破屋子前一脸茫然。 正文 第二章 我到底是谁 余晓默看着破败的草房和房前一个大大的石磨,有点害怕,她下意识地看自己的身上:除了刚才踢石子时发现脚上的耐克好端端变成了一双深紫底色洒满小花的绣花鞋以外,身上那套她最钟爱的哥伦比亚户外装竟然也不见了,现在身上穿的,居然是一条深紫底色白色小花的裙装,还有一件宽袖的对襟小袄。 站在房前,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余晓默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她一边哭一边喊着苏筱雨的名字,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烦得要命的苏筱雨,这个时候忽然变成了余晓默的救命稻草一般。 忽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布衣布裤的中年男子走出来,他衣着简朴却目光炯炯,仿佛一眼就能看穿谁的心事。余晓默看到他的那一刻顿然止住哭声,只是傻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待那个中年男子走向自己。 男子走到余晓默跟前,带着满脸宠溺的笑容,柔声询问: “丽儿,我才一时没看你,怎么不好好在屋里练琴,跑到外边来了?脸上的眼泪怎么回事?遇见什么事了吗?” 丽儿?!余晓默的心里猛地响起一个炸雷:这个外表英俊的中年男人喊自己丽儿?丽儿是谁?她抬起脸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只见他布衣束发,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一身布衣完全掩盖不住他的英俊和野心。这身装扮让余晓默的心里又是一凛:他完全是一副古代人的扮相。难道,自己不小心走进了拍古装戏的外景地? 男子见她沉默,把手伸向她,依然是柔声细语的: “丽儿,今天太多功课没有做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快随我进屋。” 余晓默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一双粗糙却细长的手,瑟缩了一下,终于还是认命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这双大手里,握着一把陌生的温暖,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更是意料之中的破败,余晓默举目四顾,破败的墙壁让她忽然想起了前几天刚刚背过的《五柳先生》里的“环堵萧然,不蔽风日”几个字来。可很快,她的恐惧感就被好奇心代替,看见房间角落摊开的几块用草编织的席子,很是惊诧:这些东西,自己只在电视里看过。她不由自主地挣脱了男人的大手,走过去坐在草席之间,下意识地抓起几根细草,动作熟练地编织起来,编了两下她猛然被自己惊住了:正在席间穿梭的那两只小小的手,竟然是自己的吗?可是,那分明是一个幼童的手啊。 她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再仔细端详自己的手,没错了,那确乎是一双女孩子的手,修长而白皙的。余晓默坐在一片白色的席间,终于醒悟过来:她余晓默真的,来到了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了! 中年男人抱了一堆苇草从门外进来,看见坐在席间发呆的余晓默,轻声叹息着,连训斥都是柔柔的: “丽儿,不是说了不要你再编席子了吗?这是我和你兄长的事情。你现在要做好的就是把古琴弹好,把书法和画练好。今天父亲没听见你弹琴,也没看见你作画写字,你这么贪玩,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进宫啊?!” 进宫?!这两个字再一次炸响在余晓默的头顶。她的手依然下意识地在草席间穿梭,她惊诧地发现自己的动作竟然那么自然,那么娴熟,仿佛自己从小就是织过席的。她抬头看着男人,很想开口问这是什么地方,丽儿是谁,进宫又是什么意思。可破天荒的,平日叽叽喳喳的余晓默居然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她算是书香门第出身,外公苏默潜心研究南北朝和隋唐五代史,尤其喜欢收藏盒研究南北朝和隋唐时期的古董;外婆杨洛是那个年代很少见的研究南北朝民歌的博士生导师,她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受了外公外婆的熏陶,那些古书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看着眼前男子的装束,她已经确信无疑他穿的是南北朝时期的服装。她忽然惶惑起来,她了解古代,她也读过穿越,可是,那都在书上和电视上,不是需要有什么意外才可能穿越吗?自己不是好端端地打算去跟外婆和可恶的苏筱雨一起吃饭的吗?怎么可能自己会来到古代?自己到底是谁?眼前的男人自称父亲,还口口声声要送自己入宫,到底是什么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她破天荒安静地织席,看着中年男子已研好墨等在那里,她知道,那一世的丽儿肯定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孩子。可是自己从来就以顽劣著称,外公的毛笔让她弄折了好几支,现在自己真的需要用毛笔么?她慢吞吞地走到一个破旧的桌前,手抖抖地捏起毛笔。毛笔被捏在她手里的一瞬间,她竟觉得有如神助般,在宣纸上行云流水般走笔,笔锋收住的时候,她自己都呆住了:一树繁花跃然纸上,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向后退了两步,正撞在中年男子温柔的怀里。 “丽儿,你的画技进步神速啊。昨天刚刚随为父看见后庭花,今天不用看,居然几笔就画出了这么栩栩如生的花来。照这样下去,年底宫中选人很有希望了,为父真替你高兴!” 听着中年男子软软的嗓音,再低头看看自己笔下的那一树繁花,余晓默心里蓦地闪过一首诗: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她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自己的头发,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哀鸣:确乎是了,那一头如瀑如缎般的黑发直达脚跟,历史上除了那个女人,还会有谁? 张丽华! 我居然是张丽华!! 余晓默闭着眼睛不去看墙角织席的男人和眼前绽放在她笔下的花,可“后庭花”三个字还是如雷般在她心底不停轰隆作响。 自己居然来到了隋朝,自己居然好端端地变成了历史上那首诗里著名的女主人,可是怎么会呢?穿越,不是要出意外的吗?自己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来到了这里?这里原来的主人哪里去了?外婆和苏筱雨找不到自己会不会急死? 她下意识地抱着胸口,想让自己安静地想一些事情,忽然她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就在自己的胸口处。她忽然绝望地意识到,是苏筱雨那个古怪东西惹的祸。他一直喜欢收藏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神秘兮兮地告诉自己不许碰,说那些东西上都有古人的灵魂附着,一般人不能轻易动它们。可这样的警告怎么可能禁锢得了她小魔女余晓默啊?