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重生   章绣锦听到小孩的哭声时,还在想这是自己的哪个重孙子。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被大人拿过来做了筏子,想在自己面前讨个好。
  
  不过是为了皇帝的那一跪罢了。
  
  她这样想。
  
  不耐烦地睁开眼,她忽然愣了一下。
  
  出现在眼前的是轻紫色缕金蝉翼纱,风正轻轻地吹着,纱帘一阵晃动,米兰的香味从外面传进来,清香动人。
  
  有人在帘子外走动,窗户打开的声音响起,随后她听见有人在小孩的哭闹声中,有人压低了声音说:“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非要将四姑娘与姑娘放在一个院子里。四姑娘一闹,姑娘就别想好好睡了。”
  
  “别说了,”另一个声音说,“姑娘也该醒了,别让姑娘听了不高兴,又要闹将起来。”
  
  章绣锦慢慢地转头看向四周。
  
  一切都有些奇特的熟悉感。
  
  举起手在眼前看了看,她看到一双白白嫩嫩的手,肉嘟嘟的,五指都不甚分明。
  
  小孩子?章绣锦愣了一下,在心中笑了起来。
  
  活了八十多,如今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这还真是新奇又有趣的体验。章绣锦想,也不知道这个小孩子的家里是什么情况。不过,用得起蝉翼纱做帐子,想必也是富贵人家。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了,没过一会儿,章绣锦就看到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将纱帘挂起,然后过来抱她。
  
  这个人倒是有点儿眼熟。章绣锦这样想,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
  
  也许是哪家的媳妇子,在自己跟前露过面的?她想,要是想的起来就好了,就可以知道,现在自己在哪户人家了。
  
  那媳妇子过来小心地抱了她起来,笑吟吟的:“姑娘醒了?珍珠来给你净面。然后去见夫人,用朝食哦。”
  
  她这样哄着,自己轻手轻脚的用热帕子给章绣锦擦了脸,又抹上了润脸的香膏,然后才给章绣锦换了衣裳。
  
  看着角落里的落地窗,章绣锦发现这个身体现在大概一岁多一点,穿着大红色的夹衣,手上脚上都套着赤金的环,点缀着两个铃铛。
  
  一路抱过去的时候,铃铛声响个不停。
  
  出了门,就看见偏房里,看上去与这个珍珠差不多年岁的妇人抱着小孩子出来,对珍珠行了一礼:“见过珍珠姐姐。”
  
  “起来吧。”珍珠说,“小心照看着四姑娘,休要让四姑娘又哭闹个不休了。”
  
  那妇人的脸颊略微红了红,低声应是。
  
  规矩倒还算不错。章绣锦这样想,不受控制地打个呵欠。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家。
  
  等自己的死讯传来,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听一听旁人的说法。
  
  走到半路,另外有妇人牵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从另一条路走了过来,身后跟了两个小丫鬟。珍珠笑着对她指一下:“这是二姑娘,要叫二姐姐。”
  
  章绣锦不感兴趣地转过脸去,小姑娘扁了扁嘴:“三妹妹和四妹妹都不叫我。”
  
  珍珠只是笑了笑,就继续往前走。章绣锦想,这个二姑娘,不是庶出的,就是旁支的。总而言之,不受宠。
  
  又走了一会儿,就进了另一个院子。章绣锦觉得,这四周的一切都诡异地熟悉。
  
  真奇怪,难道自己是到了那个熟人家里吗?到现在她也不曾听这几个媳妇子叫这几个姑娘的名字,她就算是觉得眼熟,也无从猜测。
  
  进了院子,里面传来细细的说话声。有人正笑嘻嘻地说:“我知道爹已经将妹妹的名字想好了。”
  
  章绣锦恍然,原来是到现在还没有大名。
  
  丫鬟掀开帘子进了屋,章绣锦从珍珠身上抬起头,将屋内扫了一眼,看到三个小孩正围坐在一位妇人身边。
  
  她盯着那位夫人,眨了眨眼。
  
  “老爷到了。”有人在门口这样说,随后门帘掀开,有人走进来。
  
  章绣锦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过去,盯住了那个进门的人。
  
  同样熟悉的脸,与那位夫人一样熟悉的脸。
  
  她脑海中猛然间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进门来的老爷笑微微地对她伸出了手:“爹的小丫头一直盯着爹干什么呢?是不是想爹啦?”他将章绣锦从珍珠手中抱过来,贴了贴她的脸颊。
  
  “夫人,”他抱着章绣锦,对坐在那里的妇人说,“我想了好几天,终于想了几个好名字,夫人觉得哪个合适?”
  
  他说出来几个名字,那妇人微微笑了笑,摸着身边女孩儿的手,道:“大丫头叫绣瑛,二丫头叫绣茹,三丫头还是叫绣锦好了。那些个春啊花啊的名字,就别拿出来了。”
  
  老爷呵呵地笑了笑,点头说好:“好,那就这样定下。过几日开祠堂的时候,就记上去。”
  
  他说完,转头看章绣锦:“爹的小绣锦听清楚了吗?你的大名叫做章绣锦。”
  
  章绣锦愣住,含糊不清地吐出“绣锦”两个字。屋子里立刻就欢腾起来,妇人惊叫:“呀,三丫头会说话了!”随后又可惜,叫的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自己的名字。
  
  一转脸,她又高兴起来:“三丫头这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老爷更是笑得眼睛都看不见,抱着她喜悦异常:“三丫头很喜欢这个名字。”
  
  方才未在妇人身边的小姑娘立刻就跑了过来:“叫姐姐,我是你大姐姐章绣瑛哦!那边那个是你大哥哥章源,那个小个子的是你二哥哥章汌哦!”
  
  章绣锦呆呆地看着这屋子里的一群人,终于回过了神。
  
  原来,居然不是孤魂野鬼上了别人的身,而是,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吗?
  
  可是,如果是自己的小时候,那么,上辈子从未出现过的二哥哥二姐姐,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盯着那两个人看了看,埋头在章老爷的肩膀上,打了个呵欠。
  
  以后总会知道的。 正文 2、喜事   自从回到小时候,从不适应到如今过得如鱼得水,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年。
  
  章绣锦将今天的功课做完,随意选了一本书翻了两页,丫鬟春纤就贴了过来:“姑娘,刚才厨房那边传了消息过来,烧火丫头燕儿给二姑娘传了个消息。”
  
  章绣锦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问:“今儿发生了什么事吗?”
  
  “夫人去了老爷书房,商量了一些事。”春纤这样答着,将章绣锦手中的书夺了下来,“姑娘,可不敢让您接着看了。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前些日子还特意叮嘱了,不让您老是盯着书看。”
  
  章绣锦无可奈何地任由她将书夺走,想着春纤刚刚说出来的话,揉了揉眉心。
  
  “春纤,是不是,五年一次的选秀女的时候又要到了?”她的话刚刚问出来,春纤就点了点头,脸上倒是多有鄙夷之意,“是,也不知道今年有多少人为了入宫为妃的名额打架。”
  
  本朝的秀女分两种,一种身家清白的,可以自愿报名,由着宫中点选入宫为女官或者是为妃;另一种则是自卖自身,入宫去伺候人。
  
  第一种说起来简单,没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经不过皇家的查探,也是成不了的。
  
  章绣锦想着前两天章夫人说去请宫里头出来的嬷嬷的事,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这个上面来。
  
  只是清流中人,少有愿意与皇家有姻亲关系的,章家虽不是清流中的翘楚,也是书香门第,沾染了这些读书人的脾性,从未动过将女儿送入宫中的心思,自然也不会专门为这些事做准备。
  
  章家女儿的教养,纵然是有嬷嬷教一教规矩,也不会专门去请宫里头的嬷嬷。
  
  难道,这次章家有女儿要入宫?
  
  章绣锦想着这些事,起了身让春纤给自己换了衣裳,自己往章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章夫人正在处理家事,见章绣锦过来也不惊讶,只是让她坐了下来,问:“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章绣锦不答,等到章夫人将事情都做完,媳妇婆子们都走了,才贴着章夫人的耳朵低声问:“娘,难道我们家要送姑娘入宫吗?”
  
  章夫人立刻就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这话,是谁在你面前说的?”
  
  撒娇地贴着章夫人坐着,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都送到章夫人怀里去的章绣锦嗔道:“娘!”面对着章夫人的表情,她还是说了自己的猜测,道:“家里头如今适龄的就只有二姐姐,难道要送二姐姐进去?”
  
  章夫人一边被她的聪明惊了一惊,一边却忍不住感叹地摸摸她的头发:“你二叔家,想让你章碧姐姐进去。”
  
  章绣锦呆了一下。
  
  章碧是章大人二弟的嫡长女,今年十五岁,到正是年岁合适的时候。可是章家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章二叔为何又动了这样的心思?
  
  “你二叔这些年仕途多磨,”章夫人看她神色不明,解释道,“在地方上做了这么多年官,大概也想回到京里头来。”
  
  章绣锦立刻就明白了。
  
  她卧在章夫人怀中,听章夫人接着说:“不过,陛下也确实有让章家女入宫的意思。”章夫人叹了一声,“章家这几年,也有些打眼了。”
  
  章绣锦越发沉默下来。章夫人道:“不过这些事,都不该你操心,你乖乖地学好自己的功课就好。”章夫人摸了摸章绣锦的脸颊,轻声叹道:“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将最好的捧到你面前。”
  
  “娘……”章绣锦心中感慨,抬起头,章夫人温柔地对她笑了笑。
  
  满屋子沉默的时候,章夫人身边的秋艾喜滋滋地掀了帘子进来,对章夫人道:“夫人,邱家派了人过来,说是大姑娘有孕了呢!”
  
  章夫人脸上立刻就绽放出了喜悦的笑意,一边急急地让秋艾叫了人去花厅等着自己,一边对章绣锦道:“我马上去看看你姐姐,过几日再带你们过去看看。”
  
  看着她急急出门去的背影,章绣锦想了想,也不禁为大姐章绣瑛露出了一个笑脸。
  
  章家大姑娘章绣瑛今年年方十八,去年九月里嫁了邱家长房长子邱晋扬。如今不过五月,就传了喜讯过来,夫妻之间想必也是如胶似漆。章绣锦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要蹦出来的侄儿侄女,心底越发高兴了一些。
  
  她一阵风似地回了自己的院子,让春纤和春雅磨墨铺纸,将自己脑海中记下来的一些禁忌都写了下来,满满当当地写了好几张。她准备章夫人什么时候带自己过去看章绣瑛的时候当做礼物送过去,说是从书里面翻到的,给章绣瑛当做参考。
  
  刚刚写完,就有一个丫鬟静悄悄地从外头进来了,贴着春纤的耳朵说了几句话。春纤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挥了挥手将那丫鬟打发了出去。
  
  等章绣锦搁了笔,她才上前一边帮章绣锦收拾着桌子,一边将那丫鬟刚刚过来说的话轻声说了。
  
  “……说是要给姑娘你一个惊喜。”章绣锦听春纤说完,竟然轻轻地笑了一声,问:“这是四妹妹派人过来说的,还是她院子里的人自己过来说的?”
  
