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任务？头疼！ 　　某空军宣传部部长办公室，身着天蓝色空军军装的的少校林继飞笔直的站在宣传部长办公桌前面。 　　崔部长倒背着双手，神情严肃的在室内踱来踱去，时而瞥一眼低头的林继飞。蓦地，他疾步来到办公桌后面，双手撑着桌面。大声的斥责道。 　　“林继飞，珠海航空展还有两个月就要举行了。此次组织上将撰写《新中国飞机制造英模》书籍的重要任务交给你，是对你充分的信任，相信你在这个月之内一定能完成任务！可你倒好，时间已经过去两周了！你竟然一个字都没动！领导通知我今天下午带着相关资料去创谈会做发言，我都不知道该谈些什么！你告诉我，我怎么跟上级交代？啊？是说一无所获，还是说我们无能？！” 　　林继飞小声道：“能试的办法，我都试过了，可采访对象要不就是搬了家，要不就是已经去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人家就是不愿意配合。说这都是集体的荣誉，和他自身没有关系。部长您不知道，我现在就差搬个马扎静坐他家门口，等他感动了。” 　　崔部长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声色俱厉的大声说道：“什么叫搬个马扎静坐人家门口？你就这么无能？你可是在SF飞机制造集团家属大院里长大的，就不会再想想别的办法？我告诉你，这个任务不仅关系到向新中国飞机制造业的前辈们致敬献礼，更关系到我们部门的荣誉！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也不管你怎么做！你都必须得按时完成！半个月后将初稿交给我！不然就给我滚蛋！” 　　林继飞瞬间眼睛瞪大，呆立片刻，他见部长不再理会自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转而大声的答应一声“是”。悻悻的敬了个军礼，轻轻推开门，转过身来走出去，又悄悄的关上了门，一脸失落的离开了。 　　办公大楼外，林继飞抬头看到灰蒙蒙的阴云笼罩在上空。空气中夹杂着令人窒息的潮湿味，眼看一场瓢泼大雨就要顷刻而下。 　　为了快速破解眼前的困局，林继飞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拨打起女友许凝的电话。 　　本想着跟这个做空军试飞员的女友说上几句，看看是否有好的建议。但没想到的，电话那端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靠，这真的是我女朋友吗？已经三周都没见过任何消息了！就是再忙也该抽空给留个言吧？”他愤愤的自言自语道。 　　瞬间，林继飞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他仿佛被这个世界隔离了一般，身边竟然没一个能够帮他解决眼下燃眉之急的人！ 　　突然，他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路上有一块小石子，走上前狠狠一脚将石子踢到了路边的沟渠里。也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动作得以情绪转移，原本焦躁的内心瞬间得以平静。 　　唉，算了，谁让自己找了个空军试飞员的女友呢？眼见得航展在即，她工作忙也是可以理解的。说到底，军人就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又能抱怨什么呢？ 　　可是眼下自己的任务又该怎么办呢？总不会真的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吧？林继飞努力的使自己冷静了下来。思索片刻，他决定先回家去再去碰碰运气。 　　作为在飞机制造集团家属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林继飞可谓是飞机世家子弟。不仅他的爷爷林怀民和父亲林建国都曾担任过SF集团的设计师，就连母亲李茵也是集团的技术骨干。 　　按理，这样的家庭应该为他此番写作提供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然而没想到的带给他的却是更深的困扰与烦恼。 　　由于路上堵车严重，经过近一个小时的颠簸，林继飞才到了家属宿舍。虽然是名扬世界的飞机制造集团，但坐落在幽静街道上、用红砖砌成的俄式宿舍却毫不起眼。 　　林建国的家住在四层，是一套普通的三室一厅。这套房子原本是单位分给爷爷林怀民的，因为父亲结婚后没有住房，所以一家五口人便挤在了一起。直到后来爷爷因病去世、林继飞也参军离家，家里才显得宽敞了一些。然而尽管如此，爷爷却仍腾出个房间作为他和父亲的书房，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在林继飞的记忆中，爷爷和父母由于工作忙碌鲜少能有时间在家，他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奶奶任衡哲的小尾巴，在她的照顾和庇护下长大。而也正是因此，比照旁人，祖孙二人的关系要更近了许多。 　　车子在宿舍楼门前缓缓的停了下来，林继飞仰望着四楼的窗口，眼神中满是期待。此刻他就像是一辆驶向加油站的小汽车，准备在亲情的慰藉中再次恢复奋斗的动力。 　　这段时间为了工作，林继飞一直都在外面忙碌。虽然隔三差五跟母亲和奶奶通上一通电话，但也不过是三言两语的匆匆问候罢了。像这样面对面的交流，还是第一次。 　　今天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鼓劲。 　　林继飞一鼓作气冲到了家门口。想到父亲平时对待自己的严厉态度，在手指即将按动门铃的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迟疑片刻，他胳膊无力的落下。整理好军装，才终于按响了门铃。 　　“谁呀？”很快，室内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即，母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继飞露出调皮的笑容，此时，他突然想要跟母亲开个玩笑。于是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抬手按响了门铃。 　　门从里面被推开，梳着齐耳短发、身材微胖、穿着藕荷色妈妈装的李茵疑惑的探头向外看着。 　　“妈！”林继飞笑着跟母亲打着招呼，得意的说道。 　　李茵看到他，忙将门打开，站直了身子。 　　“哟，儿子，你今天怎么会有时间回来？”李茵有些讶异的说道。很显然，她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想了一想，她又继续说道，“今天不是周末吧？” 　　“不是。”林继飞干脆的答道，“我呀，是特意回来请你们支招的。” 　　“支招？”李茵更加奇怪的说道。 　　林继飞边说着边快步向屋内走去，然而，刚到客厅他便愣住了。只见地上放着大包小包，看样子像是要出远门。 　　奶奶任衡哲正坐在沙发上，头上戴着白色凉帽，身上穿着米色衣裤，一副清清爽爽的模样。 　　“奶奶、妈，你们这是要出门啊？”半晌，林继飞缓过神来，奇怪的问道。 　　“哦，奶奶要去X城疗养。”李茵来到儿子的面前，匆匆解释道，“集团工作忙，你爸最近经常加班。有时候半夜开会，只能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和衣睡上一觉，家里的事情根本就顾不上。等会儿我要先送奶奶去疗养院，有什么事等回来再说吧。” 　　“可是……” 　　林继飞看着母亲，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满心的郁闷，再也寻不见刚刚踏入家门时的欢快。他艰难的张开嘴，说不出话。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又要问些什么。 　　“大孙子……”任衡哲宠爱的看着林继飞，微笑的说道，“来，陪奶奶说会儿话。” 　　林继飞听奶奶招呼自己，眼前顿时一亮。连忙来到沙发前，亲昵的挨在奶奶身边坐下。 　　“继飞，你先陪奶奶说会儿话，妈妈下楼去等车。”李茵吩咐道。 　　说完，她便匆匆忙忙的转身出门去了。 　　待门被关上，任衡哲拍拍孙子的后背，关切的打量着，“你瘦了很多啊，是不是太累了啊？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林继飞听奶奶这么说，心里不禁泛起一阵苦涩，这世上最疼爱自己的就是奶奶了。 　　打有记忆开始，只有奶奶会关注自己的心情。会问自己是不是需要帮助，会跟自己说多注意身体。虽然也曾因为自己有时过于顽皮，而遭到斥责。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更多的疼爱。 　　恍惚间，林继飞突然忆起小时候他跟在奶奶身边，听奶奶用杭州话唱着童谣哄他睡觉的情景。 　　看着奶奶头上的白发，林继飞眼睛刹时泛红。因时光飞逝，奶奶已变得老态龙钟，不由得心里一阵难过。然而作为一名男子汉，尤其是一名军人，他必须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快速的低下头来，偷偷的换了口气，才又再次抬起头来。 　　“奶奶…..”林继飞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您的白头发比照上次见面要更多了……” 　　“老了……白头发就多了……不过我大孙子越来越壮实了，奶奶很高兴。” 　　奶奶还跟小时候一样，摸摸林继飞的脸颊，慈祥而又温暖，“继飞啊，奶奶听说你最近在编写《新中国飞机制造英模》。怎么样，还顺利吧？” 　　“奶奶，您要是不提这件事，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您是知道的，我对待工作一向是非常积极认真的，可偏偏是这个任务任凭我如何费力，就是没有进展。” 　　“哦？” 　　任衡哲听林继飞这么说，不禁就是一怔。作为从小便看着孙子长大的人，无论是他的为人和业务能力她都是最为了如指掌的。这孩子不禁脑瓜灵活，而且为人踏实，工作敬业，笔杆子也是一流的。自从大学毕业参军入伍，年年都受到组织嘉奖。怎么会出现‘无法推进’的状况呢？ 正文 第二章 藏着秘密的红木盒子 　　“继飞啊，你别着急。跟奶奶仔细说说，奶奶跟你一起想办法。”任衡哲安慰着孙子说道。 　　林继飞听奶奶这么说，心中不禁稍许宽慰。他轻轻叹了口气，才又继续说道。 　　“唉，组织这次交给我的任务实在是太艰巨了！奶奶您也知道，珠海航空展还有两个月就要开幕了，而这本书是必须要在那之前出版。所以无论怎样，我这个月都必须要拿出书稿来。可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到了现在我还一个字都没动呢。” 　　任衡哲讶异的看着林继飞，孙子从小就是个认真的性子，无论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都是必须做完。工作后更是如此，即便是大年三十吃团年饭，如果没写完稿件，他也宁可不吃饭。像这种半个月一个字都没动的情况，真是从来都没有过呢。 　　“继飞，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可真的不像你平时的做事风格啊？领导既然那么重视咱，工作五年就给咱提到了副团职。那咱也就得好好干，莫要辜负了组织的期望。” 　　林继飞伸手拉住了任衡哲，用探求的目光看着奶奶，迷茫的说道。 　　“奶奶您不知道，不是您孙子不努力，是因为采访对象实在是不配合。我每次都是兴冲冲的去采访，却都没有大收获，灰溜溜的回来。这些要采访的人有的已经去世了，有的搬了家，一时找不到。我去黄爷爷的家里采访，黄爷爷却说这都是集体的功劳，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谈的。您说，我这工作还咋做呢？还怎么向前推动啊？” 　　林继飞越说心里越郁闷，今天上午被崔部长指责的委屈，瞬间堵满了胸膛。一口气上不来，憋得嗓子眼里都酸胀肿痛。他顿了顿，好让情绪能够快速平复下来。 　　任衡哲的眼里闪过心疼，却又有着了然。虽说她更明白这些老一辈工作者的心态，但是她到底更疼爱自己的孙子。也希望他们这一代人的故事能够弘扬下去，让更多的孩子对航空事业燃起敬畏之心。 　　恍惚之间，她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个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时代。 　　那个时候，中国没有几架飞机，仅有的航空学校也在杭州笕桥。 　　可即便设施如此简陋，那个时代的青少年们，也仍会朝着实业兴国的方向而努力，会为了报效祖国而付出一切。 　　那黄沙漫漫的戈壁滩上，有她的同学。他们为了中国两弹一星，隐姓埋名。 　　那碧波粼粼的海洋之中，有她的战友。他们为了中国潜艇航母，殚精竭虑。 　　他们这一代人，都在为国家做着贡献，却从没有人想过个人荣耀和后世子孙的财富。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为学成文与武，竭尽所能振兴中华。