正因为如此,平日里,苏筱雨的那些东西都被他牢牢地锁在他自己的柜子里,生怕余晓默会闲来无事去碰他的东西。 可是,就是刚才,就是那件古怪的东西,自己拿手摸过了。它身上,附着的,难道竟然是张丽华的灵魂吗? 正文 第三章 外婆的阁子间 苏筱雨看着站在巷口发呆的余晓默,恶狠狠地喊了一声: “小魔女,你到底吃不吃饭?我告诉阿奶,肯定不给你留哈,你自己在这儿玩儿吧。” 看余晓默不出声,苏筱雨有点心慌:这丫头这是怎么了?怎么居然没有反击? 他忍不住走过去,拽了一下余晓默的胳膊,余晓默被吓着了一般,瑟缩了一下,一双大眼睛看着苏筱雨,流露出一种迷茫和恐惧来。 苏筱雨被她看得有点毛,忍不住过去攥着她的手往屋子里拽。他下意识地防备着这个丫头恶狠狠的踢腿,可破天荒的,余晓默居然乖巧地被她拖拽着走进屋子,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更不要说反抗。 苏筱雨心里越加得恐慌,他摸了摸怀里那只青瓷的香炉,有一点害怕:阿奶一直不让他每天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总是置之脑后,今天余晓默忽然变得傻呆呆的,是不是跟刚才摸了一下他的这个香炉有关? 外婆看着苏筱雨拉着余晓默的手走进院子,眼底闪现出一丝疑虑,转头向屋里喊: “苏默,孩子们回来了,我们可以开饭了。” 余晓默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手里握着筷子,迟迟不肯下箸,外婆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把一块排骨夹在她的碗里。苏筱雨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 “喂,快吃吧,今天这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了,怎么这么淑女啊?” 余晓默不吱声,只是拿起筷子,小口吃着碗里的饭,那神情和动作,完全不像平素的余晓默。外公停下筷子,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她,柔声问: “晓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外公,别让外公着急。” 余晓默摇了摇头,依然安静地吃饭。苏筱雨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额头,然后回身对着老妇人喊: “阿奶,小魔女发烧了……” 老妇人停下筷子,用手心贴在余晓默的额头上,吓了一跳:果然是,烫得吓人。可是,平时的余晓默哪怕是手被针扎一下都喊得天摇地动的,今天烧成这样,怎么一声不吭呢?她用眼光扫了一下苏筱雨,然后扶着余晓默起身,对苏筱雨说: “你先扶晓默去阁子间,让她躺下,我去拿点药就过来。” 苏筱雨乖乖地扶着余晓默,向楼梯走去。 阁子间不大,却很温暖。一边是余晓默的床,一边是苏筱雨的床,中间用隔断隔开,还有一间小间,是外公用来盛装藏品的。苏筱雨从那里给自己开辟了一个小角落,把自己搜集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也放在里面。 苏筱雨看了看余晓默乱糟糟的床铺,叹了口气,不情愿地喃喃自语: “算了,念在你生病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你先睡我这儿吧,我把你的猪窝给你收拾一下。” 余晓默也不反驳,任凭苏筱雨把她扶到自己的小床前,睡下。苏筱雨给她盖好被子,顺手掏出那只青瓷香炉放在床边,然后转到隔断的另一边给余晓默收拾满床的画册和乱扔的跑酷装。 余晓默嗅着青瓷香炉散发出的似有似无的香气,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满脸慈祥喊自己晓默的老妇人和老先生是谁,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喊自己小魔女的男孩子很眼熟,却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她看着自己身上奇奇怪怪的装扮,拼命地想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这分明不是自己的家,老先生分明是有钱人家,可却没有着袍衫,没有穿纶巾;老妇人的头上居然也没有簪花珠翠;而自己的裙子和鞋子也不翼而飞。 可是,让她开心的是,没有父亲强逼着她弹奏古琴,也没有兄长手持鞭子站在身后催自己写字,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柔软的床上,不去管到底是哪里了,只要能饱饱地睡一觉,好好地吃一顿肉,她就已经知足了。哪怕醒来发现只不过是场梦,她也觉得很开心了。 她下意识地从案头抓过一本书来,搂在怀里,被香炉似有似无的香气和书本陌生的气息熏染着,安心地睡着了。 苏筱雨收拾完余晓默的床,正想喊她过自己的床上去睡,却发现余晓默手里竟然抱着那本自己无意中从祖父的书房里拿来放在案头的《南朝张丽华列传》沉沉睡去了。苏筱雨看着余晓默的睡相有点发呆:眼前的余晓默忽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眉宇间的野性和戾气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安静和柔软。 老妇人拿着药走进阁子间,看到睡在苏筱雨床上的余晓默,微微叹了口气: “这孩子,一定是疯玩得太厉害,累坏了。她什么时候能像你姐姐一样好好静下心来读书练琴就好了。天天疯跑,哪里像个女孩子样啊。” 苏筱雨忽然脱口而出: “阿奶,晓默好像变了。我忽然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老妇人狐疑地看了苏筱雨一眼: “哪里有什么不一样?估计是生病了没精神折腾了,等她醒来,还不定又给我闯什么祸呢。” 苏筱雨破天荒地急急替余晓默辩解: “阿奶,不会的,她是真的变了……我能感觉出来……她真的跟以前的晓默不一样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老妇人宠溺地笑了笑,不再跟苏筱雨辩论: “好了,好了,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吧。也奇怪了,她总是欺负你,你却总护着她。看她醒来欺负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话音未落,老妇人就旋着走下了楼梯,只留下了一抹淡淡的香气,混着香炉里散发出的似有似无的香气,在阁子间上空飘散。 正文 第四章 我要进宫 余晓默端着衣服坐在河边,不由得被倒影在水中的女子的美貌被惊呆了:她第一次仔细打量自己的长发,它们垂落在自己脚边,如同一匹黑色的锦缎,黑亮如漆,光可鉴人;小小的鹅蛋脸透出一丝红晕,皮肤如白雪一般;眼眸似秋水般流转,娥眉淡扫,就这么一颦一笑一顾盼之间水里的女子已经光彩照人,熠熠生辉了。她想起在史书上看到的张丽华,再看看水里的影像,终于明白外公为什么说张丽华的美远出于传统的古典四大美人了。眼前这个小女孩的美,是一种灵动的美,这种美丽不仅仅体现在容貌上,更多的是举手投足间的气质。 浣衣完毕,余晓默端着衣服回家,一个阿婆远远向她打招呼: “阿丽,又去洗衣服了?快回家吧,你兄长回来了,当心遭罪。” 余晓默低着头匆忙往回赶,内心升起一种恐惧感:在外婆家里,苏筱雨一直是让着自己的,任凭自己怎么欺负都不会有一点的反抗。可是,那毕竟是自己在的时代,自己每天被外公外婆捧在手里,每天被苏筱雨保护着,从生下来长到十五岁没受过一分半点的气。