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又是一秋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枯藤悠悠地摇摆,荡着清风垂落,适才发觉,又是一秋。   黄叶飘落了思念。   “鹏儿,可看了张榜?”摇椅上的人慵懒地张开双目,将落于身子上的枯叶随手一扔,变个姿势,淡定地看着身前不住喘息的男子,眉眼之间含着微笑。   一名素衣蓝纱的侍女,娇小的面容上印着一分笑意,安静地站于摇椅之后,从容地望着自院下走来的少年。   秋日的院落甚是清冷,零零散散的种着几株梧桐,却也黄了枯枝。   鹏儿轻拍着胸口,微平了气息,欠身坐在摇椅旁的石阶上,将手中的佩剑放下来,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之上,扬起眉毛对摇椅上之人回以一笑:“阿叶,你果真料事如神,钟离姑娘确如你所言,被当堂释放了,下毒案虽未告破,却也有证据证明钟离姑娘事发当日未在现场。”静默了少许,抬眼看了看摇椅上懒散的身形,颇为担忧地说:“还有一事,不知算好算坏……”   阿叶随意地理了理垂下椅面的长衣,依然凌乱,却显出一份公子的优雅之气,“还有,就是由我接任审理此案,是吧。”   平静的语气,身子依旧在椅上悠哉地摇摆,鹏儿惊得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念及阿叶从来都如此般淡定闲散,便把原本要说的“你怎么知道?”生生咽了回去,只询问道:“你打算怎么审?”   阿叶转头看向鹏儿,颇为赖皮地一笑:“我懒得管,我查你审,我当旁听。”   “叶主人,您瞧鹏儿少爷,打从街巷回来就一惊一乍的模样,小奴给他泡壶茶去。”素衣侍女微微一笑,嘴角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恩。”阿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小奴便迈着小巧的碎步退下了。   ……   他如猫儿一般慵懒地淡笑着,想他如此一年方双九的少年,竟为官府破获了数起惊动朝野的大案,以至成为了京中知名恃才公子。学士府的刘大人被官员诬告贪赃受贿被打入天牢,因刘夫人曾在阿叶年幼饥寒交迫之时施舍给其一碗救济的粥饭,为报此“碗粥之恩”,他便暗中彻查了刘大人之案,终为其洗清了冤屈。事后,刘大人心存感激,也十分赏识阿叶,便将阿叶收为义子,赐其“卿叶院”,本希望他入朝为官,他却以天性不受拘束,行为懒散不宜朝中生活为由拒绝了刘大人的好意,成为此时这摇椅上正闭目养神着,拥有大批随从侍婢却是一介布衣的天才少年。   鹏儿是阿叶的至交好友,两人年幼之时都是沿街讨饭的落魄乞儿,直至被一江湖老翁看中,收为徒儿,教其习武,方才摆脱了偷食挨打的苦楚生活。阿叶幼时不爱习武,常常偷懒,每次偷懒都被师父抓住施与更严厉的惩罚,久而久之武艺倒是更精湛了,鹏儿性情老实憨厚,练功从不投机取巧,很受师父的宠爱。直至师父仙逝,两人便回了京。   阿叶的出身本是官族,父亲是提刑官,后因家府中生了场火灾,父亲叶焕然,母亲贾氏,以及府中的家奴侍婢都在那场火中丧生,阿叶有一小妹,被奶娘抱走了,至今不知下落。管家拼死救下阿叶一命,临终前对年仅八岁的小阿叶念:   “小少爷,老爷一生办案惩治了无数恶人,也是无数恶人的绊脚石,这场火来的蹊跷,老奴死了没什么,只是老爷在天冤魂不会安息的……你必要查清真相,以祭老爷和夫人……”   十几年来,阿叶隐姓埋名,一面寻找着失踪的小妹,一面暗查着那场莫名的火灾。本想过隐匿的生活,无奈每见冤屈之案总忍不住插手一管,久而久之,全京百姓皆知卿叶院中住着一位布衣少年,只因卿叶院归学士府,这布衣少年也甚是神秘,只知其文武皆精,破获数起惊天悬案,却未曾在百姓之间露面,所以无人知晓阿叶的样貌。 正文 第2章 你果然来了   鹏儿颇是无奈地看着阿叶,每次审案都如此,自己坐在审官之位,按照阿叶教授自己的一套话,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案情讲个水落石出,而阿叶在后堂旁听,甚至有时连听都不听,从卿叶院的后门出去,避过围在正门不远处对阿叶好奇想一览风貌的无聊之士,悠哉地上街去了,留他一人面对大小官员亦或民众的质问。   所幸的是,按照阿叶教他的话总是能让听堂和犯案之人心服口服,所以鹏儿时常奇怪阿叶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这次钟离姑娘牵涉进了投毒案,你还要我审?”   