深藏功与名，竭尽全力共同创造中华奇迹，为中华复兴助力的理想而努力奋斗。 　　在她的那个时代，有太多让人记忆深刻的故事，她的老师，她的同学，她的同事，她的同伴，她的朋友…… 　　正是这几代人的一起努力，才会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中实现了一次次辉煌，创造了现在中国航空事业的奇迹。 　　可是这些人，没有一个会独享那份荣誉，只是努力的像水滴一般汇聚到时代的大海，用生命点燃自我，共同开创那属于数代人，耗尽光阴，用尽心力的中国梦。也正因为是这样，林继飞才会遇到了现在所谓的冷遇，碰到了橡皮钉。 　　但她毕竟是个女人，一个疼惜孙子的奶奶，所以，她心软了，想帮一帮这个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孙子。 　　“继飞，奶奶知道了。从小到大，你确实是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悉心的安慰道，“不过你要换个角度想，他们所以不愿意对你讲那些事情，是不是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者是说，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呢？” 　　林继飞先是一怔，愕然的说道：“可是奶奶，组织上要我编撰这本书就是希望能够借由文字将他们的奉献精神更好的传递出去，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而且您也知道，我从小就非常崇拜他们。就因为爸妈说要我好好学习，长大了跟他们一起飞，我现在才当了空军的。现在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任衡哲听孙子这么说，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黯淡的目光变得明亮，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更加灵动。作为参与并见证了两代飞机制造人人生命运的人，能够配合组织完成这样的一个重要的任务。于她而言，无疑是幸运的。 　　记得老伴林怀民曾经在生前跟她讲过，无论是中国还是整个民族都是有魂的，而每一个人最该做的就是要将这魂发扬光大，然后再一代代的传扬下去。如果真的能够通过写书的方式让更多后辈知道先辈们为了新中国的建设曾经做过怎样的努力，并激励他们怀着梦想，继续努力下去的话，那么这件事情无疑是极有意义的。 　　“奶奶？……”林继飞见任衡哲不理睬自己，疑惑的问道。 　　任衡哲的思绪被孙子打断，默了一默，她若有所指的说道：“继飞，你知道咱家有个红木盒子吗？” 　　林继飞狐疑的看着奶奶：“奶奶，您说的是书房里的那个红木盒子吗？” 　　任衡哲轻轻点了点头，肯定的说道：“对。继飞，那个红木盒子里面收着的可都是些咱家很重要的旧物。如果你有机会拿到盒子，或许不用别人说，你自己就会明白了。” 　　林继飞盯视着奶奶，眼神中满是震惊。虽说以前爷爷和父亲在工作的时候总会将小书房的门关上，而他们离开后，又会习惯性的在门上上锁。但他也曾通过门缝，好奇的向里面窥探过。那个红木盒子就安静的摆放在书桌上，似乎从没有被人换过位置。 　　“那个……” 　　林继飞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听到楼下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声。 　　须臾，便见母亲气喘吁吁的跑上楼来，对奶奶说道。 　　“妈，单位去疗养院的车已经到了，咱们抓紧时间下楼吧。继飞啊，你今天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林继飞朝李茵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刚刚跟奶奶说了那么多，特别是知道了红木盒子的秘密后，他现在的心情已经不觉好了许多。 　　林继飞站起身来，微笑着将手伸到任衡哲的面前：“奶奶，我扶您下楼。” 　　任衡哲抬头微笑的看着孙子，神情中满是欣慰。她趁着李茵回头的空档，调皮的将嘴凑到他的耳畔，低声说道： 　　“等拿到那个盒子你就来找奶奶，他们不说，奶奶跟你说。”。 　　林继飞的眼睛亮起了光芒，任衡哲做了个“嘘”的动作，眨了一下右眼，祖孙相视一笑。 　　宿舍楼下，当车子完全在视野中消失后，林继飞皱着眉，想着奶奶刚才话中的意思，步履缓慢的来到自己的车旁。刚要打开车门，他就看到父亲林建国的车子徐徐向他驶来。稍顷，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 　　“爸，你回来了？”见父亲走下车子，林继飞连忙笑着迎上前去。 　　“唔。” 　　林建国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只是向儿子点了点头。 　　林继飞感觉自己又像小时候一样，被父亲忽略，像个隐形人一样。因碰了一鼻子的灰，脸上瞬间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他微微低下头看着地面，心中尽是不满。 　　片刻，林继飞抬起头来，却见父亲正向楼门走去。默了一默，他将怨气强压在心里，跟随在父亲身后上了楼。 　　林建国用钥匙打开了门。环视四周，不见母亲和妻子的身影，便转过身对儿子问道：“小飞，你知道奶奶和妈妈去哪儿了吗？” 　　林继飞轻声答道：“我妈送我奶到X城疗养去了，刚刚出发。” 　　林建国顿时面露失望，‘哦’了一声，轻叹道：“我刚散会，紧赶慢赶，还是回来晚了。” 　　林继飞笑着宽慰父亲：“爸，我奶奶只是去疗养，很快就回来了。以前她不是也经常去吗？不必太担心。” 　　林建国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愣怔片刻，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强撑着身子来到沙发前坐下。将后脑勺轻抵在墙上，右手扶住头部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爸，你是不是低血糖又犯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糖。”林继飞快步来到林建国的身边，关心的问道。 　　“哦，没事，就是觉得有些累。”林建国抓住儿子的手，阻止着林继飞，有气无力的说道：“给我一杯水。” 　　林继飞提起放在茶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温水。手在玻璃杯上碰了碰，感觉水温合适，才递到了父亲的面前，“爸，这水温刚好。” 　　林建国轻嗯一声，稍顷，喝光了杯子里的水，脸色渐渐缓了过来。 　　林建国看向林继飞，父子二人彼此注视，室内瞬间陷入了微妙的气氛中。 　　此时林继飞心中有许许多多的话，却又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开口。 　　而林建国则是好奇儿子这个时间回家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正文 第三章 爸，我绝不会让步！ 　　沉默片刻，还是林建国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飞，咱爷俩上次见面还是春节呢，这一晃就到了夏天。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还好吧？” 　　林继飞听父亲问自己，便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爸，我挺好的。倒是您常常加班，应该多注意身体。” 　　林建国听儿子这么说，唇边泛起欣慰的笑容：“我没事，就是偶尔会低血糖，只要注意点就行了。对了，马上就要珠海航空展了，部队上最近有啥新任务没有？” 　　林继飞听父亲问自己，面露难色的说道：“爸，你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我的工作现在遇到了难处，只有老爸才能帮忙解决。” 　　林建国先是一怔，随后问道：“你遇到了什么难处？” 　　林继飞略显为难：“爸，组织上要我编撰一套《新中国飞机制造英模》书籍。我工作了两周还没有进展，领导已经严厉批评我了。哎……爸……您是SF集团的设计师，可不可以提供一些素材给我呢？哪怕给个线索也行啊。” 　　他原以为父亲无论怎样，至少会顾及父子之情，会多少说一点当年的事情。甚至会像奶奶那样，帮自己想办法，却没想到父亲竟神情淡然，不以为意。 　　“嗨，这都是集体的功劳，没啥好讲的。”林建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林继飞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白天被崔部长骂的情景再现，那一句句戳肺管子的话，让林继飞的心情越发的沉闷抑郁。 　　早知道谁也靠不住，就连父亲也是，不给自己半分帮助。 　　还有半个月，再完成不了，怕是他要提前退伍，彻底滚出空军队伍了！ 　　眼看着跟女友的婚期将近，在这个当口，他的父亲还是不肯放下原则，跟自己透露哪怕一点点信息。 　　他的父亲，还真的是个十足的好父亲！ 　　呵…… 　　但是林继飞还是不死心，他不希望就此断了线索，或许奶奶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是意有所指。也许那个盒子不仅仅是个线索，还是撬开父亲嘴巴的关键？ 　　为了证实奶奶的话，林继飞决定循序渐进的跟父亲套话。 　　“老爸，你就给我讲一点呗。实在不行的话……”说到这里，林继飞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说道，“实在不行的话，我回去化名行吗？” 　　林继飞紧盯着林建国的眼睛，他想知道这个时候，父亲是不是还是要给他说失望的话。即便是看着自己眼中的失望和焦急，依旧不改初衷？ 　　林建国摇了摇头，义正词严的说道：“那就更不行了，弄虚作假是要不得的。” 　　林建国能够看得出儿子眼中的失望，也能感觉得出儿子心中的失落。 　　即便是崔部长给他打了电话，说了原委。可是原则就是原则，规矩就是规矩，他没有资格打破，也没有资格开先河，除非……是接到上级的指令或者…… 　　林建国垂下眼去，不再跟自己的儿子对视。他不敢面对儿子的眼神，那会让他心疼，也怕自己会心软，所以宁愿移开眼睛。 　　林继飞见父亲不肯帮自己，便明白奶奶说的话并不是扑风捉影。而父亲别开脸去，也代表了这件事还是有契机突破的。 　　既然父亲已经开始有了逃避的动作，那么他不妨再添把火，让父亲松松口，也看看奶奶说的那个盒子到底有多大的能量，竟然可以让他顽固的父亲开口说说过去那些事。 　　林继飞蓄意表现出有些气恼的样子，“老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样才行？要不…..要不你把小书房里的红木盒子给我吧？奶奶说，那个盒子可能会对我有帮助。” 　　此时的林继飞犹如演技精湛的演员，他的每句话都在敲打着林建国的心。 　　既让父亲明白自己真的很焦虑，又让父亲明白，奶奶已经站在自己这一边了，身为孝子的父亲是不可以违背奶奶的叮嘱的。 　　果然，林建国接下来的反应，与林继飞所料不差。 　　只见林建国微微一怔，瞬间瞪大的眼睛带着不可置信，张了张嘴，想要否认，却又适时地闭了嘴。 　　疑惑的半阖眼，眼珠缓慢转着。像是在思索，像是在求证，又像是在跟自己掰腕子。 　　林建国眼珠定住的那一刻，释放出来的气息让林继飞的心跳加快了。 　　林继飞看到了希望，他的父亲肯说出一些线索的希望。 　　林建国慢慢的抬起眼，认真的审视着林继飞的眼睛，话语不紧不慢，却有着不怒而威的架势。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确定答案，声音缓慢而又每个字沉重无比，：“你奶奶这样说的？” 　　林继飞没有说话，只是漠然的点了点头。 　　林建国眉头紧紧的皱着，他很纳闷自己的母亲怎么会突然做这个决定。 　　当初不是说好不跟林继飞说过去的那些往事的吗？ 　　怎么现在却又打破了约定呢？ 　　叮咚一声……短信的声音响起，林建国拿起手机，上面是林继飞奶奶发来的信息：儿子，过去的事情，总不能带进棺材里，而过去的那些人，该是时候，得到他们应得的鲜花了。既然组织也同意了，你就给孩子说说吧。 　　林建国眉头紧紧的皱着，“过去的那些人，该是时候，得到他们应得的鲜花了。”让他坚硬的心酸涩了起来，眼前浮现出一幕幕曾经让他泪涌眼眶的画面。 　　那些可爱的，会笑着跟自己同行的人。 　　那些执着的，会陪同自己走过低谷，为了梦想而坚持的人。 　　曾经的眼泪，喜极而泣，相拥而泣，或悲伤，或喜悦，或骄傲，或离别….. 　　曾经的笑颜，击掌相贺，相视而笑，或灿烂，或轻柔，或捧腹，或抖肩…… 　　一个个曾经那么鲜活的人，从青丝到白发，有些已经长眠地下，有些在医院里挂着吊瓶，奄奄一息，有些在狭窄弄堂里，含饴弄孙。 　　时间过的真快，快的他都快忘了那些人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了。 　　