  春纤脸上也同样笑眯眯的:“是四姑娘特意派了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珍珠过来说的。”
  
  “四妹妹倒是有心了。”章绣锦说,“让春雅开了我的梳妆盒子,将表姐前些日子送过来的头绳送几条给四妹妹。”
  
  春纤含笑应了转身过去叫人,章绣锦一张一张地检查着自己写的东西,一边想着春纤刚才说的话。
  
  然后,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上辈子从来没出现过的二姐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蠢。
  
  真没辜负了自己给她的定义。
  
  最开始发现章家的后宅不同于自己上辈子的记忆时,章绣锦并未对二姑娘和二少爷这两个庶出子女过多地关注。
  
  不过是庶出的子女罢了,日后自己能够依靠的,始终是嫡亲的兄弟姐妹。
  
  后来渐渐地发现,这两人她不去搭理,对方却很是将自己当成一回事。
  
  章绣锦三岁的时候,章家的后宅就因为二姑娘章绣茹闹了一场大事。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了挑唆,章绣茹那次直指章夫人是杀人凶手,谋害了自己的姨娘,要章大人为自己的生母刘姨娘报仇。
  
  章大人当即就沉下了脸:“你姨娘是生你弟弟的时候去的,那时候你姨娘和我远在杭州,你嫡母身在京城。从开始到最后的人选事情安排都是你姨娘一手安排的,这件事与你嫡母又有何干系。”
  
  他瞪着章绣茹和章汌,面沉如水,“姑娘身边跟着的人是谁,谁在姑娘面前嚼舌头,都给我打发了。”
  
  雷厉风行,让章绣锦都愣了一愣。
  
  发生了这件事,章绣茹身边的人都被换过一遍,章汌被章大人送进了书院,不再养在后宅,章夫人也为几个姑娘请了女先生,教导她们各色功课。
  
  章绣茹从那之后,就安静了下来,不再嚷嚷着章夫人是谋害刘姨娘的凶手了。她甚至在章夫人面前长跪认错,说自己受了小人的教唆,才闹出了这样的事。
  
  章绣锦一日日地看着,却发现她从未真正地这样认为过。
  
  只不过,是学会了将真正的自己藏起来而已。
  
  但是,就算是藏起来了,章绣锦也依旧觉得,自己这位二姐姐,挺蠢的。
  
  以前章绣瑛尚未出嫁,章绣茹就非要跟章绣瑛比较,似乎不将章绣瑛比下去,就显不出自己来;等到章绣瑛出嫁了,就开始盯上了章绣锦,有事没事都给章绣锦找点事。甚至有时候用上了四姑娘章绣妍。
  
  可惜的是,四姑娘年岁虽然小,却只在最开始上当受骗给她当过枪使。到后来但凡章绣茹找她说说话,她就暗地里偷偷地派人将这些话都学给章绣锦听。
  
  “我笨,我不知道二姐姐在想什么,没关系,三姐姐能想明白就好。”章绣妍这样说,“我不需要多聪明。”
  
  面对这样的章绣妍,章绣锦只能笑着摸摸她的头。
  
  暗地里觉得,自己这个小妹妹,说不定日后才是活得最开心的。
  
  真奇怪,上辈子为什么不觉得她有这么聪明?
  
  难道是因为自己从二姑娘变成了三姑娘,而章绣妍从三姑娘变成了四姑娘这种理由?
  
  有时候,章绣锦总是会想这些无聊的问题。 正文 3、消息   章绣茹所能做的,不过是在章大人面前不露痕迹地踩她两脚,或者在外出的时候给自己找一点麻烦,让自己的名声差上一点。
  
  但是,章绣茹永远想不明白,身为嫡女,自己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不管章绣茹再出色再优秀,她都别想翻到自己身上去。
  
  章绣锦这样想着,有些愣神。
  
  虽然章绣茹对自己的影响有限,但是总是在身边蹦跶,其实也挺烦。要不要让她吃一点教训?
  
  章绣锦有些迟疑。
  
  过了几日,章夫人带三姐妹去看章大姑娘章绣瑛。
  
  一大早章绣锦就去了章夫人的院子。
  
  进门的时候,章夫人笑眯眯地从桌前抬起头,表情很是愉悦:“我还道你又是最后一个,不曾想今儿倒是来得早。”
  
  她身后玉姨娘停了给章夫人布菜的手,往后退到了一边。
  
  章绣锦就不依地过去蹭着章夫人道:“娘就会取笑我,今儿是去看大姐姐,我自然是想早些去的。”
  
  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头,章夫人嗔道:“你呀……就会在我面前撒娇卖好,进学上的事,可不见你有半点儿上心。”
  
  章绣锦笑着在章夫人身边坐下来,说起今天早上吃的东西:“……用骨头熬一晚上的汤,今儿早上新切的面,加上几片肉,味道可好了。母亲今儿早上赏我的那一笼水晶虾饺,我一个都没剩下。”
  
  两人含笑说着一些吃食,没过一会儿,章家四姑娘章绣妍就到了。章绣妍今年八岁,一张脸圆圆的,看上去喜气洋洋。进了门给章夫人问了好,她就笑着坐到章绣锦身边去:“三姐姐,昨天二姐姐过来找我,说起三姐姐呢。”
  
  不等章绣锦问起,她就噼里啪啦一五一十地将昨天发生的事说得清清楚楚,章绣锦听着听着,笑意中就少了几分漫不经心。
  
  等到章绣妍说完,章绣锦笑着捏她的鼻头:“四丫头小小年纪,说话倒是顺溜得很。”章绣妍瞪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道:“人家才不小,人家八岁了呢!”那副模样,叫章绣锦想起祖母养着的一只猫儿来,不由得笑得越发畅快了。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眼见说好的出发时辰就要到了,二姑娘章绣茹却依旧不见踪影,章夫人也不由得皱了皱眉,扬声让身边的丫鬟去二姑娘的院子里问问发生什么事。
  
  不等丫鬟出门,就听门口章绣茹的声音娇滴滴地传进来:“还请母亲恕罪,绣茹来得迟了。”说罢,帘子打开,一个身影袅袅走进来。
  
  章绣茹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行走之间绰约袅娜犹如弱柳扶风,多出了几分风韵,娇美动人。
  
  四姑娘章绣妍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等章绣茹进来后,不紧不慢对她行了一礼,就问道:“二姐姐今天早上没有吃饱吗?为什么走路这么没力气?”
  
  章绣茹正要向章夫人请罪来迟,听到这句话顿时心口一堵,心中暗自给章绣妍记了一笔,片刻之后才袅袅婷婷拜下去,柔声道:“还请母亲恕罪。昨夜想着大姐姐的喜事,半夜都不曾睡着,所以今日……起得迟了。”
  
  章绣妍不说话,鼻子里却哼了一声,低低地刚好被章绣锦听见,让她不由得莞尔。
  
  打量着章绣茹周身的打扮,章绣锦也猜得到,自家这位庶姐只怕不是睡得晚起得迟,而是花了大心思去梳妆打扮了。章绣茹今儿穿了鹅黄色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坠了几个红宝石的发饰,眉心一点花黄,面色润白口含朱丹,左看右看都是娇滴滴一个美貌小娘子。
  
  章夫人见了,也不由得皱眉叹道:“今儿是去见你大姐姐,你这般打扮,香喷喷的倒让我不敢让你近了你大姐的身。罢了,时辰也来不及了,你就这样去吧。”
  
  转头见到两个小的,见两人都是一身简单衣裳,双丫髻上用金线编的头绳绑了几个小铃铛,脸上不施半点脂粉,清清爽爽素面朝天,看上去都玉雪可爱,心中方才满意了几分。
  
  见人都到了,章夫人也不多说什么,叮嘱了几人几句出门要守规矩的话,就直接叫了人一同出门上了马车。
  
  章绣锦在马车上的时候,还在想章绣茹为什么要打扮得这么出挑。等进了章绣瑛的屋子,见到章绣瑛的夫婿邱晋扬,她就明白了。
  
  章绣茹的一双眼珠几乎落在了邱晋扬身上,如果不是屋里面人太多,只怕立刻就露出什么行藏了。就算是顾忌着,她不是含羞带怯抬眼看过去的表情,就已经足够让章绣锦皱眉了。
  
  章绣瑛在院门口迎接了章夫人,又与三姐妹问过好,方才回房坐下,笑道:“二妹妹如今越发娇媚动人了。”
  
  章夫人面色平淡地看了章绣茹一眼,拍了拍章绣瑛的手,道:“她年岁也不小了,也到了注重打扮的时候了。你这几日过得如何?”
  
  章绣瑛笑眯眯地说好,招了章绣锦与章绣妍两人到身边上下看了一眼,笑道:“你们今日的打扮,倒是如出一辙。连头绳都是一个样的。”章夫人扫了一眼,听章绣锦笑道:“这是表姐前些日子送过来的,我想着妹妹喜欢,分了几条给她。我也不曾料到妹妹今日会用这个。”
  
  章绣妍逗趣地让章绣瑛看了自己的打扮,得了一声夸奖方才得意地翘了翘鼻子。过了一会儿,章夫人就打发了几人去外边自己玩,拉着邱晋扬和章绣瑛叮嘱什么。
  
  章绣锦含笑出了门,侧脸对边上春纤笑道:“春纤,你不是和大姐身边的春佳是好朋友吗?去和她说说话吧。”
  
  她转过脸,笑微微的:“说说前些日子家里头发生的一些事。”
  
  春纤愣了一下,转头看到章绣锦的目光飞快地从章绣茹身上扫过,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笑眯眯地应是,去找春佳说话了。
  
  剩下春雅跟在章绣锦身边,看着章绣茹走两步就停了下来,自顾自地转身去了亭子里坐下了:“妹妹们去玩吧。春天到了,我却是不该多出来的。”
  
  她捂住鼻子,小心秀气地打了个喷嚏。
  
  章绣锦忍住了笑意,拉着章绣妍说一声是,随后转身下去,等到离开了章绣茹的视线,方才轻笑了起来。
  
  每年春天章绣茹都有一段不舒服的日子,特别是花开的时候。偏偏今天她用了许多胭脂,家里头的胭脂都是外头专门采买的,听说是用了上好的花汁淘出来的。
  
  章绣茹用了,可不是更加不舒服?
  
  她和章绣妍在邱家的花园里转了一圈,指着盛开的茶花对章绣妍讲解了一些章绣妍说不懂的,等到章绣妍点头说自己知道了,两人方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走到章绣茹坐着的地方,章绣妍拉了拉章绣锦的袖子,在她弯腰的时候,贴着她的耳朵说:“三姐姐,二姐姐那里有个男人。”
  
  章绣锦看过去,看到亭内章绣茹低头敛目,亭外的少年同样羞涩低头。
  
  她弯了弯唇角,牵着章绣妍慢慢地走过去。
  
  “二姐姐,”在不远的地方,她站住了脚步,“该回去了。”
  
  那个少年急匆匆地行了一礼,对章绣茹说一声唐突,转身飞奔而去。
  
  章绣锦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闪烁了一下。
  
  这个声音,该死地熟悉。
  
  可是到底是谁,她却已经想不起来了。
  
  上辈子活得太久,许多不重要的事情都已经忘记了,仅留下点点残片,带来奇特的熟悉感。
  
  她将这件事压在心底,去见了章绣瑛,被她笑着谢过送过来的那几页纸之后,带着愉悦的心情跟着章夫人回去。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春纤含笑端了蜜水给她,小声地对章绣锦道:“姑娘,我去和春佳说了说,春佳当时就安排了两个小丫鬟去二姑娘坐着的附近说了说嘴。”
  
  章绣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问:“说了些什么?”心中却有些不满意,春纤这件事,做得太急躁了些。
  
  春纤笑眯眯地说:“姑娘且放心,二姑娘那副作态,春佳心里头有意见很久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起宫里头有意选人入宫,她自己就挑了丫鬟去做这件事。我在中间,并不曾出太多力气。”
  
  章绣锦这才点了点头,将这件事暂且搁置到了一边。
  
  晚间睡觉的时候,章绣锦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间惊醒了过来。
  
  白日里的那个少年,那个声音,是自己上辈子的夫君。
  
  迷迷糊糊地,她想,但是,上辈子的那个夫君,到底叫什么名字?
  