阿叶很是夸张地打个哈欠,“没事,三日后你安心去审就好,”抬眼望了望卿叶院的上空,三两只迁徙的秋鸟飞过,随口念道,“秋燕过空不留痕啊……钟离该到了吧。”   “啊?”鹏儿惊诧出声,“钟离?”   阿叶微勾起嘴角,懒懒地垂下眼睛,淡笑不语。   小奴端着茶盏自廊下走来,将茶放在摇椅旁的小桌上,小心翼翼地为鹏儿和阿叶斟茶,而后便乖巧地退在阿叶身边。   阿叶本没有贴身侍婢,只因这小奴照料的实在周到,便也就习惯了她在身边。   他亦从未问过她的名字,只听她自称“小奴”,便也随着她叫了。   “叶主人,您前些时候又去江南了吧?”小奴微微探身,一脸浅笑着问道。   “恩……”阿叶懒懒地转过身子,半睁着眼睛,一脸玩味的笑,“小奴丫头怎知我从前曾去江南呢?”   小奴神秘地笑笑,“不告诉您。”   阿叶摇摇头,也不再追问,只朝她淡淡一笑,便继续悠哉地躺在摇椅上。   卿叶院中一阵秋风袭来,梧桐叶飘下几片,轻轻地落于摇椅之上,阿叶抬了抬手又放下了,落着吧,他懒得再去管这枯黄的叶子,反正不影响他悠哉的心情。   ……   菊花黄的灿烂,又是一季。   一袭白色的身影映入他漆黑的眸子,随着那渐行渐近的微笑,他慢悠悠地从摇椅上起身,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望向来人。   她眉间一点朱砂美得动人心魄。   小奴定定地看着渐走渐近的貌美女子,忍着心生的一抹酸楚,强装着微笑,微微欠身迎道:“钟离姑娘好。”   鹏儿提剑上前应道:“又被阿叶猜中了,你果然来了。”   钟离嫣然一笑,眼神晃过阿叶:“他不去算命卜卦,确是有些可惜了。”   阿叶不理会钟离的玩笑话,问着:“在牢狱中的几日没吓坏你吧?”   钟离坐在摇椅上,把玩着梧桐叶,“我从未怕过,因为我知道你很快就会救我出狱啊……”脸上是温婉的微笑。   阿叶扬起手,宽松的长袖顺垂而下,指尖轻轻抚上钟离眉间一点云霞状的朱砂。   “怎么?”钟离抬眼看着阿叶。   他淡淡一笑:“漂亮。” 正文 第3章 愿听其详   若说起钟离,便要追溯起两年前冬夜的花灯节了。阿叶住进卿叶院半月之后,正巧赶上了一年一度的京都花灯节。猜灯谜是各路文人皆爱的游戏,当晚,一灯展处别出心裁,要一路人出迷,另一路人猜谜,不觉中变成了文才与巧思间的较量。   当晚出迷之人是一貌美女子,另有路人猜谜。几局过后她的迷题越来越难,让猜谜之人困窘不堪,偏巧阿叶和鹏儿在场,鹏儿便使坏将阿叶一把推上前:“他会猜。”   阿叶本不愿猜,无奈已站于那女子身前了,便轻笑道:“在下不才,欲破姑娘之谜。”   她回以一笑,“射国字。半部春秋。”   “秦。”   “射国字。春去也,花落无言。”   “榭。”   “上上下下,不上不下。”   “卡。”   几局下来,阿叶次次都是随口便破了她的迷题,让她颇有了一些挫败之感,围观的文人渐多起来,阿叶不想再纠缠下去,便笑道:“我为姑娘出一迷,可否?”   女子礼貌应答:“愿听其详。”   阿叶望着眼前之女的娇人之貌,瞥到她眉心一点朱砂,赞道:“射人。出水芙蓉一点红。”   女子微楞了少些,待反应过阿叶是在问她的名字之后,脸上禁不住浮起片片红霞,羞涩答道:“小女钟离。”   阿叶淡笑颔首,附在钟离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便与鹏儿一起朝灯火弥漫的巷尾缓步走去。   钟离心中一惊,搓着手指喃喃地念:   卿叶院……   适才明白,原来她竟是在和京中所传卿叶院中的布衣少年对诗猜谜。   ……   此后又有一次上街之时,竟在不经意间看到阿叶正从卿叶院的后门出来,两人一眼便认出对方,再往后,便成了常来常往的朋友。钟离也得了阿叶的特许,可随意进出卿叶院,成了卿叶院中唯一不是侍婢的女子。   此次,江南发生了毒杀案,此案中共有五人丧生,其中四人是江南总督府的家仆,一人是总督夫人,这总督夫人也是皇帝的后宫新宠韩娘娘的娘家姐姐,许是韩娘娘给皇帝吹了些枕边风,皇上在朝上钦点密查院彻查此案,于是此案在一夜之间成了惊动朝野的大案。   钟离曾当过总督夫人的梳头丫鬟,后犯了些小错被夫人赶出了府邸。案发前几日,正巧钟离赴幼时一青梅竹马姐妹的邀请,为其庆贺生辰。途遇总督夫人,事隔多年,夫人念钟离走后别的丫鬟总不如她照料的好,一心想拉钟离回府,可钟离的父亲在京中开了家织布坊,生意也甚是兴旺,如今的钟离是家中的大小姐,便婉言拒绝了夫人。   