乍一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心里本就凄惶,虽然父亲总是微笑着说话,但她却能感受到那抹微笑后面浓浓的寒意:张丽华在父亲和兄长心里,是不是一直就是向上爬的一块石头而已?他们节衣缩食教张丽华弹琴绘画,只是为了把她送入宫中,然后盼望她被宠幸全家跟着沾光吧?一想到这些,余晓默就从内心里觉得冷。她还没见到兄长,可是父亲的笑意里都是寒凉,那个时代的兄长,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一进门,余晓默就看到一个剑眉男子倚在门边,带着寒意的目光扫过余晓默的身体,她觉得自己有种要冻僵的感觉。好在,剑眉男子很快就转身回屋,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给余晓默: “今天的字你还没有练,我陪着你练,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余晓默哆哆嗦嗦地拿起毛笔,觉得手下的笔几乎有千斤之重,只恨外公教自己书法时没有好好用功。可笔在宣纸上走了几下,她就觉得轻舒了口气:原来张丽华是个这么厉害的角色,小小的年纪,书法比练过几十年的外公差不了许多。正沾沾自喜中,就觉得后背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长鞭甩在了她的右边脸颊上,火辣辣得疼。就听父亲大喝一声: “青儿,住手!” 叫青儿的男子在身后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父亲”,停下了手中的鞭子。余晓默转过身去,对着男子怒目而视。剑眉男子有些吃惊地看着余晓默,余晓默把毛笔“啪”地一下扔在桌上,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丽儿,先出来,让父亲给你敷上药,别留下伤疤才好。” 父亲的话在身后响起来,余晓默像没听见一样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眼泪顺着脸颊哗哗地流下来,刺得伤口钻心的疼:她余晓默长到十五岁,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虐待啊!不要说鞭打,就是妈妈有时捅她一个手指头,都会被爸爸和外公教训一顿。可今天被鞭子抽了,却连哭诉的地方都没有。 屋外,父亲训斥张青: “下手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打她的背也就罢了,抽在她的脸上,万一留下伤疤怎么办?” 张青振振有词: “我不打她她总也没长进,都快到宫中选人的时候了,她如果还画不好画,写不好字,弹不好琴,怎么有机会进宫啊?她进不了宫,那我们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只听得父亲叹息一声: “是啊,我们家境贫寒,又没有多余的银两去打点,只能靠丽儿自己的能力了。快到大选的时候了,我比你还着急,可是,她才十岁,这样逼她也不是办法啊。” 余晓默忽然一骨碌翻身起来,几步来到屋外,不顾父亲和兄长惊诧的眼光,抓起毛笔开始在纸上挥毫,她看着漂亮的字在笔底流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好好练字,好好画画,好好弹琴,赶快被选进宫吧。怎么都好过呆在这样的家里,面对着脸上带着微笑却渗透着寒意的父亲和挥舞着长鞭时刻都可能落在她脸上和身上的兄长,她在这个家里,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她一边一笔一笔写着字,一边恨恨地想着,哪怕皇宫是虎穴,她也一定要进去! 父亲在一边看着她挥毫写字的样子,脸上又涌起了那抹微笑,站在她的身后,把一个碗递给她: “丽儿,听话,把这点草药涂在脸上就不会留疤了。” 余晓默低头看了看碗里黑乎乎的东西,抬起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张青,接过碗,转身回到房间。张青看着她眼睛里射出来的寒光,居然第一次感觉有些害怕,他下意识地问父亲: “父亲,我不在这几天丽儿没发生什么事吧?我怎么感觉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父亲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我也觉得丽儿有点不一样了,她的眼神……不是以前的样子了……算了,别瞎想了,肯定是功课做得太多,有点累了。以后你好好待她,不要一说话就动鞭子。你当过兵的人,手上力气太大,她细皮嫩肉地怎么承受得了啊!这几天她很努力了,长进也不小,你看看她的画,肯定进宫有望。” 父亲一边说一边拿出余晓默前些天画的那副“后庭花”来,张青张大了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 “父亲,这是丽儿画的吗?” “是啊,我亲眼看着她画的。这孩子从小记忆力就比别人好,我只带她见过一次这种花,她就能凭着印象画得如此神似,进步真是很大的,就别再苛求她了,她大选肯定没问题的。” 余晓默听着屋外的对话,脑袋里如放电影似的一幕一幕过着自己在张家过的日子,再回想起外婆的排骨,外公的藏书和苏筱雨的小玩意,她终于忍不住心痛,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哭了起来: “外公外婆,你们快来救晓默啊。苏筱雨,你个大坏蛋,你再不来救我我会被这俩坏人打死的。你们再不来,我就进宫给你们看,让你们永远找不到我……” 就这么哭着,嘟囔着,心里满是委屈和恐惧,终于睡着了。 正文 第五章:张丽华的佛珠 张丽华昏昏沉沉地睡了几天,外婆几乎是衣不解带地陪在她身边,苏筱雨也站在一边,时不时给外婆递冰块给一直高烧不退的张丽华降温。 睡梦中的张丽华一惊一乍的,她的脑袋里闪过了兄长的鞭子,她拼命地求饶,嘴里喃喃着: “兄长,不要!丽儿听话,丽儿这就去练字。” 可她还是觉得背上挨了狠狠的一鞭,她梦见自己竟然第一次敢于躲闪,可就这么轻轻一闪,让她的脸颊一阵疼痛,她不由得喊出声来: “兄长,不要……” 听着张丽华梦里的呓语,外婆的神情有些凝重,她转过头去看苏筱雨,苏筱雨也惊慌地看着她,祖孙俩对视了一下,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在了张丽华的身上: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或者是被疼痛折磨着,嘴一张一翕的,脸上满是恐慌和哀求。苏筱雨终于忍不住跑出阁子间,一边跑一边喊: “爷爷,你快来看看晓默,她到底是怎么了?” 外婆也被惊住了:她这个外孙女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刚玩跑酷曾经从墙上摔下来过,腿都骨折了也没见过她像今天这么痛苦的表情。 张丽华在睡梦中依然挣扎着:她向坐在一边正在织席的父亲求助,可父亲却像被看见兄长对她的鞭打,头都没有抬起,冷冷地说: “好好练字吧,练完字还要弹琴,今天的画还没有画。再有两个月就是宫中大选了,我和你兄长节衣缩食地让你学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能被选入宫中,那样父亲就不用这么辛苦织席了。” 张丽华停止挣扎,只有低低啜泣:这样的日子在她已经太过习惯了,可为什么今天会觉得这么委屈呢?她不想被选入宫中,她只是一个贫家的女孩子,只想过普通人家女孩子的日子。