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仓促       姜润面上至少敷了三层厚厚的粉,她安安静静半跪在生硬的榻上,一言不发,也无话可说。  帐内,空荡冷清,几乎什么也没有,只用来避风过夜,除了一面崭新的铜镜和铺满了多子多福寓意的婚床,这还是几个时辰前临时置办的。  显而易见,这是一场匆忙到可以省略一切俗礼的婚约,也暗示了男方的轻视之意。  帐外,截然不同,成群的男人大声叫喊,喝着唱着,各种粗哑生涩的口音参杂在一起,不知是在庆贺这场婚礼,还是别的什么。  姜润始终静默,保持着一个贵族仕女应有的温顺。  时辰快到了,一前一后进来两妇人,年纪稍长的老媪未语先笑,但笑不露齿,显得稳重,裙摆随着她的步伐仅有极微小的起伏,老媪伸出手,手上的皱纹比脸上少了许多,这是一个专门为贵人侍弄头脸的上仆。她语调缓和,解释道:“少夫人请耐心等待片刻,将军只是被过于喜悦的下属们给缠住了。您也知道的,将军他威望甚高,所有人都等着这一天,自然喜不自胜。”  姜润抬了抬眼,表示体谅。  心里则暗暗腹诽,若真心喜悦,又岂会在军营中短短一夜便解决了这事。  老媪见姜润一直不言,以为是出于紧张和害怕,就凑近了低声宽慰道:“少夫人莫慌,将军虽战功累累,但为人宽和有礼。”  姜润微笑点头,老媪安排好一切,就又出去了,留下小婢侍奉。  这两位仆人,姜润都不敢随意使唤,不仅是因为此时不便的场合,更因为她们的来历,是她那位新君姑手下的人,从盛安派遣过来,仅为了大将军的嫡长子的婚事安置得更妥帖些。  姜润早就不会慌了,按理说,她这是二婚,应该低嫁才对,然而一次比一次高。  箱笼里摆放着一摸一样的嫁妆,那是爷娘早就准备了的。只不过,他们不会想到女儿的嫁妆会是这样的去向。  第一次,身在盛安的姜润还不过十四,换下了粉装,穿上了红装。从贵族多入牛毛的盛安嫁入了贸易昌达的仟菇佐。第二次,仟菇佐的婆家把姜润拱手送给了荆烽,还是欣喜若狂的,毕竟,好不容易能搭上荆侯爷。  正逢国事混乱时期,天子势弱,宦官把持朝政,各地诸侯野心勃勃。几番争斗后,荆府侯爷荆韦谋北地各朝政大官,各地诸侯节节败退,内朝势力也被削弱。不过三载,大半个天下都成了荆府侯爷的。  荆府侯爷非是文官,而是战场厮杀的大将军,自羌敌来犯,朝内忙于内斗,庸庸碌碌,无人出头。荆韦一马当先,率领大儿荆烽以及二儿荆略将羌敌逼得退到长城之外,还顺势收复了西部蛮夷,这也是荆府得到四海支持的主要原因。  三个月前,荆烽奉命收复仟菇佐一干势力,仟菇佐各官员诸侯不战便主动投降。仟菇佐府丞送与黄金千两,金银珠宝百箱,并千名美女,然而将军荆烽皆没有应下,却下令停止了将士的前进,驻扎在方圆十里之内。  这番操作,让仟菇佐等人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如何才能迎合将军口味,能让他心满意足,安心撤兵。  谁知三天之后,荆烽收下了邀请函,带上三百精兵入主内城,并美其名曰“谈心”。府丞生怕这不是“杯酒释兵权”,早在荆烽踏上城门的第一块砖头,便预先准备了所有官印。  荆烽仍旧没有收下,只与众人饮酒聊天。待宴酣之乐,夜已浓重时,才半醉半醒朝府丞大人打趣道:“听说府丞府中有盛安名士姜平之女?”  此言一出,众人皆醒,这姜平之女能嫁入府丞之邸,正是因她才貌皆脱俗。  是以,未到夜半,府丞最小儿子的媳妇,也就是姜润,被殷殷勤勤送入了荆烽卧榻之上。当夜,昏迷的姜润彻夜安睡,在第二天清晨被送到了荆烽临时驻扎的营帐之中。  府丞本以为是送小妾与将军,却没想到人打算娶新妇,这一番下来,既得罪了荆烽,又得罪了姜润,实不划算。  姜润嫁入仟菇佐不过十四,如今已十八,却又二婚。而自从姜润霸占了荆烽的营帐,便从未见过她第二任未婚夫婿。  或者说,以前也素不相识。姜润在盛安还是垂髫少女之时,荆烽便因为不俗的相貌和超人的武力被荆韦送入了天子身边担任侍卫。这样说的好听,但天子身边的侍卫多的如同蚂蚁,哪怕精简厉害点的,也有上千,荆烽作为其中之一,不过是沧海一粟。当时荆烽的父亲荆韦即使是诸侯之一,也不过为地方一霸,难登大堂,而他的曾祖父虽曾担任副宰,但威名早已随着朝代的更替不值一提了。  是以从地位阶级来看,身为宰相之女的姜润也没有机会认识这存在感极其微弱的沧海一粟。  至于荆烽当时未曾提及父亲的官职,而是以“名士”称呼,姜润私心里认为那人不过是不愿追忆曾经没落的回忆吧。  但,出人意料的是,曾经的一粟已随着权谋斗争成为了一艘硕大的帆船,按照世俗的说法,咸鱼也有翻身成为当权者的时候,此时此刻,浓妆艳抹的姜润正在成为他的妻子,还是上赶着的那种。  老媪离开之后,剩下的那名下仆才开始多话,她稍显无礼,在侧后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姜润,那目光羡慕,饱含垂涎。  姜润真不认为这种处境有什么值得人向往的,她宁愿平平淡淡过一生,不喜不怒,无人搅扰。但命运总是拧转乾坤,玩弄一切。  年轻妇人走进了两步,借着侍弄姜润发髻时,小声夸奖:“少夫人,你可真好看!”  姜润听多了这话,出于礼貌,微微点头,谁知这下仆是个多话的,见姜润似乎易于接近,便接着道:“少夫人,你真的一直都没有变过呢!从我在盛安伺候李夫人时和你有一面之缘,直到现在,你依然是这个模样,皮肤跟羊奶泡过似的。”  隔着厚重的脂粉尚能分辨,姜润佩服她的眼力。  其实,姜润在她吐出第一个字后便听出了盛安的口音,因为盛安地处南北交界,语调平仄并不分明,既有北方人的爽朗,又有南方水乡的软糯,曾有许多人对盛安腔调趋之若鹜,可但凡不是生在盛安长在盛安之人,只能是东施效颦,画虎不成。  姜润知晓这妇人不过是想与她搭话,才以此为借口,不过,姜润实在不希望再接触曾经的盛安,便没有言语。  这时,帐子被人推开,老媪带着几名熟练的婢女鱼贯而入,托盘上是新婚用的各色物品,快速摆放好之后,便听呼啦一声,皮帐被大力掀开翻在帐顶,沁凉的夜风猝不及防跑了进来,温暖的室内立即冰冷了下来,只听一道含着酒意的吩咐:“你们下去吧。”  姜润发髻后垂着的盖头早已被规规矩矩放下,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皮靴上雕饰两只虎头,竟稍显调皮。  