为姐妹庆过了生辰之喜,钟离准备回京时去总督府向夫人道别,哪知进府却见几个家仆倒于院中,其余的不知去了哪里,慌张之余不忘去夫人之房,不料夫人也出了事,匆匆忙忙向府外跑要报官时,总督大人正从外而进,见钟离如此狼狈,又见自己府中的家仆和夫人都被害了,问也不问便将钟离当凶手抓了起来。   钟离被押往密查院之后,阿叶得知了此事,亲自去了趟江南,三日内查清了此案,又匆忙赶回京,写信派人送去密查院,顺便将事发当日钟离未在案发现场的证据一并给了去,密查院的卿大人一直赏识阿叶的才华,了解钟离是清白之人后,便将她当堂释放,又向皇上请示并被批准了,由阿叶审查此案。 正文 第4章 漂亮呀   此时,钟离颇为享受地躺在阿叶的摇椅上荡来荡去,丝毫不见被打入天牢的委屈之色,鹏儿看着钟离不言不语,阿叶更是很无奈自己的摇椅被她抢了去,那可是他最喜欢的椅子,躺在上面舒服得不行……   阿叶故作不满地“哼”了一声,听在钟离耳中却满是孩子气。他懒懒地靠在梧桐树上,学着钟离的样子把玩着枯黄的梧桐叶子,转眼看向钟离灿烂的笑颜。   摇椅荡上来,晃下去,又荡上来,再晃下去……   渐渐的,阿叶感觉所有院景全部都淡了色,只留下摇椅上的人儿眉间生出的那一点殷红,随着摇椅的起伏,荡漾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仿似生了一场梦。   小奴只是面带淡笑地望着那摇椅上坐着的钟离小姐,却将酸楚深深地掩在心底。   ……钟离,该是他要娶的人罢。   罢了,他喜欢就好。   小奴暗暗地想着,渐渐觉出了些许释然,于是将盘中花糕小心地捏起一片,“钟离姑娘,给,这是厨娘刚做出的花糕,可是叶主人最喜欢的呢,也来尝尝吧。”   钟离寻着声音望向小奴,待看见小奴正朝自己递着花糕,不禁歉意地一笑:“呀,我不是很喜欢吃花糕……”   小奴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目光下意识地朝着阿叶望去,阿叶淡淡一笑,随意地将小奴手中的花糕接下,懒洋洋地念道:“那就给我吃咯。”   小奴看着阿叶温和的淡笑,乖巧地点点头,心里禁不住微微一动。   他的笑,总是那么温暖,正如三年前江南东领桥头的那场偶遇。   ……   待了一会儿,院下的石阶小路上多了位洋溢着甜美笑意的女子正迈着轻巧的步子朝向摇椅这边走来。钟离从摇椅上起身,冲来人道:“燕子,都说要你早些来,好引你见见阿叶,你这么晚,我都要回家了。”   燕子不好意思地堆笑道:“小姐莫怪,实在是这卿叶院的路太难找了,燕子以前伺候老夫人,从未出过府,老夫人仙逝后才跟了小姐,今天是头回出这么远的门,本是一个时辰前就出来了,可绕了半天都找不到卿叶院,最后劳烦了一位过路的小哥带我来的……”   钟离诧异道:“远?家里与卿叶院的后门就隔着三家店铺,走不到百步便到了,不远啊。”   燕子莫名其妙地搔了搔头,嘟起嘴道:“那可能是燕子迷路了……”   鹏儿走上前,看着燕子,问:“你不会是路痴吧?”   阿叶微微抬眼,懒散的目光定在这一身蓝衣白纱的姑娘身上,淡然笑道:“怕是你此刻再出去就找不到自己家在何处了吧。”   燕子听过阿叶的话更是脸红得不知所以,只得诺诺地回道:“见笑了。”   钟离瞥了阿叶一眼,“好了,我家燕子除了认路不行,什么都会,你们就别笑了。”说着拉起燕子的手,走到阿叶身前,笑说:“燕子,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   燕子抬起眼睛,抓住机会将传说中的阿叶从上而下打量过一番,面部轮廓精致,稍显消瘦,脸色略显苍白,手指的骨节微微凸显出来,捏着一片枯了的梧桐叶,一袭宽松的红裘袄,几缕黑发顺垂下肩。   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   阿叶就这么微笑着任由她盯着自己看,直至燕子收回了目光,向他缓缓伸出手,他疑惑地朝着燕子的指向望去,只见两只蝶儿盘旋飞过,互相追逐着,渐远渐高。   “漂亮啊。”燕子抬头痴痴地望着远去的蝴蝶,笑着叹道。   钟离也随着她笑,“好了,再不回家爹爹又要说了。”   燕子点点头:“好。”   临走之前,钟离望着鹏儿和阿叶神秘一笑,后附在阿叶的耳边碎语几句,末了还不忘说句:“别忘记了哦!”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卿叶院。   小奴神色复杂地看着钟离,也道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心中一阵压抑。   待到何时,她才能如她一般,附在他的耳边道出那在她心中掩埋了三年的往事。   或许,本就不会有那一日罢。   ……   鹏儿看着一旁悠闲的阿叶,好奇问道:“钟离刚才对你说什么?”   阿叶坏坏一笑,朝鹏儿招手:“你附耳过来。”   鹏儿配合地将耳朵贴过去,阿叶神秘兮兮说道:“你头发上插着一根公鸡毛……”   “啊?”鹏儿下意识地将手抬上脑袋,适才反应过来,骂道:“你个死阿叶,就会坑骗老实人!”说完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小奴望着鹏儿那憨笑的模样,也随之浅笑道:“诶,鹏儿少爷,您这回可说自己是老实人了,以往叶主人怎么夸您老实,您都不承认呢。”   “去去去,”鹏儿扭过头来看着小奴,哼道,“你个小丫头如今也敢说我,怎没见你跟这懒鬼开过玩笑,莫不是你也看我好欺负呀?”   小奴看着阿叶,收回笑,小声地回了一句,“叶主人总是在笑,逗与不逗都是一样的嘛。”   阿叶坐回摇椅上,将手中的梧桐叶扔了去,懒洋洋地眯眼望着天边的夕阳,回味着钟离的耳语: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嘴角残留一抹微笑。 正文 第5章 好厉害的功夫   月光如水般倾洒卿叶院,梧桐之影斑驳而落,清风来袭。   明日清晨便该审理毒杀之案了,此案中牵涉了皇权贵族,阿叶忽有了一丝复杂的思绪。父亲一生忠诚,到最后却被恶人害死,一场大火毁了他的家,连着他的抱负也在火中淹没了。一直以来,虽然审理着大大小小的案件,却不要任何名分,因为他不想和官宦皇族扯上一点关系。稍俱讽刺的是,现在他不仅是一品大员刘学士的义子,还要奉圣命查案。   阿叶摇摇头,当作是自己酒足饭饱后的胡想。   抬眼瞥了瞥夜空明月,悠悠地起身,随声道:“时辰差不多了啊……”   正念着,便见小奴迈着小碎步上前,为阿叶换上新的衣袄,待为阿叶理好衣饰,便欠身行礼:“叶主人,您可知这衣裳是哪家裁的?”   凡是卿叶院中的仆人都受了阿叶之命,在每年九月初二这晚,要为阿叶做上两件新衣裳,一为男装,阿叶自己穿;另一为女装,做了就在箱中放着,没有人穿。至于原因为何,除了阿叶本人和鹏儿就再无人知晓了。   “不是一直都交给居菱布坊做的么?这件衣裳易了主?”听过她的话,阿叶便微笑着回道。   “当然也是居菱布坊的料子,只不过这次给叶主人做衣裳的是钟离小姐,她说这是她一针一线缝的,打早就开始做了,可这几日被抓进了天牢,耽搁了几天,才被释放出来就抓紧赶活,总算在今晚之前把活赶出来了,午后来时交予小奴的,说是等晚上再告诉您。”小奴只是淡淡地回应着,脸上仍是那乖巧的笑意,只是心里苦涩依旧无人得知。   听了这话,阿叶心里不由的一暖,挥挥手让小奴退下了。月已更见明朗,阿叶想起钟离临走时的约定,便悄然踱步从后门离了卿叶院。   ……   朝着居菱布坊走去,刚走几步便看到了钟离的身影,钟离也似看到了阿叶,正朝着他挥手。阿叶看钟离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却也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钟离望着阿叶一袭红色身影渐近,便上前迎道:“你晚了半柱香的功夫儿。”   阿叶伸手抚了抚钟离额前的青丝,笑道:“那你是要罚我?”   钟离神秘地点点头,一把拽过阿叶的手:“跟我来。”   阿叶就这样被钟离牵着,在人声鼎沸的秋夜街巷上走着,穿过了一条街,又拐过了一个路口,途中阿叶停下来偷偷拿了一条缠指红线,还没来得及付钱便又被钟离拉走了……   秋湖之畔。   “女子怎能如此粗犷呢,还好是被我见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不知还有没有男人愿意娶你。”阿叶看着钟离泛红的双颊,开着玩笑。   钟离抬起脸,直视着他的眼睛:“若是你呢?”   阿叶只觉她眉间的一点朱砂在淡淡月光下美得惊人。   一条红线从怀中抽出,轻轻拉过她的纤纤美指,红线缠过,阿叶却只是微笑,也不言语了。   “阿叶,我为你准备了一首小曲,不过我方才说过要罚你,就罚你为我的曲子添上埙音吧。”钟离心里暗明阿叶的意思,淡笑着将红线取下,揣在怀中,抬手指着湖心的楼阁,“我的琴不便晚上带出来,白天要燕子放在了那里,可现在已经没有渡船了。”   顺着钟离的指向望去,阿叶轻轻一笑,“既然你的古琴在阁楼之上,那便去湖心吧。”说完将钟离揽在怀中,轻身而起,脚点过湖面,便到了湖心阁楼上。钟离第一次见识阿叶的轻功,站在阁楼上望着对岸,禁不住赞叹道:“好厉害的功夫……”   阿叶懒懒地靠在栏边坐榻上,将腿也一并放了上来,摸出随身带着的埙,见钟离坐在了古琴边,便合着琴律吹起了悠扬的曲调。   