可是自从父亲听信了一个道士的话以后,就开始逼她学这些普通人家女子根本学不来的东西,她不知道那个道士到底对父亲说过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父亲和兄长就每天把“进宫”二字挂在嘴边了。没有钱请人教,她就只能一个人揣摩。每天兄长都强迫她去教坊做事,只是为了让她偷学一点技艺回来。她也奇怪于自己的能力,居然真的,只需看一遍就能画出栩栩如生的画,只需听一次就能弹出悠扬的曲;她以为这样父亲和兄长就该高兴了,没想到他们对自己的要求会越来越严苛。 或许是自己的字写得好了些,也或者是自己弹的曲子终于让父兄满意,再或许是兄长打她打累了,父子俩终于放过她,两个人对饮起来。 张丽华觉得自己累极痛极,想念母亲却知道没有用,就这么傻呆呆地出了房门:她想去问问那个道士到底对父亲说过什么,为什么他们那么下血本地让自己练字弹琴,要知道之前她想吃一顿饱饭都很难。就这样步履蹒跚地走在路上,她忽然又觉得漫无目的:道士在哪?自己现在又该去哪? 就这么低着头一边哭一边走着,她猛然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她被惊着一般抬头看去:眼前的男子身材高大俊拔,剑眉星目,身着白色纶巾,手执摇扇,真正是风流倜傥。男子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脸上涌起一股怜惜来,从身上掏出一方巾帕,她伸手去接,男子的目光立刻被她白皙修长的柔荑迷惑,从腕上撸下一串佛珠,轻轻套在她的皓腕上。男子的手触摸到张丽华手腕的一瞬间,张丽华感觉到一阵异样的香气沁入自己的鼻中,她感觉自己忽然迷迷糊糊的,像是被什么力量推动着,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掉落。 外公苏默匆忙走进阁子间,看到睡在床上的余晓默,示意外婆让一下,自己坐下来,轻轻掀开余晓默的被子,拿出了她的左手,想给她把一下脉。苏筱雨在一边忽然大叫起来: “爷爷,晓默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串漂亮的珠子?她从来不喜欢这个,怎么会戴在手上的?” 苏默眼神一滞,停留在余晓默收完的那串佛珠上,外婆心领神会地拿过老花镜和放大镜,苏默接过老花镜看了一下,终究还是用放大镜仔细看每一个珠子,他用手指轻轻扒拉着珠子,嘴里不由发出惊叹: “杨洛,这是南北朝的东西。晓默是从哪里弄来的?” 外婆张大了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跟苏筱雨几乎是同时抓住了余晓默的胳膊,苏筱雨手快一步,一把把佛珠从余晓默的腕上撸了下来。 张丽华觉得自己一直不停地往下掉,她想喊,却觉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感觉到身体忽然变得轻快,仿佛能乘风飞翔一般。就在快要摔落到地下的时候,她忽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忍住心悸,她睁开了眼睛。 苏筱雨手里拎着佛珠惊喜地喊了一声: “爷爷,小魔女醒了。” 张丽华看着眼前手执佛珠的男孩,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她闭上眼睛拼命想想起来,头却爆炸一般疼痛起来。 外婆看到张丽华睁开眼睛,终于露出了笑脸,坐在床头,满脸含笑: “晓默,你终于醒来了,你可把外婆吓死了。以后不许再这样吓外婆了,听见没?” 张丽华怔怔地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听着她嘴里的“晓默”,脑袋忽然清醒了一般:她是见过她的,好像就是她给自己夹过肉。还有眼前这个眼熟的男孩,也是见过的,是他把自己牵回的这间屋子。 可是到底,哪些是梦?是眼前慈祥的老妇人和老先生,还有这个熟稔的男孩,还是对自己责罚的父亲和兄长,给自己佛珠的那个剑眉星目男子? 再或者,这两个,都是梦? 张丽华觉得越发头疼欲裂,不想让自己再想下去。外公看着她的样子,对着外婆和苏筱雨嘘了一声,俩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阁子间,苏筱雨的手里还抓着那串佛珠,而他的青瓷香炉,也依然放在张丽华的枕边,散发着似有似无的香气。 正文 第六章:初入东宫 大选日近了,余晓默觉得整个家里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兄长张青不再凶神恶煞般举着鞭子站在她身后,而是满脸堆着笑意。他的笑让余晓默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余晓默宁可听到他鞭子的呼哨声。父亲也愈加和蔼,每天小心翼翼的。 余晓默心里暗笑却忍住不说:那段历史她太熟悉了,她甚至能说的上来她附身的这个女子是什么时间被选进宫,选进宫中又做了什么,可她知道她不能说,也不想说。这样看着两个大男人为了向上爬忽然对着一个弱小女子百般阿谀奉承的样子,也是一件快事。余晓默骨子里的野性仿佛被张青的鞭子抽打得越加膨胀,晚上睡下来时,经常会这么想。 大选之前,余晓默主动去了教坊,她知道只有在那里她才能学到更多的宫中礼节。因为她必须逃出这个家,而逃出这个家最好的方法至少在现在来说,只能是进宫。或许,进宫以后自己会想办法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吧,余晓默怀着一丝侥幸地想着。 每天早晨对着教坊的铜镜梳理那一头垂到脚跟的长发时,余晓默都会吃惊于自己的变化:一头黑发被绾成高耸的凌云丫髻,上面插上父亲买来的一件步摇首饰,发髻后面再插上一个簪子。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眉如黛,眼如波,双颊两朵桃花,那样的耀人心神的美。坊间的其他歌妓总是带着羡慕和嫉妒的眼神,余晓默却只是微微一笑,兀自弹琴唱歌。她的嗓音越本就清脆,配上琴声更是清越动听,引得贵家子弟驻足倾听,问妈妈打听她的名字。一时之间,张丽华的名字和着她悦耳的歌声,在京城的上空弥散开来。余晓默知道,自己终究,要进宫了。 那日的大选,张丽华脚踩刺绣的凤头履,上身着鹅黄紧身宽袖纱质短衣,雪白的手臂如莲藕般在宽大的袖摆里若隐若现;下身着下摆宽松的翠绿色曳地折戟纱裙,走起路来如飘飞的云朵一般,两条细长的美腿在纱裙间时隐时现,就这样往人群里一站,真正是俊美潇洒,直教人挪不开视线。 第一轮面试,她只袅袅婷婷走了几步,就被旁边一个衣着华美的宫女喊住了,她有点惴惴不安,却见女子向旁边主管选美的公公说了几句什么,直接引着她向宫内走去。余晓默转回身去看选美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她忽然有些恐惧:小时候自己读书不少,对于宫廷,读得最多的就是“一如侯门深似海”,那现在自己入了宫门,是不是比海还要深? 容不得她细想,宫女已经带着她兜兜转转走进了皇宫。女子的脚步很快,连余晓默这个会跑酷的现代人都觉得追不上她。宫廷的院落里满是假山湖泊,行到一处湖水边,余晓默看见水草在水底飘摇着,偶尔能看见几只鱼的影子。呼吸着湖水边新鲜的气息,余晓默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口问道: “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 宫女惊诧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正开口想训斥她,却被她一脸娇憨的微笑所感染,不由得也展开了笑靥,余晓默傻呆呆地看着宫女微笑的面庞,忽然想起一首南朝的民歌来:“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怪不得南朝的民歌能吟咏出这么美丽的诗句,原来是因为那时的女子真的那么美丽。