只听老媪笑道:“将军,您还未掀盖呢?这礼都还未成,婚约还未完。”  冷不丁听见这话,姜润的心莫名其妙提了起来。  同时也有些好奇,假如这时,荆烽悔婚,不知会发生什么,想必会十分有趣。  帐内重新恢复了温暖,只听烧完的炭发出几声微小的噼里啪啦,又有人及时续上了新炭。听闻,军中之人身上的火力素来是足足的,看来,这是为了她这位体弱的少夫人专门预备下的。  姜润听着波斯毛毯上传来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显示出主人的游刃有余,这种无声的靠近让姜润感到有一丝压抑。  红色的蜡烛燃不尽,接连不断发出昏黄的光亮,但倏忽被什么给悄然遮蔽,艳红的珠链下只能见到一抹暗色的余茵。  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气味在陌生的人身上出现,勾起了姜润的回忆。  那个偏爱蓝衣的少年郎总会在黄昏之前来到,惹得少女蹙眉缩肩,不断摇头埋怨:“你怎么又饮酒了?不是说当了状元郎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嘛!”  蓝衣少年不愿让身侧之人烦心,则故作醉意,讨得少女心疼得忘记了恼怒,只能乖乖为他擦汗泡茶。  酒气因为来人距离的缩短越发刺激,姜润一愣,这味道有些不同,是甜辣中带着麦草香味的酒,仿佛是高粱酒。  顷刻,视线骤然变得清晰,姜润微微仰头,心里叹息一声,原来长成这样。在烛光的映衬下,这张脸竟有几分柔和温润。  姜润看人一向先看眼睛,她心里暗暗点头,是一双好眼,清澈而包含野心,不似寻常男子在见到她时会露出浑浊的目光。俊朗的脸庞,不凡的气度,果然人中龙凤,但,过于硬朗,从他下颔处削直流畅的线条和浓粗的长眉可以看出。  不过片刻,姜润不动声色低下头。这多亏了阿娘闲时的指点,阿娘常说,女子外表要多多柔弱温顺,这样才能赢得夫君的宠爱。姜润不期盼所谓的宠爱,只要能得到几分尊重和照拂即可。  明明有这许多人,但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一般,姜润侧耳听见的全是酒足饭饱的兵士说说笑笑的声音,也可能是上方这人气势太盛,引得其他人不敢多言,生怕多了余。  从这男人进来直到现在,姜润一直能感觉他若有似无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回观察。  难道是因为她今日妆面太丑或太过怪异,导致这男人认为娶了个不满意的妻子,以至于生了不悦?  时间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流淌,姜润简直快要头皮发麻,她又不是敌人,为何要这般被人长久的审视?  姜润仍旧记得,第一次婚约进行得甚为方便,那些妇人把她和新郎塞入新房,便置之不顾了,甚至连交杯酒也省了,是以,上一次姜润几乎没觉着累,新婚之夜恐怕是她睡得最舒服的一夜了。  哦,因为她那位身为府丞嫡子的夫婿不好此道,家中光明正大养了不少清秀小男。 正文 第2章 不能免俗 但这次该有的俗礼是决计免不了了的,掀了盖头,饮完交杯酒,老媪搀扶着姜润的皓腕,缓缓步入婚床。 俗气的被褥上满是蕴含喜气的刺绣,还有福娃娃,寓意多子。老媪将被褥翻开,里面零零散散一大堆核桃红枣等物露了出来。 这时,老媪笑着指引:“少夫人,请拨一拨。” 姜润应声而动,她十指纤纤,轻轻拨了拨,硬壳的核桃随之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她额上的珠链相互配合,倒有些悦耳。而后,一名女婢端上小半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姜润咬了一口银筷上衔着的,道出一声羞涩腼腆:“生的。” 妇人女婢纷纷微笑,收拾了这些零碎东西,然后为姜润更衣洗面。 前前后后,蹉跎了有大半个时辰,也幸亏是行婚礼之约,若是战前准备,可能早就输得连鞋袜都无了。姜润一直恪守一个新婚女子该有的规矩,不看,不吃,不动,见者只会欣慰这是一位温婉得体的夫人,但她骨子里是怎样的顽皮恐怕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礼毕,老媪无声打了一个手势,所有人又鱼贯而出,悄无声息,生怕打扰了这美好的时刻。 反正姜润并不认为美好,她宽大的衣袖下,紧紧攥起的拳,外表却是丝毫不露,面上一直维持着微笑,矜持的笑容中含着一丝应有的羞怯。 帐内只剩下姜润,和一直在旁静静看着的荆烽,若不是他也着红衣,姜润以为他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外面的篝火大都熄灭了,只剩下值夜的兵士还依稀留有几个小火堆。 姜润的婚服已被褪下,繁复的配饰也取下,瀑布一般的黑发泼洒开来,衬得一袭洁白的纱裙下的皮肤越发光泽。 荆烽不知何时也换了贴身衣物,并靠近姜润,一片巨大的阴影打在姜润脸庞,伴随着陌生的气息,转瞬,男人靠近,并伸出粗粒笔直的手指,饶有兴趣捻起一绺长发放在鼻尖,好奇似的闻了闻。 “茉莉花香,你怎知我喜爱?”荆烽坐在了身旁,见姜润不答话,轻声“嗯?”了一句。 这还真不是姜润刻意所为,无非是她来得匆忙,沐浴时只好用了他的,这巧合解释不知是否会让男人尴尬,以为她毫不在意,姜润就乐得静默,作羞涩状。 只听荆烽低声吩咐,声音磁性温和:“为我解发。” 姜润素来偏好这种音色,她阿爷如此,少年如此,没想到,荆烽亦如此,她很容易走神,被盯得连忙为他松了发髻。这还是她第一次为男人解发,稍显生疏,不过,荆烽看起来不在意这种小事,很耐心等待。 他的发质很好,发色黑亮,又粗又硬,听说这种男人脾气都很硬,从前的姜润喜欢软软柔柔的头发,这代表男子的脾气温和,容易为她妥协。但经历了风浪后,姜润倒宁愿她的夫君是一个硬气的男子了,起码不会轻易抛弃她。 荆烽躺在宽大的床上,慵懒开口:“姜润,你可有字?” 姜润听得一愣,彼此称呼夫人将军不好吗?客客气气的,就与其他相敬如宾的夫妻一样。见荆烽不肯将目光移走,一直等待她的答案,姜润心里有些不舒服,她的字在她心里只能是她允许的人叫的,而荆烽这般问,她只好答道:“袅袅。” 荆烽微笑,重复道:“鸟鸟?