调起,词出。   钟离温婉的柔声在阁楼边荡漾不止。   绿纱裙,白羽扇,珍珠帘开明月满。长驱赤火入珠帘,无穷大漠,似雾非雾,似烟非烟。静夜思,驱不散,风声细碎烛影乱。相思浓时心转淡,一天清辉,浮光照入水晶帘。   意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复牵连。从来良宵短,只恨青丝长。青丝长,多牵绊,坐看月中天…… 正文 第6章 月已过中天   歌声止,月已中天,两人却久久无言。   终是钟离破了这寂静,“阿叶,生日快乐。”   阿叶此次真的愣住了,他从未说过自己的生辰,钟离又怎会知道?   钟离像是看破了阿叶的心思,笑着走到他身边,望着一汪湖水,念:“我一直奇怪你为何在每年的九月初二都会让爹爹的布坊做两套新衣裳给你送去,那日实在忍不住,便问了鹏儿……”   阿叶望着湖面,想了许久,终还是开口说道:“今日,不止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小妹的生辰,她小我两岁,也是九月初二的生日。”叹口气,念道:“若她还活着,今日正满十六岁……小时候,爹爹做官清廉,没什么礼物送我们,只有母亲,每年生日都会给我们一人买一件新衣,且不说有多漂亮吧,两个小孩子穿在身上,可自豪了……”   “你相信她还活着的吧,不然怎会每年都为她准备新衣裳呢?”钟离听着阿叶笑谈自己的身世,心中禁不住为他一痛。   阿叶微微颔首,未来得及说话,便见有六七个蒙面人舞着刀剑踏湖而来,阿叶轻身一转,一手将钟离护在怀里,一手与蒙面人比着招式。钟离躲在阿叶怀中被吓得不轻,暗自奇怪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为何要刺杀他们?   那六人却招招逼人,打斗之中阿叶不经意瞥见一人的腰间隐隐露出一丝黄穗。此时一直未动手的带头之人喊道:“这位侠士,你武功不凡,能敌过我这六兄弟,却未必是我的对手,倒不如放开怀中女子,让我等完成任务好去交差,我们也不会伤你。”   阿叶冷冷一笑:“你们回去转告韩娘娘,可告之这话出自‘阿叶’之口。钟离姑娘不是凶手,明日卿叶院将审理江南总督府毒杀一案,娘娘若是信不过可向皇上请辞亲临卿叶院,此时案件未清便听信传言,暗杀钟离姑娘,为时过早了罢。”   那黑衣人打个手势,其余人都收了招式,阿叶便也停了手,双方对视着。   “原来是卿叶院的叶主人,久仰大名。你怎知我们是韩娘娘派来的?”黑衣人问道。   阿叶一笑:“钟离姑娘素来没有什么仇人,更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只是近日牵涉进了投毒案,传闻都说是她杀了总督夫人,本要问斩却被密查院放了出来。而韩娘娘又是总督夫人的亲妹妹,听说了此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钟离,想来想去,能派出皇宫御前六大侍卫的也就只有她了。”   黑衣人显然又是一惊:“你又如何得知我们是御前侍卫的?”   阿叶朝其中一人努努嘴,又看向那带头之人,“你这位兄弟的腰带都快掉了,还怕我看不见那面黄牌?暗杀任务执行时还带着黄牌,稍有脑子的人都会知道你们的身份。”   黑衣人一摆手:“叶少侠的话我会转告娘娘,我等先行一步。”   几人再次踏湖而去,留下湖面的一丝涟漪。   钟离这才敢从阿叶的怀中挣出来,长吁口气,拍着胸口道:“该是时候审案子了罢……”   阿叶点点头,未发话,只是接着靠在栏边半眯着眼睛望向明月。   就好像暗杀从未发生过一般,埙声再次幽幽响起。   月已过中天。 正文 第7章 不是死了四名家奴么   卿叶院,梧桐更兼细雨。   鹏儿将换上堂审之装,却被阿叶懒洋洋的声音打断:“秋雨适时而来,还是由我来迎妥善些。”   鹏儿不知阿叶所谓何意,却也不由地将目光投向院外朦胧的雨幕,随口回道:“是啊,昨儿个还艳阳高照,今儿个就下起来了,这雨可真不等人啊。”话刚完便听得院外一声喊:“韩娘娘驾到……”   阿叶打个哈欠:“说来就来,看来今日这雨可得下一阵子了呢。”下榻,将鹏儿的审服换下,懒散一笑,“难得娘娘这么有雅兴冒雨来听审,看来我是逃不过喽。”说着将审服穿在自己身上,一旁随侍的小奴忙上前为阿叶穿戴着,恰时韩娘娘也进了正堂,鹏儿连带着堂中的婢女侍从纷纷行礼恭候。   小奴亦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儿,随着众婢一并倾跪。   阿叶却仍不慌不忙地摆弄着自己的审服。   