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一、夜半枪声 引子   一阵马铃声打破了大山里的寂静。   一支小马队从山间路上转了过来,七八人赶了四辆马车,每辆车上满满装载着鼓鼓囊囊的麻袋。从马车轧出来的车辙看,车上的东西并不沉。   打头的是一位年轻人,面色微红,双眼细长,脸庞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略略显出富态,身上穿着马褂长裤,正骑在马上哼着曲,似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外表的平静压抑不住他内心的慌乱,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山林,山里雾气慢慢上升,如果再有一个时辰不能穿过这座山,抵达他们早先定好的客栈,那么,他们只能在山里过夜了。   而眼前的这座山,是他片刻也不愿意多待的地方。   他内心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觉得路边的树木山石似乎已经见过了,而且不止一次。   作为当家的,他并没有把这个感觉说出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走在后面的几个伙计已经开始小声发牢骚:要不是前面的这位公子爷在窑子里耽搁那么长时间,现在兴许早已经到了客栈,舒舒服服冲个澡睡下了。他家里有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别人看着都眼馋,他却倒好,在外面花天酒地,县城里的姑娘玩腻了,还每个月借进货之名跑省城玩几天,真他妈让人上火!   丁大少爷有他自己的理由,以往从省城到中途客栈,路上用不了四五个时辰,往往都是下午三四点就到了。前一夜电闪雷鸣云雨交加,不自觉和几位姑娘折腾的晚了,所以就晚起了一会儿,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想到昨夜的大雨引起滑坡,大路被封死了,只好绕小路,这一来二去天色就晚了。最蹊跷的是,这么些年了,多大的雨都没封过路,咋这次就封了呢?   一个年轻伙计看着山里氤氲的雾气,听着大山深处夜猫子凄厉的叫声,开始害怕起来,问旁边年纪稍长的伙计:“老大哥,这么晚了,你说该不会遇见土匪吧?”   那年纪稍长的伙计轻蔑地看了一眼年轻伙计,说:“老子跟大管家、大少爷进省城多少次了,进城时带着现大洋,确实心惊肉跳,回来时从来没遇见过土匪。哪个土匪脑袋少根筋,来抢咱这几包药材?”他突然又换做一副神秘的表情,靠近年轻人压低声音说道,“不过告诉你,土匪好歹是人,这个时候最怕遇见不是人的。”说到后面声音低得连他自己快听不见了。   年轻伙计没有听明白,问道:“什么?什么不是人的?”   这句话声音太大,所有人听见了,丁大少爷更是打了一个哆嗦,回过头恶狠狠说道:“都给我闭嘴!”   一行九人沿着山路疾行,他们试图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走出去。又走了半个多时辰,雾气已经笼罩在山间树林了,浓密的山林遮挡住傍晚仅有的一丝光亮,山里黑了下来。   那位老伙计看出来不对了,低声叫道:“不好,果然碰见不干净东西了!前面路上的车辙好像就是咱们自己轧出来的!”   后面车上的一个伙计颤声说道:“我刚才就觉得诡异,好像……好像走过这段路似的!”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林子里似乎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这群迷路的人。   “莫非鬼打墙!”另一个伙计尖叫道。   所有人都有些恐慌了。   原本强打精神的丁大少爷此时乱了方寸,额头冒出冷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知道,这片山发生过什么,他现在所处的林子说不定就曾挂满了尸体,一个个浑身是血,面目狰狞可怖……他不敢再想,也不敢往左右看,生怕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他恨不得骑上马,撇下那几车药材,快快离开这里。   可惜,路在哪里?   大少爷拉了拉缰绳,让马放慢了速度。他想往后靠一靠,最好是在四辆马车中间。不过他一放慢速度,后面马车都放慢了速度,谁都不想靠前。   老伙计见大少爷没有主见,大声说道:“大家都不要慌,越慌事儿越大!大少爷,咱们不妨停下来,先在这儿待着,等到天亮再走。”   丁大少爷两条细眼一瞪,回头喝问道:“什么?我们在这等一晚上?亏你想得出……”突然,大少爷似乎看见了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他挤了挤眼睛,定睛往最后一辆马车后面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了!丁大少爷招呼一声,“来,大家继续走,看仔细路,等过了这座山,到大路上就好说了。”   虽然丁大少爷强作镇定,但众人已经听出他说话变声了。   众人停止了议论,继续向前走。   山谷中剩下马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和不远不近夜猫子的叫声。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彻底黑了下来,山雾越来越浓,几米开外已经看不清楚。众人点起火把,惊恐地左顾右盼,担心会突然出现什么东西。   夜猫子叫声让整个山显得更加空寂。   老伙计突然“哎呀”叫了一声,丁大少爷吓得差点翻下马来。   丁大少爷喝道:“你乱喊什么?”   老伙计说道:“大少爷,不好了,刚才我暗自记了记地形,这个地方我们来第三趟了!”   大少爷勒住马,有伙计递上来火把,大少爷一看,果然来过这里,就是半个时辰前到过的地方,石头,树木,车辙,丝毫不差!众人真的开始害怕了,那年轻伙计竟然吓得哆嗦起来。   丁大少爷彻底没了办法,只好让众人下车,把四辆马车围成了一个方形,人都站在马车中间。丁大少爷掏出腰带上的盒子炮,两个伙计把土枪上好弹药,准备这样耗到天明。   即便夏天,山里晚上依然很冷,加之潮气上升,穿着的单衣湿漉漉的,人人冻得嘚嘚瑟瑟。丁大少爷让老伙计带着那年轻伙计去附近找点干树枝,在圈子里点起火堆,这样既可以保暖,又可以防山里的什么动物,最主要的还可以借火光壮胆。   两个伙计极不情愿地走出了车圈,去树林里找干柴。走出十来米,星星点点的火把已经看不明显,再远了一点,两个火把彻底消失在了浓雾里。   过了许久,两个伙计还没有回来,众人开始犯嘀咕。   丁大少爷让两个带枪的伙计去找他俩回来,两个伙计脸现难色。丁大少爷有些发怒,骂道:“你们他妈的近处叫一叫,让他俩赶紧回来!”   两人无奈,一人拿了枪,一人拿了火把,沿着刚才一老一少走的路慢慢挪过去,大声叫刚才那两人的名字,回声在大山里荡来荡去,久久才消失。   丁大少爷紧紧盯着二人,二人背影渐渐消失在雾中,火把升腾的火焰逐渐变小,但二人喊人的声音还清晰可闻。突然间,火把灭了,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丁大少爷头皮发麻,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身后突然有一些响动,丁大少爷猛然转身,他惊恐地发现四周没有了人,四个火把躺在地上继续燃烧,但另外四个伙计消失了!   整条山路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整座山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丁大少爷惊恐地发现,在不远处有一双绿色眼睛幽幽地盯着他!   丁大少爷倒退几步,撞在了一匹马上,那马嘶鸣一声拉着车子自己走开了,另外三匹马也紧跟着离开。丁大少爷没有心思再去拉回马车,只是一动不动盯着不远处的那双眼睛。   丁大少爷精神终于崩溃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号哭道:“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放过我吧!全是我爹和那几个人害你的,不关我的事啊!”然后就是捣蒜般地磕头。   那一双绿色眼睛没有反应,似乎向他看了看,然后就消失了。   丁大少爷瘫坐在路中央,闭上眼大口喘气。   背后有人冷笑了两声。   丁大少爷急忙转身,地上火把残光的映照下,正看见树上挂着四具尸体,摇摇晃晃,其中一个还睁着眼盯着他。丁大少爷大叫一声,想爬起来跑走,但是两条腿已经没了知觉。   远处一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道:“你们家拿了不属于你们的东西!”语调很是生硬。   丁大少爷脑袋发炸,全身血液似乎已经凝固了。丁大少爷跪着转过身子,浓雾里依稀有个人影。   那人影继续说道:“把它交出来,饶了你狗命!”   丁大少爷哀求着说道:“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大当家的,您放过我,我……我回去给您立祠堂,天天供奉您。”   那人影哈哈大笑,在这山林之中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丁大少爷突然感觉头一沉,扑倒在地,不醒人事了。   一、夜半枪声   刘锦山进守泉县不久,就发现事情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种种诡异的事件接踵而至,让他应接不暇。时间越长,刘锦山越觉得自己被旅长李寿岐耍了。他感觉自己被李寿岐推到了一个风暴的中心,事态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前他太高估自己了。   半个月前,李寿岐拍着刘锦山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锦山兄弟,老哥信得过你,给你申请了个好差事,派你团去守泉县驻扎,任命你为守泉地区剿匪司令,在那儿好好休整一下吧。不过呢,那个地方形势也复杂得很,凡事要小心应对,有情况及时上报。”   刘锦山斜着眼看李寿岐的脸色,内心深处感觉到这不是个好事,什么信得过信不过,李寿岐他娘的从来没有把他当自己人,狗屁好差事!守泉县城坐落在察哈尔中部山区,山连山,沟套沟,地势险恶,土匪丛生,刘锦山早就听说那里的官员没有干长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刘锦山是什么人,刀尖上舔血,天不怕地不怕,血里火里滚过多少次,怕个鸟,不就是去山里县城驻扎嘛,去就去,有什么大不了的。刘锦山冷笑一声,就应承了下来。   最让刘锦山窝心的倒不是李寿岐那阴阳不定的态度,而是这次上任是接替的一个死人的职务。上一任剿匪司令黄兆祥死于非命,至今没有查出是何人所为,刘锦山此去守泉,第一件事就是查出杀害黄兆祥的真凶。刘锦山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查出来。   刘锦山整个团一千余人从张家口出发,顺大路往北走进入了大山深处,公路顺着山势在山谷中曲折延伸,一会儿往东走,一会儿往西走,队伍蜿蜿蜒蜒排成了一字长蛇阵。此处属燕山山脉与阴山余脉交界,山峦起伏,地势险峻,刘锦山骑在马上,一路观望两旁的山峰。此时正当盛夏,中午酷热,可是下午过了四五点,太阳就落下了山,山里便透出了丝丝凉意,风一吹,不禁让人打一个寒颤。   途中经过几个山村,刘锦山不想扰民,反正行军两天就到了,找个地方扎帐篷随便凑合一晚得了。