  自从他死了之后,自己的日子虽说艰难了些,但是却过得比以前畅快许多,她从未想起过他。
  
  后来,连他的名字都忘记了。
  
  算了,这件事不重要。越来越迷糊的时候,章绣锦想,反正,自己这辈子没想嫁给他。
  
  第二天下午,章绣锦就听到外书房的消息传过来,章绣茹昨天晚上去找了章大人。
  
  她想入宫。
  
  “同样是章家女,为什么我不能入宫?二房的人始终是二房,不会与大房齐心的。”
  
  据说,当时从没有关上的门看过去,章大人瞪着章绣茹,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正文 4、如愿   章绣茹最终如愿以偿,章大人将她的名字报了上去。
  
  可是章绣锦却知道,章大人做完了这件事,回头就对章夫人说,要开始准备给二丫头相看人家了。
  
  “二丫头不能入宫,”章大人说,“我知道二丫头的性子,平日里看着还好,骨子里却是不中用的。若是她入了宫,只怕章家一家都要栽进去。”
  
  章夫人沉默地坐着听,不说话。
  
  这些年她对刘姨娘所出的章绣茹和章汌不说好不好,面子上总是一碗水端平的。章大人对这一点格外满意。
  
  无论如何,自己没有一个短视的媳妇,刻意要将庶子庶女养废。
  
  “陛下那边,我会为二弟游说一二,但是绣茹本身,就要靠夫人了。”捋着胡须,章大人说,“我知道为难夫人了。”
  
  章夫人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脸,柔声道:“夫君说什么呢。妾身既为章家人,自然也要为章家多做考虑。绣茹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她的笑容平平静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过了小半月,章家二房的人就到了京城。
  
  章二老爷和章二夫人轻易不能离了地方,所以入京来的就只有章家二房的长子长女并丫鬟下人。
  
  章夫人早早地将二房所属的院落收拾好了,等人一到,就让管家与过来的大管事做了交接,将行李物品都搬了进去,自己与二房的两个后辈见了一面。
  
  章家二房的长子叫做章泽,今年不过十六,已经有了翩翩风度,礼貌地问好的时候,章夫人也忍不住笑容越发温和了几分。见到跟在章泽身后的章碧容貌秀美动人,仪态却大方得很,心中越发满意了几分。
  
  见过了两人之后,章泽与章碧就回去收拾屋子了。章夫人盘算着晚间的接风宴,心情越发好了几分。
  
  等到了晚间,章家众人与章泽章碧见过面,章绣锦就笑眯眯地拉了章碧的手到自己身边坐下,问:“好几年不见,姐姐可要跟我好好说说江南的风景。”
  
  章碧说好,目光从章绣茹和章绣妍身上扫过,含笑道:“我从江南带了些特产过来,已经派人送到你们院子里了。还请姐妹们不要嫌弃礼物鄙陋。”
  
  章绣妍显然是已经拆了礼物过来的,闻言欢快道:“很漂亮很好看啊,才不会不喜欢。”章碧走的时候,她才两三岁,虽说不记得章碧,但是见到章碧落落大方并无许多闺阁女子的小心谨慎,她就很是喜欢。
  
  章碧闻言也只是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在她捂着脸气鼓鼓看过来的时候勾了勾唇角,道:“喜欢就好。”
  
  言罢,转头去与章绣锦聊天了。章绣茹在边上一直捏着帕子盯着章碧,见她这般无视自己,心中象开锅一样沸腾翻滚,脸上却还得笑得一派温柔:“碧儿姐姐的礼物我很是喜欢。”
  
  面对她,章碧却只剩了干巴巴的说一声姐姐喜欢就好,再无更多的举动。章绣茹心中的小人恼恨地摔了帕子,面上却只是端起茶抿了一口,竭力对自己说不生气。
  
  章绣锦看在眼中,心中微笑。
  
  现在这种时候,两个即将入宫的人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争斗了啊。
  
  幸好自己从来没想过也不会入宫。
  
  章夫人给章碧和章绣茹请了两位宫中来的嬷嬷,教她们学规矩学宫里头贵人们的禁忌。
  
  章绣锦每一次和两人再见,都能感觉到,两人身上的气息在发生变化。曾经有过的散漫迅速地消失无踪,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看上去同样规规矩矩,温温软软的两个少女。
  
  两个人脸上的弧度都带上了几分相似。
  
  章绣妍偷偷地对章绣锦说,这样的碧姐姐和二姐姐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一点都不喜欢。”
  
  她坐在椅子上,摇晃着有些肉嘟嘟的小腿,脸上的神情欢快,“三姐姐,要是宫里头都是这样的人,那就太可怕了,我还是喜欢宫外头的人。”
  
  被章绣锦捏了捏脸,她捂着脸看着章绣锦,扁了扁嘴:“三姐姐太讨厌了。”
  
  章绣锦觉得,就凭章绣妍这副可爱模样,以后大概很少有人能够硬下心肠来对付她的。
  
  这也是一种本事。
  
  章碧和章绣茹学规矩的时间迅速地过去了,桃花梨花谢了之后,石榴也谢了,等到荷花盛开之时,选秀的帷幕终于徐徐拉开。
  
  六月底,入宫前一天,章夫人特意给两人办了酒宴,为两人入宫践行。
  
  章碧很是落落大方地坐着,听着章夫人说着入宫之后当谨言慎行,不要太轻易相信旁人这种已经叮嘱过一千遍的话,也并无半点儿不耐。
  
  章绣茹却一直坐在边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丫鬟将盘子轻轻地往她面前放了下来,她才恍然醒神,迟疑地伸出了筷子。
  
  摆在面前的是一盘先蒸后烤后小心切好的鸡丝,只是摆在那里,就有一股馥郁浓香扑鼻而来,中间似乎又夹杂着什么清新的草木香,闻起来格外与众不同。她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慢慢地就平静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很是安静,送上茶水漱口的时候,章碧好奇地看向章绣茹:“绣茹妹妹的茶水,似乎与我们不同?”
  
  送到章碧手中的茶颜色浅淡,仿佛白水一般,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到那股芬芳,显见是某种不知名的花茶。章绣茹的杯子颜色却深了许多,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同来。
  
  章夫人抬手按了按唇角,道:“绣茹生来对那些花花草草的东西有些不适应,你喝的可是用花调过的茶水,她却是不能碰的。”
  
  章绣茹也含笑解释了自己对花粉有些过敏的事,轻叹一声:“当真是个没福气的。”
  
  章碧恍然,对章绣茹歉意地说了声抱歉。
  
  屋子里虽然放了冰盆,天气却依旧显得有些闷热。章绣锦捏着扇子轻轻地扇着风,看到边上听着章夫人说话的章绣茹脸色似乎有些发红。果然还是太热了,这种天气。
  
  她漫不经心地这样想,和章绣妍说着话。小家伙一心想将章绣茹院子里的红琴拉到自己院子里去,为此已经许下了无数的好处。
  
  章绣锦慢慢地逗着她玩,手中宫扇带来凉意阵阵。
  
  当天晚上,章家就叫了家里头的大夫入了后院,又火烧火燎地请了京里头名声在外的老大夫进了门。
  
  只是这般大动作在半夜的暴雨声中,也都被压了下去,不曾惊动早已睡下的章绣锦。但是,章夫人房里的灯在重新点亮了之后,却一直亮到了后半晌,才终于熄灭了。
  
  第二天一早,章绣锦起床的时候,那股子闷热已经完全消了,就连窗外的鸟叫声都清脆悦耳了许多。
  
  春纤掀了纱帐进了内间,一边服侍着章绣锦穿衣,一边笑吟吟道:“姑娘,昨儿下了一场雨,今儿院子里的米兰倒是开了花,满院子都是香味呢。”
  
  章绣锦道:“是吗?去端两盆放到屋里,也让我屋子里有点儿香气。也给四妹妹和母亲大嫂房里送一盆。”
  
  春纤笑着应了,叹道:“这么好的花,二姑娘却挨不得,真真可惜了。”
  
  章绣锦低头让她给自己梳头发,慢慢地说:“也是,真是可惜了。”
  
  真是可惜了。
  
  章绣茹被送回来的时候,宫里头的人也是这样说的。
  
  “姑娘是极好的,只是可惜身上有些不妥当,娘娘说了,让回来养病,就不去宫里头受磋磨了。”
  
  坐在马车里听着那太监尖锐的声音,章绣茹捏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戳进肉里面去。
  
  然后,她的手指痛了一下。
  
  指甲断了。
  
  她茫然地回神,在马车中摊开手,发现自己几乎连手指都已经伸不直。一路从宫里头紧紧地捏着回来,全部的力气似乎都已经用在了那蜷缩着的手指上。
  
  被扶下马车的时候,她几乎是第一眼就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披着竹青色弹墨缠枝花蜀锦披肩,底下一双绣玉兰花的绣花鞋,她伸出手来对着自己这边,仿佛要抱住自己,盈盈美目里写满了温柔。
  
  那是章夫人。
  
  章绣茹没有看见她伸出来的手,只看见了那素玉手腕上挂着的素纹银镯,不带半点儿花巧。
  
  是的,不带半点儿花巧,就算对着自己下手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一局,自己输得太彻底。
  
  缓缓地仰起头,她叫了一声“娘”,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章绣锦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一幕,唇边的笑意浅浅地,淡淡地浮了上来,又沉寂了下去。
  
  用荷叶裹着新鲜的鸡,肚子里面塞满了各种香料,先蒸过后烤过,味道自然是好极了。可惜,和章碧那一日身上的幽香却似乎有些相冲。
  
  章绣锦清楚地记得,章碧俯身过去给章绣茹敬酒时,漫不经心从酒杯口上一晃而过的手指。 正文 5、洗三   章绣茹回来之后,很是安静了几天。乖乖地喝药,乖乖地养病,就算是生病的时候,也每天去给章夫人请安,乖巧得让人心疼。
  
  章大人见了,心中就叹息不止,私下里对章夫人说:“多给二丫头相看相看,早日嫁了吧。”
  
  章夫人抬头,看见章大人抚着胡须,面色沉郁:“那丫头眼睛里,有火。我就怕这火一不小心……唉。”
  
  他又叹了一声。
  
  章夫人慢慢地就笑了起来:“老爷这话说得。只是现在京中众人都看着宫里头,谁家又有闲心赏花开宴了。”
  
  章大人哑然,握住章夫人的手轻轻摇了摇:“是我疏忽,错怪夫人了。”
  
  见他心情不错,章夫人就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了章大人,先给章绣茹找什么样的婆家。
  
  “这些年虽说我将绣茹当做亲生的教养,只是你也知道,绣茹毕竟是刘姨娘生的,只怕说出去,身份上就先低了一层……我想着,不如给她挑个寒门进士,日后凤冠霞帔也少不了。”
  
  章大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微笑着对自己仰起头的刘姨娘。
  
  好一会儿,他叹了一声:“我先想一想吧。你若是有空,也带她们出去多走走。”
  
  章绣锦知道章夫人要给章绣茹挑夫婿的时候,正和章绣妍对坐着剥莲子。对面的小家伙一眼都不错地盯着碗中被剥出来的莲子,却不曾注意章绣锦身边的人来了又去。
  
  “四妹妹,”回过神,章绣锦笑着说,“莲子性寒,可不要吃多了。”
  
  章绣妍抬头笑得灿烂:“我把莲心挖出来吃。”见她为了这么一点吃食一颗一颗掰开来的样子,章绣锦不由得莞尔。
  
  等到章绣妍走了,章绣锦细细问了问春纤从章夫人院子里传来的消息。
  
  春纤笑着将章夫人有意给章绣茹挑夫婿的事情说了,道:“从宫里头将二姑娘送回来之后,二姑娘沉稳了许多。”言下之意,就是章绣茹这段时间真心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章绣锦瞟了她一眼,坐下来。春雅连忙上前帮忙摇扇子,道:“姑娘,大姑娘过不了多久,就要生了。”
  
  章绣锦点头,片刻之后蹙眉,又松开:“你是说,邱家的洗三礼上……”
  
  春雅不说话,只是给章绣锦打扇。春纤在边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二姑娘与邱家的下人平日里倒是比较交好。”
  
  一句话说出来之后,她就不肯再多说什么。
  
  红琴送了今日的祛热的汤水过来,见屋内一片沉寂,也不以为意,含笑道:“姑娘,这汤水,可要给二姑娘和四姑娘也送过去?”
  