韩娘娘盯着摆弄审服布扣的阿叶,阿叶抬脸对上韩娘娘的目光,微笑着作揖行礼:“韩娘娘吉祥……”   她挥手示意平身,径自走上阿叶平日闭目养神时用的正位摇椅,两名侍婢跟随分站一左一右,慢悠悠地坐下,声音娇柔无比:“你就是阿叶吧?”   阿叶微笑:“承娘娘抬爱,正是小民。”   她的目光又看向一边的鹏儿,抬指问道:“那你呢?据说审案一直都是你做的,阿叶主人从未露过面啊。”   鹏儿走上前道:“回娘娘,小民是阿叶的至交好友,所有的案件都是先由阿叶查明真相后告知小民,小民再照着阿叶的意思来审理的。”   “若是本宫想听叶主人审案呢?能否给本宫这一薄面?”   阿叶的微笑依旧未曾退去,“早已备好堂面,只等娘娘亲临了。”做一“请”的手势,继而便有侍从领着韩娘娘走向审堂。阿叶与鹏儿随在其后,鹏儿暗自嘀咕:“怪了怪了,一桩江南投毒案竟引来了韩娘娘,这娘娘不是不得擅自出宫的吗?”   阿叶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说道:“虽说你鹏儿脑子不怎么灵光,却连这都没想到也实在丢了些人,韩娘娘现在是后宫最得宠的,传闻下个月就会晋升贵妃,她在皇上身前念一两句,出宫又有何难?”   鹏儿偷偷白了阿叶一眼,却见阿叶早转过头装作不看他的白眼,而看廊外雨幕去了。无奈,只得乖乖走在韩娘娘身后,再不多言。   ……   众人赶到审堂之时,堂下早已押着一人,另有总督大人坐堂旁听,为韩娘娘行礼过后,阿叶便懒洋洋地坐上正坐,准备开审。这是阿叶头回坐在审堂的席位上,唯一的感觉就是:座子太硬,不比自己的摇椅舒服。   眯着眼睛,略带笑意地望向堂下所押之人:“何氏?”   其人眼露不屑,回道:“江南姚府医师,姚丞涧是也。你若识得抬举便快快放了我。”   阿叶一抹冷笑:“姚医师,原是前任太医院总管大人啊,不过前阵子已经辞职还乡了的……阿叶本就是不识抬举之人,你还是快快道出杀害总督府夫人和五位家奴的经过罢。”   此话一出,韩娘娘与总督大人同时发问道:“不是死了四名家奴么?怎会是五名?” 正文 第8章 难道忘记姚妃了么   阿叶但笑不语,只是直直盯着堂下的姚医师,他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却还是嘴硬地辩道:“我与总督府向来无仇无怨,又怎会动杀心?你不要胡乱栽赃。”   总觉得审堂的坐榻不舒服,阿叶便起身迈步到堂下,缓缓走到他身前,微一扬手,他即觉到一丝明恍的亮光,眨眼一看竟是一枚细小的银针,当即语痴:“你,你是怎,怎么得到的?”   阿叶摆弄着手中的银针,装作毫无关系地随口答道:“我去挖了你家的祖坟。”   姚医师气结:“你……”   阿叶一笑:“总督府的后院有一花园,本来草叶向上而生,却有一部分草有被踏过的痕迹,更有,在两片草叶之上,竟发现了血迹。”   阿叶将长袖一拂,淡笑着扬指示意,便有侍从端出一木盘,盘中一抹白布,布上正是两片染着血印的草叶。   阿叶捏起草叶给堂中之人看了看,又放回去,道:“钟离上堂。”   钟离从后堂走出,向总督大人和韩娘娘行礼,阿叶问道:“钟离,讲讲当日你进府发现尸体的经过。”   钟离点头:“那日,钟离本是想去府中向夫人道别,进府后却见四名家仆倒在前院当中,心下奇怪,便上前试探,一试便知四人已经断气,惊慌之余跑到了夫人房里,见夫人也遇害了。”   阿叶问道:“可见血腥?”   钟离回道:“未见血腥。”   阿叶颔首,让钟离退下,故作疑惑地笑问:“照钟离所言,这便奇怪了。四位家奴与夫人都是中毒而死的,未见血腥,那这草叶上的血迹又从何而来?经验尸,死者口中并未发现毒物,那又是怎么中毒的呢?”   “所以,阿叶先猜想这血印的由来,细查发现总督府后院的泥土有被人刻意扫过的痕迹。话说回来,这血迹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于是,我提出了一个设想,受害的家奴不止四名。而在后园中遇害之人是因为抓住了凶手的把柄,才被杀害的,而这一次却留下了血腥。凶手杀死他后,因怕他的尸体泄露自己,便踏过园中花草去取了一些盆栽之土,洒在了园外地面上,用以覆盖血迹,自以为天衣无缝,可却不小心在草叶上染了血印。”   “自然,只是这些我还没有怀疑到你——姚医师。随后,我便恳请总督大人的允许,验了尸体,发现尸体口中虽没有毒物,可每人的手腕处都有细小的破皮划痕,划痕处更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孔。阿叶便又想到,很有可能是毒针所致,而这些针孔的位置更有一特别一处,就是并非右手发针,而是用左手,并且施针奇准。