心里这么想着,她脱口而出: “姐姐,你真美!” 这句话一出,那个宫女靥上飞出两朵红晕,愈加娇柔可爱,她柔声细语地说: “看来龚主子的眼光真是不错呢,你的小嘴可真甜,会讨人欢心。你放心,进了宫,在我们龚主子身边,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这一句话落在余晓默耳朵里,她心里嘎登一下:原来即使自己不是张丽华,也还是改写不了历史的。余晓默囫囵吞枣地读过几遍《张丽华传》,知道她被选进宫时是先进了太子陈叔宝的东宫,给他的爱妾龚良娣做侍女的。可她终究不敢确定:此张丽华已非彼张丽华,也许历史会在自己这里改写也不一定呢。可现在看来,自己去的,确乎是陈叔宝的东宫了。 惴惴不安中,路也变得漫长起来。就这么一路转山转水地走了一段,终于看见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宫女转过身让余晓默先等一下,自己进去通报。余晓默乖乖地站下:其实她早想歇一下了,她从来没想到古代的女子这么能走路。自己在现代的女孩子当中已经不算是娇弱了,居然走得气喘吁吁的,可前面的宫女却依然是云步如飞,如果不是已经到了东宫,余晓默真想要求停下来歇会了,她第一次在一个女子面前觉得自己很逊:居然连这么几步路都走不了了。 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余晓默觉得无聊,转头看旁边的一泓湖水,水面比刚才路过的湖更大,湖水碧绿,岸上几树繁花倒影在水中,颇有几分情趣。余晓默忍不住走到湖边,早忘了自己穿的是一袭纱裙,直接往湖岸的石头上跳下去,想去湖水里洗一洗走得满是汗水的脸。就这么一跳,长纱裙扫在了水面上,溅起几朵水花,裙子也都浸湿了。等她洗完脸抬起头,才发现岸上站着一个身材峻拔,头戴漆纱笼冠,身着宽袖汉服的男子,正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眼眸里满是笑意。余晓默心里一慌,站起身来想上岸,却在惶急中一步踩空,身子一斜,直接向水中落去。 正文 第七章 张丽华的佛珠(二) 张丽华不知道自己又昏睡了多久,这次醒来,她感觉自己的头终于清爽了许多。睁开双眸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枕边的那只青瓷香炉,她伸手摸了摸,觉得暖暖的,香炉里仿佛有熟悉的香气散发出来,却又像是没有。坐起身,她看见案头的书,觉得有些新奇,摸了这本又摸那本,那纸张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有种淡淡的气味,好像是墨的香气,又好像不是。她随手翻开最上端的一本书,很不习惯地看着横写的结构颇为简单的字,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辨认着,但很快就满脸的颓丧:这些字显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些字的模样,偶尔有几个跟她练的字模样相似的,她一个字一个字猜测着读:南——朝—— 就听身边响起一个这几天已经听得很熟悉的声音: “张丽华传……” 她的脸色蓦地煞白:南朝,那不是自己生活的时代吗?张丽华,那分明就是自己的名字!传,是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耳边已经响起了带点嘲笑的声音: “不会吧?你不是什么都会吗?怎么病了一场就连传都不认识了?你不是告诉我这本书你不用看都知道写的是什么吗?现在傻了吧?吹牛吹大了吧?” 张丽华脑子里已经被恐惧占满,丝毫没去理会苏筱雨的嘲笑,只是一遍又一遍用手摩挲着那几个字:苏筱雨说了一遍,她已经认识了那几个模样有点相似却认不太清楚的字。原来,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陌生世界,自己的名字居然是这样写的,好奇怪的感觉。 苏筱雨看着她摩挲着书傻呆呆的样子,哭笑不得的说: “行了,小魔女,别装淑女了。你要是实在喜欢,我就把这本书送给你不就好了。都看了多少遍了,还假装,不就是想要我的书吗,那我就干脆给你,我才没你那么小气! 张丽华抬起头,苏筱雨忽然被她的眼神弄得心思都乱了:这个小魔女的眼神怎么会那么媚?这完全不像那个野得像男孩子似的余晓默啊。他拼命抑制住自己的心跳,转过身,扔下一句话给张丽华: “你快点下楼吃饭,爷爷和阿奶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了。” 张丽华又翻了几页那本书,忽然喊了一声: “你说话算话?这本书真的送给我了?” 苏筱雨心里一怔:余晓默什么时候用这么客气和可怜巴巴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看来那场病真的是不轻,把小魔女的性格都给磨没了。就那么几秒钟,他很快回过神来,背着身冲张丽华挥了挥手: “本大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给你了就是给你了,别磨叽了,快下来吃饭。光抱着那本书吃不饱哈。” 张丽华恋恋不舍地把书放在案头,趿拉着地下那双看起来好奇怪的样子像小熊的鞋子,走出了阁子间。 闻着糖醋排骨的香味,看着桌前那两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再转头看看满脸阳光的男孩,张丽华忽然觉得有种想哭的感觉:以前在这个家里生活的那个“小魔女”该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女孩子啊,有这么多人这样疼爱着她。而自己呢?一想起自己,张丽华又不禁瑟缩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了兄长的长鞭和父亲带着寒意的笑容,神情瞬间暗淡下去。 苏默一直安静地观察着张丽华,他看着这个平日叽叽喳喳满桌子的饭都堵不上嘴的外孙女依然是那么安静,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团空气,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他转头冲苏筱雨说: “小雨,吃完饭来爷爷房间里一趟,爷爷有话跟你说。” 外婆杨洛第一反应是看余晓默,因为依照她平日的性子,外公只喊苏筱雨一个人去自己房间,她肯定是要胡搅蛮缠一番的。可余晓默像是没听见苏默的话一样,依然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一点点阳光漏进来,打在她的脸上,外婆忽然有种错觉,就好像眼前的余晓默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一样。那么文静,那么低眉顺眼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她自己捧在手心里的那个小魔女。 吃完饭,苏筱雨跟着爷爷去书房,张丽华自然而然地留下来收拾桌子,只是她端着几盘吃剩下的饭菜有点无措,好像不知道自己该放在哪里。外婆先是诧异她的乖巧,可一看到她笨手笨脚根本不会做家务的样子又释然了:再怎么文静,也还是那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小魔女,好容易表现一回,连锅碗瓢盆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不像余晓默又像谁?别人家的女孩子,这么大都可以帮大人做饭了。