  章绣锦低头看到红琴送过来的绿豆汤,点了点头。
  
  这一份心意到了章绣茹屋子里,后者却只是怏怏地摇了摇头:“绿豆解药性,三妹妹怕是忘记这点了,这汤水,你们分了吧。替我谢谢二妹妹。”
  
  随后,又在竹制的塌上卧下,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阵,有人轻轻地掀了帘子进门,章绣茹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她的贴身丫鬟春柔低声道:“已经办妥当了。”停了一停,春柔有些不安地问:“姑娘,这样是不是……”
  
  话未说完,一个枕头迎面砸过来,落在她额头上,留下一片嫣红:“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春柔一叠声地应是,退了两步退出门外去。很快就有人进来将枕头收拾好,章绣茹却沉默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宫里头的事情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今次入宫的秀女章碧身份最高,入宫当天就得以封妃,除章碧外,另又有五人入选,都是京郊小门小户的人家的女儿。
  
  章碧封妃的旨意下来之后,章碧还回来了一趟。她谢过了章夫人和章大人平日里的关照,又与章泽挥泪告别,说了一番自己对父母的想念,就带着自己从家里头带过来的两个丫鬟进宫去了。
  
  从此深宫似海,再难相见。
  
  临走的时候,章碧在上轿前,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过来。
  
  章绣锦心中一跳,就听章碧说:“绣锦妹妹。”
  
  她看过来,目光平静,唇边的笑意淡得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而去。
  
  “有人在陛下面前,提起了你。”
  
  然后,她上轿,帘子放下来,盖住了她的身影。青色的小轿在七月的阳光下渐渐地没了踪影,章绣锦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紧皱的眉头渐渐地松开了。
  
  提起了自己,又如何?
  
  章碧已然在里面,自己是不会入宫的。
  
  她转身跟在章夫人身后离开,章绣妍跟在她身后,回头看一眼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的章绣茹。往日里鲜衣张扬的少女如今依旧穿着桃红色的纱衣,但是整个人却不知道为何,看上去像极了风吹雨打过后的鲜花。
  
  带着几分憔悴。
  
  章绣妍飞快地回过了头。
  
  章碧入宫,最为欣喜的自然是章家二房的人。不说远在外地的章二叔夫妻听到消息会如何欣喜,封妃当天晚上的家宴,就连沉稳如章泽,都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甚至微醺地拉着章家大房二子章汌的手,说着自己的担心与未来的展望。
  
  章大人在边上微微皱眉,平静地又喝了一杯。
  
  章源给他满上,轻声道:“父亲不必挂怀,二叔与大房向来观点不和。泽堂弟又如此想法,也是常事。”
  
  章泽的表现,赫然让章大人意识到,章家二房与自己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并不忌讳与皇家扯上关系,甚至于希望借着与皇家的关系,更进一步。
  
  章大人叹了一声,对自己的长子举杯,又瞟了边上剩下的两个儿子。
  
  章家大房如今有三子,长子章源性格平稳又有几分狠劲,早已成婚,去岁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次子章汌今年不过十二,与章绣茹俱是刘姨娘所生,只是生下来的时候先天有疾,行走不良,平日里极为沉闷;三子章沁与章绣锦为双生,平日里性子倒是活泼得很,唯有面对章绣锦的时候才安静几分。
  
  此时章沁见章大人看过来,仰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随后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来:“爹,我能尝尝你杯子里的酒吗?”
  
  章大人尚未答话,隔壁桌的章夫人就一眼瞪了过来:“不行!小小年纪就念着酒水,怎么能成。”
  
  章沁脸上的神色越发哀怨,章大人抽了抽眼角,觉得头有点疼了。
  
  片刻之后,章绣锦不紧不慢地对身边分菜的丫鬟说取一份香菇酿肉的声音传过来,章沁立刻就变了脸,一本正经地坐好,转头对章夫人道:“母亲教训得是。”
  
  章夫人也觉得自己有些头疼了。
  
  章汌被章泽拉着,似听非听,目光沉默地从章家所有人身上扫过。
  
  他看到章夫人正和章王氏说着话,章绣妍拉着章绣锦的手,后者低下头去,章源与章大人交谈甚欢,就连章沁也偶尔插两句话。只有他在这里,被一个春风得意地人拉着,说一些让他烦闷的话。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章绣茹身上。
  
  后者给了他一个虚弱的笑意。
  
  他心底的戾气翻滚起来,总觉得眼前这和和美美的一幕也多出了几分凉意。
  
  “这个家里,只有你我是无人关注的。姨娘去了,你我就没人关注,谁都可以欺负。若我不强硬一点,你也不狠一点,这个家里,哪里还有你我的容身之地。”
  
  妹妹曾经说过的话,忽然间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来。
  
  还真是,没有容身之地了。他这样想,猛然间就下定了念头。
  
  章碧入宫之后甚是得宠,短短月余就已经被赏赐多次。不过这些已经与章家大房的人无关。送走了要回父母身边的章泽之后,除了初一章夫人代替章二夫人去探看章碧之外,双方之间就再无更多的联系了。
  
  后宫中有了这样一位章家女,对前朝的章大人也没有半点儿影响,日子依旧平稳如同流水一般过去了。
  
  转眼章绣瑛的产期就要到,这一日邱家人急急忙忙地派人送了消息过来之后,章夫人就带了章大嫂王氏去了。
  
  过了一夜,下人穿了喜讯过来,邱大奶奶生了个儿子。
  
  喜讯传过来,章绣锦也免不得代替母亲与大嫂行了一回管家的职责,给下人洒了些喜钱。
  
  从父亲的书房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发现,章绣茹正在等自己。
  
  章绣茹是来问邱大奶奶的洗三礼的事情的。
  
  洗三礼虽说去的多是夫人太太,也有人借着这个机会带了自家姑娘去认一认人,日后也好定亲事。
  
  “我知道母亲这些日子正是在帮我选亲事,我……”章绣茹没有把话说完,脸颊绯红地闭了嘴。章绣锦也适时地红了脸,道:“这话二姐姐就不该来问我。这种事,又怎么回事我一个小孩儿知道的。二姐姐快些回去,等母亲回来自会知道。”
  
  章绣茹不好意思地离开之后,章绣锦脸上的红晕就慢慢地消失了。
  
  她让丫鬟们进来撤了章绣茹上门而送上来的茶水,目光跳动了一下。
  
  自己这位二姐,入宫不成,难道盯上了自家姐夫?
  
  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章绣锦这样想着章绣茹的时候,章绣茹也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铜镜露出冷冽的笑意。
  
  既然章夫人不给自己机会,那么,就自己创造好了。
  
  邱晋扬出身高门,自己做他的结发妻做不得,做个续弦却是足够的。那么,首先章绣瑛要出事。其次,要让章家人发现,不将自己嫁过去,就无法继续维系这门姻亲。
  
  她知道这很难,但是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到。
  
  章绣茹的丫鬟春柔小心地进了屋,给章绣茹送上章汌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二少爷说,这些东西不值钱,给二姑娘玩一玩,平日里不要太拘着自己了。”
  
  章绣茹接过来,漫不经心地说好。
  
  等到春柔退出去,她才拿起那些东西,捏在手中,出了好一会儿神。
  
  章王氏和章夫人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章夫人拉着章绣锦的手,也忍不住唠叨了好一阵。章绣锦默默地听着,等章夫人停下来的时候,才含笑虚应两句。
  
  说了一阵,章夫人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停了一停,忽然转向了章绣茹:“这次洗三,我就不带你们过去了。邱家说洗三小办,只请至亲家的夫人们去,不带姑娘们。等过了这一阵,我再带你们去看看你们的小侄子。”
  
  章绣锦自然是无所谓,只是略略瞟了一眼章绣茹。后者似乎有些失望,但是也还是含笑应了一声事。
  
  看她温柔谦恭的模样,章夫人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柔声道:“绣茹也是大丫头了,你爹前些日子说起你的事,还叮嘱我要为你挑个好夫婿呢。”
  
  章绣妍瞪圆了眼睛盯着章夫人,被章夫人一眼瞟到,失笑:“绣锦,带着四丫头出去。这话,我只跟你们二姐说。”
  
  章绣妍立刻就露出失望之色来。被章绣锦拉着手走出了院子,她有些可惜地叹息:“也不知道二姐姐会嫁什么样的人。”
  
  摸摸她的脸颊,章绣锦笑道:“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你该听的。”章绣妍抬头看章绣锦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是笑眯眯地问红琴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品出来:“前些日子的槐花饼可好吃了。”
  
  被章绣锦笑骂了一声小馋猫。
  
  章夫人与章绣茹说话的时候,章汌进了章大人的书房。
  
  章汌从生下来的时候就一腿长一腿短,走路的时候难免有些跛脚之态。后来不知道是谁开了一家鞋店,一鞋底高一鞋底低,章汌穿上之后若是走得慢些,也显不出什么不妥当来。
  
  章大人看着他走进来,摸了摸胡须,笑道:“这家恒源祥的店子这鞋倒是不错。只是可惜了这个名字。”这样说了一句,章大人就让章汌坐了下来。
  
  章汌坐下来,有些不解章大人叫自己过来干什么。
  
  “前些日子,听夫子说你缺了好几堂课?”章大人一开口,章汌的背后就有些发毛。定了定神,他恭敬地拱手应是,随后为自己辩解了两句。
  
  章大人却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语:“我并不是要责怪你什么。”
  
  章汌讪讪停了下来,心中不安的感觉越甚。片刻之后,他听到自己父亲的声音,轻飘飘地,却仿佛重鼓在心底擂响。
  
  “你年岁也不小,可曾想过日后作何营生?”章大人的声音甚至带着几分慈和,落在章汌心中,一股不服的情绪就涌了上来。这种时候,来关心我干什么?
  
  你如果关心我,姨娘死的时候,为什么不给姨娘报仇,反而让那个女人占据着正妻的位置这么多年,面慈心狠地将妹妹磋磨到如今的地步?
  