但是时间不论如何快，他都忘不了他们的声音，忘不了他们的工号。 　　就在那个红木盒子里，他珍藏着他们的工号，珍藏着他们曾经来过，为中国航空事业奋斗过的痕迹。 　　而如今，真的是时候，真的可以让他们扬名于世，而不是隐姓埋名了吗？ 　　难得的，林建国呆愣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如何去说。 　　只是，泪水已经不知不觉，因这回忆打湿了眼眶。 　　林继飞看到林建国那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睛，以及那多次轻抿嘴的小动作，还有双手微微抓住裤子的无意识动作。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在逐渐的打开心防。 　　或许用不了多久，父亲就会告诉他，当年的那些旧事。 　　林建国深吸一口气，眼中含着泪花，看着林继飞，一脸认真，一脸郑重，像是对待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一般，“那个盒子……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想……” 　　林继飞此刻知道，要是让父亲去思考的话，他好不容易松动的心会再次恢复如初，甚至会劝说奶奶不要帮助自己。 　　不行，绝对不能让父亲冷静。得让父亲明白，今天拿到红木盒子这件事，已经箭在弦上，父亲避无可避。 　　为了营造出让父亲明白自己决心的效果，林继飞猛然站起身来，佯装生气的说道：“老爸，我看出来了。说到底，你就是不肯帮我，才想出了这些托词来。行，大不了我自己想办法去。大不了，呵……大不了领导让我提前退伍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是提前退伍的命！” 　　林建国看着儿子，看着他这么激进的话语，他的心颤抖了，因为心疼，更因为“提前退伍”四个字的刺激。 　　老林家没有一个孬种，入伍是报效祖国，只能奋发图强，绝对不能成为提前退伍的逃兵！如果林继飞被迫提前退伍，将是老林家的污点，不，是奇耻大辱！ 　　林建国将荣誉看得比一切都重，他松开轻抓裤子的手，眉头紧紧的皱着，“提前退伍？你就算是死，都得给我死在岗位上！” 　　林继飞看到父亲开始有了情绪起伏，更有了对自己被提前退伍的抵触心理，再进一步刺激林建国而说道。 　　“崔部长给我半个月时间，再没有进展就让我滚蛋了，这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但是，如果给我那个盒子，或者跟我说说线索。爸，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也一定会用心去写的。” 　　林继飞虔诚的看着林建国，林建国望着儿子眼中那诚挚的、热情的渴望。他开始犹豫，犹豫自己该不该跟儿子说。 　　林继飞看到父亲犹豫的眼神，知道自己是时候下一贴猛药了，于是自暴自弃的模样，一副早就知道如此的失落样，冷哼一声，“算了。我早就知道是这样，当我没回来过吧。” 　　说罢，林继飞气咻咻的向外走去。 　　林建国强忍着头晕，挣扎着站起身来，大声的喝道：“回来！” 　　这一声挽留，林继飞知道自己做对了，父亲很快就会如自己所愿。 正文 第四章 旧照片上的人是谁？ 　　林继飞倏然停住脚步，停住脚步的那一瞬间，他的脸上荡漾起了然的笑容。但在转过身的瞬间，却又变成了余怒未消、一脸委屈的模样。他静默的看着父亲，神情如此的倔强。由于生气，他的胸膛不停地高低起伏着。 　　林建国看着林继飞，依稀间，他猛然想起自己在十五岁那年也曾为了进SF厂这样和父亲据理力争过。原本因为他年龄小，虽然通过了钳工考试，但父亲仍有所犹豫。但在他固执的争取下，父亲最终不得不勉强同意了他的要求。就这样他进厂做了钳工，开始了飞机制造的事业。 　　“我再问你一遍，确实是奶奶让你管我要红木盒子的吗？”沉默片刻，林建国再次确认道。 　　林继飞见父亲竟然不肯相信自己，心中的怒火不禁更加上涨。脸色涨得通红，双眉紧锁，嘴角的肌肉，也微微颤抖了起来。从小到大，他最反感的不是旁的，就是不被信任。他迅速从衣兜中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李茵的电话，并随即按下了免提键。 　　“妈，我找奶奶有急事，请她听电话。” 　　林继飞边说着，边抬起眼睛斜睨着父亲。他见父亲凑到了自己的面前，聚精会神的听着电话内容，心中生出了些许得意。 　　电话那端先是些许噪音，随即便传来了奶奶任衡哲慈祥的声音。 　　“小飞……” 　　林继飞仍用余光看着父亲，只见他的身子猛然抖动了一下，眼睛有些发红，心中不觉好笑。唉，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么脆弱的一面，竟跟个孩子似的。 　　“奶奶，您还好吧？有没有晕车或者不舒服？要多喝点水啊。”林继飞关切的提醒道，他听到电话那端奶奶笑着连声说是，才又继续说道，“奶奶，我现在跟老爸在一起呢。他刚刚回来送您，可您已经走了。” 　　电话那端瞬间沉默，林继飞的心也随之猛然沉入了谷底，不明白奶奶突然是怎么了？他抬起头向父亲投去求证的目光，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在意自己，只是一动不动的盯视着手机。 　　好吧，既然是这样，那就只能靠自己的说服力了。 　　“奶奶……”林继飞低头，急急说道。 　　“小飞，你把电话给爸爸……”半晌，奶奶开口提议道。 　　林建国不等林继飞将手机递给自己，便迫不及待的伸手拿走了手机，神情激动，声音微颤的说道。 　　“妈，您还好吧……” 　　“嗯，挺好的。放心吧，有李茵陪着我呢。”电话那端，奶奶微笑着回答，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建国，妈这结肠是老毛病了，不过就是最近有点便血，等疗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你工作忙，就别分心了。” 　　“嗯，妈…..”林建国用力的点着头，他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再难继续说下去。 　　“哦，对了。”默了一默，奶奶又继续以商量的口吻说道，“组织上要小飞编撰英模书籍，我知道你的想法，不愿意大张旗鼓，只想默默做事。可既然咱小飞领了这份任务，那就得配合他完成啊。要不你就把那个红木盒子给他，作为对他的支持。” 　　林建国深深的叹了口气，抬起手胡乱擦了一把脸，故作平静的说道。 　　“行，我听您的。不过这两天工作忙，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再检查下盒子里的东西就给他。” 　　林继飞听父亲这么说，不由得露出了焦急的神情。好不容易提起来的气氛，可千万不能因为父亲所谓的忙完一段时间又恢复如初。 　　组织上要求他半个月必须写出初稿，可父亲的工作这么忙，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盒子给他呢。不行，眼看胜利在望，一定要让奶奶完全站在自己这边才行。 　　林继飞正准备冲到父亲身边抢过电话，跟奶奶诉说委屈。却听电话那端的奶奶说道。 　　“建国，既然已经决定帮忙，那也就别再拖延了，我让李茵明后天就回去。你呢，到时候也抽点时间回家把盒子给小飞吧。哦，对了，你今天先把那张盒子里的黑白照片给小飞吧，他好能顺藤摸瓜，开始工作。” 　　合影？……什么合影？林继飞看着父亲的侧影，满脸的疑惑。此时，他的心中仿佛是烧到100度的沸水。热切滚烫，满是期待。 　　奶奶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却霸气十足。不过简单一句便已力挽狂澜。刚刚还低垂着头，静等裁决的林继飞顿时眼前一亮，他快速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也随即灵动了起来。他以胜利者的矫健步伐快速来到了父亲的身边，趁其不备拿走了手机。 　　“奶奶，放心吧。我爸一定会听你的话，抓紧把盒子给我的。”林继飞看了一眼身旁失神的父亲，唇边泛起了得意的笑容，志得意满的说道，“您要多保重身体啊，我这几天就抽空去X城看您。” 　　“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啊。”电话那端，奶奶关切的说道。 　　征得奶奶的同意，林继飞挂断了电话。随即，他转过身来，双眼直视着父亲，等待着正名的关键时刻。 　　“你…..真的要撰写那套书吗？”沉默半晌，林建国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要明白，有些事情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你刚才说要写英模，可是谁又是真正的英模呢？一架飞机的研制是由成千上万的人共同完成的，从设计到制造的参与者涉及到无数的人，甚至涉及到多个国家。小飞，你如果真的要写的话，那就把眼界放宽，多从集体的方面思考，或许你会找到答案的。” 　　林继飞听父亲这么说，心里不禁一动，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林建国轻叹了口气道：“那个盒子是当年你爷爷临去世前留给我的，里面的东西连你奶奶都没有看到过。不过既然你奶奶已经说了，那我就会把它给你。但是，那里面可能有一些涉及SF集团机密的东西，我需要再好好检查一下。” 　　“爸……”林继飞又焦急起来，他爸爸什么都好，就是平时生活里喜欢凡事再想想，一拖一定拖得音讯全无，此事就此搁置了。 　　林建国看到儿子失望而又焦急的模样，心里也不再纠结，飞快的抢过了儿子的话头，提议道：“你跟我来小书房吧。” 　　林继飞不由一愣，他从没想到有一天父亲会同意要自己进入那个早已好奇已久，却无缘踏入的禁地。看来，一切的确如奶奶所说的那样，红木盒子会给他带来好运的。 　　小书房，林继飞惊奇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无疑，对他来说，这周遭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林建国小心翼翼的拿起摆在书桌上的红木盒子，将嘴凑到盒子上，轻轻吹去上面的浮尘。随后，轻轻打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因为年月久远、已经有些泛黄的黑白照片。 　　在盖上盒盖，将盒子放回原处后，他将照片递到了儿子的面前。 　　林继飞伸出手接过照片，仔细的端倪着。照片是六个身着中山装的青年站在战斗机前面拍摄的，个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照片上面的白色题字赫然写着‘1956年摄于SF飞机制造厂’。 　　“爸，这是……？”林继飞一头雾水的说道。 　　“这是你爷爷他们当年将飞机实验室转为飞机制造厂时的合影留念。上面的都是曾经参与过改制的设计师，背后的这架飞机就是咱们新中国第一架自主研发的东风106。”林建国用手点指着照片，介绍道。 　　“哦。”林继飞朝父亲点了一下头，又低头看着照片。蓦地，他有些激动的说道，“哎，这些人不是组织上给过我资料的那些人吗？这个……这个，难道是黄爷爷？” 　　林继飞指着照片上站在自己爷爷左侧，微笑看着前方的一个身材微胖的青年男子，向父亲求证道。 　　林建国看了一眼照片，肯定的答复道：“不错，就是你黄爷爷。你黄爷爷可是咱们集团元老级的人物，从1951年建造飞机实验室就在这儿工作，一直到现在还在厂里担任技术顾问。不仅如此，他为人也特别好，曾经多次帮过咱们林家的大忙。” 　　林继飞‘唔’了一声，他看着照片，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新的念头来。 　　虽说之前黄爷爷曾婉言搪塞过他，但那主要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现在有了这张照片，事情的推进应该顺利多了吧？ 　　想到这里，林继飞将照片放进了衣兜里，对父亲说道。 　　“老爸，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就先走了。等我妈从X城回来，我再回家哈。”说完，他迫不及待的转身向外走去。突然，他停住脚步，转身对父亲调皮的笑道，“爸，等我下次回来，你就把红木盒子送给我吧，我保证会让它发挥出最大的效力来的。” 　　林建国定定看着儿子的背影，心中波澜重重。作为曾经在刚入厂时便已经签下了保密协议的设计师，出于工作的职责，他没有办法将自己所做的工作告知给儿子。如果一旦说漏了嘴，泄露了机密，那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的。然而作为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他又希望能够在儿子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助他一臂之力。也正因此，他才会借由照片，引导着儿子自发的去寻找答案。如果在此过程中，有人愿意相助儿子一臂之力的话，对他来说也是最开心的事情了。 　　