不如我叫你小鸟如何?” 姜润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玩笑,但并不觉得好玩,忍着怒视他的脾气,选择漠视,微笑的唇角也几乎难以保持。 突然,荆烽的手抬起,捏了捏姜润粉嘟嘟的脸庞,感觉到她的僵硬,轻轻抚摸了一下,就收回手,好似怕她真恼了,退一步道:“还是叫你阿润好了,你意下如何?” 右脸的触感还在,这男人绝对是故意的,虽然不知他在故意什么。姜润清晰听见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好奇看向他,就见荆烽已掀被盖上,作熟睡状。 姜润不由得仔细观察,见他鼻息沉稳,一动不动,这才安心,静悄悄开始爬床,因荆烽躺在外沿,她只好往内,同时谨防踩着他的脚。 可变化就在一瞬之间,在她另一只脚刚踏上床沿,就见男人的长臂一勾,以强劲的力量将姜润揽在怀中,她只闻到男人浓重的体味,虽不难闻,但她已顾不得这些了,正准备挣扎,就感觉身侧一阵小风呼啸而过,两人顿时倒换了位置,她被压在下面。 这处境着实不利,姜润没有迟疑,两手使劲扳男人铁桶似的手臂,可谁知她一用力,男人的两条腿也同时禁锢住她不停乱动的腿,没过一会儿,姜润便没力了,见不起作用,她只好开头求饶:“放开,我。” 他不作声,将脑袋靠近,唇贴近姜润耳畔,淡淡的酒味熏得姜润有些醉了,只听他轻声道:“我难道不是你夫君吗?” 姜润骤然清醒,似乎目前的情况反而是她的失礼。 姜润不由得看向他,两人目光相对,他的视线在夜晚中越发明亮,毫无方才假装的睡意,深沉的眼底藏着一丝姜润读不懂的意味,姜润能够在他的眼中清晰可见自己的脸和眸子,有一丝瑟缩和羞意,她忽地觉得周遭的空气有些闭塞,大脑几乎空白,她的呼吸也跟着莫名急促了几分。 两肩压着的手力量十足,让姜润不由得放弃了挣扎。 这种事情对姜润这个二婚的人来说的确是第一次,她也没有阿娘在旁教导过应该如何面对,但传闻,让人又爱又恨。姜润只希望能顺顺利利度过一夜,于是顺从闭上了眼睛。 在她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些身体的僵硬,却发现身上的重量已然消失。 荆烽已经躺在她身侧睡得正酣,一只手还环抱在她腰腹间,有一丝霸道和憨气。 第二天醒来后,婚床上只躺着她一个人,她看了眼透进来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她摸了摸身侧的褥子,凉透了,不愧是将军。 姜润觉着口干舌燥,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婢女练就了耳聪,悄无声息进入了帐内。 褥子被掀开后,姜润起身,她依然穿着昨日那身纱裙,纹丝未动。婢女们从少夫人身上看出了昨夜的境况,显而易见,她们准备的一应物品暂时都用不上,因为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是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便又继续侍奉少夫人洗面漱口。 姜润对此只作不知,坐在镜面前任她们妆扮。作为一名初入夫家,还未行周公之礼就立即失了宠的人,她能做的就是当一个沉默寡言的花瓶。 但无论她的处境如何,都必须要有一颗关爱夫君的心意,于是她在戴上了一对儿金耳环后,温声问道:“可知将军何时起的?” 一名年纪稍长的妇人立刻回道:“卯初便离开了。” 姜润看见铁架子上的红色盔甲已经被取走了,点点头:“将军操劳了。” 昨日多言的那名婢女不在,也就无人答话了,姜润若无其事,任由她们好奇地观察自己的脸颊,眼睛虽看着镜中的自己,两肩也直直地挺着,实际上,她有些走神。 她突然想起那次,正值大自己五岁的表姐成婚之时。姜润背着阿娘,兴致勃勃地和阿哥们一同坐船送亲,路上吐了好几天,当她看见雍容华服的表姐出现在表姐夫面前……面红耳赤但满心喜悦的表姐夫,以及身后无数欢声笑语的脸孔,姜润也随着他们的喜悦而感到幸福。 回来后,眼睛放光的姜润向生气的阿娘解释说,她也是为了提前了解婚嫁之礼才出此下策的。待阿娘笑了,才叽叽喳喳炫耀着她看到了怎样新奇的敲锣打鼓,怎样的豪华的嫁妆,怎样亲切和蔼的表姐夫。阿娘则不屑一顾,她对姜润说,再光鲜的婚礼也比不上我们阿润将来的出阁,所有人都会羡慕。 两日前,当姜润独自一人在马车上,带着众多仆人赶往夫君的军营时,她的夫君荆烽正率领着亲兵扩大他们荆家的领土,当她等在帐中,试新服时,她的夫君正在风尘仆仆地料理垂死挣扎的残兵败将。 至于夫君的爷娘,自然不可能到场。公爹侯爷正在盛安的朝堂上安抚人心,新君姑正在整顿后院源源不断的侍妾。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生辰八字,相看两契,更没有哭嫁的娘子,送亲的爷娘亲族,假如阿娘晓得,定要心疼得偷偷抹泪。 幸好她已魂归穹宇,再也无需纠结世俗琐碎了。 其实,姜润并非埋怨荆府,责怪荆烽,毕竟她是从一个软弱无能的人身边逃脱出来了,想来荆府总不会随随便便拱手送她与人。对她而言,她早已过了怦然心动的年纪,嫁给谁不过是利益的角逐。 姜润以为她今日见不到荆烽了,谁知她不过用了些点心,荆烽便来了。 他身披行军盔甲,神情严肃,大步走在姜润面前,简明交代道:“请夫人且速打点,半个时辰后动身。” 不等她起身行礼,他便大步流星出去了。 女人们的节奏忽然被打断,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行色匆匆的老媪大声说:“都犯傻了?还不赶紧整理整理,用不上的东西就不带了。” 婢女们惊了一下,纷纷忙碌起来。 老媪布置了下去,恢复了淡定,这才宽慰姜润:“少夫人宽心,军中就是如此。” 姜润一笑而过,自觉站在不碍事的角落,以免打扰。 老媪好似为招待不周而歉意,一直陪在她身侧,姜润只好没话找话:“侯爷和君姑可还好?” 老媪一听见与家主相关,便真心实意地笑了:“自然,侯爷身体强健,夫人保养得当。” 姜润点头。 其实,荆府愿意用仟菇佐这一个不小的城池来换取姜润,其中原因,姜润十分透彻。平衍自古能人辈出,平衍姜氏一族更是出类拔萃,姜家美名流芳百世,德才兼备的治世之才更是令各朝执政者无不趋之若鹜。 