傍晚时分,山里开始起雾,刘锦山选了一处较平缓的山坡,安营扎寨,设立岗哨。刘锦山,团附张凉,三个营长钟伟光、雷学民、罗庆秋,再加上副官徐云,几个人凑在帐篷里喝酒聊天。众人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闲散自在过了,难得聚在一起。张凉依然很少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脸庞棱角分明,却总是皱着眉头;刘锦山的兵龄没有钟伟光、雷学民长,刘锦山还在军校读书时,这二人都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战役了,钟伟光身强体壮,面容憨实,雷学民则是活脱脱兵油子,蓬松的头发,浓密的胡子,天天叼着根香烟;罗庆秋是刘锦山妹夫的弟弟,从老家带出来的,因为精明能干,暂居第三营营长之职,第三营大都是老家子弟,训练不能跟上,兵员缺额严重,作战能力远不能与第一、第二营相提并论;徐云是锦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是锦山最信得过的人,徐云口方阔鼻,虎背熊腰,因为从小打柴,使一把大斧头,谁见了都胆战心惊,正因如此,刘锦山从老家把他带出来,做自己的副官,长城抗战,徐云一把斧头劈得日本鬼子鬼哭狼嚎,还把刘锦山从鬼子刺刀下救了出来。刘锦山的体格与徐云一比,则相形见绌了,刘锦山身体略显消瘦,十几年戎马生涯让他骨骼结实,却未曾显得魁梧,浓眉大眼显出军人气质,但那歪嘴一笑,却让人怀疑这不是一个好人。   几个人凑在帐篷里,每人一只大碗,喝酒说笑到深夜才散。   就在锦山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一声枪响,在山谷中回音不绝,听得特别清晰。   锦山腾地坐起来,抄起身边的大刀,跃出了帐篷。徐云停止了呼噜,睁开朦胧的双眼,紧跟锦山身后出了帐篷。两人朝枪声处跑去,大部分帐篷的人也都钻了出来。   刘锦山边跑边指挥道:“各营不要动,张凉、大雷、罗二杆子,你们留下待命,老钟你带一个班跟我来!”   钟伟光答应一声,带了十余人,点了火把,跟随锦山朝山坡西侧岗哨奔去。山里起了浓雾,远处的大山若隐若现。山坡西侧已经聚集了十余人,刘锦山大步流星赶过来,众人纷纷让开。   刘锦山问道:“刚才谁放的枪?”   一个哨兵答道:“是我。”   “为什么放枪?”   那哨兵嗫嚅道:“刚才……刚才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一个人,我喝了一声,他……突然窜进前面那丛灌木,不见了,我……我有些害怕,就朝那儿打了一枪。”   刘锦山顺着火把照耀的光看去,雾气朦胧,看不甚清,坡下面有几大丛灌木,黑黢黢的,远处大概是片树林,也看不清楚。   钟伟光说道:“我到前面林子看看!”说着便要下坡。   刘锦山拦住道:“不用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转头问那哨兵道:“你小子没看错吧,该不是只猴子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刚才恐慌的气氛一扫而光。   刘锦山又命令道:“哨兵后撤五十米,靠近点帐篷,各处加派一名哨兵,两个人一起站岗!”   第二天早晨,刘锦山独自一人到土坡西侧转了转。从土坡到下面灌木丛,很清晰地有两排脚印,再往下走,灌木附近更是有许多杂乱的脚印,分不清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   刘锦山返身准备回去时,突然发现张凉站在了山坡上。   刘锦山慢慢走上来,对张凉随便说了句:“这么早就起了?”   张凉却说道:“师兄,刚才我已经下去看过了,有脚印,昨晚哨兵看见的不是猴子,确实是人!”   刘锦山无法确定张凉说得是不是真话,他毕竟没有看见第一现场。对于这位军校时的师弟,刘锦山一直不能放心。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昨晚藏在灌木丛的人不是张凉。   刘锦山顺着他的话说道:“你说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人探咱们?难道日本鬼子还能跟到这儿来?”   张凉略有所思,半晌说道:“不好说。”   刘锦山一摆手,说:“算了,管他是谁,查清老子的人马又能怎样!招呼兄弟们起来吧,开拔!”   当天下午,刘锦山带着一千多官兵从南门进入了守泉县。县长王保文忙前忙后,悉心打理,将这一千多人大部分安排在原先就已经设立的剿匪司令部住下,余下一部分安排在保安团部的一些空房子里。县政府、保安团部、剿匪司令部三处相邻,大门南向,都冲着守泉县东西向的马路,由东向西一字排开。锦山原有人马没有分开,这一点锦山很满意。   司令部是一个大院子,前后两座三层小楼,院子周边是平房,都可住人。原先黄司令住在前面楼房的一楼,单独的套房,房间南向,阳光良好。刘锦山可不住这晦气的房子,反正没带家眷,就在二楼挑了一间普通的房间住下了,让徐云住在了隔壁,警卫连几十号人也都搬进了这栋楼,唯独黄司令那间房子空着。   当天晚上,王县长就在县政府设宴为锦山一行接风,刘锦山、张凉、王县长等人一桌,其他营长连长各自一桌。王县长个子不高,憨厚老实的样子,对锦山毕恭毕敬,给锦山一一介绍了县里的几位科长、局长,只有警察局长因病未来。   当介绍到保安团长时,这位段团长鼻孔哼了一声,根本没看锦山一眼。刘锦山心想:“这个人倒是个硬茬子。”   众人喝酒说话,王县长不善言谈,幸亏几个秘书、科长没话找话,找些不相干的话题来缓解尴尬气氛,这个问刘司令贵庚,那个问刘司令娶了几房,彼此哈哈一笑。   刘锦山最先问起了那个不令人愉快的事:“黄司令是怎么死的?”   整个大厅突然静了下来,县政府的那几位脸色煞白。   王县长慢吞吞说道:“刘司令,大晚上的,就不提这个话了,明天我给您详细讲讲。”   刘锦山半开玩笑着说道:“不弄清楚这件事,恐怕我晚上睡不安稳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说话。   突然,那个一脸铁青、半天没说一句话的段团长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刘锦山吼道:“少他妈在这里装模作样!老子看不起你这种人!”   只听隔壁桌子一声怪叫,徐云跳起来一脚踢飞了凳子,骂道:“狗日的,你说什么!刚才老子就看你不顺眼,你他妈是不是活腻歪了!”   段团长转身怒目相对。   刘锦山叫道:“徐云,你坐下!”   王县长站起身来,劝道:“段团长,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   一句话还没说完,段团长用脚踢开凳子,出门径直走了。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刘锦山与部下众人闷闷地回到司令部,只有徐云一路上大骂不止,口口声声说“剁了这个狗日的”。   刘锦山进了司令部大院,瞥了一眼黄司令先前住过的房子,就上楼回自己房了。   晚上,刘锦山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反复琢磨这个段团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莫非他是黄兆祥的亲信,对于自己接替黄司令的职务非常反感?还是他觉得靠山没了,前程到头了?亦或是自己的到来触动了他的利益?这位段团长能当面骂自己,倒像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这样的人值得敬佩,总比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油嘴滑舌两面三刀的人强得多!锦山心想,日后与他相善,也许慢慢会好的。他说自己装模作样,今天可能在宴席上被那些人吹捧,确实有点飘飘然了。如果他真是黄兆祥的亲信,那对于黄兆祥的死亡原因恐怕知道的更多一些,很有必要尽快和他谈一谈,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   第二天一早,刘锦山先在司令部前面小院子里跑了几圈,然后用盆子在水缸里舀了盆水,放在楼前大理石栏杆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正在咕噜咕噜漱口的时候,一个士兵匆匆忙忙跑进了司令部,向刘锦山敬礼,报告了一个消息,害得锦山差点把漱口水咽到肚子里。   “段明昨晚被人杀了!” 卷一 二、无头命案 刘锦山在士兵的带路下,来到隔壁院子保安团,罗二杆子的一个营就在这里驻扎。保安团大院建筑结构与司令部大体相似,也是前后两栋楼,段明住在前面这栋,房子位置和黄兆祥所住的房子位置一样。 刘锦山推门进屋,外间客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王县长坐在一张沙发上,脸色煞白,两眼无光,嘴里念念有词,几个科长、局长则站在一旁,不敢出一口大气,两个警察守住了卧室的门口。还有一胖一瘦两个探长在商量什么,见锦山来了,不再说话。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 罗庆秋迎上来,说道:“哥,我刚才进去看了,人头被砍了,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真够惨!” 刘锦山问他道:“你昨晚就没听见什么声音?” 罗庆秋无奈摇摇头,说道:“什么也没听见。兄弟们都在抱怨,说刚来第一天就死了人,真他妈的晦气!” 刘锦山本来就不痛快,听他说这个,更加生气,说道:“让你们营的人管好自己的嘴,有什么好抱怨的,不就是死个人吗?” 两个探长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而后胖侦探走上前,说道:“刘司令,我们对死者做了检查,据我们分析,似乎是利器砍断脖子所造成的死亡……” 刘锦山斜眼看着他,真想抽他一个大嘴巴子。 胖探长避开刘锦山的眼神,继续说道:“嗯……据我们判断,似乎是斧头所致。我们问了大门岗楼的警察,他们没有听见声音,所以说凶手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后院是三层楼,凶手不可能从楼后面爬进来,所以我俩认为,凶手是从隔壁院子爬墙进来的!在楼房与平房之间有一段短墙,凶手可以从那里爬进来。” 刘锦山斜着眼问他道:“那你俩认为是哪个院子爬进来的?” 胖探长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听说昨晚您的部下与段团长发生了口角,还声称要剁了段团长……” 刘锦山勃然大怒:“你俩王八蛋怀疑是我的人干的?” 瘦探长慌忙上前说道:“刘司令您别生气,我们只是猜测,具体是不是,还要等审问一下才知道。” 刘锦山转头对罗庆秋说道:“二杆子,你去把徐云给我叫来!” 罗庆秋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就从隔壁院子把睡眼惺忪的徐云带了来,张凉、钟伟光、雷学民等人此时也听到了消息,纷纷跟着一起赶来。 徐云边走边骂:“老子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想睡个懒觉都不行啊……” 等罗庆秋告诉他段明被杀了的消息后,徐云立马来了精神,乐呵呵说道:“谁他妈这么有种?老子昨晚真想剁了这个狗日的,今早儿那狗日的果真就被人剁了,哈哈,痛快,哈哈哈……” 钟伟光说道:“徐大斧子,你就少说两句吧!” 刘锦山听见徐云的说话声,喝道:“徐云,你他妈的快进来,你给这两个人说,段团长是不是你杀的。” 徐云进屋走到那俩探长面前,双手叉腰,腰板一挺,说道:“是老子杀的,又能怎样!” 