  他在心底这样想着,没有抬头。
  
  “你自己的情况自己也知道,入朝为官只怕是不能,当一个小吏,我想你心中也不甘。”章大人不看他,翻着手中的书页,不紧不慢地说。边上的章汌咬着牙,目光晦暗不明。
  
  “你可曾想过,日后怎么做?”
  
  章汌抬起头:“我……”
  
  半饷之后,他从章大人的书房走出来,站在门口看了看天空,眼神空茫。桐生上前恭敬地招呼了一声,章汌侧脸看他,后者有些不明所以地愣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二少爷?”
  
  “以后,好自为之吧。”看着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走的章汌,桐生诧异地愣在原地,心中的念头转了十万八千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夫人从章绣瑛的洗三礼回来,章绣锦就听到了消息,邱家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洗三礼的时候,有位夫人误入了前院,不知怎地和当日过来的男客打了个照面。
  
  如果这件事没有后续,也就当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了。毕竟成婚之后,夫人们的规矩也比做姑娘时松了许多。
  
  只是没过两天,章绣锦就听到春纤传了外头的消息进来,那位男客——平安侯爷给那位夫人写了一封情信,大张旗鼓地送到那位夫人家里头去了。
  
  事情被闹大了。
  
  章绣锦听到春纤这样说,慢慢地皱起了眉:“真的是工部都水郎中韩家的大奶奶?”
  
  春纤低声应是,片刻之后,轻声道:“姑娘,若二姑娘当初是这样的打算……”章绣锦摆了摆手:“不,不是。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种连累自己的事。”
  
  屋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知了在窗外叫着,不时停下来歇一会儿。热风穿堂而过,也不曾带来多少凉意。
  
  章绣锦摇着手中的扇子,在屋内坐了一个下午,终于勾了勾嘴角:“春雅,吩咐小丫头去厨房,让厨房做些凉面,我今天晚上就吃这个。”
  
  春雅答应了,和春纤交换了一个眼色,就出去了。
  
  沉默了许久的春纤这个时侯终于上前,说了一句话:“姑娘,邱家好歹是大姑娘的夫家,若是大姑娘因为这件事……”
  
  章绣锦摇了摇头:“不会的。大姐她,是个聪明又厉害的。”这样说着,章绣锦脸上的笑意就越发深了一些。
  
  当天晚上,三姑娘要的晚饭送过去之后,听说凉面里头配的肉菜不干净,惹得三姑娘闹了肚子。章夫人听了消息,一面急急地去招了大夫给三姑娘看病,一面去厨房发作了一番,最后罚了几个人,赶了几个人出去了事。
  
  厨房里的事情传到章绣锦耳朵里,后者躺在病床上却让春纤去给红琴打招呼:“我今天要吃梨粥,让她快些去给我做了。”
  
  屋子里的丫鬟都去了,章绣锦才慢慢地翻着手中的杂书,笑了笑。
  
  扫清了章绣茹与前院的联系,不管她要做什么,都会不方便许多吧。更何况,接下来的日子,就算是想出门,只怕也不能了呢……
  
  过不了多久,可有一件大事。
  
  想着这些事,章绣锦忽地失笑起来。当初自己除了为自己的儿女和弟子如此操心过,哪里还有人值得自己如此算计。
  
  这个上辈子从未出现过的姐姐,如今也算是第一人了。
  
  虽然章绣锦觉得,章绣茹肯定不想要这样的关注。
  
  摇了摇扇子,章绣锦想起自己的上辈子,没有受宠的刘姨娘,没有刘姨娘留下来的两个孩子。那个时侯,章绣妍是老三,后面还有一位秋姨娘生了两个更小的姑娘。
  
  这辈子为什么会出现不同,章绣锦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她还小无力对这个家做出什么影响的时候,刘姨娘就已经去了。等到有了能力,那些过往也只剩下了苍白的剪影,拼凑不起来一个完整的真相了。
  
  对章绣茹,章绣锦也就只剩这点儿好奇了。
  
  翻了个身,章绣锦决定还是小睡一会儿好了。这些书留着过些时候不能出去的时候,慢慢看,来得及。
  
  厨房里发生的小事章绣茹怎么想,章绣锦是不知道了。
  
  因为章家又发生了另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章汌退出了书院,向章大人自请去章家的铺子里学做生意了。
  
  本朝并不打压商人,只是对商家课税稍重。许多人家都是做生意赚了钱,立刻就买地丢了商家的生意,做个不大不小的地主,专心去考科举。
  
  官宦人家与读书人家对商人虽说不上轻视,也确实不多看重。
  
  章汌这个决定,虽然让许多人震惊,细细想来,却也是一个出路。
  
  于是,难得章家没有人反对他的意思,章源也只是让他好好想清楚,然后再决定。
  
  章汌恭敬地对章源躬身,道:“大哥,这件事我已然是深思熟虑。我这副样子,官场去不得,天赋又不佳,日后想在书院做个清闲夫子也不够格,想来想去,我觉得我去做个商人其实也不错。至少,日后可以富裕一生。”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急促的声音:“弟弟,你不管我了吗?”
  
  回过身,急急赶来的章绣茹扶住了门,摇摇欲坠,泪盈于睫地看向了章汌。 正文 6、出游   章绣茹面色凄惶,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意。章汌转过脸去,却不看她,只是盯着章源,平板道:“姐姐说的什么话,平日里我也不曾在家中照看过你什么。家里头的是,都是太太一手操持的。日后我去行商,还能给你多带些外头好吃的好玩的过来。比不得现在手里面只有干巴巴的几个月钱过日子。”
  
  他这番话说完,似乎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一样,章大人笑眯眯地拿着一个盒子过来了。见章绣茹站在门口,章源和章汌站在屋内说话,不由得失笑:“二丫头怎么站在门口就说起来了。快些进去,今儿你弟弟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说着,他越过章绣茹进了屋,将盒子递给章汌。
  
  “那几间铺子的房契,”章大人看着章汌接过了,方才说,“我身边的人,你随意挑一个过去在边上帮你看看。”
  
  章汌连忙谢过,又迟疑着该选谁过去帮衬自己,一时之间居然没有注意章绣茹。
  
  章绣茹在门口哀怨看了许久,章汌也不曾回头看自己一眼,一时之间觉得心中悲戚绝望,抹着眼泪就去了。
  
  章绣锦和章绣妍两个人提了章绣锦院子里红琴新做出来的点心,准备去给章大人尝一尝,在章大人面前卖个好,让他允了两人出去玩的小心思。走到一半,就见章绣茹一阵风似地从身边擦过去,差点将章绣妍带倒。
  
  章绣茹身边的春柔很是不好意思地替章绣茹赔了罪,又追了上去。
  
  章绣妍看着章绣茹的背影,小大人似地叹了一声,道:“二姐姐又在生气了。”
  
  被章绣锦捏了捏脸,章绣妍鼓着脸颊哀怨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章绣锦这才笑道:“背后说人可不是好女子当为。”
  
  章绣妍拉长了声音应一声是。
  
  见到章大人,章绣锦才知道为何方才章绣茹如此失态。她看了章汌一眼,俯身行了一礼,对章汌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章汌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神不守舍地对众人说一声告辞,去了。
  
  章大人吃着章绣锦送过来的点心,赞了一道,听到章绣妍说章汌看上去好难过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将这个小女儿叫到身边,柔声到:“你二哥哥是个明白人,总会想明白的。”
  
  一边说,章大人一边摸了摸章绣妍的头,笑道:“听说这点心是你想吃,你姐姐才专门让人给你做出来的。”
  
  章绣妍顿时红了脸,不满地叫了一声,章大人哈哈一笑。
  
  等到听过章绣锦的来意,他迟疑了片刻,就对章源到:“既然你妹妹想出去,你就带他们出去一趟。让你媳妇也跟着去散散心。”
  
  章源应了,转头给了章绣锦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
  
  就算是定下了要出去,也没有那么方便。章绣妍又等了几日,才等到章源说安排好了,明日出城玩一天。
  
  她欢呼雀跃之后,当天晚上就窝在章绣锦的屋子里睡下了,第二天早早地爬起来,将章绣锦吵了起来。
  
  等见到大嫂的时候,章绣锦就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看得章王氏忍俊不禁。
  
  坐着马车出了门,章王氏就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对章绣锦笑道:“到地头还要半个时辰,妹妹要不要先打个盹?”正在打瞌睡的章绣锦立刻点头不止,过去在她身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睡着之前,章绣锦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对章王氏道:“大嫂,这几日二姐姐心情不佳,我怕她会做什么傻事。”
  
  章王氏一愣,随后了然,含笑道:“我会让人守在二妹妹边上的。”看到章绣锦立刻就睡了过去,章王氏轻轻地叫了自己身边的人过来,将章绣锦这句话对章源说了。
  
  章源立刻就叫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厮过来,让他悄悄地盯着章绣茹:“要是有什么不妥当,就直接打晕了带走。”
  
  他对这个庶出妹妹,可当真没有什么好感。
  
  章家今日去的是城外晴岚山,因雨过初晴后,此山岚烟萦绕,披霞戴雾而闻名。山上素心观也算得上名声在外,平日里与官宦人家多有来往。
  
  见章家人过来,观主笑着过来打了招呼,言道说今日另有几家客人过来,去了山顶上的亭子里。章源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只在山腰罢了。还请观主帮忙,休要让人冲撞了女眷。”
  
  观主连称不敢,说自己定然让几个女冠过去帮忙守着通道:“来的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也是守规矩的。”
  
  章源点头,领着一群人往山腰的林子里去了。
  
  章绣锦这个时侯才慢慢地醒了过来,看着这里熟悉的风景,一时之间有些晃神。
  
  不管过了多少年,这京城周围的风景到都是一成不变的。
  
  章绣妍难得出来,一时之间兴奋得跑来跑去。章源则是带了章王氏到边上去联络感情了。于是呆坐在原地的,就只剩下章绣锦和章绣茹。
  
  看着章绣茹神色郁郁的模样,章绣锦也就不曾将她放在心上,只是起身走了两步,权当换了个地方散步。
  
  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走了一圈回来,章绣锦见一个女冠急急地跑来,说那家到山顶的人家往山下来了:“还请几位姑娘在此地稍坐片刻,等那些少爷们去了再行走动。”
  
  只是不多时,就听见几个男声,一边聊天一边走了过来。
  
  章绣锦不由得皱眉:“不是已经打过招呼,不要往这边走了?”守着章家的女冠神色也有些难看,正待上前询问,就听见章源的声音传了过来:“妹妹休要慌张,是我的几个朋友。”
  
  章绣锦的神色方才松快了一些。章绣茹这个时侯似乎也提起了一点精神,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过一会儿,就有几人从树丛中转出来,与人正面相遇了。
  
  章源也不多介绍,只是随口说这是自己的几个妹妹,这边是自己的几个朋友,这样算是打过了招呼。
  
  那边人群中的女眷也就含笑过来招呼着,其中还有两三个是与章绣锦认识的。
  
  一时之间,气氛热闹异常。
  
  只是章绣锦察觉似乎有一道目光始终盯在自己身上,转头去看,却又不甚分明,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转过脸去。
  
  等她移开了视线,少年公子们的人群中,才有人小心地抬起了头,又盯了她一眼,然后才若无其事转过脸去。
  
  章源一不小心瞟到这一眼,不由得皱眉。
  
  这个叫做沈君梓的书生,虽然诗书做得不错,人也一直都算得上十分和气,章源却一直好感欠奉。如今见他这般不礼貌地盯着章家女眷看,不由得心中更多了几分厌恶。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他过去拍了拍沈君梓的肩,轻声说了几句话。
  
  沈君梓脸色尴尬地应了,转头抹了一把额头。最开始与章源相交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遭好吗。
  
  他居然是那个章氏的哥哥!
  