杨洛拧开水龙头冲了一下筷子,放好,又转回饭桌去用抹布擦餐桌,一转身,她又惊了一下:小魔女正拿着碗在水龙头底下冲,那份熟练劲儿哪像是没做过的家务的?杨洛摇了摇头,笑了一下:看来老辈子的话确实对,孩子们病一次长一次出息。自己这个小魔女外孙女轻易不生病,没想到一场病起来,竟然完全换了一个人。可是自己到底喜欢以前的那个飞扬跋扈蛮不讲理的,还是现在这个乖巧伶俐的,居然说不清楚了。 苏筱雨看着爷爷郑重其事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毛,咚咚咚直打鼓。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见爷爷拿起从余晓默手腕上撸下来的那串佛珠,语气严肃地问他: “小雨,你每天跟晓默在一起。她的这串佛珠怎么来的,你知道么?” 苏筱雨听着爷爷的问话心里有些不安,嗫嚅着: “我怎么会知道啊?我还以为是你或者阿奶送给她戴的,或者是姑妈?” 苏默摇了摇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晓默这孩子,她哪里长得像个女孩子样啊。别说是让她戴首饰了,她连条裙子都不穿,况且,我和你阿奶怎么会送她这种东西。” 苏筱雨的不安愈加浓重,小心翼翼地问: “爷爷,这串佛珠有什么不同吗?它……是不是古董?” 苏默点了点头: “正因为它不是普通的佛珠,我才觉得奇怪啊。这串珠子,市场上不可能有出售的,我找过我的朋友给鉴定过了,这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皇室贵族家才有的佛珠,那个朋友说这个佛珠上刻着一个奴字。” 苏筱雨心里惊了一下: “奴字?爷爷,你是说……这串佛珠是陈朝陈叔宝的东西?” 爷爷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孙子是真正得了自己的衣钵真传了,一点就透。 “小魔女身上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除非……” “除非什么?”苏默奇怪地问了一句。 苏筱雨嘴里嘟囔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除非她是从陈朝穿越过来的。” 爷爷好奇地望着他,怔怔地问: “什么是穿越过来的?” 苏筱雨无奈地丢给爷爷一句话,转身出去了: “爷爷,你OUT了,穿越就是,有一个人不小心因为一件什么事,来到了不属于他的朝代。” 苏筱雨一路走一路想着那串佛珠,没看清眼前站着的人,咚地一脑袋撞上去。他正想发飙,抬头一看,余晓默正怯怯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歉意。 苏筱雨心里觉得莫名的混乱,绕过她直接上了阁子间。 香炉还在,书也还在,苏筱雨不经意一低头:自己什么时候把那串佛珠拿来了? 正文 第八章:小魔女闯祸了 余晓默落水的一瞬间,正看见带她进宫的宫女向这边跑来,再看见她向岸边的男子施礼,再然后,她就直接进水里了。 等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爬在岸边的石头,那个男子在身边蹲着,宫女手足无措地使劲拍打着她的后背。她被拍打得狠了,哇一口水吐出来,正吐在蹲在她身边的男子的一双双兽纹饰锦缎鞋上,吓得宫女脸色煞白,直接跪倒在地上: “太子恕罪。” 余晓默心里暗自叫苦:眼前这个男子竟然是传说中的太子陈叔宝,自己还没进宫呢,就先在他面前掉进了水里,还吐了他一鞋子的污物,这下子麻烦惹大了。 就听男子操着软软的江陵口音柔声细语地说: “赶快把她扶到宫里去吧,烧点热水让她洗个澡,再给她烧点姜糖水。看她的样子年纪不大,不要惊吓着才好。” 余晓默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暖意,刚才的恐惧一扫而光:一直以为宫中生活会水深火热呢,没想到太子是个这么温柔体贴的男人。她想抬头仔细看看太子的样子,却见他已转身离去。 宫女带着她进了一处院落,她的身上滴滴答答地直掉水珠,惹得来往的宫女都侧目而视,余晓默觉得脸上一阵发烧:不用说她也想象得出自己的样子,原本的纱裙就是半隐半露着身体,让水一浸湿,肯定全贴在身上了。虽然十岁的躯体还没开始发育完全,可隐隐也看得出一点点小女子独有的美丽来。她暗自庆幸刚才太子没有跟上来,不然真正是难看至极了。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一个软软的女子声音: “翠儿,怎么去了这么久?” 就听得身边叫翠儿的宫女咕咚一下跪倒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她也赶忙跟着鼓动一下跪下去,不敢抬头,只听得翠儿颤抖的声音: “主子恕罪,翠儿无能,没看好她,被她掉到水里去了。太子吩咐让给她烧热水洗澡,再烧点姜糖水驱寒。” 就听得那个软软的女声愈加慵懒了: “是吗?太子倒还真是怜香惜玉呢。来,让我看看是怎么样一个小可人儿,刚到宫里就闯了祸,不仅没有受到责罚,还得别人伺候着洗澡。” 一阵踢踏的脚步声,然后一个身影蹲下来,伸手捏住了余晓默的下巴,疼得她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被迫着抬头,闯入眼帘的确乎是一个美人儿:只见她柳眉倒竖,一双凤目里闪着一点点怒火。余晓默脑袋里闪出的第一个词就是:明眸善睐。她定定地看着这个女子,被她的美丽吸引,竟然忘记了害怕。 女子终于放开手,站起身来轻笑了一下: “怪不得太子怜惜,还真是一朵未开的花蕾呢。假以时日肯定会是个小美人儿。翠儿,起来吧,带她去更衣,就听太子的命令,烧水给她洗澡,再给她烧点姜糖水喝。太子吩咐的事,我们怎么能不做呢?” 翠儿怯怯地起身,顺手拉了余晓默一把,余晓默也跟着起来,只听翠儿依然声音颤颤地: “谢主子。” 听她没动静,翠儿怒其不争地拽了她衣袖一下,余晓默脱口而出: “谢龚娘娘不责之恩。” 这句话一出,满屋子都安静下来了,翠儿惊得顿住了脚步,抓着余晓默的手一个劲儿颤抖,余晓默闭上眼睛,暗自叫苦: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现在的龚氏貌似还只是太子的一个宠妾,自己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看来这次的责罚是万万逃不掉了。” 就在她战战兢兢地等着责罚的时候,忽然听见龚良娣又是一声轻笑,却霎时顿住,如风般来到她的眼前。她心里一边想着“真是流年不利,说句话都能把自己噎死”,一边哆里哆嗦地睁开眼睛,却见龚氏正满脸笑意地上下打量着她,好像在打量着一只小狗小猫,她的眼神里有热情也有寒意,弄得余晓默心里七上八下的。 良久,龚氏终于放弃了打量,对着翠儿挥了挥手,示意她去烧水,余晓默舒了口气,正想跟着翠儿一起退下,就听龚妃浅笑着低语: “你确实是一个可人儿,我喜欢。你去收拾停当,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我的贴身婢女了。看你的样子虽然小,可这聪明劲儿在翠儿之上,我喜欢。” 说完,挥手让她去洗澡,自己也迈着袅袅婷婷的步子,走开了。 余晓默泡在木桶里,嗅着水的香气,心里的阴霾全都散去了:看来自己的命真的不错哎。遇见了一个能怜香惜玉的太子,还遇见了一个喜欢自己的太子宫,以后就不用再吃苦了。这样一边洗着一边想着,心里美美的,居然有点瞌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余晓默被一阵喧嚣惊醒,是翠儿的声音: “太子爷,您别进去……” 一句话未落,就看见太子已经冲着她洗澡的方向走过来,余晓默吓呆了,一时没了主意,只好一动不动地把自己埋在大木桶里,任水把自己黑色的长发淹没。 