刘锦山气得七窍生烟。 屋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两个探长一齐望着刘锦山。 刘锦山一时无话可说,指着钟伟光等人说道:“你们几个先把他带回去,关起来!” 那两个探长试图阻拦,胖探长说:“刘司令,按法律,这个人是不是该由我们带回去审理?” 刘锦山大眼一瞪,睚眦尽裂,怒喝道:“狗屁法律!你两个算什么东西!我的人也轮到你们来审!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两个的狗头给砍下来!滚!” 两个人灰溜溜走了,只剩下县政府那些官员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刘锦山。 刘锦山返回司令部,上楼回到自己房间,甩上门,坐在椅子上,越想越生气。 门外有人敲门,刘锦山说道:“门没锁!” 张凉推门进来了。 刘锦山有些惊讶。 张凉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师兄,你该不会真的认为是徐云干的吧?” 刘锦山“哼”了一声,说道:“我和徐云认识快三十年了,他我还不了解?就是嘴上逞能!” 张凉说道:“我猜测有人想栽赃我们!” “你觉得是谁?” “不好说,我们刚一来,就出了人命案,而且还与我们牵扯上很大的关系,让我们成了众矢之的,这一招够毒辣!” “我觉得段明的死与之前黄兆祥的死有很大关系,甚至有可能是一个人所为。”刘锦山说道。 张凉点点头说:“我也这么认为。” 刘锦山叹口气说道:“段明悄无声息被人杀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凶手一定是个绝顶高手!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也极不安全,千万要小心谨慎。下午麻烦你去县政府调查一下黄兆祥与段明的履历,有什么情况请及时告诉我。对了,顺道连这个王保文也查一查!” 张凉起身说道:“好的。” 张凉正要出门,锦山又说道:“张凉,现在我们要同心,咱内部可不能再出什么问题。” 张凉点点头,说:“放心吧,刘师兄。” 刘锦山稍稍感到欣慰,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怎么说话的张凉今儿竟然主动来找自己谈话。徐云、钟伟光、雷学民等人打仗是把好手,可是对付这种错综复杂的案子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张凉是军校时的师弟,心思缜密,做事小心,又是出了名的神枪手,从北伐起,就一直跟随自己做副手,中原大战时他完全可以出卖自己,以求得荣华富贵,但他没有那样做,最终从胡宗南的大营返回来投奔了自己。不过从那时起,也就寡言少语了。张凉当年的雄心壮志让自己一手给弄成了泡影,他怨恨自己也是情有可原。张凉能主动来帮助自己分析案子,说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活过来了,从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年轻时的热血逐渐凉了。 刘锦山闷坐了一上午,吃过午饭睡了一觉,起床后精神好多了。下午时分,锦山叫上钟伟光,二人出了司令部,沿大街漫步。这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小县城转悠,远处的大山连绵起伏,山风呼啸,即便盛夏,县城也觉不出太热。要不是有这些烦心的案子,驻扎在这个小县城还是挺惬意的。 拐出司令部大院,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大树下有一个戴着大墨镜留着山羊胡的算命瞎子摆着摊,画着五行八卦,偶尔有一两个人上前抽签算卦测八字,丢几毛钱。 刘锦山二人继续往北走,过了一个路口,是一座修缮精美的阁楼,楼上一个匾写着“汇香楼”,门口坐着两个穿着旗袍的女子,翘着脚,露出白生生的两条大腿,见了锦山二人,忙举起手帕招呼:“长官,晚上有空来玩啊。” 刘锦山不良习惯有一些,但不好这一口,冲她们一笑,摆摆手,走开了。 守泉县城不大,走半个时辰,就快到城墙了。两人换了一条路往回走,却看见一座大宅院,坐北向南,房屋林立,层层叠叠,好大的气势,这两纵两横街道之间的地方,全被这一个宅院占了。至少是个四进的院子。这宅院的东北角房屋却很少。二人拐到宅院前的东西街,走到门前,蛮子门涂着朱红漆,大门两侧两个大石狮子张牙舞爪,门上写着“丁府”二字。 刘锦山说道:“不知这是哪家为富不仁的地主豪绅!” 钟伟光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为富不仁?” 刘锦山“哼”了一声,说道:“这种人家,能有几个好东西!” 刘锦山出身贫苦,以前在村里,受够了那些大户家孩子们的欺压和歧视,所以见了这种大户人家,打心里没有好感。钟伟光改变不了刘锦山的这种偏见,只好笑笑,不再说话。 两人准备再往南走,却看见一群小孩儿在街道上拍着手唱儿谣,刘锦山起初没在意,后来听着不对劲儿,小孩重新唱时,仔细听了听,这儿谣说道: “守泉县,有宝藏(cáng), 金银珠宝千百斛,争得你死我也伤; 守泉县,兵难当, 前边军阀后边匪,稀里糊涂把命亡; 守泉县,官(儿)不长, 虚名假利有何用,不如回家抱儿郎!” 刘锦山听了寒毛直竖,原本转好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坏了。 这他妈是谁写的? 刘锦山靠上前去想打听打听,这群孩子见有穿军装的过来了,“哗”地一声全跑了。 刘锦山讨了个没趣,只好继续走路,等回到十字路口时,发现城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只有那个算命瞎子在摸索着收摊子。此时刚过五点,太阳落了山,西边大山的阴影遮住了整个县城,冷飕飕的,只有天上的云还有光晕。 刘锦山走到瞎子跟前,问道:“先生,现在天还早,怎么城里就见不到人影了,莫非这里的人睡得早?” 瞎子沙哑着嗓子说道:“哦,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啊,请问是不是军人?” “正是。您也不是本地人吧?” “哦,我老家东北的,东北沦陷了,就漂泊到此了。” 一提到这件事,锦山不仅黯然。稍过片刻又问道:“那您到这儿也有四五年了吧?” “是啊是啊。”言语间颇有凄切之感。 锦山继续问:“那您知不知道这儿人为啥回家这么早啊?” “哦,长官有所不知,这个地方邪门的很啊,老总也早点回去吧。” 锦山很是纳闷:“邪门?什么邪门?” 那瞎子长叹一声,说道:“厉鬼索命啊!” 卷一 三、凶手是谁 那瞎子摸索着收拾完东西,准备走了。 刘锦山忙问那瞎子:“什么厉鬼?” 瞎子叹口气说道:“长官,这守泉县邪得很,是非之地,我劝长官还是尽早离开吧。”然后不再多言,摸索着墙走了。 刘锦山闷闷不乐,还没到司令部,就听见徐云的叫喊声:“别以为你和锦山沾亲带故老子就不敢揍你,滚开,让老子出去透透气!” 徐云正要出司令部,罗庆秋和雷学民拦着不让,徐云大发脾气,看见锦山远远走来,叫道:“锦山,这两个兔崽子不让俺出去,说是要把俺关起来,是不是?” 锦山没给他好脸色,说道:“谁让你逞能,不是你干的事儿往自己身上揽,要不是老子还挂着个剿匪司令的名头,你早被警察局带走了。” 徐云摸摸脑袋,嘿嘿一笑,说:“正因为你是个司令,老子才不怕,要是以前在村里,俺可不敢。”说得众人都笑了。 徐云又道:“那个姓段的,老子真是想剁了他狗日的,刚他妈到这个破地儿,这个狗日的就不给你面子,他以为自己是谁?不给你刘锦山面子,就是不给俺徐云面子。不过呢,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犯不着和这种人置气嘛。哎,不成想,第二天这狗日的还真被人剁了。老子今天一直寻思,是不是昨晚做梦把他剁了的?可又一想,不对啊,今早俺才知道这个狗日的住哪,昨晚不可能摸去啊!” 众人哈哈大笑。 刘锦山不再理睬徐云,对雷学民道:“这个地方产羊,赶紧去弄几只羊,晚上让兄弟们都吃点喝点。注意,晚上站岗巡逻的不准喝酒!你们几个到我屋里,老子这两天窝的慌,聊聊天解解闷。”转头对徐云说,“你也别出去了,街上没有人了,小心厉鬼砍了你脑袋,老子可赔不起。” 徐云说道:“怕个鸟,又不是俺杀的。嗯?什么厉鬼?” 钟伟光拍拍徐云肩膀,笑呵呵进了院子。 徐云叫道:“有酒喝有羊腿吃,谁他妈还出去!” 傍晚时分,天色突然转阴,浓浓的黑云从西面压了过来。 锦山等人凑在屋里,弄了一只烤羊腿,用纸垫着放在小桌上,每人拿着刺刀割肉下酒。 锦山边啃着一根羊骨头,边问张凉下午有没有查到什么。 张凉说道:“今儿下午我去县政府了,查清几个人的履历有点难,不过我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 刘锦山来了兴致,问:“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张凉说道:“县政府的档案不全,不过查这几个人简单的来历不成问题。黄兆祥是东北吉林人,一直在东北军任职,民国十九年随东北军入的关,当时只是一个营长,民国二十一年被当时的察哈尔省主席任命为守泉地区剿匪司令。段明也是吉林人,是几个月后,由黄兆祥举荐,任命为守泉县保安团长的。” 刘锦山点头道:“这二人果然是一起的。” 张凉继续说道:“刘师兄有先见之明,让我顺带查查县长。这个王县长果然有问题,他是民国二十二年任命的,比段明又晚了好几个月。” 徐云满嘴羊肉,嘟囔着说道:“不就晚几个月嘛,有什么大惊小怪!” 张凉说道:“不一样!民国二十一年,察哈尔省主席是刘翼飞,而到了民国二十二年,察哈尔省的主席就换成了咱们宋军长!这个刘翼飞是东北军将领,家是奉天铁岭的,而宋主席原本是西北军的,家是山东乐陵的,虽然接受了张学良的改编,但毕竟不是一个派系。” 钟伟光略有所悟,说道:“你的意思是——派系倾轧!” 张凉说道:“对,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一般来说,派系交换,非同一派系的,自己就申请辞职了。张学良下台好几年了,东北军西调也有一年多了,黄兆祥和段明还赖在守泉县不肯离开,肯定有什么企图。王县长是西北军的人,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不走,只好做绝!” 刘锦山摇摇头说道:“既然我们与王保文是一个派系,为何他要把这件事栽赃在我们头上,恰恰选了一个我们刚进城的日子杀了段明?我感觉王保文不像是杀人凶手。” 张凉说道:“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啊!人不可貌相,他有可能是装出来的。他选我们进城的日子动手,恰好我们又与段明产生了争执,杀了段明,让所有人认为是我们明目张胆干的,让县里的人知道,这里已经不是东北军说了算,而是我们西北军的天下了!同时,他这样做让我们没有了退路,只能与他联合。最重要的,他还让我们担了凶手的罪名。绝对是一步好棋!如果真是王保文做的,我们倒没有危险了,毕竟咱们也是宋主席的人。不过,这个案子咱们就不能查了,即便查出证据,送到现任的萧主席那儿,恐怕也会不了了之的。” 刘锦山说道:“怪不得县里那几个科长看我眼神怪怪的,还以为老子杀人立威呢!那晚上段明说我装模作样,他娘的,他把我看成是王保文一伙的了。不行,滥杀无辜,不管谁干的,老子也绝不会放过!管他是宋军长还是萧主席,既然派老子来这了,老子就得管!” 钟伟光把酒碗一放,说道:“妈了个巴子的,锦山,明天你就去跟这个狗屁县长挑明,问问是不是他干的,反正都是一个上峰,没必要掖着藏着!” 张凉笑了笑,说道:“钟营长,挑明了?你认为他会承认吗?倒是黄段二人为什么留在这儿,实在是令人费解。留下找死吗?” 罗庆秋突然插话道:“今天听保安团的人说,段明的一个贴身跟班不见了,有可能跑了。” 雷学民哼了一声说道:“主子被杀了,他不跑才怪!” 