其父姜平曾任当朝宰相,曾祖曾为太子少傅,这等人人交口称颂的名士家族,几乎寥寥无几。或许是姜氏以及同门在朝中声势太大,再加上宦官把持皇宫,为了开辟势力,对姜氏产生忌惮,导致家族遭难。但,盛极必衰之后,总会有否极泰来,这几近于销声匿迹的艰难也是姜润绝境求生的转折点。 哪怕荆府如今有一发冲天之势,但本质上还是来路不明的豪强霸王,在世人看来,无非是拥兵自重,蛮横无礼。而与之不同,姜氏则素有声名,四海八荒凡是文人雅士皆尊敬有加。是以,荆府想要治理一个太平盛世,只有求贤若渴,广招能人,因此,才会有荆烽绕道仟菇佐这一颇为强势的行为。 可叹的是,姜家余留之人就是她姜润这个愚不可及的人。荆府只好退而求其次,通变使然了。 在行装整理完毕后,姜润等人坐车马跟随于大军后方。路上的速度很快,还好一路走过的大多是平原地区,没有发生什么波折。 上车之前,姜润在队伍前列远远看见了荆烽来回巡查的身影,她没有多看一眼就钻入马车,而荆烽也并没有回头。 谁知不过片刻,一侧的帷裳就被荆烽给掀开了,他坐在一匹汗血宝马之上,正皱着眉头,似乎是在犹豫。 正文 第3章 利用 姜润察觉他可能找自己有事,于是主动下车,走到他身旁行礼问候:“夫君今日可好?”其实她为这个称呼有过小小的纠结,但念及外面的人不少,可能都有意无意观察着两人的关系。为了表示亲密,她只好这样叫了。 荆烽的神情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有些像是别扭,还是不习惯什么的,不过很快如常,点了点头。 他两脚在马镫上轻轻一踩,松了一手捏着的缰绳,灵巧地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颇为自如。 正当姜润以为他还挺有闲情逸致,有空暇来找自己,就见他遥指前方两个正交谈着的青袍文士,吩咐道:“夫人随我见客。” 姜润略微吃惊,加快了步伐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很快便走到了几人身后,他们仿佛察觉后面有人,于是转身。 姜润恰巧与两人六目相对,觉着有些熟悉,就见两人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温声行礼:“夫人安好!” 荆烽指着浅色青袍的中年男子介绍:“这是平衍的慕容先生。”又指着另一位较年轻还未蓄须的男子道:“这是潜岸先生。” 姜润顿时明了。一个是阿爷的同门,一个是阿爷同门的徒弟,姜润甚至曾随着阿爷拜访过慕容焉耆的府邸,他们两人还曾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不过,她记得阿爷当时深陷困宥,未曾见到过这人的影子。 她垂首收敛了情绪,笑容温婉道:“见过两位先生。早听过两位大名了,夫君也表示过对两位的敬仰。” 姜润嫁鸡随鸡,荆烽带她来除了拉拢这两人想必也没什么别的缘故了。当然,前提是这两人早已有了归顺的意愿,毕竟,一个巴掌很难拍响。 这慕容焉耆很是知趣,开始借此谈起:“夫人过誉。不知夫人可曾记得,姜兄曾带着儿时的夫人在鄙人家中做客,离开时夫人还带走了鄙人书房的一方砚。” 姜润歉意颔首:“儿时调皮,还请先生见谅。” 谁知他竟提起了那件事,语带哀伤:“姜兄一事我一直甚为愧疚,还望夫人若有需要,一定……”说到后面,他自顾自伤心起来。 另一位见状也客气两句:“小辈也算姜先生半个弟子,愿为夫人效劳。” 姜润连忙作受之有愧状:“使不得……总之,多谢二位了。就麻烦阁下多多为将军操心了。” 如此,事毕。姜润功成身退,在老媪的搀扶下回了马车。 又过了几个时辰,三千亲兵需前往另一个地方打扫战场,荆烽派了身边大将王洪守护姜润身侧。 离去之前,夫妇两个互相辞行。荆烽示意她坐着便好,姜润因而和他视线相对。 只见,四野茫茫,碧空如洗的背景下,荆烽的双眼含着亮光,凝视着姜润,未几,他歉意道:“夫人且先回盛安,烽随后到。” 这便是客气话了,这人指不定三五月才能抵达盛安,也放心让她一个无依无靠的新妇去婆家请安,也真是心大。 不过,姜润一向贤惠,只温柔一笑,作女子柔顺状:“夫君请放心。妾身定用心侍奉侯爷君姑,不让夫君烦忧。” 这是最保守却又最体贴的话了,意思是,你只管好好干大事,妇人自会守护好家里后方。 荆烽听了这话,没有露出欣慰,反倒是表情抽了一下。也可能是姜润眼神儿不好,看错了,因为他没理由不高兴。 他又看了姜润两眼,才淡淡道:“战事要紧,我不能随你一同归家,夫人见谅。此地距离盛安还需三日路程,我派了能做事的王洪,夫人请方心。” 人家全然做好了所有事,姜润没得挑理,只乖乖答应。谁知,荆烽在离开前从腰腹取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放入姜润手中,有些重,他语速较快:“此佩在盛安可保夫人买想要的东西,若确实在荆府住不习惯,可凭借此佩找管家换另一处舒服的宅子暂时住下,等我回去再说。” 说完,荆烽摆摆手,便驭马向队伍前列奔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剩下姜润愕然地捧着一枚价值昂贵的玉佩,她细细观察,玉佩的表面莹了一层光泽,有一处浅浅的痕迹,应该是在主人身边放了多年。上面写着奉益二字,想来,这便是他的字了,自然不可能是别人的东西。不过,想起他说的话,姜润就不由得无语,难道她就是个蛮横娇惯的人?荆烽认为她肯定不能在荆府适应下去。 注视着大军往另一个方向开拔,姜润看见了慕容二人的身影,轻轻冷哼一声:不过是王八看绿豆。 她的目光在众人离开后才缓缓收回,。她看了眼马车一丈外的婢女,将身子撤回里面,抬起一手,放下了避风的厚重帷裳,耷拉了一路上紧绷的肩背,喘了口气,才随意躺在被褥做成的软榻上。 既然管她的人走了,姜润也没必要再时时刻刻保持庄重肃穆。她翻了翻玉佩,随手一丢,将身体如细毯般铺展开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惬意地闭上了眼。 几百人组成的小队朝着盛安缓缓前进。 外面的景观随着移动的车驾不时从缝隙中透进来,若是从前,姜润或许会为这绿色的汪洋,壮阔的天空折服。但她曾经走过这条路,几乎是狼狈不堪的,也就没什么值得纪念了。 