陈叔宝站在木桶边,两个人四目相对,余晓默听见自己的心轰隆一下在耳边炸响,太子对着她说了什么,她一句话都没听见,只是怔怔地看着白天没来得及看清楚的这张男人的脸孔:他肤色白皙细嫩,如同女子肌肤一般,两道剑眉下一双似水双眸,熟悉得让她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这个人的样貌,自从她来到这个陌生而奇怪的世界以后,几乎夜夜都在梦里出现,那个她又恨又想念的苏筱雨,居然就这么神奇地站在了自己的眼前,就连眼神,都是一样的。 陈叔宝看着木桶里的少女也呆住了:这不是他的爱妃龚氏,而是白天湖边救起的那个小宫女,那时他只看见她落水瞬间惊恐的眼神,救起来后自己匆匆离开,就没多看她一眼,以为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而已,只要别惊吓着就好。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哪里像是个小女孩,她的那头光可照人的黑发,她盯着自己看的如秋水的眼眸,分明就是一个妩媚至极的女子啊。 他呆楞间,翠儿已经带着龚氏来到了他面前,看着陈叔宝注视余晓默的眼神,龚氏心里一阵泛酸。陈叔宝看到龚氏竟也有些尴尬,悻悻地说: “爱妃私自藏了这么漂亮如天仙的一个女子,居然不让我知道……” 龚氏轻笑着撒娇道: “殿下,打死奴家也不敢把漂亮女子藏起来啊。奴家是看她太小,怕禁不住殿下您的采撷,想让她长得大一点,再敬献给殿下的。殿下您仔细看看她的面目,将来一定是个美人坯子,现在就摘了,怕是可惜了呢。” 陈叔宝听了大笑: “哈哈,知我者爱妃也,爱妃如此善解本宫的心思,怎不让我喜爱呢?” 几句话说毕,拥着龚氏进了寝宫,把一个傻愣愣的余晓默一个人留在了水已变凉的木桶里。屋子里很快传出了龚氏娇笑连连的呻吟声,听得余晓默脸红耳热,一行清泪不自主地掉落在了木桶里,心里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和痛楚。 正文 第九章:电脑世界 张丽华手里握着那本《张丽华传》直发呆,夕阳的余晖打在她脸上,跳跃着一种金色,她的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宁静安谧的氛围里,内心却翻江倒海了。 她一直就是个记忆力超常的女孩子,所以父亲和兄长逼她学的那些东西,虽然难学,她却都很容易就能学会。可眼前的这本奇怪的书让她内心一次又一次陷入惶惑不安中:她就这么猜测着书里的文字,居然也读了几页书了。可就是这几页,已经读得她魂飞魄散:怎么会有人把自己了解得这么彻底?甚至,连她真的会进宫,进宫会遇见谁都写得清清楚楚。 张丽华忽然对眼前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难道,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的人都是有妖术的吗?他们居然能测知别人的过去和未来?她拼命想接着往后看,想看看自己进宫以后的结局到底是什么,可她却终究绝望:即使记忆力和理解力再强,这么多陌生的文字她也无法一下子都学会,就只能煎熬着,等待苏筱雨再教给她一些,然后自己再揣摩一些,这样就可以把这本书早早得读完了。 苏筱雨手里拎了一串佛珠走进来,看着张丽华发呆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安:这丫头太静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安静下去,他怕这个小魔女会再生病,他可真的被她惊天动地的生病吓坏了。 走到她面前,苏筱雨举着佛珠晃悠了两下,张丽华仿佛刚从睡梦中惊醒,看见那串佛珠脸色蓦地煞白。苏筱雨却只顾着想逗她说话,没看见她脸上突如其来的惶惑: “小魔女,你别告诉我你又变江洋大盗了哈。老实交代,这串珠子哪来的?你也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千万别糊弄我说这是你在地摊上买的,本少爷不会信。” 张丽华嘴张了几张,幽幽地说出几句话,把她自己都惊到了: “告诉你有什么了不起。这是一个道士给我的,他说看了我的面相觉得我是这串佛珠的有缘人,所以才送给我,让我好好保管的。” 苏筱雨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真的假的?你的命也太好了吧?走在路上也有人送宝贝给你,我怎么就没那么好的命呢!” 张丽华依然震惊于自己编的谎言:这串佛珠,明明是一个年轻男子给自己的,自己怎么张嘴就是谎话,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呢? 她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苏筱雨,看得苏筱雨毛骨悚然的: “喂,小魔女,你别这样盯着人看好不好?很恐怖哎。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 张丽华这才回过神,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可能,怎么可能?自己明明到了一个奇怪的世界里,怎么可能眼前这个人就是送给自己佛珠的人?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自己受的惊吓太多出现幻觉才会这样。 苏筱雨看着她瞬间情绪低落的样子,无奈地叹息: “好了,我投降。我就奇怪了,真像阿奶说的,你不欺负我我就受不了。行了,别这么一副玩深沉的样子好不好?今天让给你玩电脑,你不说你的游戏有任务要做吗?我帮你做,你升级肯定快。” 说完,不等张丽华搭腔,就直接坐在桌前,打开了桌上一个方形的东西。他熟练地开机,抓鼠标,点进游戏,回身问: “用户名还是小魔女没变吧?密码是你的生日还是我的生日?” “你的!”懵懵懂懂的张丽华脱口而出,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完了,这次露馅了,自己分明什么都不知道,直接回答忘了多好。胡思乱想间,就见苏筱雨已经点开了,那个方形盒子样的东西里有小小的人物扛着枪跑来跑去,张丽华一下子被吸引进去:那些人穿的衣服才是自己熟悉和喜欢的啊,那长长的裙衫,那高绾的发髻让她瞬间感觉亲切起来。她不由自主地靠近苏筱雨坐下来,看着他的两只手连续不断地动着,看了一会,张丽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低声说: “让我试试可以吗?” 苏筱雨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心中的不安感又多了几分:这个余晓默是怎么了?长这么大,她何时跟自己这么说过话啊。苏筱雨狐疑着让开,她坐在电脑前,幸灾乐祸地想看她怎么死。 张丽华先是怯怯地抓了一下鼠标,用手指试了试键盘,但仅仅是几十秒之后,她就开始十指翻飞,苏筱雨张大嘴巴看她一步步通关,看着她每次通关后那份自得的表情,恍惚间好像那个小魔女终于回来了。 张丽华沉浸在游戏里已经忘记了苏筱雨的存在,她盯着方形盒子里来来往往熟悉的人们,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属一般。她忽然喜欢上了这个方盒子,因为只有在这个盒子里,她才能看见熟悉的人群,才能不会觉得自己魂无所依。 苏筱雨静静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全神贯注在电脑上,摇了摇头。轻手轻脚走到余晓默床边,把那串佛珠,挂在了那只他自己喜欢的青瓷香炉上。 正文 第十章 :太子的金花笺 陈叔宝拥着龚氏和孔氏,听她俩一边一个莺莺细语,不时笑着从怀中变出一个小玩意来赏赐她俩。