钟伟光道:“他肯定知道一些东西!” 张凉说道:“没错,抓住他,第一可以弄清楚真凶,第二可以问明白黄段为什么赖在守泉,第三,如果真的是王保文干的,我们就有了他的把柄,真要上面查下来,可以打出这张牌,澄清我们自己,和他撇清关系。” 刘锦山思索片刻,说道:“那两个探长说前后院子都不可能有人进来,所以就认定凶手是我们的人,虽然是放屁,不过倒有可能真是县里自己人干的,这个跟班也有嫌疑。这个人叫什么?” “杨得贵。”罗庆秋回答说。 刘锦山对张凉说道:“有时间再去趟警察局,找认识这个杨得贵的人说一说模样,画几张像贴城门,也在城里搜一搜查一查。” 张凉点头答应。 天空突然一条闪电,将院子照的通亮。罗庆秋背靠门正对着窗户,看见了什么,魂丢了一般,张大嘴一时不能说话。 卷一 四、连环血案   刘锦山猛然回头,窗户上明显有一个人影,接着闪电消失了,人影也消失了。   刘锦山快步移到窗户,一把将窗户推开,探出身子左右看了看,又往下看了看,空无一人。抬头向上看时,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落了下来,瞬间把锦山上身浇了个透。刘锦山退回屋子,钟伟光问道:“有人吗?”   锦山想了想,快步拉开门,闯入对面屋子。对面住着几个警卫连的弟兄,正在大吃大喝,见有人不敲门闯进来,正想开口骂,仔细一看是团长,忙把话又硬生生咽回去了。   锦山打开后面窗户,四下张望,仍然没有半个人影。临出屋时,对那几个人骂道:“少他妈喝!放机灵点,老子的命还他妈指望着你们呢!”   其中一人道:“放心吧团长,谁他妈敢进这楼,管他是人是鬼,哥几个送他去西天见佛祖!”其余人纷纷附和。   别看这些人都是大老粗,可一向对锦山忠心耿耿,挺胸脯挡子弹都不会有半点犹豫。   刘锦山不再搭理他们,回了自己房间,对张凉等人说道:“这个人贴在咱们窗户上,咱们没半点察觉,更何况咱们是在二楼,这世间还真有功夫好的!不知这个人是什么来路!既然被人偷听了,那就没有见不得人的了。明儿我去找这个县长谈谈这两个案子,看他是怎么个说法;老钟,大雷,让你们的人加强警卫巡逻,一个活人爬到咱楼上,竟然没人看见,都是他妈的饭桶!门口站双岗,楼内站双岗,院内院外楼后巷子里都成立巡逻队,白天休息,晚上巡逻!还有,学学那日本鬼子,在某个地方设一个暗哨,最好是楼顶,随时注意动静。罗二杆子,你继续关注保安团的消息;徐云,你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迈出司令部大门半步!就因为你嘴快,现在弄得全城以为我刘锦山新官上任就杀人立威!”   钟伟光、雷学民两人脸红脖子粗,点头答应。徐云撇撇嘴,不敢说话。   众人又吃喝一会儿,各自歇息去了。   第二日,县政府与保安团的人将段明草草葬在了城西山脚下一片墓地里,因为首级一直没有找到,棺材里只是一具无头尸体,用块圆木头雕个头型权当了脑袋。棺材埋好之后,有保安团的人在坟前竖了一根木头,上面刻着“段团长明之墓”六个字。   刘锦山与王县长等人骑马出城前来致哀,因为昨夜大雨的原因,路上泥泞不堪。段明在守泉无家眷亲人,当然没人掉一滴泪。刘锦山注意到,就在北侧不远处,有一个新坟,还没有长草,足见是不久之前刚刚埋的,同样是一根木头插在坟前,上面刻着“黄司令兆祥之墓”。   等县里其余科长、局长面无表情地在坟前致哀完毕,众人准备往回走了,刘锦山轻轻拍了拍王县长,说道:“王县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昨日段明被杀以来,王县长一直沉默不语,脸色蜡黄,此时听锦山这样说,勉强点了点头。   刘锦山与王县长离开众人,进了一片林子,找了块干燥的空地,两人各捡块大石头坐了。钟伟光与雷学民远远站着。   刘锦山开门见山,直接问道:“王县长,你对黄司令和段团长的死有什么看法?”   王县长长叹一口气,摇摇头,似乎在喃喃自语地说道:“魔咒,魔咒……”   刘锦山莫名其妙,昨天听到鬼神之说就心生厌恶,今天听他这样说更有些不耐烦,便说道:“王县长,刘某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都是宋主席的人,有什么事大家不妨通个信,没必要藏着掖着。”   王县长一愣,随即释然,苦笑道:“莫非刘司令怀疑是我干的?这也难怪!本人确实和黄段二人合不来,我刚上任的时候,这二人还处处挤兑我,弄得我在守泉有职无权,什么事都还要听他们的。我是想弄死这二人,可本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倒希望杀死段明的真是那位徐兄台!刘司令说得对,我与刘司令都是宋主席的人,彼此真的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刘锦山开始看他态度诚恳,有些相信,可是后来见他目光闪烁,便又怀疑他没有说实话。   王县长继续说道:“派系之间本来就是互相倾轧,动刀动枪也是常有的事。一个派系被赶走,那地方就要大换天了,每换一任省主席,下面县长要换一个遍。刘司令怀疑我清除异己,也在情理之中。不知刘司令在城里可否听到一首儿谣?”   “你是指‘守泉县,有宝藏’那首吗?”   王县长慢慢说道:“这两年城里的小孩子都唱这个,也不知是谁写的,我明察暗访,可去哪查的明白?写这首儿谣的也算是个高人。‘守泉县,官儿不长’,放眼看去,其实何止守泉县,附近几个县的官有几个长的?自民国成立至今二十四年,察哈尔省换了二十五任督统或者主席,平均每任还不到一年,长的三年两载,短的几个月、几十天甚至几天,像庞瘸子,被任命为省主席,还没到张家口上任就被免了。每换一任,同一派系的还好说,不是同一派系的,整个省都要天翻地覆了。段黄二人是东北军的,赖在守泉不走,落得这种下场也是活该!”   刘锦山不相信表面憨厚的王县长竟然能说出这样的狠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问道:“这种谣言就没人禁一禁吗?”   王县长苦笑了一声,说道:“何尝没人禁呢?我的上一任赵县长就非常忌讳,严禁小儿唱这个,抓住谁家孩子唱,父母进大牢!结果禁了一两年,自己却被砍了脑袋!”   刘锦山大吃一惊,站起身来,大声问道:“什么!”   远处的钟伟光、雷学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走近了几步,看刘锦山与王县长没有怎样,便停下了。   刘锦山听到上一任县长也是死于非命,似乎后脑被打了一闷棍,脑子一片空白,事情已经远远出乎他的意料,原先认定的事情似乎突然之间被全盘否决了。   王县长看见锦山愣在那里,站起身,摇摇头,苦笑着说:“刘司令没想到吧,守泉县确实是官不长,非但官不长,而且官没命。我来接替赵县长时,还觉得老百姓都是些无稽之谈,现在黄司令和段团长的例子摆在面前,不由你不信。光这三个也就罢了,黄司令前一任朱司令,段团长前一任胡团长,都是这么死的。”   原本站着的刘锦山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了,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黄段二人的前一任也是这么死的?”   “没错!刘司令不信可以去警察局查,案宗都在,知道的人也不是我一个,全城都知道。”   “是谁干的一直没查出来?”   “查出来还能再出命案?都说是厉鬼索命,起初我还不信,现在不由得不信了。从朱司令、胡团长被杀之后,守泉县城就开始有厉鬼索命的传言,据说还有人亲眼见过。守泉县天一黑,城里百姓就很少出门了。黄司令死的那晚,段团长就吓晕了,醒过来后一直说有鬼有鬼,半个月脸色苍白,不与人说话,直到刘司令您来的那天。”   此时日头升高,天气热起来,可刘锦山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子里成了浆糊,不知从何开口,想了半天,问道:“那么,为什么厉鬼来索命?”   王县长说道:“具体情况我不是特别明了,听人说,大约四年之前,守泉地区剿匪司令朱司令带领部队在野狐岭击毙了一个土匪,砍了脑袋挂在了城门上。那个土匪临死之前,曾说了一句‘老子化作厉鬼,也把你们这群狗官的脑袋砍下来’,听说此人生前就恨官员,只要有官员落在他的手里,都被砍了脑袋。”   刘锦山心想:“即便是这个王县长杀了黄兆祥和段明,但前面三人不可能都是他干的,他那时还没来守泉。此中必有蹊跷,先等我回去查明他说的属不属实。他既然不肯说出全部实话,推说是鬼神所为,也没必要问下去了。”   刘锦山点点头,站起身来,说道:“看来兄弟有错怪县长的地方,县长莫怪。这个案子还要从长计议。咱这就回吧。”   四人回到城里,王县长向刘、钟、雷三人分别拱拱手,便回了县政府。   经这一番谈话,刘锦山精疲力尽,他感觉自己进了一个漩涡,已经分不清上下左右了。   锦山把张凉叫来,让他再去警察局查一查朱司令、胡团长、赵县长的案宗,顺道在街坊间打听打听老百姓怎么个说法。   张凉下午回来,他告诉锦山,朱、胡、赵三人确实是丢了脑袋,至今案子未破,不知何人所为,老百姓的说法与王县长所说一模一样,都是厉鬼索命!   刘锦山骂了句“他妈的”,转身站在窗前,看着波谲云诡的天空,一时竟然犯起愁来,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从前只知道战场拼命有你无我,如今却不知如何下手,一身力气总是打在棉花上,真是让人厌恶的很。   张凉看锦山心情不好,便劝道:“这几个官员的死必定事出有因,我才不信什么厉鬼!师兄也不必过于犯愁,只要咱自己小心,别中了人家奸计就行,其余的事管他娘的!”   刘锦山转回身,点点头,又问道:“这三个人死在什么地方?”   张凉回答说:“朱司令、胡团长这两人死在了汇香楼,赵县长死在了县政府,这三人都是第二天才被发现的,发现时已经身首异处,脑袋不翼而飞了。”   “汇香楼?”   “对,就是城里的那个妓院。”   刘锦山“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真他妈有意思,汇香楼死了两个,县政府、司令部、保安团部各死一个,听说只有黄兆祥一个人的脑袋找到了,坟里是个全尸。”   张凉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也很有意思,死的这五个,都是东北人,奉系的。” 卷一 五、汇香楼 刘锦山决定去一趟汇香楼了。 雨后的守泉县更加凉爽,即便是下午时分,天也不是很热。刘锦山叫来钟伟光,似笑非笑地说:“老钟,咱俩去逛逛窑子吧,有没有兴致?” 五大三粗的钟伟光跟随锦山多年,却从来没干过这事,慌忙摇手说道:“不去不去,团长你什么时候好上这口了?那里面的女人可不正经!” 锦山哈哈一笑,说道:“老钟啊,你想多了,咱俩去窑子不是找女人的,是办正经事的。你想想,我总不能带徐云去吧,那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回老家给我老婆一说,那可就坏了!” 钟伟光说:“那你叫着大雷去啊!” 刘锦山道:“不行不行,老子怕雷学民那狗日的去一趟熟了路,日后跑顺腿喽。哎呀,废话少说,走吧!” 钟伟光很不情愿地拉着脸,与锦山一同步行,去了前天经过的那个汇香楼。 门口两位姑娘眼尖得很,一看两位军爷朝着这边走过来,就知道来客了,如同苍蝇一般全凑了过去,一左一右各拉住一位,使劲往身上贴。 钟伟光一甩手,喝道:“走开!” 他身边那姑娘白了一眼,又满脸堆笑地凑到了锦山身边。刘锦山对老钟歪嘴一笑,搂着两位姑娘的细腰进了汇香楼。 这汇香楼是两层的阁楼,一楼是大厅,摆着十几张圆桌,是置办酒席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吃花酒。正中间有楼梯通向二楼,除了正面,二楼其余三面都是一个个的小雅间。无论是外面的门面,还是里面的桌椅楼梯,都是极其精致。大概是时间的原因,现在显得有些冷清,一楼空空荡荡,没半个人影,楼上某个房间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看来有人在上面喝酒。 