宿舍楼下，林继飞走出楼门后，拨通了母亲李茵的电话。在简明扼要的对奶奶任衡哲说明了刚才家里的情况后，他提出请求，希望奶奶能够给黄爷爷打通电话，以便让他能够更好配合自己的采访。 　　稍顷，放下电话，林继飞迅速打开车门，车驶出大院，向着黄爷爷家飞驰而去。 正文 第五章 我爸的第二个生日？ 　　由于正值下班高峰期，路面交通极为拥堵。好在黄爷爷家离得不远，林继飞开车穿过街巷，很快便来到了他所在的小区。 　　小区很新，前一年的秋天才修建完工。原本这里是一片人烟罕至的荒野，后来为方便市民生活，扩大城市规模，市领导决定将这里作为开发对象，才有了这个小区。 　　林继飞在黄爷爷家楼下停下了车子，提着刚在超市买的老白干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伸手按响了右侧住家的门铃。很快，里面便传来了黄爷爷的声音。 　　“谁呀？” 　　或许是因为有了证据，比照先前，林继飞这次有了许多底气。蓦地，他突然想跟老爷子开个善意的玩笑，便故意一本正经的说道。 　　“查水表的！” 　　果不其然，屋里的黄爷爷信以为真，很快便打开了门。他见林继飞笑得前仰后合，不禁露出佯装愠怒的神情。 　　“你这个臭小子，故意拿你黄爷爷开涮是吧？”他气咻咻的说道，“我见过涮羊肉、涮火锅，可就是没见过涮人的。今天要是不给你小子点厉害，你下次就更得无法无天了。” 　　黄爷爷边说着边挥动着手里的蒲扇向林继飞拍去，林继飞被吓得赶紧缩了下脖子，高举双手，赔笑求饶道。 　　“老爷子，我就是跟您开个玩笑，别生气哈。” 　　黄爷爷却仍愠怒未消，直到扇子重重拍到了林继飞的身上。他才像个小孩似的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说吧，找我又有什么事？”稍顷，黄爷爷将林继飞让到客厅，探问道。 　　林继飞将老白干放到茶几上后，侧身看着黄爷爷，陪笑道。 　　“爷爷，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为了……” 　　还没等他说完，黄爷爷便接过话茬说道：“还是为了你那本书的事？” 　　林继飞瞪大了眼睛，讶异的盯视着黄爷爷，上下打量着。稍顷，他竖起了大拇指，啧啧赞叹道：“爷爷您可真是神机妙算，真乃是当世孔明！” 　　林继飞说这话不过是打趣罢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黄爷爷是个地道的京剧票友，生平最喜欢的戏码就是《三顾茅庐》。由于子女都在国外工作，作为空巢老人，他每天早起都会和老哥们一起到附近的公园散步、遛鸟，或是清唱上一段。 　　“你小子少在这儿拍马屁！”黄爷爷指了指沙发，示意林继飞坐下。随后便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看着林继飞，直言道，“我不是上次就跟你说过了吗？我既不是什么英模，也提供不出来你要的那些典型事迹。制造飞机是集体努力的结果，你要是真想写啊，就别把调调定的那么高，好好写写集体荣誉感比什么都强。” 　　林继飞拉开了随身带着的褐色背包拉链，拿出了采访本和笔，正准备记录，听到这话，便直起身子恳切说道。 　　“爷爷，我知道的。您看，我是这么打算的，这部书一共分为三十八个章节，前二十五章每章写一个英模，后面十三章就按照您说的专门写飞机制造群体。譬如说创业时的艰辛、跌宕起伏的命运以及即便是身处逆境，也要为祖国的航空事业而披荆斩棘、努力奋斗的决心。不过虽然我的计划很好，但苦于没有素材，还是没有办法动笔啊。所以爷爷，您还是得帮帮我才行呢。” 　　黄爷爷却仍不肯让步，他梗着脖子，将眼睛瞪得老大，瓮声瓮气的说道。 　　“嗨，我一个工人大老粗能知道啥呀？你们这些秀才就知道拿我开玩笑！” 　　林继飞无奈的看着黄爷爷，他实在弄不明白，难道保密就是集体荣誉感，将他们的事迹通过文字的方式传扬出去就是不对的吗？这到底是为什么？ 　　林继飞怀着重重疑问，从包里拿出父亲林建国给的黑白照片，递到了黄爷爷的面前。 　　“黄爷爷，您看看照片上挨着我爷爷的这个人，是您吗？”林继飞指着照片，问道。 　　黄爷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在眼睛定格在照片上的那一刻，林继飞看到黄爷爷的眼睛猛地瞪大，不可置信一般的看着照片，可也仅仅是一瞬，眼睛又垂了下去。 　　林继飞从黄爷爷的余光里看到他眼中的点点星光。他不知道的是，黄爷爷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仿佛时间的桎梏蓦地打开，所有的人和事都像录放机倒带一般向后退着。那是一种，从肉眼可见到光速一般的后退。 　　那是一道闪光，瞬间闪入黄爷爷的脑海里，一幕幕接踵而来。让他猝不及防，也让他避无可避。 　　恍惚之间，他又看到了飞机实验室初创时，林怀民指导同事们工作的情景以及大家一同站在飞机旁，边洗刷边憧憬着它上天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他没有白发，没有皱纹，只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此刻，老领导跟他说的每句话，一如复读机，重复而又清晰的在耳边回响。 　　所有的人和事就这样清晰无比的闪现在眼前。 　　他垂下眼去，与眼前欢乐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现在自己形单影只的孤寂，不知跟谁说句心里话的孤独。 　　阳光透过窗户拉长了他的身影，将他的孤独印刻在了水泥地上，印上了他干枯瘦小的小老头模样，印在了他对过往缅怀却又难以诉说的思念情怀。 　　可正因为是思念，他不愿意给林继飞多说。说多了心里会酸涩，会想念，而他……又该抱着一束鲜花，在自己的老伙计墓碑前坐坐了。 　　黄爷爷调整心情，抬起头的时候，思念换了模样，变成了神情尴尬，顿了一顿，他笑道。 　　“你说的没错，那个人确实是我。可是这么多年的事情，谁又能记得那么清楚呢？” 　　林继飞见黄爷爷仍是不肯说，脸上瞬间露出了不信的神情。在他的记忆中，工人出身的黄爷爷一向都是很健谈的，为什么却偏偏要在这件事上来来回回，兜那么大的圈子呢？ 　　“黄爷爷，如果我说是奶奶让我请您的，您愿意帮忙吗？”林继飞疑问道。 　　“你奶奶？”黄爷爷有些语塞，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除非她当面跟我说。” 　　林继飞深深的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将嘴凑到话筒前说道。 　　“奶奶，要不您跟黄爷爷说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黄爷爷将眼睛瞪得更大，显然，他并没想到这小子会在进屋之前便已经和奶奶通了话，让她将全部经过听个一清二楚。 　　他见林继飞将手机递到自己的面前，连忙接过手机说道。 　　“老嫂子，我可没有难为继飞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咱们厂里有保密协议，不能说任何关于工作方面的事情。所以……” 　　任衡哲笑着说道：“老黄啊，我懂得你的顾虑。但这既然是组织上安排的，那就是说要让更多的人知道你们曾经为咱们国家在飞机制造方面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累，做出了多么大的贡献。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飞机制造的发展史，从而更加热爱咱们的国家。所以老黄啊，你就给继飞多讲讲吧，只要不涉及到泄露机密就行。” 　　在整个通话的过程中，林继飞都静静的注视着黄爷爷，只见他的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眼睛紧紧的盯视着手机，紧张和激动在眼神中交汇，看来他的心中定也是极不平静的。 　　沉默了一会儿，黄爷爷缓言说道：“既然老嫂子说话了，那我就给小飞讲讲吧。” 　　随后，他放下电话，看着林继飞，态度可亲的说道：“小飞，你有什么想要了解的事情都可以问爷爷。只要我能说的，都会告诉你的。” 　　林继飞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虽说是因为奶奶的帮忙，才让他化被动为主动。但不管怎样，能够取得他想要的结果就是好的。 　　“爷爷，你能讲讲我爷爷的事情吗？”林继飞急切的说道，他的目光中满是期待。 　　黄爷爷看着林继飞，他的脑海中忽然灵机一现，蓦地想起林建国曾经跟自己提到过，因为工作忙碌的缘故，从小到大，父子俩的心中始终有隔阂。如果借用这个机会，让林继飞真正了解他的父亲，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小飞，要不，我给你讲讲你爸爸的事情吧？”黄爷爷打定了主意，快速的转移了话题。 　　“他？”林继飞颇感意外的说道，顿了一顿，他露出了个无奈的神情，“好吧。” 　　黄爷爷微眯着眼睛，迅速的在脑海中搜索着往事。稍顷，他探问道。 　　“小飞，你知道你爸爸的生日是哪天吗？” 　　林继飞听他这么问，不禁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作为儿子，他早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父母的生日了。而且不仅如此，即便是他自己的工作再忙，他也会记着回趟家，将生日礼物按时奉上的，可是为什么黄爷爷要这样问呢？ 　　“10月22日啊。”林继飞胸有成竹的答道。 　　“那你知道他还有另外一个生日吗？”黄爷爷进而问道。 　　什么？另一个生日？林继飞的身子猛地一颤，他从不知道父亲竟然还有另外一个生日，而且在他的印象中，也从没有过那个生日。 　　“黄爷爷，我爸从没说过他还有另一个生日啊。”林继飞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黄爷爷，难道另外一个生日就是线索？ 正文 第六章 惨遭美国人嘲讽 　　黄爷爷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平时确实是对你爸关心不够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你记好了，你爸的另一个生日是3月22日。” 　　“3月22日？”林继飞不由挺起脖子，瞪大了眼睛，惊诧的说道，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虽说日期一致，但前后却相差七个月。任谁也不会想到，这竟然会是同一个人的生日。 　　瞠目结舌了半晌，林继飞突然想到前不久集团研制出来的歼10战斗机好像就是在3月22日试飞成功的，难道说父亲的生日来自于这儿？ 　　“爷爷，您说我爸的生日不会是因为歼10试飞改的吧？”他轻声说道，一副求教的模样。 　　黄爷爷听他这么说，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开怀大笑起来。 　　“算你小子反应快，脑袋灵活，你爸确实是因为这件事改的生日。他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是你这样的表情。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追着问他为啥。你知道他是咋说的？”说到这里，黄爷爷故意卖了个关子。 　　“咋说的？”林继飞惊异的问道，他没想到一向在自己眼里不负责任、土里土气的父亲竟然会有这样惊人的举动。 　　“他说之所以要把生日改成这天，就是要永远记住这个非同寻常的日子。因为你爷爷在世的时候就有过歼10上天的想法，但是却因为种种原因搁浅了。你爸的这次成功，恰恰可以告慰你爷爷的在天之灵。继飞啊，爷爷知道，因为你爸工作忙顾不上家，你一直对他有想法，认为他不负责任。但是你想过没有，你爸他作为总设计师，每天面对着巨大的款项花销，研制实验的不断失败，他的心理压力得有多大。他可能没跟你说过吧，当年在实验因为缺钱几欲搁浅的时候，你爸为了解决问题，甚至用卖面条的方法补贴经费。” 　　黄爷爷越说越激动，声音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说到这里，他眼中隐约闪过泪花，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林继飞的心被狠狠撞击着，他抬起手快速的抹了一把脸，不让泪水流出来。随后，快速的低下头去，眼睛紧紧的盯视着地面。如果此刻有地缝的话，他恨不得一头钻进去，不再出来。 　　林继飞只觉得心跳的厉害，甚至要跳出嗓子眼，强烈的歉疚感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快速的席卷了全身。他从没想到父亲竟然有这样的英雄壮举，作为儿子，从前他一直都在用淡漠、疏离的方式在潜移默化中与父亲进行着对抗。却从没有一刻真正想过走近父亲，平和的进行交流，感知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绪。 　　“爷爷，等我回去，一定跟爸爸好好谈谈。以前是我不好，疏忽了跟他沟通。以后，我会加倍弥补的……”沉默片刻，林继飞抬起头看向黄爷爷诚恳的说道。 　　