  那个以女子之身却被称为帝师最后还被皇帝磕了个头的章氏!
  
  这种斗士,打死他都不敢碰好吗! 正文 7、偶遇   章绣锦觉得,似乎总有人在背后看自己。
  
  等到看过去,却又发现不了那个人。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她笑着拉过章绣妍说了几句话,后者立刻跑到章绣茹身边,撺掇着她换了一个位置:“我要向这位姐姐请教姐姐说的好吃的东西呢。”
  
  章绣茹有些恼怒,也不疑有他。
  
  章绣妍平日里对吃食的爱好,整个章家都是知道的。
  
  她一动,所有人都顺势换了个位置,章绣锦立刻就混在了女眷当中,感受不到那灼灼的视线了。
  
  她对换位置之后坐到自己身边来的刘家三姑娘笑了笑,含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你了。”
  
  刘家三姑娘是个天生妩媚的,斜斜一眼瞟过来,都有一种别样风情。
  
  章绣锦以前不喜欢这样的样貌,后来却觉得,这样的样貌也有自己天生的好处。事实上上辈子到最后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从任何一个人身上找出好的地方来。
  
  自己能够利用的地方来。
  
  “不过是被拘在家里头学功课罢了,”刘三姑娘说,“你不也一样?”
  
  章绣锦笑了笑,指着那边男人们问:“看起来有些眼生,你家的亲戚?”刘三姑娘看了那边一眼,随口答道:“不过是我哥的几个狐朋狗友罢了。我娘非要觉得我像是嫁不出去一样,要我跟着出来玩。要不是当真好长时间没出来,我才不会……”
  
  停了一停,她问:“章家今年送了女儿入宫,为什么不是你那个庶女二姐?”贴着章绣锦的耳朵,她笑得轻轻的,“我以为她很很乐意。”
  
  章绣锦低下头,轻笑了一下,道:“我娘已经在帮我二姐相看女婿了。”
  
  刘三姑娘轻轻挑眉,露出了然的笑意。
  
  说到这里,她悄悄拉了章绣锦一把,示意了一下男人那边,轻声道:“听我哥的意思,那里面有好几个穷书生,不如,和你家嫂子说一声,让她向你娘提一句。”
  
  “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嫁给寒门书生,正好不过。”
  
  被章绣锦斜了一眼,她也只是眯起眼笑,趁着章绣锦不注意,又凑了过去,“我敢说,你娘说不定就是这样的打算。”
  
  章绣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章绣茹嫁给什么样的人,对她来说当真是无所谓。
  
  日子终究是自己过出来的,就算一时困顿,也未必没有翻身的时候,嫁给上大夫,也可能有沦为阶下囚的一天。
  
  如果章绣茹看不明白,她就始终越不过自己去。
  
  章绣锦抿了一口清茶,垂下了眼帘。
  
  沈君梓的目光从女眷那边一扫而过,最后终于强迫自己不再往那边看了。
  
  事实上从位置调换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怎么看得见今年看上去依旧是个小孩的帝师章氏章绣锦了。但是对历史人物的好奇,让他依旧忍不住想往那边看。
  
  作为一个学历史的,他怎么都记得这个堂堂正正和女帝们记载在同一本史书上的奇女子。
  
  一开始认识章源,还只是有一点怀疑,后来偷听到女眷们当中有人叫出了名字,他立刻就毫不犹豫地确定了。
  
  往前一百年,往后一百年,都只有这一个章绣锦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这一刻,他有一种参与了历史的伟大感。
  
  如果是自己的室友穿越了,这个时侯见到还是萌萝莉一枚的章绣锦,只怕就要动心思玩什么幼驯染,但是沈君梓却绝对不敢。
  
  单单只是看章绣锦若无其事投过来一眼,随后女眷们的位置就换了,他半点都不相信,这是偶然的。
  
  这样的人物,就算自己比她多出来十几年的见识又如何,绝对会被她玩得死死的好吗!
  
  沈君梓只是有一点好奇,现在的帝师还是个萝莉,那帝师将来那个悲惨的老公,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啊。
  
  说起来,那人叫什么来着,何,何……
  
  小人物就是容易被忘记啊。想不起来的他这样感叹着,完全不曾注意到,章源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经变得越来越危险起来。
  
  明明已经警告过了,还贼心不死,这个叫做沈君梓的书生……
  
  真该受点教训。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中,沈君梓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躺着也中枪的机会多了很多,时不时就被拉出来和人对比一下。
  
  又一次论道完毕坐下来,他隐蔽地摸了摸额头的冷汗。
  
  今天是怎么了?如果不是自己融合这个人的记忆融合得好,丢丑是肯定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也确确实实没有心思再往章绣锦那边看了。
  
  章绣锦陪着刘三姑娘说了好久的话,双方都约好了等桂花开的时候,就相互写帖子请对方去玩,随后就都有些无趣了。
  
  女眷们这边除了几个久别重逢的妇人还在继续聊着,姑娘们都有些百无聊赖。
  
  章绣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明目张胆地在发呆。她身边的那位姑娘嫌恶地挪动了一下座位,让自己和她隔得远了一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姑娘聊天。
  
  章大奶奶王氏掐好了时间起身,让下人去那边和男人们说一声,时间不早,该回城了。不多时就听见那边脚步散乱,人群也散了。
  
  姑娘夫人们立刻松了一口气一般,说说笑笑往素心观走。
  
  一行人走到门口,忽地听到一阵喧闹,仿佛有人在大声呼喝着什么。众人好奇心皆起,加上那里也是必经之路,于是都走了过去。
  
  很快章绣锦就看到,门口有人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正在磕头求救。
  
  章绣锦皱了皱眉,心中颇为不喜。素心观说到底也只是道观,若是当真求救,病了去医馆,凡事了去衙门,实在不行还有各家高门大户,怎么都轮不到城外山上的道观里来。
  
  她凝神看了看那个磕头求救的少年和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女,少女□□在外的肌肤上有道道伤痕,加上少年颠三倒四的求救之语,倒也让章绣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两个青梅竹马,一个两个都穷得叮当响,少女被家里人卖入了青楼,少年拼了命将她抢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抢出来也救不了她,不知道从何处听来城外道观常有官宦子弟出入,求到了这里来。
  
  章绣锦心中暗叹。
  
  虽说少女命途多舛,但是时也命也,不管是青楼还是她的父母,都没有做错什么。唯一错的就是少年了。既然入了贱籍,这样抢出来也是毫无用处的。
  
  何况,入了贱籍,日后就算是脱籍,也是依旧是低人一等,更不用说本朝对贱籍的管理格外严格,等闲不能脱籍。
  
  自本朝建立以来,到自己死去,成功从青楼脱籍的人似乎也不过寥寥千人,彼时本朝传承已有两百多年。
  
  章绣锦站在人群当中,走神地开始想起这些资料来。
  
  少年这个时侯已经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了这群走过来的人,似乎是病急乱投医般地磕头不止,连额头都渗出血印来。
  
  一群人纷纷皱眉,转过头去不搭理。
  
  偏生此时有人不识好歹地开口道:“他求得这般辛苦,你们却无动于衷,当真铁石心肠。”
  
  看向说话人的方向,章绣锦有些愣神,这个人看上去有些眼熟。
  
  片刻之后,她恍然,前不久远远地见过一次,和章绣茹说话的那个人——对了,还是自己的前世夫君。
  
  她盯了他一眼,开始皱眉苦思,自己的夫君,到底叫什么?
  
  当初大儿子不成器自己教训他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说的?
  
  “……你父亲虽说是何家百年来最不成器的后代,也不曾堕了何家的威名,让人指点着笑骂那个何家……”
  
  对了,是何皓!
  
  章绣锦终于想起来早就被自己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的夫君的名字。
  
  抬头看去,何皓正站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似乎要为这个少年出头了。
  
  章源在人群当中算得上年长,听到何皓的话,他只是面无表情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书生姓名?”
  
  “江南何家正房第四子,何皓,字明昭。”
  
  果然是叫做何皓的,章绣锦想。
  
  “既然何公子觉得对方令人同情,不如何公子出手帮一把?”章源脸上似乎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何家也是江南世家,在京中多人为官,想必为一个青楼女子脱籍这件事,做来是轻而易举。在下不才,如今仅仅只在六部做了个书吏,帮不得这位少年了。”
  
  他又放低了声音,柔声去劝那少年:“兀那少年,你身边这位何公子也是有身份之人,又热心助你,快些去求了他,也好帮你救人。”
  
  他说完,看何皓一眼,抖一抖袖子,转头对站在门口面色不渝的观主道:“仙姑,虽说素心观不问来处,但是若是当真收留了青楼出身的贱籍,日后我家可不敢再让女眷登门,只怕坏了女眷的名声。”
  
  观主道一声无量天尊,对那少年道:“少年人,本观难处你也明白。若是收留了这位姑娘,只怕本观顷刻之间就要塌覆,也庇护不了这位姑娘的。素心观的名声只是因为夫人太太们赏脸,若是收了这位姑娘……”
  
  少年狠狠地瞪了观主一眼,又瞪了章源一眼,随后却又将哀求的目光看向了何皓。
  
  “这位公子……求你,救盈盈一命,我将来必定会报答于你。”
  
  章源身后的人群中,有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少年充耳不闻,何皓却立刻就涨红了脸。
  
  “那少年说得是,”有人从章源身后站出来,扬声说,“何公子宅心仁厚,必定不会看着人受苦受难。可怜我如今连功名都没有,有心而无力啊。”
  
  停了一停,他忽地又道:“那少年,还不快求求何公子?”
  
  章绣锦莞尔,孰料身边章绣茹忽地排众而出,拉了拉章源的袖子:“哥哥,何公子也不是无心的,还请哥哥给他留一线。”
  
  何皓立刻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转向章源的时候,又僵硬地转为了怒气。
  
  章源看了章绣茹一眼,勾了勾唇角,根本就没有搭理她,当先就迈步往观里行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了上去,眼看章绣茹就要被落在后面,春柔在她身边低声地哀求着,她涨红了脸,急急地跟了上去。
  
  人群中沈君梓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慢慢地皱起了眉。
  
  虽然刚开始没想起来,但是等到那个所谓何公子自曝名号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起来了,这位就是章绣锦未来的夫君。
  
  那位被所有懂历史的人不知道鄙视了多少回的男人。
  
  但是,为什么出来帮他出头的会是章绣锦的二姐?历史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和这么一段吗?
  
  要是何皓和这个章绣茹勾搭上了,那章绣锦以后又是怎么嫁的何皓?
  