要前往盛安,就需要绕道,期间必然经过仟菇佐。当远远的她住了几年的地方呈现在眼前,高大的城墙看起来依旧巍峨而不容侵犯,姜润心里只觉得讽刺。 她能够活下来并不是因为这个城池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因为她母亲的亲姐姐先太后,她一直嫉妒自己的妹妹能嫁给心上人,而她只能做一个花心无能之人的妻子,哪怕那人是皇帝。 阿爷阿娘或许察觉出朝中波云诡谲的不妙气息,早早地把姜润骗入皇宫,说是太后姨母想念她了。其实,将近十年,姜润也仅在每年一次的宫宴见过姨母,但心里还窃喜,姨母终归是喜爱她的。 当朝皇帝没有下令把姜润溢死,其中一个原因便出于此,至于另一个缘故,或许是因为两人儿时友好地相处过一段时间吧。若姜润不曾心爱另一个少年郎,也许她只能在皇后的宝殿眼睁睁看着亲人沦为阶下囚。 好在,她这位深明大义的姨母解脱了她的痛苦,在临终之前特意将姜润嫁到了仟菇佐。 车辂缓缓驶过仟菇佐的最后一点影子,里面的人全缩着不肯出来。 不知她那位遇事就躲起来的前夫君现状如何了,听说好像因为姜润进了荆府,府丞体贴入微地把他给撤职了。 路上果然平安无事,一方面是荆府威名远播,强盗贼寇不敢逾矩,一方面是人民呵护有加,若非荆烽早已下令,不准取百姓一分一毫,竖了荆烽大旗的马车早被填满了许多本土特色。 好多年没回盛安了,即使这里留给她许多伤痛,但骨子里的依恋在见到盛安格外坚固的城池时一下子全都显露了出来。 但这会儿没时间体味乡音,她不得不尽快做好心理准备,荆府妇人可非一般妇人,尤其是荆氏主母。 儿媳妇见婆婆,怎样都招嫌。但既来之则安之,她不会真的如荆烽所说,一来就逃避。这也不符合她姜润的性格。 进门之前,她就托了老媪找几人中最好的梳头女,还专门拿出了最合她心意的妆奁。身上穿的新服不会过于华丽招摇,也不会过于普通庸俗,一切按照老媪叙述的盛安女子的常服打扮,再加上一两个低调奢华的珠钗耳环。 荆府的宅子大的一眼望不到头,姜润坐着小轿绕过前厅,会客室,书房,花园,才到了后宅。接下来随着在小门迎接的十几个婢女往内走,看见了两扇开着的大门,两个小童分两侧守候。 然后就到了内厅,里面一群人早早出来迎接,光是年轻的小辈们就有十五六个,因为还没有贴身侍女,姜润暂且托付老媪替她小赏。 他们也不客气,很有荆氏的爽朗干练,一个个抬头挺胸在门口便喊上了,主动管姜润叫着阿嫂,婶婶,伯母一类的。方一进了厅内,姜润才感受到压力,一个个儿的目光都虎视眈眈,虽面带微笑,但含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姜润也不怯生,端着恭谨中不失自信的气度,莲步慢移,笑容满面,举止落落大方,神情从容自若。 她是荆烽的妻子,荆烽是荆府的嫡长子,失了什么,也不能失了体面。 荆氏的主母夏侯紫在主位正襟危坐,气质雍容,面容姣好。夏侯氏也是世家大族,在淮南以北是数一数二的,夏侯男儿皆骁勇善战,夏侯女儿则绣艺名满八荒。 至于荆烽的母亲,听说是侯爷的第一位夫人纳言氏,虽然出身普通,但好在和侯爷感情深厚,才有了一儿一女。大爷便是荆烽,女儿则是荆府的大小姐,名唤荆语。 正文 第4章 新屋 纳言氏因病去世,侯爷便娶了这一位夫人。夏侯紫也育有两子,大儿荆兰礼是府中二爷,虽不过十七却已是荆家文武双全之人,还有一小儿荆栾不过五六岁。这些都是路途枯燥,姜润在闲谈时从婢女口中得来。 她虽然认出了主母,依然等待夏侯紫身侧的侍女以手示意,这才俯身敛手行礼,声音清朗不失温柔:“儿媳不孝,现才向君姑请安。” 至于孝不孝顺,其实是没人在乎的,只要谦虚些总不会被人挑错。 三十几岁的荆夫人很习惯于露出慈眉善目的神态,笑言:“都到家了,无需客气,叫我阿母便是,你既是烽儿媳妇,就好比我的闺女。琬慈,快,把润儿扶起来!” 荆夫人谋算有序,想来不仅了解到姜润的名儿,更是把她的十几年大事小事全都打听清楚了。 至于她口中的琬慈,便是荆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琬娘,不过三十,看着却比荆夫人显老多了。琬娘也笑着,一把拉着姜润的手臂,姜润发觉琬娘统有一身力气,顺势站起身。 荆夫人这才纡尊降贵,从银制硬座下来,两手拉着姜润的手嘘寒问暖,她手上的皮肤同样保养得当,光滑细腻,脸上只有眼角有一丝细小的纹路,被上好的脂粉恰到好处的修饰了。 “我也是前两日才得到消息,从仟菇佐到咱们盛安的路上发生过一件比较混乱的事件,把我给吓了一跳,晚上都睡不安生。” “可能是恰好错过了,一切无碍。多谢母亲关怀!”姜润喊这一声母亲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刚好婢女端茶过来,她不动声色借着饮茶的空当抽开了自己的手。 荆夫人只作不知,加上琬娘说话圆滑,三人言笑晏晏的又笑谈两句。片刻,荆夫人才引荐着左右的亲眷。 左不过都是荆姓的人,荆兰礼随着侯爷上朝去了,所以延后再互相见礼,荆夫人身后的荆栾被乳娘抱着睡了。 她语含埋怨:“这是咱们家最小的,跟个小猴子似的,有次还把侯爷书房从西北带回来的红鹰给放了,足足有十几斤呢。” 姜润自然只能道:“这说明小儿聪颖勇敢,身体强壮。”她看了眼荆栾,和荆烽长得有些相像,是个好底子。 然后便是侯爷几个弟弟的夫人,有一个格外出众,穿着一袭红衣,丹凤眼,厚唇,相貌属于有些强势的美丽. 她故作不耐烦地笑:“姐姐,让咱们都等了好一会儿,快,让我瞧瞧咱们大爷的媳妇儿……啧啧,果真标志,配得上大爷!” 荆夫人像是习惯了她这种说法,笑着向姜润介绍道:“这是你二伯娘李氏,别看她说话没个规矩,但实际上是个好的,你相处相处便知了。” 没规矩吗? 姜润绝不会这样想,她安静等待着荆氏和自己寒暄,期间一个字也没蹦出来,不过是一种接近人的法子罢了。 她没有错过李氏手腕上的祖母绿,显得她皮肤愈发白皙,想来二伯在侯爷身边也是得力的。 姜润动作标准地向她见礼,并不因荆夫人口中的无规矩而有一丝轻视:“给二伯娘请安。” 接着,又朝着其他几个长辈依次行礼寒暄几句,这才得以坐下。 姜润迟疑,荆烽的长姐貌似还未出现。提起这位出嫁三年之后,决然休夫的女子,姜润是实心实意心生敬仰。 她虽然名语,实际上和吴侬软语扯不上半点关系,侯爷刚开始攻城掠地时,这位誓要替父从军的荆语大小姐便女扮男装,出战了两年,当时,荆烽和她一北一南,简直势如破竹。 