于是,我便想到了你,姚医师。你深懂医术,熟知药理,于两个月前辞官还乡,老家正是这江南之地,先天右手为残,而左手针灸之术远近闻名。”   姚医师的额头开始不住地冒汗,勉强扬手擦了擦,问道:“就算如此,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阿叶淡淡地笑,坐回堂上:“所以,才有了我挖坟一幕。”顿了顿,接着说道:“怀疑到你,便开始查你有何藏尸体的好地方。查到你家祖坟处时,发现了一新立的‘姚圣羽’之坟墓,碑上只有这三个字,阿叶思索许久也不曾记得姚医师家中有这人,终决定派人挖坟。果不其然,所谓的‘姚圣羽’只是个幌子,地底掩埋的正是宁愿被你杀死也要将你的罪证护在怀中的总督府管家老伯!因为管家知道你是用毒针害死了家仆和夫人,他便抢下你随身带着的医药包,直至被你杀死了,而那医药包中,正藏有你杀人用的剧毒银针。”   “自然,医药包早已被你埋尸之时毁证,却不知百密一疏,死者指甲中的布屑因不好清理,而依旧残在,除去那布屑,我细细验了尸,姚大人,你定想不到……管家老伯为了不让你在法外逍遥,不惜用针暗刺自己,将罪证留在自己体内,亦不让你发觉抢了去。在尸身的侧腹之处,有一针已然深刺进了腹内,就是这一根你未来得及发现的毒针,被在下拿来了——当判处你死刑的重证。”   阿叶说完饮口茶,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堂下姚医师,“就这些了,我说的没错吧。”   姚医师被说的无言可辩,只是不住地摇头:“怎么会,我做的这么周密,还会被你识破……”   阿叶一挥手:“带下去吧。”   “且慢。”韩娘娘和总督大人起身同声说道。总督大人欠身:“娘娘先问。”   韩娘娘点点头,恨恨地看着姚医师:“说,你为何要害我姐姐?”   阿叶听此话打断道:“娘娘莫急,先将他押下去,因由阿叶自当讲给娘娘和总督大人听。”   韩娘娘稍作犹豫,见阿叶微笑看向自己,终于还是挥手道:“也罢,带下去吧。”   ……   待一切办妥,几人重回正堂之中,见阿叶不慌不忙,迟迟不解释姚医师杀害自己姐姐的缘由,韩娘娘有些心急了,与总督大人对看一眼,便问道:“阿叶,你还未对本宫解释,我姐姐为何遇害?”   阿叶嘴角浮起一丝隐隐的笑意,望着院外渐弱的秋雨,眼神似是穿透了一切。   “娘娘难道忘记姚妃了么……”   声音依旧懒散,却充满感叹。 正文 第9章 不懂为什么   雨后逢轻雾,缭绕若烟。   添了些衣裳,如同往日于摇椅上荡着身子,袄袖垂落,清风阵阵。   小奴默默地站在他身边,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不解就问吧。”阿叶依旧闭着眼睛,却不明不白地道出这样一句。   鹏儿稍惊,刚见阿叶如此悠闲,正想要开口问审案后他说的那话为何意,不料阿叶竟又看出了他的心思。   “你那日只对韩娘娘说一句‘姚妃’,她和总督大人便二话不问就离开了,你判姚医师斩立决,却又要我辛辛苦苦找来另一死囚在暗中换下姚医师,救了他一命,到底所谓何意?”   阿叶歪头一笑:“因果报应,韩娘娘和总督不敢提及‘姚妃’这人,自然会唯恐避之不及,早早走人。”凝神看着鹏儿,顿了顿,又用淡淡的语气解释道,“姚妃,与韩娘娘一起是后宫最得宠的,半年前却因设计谋害龙子被打入了冷宫,其父与宫中众多婢女遭受牵连,被凌迟处死的有二十多人,其中就有姚妃之父。姚医师其实是姚妃的叔伯,与她父亲本是兄弟,姚父被处死后,他也就辞官还乡了。”   鹏儿仍是不解:“据说韩娘娘与姚妃本是后宫好姐妹,可这又和投毒案有何关系?”   阿叶轻叹一声:“后宫之中,真有好姐妹么……”许久,才接着说道:“姚妃谋害龙子一案,提审时,姚妃说害死龙子的羹汤虽是她送去的,却是韩娘娘手下人调制的。话虽如此,韩娘娘正得宠,姚妃也空口无凭,结局还是凄惨。姚医师必是想为其报仇,却又害不了后宫深院的韩娘娘,只得害死她乡中的姐姐出气了罢。”   “原是如此,这样一想,姚家也确是让人同情了。所以你才暗中救姚医师一命?”鹏儿乍然明白了阿叶的作法,既是惊异,又是感叹。   风微冷,阿叶紧了紧衣袄,接着躺在摇椅上惬意地晃着身子,再不言语。   鹏儿也悄悄离了去。   他忽地觉出了一丝孤独,嘴角却依旧倔强地扬着淡淡笑意。   “小奴……”他习惯地朝身旁唤道。   无人回应。   他缓缓睁开眼,歪过头来,懒洋洋地望着身旁空空的位置,微微蹙起眉头。   “叶主人。”