黄爷爷看着他，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飞，爷爷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等回去跟你爸爸好好沟通下，相信你一定会有不同看法的。” 　　林继飞轻轻的吸了下鼻子，强忍住心头的愧疚，微笑的点着头。 　　是的，等回去后他一定要向父亲敞开心扉，主动坦诚心中的想法。都说情感是化解隔阂最好的方法，那么，或许一切还都来得及…… 　　想到这里，林继飞不禁向上挑了挑眉，唇边泛起自信满满的笑。 　　黄爷爷看着林继飞，冷不丁的伸手拍了一下头，将林继飞生生的吓了一跳。 　　“爷爷，您怎么了？”林继飞讶异的说道。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跟你在这儿说话了，都忘了切西瓜。”黄爷爷说着站起身来，向厨房走去，嘴里仍念叨着，“天气这么热，不解暑可不好。” 　　林继飞听他这么说，不禁露出了个哑然失笑的表情。黄爷爷心肠热是尽人皆知的，但自己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添上了这么个唠叨的毛病。 　　片刻，林继飞见黄爷爷端着装着西瓜的盘子走出厨房，忙迎上前来，接过了盘子，转身放到了茶几上。 　　黄爷爷坐在了椅子上，又用手指了指沙发，笑着说道。 　　“小飞啊，你到爷爷这儿不用客气，赶快吃西瓜吧。来吧，咱们爷俩儿边吃边聊。” 　　林继飞坐到了沙发上，他先将盘子里最大的一块西瓜递到了黄爷爷的手里，然后就埋头吃了起来。西瓜味道甘甜，清爽多汁。很快，便将他浑身的燥热清除得一干二净。 　　爷俩儿将盘子里的西瓜一扫而光，林继飞用黄爷爷递来的毛巾擦了把手后，又拿起了笔，准备在笔记本上进行记录。 　　“爷爷，您刚才说我爸爸曾经为了歼10卖过面条，从而补充研制经费。当年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啊？您能给我讲讲吗？”他好奇的询问道。 　　黄爷爷看着林继飞，语重心长的说道。 　　“小飞，你要知道，飞机制造工作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首先必须要有祖国强大的支持。其次，要有充足的资金保障。另外，还要有一个愿意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极具凝聚力的团队。只有这样，在长达数年甚至十数年的研制过程中，你才会有克服困难的勇气与决心。” 　　林继飞用笔在本子上飞快的记录着，稍顷，他抬起头来惋惜的说道。 　　“我记得以前老爸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说，飞机制造不是个人英雄主义，而是集体的智慧与力量。遗憾的是，以前我却并不懂得他话里的意思。” 　　黄爷爷轻轻叹了口气，安慰说道：“没关系，人都是会慢慢成长的。相信通过今天的事，你一定会更了解他。” 　　林继飞迫不及待的问道：“爷爷，您可以跟我详细说说当年的事情吗？” 　　黄爷爷微微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眼睛微眯，端倪着林继飞，似乎通过他便能够找到当年爷爷和父亲的影子。 　　恍惚之中，他看到了林建国年轻时候的样子，那时候的林建国也是这样焦急的眼神，带着毛躁的性格，想知道全部，又不知道该如何制造飞机。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几十年后，他又看到了林建国年轻时候的样子。 　　到底是林家人啊，年轻时候都是一样的， 　　包括林怀民那个老家伙，似乎那年……那家伙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问过自己，那可是自己第一次当他的“带教老师”。 　　时光真的快啊，一晃这么多年了。 　　“爷爷？”林继飞见黄爷爷半晌不回答问题，开口提醒道。 　　黄爷爷看向这个年轻人，眼中带笑的说道： 　　“这件事情得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讲起，那时SF还没有经过股份改制，只是普通的飞机制造厂。但尽管如此，自50年代建厂开始却也已经创造了无数个奇迹，研制出了多种型号的战斗机。其中，最受瞩目与期待的还要当属歼10。” 　　林继飞疑惑的接口道：“歼10？我记得以前曾在媒体上看过报道，说是它采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技术——鸭式布局。爷爷，什么是鸭式布局啊？” 　　“鸭式布局啊？”黄爷爷看着林继飞，微笑的解释道，目光中满是得意。“你应该知道常规布局吧？就是飞机在飞翔的过程中水平尾翼和垂直尾翼同时垂直放在飞机尾部。鸭式布局的机翼是可折叠的，弹射时可以突升起落架，而降落时也可以升降座舱。因为飞起来的整体造型像是鸭子，所以就取名为鸭式布局了。” 　　“哦。”林继飞恍然大悟的点着头，“怪不得我觉得这词新鲜，原来是这样。” 　　黄爷爷得意的说道：“小飞，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当年咱们国家并没有鸭式布局的先河。是你爷爷力排众议，反复实验并得到了国家的支持，才最终确保了这个设计方案的。只是……”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声音也随之变小。 　　他又想起老林那老家伙来了，这些年，总是会想起他，总是想着过段时间去他的墓碑前坐坐，跟年轻时候一样，坐着唠唠。 　　老林那个家伙……那个爱说笑的老家伙。还有建国那个孩子，那个沉稳的好孩子。 　　黄爷爷的心开始酸涩了……他不知不觉又要想起那些年的事情了，那些记忆犹新，怕是刻入骨髓的往事了。 　　“只是……爷爷，只是什么呢？难道是设计遇到了阻力吗？”林继飞追问道。 　　黄爷爷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来，继续向下讲着…… 　　时光流动，又回到那年，阻力重重，却又坚毅果决的那些人那些事的记忆里。 　　圆形会议室谈判桌上，中美两国飞机制造专家的谈判因为起落架试制陷入僵局。双方沉默对峙，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林先生，我们明白你们的想法。但是，依照目前的情况来说，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沉默许久，坐在正中央的美国专家先发制人，对坐在对面的中方代表说道，“不是我要给你们泼冷水，但是你不得不看到这个现实。你们技术不行、方案不行，工程师更不行。而且据我们所知，现在就连你们的研制经费都无法得以正常保障。而且你们的员工也面临着被裁员，不，用你们中国最近流行的词来说就是‘下岗’。林先生，在这个时候你谈起落架，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白日做梦嘛！”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身边的美国人发出了嗤嗤的嘲笑声。 　　SF集团的代表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愤怒。然而尽管心中再不舒服，但由于对方说的是事实，却无法反驳。只能快速的低下头去，目光以90度角垂直的落到桌面上，拼命压抑着心头的怒火。 　　林建国紧蹙着双眉，脸色涨得通红。他紧紧攥着双拳，手心里已是满满的汗水。 正文 第七章 我只向工人鞠躬！ 　　林建国是1977年考入航空学院飞机制造专业的，这之前他就已经是在SF厂工作多年的出色钳工了。大学毕业之后，又回到了SF厂从事飞机研发的技术工作。虽然只是刚刚走马上任半年的总设计师，但他却也早已经将集体荣誉四个字深深烙印在了灵魂之中。 　　诚然，他必须要面对时代大潮的发展，面对着经济的动荡所带来的暂时困境。虽说改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是这绝不能成为他自暴自弃，将自尊心和自信心统统抛掷到一边的理由。 　　形式越复杂，他就越应该冷静，积极主动的想办法攻破眼前的困局。 　　林建国的心绪起伏难平，那一瞬间往事如过电影一般在他眼前一一闪现，让他无力抗拒。一时间，他仿佛看到了午夜时分，年过花甲的父亲拖着病重的身子在写字台上就着昏黄的灯光一次次修改着歼10的设计草图，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仿佛看到了全厂职工为了生产飞机彻夜工作通宵不眠，哪怕是第二天就要面对着企业改制被迫下岗的困境。看到他在毕业时代表全体毕业生向母校郑重宣誓，要为中国的飞机制造事业奉献终生。 　　没错，作为一个人他或许没有办法挽救一个有着几十万名员工的国营老厂命运，但至少他可以作为理想的捍卫者，拼尽全力、竭尽所能，为保住SF的集体荣誉献出一切。 　　心若在，梦就在，大不了重头再来！ 　　没错，大不了就重头再来! 　　身为已故总设计师林怀民的儿子，他林建国绝不允许让SF厂在自己的手中毁掉。 　　“MIKE先生，感谢你的幽默与风趣。不过，歼10是我们两代人的心血，我们中国人向来讲求的是有始有终，更何况SF厂背后站着的是我们强大的祖国。我们有信心通过自己的努力，同样可以让歼10起飞，让这个梦想有个圆满的句号。”待打定主意，林建国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盯视着面前的美国专家，义正词严的说道。 　　美国专家不禁面面相觑，他们原本以为林建国会为了求得帮助而自动让步。这样他们就可以趁此机会好好的敲上一笔竹杠，然而没想到最后却换来了这样的回答。 　　“林先生，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MIKE设计师疑惑的探问道。 　　“不了，谢谢。”林建国自信的笑道，他站起身来，婉言拒绝道，“感谢你们这几天的指导，请回吧！” 　　美国专家见林建国当众向他们下了逐客令，脸上顿时现出难堪的神色，悻悻地站起身来，愤愤的瞪视着他，目光像小刀一样锋利。 　　片刻，在中方工作人员的引领下，众人收拾起文件，恨恨的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林建国仍微笑的看着他们，神情轻松毫不畏惧。固执也好、执拗也罢，人总归是需要精神支撑的。只要信念不倒，再大的难题也终会过去。 　　在脚即将踏出门去的一霎那，MIKE转过身来，不服气的看着林建国，挑衅的说道。 　　“林先生你要知道，你们自己是没有能力拿下这么大的项目。你们可以随时来找我们，不过到那时，可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林建国神情仍是极为平和，他微笑着向MIKE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一句话。在中方工作人员的催促下，MIKE转身离去。 　　林建国待美国人走远后，轻轻的吐了口气，表情却随之再次由轻松变得凝重起来。他眉头紧锁，眼睛红红的，视线定定的落在了门上，唇角微微下垂。 　　由于攥拳过于用力，致使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着。此刻，他背对着并肩奋战的同事们在心中暗暗的发下了誓言。 　　虽说现在是人生中最黑暗、最艰难、最有压力的时刻，但我林建国绝不会退缩。一定会竭尽所能带着SF厂的全体职工披荆斩棘、走向光明，让歼10早日试飞成功！！ 　　“建国……” 　　林建国转身看着站在身后的副总设计师周天，在那一刻，他下垂的唇角努力上扬着，勉强露出了微笑。 　　他们两个人是航空学院飞行制造专业的同班同学加同寝好兄弟。在林建国接过病逝父亲的事业重担，当上这青黄不接的SF厂的总设计师后，他便从美国MIT航空学院的飞机研制中心将周天请了回来。 　　“建国，美国人虽然很过分，但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周天说到这里，将头垂了下去，盯视着地上的砖块，不自觉的以鞋底拖地，声音极小地说道，“咱们现在的研制工作确实是瓶颈期，要经费没经费，要技术没技术，要人没人……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计划就会搁浅的。” 　　林建国看了看周天，又扫视了室内的其他人，只见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深深的茫然与无奈。 　　此时，他怎会不懂得好兄弟心中的顾虑与焦灼。 　　不，不仅是周天，面对着‘项目上马、员工下岗’的僵局，即便是毫无怨言、按部就班的完成着工作，可又有谁的心里是彻底踏实的呢？ 　　作为总设计师，在这关键的时刻，理所当然该为了梦想、为了事业、为了这些荣辱与共的兄弟们做些什么。 　　“你们陪我去车间走走吧？”沉默良久，林建国提议道。 　　还没等其他人再说话，他便率先转过身去，推门离去。周天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也跟随在他的身后而去。 　　