后来,侯爷的势力强大起来,也有许多骁勇善战之人或归降或主动请缨,是以,荆语被父亲赶回了老家乖乖嫁人。 谁知,夫妻不和,再加上小妾狐媚,荆语不愿受委屈,当即将丈夫揍了一顿,离家出走,第二日派人送上休书一封,再不回头。 此事震惊世人,荆语被无论是高门女子还是平民妇女视作私下里的榜样。 但今天她并没有出现,姜润想了一瞬,就释然了,如此自由翱翔的女子又岂会困宥于区区一间府邸呢? 略微坐了片刻,荆夫人体谅姜润等人路途劳累,让人送她回荆烽的院子。 荆烽的宅邸在东南角,地处冬暖夏凉,这自然是老媪提的。姜润一进门,先看见了广阔的露天练功房,这应当是荆烽在家是每日必备之地。往里走,才看见了稍微柔和些的景致,简单的草木被园丁侍弄的很是生机勃勃。到了堂上,闻到清新干净的气味,见左右两侧一为卧房一是书房,进了荆烽的卧房,不对,应该说是他们两个的。 总之,里面的铺设精简而实用。几件荆烽备用的内甲也平平整整放在木架子上,睡塌上摆放了浅红色的褥子,靠近窗子的一侧安放着昂贵的三层妆奁,这些肯定是新置办的。 还有一些时新的新服,包括长袍短衫,纱衣粉裙,冬日的御寒厚服,夏日的清爽小衣……一切应有尽有。这还不包括姜润自己箱笼里面的。 食案上摆放有各色点心,精美好看,茶几上的红茶味道清新怡人。 跟着进来的仆人恭敬立着,面容干净,吐字简明:“少夫人,大爷征战在外,偶尔归家。您可以任意处置房中的任何物件。” 重点在后一句。这人敢如此交接,应该是荆烽的人,提前得到了吩咐。 姜润点了点头,他随即领着放完行礼的人离开了。 因为没有趁手的婢女,姜润就临时用着几个和她一同入盛安的人,她整理着自己的贴身物事。其他人则马不停蹄拾掇着屋子的大小物件,时而还要听姜润吩咐着往左挪挪,向前移移。 再加上荆夫人李氏等人好心好意的‘添砖加瓦’,更是填补了不少东西,这屋子顿时充盈了不少。 好一会儿,婢女们才汗流浃背的收拾好,姜润体贴她们不易,放她们回去歇息,只留了一个伺候。 没想到,屋子才焕然一新,就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来者是荆烽的小辈,也是李氏的小女儿。因着侯爷儿子多,对这个娇滴滴的侄女儿还算疼爱。 荆暮烟不过十二三岁,着一袭粉群俏生生跑着进来了,身后胖乎乎的乳母气喘吁吁跟着。 “阿嫂,我来了。”荆暮烟人未到语先出,站在姜润的面前,是个粉嫩的漂亮人儿。 姜润没有对她设防,心想这小姑娘还挺会说话,看来随她娘。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堂嫂,她愣是把关系给说近了一层。 “看把你乳母给累的,来,擦擦汗。”姜润取出了袖口的帕子,正准备递上去,荆暮烟就奔放地以手擦拭了。 荆暮烟灌了口茶,两颗大眼睛骨碌转了一圈,惊讶道:“阿嫂,你家的茶为何我喝过?可真好喝啊!” 姜润忍俊不禁,顺着她的心意道:“因为是你母亲好心送来的,听说这一小盒茶叶足足费了采茶女三月的功夫!多谢你们了。” 荆暮烟心满意足笑了,躺在姜润的软榻上舒舒服服歇着,过了一会儿,盯着姜润的脸好奇道:“阿嫂,说真的,你怎么比我们荆家所有的女儿都好看?尤其是我,我的脸太圆了。” 看来李氏是由衷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养的她童心犹在。 姜润只笑不语,当一个偶有回应的倾听者,她清楚在这个年纪,少女总是有许多天真的疑惑。 “阿嫂,你比我知道的盛安女子还要漂亮。” “是吗?难道你不是盛安的女子?”姜润松了松耳环,“放心吧,等你抽条之后就好了。” “希望吧,不过阿嫂,你认识她们吗?”荆暮烟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姜润顺着她:“哦?谁啊!”她漫不经心洗干净每一只小茶碗。 “她们是在盛安颇有能耐的姐姐,王皎然,刘鸥蘅,还有伊挲白。”荆暮烟有点犯困,但仍旧数着。 这几人姜润全都认识,虽然仅仅是在宫宴上的一面之缘,便听荆暮烟明显降低的语调:“我最亲近的就是伊姐姐了,毕竟她和大哥亲密些,对我也好……” 据姜润所知,荆暮烟并没有亲大哥,只有两个姨娘生的弟弟。她闪过了一丝怀疑,若无其事道:“噢!你说的是你大哥和她啊,他和我提过一次……都过去了。” 荆暮烟果然没有察觉,以为荆烽真的和阿嫂讲过,因此不加防备地宽慰道:“的确都是过去的事了,毕竟伊姐姐已经成了贵妃。” 姜润早就想过,至今才娶妻的荆烽绝不会干干净净,没想到,竟然和皇上的女人有一腿。 她索性顺着说:“你大哥其实挺后悔,觉得对你伊姐姐有愧。” 荆暮烟一听这话,醒了,从榻上跳起来,诧异道:“明明是伊姐姐她对不起大哥,若非她贪慕虚荣,又岂会到了这个地步……”后面的她没有说,虽然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 天子如今只是一个称呼,早已被架空了,贵妃又怎能荣宠后宫?就算是她得到了皇帝的宠爱,也得不到万人敬仰的目光! 正文 第5章 小弩 “这倒是。不过你大哥说了,他终归是男子,理应承担所有的责任。”姜润不准备挑明,因此,为不在场的荆烽说了许多他根本没提过的话。 翌日,姜润请示了荆夫人,决定出门一趟。荆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因为荆烽的院子除了两个侍弄膳房的中年妇人,就没有别的女子。 而她这个少夫人既然来了,大爷又经常不在,因此,男仆也不便出现。 是以,荆夫人早早为荆烽的院子安排了需要干活的下仆婢女,并没有为她预备贴身侍女。 就连荆夫人身边好几个得用的侍女都是从娘家带过来的。 虽然荆烽给她的玉佩可以很容易地支使管事为她做事,自己完全不需要出面,但姜润觉得这事儿可大可小。 身边儿服侍的人还是亲自选择较为可靠,她初来乍到,最需要的就是忠厚踏实的人。 以前阿娘曾教过她,许多无中生有的谣言大都是从下人中传扬开来的,经历了事情的姜润深以为然。退一步讲,几乎所有的世家大族总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若是老爷少爷,人们就会笑称这是风流轶事,若是夫人小姐,哪怕毫无根源的流言蜚语,也能传的沸沸扬扬,害人不浅。 为了预防那等祸起萧墙之事,她还是亲自坐镇,多加小心为好。 