小奴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阿叶回首,只见小奴仍是穿着那蓝碎花的素衣,怀揣一件厚厚的红袍,脸上的微笑乖巧如前,“这天儿越来越冷了,小奴怕您受凉,进屋取了件袍子,您既喜欢在院儿里头看这梧桐,就披上这袍子吧,暖和点。”   “恩,”阿叶淡淡地应了一句,“小奴,也该……多穿些了啊。”   小奴一怔,瞬而觉着心中如食蜂蜜一般甜,“恩,小奴知道了。”   阿叶望着她脸上的笑意,微微摇头,笑道一句:“傻丫头……”   “就傻。”小奴顺着高兴,便回了句嘴,而后又收回笑,乖巧地陪在阿叶身边。   阿叶也不再言语,懒懒地闭上了双眼。   只要有她在……便很安心,不懂为什么。 正文 第10章 多年无果   十几年前家中莫名而生的那场火灾,至今而止已有了些许眉目,其实在心里已经肯定火灾的幕后之手,却苦于证据都在火中被湮灭,便一直隐忍着迟迟未审。   雾色浓郁,似隐隐觉出了一点殷红,燃起了些许暖意。   “钟离么?”   来人轻轻一笑:“你就只念着我家小姐,别人都入不进你的眼么?”   阿叶听出了这声的主人,慢悠悠地睁开眼,如以往般淡笑道:“原是燕子啊,怎么,这次没迷路吗?”   燕子发上别着一赤红色簪子,也不怪他朦胧之中误将这红色认成了钟离眉间那一点朱砂。   燕子责道:“我不熟得路,不迷才怪,还好这次有了些经验,先找到了卿叶院的后门,见后门锁着,又顺着院墙走,总算让我找到了。”   阿叶笑意更浓了:“原来如此,燕子还真是聪明……”   燕子也不听他话中嘲弄的意味,只顾自说道:“钟离小姐听闻京中新开了一家茶苑,据说苑中那掌柜的不止茶艺好,算卦卜命也甚是灵验,小姐此时在家中忙着纺布,差我来通告一声,午后共赴茶苑,饮饮茶,算算命。”   阿叶轻道一声:“好。”继续悠哉地把玩手中梧桐叶。   燕子无声退去。   偌大的院落,又空留他,独伴梧桐飘曳落。   不……还有他身边,那默默无声的小奴。   ……   秋雾消散。午后,清生茶苑。   新开的茶苑或多或少都会吸引来更多的茶客。一来,真正的茶客好奇心重,总要品品这里的茶水有何不同之处,讲究也较新奇;二来,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更有不识得茶艺的伪雅士,假文人也会来凑个热闹,他们清吟小诗,品茶弄墨,张显自己的才华,实则只是一副皮囊,内在没什么真料子;再来,就是像阿叶和钟离这般的了,略知一二,不张扬却也不隐匿,只当此处是个约人的好去所,闲得无事来便会来逛逛。   “公子,姑娘,若卜卦,请随心抽取一签,若饮茶,请自便坐下,小茶稍后奉上。”掌柜一袭素雅青衣,端坐台面之上,面含微笑,淡看过往的茶客,不时会说出这样一句。   钟离走到他身前,阿叶随后跟到,掌柜面露惊色,诧异道:“两位生来富贵相,将来必成大业之士啊,愿不收银两,只望抽一签,让老朽为两位卜一卦吧……”   两人稍稍一愣,随后钟离笑道:“掌柜若有此意,我俩也不客套了,为我俩算算吧。”说着,随手从筒中捏起一签,递到掌柜手中:“就是它了。”   掌柜细细看了许久,诧异之色不见平息,却更是浓郁了,终说道:“姑娘抽得的是上上桃花签,我的签是百年前由祖父传下来的,百年来姑娘是第一位抽得此签之人啊!此解为桃花卦,是说姑娘一生注定命犯桃花,因花生,因花败,既是福贵之人,又是悲恋之生……”   钟离听得疑惑,思索少倾,断言道:“掌柜,你算的不准。要说福贵,家父是居菱布坊的老板,勉强可算。可要说悲恋,就差矣了,小女怎会一生命犯桃花呢?”   掌柜频频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钟离性子颇急,见掌柜不再多言,便一把拉起阿叶:“传言不可信,他算的不准,我们不听他的,去喝茶。”   阿叶迟迟不动,嘴角抿着微笑,正对上掌柜观相的神色,信手捏起一简竹签,递与掌柜,问道:“此为何解?”   掌柜面色愈加浓重和惊异,沉思后,望着签解到:“白米撒于稻谷,天龙藏于人间。公子之签与姑娘一样,是福贵之签,将来必在仕途上节节高生,只不过这签中藏着浓重的悲色和血光,甚是惊人啊。”   阿叶淡淡一笑,不说他话,道一声“有劳”,便携钟离走开了,只留得掌柜不住地摇头感叹。   两杯茶盏奉上。   阿叶从来不信算命之言,刚只是为给掌柜一个面子才随手抽了一签,不料他竟给自己安置了一个大福大贵又悲悯的命运,听得他心中直发笑。他从不愿涉政,更不愿走上仕途,只愿为父母伸冤之后,娶到才貌双全的钟离,在那清冷的卿叶院中,平静度过这一生,小奴作陪,鹏儿为伴。   还有……   找到那多年不见,生死不明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