宫女们轻歌曼舞,靡靡之音让余晓默心神恍惚:她只知道历史上的孔妃和龚妃都是绝色美女,却从来没想到这两个女子能美到让人窒息的地步,且不说两个人吹弹可破的肌肤,单是那剪剪双眸,就能把人的魂魄摄了去,再加上俩人全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舞姿也美得晃人的眼。这样的尤物,不要说是太子皇上,就算是平常百姓也是喜爱之极的吧,余晓默心里叹息,这样的女子,要是放到自己在的时代去,还不知道会迷倒多少男人呢,幸亏她们生在这个朝代,让一个男人独占了也算是不错,想起古书上陈叔宝曾经称赞过孔妃的:“古称王昭君、西施长得美丽,以我来看,爱妃你比她们美。”余晓默不由独自抿嘴笑了一下。 就这么一抿嘴的神情,陈叔宝抓了个正着,他蓦地停下了跟龚妃和孔妃的嬉笑,看着端着盘子在旁边侍候的余晓默发起愣来,龚氏向孔氏使了个眼色,孔妃心领神会地点头,两个人轻轻喝退了轻歌曼舞的宫女们,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端着盘子的余晓默和盯着她直愣神的陈叔宝。 余晓默有些心慌,她不知道自己该一直站在那儿,还是该径直随在宫女的后面离开。进退两难中,她干脆抬起头来直视着陈叔宝的眼睛。陈叔宝有些惊诧:后宫佳丽几百,还从来没有人敢直视过他的目光,眼前这个小女子倒真是与众不同。 “太子殿下,您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小女子告退了。”余晓默跟陈叔宝对视了几秒,终于先败下阵来,垂下目光,向太子作揖,想赶快逃离这种暧昧的气氛。 “哈哈,你这个小女子本太子喜欢。你是何方人士?何时来暗香阁的?叫什么名字?”陈叔宝看着余晓默在纱裙下时隐时现的美腿,兴味浓浓地询问着。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如此没有礼貌的小宫女这么有耐心,这种耐心连他自己都颇为惊讶。 “回太子殿下,小女子建康人士,随龚娘娘一起进宫的,不敢有名字,还望太子殿下赐名才好。”余晓默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好的口才,还这么会谄媚别人,心里先做了一下呕吐状,对自己颇为鄙视了一番,然后又很是自得:臭苏筱雨,总是说我不会说话,如果看到我今天这样说话,非吓死你不可。 陈叔宝放声大笑,白皙的面庞忽然有了种生动的样子,让余晓默看得有点发呆: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既然是龚爱妃的侍女,你的名字就让龚爱妃给你取吧。不过,以后只剩本太子和你的时候,本太子喊你小墨儿可好?你的两条柳眉如黛如墨,黛字太俗了,我们就取墨字,这样可好?” 余晓默瞬间呆住了:历史上是不会写陈叔宝对张丽华私下的昵称的,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墨”字?难道冥冥中,已经注定自己就该遇见这个人吗? 陈叔宝见余晓默呆愣着半晌不说话,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目光中满是爱怜: “墨儿,本宫想看看你的头发,好不好?” 余晓默被他温柔如水的话迷住一般,点了点头,竟然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烫,一颗心也咚咚地跳个不停。陈叔宝看着眼前肤如白雪面若桃花的余晓默,按捺不住内心的激荡,把她的发髻猛地拆开。 一匹如黑缎绿云般的长发从余晓默头顶直泻而下,亮得照人的眼。余晓默站在一袭黑发里,穿着紧身鹅黄纱质小衫的胸脯随着心跳起伏不定,惹得陈叔宝目光如野兽般贪婪了起来。他仿佛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遏止住自己的贪婪,轻轻捧起余晓默的黑发,放在鼻子边嗅着,如同一只嗅觉灵敏的猎犬,脸上满是陶醉的神情。余晓默被他的表情吓住了,定定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只任陈叔宝捧着自己的黑发贪婪地嗅着吻着。陈叔宝忽然张开双眼,声音嘶哑: “墨儿,你让本宫好辛苦……可是,本宫为什么会舍不得,为什么?” 余晓默不明所以地摇着头,陈叔宝面露痛苦的表情,忽然把余晓默紧紧拥在怀里,可瞬间就又放开,轻轻地用手指在余晓默的发间穿梭,最后把手指停在余晓默嫩嫩的红唇上,像个孩子般怯怯地问: “墨儿,墨儿,就让奴儿吻一下,好不好?” 余晓默的心在陈叔宝的轻轻抚摸和柔声细语里跌跌撞撞,已经找不到方向,她只听见陈叔宝喊自己墨儿,只听见奴儿两个字,心里从未有过的波涛激荡的感觉让她的心都疼了,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抚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剑眉:自己思念了这么久,气了这么久的苏筱雨,今天为什么如此让人心痛?竟然让人一点都气不起来,只想用自己的双手抚平他眉间的痛。 陈叔宝把唇轻轻地贴在余晓默的唇上,好像怕惊吓着她一般:这枚小小的唇,软软的,湿湿的,让他的心瞬间如水,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他强迫自己把唇从余晓默唇上离开,又用双手轻轻端起余晓默的脸,不停地呢喃: “墨儿,墨儿……” 余晓默心旌摇曳,忽然很想把自己埋在这个人的怀里好好哭一顿,仿佛眼前这个人,真的可以庇护自己,可以拂去自己所有的伤痛。可恍惚间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呼唤她,她忽然一个激灵从沉醉中惊醒过来,猛然意识到:自己十五岁的初吻,竟然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这个陌生世界的陌生男子轻轻松松地拿走了。她猛地从眼前这个人的怀里挣脱出来,返身一个巴掌打到这个男人脸上,然后忽地一下退后几步,一边退一边嘴里轻呼着:“你不要过来……”一直退到这个男子触不到自己的地方,才定住身形。 陈叔宝一时有些发呆,他用手摸着自己被打的脸颊,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柳眉倒竖,满脸怒气的小可人儿,喝退了闻讯过来的宫人,一边抚着自己的脸一边向前走,直到把余晓默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了,然后一把把小小的余晓默拥裹在自己怀里,也不管她如何地挣扎,只是挟着她向前走,一直来到了案前坐下,随口喊了一声: “取墨来。” 翠儿一溜小跑进来,取了笔墨呈上,陈叔宝从案前取出金花小笺,挥笔写下几句小令,然后轻轻地吹了吹小笺上的墨迹,递给余晓默: “墨儿,墨儿,本宫会等待你长大!” 余晓默心里几分钟之内经历了大起大落:她本来以为自己触犯了太子爷会被杀头,没想到眼前这个陈叔宝却写了诗给自己,她的心蓦然被温暖和感动充塞着,让她猝不及防,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金花小笺,低头看着小笺上娟秀的小楷,余晓默忽然想起苏筱雨曾经说过的话: “小魔女,让你练字你也不肯练,让你弹琴你也不肯弹,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她的心中蓦地涌起一股酸涩,捧着金花小笺紧紧贴在胸口,不自禁落下了两行眼泪。她知道,自己真的想家了,想念外婆,想念外公,还想念那个可恶的苏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