这时老鸨从楼上跑了下来,拉了一把椅子让锦山坐下,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笑着问道:“长官,我们这儿的姑娘个个都是拔尖的,到我们这儿来可算您来对喽。”没等刘锦山回话,老鸨子就吆喝一声,“没事儿的姑娘们都下来吧,来客了!” 不一会儿从楼上走下来十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个个穿着高开叉的旗袍,站在锦山面前搔首弄姿。 锦山摸着满是胡子茬儿的嘴巴子,挨个姑娘看了一眼,然后笑着问老鸨道:“我听说几年前朱司令、胡团长就死在你们的汇香楼,事发时是哪个陪着他们睡觉?嗯?” 老鸨脸色登时变了,换做一脸不屑,说道:“我倒以为长官是来寻乐子的,原来是来查案子的。警察局来了多少趟,也没查出什么来,这三四年过去了,还是抓着我们不放。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锦山冷笑一声,慢慢说道:“生意做不做是你的事,案子查不查是我的事,问你什么,如实回答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屁话!惹恼了老子,信不信老子把你这个汇什么鸟楼翻过来!”最后一句虽声音不大,但透出了一股狠劲,让老鸨吓了一跳。 钟伟光向前一步,大声说道:“这位是守泉地区新上任的剿匪司令,你放老实点,不要耍花样!” 老鸨忙又赔上笑脸,说道:“长官,我们也确实不容易啊,出了命案,对我们生意影响大了去了。谁也不想摊上这事儿您说是不是?陪那二位睡觉的姑娘,一个吓死了,一个疯了,疯了的那个现在还关在后院里。” 刘锦山问道:“两个人同时是在这里被杀的吗?” “不是,前后隔了一个月。” “你把那个疯了的带来我看看。” 老鸨无奈,招呼几个大茶壶去把那疯子带来。不一会儿功夫,几个伙计从后院用铁链子牵来一个浑身恶臭头发散乱的女子。 锦山问老鸨道:“就是她?” 老鸨子说道:“那天早上起床,她一眼看见胡团长没了头,枕头上全是血,大叫了一声,晕了过去,醒来就疯了,半夜常大喊大叫。陪朱司令那个姑娘受了惊吓,几日不吃不喝,没几天就一病不起,后来病死了!” 刘锦山心想也对,自己刚上战场时,看见死尸还恶心,第一次杀了敌人还经常做噩梦,何况是两个年轻女子,早晨起来猛然看见血淋淋的无头死尸,精神上无法接受。刘锦山又问道:“这两个人一直是你们这儿的姑娘?” 老鸨叹息说道:“是啊是啊,都是我们的头牌,可惜了我的两个儿啊……”说完眼圈竟然红了。 眼前这位姑娘两眼呆滞,满脸污泥,不是还发出几声怪笑,精神确实受了很大刺激。 锦山摆摆手,大茶壶们把她给拉出去了。 刘锦山让老鸨带着去看看朱、胡二人丧命的房间,老鸨虽不情愿,但还是带着上了二楼。在一楼所能看见的二楼雅间也都是用来喝酒吃饭的,二楼走廊两头各有一条过道通往后面,后面的这些房间才是男人来寻欢作乐的地方。 走到过道尽头,拐到后面的一条走廊,老鸨让龟奴拿来钥匙,打开了中间的一个大房间。刘锦山推门进去,灰尘扑簌簌落了下来,房间里桌椅床柜俱全,只是常年不住人,结满了蜘蛛网。房间里有一个窗户,已经用木板钉死。刘锦山趴在窗户上,透过缝隙看了看,下面就是妓院的后院了。老鸨子说,朱司令就是在这个房间死的。 刘锦山没有破案的经验,看不出什么来,便出门又随着老鸨过了几个门,进了一间和刚才差不多的房间。 老鸨说,那晚胡团长带了一个班的士兵,楼上楼下都排了哨,门口还留了俩,轮流着站岗,第二天太阳老高了屋里还没动静,卫兵敲了敲门,只听见屋里一声尖叫,卫兵忙冲进去,发现胡团长人头已经没了。 刘锦山问道:“当时的窗户呢?” 老鸨子说:“哎呀,来查案的都认为凶手是从窗户里进来的,可早晨窗户里面是插着的,你说说,凶手怎么做到的?要不然现在传得吓人倒怪的,说什么厉鬼报仇,现在客人来了,也离这两间房远远的,姑娘们没客也很少到这里来……” 锦山又问道:“赵县长常到你们这儿来吗?” 老鸨道:“赵县长和朱司令、胡团长的家眷都不在本地,他仨是常来玩儿。朱司令被杀后,赵县长就不敢来了。不过胡团长胆子大,按他的话说,朱司令死的当天他也在汇香楼,为什么厉鬼不索他的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所以照来不误,就是每次都带上十几个卫兵。结果呢,也死了。赵县长从此躲在县政府不敢出来,偶尔去丁家转转,听说丁家老爷常从省城给他带回一两个姑娘,过段时间再送回去。后来丁家也出了命案,赵县长把丁家上下全给抓了,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不过第二天,赵县长在县政府也被人杀了,没了头!” 锦山一惊,问道:“丁府也出了命案?” “吆,这您都不知道?丁家老爷子死在了丁家大少奶奶的卧室里,这可是新鲜事儿,传的满城风雨,大街小巷茶余饭后全是议论这事儿的,说什么的都有……” 锦山心想:“这一个命案接一个命案,一个还没有头绪,又牵扯出另一个,难道真的是他妈的什么厉鬼索命?” 刘锦山不再和老鸨费口舌,转身下楼而去,钟伟光紧随其后,身后却响起了老鸨的声音,“吆,长官,怎么说就走了!以后常来玩啊!” 刘锦山与钟伟光出汇香楼没有回司令部,而是直奔丁府,不一会儿便到了。 钟伟光上前敲门,一个年过半百的看门老头打开了门洞,见是两个长官,忙问道:“两位有何事啊?” 刘锦山上前一步说道:“你家谁管事?” 老头沙哑着嗓子说道:“是我们家大少爷。不过大少爷去省城七八天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现在谁在家,我有几件事要问一问。” 老头回答道:“现在只有大少奶奶在家,这……这恐怕不合适吧。” 刘锦山寻思,既然这家男人不在,去见人家内眷确实不太好,便说道:“好吧,等你家大少爷回来,麻烦你通知他一声,就说我刘锦山找他有事询问。” 老头问:“谁?” 钟伟光上前一步大声道:“是守泉地区新任剿匪司令刘司令找他!” 老头“哦”一声,便把门洞关上了。 锦山心里不爽,骂了一句“他妈的”,转身离开了。 卷一 六、丁少奶奶 刘锦山等等了足足两天,丁家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刘锦山等得实在不耐烦了,让钟伟光派人再去丁府,问问这个狗日的大少爷到底回来没有。 约半个钟头左右,钟伟光急匆匆回来了,进门便对锦山说道:“不好了,丁家大少爷失踪了!” 刘锦山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 “听丁府的人说,丁大少爷以往去省城提货,都是七八天就回来了,这次走了十几天还没回来,家里人给张家口拍了电报,那边却说已经走了三四天了,这才知道出了事。他们已经向警察局报案了。” “哼,警察局有个屁用,自打老子来守泉,警察局长连面都没露过,还警察局?丁家这位大少爷肯定是遭了土匪了,老子是剿匪司令,他们少不了还得求老子!算啦,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吧,这次再去,他们就不会拒之门外了吧。” 刘锦山说罢,与钟伟光下楼,喊警卫员牵来两匹马,刘锦山、钟伟光各骑一匹,出司令部直奔丁府,很快就到了。 丁府这次不敢怠慢,管家丁保迎出了门口,将锦山二人接入府内,马匹则交由门房老头拴在了门旁马桩上。 刘锦山从大门而入,迎面是一个青砖雕制的大影壁墙,上面刻着山水风景。刘锦山大略扫了一眼,只见左右是一低一高的两座山,高山高耸险峻,低山连绵起伏,山头上还蹲着一只小动物,一时之间看不清是什么。两山之间雕刻着元宝翡翠玉如意等等财宝,从财宝中有一股溪水流出,寓意着财源滚滚。两山之间正上方有一轮太阳,光芒四射。影壁墙左上侧由右至左题着四个大字“如日中天”,苍劲有力,一眼便知不是出自普通人之手。 丁保引着锦山左拐,经垂花门进了正院,北面是五间正房,左右是厢房,正房与厢房之间有游廊相连,院子里种有石榴、月季还有许多叫不上名的花。沿甬道走到正房前,锦山左右看了看,右侧游廊尽头又是一个垂花门,通往另一个院子,东耳房旁有穿堂可达后院。 快要进客厅时,丁管家大喊道:“小桃,快来沏茶!”而后请刘锦山、钟伟光二人进客厅稍坐片刻,他去请大少奶奶。 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丫鬟低着头端上茶盘来,在锦山与钟伟光身旁茶几上各沏了一碗茶,随即垂手站在一旁了。 “哒哒”的走路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从后门转进来一女子,只见她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明艳动人,身穿淡黄色绸缎旗袍,勾勒出姣好的身段,脚下穿着一双白色高跟鞋,更让她双腿显得挺拔,每走一步,旗袍开叉处都能隐约露出小腿那白皙的肌肤。 锦山礼貌性地站起身,她对锦山微微一笑,一双眼睛似乎要勾出人的心魄来。她从锦山身旁走过,一股淡淡的幽香钻进了锦山鼻孔,沁入心脾。等她走到主位,慢慢转过身子说道:“刘长官不必客气,请坐吧。”说罢双手捋着旗袍后片先坐下了。 刘锦山瞄了一眼她那半遮半掩的双腿,客气地笑了笑,也坐了下来,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放下茶碗,然后说道:“听说贵府大少爷失踪了,上级派我负责本地剿匪事宜,所以特地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丁大少奶奶面无表情,仅“哦”了一声。 刘锦山原以为见到的丁大少奶奶会哭哭啼啼泪眼婆娑,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少奶奶似乎比他还要淡定。刘锦山略想了想,问道:“什么时候得知大少爷失踪的?” 丁少奶奶轻启朱唇,轻声说道:“昨儿下午大管家去电报局发电报询问张家口的分店,今儿早上接到那边回电说,当家的三天前就走了。从张家口到守泉,一路都是山路,没有什么可以玩耍的地儿,再者说,这几年走了这么多趟了,哪次不是两天就到了。这次三天多了还没踪影,所以估计出了什么意外。” 刘锦山点点头,心想这女子真不简单,遇到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慌不忙,说话有条有理,就像谈论别人家的事情。 刘锦山又问道:“以前遇见过土匪吗?” 丁少奶奶微皱眉头,张了张小嘴,又合上,片刻后说道:“这三四年从没遇见过。” 刘锦山觉得她欲言又止,紧一步问道:“你的意思是前几年遇到过?” 她秀眉微蹙,说道:“我嫁入丁家不过三年,这三年从未遭过匪。三年前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刘锦山本来来丁府的目的是想问问丁老爷子的案子,可现在人家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再问几年前的案子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再者说,丁家老爷子死在她卧室这件事,守着这么多人实在是难以启口,也会让这位少奶奶难堪。 刘锦山以劝慰的口吻说道:“这次恐怕是遭了土匪,只要大少爷还活着,我会想办法救他出来的。如果有人来要赎金,就先给他,保命要紧,然后及时派人通知我。” 丁少奶奶弯着嘴一笑,说:“当然,这个道理我懂。” 刘锦山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多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刘锦山又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说道:“明日我去张家口路上查一查,有消息会及时通知贵府的,不过,嗯,后面还有几件案子恐怕会麻烦到府上,希望到时府上能好好配合。刘某先行告辞了。” 