世道艰难,许多普通人家几近无以为继,姜润相信,买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侍女一定很简单。 盛安再怎么不济,也是达官贵族,富豪商贾来往密切之地。 贸易繁荣的地方,人口也少不了。 富庶之家大都聚集在密集度较低的城池中央附近,南北门的两条官道主要用于军队粮草的往通,而与东西门接壤的两条宽敞的街道才是平民百姓交易生存的道路。 其中,有坐着青布小轿低调出行的商人,有头戴方巾的书生,亦有忙碌于生活的小贩马夫……姜润许久未见过这种民生热闹了。 但和这种欣欣朝气的气象不同,另有一处分割出截然不同的景象,里面皆是披头散发面无表情的奴隶,也有迫于生计的平民,但很少。 这里的买卖也是热火朝天,稍微体面的人家都愿意购买价格低廉的人作为奴仆,更有达官贵族不时派遣管事的来此交易。 例如姜润这种亲自出面的贵人,只需要等待牙行负责的人领着婢女在马车帷裳下依次经过,若是看上了,动动手指即可。 姜润还是带了一个管事的,两人的意见融合更利于选人,正待他要叫人,姜润摇头吩咐:“我下去看看。” 她戴好了长长的帷帽,这才由一个婢女扶着下了车,只听各种热情谄媚的推荐: “贵人,贵人,我们牙行有最好的婢女,您不能错过莱!” “贵人,来瞧瞧这里的吧,物美价廉,不让您吃亏!” …… 或许是他们看到了马车上标识的‘荆’字,镇住了,亦或是觉察出姜润刻意做出的孤傲,放弃了。于是,渐渐的,都安静了下来。 她缓缓踱步,顺利地往里面的巷子走。 不知为何,姜润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她总觉得这一次势必会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人。 管事的自然不敢催促,只见着周围一群人蹲着,而妇人此次来也并没有带护卫,他不由焦虑,小声问:“少夫人,可有合适的?” 他斟酌着提建议:“左边这一间还算不错,府邸中近两月都是从这里得来的。” 姜润不动声色循着管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点了点头。 两间房合成,里面拥挤了不少人。 牙行的人等候在一旁,也不敢主动介绍。 忽然,房间的角落里传来喧闹的声音,仿佛是为何事吵了起来。姜润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面如苦菜的中年妇女尖叫着,正在指责。 牙行负责之人面色铁青,一个眼神示意,让人解决,就听这位贵人淡淡道:“把她们松开。” 捂住她们声音的人连忙松开手,姜润把目光放在女子身上,打量了几眼,才出声问:“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何事?” 管事的眼明心亮,看出了少夫人打算要其中之一,委婉劝道:“少夫人,主动闹事的人,在府里也不会安分守己的做事。” 姜润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朝他小声吩咐:“你去询问,里面是为何事?” 想来,牙行的人也不会说实话,她便不多费口舌了。 不过片刻,管事的小跑过来,回答:“那中年妇人骗了女子的银钱,说是能为她爷俩安顿下来。结果,那骗了钱的妇人躲到牙行来了。” 姜润这才看见妇人身后,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脸上欲哭无泪。 她轻声说:“你且去把这少女叫来。” 既然不是牙行的人,可能会有些难办,管事的愣了一下,但不便反驳,只好把女子带来。 可事情突然发生变化,只见,那中年妇人以为是要被抓走,猛地从角落里冲了出来,一把撞在了姜润的方向。 眼看,姜润的帷裳已经被一股风吹掉,妇人的身体就要撞上。那走出来的少女见到姜润的脸,立即三步化作两步,奔了过来。 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妇人的力量。 姜润惊讶地抬起头,看见少女散乱头发下的脸庞,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待反应过来,连忙扶起倒地的少女。 管事的见状,吩咐牙行武人将妇人粗暴帮起,押赴衙门,快速赶来,惊慌失措地站在少夫人面前。 差点出了大事!万一少夫人有何损伤,他万死也抵不过。 姜润忍着泪,恍惚着喊:“小弩……” 盛安的一角,人群拥挤,是奴隶聚集之地,无以为家的人到处都是,婴儿因为饥饿哭得彻夜不休。剩饭剩菜被人倒在这里当作饭食,甚至有饿得发昏的人和野狗抢食,到处都是混乱,肮脏。 管事的觉察出少夫人和这女子可能有很大的联系,但此地并不是许久的好地方,他蹙眉劝:“少夫人,既然已找到人,不如速速离开,再做打算。” 前方走得摇摇晃晃的小弩有些羞怯,出于想念,不时回过头来,以为是做梦。 姜润已经恢复了情绪,淡定道:“管家,先去买一些熟食。我在此等待。” 她并没有做任何的解释。 待管家犹豫着去了对面的小棚,才向小弩安慰道:“带些吃食给你爷爷再去。” 等到看见小弩和爷爷住的地方,姜润不由得心酸不已。说是一个临时的安居之地,其实不过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小草屋,勉强遮风避雨罢了。这种类似的草屋,将近有几十户,密密麻麻的,不时还有喧闹的人声。 小弩为了不让姜润伤心,迟疑道:“小姐,其实这里看起来不好,但很是安全,我和爷爷也都挺好的。” 姜润的视线落在一张干草制成的小床,姜家忠心耿耿的大管家——钱缘,就在那里艰难的呼吸着,脸色发红,应该是伤风的症状。 小弩快速走到钱缘身侧,低声道:“爷爷,爷……小姐她来了……是咱们姜家的小姐啊!” 说着,还抖了抖管事的方才买回来的点心:“爷,你肯定饿了,快起来。” 钱缘的满头白发脏兮兮的,听见小弩的话,极为缓慢的抬起了头。那双装了太多绝望以至于完全放弃的目光,在发现姜润的存在时,顿时又充满了希望和喜悦。 