制造一车间里空荡荡的，唯有墙上贴着的‘质量就是生命’、‘抓改革促生产’的白底黑字条幅仍是那般醒目，隐约的散发着工人们热情的温度。 　　由于实在无力维系开资，一周前经过厂党委反复研究，最后艰难的做出了让工人自谋生路再就业的决定。 　　林建国环视着四周空荡荡的环境，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目光湿润，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他的手指轻轻在机床设备上一一掠过，那洋溢着热情的笑声和满是激情的话语仍回荡在耳边，然而如今却要被迫离开工作岗位，让人怎能不心痛？ 　　外面不知从何时下起雨来，雨水轻轻落在地上，敲击着地面，也令林建国的心中更加酸楚。 　　如果不是因为身后有人，他真的想狠狠地放纵一次情感，好好的哭上一场。 　　“建国，你看……”蓦地，周天发出了一声讶异的叫声。 　　林建国抬起手匆匆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转过身去顺着周天手指的方向，看向窗外。只见一车间的近千名工人正静默的站在雨中的院子里。他们手中没有打伞，雨水飘落在头发和身上，湿漉漉的一片。然而他们的眼睛里喷发的却是火热与激情，抿着的嘴唇传递着内心的倔强与刚强。 　　林建国见此情景，唇边绽放出了笑容。 　　虽然尚未沟通，但他也已隐约的感受到接下来发生的将会是什么。 　　在周天等人愕然的注视下，他转过身来，向院子里疾跑而去。 　　“你们这是……？”稍顷，待来到院子里，林建国讶异的问道。 　　还没等工人们回答，书记和厂长也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领导，我们想跟你们商量件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来到他们的面前，眼含泪花的说道，“我们知道厂子有困难，发不出工资来。但是能不能别让我们下岗？工作了几十年，早就把这儿当成家了。心里真的堵得慌，舍不得。厂长前段时间不是说要尽快让歼10上天吗？就当帮我们实现个愿望，让我们留下吧。厂子资金紧不怕，我们可以做副业养活自己，不要厂子的一分钱。” 　　“对，我们不要工资！” 　　“就让我们留下吧！” 　　在老工人的带领下，其他工人也七嘴八舌的附和着，纷纷向领导们表态。 　　林建国等人见工人这样，只觉得全身热血沸腾，刚才心中犹豫、失落、酸楚的负面情绪瞬间消失的没有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注入了满腔灵气一般的重获新生。 　　尽管泪水比刚才流的更多了，尽管打湿了眼眶，看不清这些工人的脸。但是，他依旧将目光在工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认真的在心中刻下每个人的模样，这些不服输，不甘失败，不愿后退的中国航空事业人的模样。 　　出其不意的，林建国猛然弯下身去，深情的向工人们鞠了深深的一躬，表达着最诚挚的感谢。待抬起头来，他擦了擦泪水，郑重的说道：“我们……不下岗……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岗位上……”。 　　现场鸦雀无声，只能听到人们轻微的呼吸声伴着心跳回响。 　　须臾，不知是谁轻轻的鼓了第一声掌，瞬间便响成了一片，如同春雷回响。 　　“建国，你一定要记住，人心齐泰山移。”林建国看着众人，父亲弥留之际的话语再次在他耳畔响起，“只要大伙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就没有攻克不了的难关！” 　　是的，只要同心协力，再大的风雨也终将会过去。 　　林建国看着众人，含泪而笑。 　　客厅里，林继飞屏气凝神的听着黄爷爷的讲解。待话音落下，他伸出手去快速擦掉脸上的泪水。 　　在听了刚才的故事后，现在的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父亲和黄爷爷先前面对着采访，只说那是集体的力量，却不愿更多的提及自己。现在看来，确实是他太不懂事。 正文 第八章 企业改制的难题 　　“爷爷，那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样了呢？”半晌，林继飞抚平心中的悸动，急切的询问道。 　　“后来啊，对了，我记得那天党委特意召集全厂职工在一起开了会。黄爷爷继续回忆道，“在那次会议上，厂长让他表个态。不过呢，你也知道你爸的脾气，凡事都不爱声张。那天呀，轮到他时也就只说了两句话。” 　　“两句话？”林继飞一怔，片刻，他快速的拿起放在桌上的笔，准备在本子上做采访记录，“哪两句话？” 　　“你爸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不要等！不要靠！也不要指望着外国人会帮助咱们！咱们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飞机如期上天，让起落架流淌着咱们中国人的血液！” 　　林继飞的心中不由激荡万分，笔尖飞快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那第二句呢？” 　　“第二句？” 　　黄爷爷说到这里，话头不禁停住。在往事的引领下，他好像回到了青春的峥嵘岁月，目光也从浑浊变得澄澈。 　　林继飞抬起头，讶然的看着黄爷爷，目光中满是期待。 　　“你爸说，人这辈子总得有点念想。虽然有人说时代的变革就是‘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刀’。但我就是卖面条，也会保障厂里的正常运转，保证大家的日常开资。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协力，使中国的飞机早日进入世界先进行列！” 　　黄爷爷说到这里，不禁老泪横流。 　　林继飞只感到心中油然生出莫名的情愫，也许是激动、自豪，或者兼而有之……在这复杂情绪的推动下，他已经泣不成声。 　　黄爷爷和林继飞相对流泪，屋子里一片安静，唯有墙上的时钟发出的滴答声。 　　时间真的是这世上最玄妙的东西，以现在作为分界。过去的叫永远，未来的是憧憬。 　　但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要保有骨子里的那份傲气与激情，借用它的力量去克服一次次难题，直至走向成功。而这样的精神，是林家世代都有的。 　　爷爷林怀民有、父亲林建国有……同样，孙子林继飞也有…… 　　黄爷爷仍微眯着双眼，静默的看着林继飞。只见他此刻已从刚刚的哭泣转为了小声的啜泣，微垂着头，泛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被打开的笔记本，抿着嘴巴，眼泪一滴滴滴落到了纸张上。 　　唉……黄爷爷在心中轻轻叹息着。果然是林家人啊，就连哭的样子都是那么的相似，同样的倔强不服输。 　　“小飞啊，你还记得咱们厂生产过的那种带着飞机模型的风扇、台灯一体机吧？”稍顷，黄爷爷尝试着问道。 　　林继飞抬起手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来看着黄爷爷，眼神中满是疑惑。 　　与此同时，他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着。 　　须臾，他恍然的想了起来，小的时候家里确实也曾经摆过一台黄爷爷说的那种深褐色一体机。 　　一体机的下端是一个小型的台式风扇，顶端是一个镶着灯管展翅欲飞的飞机模型。每当通上电源，台灯瞬间就会变亮，风扇的叶片快速的转动起来，给人们送去了阵阵凉爽。 　　对了，记得那底座上好像还刻着SF厂生产制造的字样呢。可黄爷爷为什么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难道说这一体机也是爸爸他们研制出来的吗？ 　　想到这里，林继飞眨了下眼睛，又咽了口唾沫，才狐疑的问道：“爷爷，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是有那么一台一体机，后来好像被我爸拿到小书房去了。怎么了，爷爷，有什么问题吗？” 　　黄爷爷摇了摇头，神情凝重的说道：“你哪里知道啊，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物件，而是一个时代的见证啊。” 　　“时代？”林继飞的眉头紧紧蹙到了一起，眼睛瞪得大大的，惊异的说道。 　　身为年轻人，他从没想到过那么普通的东西竟然会和时代连得那么近。 　　“爷爷，您快给我讲讲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说一体机是时代的见证呢？”蓦地，林继飞的眼睛放出了光亮。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里面一定又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好故事，于是便坐直了身子，迫不及待的催促道。 　　“嗯，就在全厂职工大会开了没多久，你爸爸就接到了厂里的通知，到北京开会。过了十天他回来后，人瘦了一大圈。”黄爷爷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口水，叹着气说道。 　　林继飞低下头，盯着笔记本。双手颤抖，尽管右手拿着笔，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他只觉得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慌乱，手脚心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他下意识的觉得那次会议对父亲来说，一定是非比寻常的，足已改变他的人生。 　　伴随着黄爷爷的叙述，钟表上的时针开始快速倒退，模模糊糊的，林继飞像是看到了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SF厂设计部办公室，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室内，林建国躺在沙发上和衣而眠。此刻，他的身上盖着一件磨得发亮的黄军大衣，睡的正香。 　　虽然只是短短的十天，但他却觉得疲倦得像是一个世纪。 　　自从上级组织下发文件，要求飞机制造厂必须马上进行企业改制，他就再也没有睡过好觉。白天要出席局里的会议，晚上回到房间后还要给经商领域的朋友打电话，捕捉市场信息。 　　即便是休息，脑子里仍是一刻不停的转动着，都是关于厂子未来发展走向的问题。 　　昨晚在结束会议回到S市后，他顾不上回家看望妻儿，便拖着行李直奔厂里参加组织会议。 　　林建国用了一个晚上跟厂党委领导学习上级的文件精神，商量工作改革的事情，直到早晨四点方才散会。 　　回到办公室，睡了没有多久，天就亮了，又要即将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就在半梦半醒之际，林建国忽地听到从外面走廊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意识登时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了眼睛，愕然的环视着四周。待确认仍是在办公室里，方才轻轻的喘了口气，心情安稳了下来。不觉又是一阵困意袭来，再次合上了双眼。 　　“建国……”忽而，林建国在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强打起精神，讶然的睁开了双眼，只见周天正关切的看着自己。而面前的茶几上，不知何时已摆上了仍氤氲着温度的小米粥、馒头和咸菜。 　　周天见林建国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心中倏忽生出强烈的内疚。他低下头去，搓着手，歉意的说道。 　　“真是的，我要知道你这么困，就让你再多睡会儿好了。” 　　林建国坐了起来，他看着周天，目光中满是感激。 　　现在正是歼10研制的关键时期，他去开会的这几天，相信身为副总设计师的周天也一定没有好好休息过。 　　不用说别的，瞧这胡子拉茬、满脸憔悴的样子就都知道了。 　　“周天，你也没吃早饭吧？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要不咱俩儿就一块吃吧。”林建国用手指了指茶几上的饭菜，笑道。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就听从周天的肚子里传来了一阵咕噜噜的肠鸣声。周天尴尬的用双手按住小腹，向林建国露出了羞赧的笑容。 　　“瞧瞧这声音多是时候。”林建国调侃的说道，他拿起馒头，将它掰成两半，把其中的一半递到了周天的面前，“老规矩，好兄弟一人一半。” 　　“好，一人一半。”周天微笑看着林建国，伸手接过了馒头。 　　从在航空学院读书开始，他们两个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写论文、一起搞科研。 　　毕业后，虽说距离拉远了，但是心却贴的更近了。