丁夫人微微变色,随即又恢复了微笑,说道:“有劳刘司令了。”随即站起身相送。 刘锦山放下茶碗,起身告辞,丁少奶奶送到客厅门口,丁保则一直送刘锦山、钟伟光二人出了丁府大门。 二人骑上马慢慢而行,走出一段距离,刘锦山回头看了看这座气势恢宏的宅院,而后对钟伟光说道:“这个丁少奶奶肯定有问题!” 钟伟光不解,问道:“何以见得?” 刘锦山撇了撇嘴,半天才说道:“直觉!” 卷一 七、蒙面人 半夜时分,刘锦山正在熟睡之际,突然听外面一声响,接着喊声大作,有人“噔噔噔”跑上楼来,敲门道:“团长,不好啦,城里进了土匪!” 刘锦山坐起身,披上外衣,拉开房门问道:“土匪在哪?” 士兵回答道:“在北城,听说在打丁家大院!” 刘锦山最先想到的是丁家少奶奶,那可人样儿要是落在土匪手里,可不会有好下场。他让士兵传达命令,全团集合!然后返回房间,穿好衣服,挎上手枪,提上大刀,快步下楼。 各营各连官兵都是久经沙场,动作麻利,不一会儿便集合完毕,刘锦山留下张凉、雷学民率二营看守本部,罗庆秋三营作预备队,自己骑上马率钟伟光一营向城北开去。 未到丁府,便有侦察兵来报,说土匪已经用炸药炸开了丁府东面的一段墙,十几个土匪正打着火把,手里提着长短不一的枪在巷子里守着,丁家大院里有零零散散的枪声。 刘锦山命一位排长带士兵从丁家正门进去,嘱咐他不要急躁,慢慢搜索,千万别误伤了人。又让钟伟光带骑兵从西侧迂回过去,争取抓几个活的,锦山自己则率大部队直奔东巷。 队伍刚刚拐进后巷,就听有人喊道:“起跳子了!” ① 巷子里的土匪同时开火,士兵们或卧倒或寻找隐蔽物,开火对射。 刘锦山提高嗓门大骂道:“你们这群狗日的土匪,吃了豹子胆了,敢到老子地盘撒野!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一个都不要留!” 刘锦山这些士兵都是多少次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对付几个土匪不在话下,几颗手榴弹扔过去,对面便哑了火。士兵们发一声喊,挺刺刀冲了上去,很快将前面抵抗的几个土匪击毙。后面土匪见抵挡不住,有沿巷子向北跑的,有从缺口逃进丁家院子的。 丁家此处房屋稀少,原来是丁家的后花园。丁家家丁拿着鸟铳守住通往正院的垂花门,不时放几枪,十几个土匪藏身在花草树木间,不时回射几枪,却没有冲入正院的意思。 逃入院子的一个土匪向一位土匪头子喊道:“倒向风紧!八个吐了,六个贴金,压吧!”② 那土匪头子恶狠狠喊道:“蹩住!”③ “蹩不住了!再不压,焊上了!”④ 那土匪恨恨“呸”了一声,骂了一句脏话,大喊道:“传箭,大路上的风硬,漠向,压了!”⑤ 有土匪引爆了已经埋在花园北墙下的炸药,“轰”地一声,北墙头又被炸出一个缺口。园子内所有土匪发一声喊朝北奔去,从缺口鱼贯而出,却正好遇见钟伟光从西面迂回,两厢正面交锋,钟伟光的骑兵挥舞大刀左冲右突,土匪根本不是对手,瞬间被砍死数人。 土匪头子大喊:“漫开!”⑥ 土匪四散奔逃。 刘锦山没有进花园,而是顺着巷子一直往北去,正好看见刚才那位吆五喝六的土匪头子骑上一匹马,朝北疾驰,刘锦山双腿一夹坐下马,紧随其后追来,把士兵远远落在了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在街道上奔驰。锦山掏出手枪,连打三枪,却都未打中。刘锦山当年在军校,打枪臭是出了名的,这十几年作战,还没有用枪打死过一人。前面那土匪听见枪响,也是心虚,一个咧切从马上摔了下来。刘锦山拉住马,抽出大刀,翻身下来,正想活捉了这厮。冷不丁从巷子里窜出一人,蒙着脸,照锦山头上就是一刀。幸而锦山反应快,翻起刀架住,抬脚将那人踢了出去。 突然间头顶一声枪响,锦山急忙抬头去看,房顶上有一条黑影,倏忽不见了。刘锦山转身再看,地上那个土匪头子已栽倒在地,手里握着手枪。 蒙脸人见势不妙,趁锦山愣神的功夫,钻进西侧一个小巷子不见了。刘锦山觉得这个蒙面人身影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徐云提着斧子赶了上来,见锦山双眉紧锁一动不动,上前捣他一拳,问道:“咋了?丢魂儿了?” 刘锦山看是徐云,没搭理他,蹲下身子查看那土匪头子。那土匪眉心正中有一枪眼,正汩汩冒血。黑暗之中竟然能正正打在眉心,这枪法恐怕连张凉都会自叹不如。 刘锦山对徐云说道:“有人在暗中帮咱,要不然我就遭了这土匪的黑手了。”忽然又反应过来,问徐云,“你怎么来了?” 徐云说道:“有人打咱北城门,张凉已经派罗二杆子去增援了。俺听说城里进了土匪,手心痒痒,就偷着出来打打牙祭,结果连个土匪毛也没遇见……” 刘锦山又吃了一惊,等后面大队士兵赶上来,便和徐云一起朝北城门赶去。 到北城门时,罗庆秋已经到了,他告诉锦山,自己晚来了一步,看守城门的一个班,六死四重伤,城门已经被打开了。 刘锦山询问一位受伤较轻的士兵,当时情况是怎样的。 这位士兵回答说:“团长,我们原本是分成两班的,五个人站岗,五个人睡觉,当听说城里进了土匪时,班长叫醒了我们,让我们都上城门。可我们刚出城门洞就遭了毒手,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偷袭了我们。他们身手都很了得,用的刀也不是咱们常见的刀……” “是日本军刀吗?” “不是,是弯刀。我们正和这些人搏斗时,城外竟有人接应他们,用枪向城门上射击,我们两面受敌,还是遭人偷袭,结果……” 刘锦山拍拍这位士兵肩膀,说道:“不怪你们,好好养伤,这个仇咱早晚得报!” 刘锦山与徐云、罗庆秋回到司令部,钟伟光等人已经在等着了,县长王保文闻讯也赶了过来。院子里放了二三十具尸体,其中有六人是自己的士兵,其余都是被击毙的土匪,包括那个被打中眉心的土匪头子。四个士兵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土匪站立一旁。 钟伟光说道:“团长,就抓住这么两个,有两人已经被逼到死角,但横刀自尽了,倒是两条汉子。” 刘锦山点点头,有人抬了张椅子,让锦山坐下。 四个士兵把那二人押上来,那二人浑身哆嗦,大气不敢喘。 刘锦山厉声问道:“你们是谁的人?” 那二人立马跪下说道:“长官饶命,我们是牛角山龙大爷的手下。” “狗屁大爷!龙什么?” “我们大当家的不姓龙,报号龙八点,真名叫秦世龙。” “你们这样兴师动众,为了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跟着那些蒙古人一块儿来的,说是丁家有无数金银珠宝,我们来抢……” “蒙古人?” “是,是,可我们不认识他们,龙大爷让我们听他们的。” “这人是谁?”刘锦山一指那个土匪头子。 “是我们牛角山四当家的。” 刘锦山转头问王保文道:“这个秦世龙什么来头?” 王保文忙回答道:“守泉地区的一个土匪,在城西北的牛角山,地形易守难攻。不过听说此人还算老实,和历任剿匪司令关系很好,没听说剿过他!没想到这次做出这么出格的事。” “和剿匪司令关系很好?还有这种事?笑话!” 王保文微笑不语。 刘锦山继续审问道:“你们的枪支是怎么带进城来的?” “都是那些蒙古人提供给我们的,原本就在城里放着,进城后取的。” “你们进城多少人?” “长官,具体数我们也说不上来,我们牛角山的有三十来人,蒙古人有二十来个。” 刘锦山让这两人指出这些死尸哪些是蒙古人,哪些是土匪。这两人不敢怠慢,俯下身子挨个辨认,先把牛角山的挑选出来,剩下九个不认识的尸体,便说是蒙古人了,其中就有钟伟光所说的横刀自尽的两人。 这些蒙古人虽然换上了普通汉人的衣裤,但里面还是用绸带系腰,别着鼻烟壶等装饰品,尤其是每人用一把弯刀。 刘锦山继续问道:“你们是怎么进城的?” “我们就是装成普通老百姓,分成几波从不同城门进城的。” “你们在哪落脚?” “长官,我们这些土匪进城,就全去了汇香楼,那些蒙古人去哪儿,我们就不清楚了,也根本就没在意啊。” 刘锦山见这两个小土匪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打了个哈欠,揉揉眼,说道:“老钟,把这两个兔崽子关后面,严加看管。那些死了的土匪明天埋到城外去。咱的六个弟兄,查查老家哪儿的,申请抚恤金寄过去。好了,先就这样吧。”说罢起身上楼睡觉去了。 天亮之后,刘锦山又得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城北发现十几具尸体,其中有七八具是带着弯刀的蒙古人! ①黑话,指来兵了。 ②黑话,意思是东面军队太多,八个兄弟死了,六个兄弟负伤,撤吧。 ③黑话,意思是顶住。 ④黑话,意思是顶不住了,再不撤就要被包围了。 ⑤黑话,意思是听我命令,正规军太多,向北撤退。 ⑥黑话,指散开。 卷一 八、野岭艳狐   刘锦山吃过早饭后,在警卫连挑了二十人,带着徐云、钟伟光,全部骑马,从北门出城。经过丁府时,刘锦山看见已经有工匠在修补院墙了。   根据报信人的指引,在北门往西大约五六里的一片林子中找到了被杀的十几人尸体。这些人脖子上都有一圈红印,显然是先被绳索勒住,而后用刀杀死的。而且这些人衣服散乱,看来杀人者曾在死人身上寻找过什么。   钟伟光查看死者伤口后,很不解地对锦山说道:“团长,太奇怪了,这些人的刀口细短深,竟然和昨晚北城门咱死的几个兄弟身上的刀口一样。”   “你认为这是一伙人干的?”   钟伟光点点头。   刘锦山却摇了摇头,撇嘴笑着说:“你想得太简单了,你没发现这十几具死尸里也有带弯刀、带鼻烟壶的蒙古人?”   “要不说奇怪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死的这些人才是攻击北城门的那些土匪和蒙古人,不信可以把这些死尸拉回去,让昨晚抓住的那两个土匪认一认。”   钟伟光立刻安排两人留下,去附近村子里借辆大车,把这些尸体先拉回城里去。   刘锦山等人上马,转而向西南,沿着去张家口的大路探寻丁家大少爷的下落,这路来时曾经走过,地势还算平坦。   中午时,众人到了一个路边的客栈,再往前就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了,大路延伸进山林之中,一拐弯就看不见了。刘锦山记得曾在山里扎营住过一晚,而且那晚还出了一个小插曲。   锦山让众人先在这儿吃过午饭,等饭后再进山转转。   客栈老板忙不迭地招呼伙计们准备几桌丰盛的饭菜。刘锦山边吃饭边问客栈老板,有没有见过去张家口进药材的车队。   没想到这位客栈老板是丁家的熟人,他一听便知问的是丁家人,他说丁家去省城进货,来回都会住在他这里,丁大少爷去省城时还在这儿住了一宿,可一直没见回来。   刘锦山又指着山问老板:“前面这座山叫做什么山?”   老板说道:“叫做野狐岭。”   “为什么叫野狐岭?”   “老辈子就这么叫,山上狐狸特别多。”老板回答。   锦山点点头,又问:“附近有没有土匪?”   那老板突然脸色略变,回答道:“以前有,现在不知有没有?”   刘锦山看了看这个老狐狸,板起脸问道:“什么叫‘不知有没有’?”   那老板尴尬一笑,说道:“三四年前,这儿曾经有一股巨匪,不过后来来了一位朱司令,给剿灭了。”   刘锦山听王县长说起过此事,原来就是此处!转头又看了看大山,冷笑一声,故意厉声说道:“放屁!有巨匪我相信,但此处地形险恶,哪那么轻轻松松就剿灭了?”   徐云边吃饭边说道:“对,叫什么来着,一个爷们把关,一万个爷们也上不来!”   钟伟光笑道:“我说徐大斧子,你还懂得不少啊。那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都他妈一个意思。”   老板也笑了笑,说道:“朱司令一开始也是打不上去,后来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就把那大当家的给杀了。”   “这个土匪头子叫什么?”   老板一字一顿低声说道:“苏——定——海!”说完又补充一句,“当年这个名字就能吓死人!”   刘锦山心想,这个人当年何等威风,死了这么多年,当地人提起来还不敢大声说。又瞪起眼珠子问道:“你老实说,现在到底有没有土匪?不说实话,老子把你当踩盘子的抓起来!”   