  想着这些事,沈君梓觉得头都大了一整圈。
  
  历史背后的迷雾,还真是…… 正文 8、认错   这一场偶遇,章绣锦不曾放在心上。所以当她知道何皓到章家拜访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番。
  
  等到章绣茹跟着前来传话的丫鬟从夫子的课堂上离开,她才想明白。何家与章家虽说没有什么以往的交情,可是如今章二老爷身在江南为官,免不了与江南的豪强何家打交道。
  
  想必何皓就是借了章二老爷的借口,前来拜访的。
  
  只是不知道叫了章绣茹过去,又是何意。
  
  到了晚上,章绣锦就听春雅将前院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不由得为章绣茹默哀了片刻。
  
  何皓过来拜访的时候,居然说起了章绣茹,对章绣茹那一日帮他出头解围的事情,言辞之间对章绣茹颇有倾慕之意。
  
  章大人当即就黑了脸。
  
  姑娘家的声誉向来都是要小心翼翼维护的,经不得半点儿破坏。何皓这样说,章绣茹的名声就算不是全毁,也毁了大半。
  
  幸而这话是在章家的地盘,当着章家人的面说的,若是在外面透露了一星半点,章大人就只有让章绣茹病逝的份了。
  
  只是章大人毕竟对章绣茹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这只是一个误会,这样将何皓教训一顿,叮嘱了他不往外说,事情也能就此揭过。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个理由让章二老爷从何家得一个好。
  
  只是隐蔽地让章夫人叫了章绣茹过来,明里暗里对章绣茹示意,事情还是走向了章大人不想看的方向。
  
  见何皓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章大人的表情越发难看起来。
  
  章夫人却从最开始的不快,到最后慢慢地挂起了笑脸,笑微微地问起何皓家里的情况来。
  
  何皓一一说了,章夫人脸上的神色就越发满意了。
  
  章绣锦听春雅活灵活现地说完这些,仿佛在现场亲见一样,不由得失笑:“我原本以为春纤是个爱打听这些事的,不曾想你也不遑多让。”
  
  春纤在边上扑哧笑了起来:“姑娘听她说得热闹,不过是学舌罢了。那过来说嘴的蔡婆子,可不就是这么说的?”
  
  章绣锦恍然,转头看春雅,果然说完了之后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将这件事来回想了一遍,章绣锦晚间睡觉的时候,忽地笑了起来。
  
  最开始遇到何皓的时候还在想着用什么方式避免了嫁给何皓的命运,如今看来,居然在这里峰回路转,说不定不用自己费心思,事情就已经解决了。
  
  看来这个上辈子从未出现过的二姐,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第二日一早去给章夫人请安的时候,章绣锦见到了一个神不守舍的章绣茹。
  
  等到请安完章绣锦与章绣妍自己退了,章绣茹却磨磨蹭蹭留了下来,眼见的是有话要对章夫人说。
  
  章绣锦没走多远,就听见屋内章绣茹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尖锐刺耳。她回过头去,惊愕地盯着房间的门。
  
  章绣锦身边的春纤和章绣妍身边的春熙同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春纤上前一步,轻声叫道:“姑娘……”
  
  章绣锦摆了摆手:“不必了,母亲只有章程。”章绣妍拉了拉章绣锦的手,等章绣锦看过来,轻声道:“三姐姐,二姐姐怎么了?”
  
  被章绣锦捏了捏脸却不回答,只说以后就知道了的时候,章绣妍也没有生气,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下,就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章绣锦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四妹妹是个聪明的了。至少知道自己应该知道什么事,不应该知道什么事。
  
  以前还当真不觉得。
  
  当天下午章大人下衙回来,就从章夫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章夫人也不曾添油加醋,只是平平淡淡将章绣茹的话说了出来,听得章大人脸色越来越黑,到最后面无表情,周身的气息仿佛雷雨前的空气。
  
  “逆女!”章夫人说完,章大人咬着牙挤出了这么两个字,怒气冲冲往后院去了。
  
  章夫人拦了一下不曾拦住,就放弃了。等到章大人的身影消失,她才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好一会儿,然后才轻轻地笑了一声。
  
  章大人将章绣茹禁足的消息并不曾在章家的后宅引发什么动静,就连章汌听了消息,都难得地没有说什么,只是向章夫人行了一礼。
  
  刚刚开始学着管铺子的章汌这些天一直都在往外跑,精气神虽说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至少整个人看上去坚定了许多。对章夫人和章大人,他也恭敬了许多,不像是父母,倒像是对上司一样。
  
  章大人看在眼中,心中又酸又涩,最后只能一声叹。毕竟是庶子,章夫人允许他用家里的铺子给他练手甚至直接分给他已经是贤良大方,他就算心中对他再怜惜,也只能如此了。
  
  过了九月,章大人送往江南的信件终于有了回信。
  
  拆开来看过,章大人也不由得浮现出笑脸来。虽说章二老爷和他很多时候观念都不太一样,但是这种时候,章二老爷也意识到了这里没的玄机,帮了一把。
  
  何家虽说舍不得一个嫡子,但是毕竟不是嫡长,功名上有还欠缺一些,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和京城里章家打好关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光看章家嫡长女嫁出去的人家,就知道章家嫡女将来的夫家是借用不了章家的威风的,那取了章家庶女的何家借用一二,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章绣茹与何皓定亲的事已经板上钉钉。只等何家做好了准备,就正式派人上门提亲,然后定下来。
  
  喜悦过后的章夫人在对着章绣锦的笑脸时,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丫头,日后若是你嫁了人,你婆婆说让你守在家里,让姨娘跟着出门去照顾你男人,这种事,可千万不能答应。”
  
  “一不小心,那个人就成了真爱,日后变成你的心尖刺。”
  
  章绣锦顿时恍然刘姨娘是怎么出现的了。她知道章夫人并不是要自己真的明白,只是借着这个件事来向自己诉苦。
  
  她顺从地偎依在章夫人身边,仔细回忆前世,却怎么都不记得,父亲以前的后宅里,到底有没有刘姨娘。
  
  就算是有,只怕也没有这辈子的风光。
  
  她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这辈子刘姨娘就成功地上位了?
  
  琢磨了这件事一会儿,章绣锦回神,正听到章夫人似喜似悲地呜咽了一声,不由得心中悲悯。
  
  章夫人这也是心里头有章大人才会如此,若谁都如自己上辈子那般不将那人放在心上,只怕也不会悲痛莫名了。
  
  这种感觉,对章绣锦来说还当真从未尝试过。
  
  她伸手拍了拍章夫人的手臂,轻声道:“娘,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爹也已经改过了,您就不必难过了。”
  
  章夫人回神,对自己对着小女儿哭的行径有些羞赧,连忙抹了一把脸,笑道:“你倒是知道。”
  
  章绣锦迟疑片刻,决定不再当一个只是有些天真的小女孩儿,于是认真地看着章夫人,平静道:“娘,你说的,我都明白。”
  
  章夫人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了,片刻后,她叹了一声:“罢了,娘知道你早慧,只是娘所说的不过是娘自身的一点心尖执念,你休要认真了。”
  
  章绣锦点头,在章夫人身边又偎依了片刻,感觉到章夫人的手在自己背上拍了拍,最后将自己抱在了怀中。
  
  章绣茹知道自己要与何皓定亲的事情之后,尖叫了一声,随后就一直呆呆地坐在了那里。
  
  将消息告诉它的春柔惴惴不安地看着她,伸手去推她,她却半点都没有回神的迹象。
  
  “姑娘,何家在江南也是豪强,家里头富贵荣华也都不缺,何公子是嫡子,日后也是有机会继承家业的,您……”
  
  “可是不是我想要的。”章绣茹终于慢慢地回过了神,在春柔劝说的时候,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是谁做主说要订这门亲事的?”她的声音有些发哑,春柔停了心中十分不安,吞吞吐吐地说章大人:“老爷也是为了姑娘好。”
  
  章绣茹笑了笑,脸色惨白:“为我好?真为我好,就不会给我找外地没有功名的书生,真为我好,为什么不……”
  
  她猛地咬住了唇,没有让自己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春柔还要再劝说两句,章绣茹摇了摇头,仿佛清醒了过来一样,对春柔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我静一静。”
  
  迟疑地退出门外,春柔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
  
  纵然是窗外红叶灿烂,坐在窗前的章绣茹也显得如此苍白了起来。
  
  过了几日,章绣茹亲自去向章大人请罪,说自己前些日子实在是言行无状,被禁足也是活该。又对章夫人说要守在屋里头抄写经书百卷,为自己犯的错请罪。
  
  章夫人见了,就摆了摆手,道:“你若是真心认错,这经书不抄也罢。不过是那些和尚弄出来糊弄人的,没得来的要姑娘家抄这个养歪了性子。”
  
  章大人沉默了片刻,看着章绣茹,问道:“你是当真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章绣茹听话中之意似乎有松动的意思,连忙说自己不该忘了规矩,在外头出口无忌惹来祸事:“今后女儿自当谨言慎行,不堕了章家女儿的名声。”
  
  见她言之凿凿,章大人也就点头,与章夫人商量一声,解除了她的禁足。 正文 9、为何   过了几日,章绣茹收了一张平日里一起玩的姑娘的帖子,请示过了章夫人之后,带了人出门去了。
  
  平安无事地回来。
  
  正是桂子飘香的时候,章绣锦也免不了到处去玩。有时候会带上章绣妍,有时候也只有自己。
  
  只是和章绣茹却一直都不曾一同出门过。
  
  有时候有人问起她和庶姐的关系,她也只是浅笑,说章绣茹只有另外的花宴要赴。
  
  一来二去,就再没有人当着她的面问起章绣茹了。
  
  后来章绣锦不经意听到有几个常跟着嫡女出来交际的庶女在私下里说章绣锦心胸狭窄,见不得庶出姐姐比自己好,所以出来玩从来不带她。她听了也不生气,等到人走了之后,才问一句春纤:“我心胸狭窄?”
  
  不等春纤回答,她就自己笑起来:“确实挺狭窄的,容不得一点儿看不过眼的。”
  
  春纤无奈地叫了一声姑娘,扶了章绣锦离了偷听的花丛。
  
  十月底的时候,章家收到了何家的信,何家人再过上十来天,就要入京了。
  
  章夫人脸上也有了淡淡的喜色,张罗着让人先做些准备。
  
  如果当真要下定,章家也是要忙一些时日的。
  
  整个章家喜气洋洋,唯有章绣茹心神不宁。
  
  她这些日子与何皓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有过几次见面,大概是接受了事实,何皓对她还算得上和蔼。
  
  况且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是豆蔻梢头的青嫩美丽,见得多了,何皓渐渐地对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起来。
  
  只有章绣茹心有不甘。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
  
  十一月初三,邱大奶奶章绣瑛回了一趟娘家。自从生了孩子,她圆润了许多,但是肤如凝脂,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过得必定是不错的。
  
  章夫人困惑又喜悦地迎了她进门,问起她的来意。
  
  章绣瑛立刻就露出了为难之意。刚刚进门的章绣锦扫了一眼,静悄悄地在边上坐了下来。
  
  章夫人立刻就知道,章绣瑛是当真有事要对自己说的,只是这事不好开口。
  
  “你这孩子,还对我摆出这副为难架势干什么,”章夫人说,“我是你娘,有什么不能说的。”
  
  章绣瑛脸颊微红,看向了章绣锦:“妹妹出去走走?”
  
  章绣锦却上前了一步,坐到了邱大奶奶身边去。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笑意。
  
  “是二姐吗?”她问,“是不是她,又闹出什么事了?”
  
  章绣瑛的表情活似见了鬼,片刻之后,方才浅浅一笑:“妹妹在说什么,我还真听不懂。”
  
  章夫人立刻就完全明白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薄怒,不等章绣锦离开,就问邱大奶奶:“当真是她做了什么?”
  