在得知林建国接过父亲林怀民的重担，担任了青黄不接的SF厂总设计师的第二天，周天便不顾校方的诚意挽留，毅然决然的放弃了MIT航空学院飞机制造专业教授的职位，来到了好兄弟的身边。 　　后来也曾有人好奇的问过周天，当初为什么他要做出那样的选择。结果，他每次都是淡然的笑着，用英文说道。 　　“BecauseI’mChinese.” 　　“建国，你昨天又是连轴转，中间有没有回家看过阿姨和孩子？”周天用羹匙喝了口小米粥，问询道。 　　“没有。”林建国干脆的回答道。 　　“啊？”周天不由便是一愣，侧过头惊讶的看着好兄弟，“你就不怕家里有困难解决不了？我可是听说继飞这孩子心里对你这个爸爸有些微词，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怕你们爷俩儿的关系会非常疏离。” 　　林建国正掰着馒头，听周天这么说，手不禁停了下来，神情也随之变得惆怅。作为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他不是不知道儿子林继飞的态度。但眼下面对着厂子的关键当口，他实在是分不出来任何精力。稍顷，他苦笑着快速转移了话题。 　　“周天，我有件事得跟你商量下。” 　　周天见林建国一脸的凝重，心中猛地一颤。凭着他对对方的了解，想必一定又是有大事发生。 　　“说吧，兄弟，这一枪又要往哪儿打啊？”周天放下调羹，拿起纸巾，边擦着嘴边说道，“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知道我吗？只要你说个准地方，咱绝对是指哪打哪，弹不虚发。” 　　林建国仍慢慢的掰着馒头，放进嘴里咀嚼着：“上级组织要求咱们必须马上进行企业改制，从国家统统一调拨生产任务改为与市场接轨，灵活生产、自负盈亏的企业制度。昨晚我回来后和党委领导班子在一起开了一宿的会，最后决定分出一批工人配合咱们生产家用电器。周天，你觉得咱们现在该生产什么商品比较好？” 　　“灵活生产、自负盈亏？”周天愣怔片刻沉吟说道，“这可真是给咱们厂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啊！” 　　作为几乎与新中国同龄的军用飞机制造厂，全厂上下早已习惯每月由国家统一下发生产任务。至于市场资源更是一丁点儿都没有，现在突然间要他们这么做，基本上就是不能完成的任务。 　　林建国并未回答，他将掰成小块的馒头放在茶几上，垂下头盯看着馒头想着心事。此刻，随着他呼吸的微弱变化，眸子也渐渐变得黯淡了起来。周天说的他当然知道，但是面对眼下的情况，即便是没有条件也要想尽办法解决。正如父亲林怀民在生前曾对他说过的那样，飞机制造人永远都不能被困难击倒。 　　没错......实在不行，就这样决定了吧...... 　　想到这里，林建国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略略将心定了下来。 正文 第九章 一体机转起来！ 　　“周天，你知道吗？自从接到组织上关于咱们厂改制的命令后，我就没有一天能真正睡个好觉。总觉得肩上的担子是那样的沉重，害怕行将踏错，将咱们厂再带领到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在这之前，我必须要好好了解市场，洞悉消费群体真正的需求，只有这样咱们才能赚到钱。” 　　作为将军用设备和人员向民用生产领域转移的重要一环，他只觉得身上的担子是这般的沉重。前面可能是繁花似锦的花海，但也可能是高过万丈的悬崖，如果行将踏错，不仅是他和设计部，就连整个SF厂的命运都会遭到重创。 　　可是市场瞬息万变，谁又知道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然而SF厂的转折既是改革的需要，也是历史的必然。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要有勇气面对，与厂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到这里，林建国的心中油然生出了再创业的热切与激情。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周天。 　　“我前几天在北京的时候，曾经对民用市场进行过了解。眼看还有一个半月就是夏天了，到时候，老百姓最需要的就是电扇。而电扇的叶片和飞机螺旋桨的原理又是最为相近的，我已经跟一个在咱们市五交化站做业务经理的朋友联系好了，到时候会给他们八千台电扇进行代卖，明天供销处就去签合同。接下来，咱们就组织工人用一个月的时间搞生产会战。为了降低成本，多生产一些。不过依我看，既然要做，那咱们也得有所创新。咱们不做那种立式的，太耗材料。干脆就把台式电扇和台灯结合到一起，再加上咱们的飞机元素，做成一体机怎么样？” 　　林建国边说着边来到办公桌前，拿起一只红蓝铅笔，埋着头在纸上勾勒着。 　　很快，一体机的初步草图便跃然在了纸上。 　　周天见林建国放下笔，快步来到他的身边，稍做打量，也拿起铅笔在纸上做了细微的调整。 　　“嗯，好了。”周天放下铅笔，打量了一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他侧过身去，征求着林建国的意见，“对了，建国，你想没想过，等产品生产出来，销路又该怎么办？” 　　作为从没有对市场有过深入了解的传统国有企业，产品大批量生产出来，打开市场销路绝对是最具考验的棘手问题。 　　“销路？”林建国的唇边泛起自信的笑容，他将手伸到了周天的面前，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要记住，世上本没有路。因为走的人多了，所以才形成了路。实在不行咱们就让供销员拿着电扇挨家挨户的敲门去，我就不信一个轮子还带动不了四个轮子的腾飞！！” 　　周天激动的看着林建国，他紧紧握住了林建国的手，提高了音量说道。 　　“对，不抛弃，不放弃！誓与SF厂同进退！” 　　说完，兄弟二人相视而笑，笑声中满是豪迈。 　　新月如钩，月色皎洁。从车间里传出了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工人们精神抖擞的站在工作台前，低垂着头，手脚忙碌却有条不紊的加工着手中的零件。 　　继而，在通过流水线传递到工友的手中。在大家齐心协力的努力下，一台台结合了电扇与台灯功用的深褐色一体机得以问世，即将进入寻常百姓的家庭里…… 　　林建国在周天的陪同下，缓步在过道里走着，检查着产品的生产质量。看着大家的成果，目光中满是欣慰。偶尔，他们也会停住脚步，耐心的进行着指导。 　　“建国，咱们这批产品的质量真是没的说！虽然时间这么短，但绝对是保质保量！” 　　在车间里走完一圈，林建国和周天并肩来到门口。转身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周天自豪的说道。 　　林建国没有说话，只是满含深情的看着忙碌中的工人们。唇边泛着笑意，疲惫的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SF厂已经逐渐开始从军用领域向民用方面过渡。只是除了五交化站还应该往哪儿卖，他还需要和供销处的同事好好研究一下。 　　一个月后，在全厂上下日以继夜的共同努力之下，一万二千台一体机得以成功问世。出厂那天，厂领导特意在厂院里召开了全厂职工表彰大会，对林建国、周天及参与生产会战的近千名职工给予了嘉奖。 　　“建国，你代表大伙上台讲几句吧。” 　　在厂领导讲完话后，台上的主持人拿着话筒对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林建国笑着说道。 　　由于先前并未收到通知，林建国毫无准备。此时突然被点到名字，不禁愣住。片刻，当他缓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来歉意的笑着向主持人摇手，希望能够获得谅解。 　　哪知同事们的热情却一浪高过一浪，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最终林建国只能勉为其难的来到台上，接过了主持人手中的话筒。 　　然而，由于心情过于激动，大脑一片空白。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用以表达内心的情绪。 　　全场鸦雀无声，同事们尽皆向林建国投去了讶异的目光。林建国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重，心跳也变得愈发慌乱起来。 　　无奈之下，他只有快速的垂下头去，看着地面，偷偷的做了几下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半晌，林建国抬起头来。尽管阳光炫目，但他的目光仍一一从同事们的脸上扫过。他只觉得心绪激动，感慨万千。 　　往事仿佛调皮的孩子，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在脑海中浮现。在肩并肩、手挽手的走过生命中的低谷与黑暗，对于他而言，‘同事’这两个字的分量在心中变得格外的沉重。 　　患难真心、荣辱与共，他们是知己、战友，更是家人。 　　“感……感谢…….”沉默片刻，林建国嗓子沙哑，艰难的说道。 　　听到林建国说话，原本有些躁动的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人们停止了交头接耳，屏气凝神的看向了他。 　　林建国只觉得嗓子干哑的厉害，他咽了口唾沫，继续向下说道。 　　“感谢领导给我这次机会，可以作为代表在这儿讲话。今天一万二千台一体机终于全部出厂了，这不仅是领导的指导有方，更是每一个同事团结一心所迸发出来的集体力量。这段时间以来，为了生产会战，大家每天起早贪黑，平均只能睡三个小时。尽管如此，却都毫无怨言。” 　　林建国哽咽了起来，他想起自己的儿子对自己不理解的眼神与疏离，眼眶泛红，目光湿润，“虽然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父母、爱人、子女，但是在这段时间里，却都将所有的家务事放在了一旁，摒弃了任何杂念。全心全意、尽职尽责的工作。” 　　林建国强制自己咽下口水，以口水冲刷喉咙间的酸胀与疼痛，以坚强来抵抗那种不被理解的伤痛，而他和他的同事都是好样的，他们都扛了过来。 　　“正因为这样齐心协力的奉献精神，今天才有了这样的成绩，SF厂也才能成功的向‘军转民’迈出重要的第一步。作为总设计师，我要对大家说声谢谢！” 　　林建国说到此处，激动的站了起来，向着台下的众人鞠了一躬，感谢他们信任他，也感谢他们愿意留在这里，与他一起坚守……坚守他们的共同梦想。 　　可就在低头的刹那，他那盈满的泪水落在了地上。他抬起头，擦干眼泪，继续说下去，“今天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供销处已经成功签订了九千台机器的合同。相信很快，剩下的三千台也一定会销售出去的。” 　　台下近万人情绪激动，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这是SF厂最重要的历史时刻，也是每个人心中永远难忘的瞬间。从那一刻起，作为军用制造老厂的SF终于得以正式向民用产品市场成功转型。 　　客厅，黄爷爷说完刚才的事情后，拿起纸巾，擤了擤鼻子，一脸感慨的说道：“老咯，动不动就伤春悲秋的。说着说着就能落泪，真是太丢人了，你可千万不要看爷爷的笑话啊。” 　　黄爷爷不知道的，即便是林继飞没有身临其境，可他已经感同身受，眼泪……眼泪也承受不住感激的重量，越来越大，最终涌出眼眶。 　　林继飞通过黄爷爷的讲述，他真切的感受到了父亲林建国在生产会战之前内心的焦灼与矛盾，表彰会场的激动与欣喜。 　　难怪以前爷爷和父母总是那样的行色匆匆，经常看不到人影。原来他们的心中装着的是对祖国的愿景，这份爱是如此的深沉而又真实。 　　“黄爷爷，您和我爸爸，还有叔叔、阿姨们真的都是太了不起了！”林继飞发自内心的赞叹道，“你们的奉献精神的确值得我们后辈学习。只是，那剩下的三千台一体机应该像我爸爸说的那样，很快就销售成功了吧？” 　　黄爷爷站起身来，走到靠墙而立的古董架前。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拿下了放在最顶层的一体机，仔细的掸去了上面的灰尘后，摆放到了茶几上。 　　随即，通上了电源。在电流的作用下，电扇的叶片徐徐转动了起来，越来越快，周围清凉一片。 正文 第十章 一波三折的销售 　　“小飞，你知道一个人从成功峰顶直接跌入到失败谷底的滋味吗？”黄爷爷盯视着一体机，半晌，他将目光移向了面前的林继飞，吸了下鼻子，话中有话的说道。 　　林继飞不知所措的摇着头。作为八零后的他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三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几乎是一路顺境。 　　从读小学开始到硕士毕业，因为成绩优秀，每个学期他都会被学校和老师评为‘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学业结束后，他参军入伍，做了宣传干事。又因为文字功底扎实、笔杆子过硬，受到领导的重视。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出书的事情，他可能真的没机会感受到什么叫做失败。 　　