老板很是惊慌,忙说道:“长官,这可使不得,咱是老实开店的,都干了多少年了,您打听打听,省城来回的人都知道,咱可没干过犯法的事儿啊……”   “少他妈废话!你说现在山里到底还有没有土匪!”   老板继续说道:“土匪肯定是杀不光的,附近几座山上哪个没有土匪?至于野狐岭上还有没有土匪,这真就不好说了。自从苏大当家的被杀、山寨被烧了,几乎没人再上野狐岭,一来是路径难找,转一转就迷了路绕不出来了,二来是当年官军攻打山寨,山上死人很多,无人收尸,谁闲着没事跑上去自找晦气?您说是不是?不过呢,前年热河沦陷的时候,从热河那边逃过来许多富户官员,只要大包小包的打这条路过,必然是尸首无存。您说,这不是土匪是谁干的?前两年听说附近有一小股土匪活动,人数不多,专门打劫土豪劣绅,从没有祸害平头百姓,不过这两年没了消息,听说为首的是个女的。”   刘锦山吃了一惊,问道:“女的?叫什么?”   “名字不知道,听见过她的人说,这姑娘长得俊得很!附近的地主富户很是痛恨她,说她是野狐岭的狐狸变的,取了一个外号,叫做‘野岭艳狐’,老百姓却称她为狐仙。”   “野岭艳狐?”刘锦山咂摸咂摸嘴,自言自语说道,“不知和那个苏定海有没有关系?”   刘锦山等人吃完饭,付饭钱时,客栈老板不敢要,刘锦山执意要付账,老板只要了个本钱,说这么多年官军来吃饭从没有付过账的,今儿个是头一次。   刘锦山叹息一声,当地百姓何止受土匪的祸害,那些官军恐怕比土匪还可恶,蛇鼠一窝,一点不假。   刘锦山等人上马前行,沿大路进了野狐岭,走到山间时发现,大路被山上滑下来的泥石封死了路。刘锦山算了算日子,大概是四天前晚上的大雨所致。   锦山对钟伟光说道:“过两天你再多带些人来,把这路给通开,后面咱们的给养还得从这条路运过来。”   钟伟光记下了。   既然大路堵了,那位丁大少爷有可能会绕小路,刚才路过的地方,有通往山里的小路,锦山等人折回去沿小路上了山。   山中小路错综复杂,有些看着是路,走过去发现走不通,只好再折回。锦山尽量只沿较大的路走,沿途都让人做好记号。走了一段路,发现又绕回去了,果然如同那客栈老板所说。   锦山骂道:“他妈了个巴子,这林子里分不清东西南北,等天一黑咱们都他妈别想走出去。那个姓朱的别说打上山了,连那个苏定海的屁股毛都摸不着,就得他妈见阎王老子了!要老子来打,也得使调虎离山!好了,咱看准太阳,一直往南,走多远算多远。”   众人下马沿小路走了一会儿,钟伟光突然问道:“什么味儿?”   刘锦山用力吸了一下,一股淡淡的酸臭,“呸”地吐了口痰,说道:“腐尸味!当年打武昌,老子第一次闻到这味儿,一辈子忘不了。”   众人寻着气味来源,重新回到一条小路上,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上挂着四具尸体,绳套套在脖子上,摇摇摆摆,周围全是苍蝇。   刘锦山掩着鼻子走近,见这四人全穿着粗布衣服,显然不是那位大少爷,而且这四人不是自杀,是中了埋伏。有人喊道:“这边有两具死尸!”刘锦山过去看,这两人死于林子里,每人脖子上被砍了一刀。伤口已经腐烂,不时有一股恶臭窜起来。有人又在前面林子发现了两具尸体,也是被刀砍死。   徐云问道:“这该不是那狐狸精干的吧?”   刘锦山摇摇头,说道:“应该不是。”   徐云道:“你咋知道?”   “你没听那老板说吗,那女狐狸只劫土豪劣绅。”   徐云说道:“那老东西的话你也信?”   钟伟光插话道:“团长,你忘了,你曾经说过的,丁家可也是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   刘锦山看了老钟一眼,微微一笑,说道:“对,我倒把这茬子忘了。”   钟伟光蹲下身子,捂着鼻子指着尸体上的伤口说道:“团长你看,这四人的刀口和刚才十几具尸体的刀口是一样的。”   刘锦山问道:“也是蒙古人干的?”   钟伟光点头说道:“没错,这肯定是蒙古刀留下的伤口!”   刘锦山不禁纳闷了:“蒙古人到底想干什么?劫走了丁家大少爷,又去打劫丁府,还自相残杀,真是把老子给搞糊涂了。”   刘锦山留下钟伟光几人收拢尸体,自己与徐云策马,试图再往山上走走,但山上杂草丛生树木林立,上山之路实在难找,看来没有人带路是很难上山的。无奈只好折返马头,带着一肚子疑问,返回了县城。八具尸体则由钟伟光交给了丁府。   刘锦山刚回到司令部自己的房间里,张凉就进屋把一份电报递给了锦山,只见上面写着:   闻团长段明死于非命,省警察处张处长曾质问此事,是否你部所为?是或不是,务及时报告,没有关系。 李   张凉说道:“这位张处长是原奉系的,在察哈尔任职已经近五年,有些根基。这次死的黄兆祥与段明都是东北派系的,所以张处长会过问此事。”   刘锦山冷笑一声,骂道:“妈了个巴子的,有本事自己来查啊,老子欢迎的很!”   张凉继续说道:“我已经给旅长回电,说不是我们干的了。不过团长,旅长这封电报中话里有话,最后四个字‘没有关系’意味深长啊。”   刘锦山重新看了看电报,根据电报内容,李寿岐认为段明就是刘锦山杀的,不过在李寿岐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字里行间还有颇合他心意的味道。 卷一 九、丁氏秘密 正如刘锦山所料,北城门外死的十几人就是袭击北城门的那伙人,两个土匪认出了几个自己的同伙。至于这些人被谁所杀、搜走了什么东西,两个土匪就说不清了。 过了一日,刘锦山略收拾一番,自己一人骑了马直奔丁府,他要再去探探这位丁少奶奶的底细。 刘锦山在丁府门前下马,把马拴在一旁的拴马桩上,然后上前敲了敲大门。这次看门的竟然是管家丁保,丁保慌忙开了大门,迎锦山进来。 刘锦山刚拐过那面影壁墙,就听见倒座客房里有男女之声。 刘锦山转头问丁保:“家里有客?” 丁保叹口气,说道:“是丁家西大院的丁老九,自从大少爷失踪后,他天天来纠缠少奶奶,越来越过分!” 刘锦山停下脚步,站在门口侧耳听。 女人厉声说道:“九叔,请您放尊重点!”是丁少奶奶的声音。 另一男人说道:“怎么?丁圭山那老东西可以,你九叔我沾点腥就不行?” 丁少奶奶说道:“你再不检点,我可就叫人了!” 丁保想要上前敲门,被锦山拦下了。 那男人冷笑着说:“你这个不知被多少男人搞过的婊子,还想立个贞节牌坊吗,自己在守泉县什么名声还不清楚?你喊人?让别人知道了,一准儿会议论你耐不住寂寞,又来勾引你九叔了。”说完哈哈淫笑几声。 丁少奶奶不再做声。 那男人换做了柔声细语,说道:“晴儿啊,丁圭山那老东西死了,你男人失踪了,照那几个伙计的尸体来看,恐怕你男人也是个死无全尸。你不想想,你男人连个后都没有啊,丁家那万贯家财,岂不便宜了你那在北平读书的小叔子……” 刘锦山并没有急着进去,他站在门口,想继续听听二人对话。 那男人接着说道:“晴儿,你就从了我,我给你种上个种儿,只要有个后,族里就不会说啥了,你说是不是?”说着似乎又有什么举动,桌椅吱嘎响了几声。 丁少奶奶似乎再次摆脱了那男人的魔爪,冷笑一声,说道:“九叔,按辈分我叫您叔,这种话也亏您说得出来!您是有家有室的人,还是放尊重点好!” 那男人换做冷冰冰故作低沉的声音:“那好,你把那秘密告诉我,我不再来纠缠你。到时拿到手,我分一半给你,保证你和你娘家人富贵几辈子。现在丁家族人都在盯着你,你想独吞是不可能的!告诉你,那可是丁家的!我可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不说出来,到最后也只能烂在肚子里,谁也拿不到!” 丁少奶奶又是一声冷笑,说:“什么秘密?我不知道!” 那男人气急败坏,又有桌椅响动,动静比上次大多了,丁少奶奶尖叫了一声,那男人恶狠狠说道:“你这贱货怎么软硬不吃!看九爷我把你剥光了就老实了!” 刘锦山突然觉得侧后垂花门那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转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屋里形势越来越紧张,桌椅吱嘎作响,丁少奶奶大叫道:“丁保……”还没喊完,就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了。 丁保上前推门,门在里面上了闩。 丁老九在屋里怒喝道:“你这狗奴才滚远点,丁家的事儿还用不着你这下人来掺和!你敢进来,信不信九爷我一枪崩了你!” 屋里传来一声衣服撕裂的声音。 刘锦山拉开丁保,抬起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只见一个身穿长袍大褂的中年男子正把丁少奶奶压在桌子上,一手捂着嘴,一手正在下面摸索着撕扯丁少奶奶穿着的旗袍。丁少奶奶不但露出了两条粉雕玉琢的长腿,连身上穿的肚兜都露出了一小块儿。 丁老九以为是丁保,骂了句:“狗奴才反了……”边骂边抽出右手,在腰间摸索着掏手枪,转头却看见破门而入的是穿着一身灰布军装、脚蹬皮靴、手戴白手套的军官。丁老九一愣,然后缓缓起身,腰间的手又放下了,没敢掏出他所说的手枪,捂丁少奶奶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丁少奶奶趁此机会脱了身,站在了一旁整理衣服,却是双脸绯红,娇喘吁吁。 丁老九是一个个头不高身宽体胖的中年人,大概有四十多岁,剃着一个锅盖头,一脸奸邪。 丁老九略一弯腰,挤出一个笑脸,问道:“恕在下眼拙,您是哪位长官?” 丁保介绍道:“这是新上任的守泉地区剿匪总司令刘司令,来找大少奶奶的。” 丁老九恍然大悟的样子,忙说:“哦,原来是刘司令,久仰久仰,失敬失敬,我们家的这些事儿,唉,让您看笑话了。” 刘锦山淡淡说道:“你没事可以回去了,我找丁少奶奶有事要谈!” 丁老九讪讪一笑,转脸对大少奶奶说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我说怎么不怕我,原来找好下家了!咱走着瞧!” 刘锦山听着丁老九这几句话极其反感,眉毛倒竖,恶狠狠说道:“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信不信老子一枪把你那乌龟壳打开花?杀死你和碾死一条臭虫没什么区别,老子在察哈尔杀个人,恐怕还没人敢他妈的多嘴!” 丁老九忙说:“是,是。”低下脑袋往门口走。 刘锦山侧身让开。 丁老九将要迈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来,又收回脚,整出一个神秘的表情,对刘锦山说道:“刘司令,这个女人可是个破烂货扫把星,搞搞没关系,但最好还是离远点!” 刘锦山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没做任何反应。 丁老九讨了个没趣,转身出门,右拐出大门走了。 丁少奶奶向刘锦山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她脸上的绯红逐渐消下去,头发散乱着尚不及整理,一件上好料子的淡绿色旗袍撕扯得不成样子。 “多谢刘司令相救。” 丁少奶奶说道,转头对丁保说,“大管家,你先带刘司令到正院客厅稍歇息,我去换件衣服。”说完低着头,一手捂着旗袍被撕开的口子,快步走了出去。 刘锦山心里清楚,丁少奶奶一直对他以贵客相待,一般客人在倒座客房会面即可,二门是一般不让进是,这丁老九是丁家旁支,也只是个倒座待遇,而自己每次来都是到上房客厅的。 进了正院,进客厅坐定后,丁保退了出去,丫鬟小桃给上了茶。刘锦山因为口渴,端起来一饮而尽。 那丫鬟格格一笑,说道:“长官,茶是要品的,您这样喝,岂不像……” 刘锦山心想,这黑丫头长得不怎么样,声音倒是怪好听的,清脆悦耳。问道:“像什么?” “像吃人参果!” “人参果?”刘锦山转念间明白了,哈哈大笑,说,“你这丫头倒什么都懂,还识字读书过吗?” 刘锦山发现自己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那丫头笑着说:“听故事听来的,字也识得几个。” 锦山问她:“今年多大了?” “十九。” “家哪儿的?” “你猜猜。” 刘锦山边琢磨边自言自语地说道:“听口音像是东北的,却又不大像,哪儿的呢……” 那丫头反问道:“长官家是哪儿的?” 