  “娘,绣锦还在!”章绣瑛急道,有些嗔怪。章夫人发现章绣锦坐在边上不动声色,心中渐渐涌出一股自豪。“你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她说,“有些事,她也懂的。”
  
  “可是……”章绣瑛有些犹豫,“绣锦毕竟是个未嫁的姑娘……”
  
  章绣锦就笑了笑:“让姐姐你为难的,也是一个未嫁的姑娘。她既然敢做,我为什么不敢听。”
  
  章绣瑛看着章绣锦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个妹妹比自己小了八岁,从小她都将对方当做一个小孩。如今,这个小孩猛然间在她的印象当中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好一阵,她才勉强笑道:“我倒是不知道,绣锦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章夫人慈和地注视两人,握住邱大奶奶的手:“绣瑛,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你妹妹,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好歹,也是你妹妹。”
  
  邱大奶奶的耳尖红了,低了头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她轻轻从袖子中抽出两封信,交到了章夫人手上。
  
  “这是妹妹写给我家夫君的。”她说,“若不是夫君心志坚定,又不欲让章家出丑将这东西交给了我,我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自己的妹妹看上了自己的男人,章绣瑛确实是很难过的。
  
  章绣锦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不要哭。”她说。
  
  原本不想哭的章绣瑛眼圈立刻就红了。握住章绣锦的手,她摸着眼泪说:“我自认对二妹妹并无半点儿怠慢,却不知她为何做出这等事情来。”
  
  “和你无关,”章绣锦说,“是她太贪心。做错的不是你,你什么都没有错。”
  
  有时候别人伤害你,和你根本就没有关系。
  
  章绣锦这样想,对章绣瑛露出温柔的笑脸来:“姐姐,这件事,就交给娘。姐夫诚恳待你,你也要对姐夫真诚以待才是。”
  
  这是整件事情中唯一的万幸,章绣瑛想到这里,心上也泛上淡淡的甜。
  
  “这件事,多亏了女婿了。”章夫人将信件看完,叹道,随后温柔地注视章绣瑛,“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必定让这种事发生的。”
  
  章绣瑛低下头去,轻声说一声谢谢。
  
  她是当真想不明白,章绣茹即将与江南何家定亲的消息她早早地就知道了,在她看来,何皓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她想不明白,已经有了如此的归宿,为什么章绣茹还对自己的夫婿动了这样的心思。
  
  邱家与章家已经是姻亲,章家不管是从哪个方面考虑,都不会再将章绣茹送入邱家。就算送入了邱家,也只能是做妾。
  
  不,这种可能完全不存在。
  
  章家不会允许一个做妾的女儿。
  
  除非对方是皇帝,强权压下,不得不从。
  
  章绣瑛将这件事告诉了章夫人,看着对方皱眉露出凝重的神色,心中一面觉得煎熬,一面又露出一点儿喜悦来。
  
  章绣锦送她出门的时候,正碰上章绣茹。
  
  见到章绣茹,已经平静了下来的章绣瑛露出了浅浅的,温柔的笑意:“二妹妹。”
  
  章绣茹凝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姐,同样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大姐姐。”
  
  两个人擦肩而过,章绣锦落后半步,脚步越发轻了。
  
  当天晚上,章大人怒气冲冲地去了章绣茹的院子。一阵让所有人都心惊的吵闹过后,章绣茹当天晚上就病了。
  
  章绣锦的心渐渐地沉下去,最后只剩一声徒然的叹息。
  
  自己这个二姐姐,当真是……
  
  蠢到家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地,章绣锦这样给章绣茹下了定义。
  
  章绣茹的病一天天地重了起来,何家人入京的时候,已经到了起不了床的地步了。
  
  这其中的奥妙,章绣锦也能猜到几分。想着章夫人后来特意给自己说的事情,章绣锦也觉得,章绣茹实在是自己找死。
  
  什么真爱,什么勇敢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这种话,哪里是能够轻易说的。
  
  只是,章绣茹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姑娘,从哪里听了这么些话来还深信不疑?章绣锦有点琢磨不透。
  
  章大人却是知道这些话章绣茹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些话无一例外,都是刘姨娘曾经说过的。只是当时刘姨娘对着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有多温暖人心,如今这些话就有多么冰寒刺骨,将他的心都剖开来。
  
  想起那些已经随着时光流逝被埋葬的陈年往事,章大人终于明白,当年刘姨娘对着章夫人说起真爱与成全的时候,章夫人嘴角的笑意为何那么古怪。
  
  自己与刘姨娘当初的情不自禁其实不过是无媒苟合,那之后自己娶了她,自己宠着她,她的日子顺心如意。这让她生出了错觉以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了。
  
  只要有真爱,那就有幸福。
  
  她将这番话告诉她的女儿,小小年纪的孩童哪里又懂得什么真假,自然深信不疑。
  
  这样才造就了今日的章绣茹。
  
  “这真是……报应。”章大人这样喃喃自语,坐在书房内默默无言。
  
  有人在一路吵吵闹闹地向着这边逼近,最后书房门被推开,守门的桐明毫不犹豫地下跪请罪:“还请老爷恕罪,小的没拦住二少爷。”
  
  章汌的脸出现在门口,涨红着,目光中闪着火焰。
  
  “爹,为什么……姐姐她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他说着,眼圈开始泛红。
  
  章大人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挥手让桐明下去,关上了门。他招手叫来章汌,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尚未开口,又叹了一声。
  
  “你二姐……”
  
  最后章汌出门的时候,是撞撞跌跌出去的,在门槛上磕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而桐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让他站稳了。
  
  然后,他进了后院,去了章绣茹的屋子。
  
  昔日楚楚动人的少女,如今躺在床上,闭着眼,脸色苍白。
  
  越发楚楚动人。
  
  可是章汌知道,只要她睁开眼,带给这个家的就会是灾难。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微微地凉。
  
  章绣茹睁开了眼,隐约看到床前站立的人,她微微地笑:“弟弟,是你吗?”
  
  从回家开始一直没有落下来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章汌伏在章绣茹的床头,泣不成声。 正文 10、缘由   何家人到了京城两天,依旧没有上门拜访。
  
  章绣锦看得出何家在入京之后变得不甘的心情,却怎么都没有料到,何家有如此无耻的行径。
  
  章绣茹还病怏怏,在外也只是病了,并未流露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时,何家居然就有胆子上门来试探地说起,如果章绣茹没了……
  
  “二丫头没了,何家这门姻亲不结也罢!”章大人在何家人说出什么之前,肯定地说,“我章家,也不是非要与何家有什么关联。若不是何家子出言无状,何家,哼!”
  
  上门来的何家人是何皓的一个族叔。何皓虽说是正房之子,却不是最兴盛的一房。这位族叔所在的这一房,显见的要势大。
  
  见章夫人神色不快,他笑眯眯地拱手致歉,随后却又状似不经意地道:“我家四儿毕竟还是小孩子,口无遮拦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况且,若说言行失礼,先失礼的,可不是……”
  
  章大人没有等话说完,直接拍案而起,大声地叫着让人送客。
  
  “何家这门亲,原本也不是我章家非要不可的。既然何家没有结亲的心思,那就好走不送。”章大人看着长随们过来,一边将那位何家来人往外赶,一边冷道:“这其中的关节,自会有人看得分明。”
  
  说罢,他对着那位何家人一拱手,连送客都懒得做,飞快地转身走了。
  
  被驱赶了一阵之后自己主动往外走的那位何家族叔一直到出了门,才忿忿不平地嘀咕了一句:“要不是你章家女做了不该做的,又何必非要嫁给我何家的人。不过是一个庶女,还当成宝了不成?”
  
  他料定了章家为了女儿家的名声,最后必定还是会找到何家头上来的。
  
  之前章家与何家的来往已经让很多人心中有所猜测,若是最后不成事……他冷笑了一声,倒要看看,那章家庶女,还怎么嫁得出去。
  
  章绣锦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上辈子因为何皓最开始在官场上一帆风顺,何家人并不曾在她面前闹出什么。至于何皓死了之后,自己有儿有女,何家人就算有什么心思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自己与何家人的来往,除了年节时的一些礼物书信,还真不算太多,何家人的无耻,她是第一次见识到。
  
  不过,何家凭什么忽然间这么硬气了起来?
  
  章绣锦想,在京城,何家需要章家的地方甚多,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开罪章家?
  
  这个问题尚未得到答案,章家就忙了起来。章二老爷送了信件入京,说年节过后就要入京来,准备明年的考核了。
  
  章绣锦低头想了想,果然章二老爷在江南已经呆了六年。
  
  她想不起来上辈子章二老爷是什么时候回了京,但是肯定不是现在。
  
  也许,在下一个三年?这样不确定地想着,章绣锦去了章夫人院子里,笑眯眯地向章夫人讨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准备开始做。
  
  许久不管家了,自己的本事也许还没有落下来?
  
  因为何家的态度,章绣茹对外病得越发严重了,躺在床上的她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几乎是疯狂地抓住了过来告诉她这件事的春柔的手臂:“既然这样,是不是就不用定亲了?”
  
  春柔看着她除了一双眼睛发亮,别的地方都显得有些憔悴的样子,心中酸涩异常:“姑娘,就算不能定亲,如今又能好到哪里去?”
  
  章绣茹没有听懂,也不想听懂,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只是想着,自己不用嫁给那个何家子了。
  
  就为了这件事,她就能喜悦很久。
  
  春柔看着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痛苦而沉默地垂下了眼帘。
  
  算得上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姑娘变成了这样,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夫人教养几个女儿都是一视同仁,为什么大姑娘稳重雍容,三姑娘聪明沉稳,四姑娘天真娇憨,到了二姑娘这里,就成了自负自傲看不清现实。
  
  她站在那里,看着开始自言自语的章绣茹,内心深处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章汌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状若疯狂的姐姐,以及站在边上不忍地转过头去的丫鬟。
  
  他心中有一丝不快,再看两眼姐姐,那丝不快也变成了痛楚。章大人的意思,他已经是明白了。如果没有出何家这档子事,章绣茹病一阵,慢慢地养起来,然后嫁过去就罢了。可是如今何家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那何家就不再是选择了。
  
  一个女儿比不上章家的名声。
  
  他在章绣茹床边坐下,看着章绣茹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弟弟,我真的不用与何家定亲了吗?”
  
  章汌点点头,看章绣茹脸上的喜色更添一分,不由得道:“姐姐,这不是一件好事!”
  
  他提高了声音,章绣茹终于回过了神:“为什么不是好事?”
  
  章汌心中流血,他不知道,自己的姐姐为什么会有如此固执的心思:“姐姐,你想过吗,何家的那个何皓在外面说了什么,如果你现在不嫁何家,以后又要如何自处?”
  
  章绣茹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冰寒的笑意:“总归我是章家女,章家不会让自家的名声坏下去的。”
  
  章汌一震,猛地站了起来。
  
  “你明白?”他不敢置信地反问,“你明白你还……”
  
  章绣茹笑了笑:“我也是学过女诫女训的,该明白的事理,我也知道。不过,弟弟,你也要明白,这世上的规矩,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都是用来被打破的。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那个打破规矩的人。”
  
  章汌安静而沉默地看着她,眸子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姐姐,我们的生母,刘姨娘,到底教了你什么,让你如此相信,你是那个能够打破规矩的人,而不是那个,被规矩碾压的人?”他的声音带上了沉重。
  
  原本以为她是不知情所以他甚至最开始是有些怨恨章夫人的,如今看来……
  
  根本就不是章夫人的错,自己的这位姐姐,从骨子里就已经歪了。
  
  明白了似是而非的道理就自以为明白了所有的道理,这样的人,就算这一次不出事,日后……
  
  章汌心底的火焰终于熄灭了。
  
  他转过了身往外走,不再看病床上的章绣茹一眼。
  
  “日后,我会好好过的。”他说,“姐姐不必为我担心。”
  
  他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