犹豫片刻，林继飞将身子微微前倾，一脸认真的看着黄爷爷，用近乎于商量的口吻说道。 　　“出书算吗？” 　　“唉！”黄爷爷重重的叹了口气。很明显，他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林继飞看到黄爷爷的失望，失落的缩了下肩膀，身子直直的弹回到了沙发靠背上。 　　“你小子比起你爸当年可真是差远了，跟你爷爷更是没法比！”黄爷爷舒出一口气，显然对于林继飞眼下的表现颇为失望，“你这出书的事情别说还有我们配合，就算是没人帮，你那也根本不算个事。继飞啊，很多大起大落，不是池塘玩水，那样的风浪，你很难想象一个人该怎么扛过来。当年，三千台一体机因为品牌的问题全部滞销，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的推了出去，人家还要性能检测。滞销就会带来工资迟发，大家都要养家糊口。发不出工资，即便是你爸他们那些人能受得了，可是家属有几个受得了的？你爸当年也没比你现在大几岁，听着偶尔的抱怨，诛心一样的抱怨，还是不愿放弃，还是咬紧牙关在那儿挺着！只为等一个奇迹，等一个可能。” 　　林继飞听黄爷爷这么说，不禁满脸赧颜，羞愧的低下头，不敢再正视下去。 　　黄爷爷说的是对的，和父亲当年所承受的压力相比。他因为写书所遇到的困难，确实不值得一提。 　　林继飞想起了发生在小学三年级时的一件事情。 　　曾经有那么几天，不爱回家的父亲林建国破天荒表现得极好，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下班回家。 　　与此同时，无论做什么事情却都是无精打采的，吃饭、看书、睡觉，没有一点活力。要不是后来有一天晚上起夜，自己偷听到了他和奶奶的对话，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想到这里，林继飞坐直了身子，抬起头看着黄爷爷，郑重的问道。 　　“爷爷，我记得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爸有几天整个人都很沮丧，后来还是在我奶奶的劝说下情绪才好转过来的。是不是就是因为一体机的事情啊？” 　　黄爷爷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快速低下头去摆弄手指，在心中计算着时间。稍顷，待他垂下手后，肯定的答道。 　　“对，就是这件事。” 　　“爷爷，那后来这件事又是怎么处理的呢？三千台一体机究竟有没有卖出去呢？”林继飞急切的问道。 　　黄爷爷瞥了他一眼，从茶几上慢悠悠的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随后又操起了蒲扇，边轻轻的扇着风，边缓缓说道。 　　“要说你老爸就是有办法，无论是多棘手的事情到他那里都能被处理得游刃有余。你小子还真得多跟他学着点儿。” 　　林继飞凝视着黄爷爷，目光中满是热望与探求…… 　　时间又在回转，回到了那个炎炎夏日，回转到那个满头大汗又面带坚毅的林建国身上。 　　和平百货大楼巍然耸立在繁华的天河街上，作为S市最大的国营百货大楼，每天这里都是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五楼家电商场经理室，SF厂供销处的王处长站在张经理的办公桌前，眼皮低垂，眸子黯淡，神情满是恳求。 　　张经理抬头看着他，唇角微扬，眼神中满是戏谑。 　　“王处长，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让我们留下这三千台一体机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必须要随机对其中的五十台进行检测。在检测的过程中，你们只能在一旁观看，却不能参与，免得暗动手脚。”张经理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 　　王处长听张经理这么说，不禁便是一怔，不明白明明说好的事情，为什么对方会突然变卦。然而，为了能达成合作，他却不得不委曲求全的赔着笑脸，从随身的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递到对方的面前。 　　“张经理，咱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你们商场留下三千台一体机。你放心，我们是军工企业，质量肯定没的说。而且咱们之前不也已经做过产品质量检测了吗？” 　　“是啊。”张经理不屑的看着王处长，故意拉长了声音说道，“可是谁又能确保你们的产品万无一失，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那你说怎么办？”王处长瞪视着张经理，问询道。他知道对方是在故意刁难，但是却还在忍让。 　　“这样吧，就按照我刚才说的那样。如果全部过关，那就把货留下。否则，你们就把货拉回去。”张经理站起身来，注视着王处长的目光中满是挑衅，神情淡然的说道。 　　张经理之所以要这样挤兑王处长不是没有原因的。昨天就在SF厂的一体机样品通过检测，答应签合同后，他的一个久未联系的远房亲戚突然登门拜访，希望能够留下自己厂子生产的风扇。张经理原不肯答应，但后来在提成的诱惑下，心也不禁动摇了起来。然而由于之前双方已有约定，所以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故意刁难，希望SF厂能够知难而退。 　　王处长被张经理的态度激怒，挺起脖子，瞪圆了双眼，据理力争着。 　　“张经理，做人做事要讲究诚信！我们已经按照要求进行了产品检测，而且也已经敲定好了合同细节。怎么今天把货运来了，就突然变卦了？你……” 　　他还没说完，肩膀被人猛地在后面拍了一下。讶异的转过头去，只见站在自己后面的正是总设计师林建国和副总设计师周天，他们的身后跟着的则是供销处的五名同事。 　　“林总，您……”王处长看着林建国，脸上的怒气倏忽被委屈所替代， 　　林建国看着王处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退到自己的身后去。随后，来到了办公桌前，态度友好的对张经理伸出了手，自报家门说道。 　　“您好，我是SF厂的总设计师林建国。” 　　张经理没有说话，也没有跟林建国握手。他只是静默的看着林建国，眼神中却透出了几分疑惑。 　　林建国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很显然，他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这样的冷遇。他转身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同事，心情略略安定了下来。随后，又转身对张经理笑道。 　　“张经理，你刚才跟王处长说的话我在外面全都听到了。没问题，我可以答应这个要求。”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在场每个人都受到很大的震动，不约而同的露出惊诧的表情。要知道，风扇样品的平均检测率是94.1﹪，想要达到100﹪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林总，咱们早就已经通过产品测试了，商场这是明摆着在欺负人！”王处长疾步来到林建国的身边，高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愤怒。 　　张经理快速的眨了下眼睛，目光中满是讶异。一霎那，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面前的这位林总设计师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这么爽快便答应了自己的‘霸王要求’。经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建国，你……”周天也来到林建国的身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咱们要对产品有信心。”林建国看着周天，目光灼灼，信心满满的说道。 　　“你……说的是真的？”张经理半信半疑的说道。 　　林建国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张经理砸了砸嘴，有些茫然的看着林建国。他在心中盘桓了一会儿，却仍不明白对方的用意。最终只是说了个好字，然后派商场的几名员工跟着供销员下楼开箱拿货。 　　十分钟后，双方在样品检验室重新碰面。待众人坐定后，验货员便在张经理的要求下，接二连三的对一体机进行检测。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当检测还剩最后一个时，结果显示前面的49个全部合格。 　　张经理再也坐不住，猛然站起身来，狠狠地盯视着最后的一台一体机，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此时，他心里慌张得要命，如同一万匹骏马狂奔而过。 　　林建国瞥了一眼身旁的同事，只见每个人都在定定的盯视着检验台，脸上布满了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便微笑着点点头，示意要他们放松。 　　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台一体机。趁人不注意，轻轻的呼了口气。作为总设计师，虽早在生产期，产品质量就已经过了严格的把关。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难题，他也没有办法做到全然自信。 　　“最后一台检测……合格！”稍顷，验货员报出了最终的结果。 　　SF的工作人员们纷纷站起身来，微笑击掌，互庆胜利。张经理耷拉着脑袋，目光呆滞的看着地面，他实在想不通，明明是新品上市，为什么能创造出这样的检测奇迹。 　　“张经理，可以卸货了吗？”林建国来到张经理的面前，客套的说道。 　　张经理转了一下眼珠，故作为难的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现在正是旺季，商场腾不出多余的柜台，而且人手也不够。只有厕所旁边的过道里有地儿，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就在那儿将就下吧。” 　　说完，还没等林继飞说话，他便匆匆推门而去。 　　“呸！”王处长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发泄着内心的怒火，“林总，这姓张的分明是在有意刁难咱们，真是个混蛋！” 　　“是啊，建国，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周天来到林建国的身边，神情沮丧的询问道，“我以前来买东西的时候，曾经去过厕所。那过道不禁狭窄，而且味道也……” 　　林建国神情怅然的看着台子上的一体机，拼命的压抑着内心的焦灼。既然眼下抱怨或是传递负面情绪都是无济于事的，那他就必须集中精力，想一切办法解决问题。 　　办法？！…… 　　突然，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一般在林建国的脑海中闪过，他的眼前顿时一亮，迅速抬起头来，直言问道。 　　“周天，那个地方可以打地铺吗？” 　　“地铺？”周天不由便是一怔，讶异的重复道。 　　“对。”林建国点了点头，他缓步来到台子前，拿起其中的一台一体机，按动了开关。叶片转动，清风徐徐。顿了一顿，他转身对着周天等人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记得以前黄师傅曾经跟我说过，当初他跟着我爸刚来S市创建飞机实验室的时候，为了创收研制经费，曾经在闹市摆过地摊。既然现在同样是条件不允许，那咱们就算是打地铺，也一定要把这三千台一体机卖掉！” 　　周天等人信服的点着头，连连说好。 　　“王处长，麻烦你抓紧时间将这边的情况汇报给党委。请他们通知全厂职工和家属想办法进行宣传，尽可能的多动员些人来购买。”林建国看向王处长，郑重的说道。 　　“好。”王处长点了点头，回应道。 　　“你们去趟车间，请工人们务必想办法用剩下的材料赶制出三千个微型儿童飞机模型，明天作为赠品送给购买一体机的顾客。”林建国看着供销员们，胸有成竹的下达着命令。 　　供销员们纷纷称‘是’，跟着王处长一同转身离去。 　　林建国待众人走后，缓步来到周天的面前，抬起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猛抽了一下鼻子，微笑着感慨说道。 　　“好兄弟，现在就看咱们的了。” 　　周天的眼中闪着泪花，唇边却泛着笑意，一语双关的回道：“好兄弟，一人一半。” 　　林建国深情的看着周天，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百感交集，含泪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