刘锦山回过神来,回答道:“山东的。” “哦,山东的啊,山东好,山东没沦陷,不用当亡国奴。” 刘锦山不知该说什么,低着头把玩那个茶碗,两个人沉默了许久。 刘锦山觉得丁少奶奶去换衣服有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不会那个丁老九又折回来聒噪吧,便放下茶碗,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小桃问:“长官,您去哪?” 刘锦山边走边说:“你家少奶奶怎么还不过来?” 小桃格格笑道:“长官,这么一会儿就等不及了?您该不会也看上我家少奶奶了吧?我家少奶奶千娇百媚,多少男人都拜倒在了她石榴裙下……” 刘锦山不听她胡言乱语,出了客厅,沿游廊向东面穿堂走去,还没到耳房,丁少奶奶从穿堂转过来了。刘锦山一时停不住脚,两人差点撞到一起。 刘锦山慌忙后退两步,站定了。 丁少奶奶换了一身绣着金色图案的红色旗袍,刚刚重新梳洗打扮过,在红旗袍映衬下,玉容明艳,美目流波。 丁少奶奶问道:“刘司令要去哪儿?” 刘锦山略有尴尬,脑子一转,说道:“贵府层台累榭,难得一见,想四处看看。” 丁少奶奶嫣然一笑,说:“我带您四处看看吧!” 丫鬟小桃低着头在一旁走过,穿过穿堂到后院去了。在少奶奶面前,这丫头总是低着头大气儿不敢出,可见这位少奶奶平日里对这丫鬟并不客气。 刘锦山随丁少奶奶进了别院,这院子也是正房厢房齐备,丁少奶奶说这是来客人时住的。在别院西耳房一侧有一小门,穿过此门如同进了世外桃源。 这里正是后花园了,那天晚上刘锦山只是在墙外一瞥,没有细看,此时四处观望,当此盛夏,槐柳交错,树木郁葱,满眼皆是绿色,清爽宜人。因树木遮挡,一眼望不到尽头。园子里建有假山、池塘,池塘边上还有一个亭子,是盛夏乘凉的好去处。整个园子里除了北墙有几间房屋外,其余都是青草花卉了。 东墙、北墙的两处缺口已经修补好,新砖和旧砖的分界线比较明显。 锦山望见在花园西墙靠北还有一垂花门,不用想,那里是通往后院的,后院正房后还有房屋,定是后罩房,女眷的住处。自己一个外人,进人家后院是不合适的。便说道:“咱们到亭子里说话如何?” 丁少奶奶点头同意。 两人沿甬道走到亭子里,丁少奶奶坐在石凳上,一条腿很自然地搭在了另一条腿上,刘锦山在她左手的石凳上坐下,恰好看见旗袍开叉出露出的两条腿。两条腿搭在一起,小腿与大腿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刘锦山又想起了刚才那一幕。不知为何,这个丁少奶奶总是有一种勾人的魅力,勾引出男人原始的欲望,让人欲罢不能。 刘锦山发现自己失态了,盯着她的腿看得太久,抬眼看她时,她正含着笑盯着自己。 刘锦山一时窘迫,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丁少奶奶先开了口,说道:“刚才发生的事,让刘司令见笑了。” 刘锦山撇着嘴一笑,随口问了一句:“那晚园子里进了土匪,没少东西吧?” 丁少奶奶很平淡地说道:“那晚还真要多谢刘司令及时赶到,没少多少东西,只是祠堂里少了一本家谱。”说着还指了指花园北侧的那几间房子。 卷一 十、幸存者 丁少奶奶说丢了一本家谱,这令刘锦山感到意外,便问道:“这本家谱里有什么秘密吗?” 丁少奶奶微微叹口气,说道:“外面都传说丁家有一张什么藏宝图,还有传言说藏在这家谱里,我倒是翻看过,里面也没啥东西,就是一平常本子。不瞒您说,这家谱我们家还有好几本呢。”说到这里,丁少奶奶抿着嘴笑了笑。 刘锦山问道:“刚才那位丁老九说什么秘密,也是指的这个吧?” 丁少奶奶点点头,双颊有些绯红,大概又想起了刚才那一幕。 刘锦山又问:“这个丁老九是谁?怎么这样下贱!” 丁少奶奶略有感激地看了刘锦山一眼,说道:“听我家男人说,丁家从第三代分成了两大支,我们属于长支,丁老九则属于幼支。丁老九名叫丁圻山,是丁家第六代,在他那一支中排行老九,好吃懒做,整日不务正业。公爹在世时,两人还常走动,关系挺好的,现在看来,这个丁老九是早就觊觎我家那所谓的藏宝图了。自打公爹死后,丁老九常来纠缠,我家男人失踪后更是肆无忌惮了,天天跑这儿来,无非想逼迫我交出那藏宝图,没想到今天做得这样过分。” 刘锦山听得是一头雾水,不过总算听明白一点,围绕着丁家的一切事情,应该都与这个藏宝图有关了。 “我觉得丁少爷被劫和这本家谱有关。”刘锦山问道,“你们家与蒙古人打过交道吗?” “从来没有!” 刘锦山看她表情,不像是说假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刘锦山深吸口气,问道:“我听说丁老爷子死在了你的卧室,不知真假?” 丁少奶奶的脸腾一下红了,有些生气地说道:“外面传言刘司令您也信!他自己干了缺德事,被厉鬼索了命,干我何事!那些人无非想败坏我的名声!” 刘锦山不止一次听到“厉鬼索命”,心生厌恶,说道:“我刘某从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死人见的多了,从没见过鬼!不要拿这些鬼神来糊弄人!” 丁少奶奶脸有愠色,说道:“这案子当年赵县长都审过了,刘司令还要翻出陈年旧账再审一遍吗?黄司令、段团长怎么死的还没查出来,怎么有心思去查这两三年前的案子?” 刘锦山见她说得刻薄,也毫不客气地说道:“说实话,我怀疑这些人的死都和你们丁家有关系!赵县长是审过了,可赵县长也死了,我总不能去问一个死人吧!” 丁少奶奶脸色变得很难看,站起身说道:“参与那个事儿的人又没死干净,为啥非要抓着我一个女人不放?” 刘锦山坐着未动,问道:“参与什么事儿?” 丁少奶奶语气软了些,说道:“这几日刘司令为我们丁家费了不少心,这些我都知道,可……可我不想再牵涉到这些案子里去了。”她眼圈有些发红,继续说道,“刘司令光明正大,和以往那些司令、团长都不一样。那些人都是盯着我们丁家的财富,刘司令却一心查案子,实在是难得。赵县长是死了,他死了活该!当年在丁家,他们凑在一起设计害死人,到最后一个个被厉鬼索命,不是罪有应得么?” 刘锦山紧接着问道:“这些人都是谁?害死了谁?” “剿匪司令朱司令、保安团长胡团长、赵县长、牛角山大当家的、野狐岭二当家的、我公爹丁圭山还有警察局许局长。现在还活着的只有牛角山大当家的秦世龙和警察局长许石清,朱司令、胡团长、我公爹的案子许局长都参与调查了,所有的事,这位许局长都清楚的很,是不是厉鬼索命,刘司令问问他便知道了!”说完丁少奶奶抬脚向园门走去。 刘锦山见她这是要送客了,对于女人,他真是没有什么办法,无凭无据又不能抓回去审问,只好尴尬地站起身,跟在她的身后出了亭子。刘锦山走在后面,可以无所顾忌地从上至下看她婀娜的身段,目光在那旗袍包裹着浑圆的屁股停留了一会儿。刘锦山心想,这个女人风情万种,怪不得让那些男人神魂颠倒。 出了园门来到别院,刘锦山说:“叨扰半天,我也该走了。有丁少爷的消息,咱互相通个风。” 丁少奶奶并未挽留,她将刘锦山送到了二门,临出门,丁少奶奶再次向锦山说了声“谢谢了”。 刘锦山知道她是为了刚才丁老九那事,说道:“不必客气。”然后大步出门,骑马而去。 刘锦山在丁府惹了一肚子火,回到司令部,坐下来想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好好捋了捋,先是黄兆祥被杀,自己来接任,当天晚上段明被杀,王县长又告知了前任剿匪司令、县长、保安团长均是无头尸案,守泉县丁府又连出命案,蒙古人都搅了进来,这位丁少奶奶总让人觉得有问题,可哪里有问题呢? 刘锦山越想头越大,拿起一瓶酒咕咚咚喝了几大口,猛地摔在了地上,大骂道:“老子是带兵打仗的,不是来破案的!真他妈晦气!这个狗日的李寿岐!来人,叫老钟去把那狗日的警察局长给老子叫来!” 老钟去了一个时辰,结果空手而归,他告诉锦山,那局长家人说局长得了恶疾,传染病,不能见人。 刘锦山火冒三丈,骂道:“放他娘的狗臭屁!你带上徐云,把他给老子抓来!” 徐云在隔壁听见这话,立马跳将起来,从警卫连带了七八人,和钟伟光直奔许石清家。许家看门人本不想开门,却被徐云一斧子将大门砍出一道缝来,再来上两斧子,恐怕这门就得换新的了。看门人得罪不起这位凶神恶煞般的军爷,只好将门打开。 徐云进门便揪住看门人的衣领,把斧子放那人脑门上,厉声喝问:“许石清在哪?” 那看门人简直吓个半死,用手一指后院,哆哆嗦嗦说道:“在……在……后院,我们局长……身体……” 徐云不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推开,提着斧子直奔后院。 刚进后院,就看见一人从屋里走出来,披着一件警衣,手里拿着一个烟袋,看见徐云冲进来,大惊之余,喝问道:“你……你谁啊,好大的胆子……” 徐云看这人应该就是许石清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提小鸡一样提起来就往外走,许石清大叫道:“这位军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我不敢出大门啊……” 徐云哪管他那一套,一会儿提一会儿拽,边拉边拖带回了司令部。 刘锦山正在司令部一楼客厅等着,徐云把许石清提回司令部,往锦山面前一扔,说:“这孙子给你带来了!” 锦山看见许石清被带来的狼狈样,刚才一肚子的气儿消了一半,说道:“许局长,辛苦了,你在家倒是会享受,你分内的活儿都包给我了。” 整理衣服的许石清慌忙说道:“刘司令,我也是没办法,如果不是装病不出,我的脑袋早搬家了。” 刘锦山道:“你是警察局长,这案子你不来查谁来查?来来,坐下!我听说朱司令、胡团长、丁家老爷子的案子你都参与调查过,你把当时情景给我说一说。” 许石清很无奈地说道:“其实没什么可说的,都是被砍了脑袋呗!” “那总有些蛛丝马迹吧。” “没有……嗯,其实有没有都不重要。” 刘锦山怒火又升了起来,说道:“许石清,你他妈的少在这儿打马虎眼,更别拿鬼神来搪塞老子!你作为警察局长,竟然当缩头乌龟藏在家里不出来,还是不是个爷们?” 许石清苦笑一声,说道:“是不是爷们不打紧,关键保命要紧。” “朱司令、胡团长死时情景,王县长已经说过了,你先说说丁圭山是怎么死的。” 许石清道:“丁家老爷子死在了丁少奶奶卧室里,人头被砍了去……” 刘锦山打断道:“你说丁圭山死在了丁少奶奶卧室里?” “对啊,赵县长和我亲自去查看的,赵县长常到丁家去的。” 刘锦山咬了咬牙,骂道:“妈的,这个女人果然没说实话。” 许石清向前探探身子,问道:“莫非刘司令怀疑这位少奶奶有问题?” 刘锦山盯着许石清,点了点头。 许石清摆摆手说道:“这女人没问题,刘司令猜错了。” 刘锦山感到奇怪,问道:“你为何这么肯定?” 许石清重新坐正,叹了口气,说道:“这女人刚嫁入丁家时,我和赵县长就怀疑这个女人是有目的的,我们曾暗中调查她的底细,这女的是张家口人氏,家里也是个开药铺的,不知怎么就和丁家大少爷丁志锟好上了。赵县长命我暗中追查她,两年多也没查出什么。只是这女人天生媚骨勾魂摄魄,赵县长常往丁家跑,大多原因在这女人身上。丁圭山被杀后,赵县长命我率警察队、县政府卫队把丁府上下翻了个底朝天,丁府上下一个不落全被带回了警察局,关进了大牢。丁家大少爷因去张家口进货,一时没有抓到,只是发电报催他回来。” 许石清掏出烟袋,点上吸了两口,接着说:“晚饭后,赵县长说他怀疑丁少奶奶就是连环命案的凶手,要单独审问。赵县长还特别交代,要用绳子捆结实押来。我带了两个弟兄,按照赵县长的吩咐将丁少奶奶押去了县政府。不用想也知道,赵县长干了什么。晚上大约十点钟的时候,赵县长派人叫我将丁少奶奶带回警察局,还特别交代要上手铐脚镣,小心关押。看来那晚赵县长已经认定丁少奶奶就是凶手了。我亲自押丁少奶奶返回大牢,并按赵县长的交代上了手铐脚镣,还专门留了两名狱警负责看守。结果呢,第二天赵县长的人头不翼而飞。你说,这怎么可能是丁家大少奶奶干的?她难道真是狐狸精,会分身术?” 刘锦山听了这些,已经不再吃惊了,沉默了半晌,又问道: “外边传言厉鬼索命,这是怎么回事?你认为是厉鬼索命吗?” 许石清猛吸了一口烟,说道:“当然不是厉鬼索命,若是厉鬼索命,我还有命吗?是仇杀!” “仇杀?” 许石清长长叹了口气,说:“这些恩怨就要慢慢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