他试图张口呼唤,但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只能无声道:小……姐…… 姜润笑着走上前,蹲下身,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我既然来了,你便放心,你和小弩就由我来照顾。” 钱缘一向沉默坚强,听见姜润的话,突然忍不住无声哭了起来,捂着脸抽吸着。 那件事发生之前,因为钱缘年迈的母亲过世,他们必须回去。谁知当他们回来之时,曾经的姜府已然换成了别家的牌匾。 而正值战争,爷孙一老一小,生存艰难,今日才得以见到姜家唯一幸存的姜润。 管事的找好了大夫为钱缘看病,见姜润一直默默发着呆,也不说话,也不谈笑,以为是上大心了,不知如何是好,但看了眼天色,只能出声:“少夫人,已近黄昏,家里会担心。” 对,荆府现在才是她的家。 姜润没有拒绝,让身后的侍女拿出银子放下,交待管事的:“你之后吩咐人为这爷孙找一处安全清静的房子。” 说完,也不露留恋,便离开了。 虽然她想把钱缘和小弩留在身边,但眼下还未告知荆夫人。既然做主的人另有其人,姜润还是按部就班来为好。 回了荆府,依然天黑了。 姜润忐忑地走进荆夫人院子,借请安顺便把今日的事情简短的说了。哪怕她今天没有主动开口,以管事的谨慎态度,自然不可能替她隐瞒。 至于荆夫人相不相信,想来荆夫人也不会在意一个儿媳的主仆关系。 姜润提到了小弩,淡淡道:“她以前也是我用的顺手的,做事很好。” 荆夫人理解点点头,道:“正好你缺一个贴身的,等她安顿好了爷爷,便让她过来吧。” 正文 第6章 李琰 几日后,小弩好似胖了一些,最起码没有如初见那般瘦得可怕。也可能只是姜润的心理作用吧。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再加上好几年的离别,有许多的心里话要说。夜里,没有其他人在场,姜润才彻底放松,和从前那般,与小弩详谈了许久。其中包括自己最近的婚事。 小弩因为颠沛流离之故,一直还未成婚,是以好奇道:“小姐,那,你们的相处还算融洽吗?” 姜润点点头:“夫妻之间,最好就是相敬如宾,这样就不会吵架,也不会生气,大家都好。何尝不可呢?” 小弩也不小了,她自然能看出姜润眉眼之间的失落。 许久,她犹豫着说出了一件事:“其实,我知道李琰在何处。” 姜润第一次听见小弩直呼此人之名,可能是出于站在姜润的立场上吧。毕竟,是这个人背叛了她。 她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也没有问这人如今在何处。 小弩了解他,还是说了:“他归顺于平安侯府。我和爷爷经过时,他正驭马被当地百姓迎接,应该是打了胜仗吧。” 姜润只点了点头,神情很是淡定。 想来也是,李琰是个极富才华的人,无论到哪里,都吃香。 呆了片刻,姜润才问:“既然你们遇到了熟人,怎不求助?白白吃了这许多苦。” 小弩恨恨道:“小姐,我和爷爷人穷志不穷,好歹有骨气,才不会投靠背信弃义的人。” 看来钱缘教的不错。 不知是美梦,还是噩梦,亦或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回忆。在两棵紧密捆绑相连的百年大树下,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女天真地和蓝衣少年商量道:“琰哥哥,以后我们也如这树一般长长久久在一起好吗?” 而那人则放下了古筝,刮了一下少女的鼻子,假装犹豫,把少女骗了好一把辛酸泪,才哄着道:“我们要比它们更长的在一起,生生世世,哪怕死了。” 少女则甜蜜的笑了。 又是一天,少女带着大包小包的小弩奔向已经成长大人的男子,大声呼喊:“琰哥哥,琰哥哥……” 琰哥哥逗了她好一会儿,才笑着出现。 少女赌气:“你总是让我找不到。” 琰哥哥则故作生气,掏出了准备好的某人心仪已久的礼物,在她看的到的方向故意晃了晃。 少女又开心了:“我的……我的……” 琰哥哥指着小弩脚下的一大堆:“那不才是你的。” “才不是,我是为了……”她突然不说了。 待到琰哥哥生辰的那天,少女用自己赚来的钱请他吃了一顿大餐。 “琰哥哥,你知道吗?我房里有一个特别小的白色猴子卖了好大一笔钱!” “那人给了我一两银子,我学着一旁的大姐,说太少了,他竟然给了我五两银子。” “唉……怎么有那么多不知人间疾苦的年轻人哪!让我赚了好多钱!” 姜润喘息着,不曾想做梦也会让人这样累。 天已经大亮了,小弩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见姜润一脸沉静,这才淡定下来。 “怎么了?” “少夫人,您要进宫了!”在姜润的提醒下,小弩无论人前还是人后都更改了称呼。 说实在的,听见这个消息,姜润还是挺震惊的,没想到事隔多年她会被邀请进宫。没想到荆府的地位已经如此雄厚,她来盛安短短几天,就被皇帝亲自召见。 其实,此时的姜润还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侯爷按部就班的操控。 其实,在盛安,入宫像皇帝请安绝非易事,一系列的礼仪,都有专人负责,还有安全监管等等,若是勤奋的皇帝,一天十二个时辰,八个时辰都用来批改奏折,接见大臣,上传下达……是以,臣子的夫人完全可以省略了。 阿爷还在任时,因为身居高位,且待人处事较为温和,有数不胜数的人因此拜访他,希望能通融通融。 但是荆府任何人却能随随便便进入皇宫,姜润深刻认知,这绝非是当时的境况了。 盛极必衰,世道多变,尤其是乱世。 随着车辂缓缓驶入,宫中的太监宫女倒还一切如常,行动规矩谨严。 当接近权力中心之时,姜润见到这大气磅礴,有深沉历史感的宫殿,心里则暗叹:这处地方不知遭受过多少次战争的洗礼,一次次流血,一次次扩大。 两列身披铠甲,手执大刀的护卫看见荆府的标志,恭恭敬敬行礼让行,姜润等人顺理地进入了这座大殿。 记忆中的皇帝还是以前养尊处优的样子,但眉眼深深的眼袋则暴露了他的思绪万分。 想来,他杨家的天下已经岌岌可危,他自然无法安然入眠了。 皇后已经病逝,位置空着,下首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这便是荆暮烟口中的伊姐姐了。对于夫君曾经在乎的女子,有可能还没有忘记,甚为妻子的她不能不关注一下。姜润借叩头起身的空袭看了她一眼。果然是一容貌出众,气质非凡的女子。 怪不得藏在荆烽的心里! 姜润此番并非孤身前往,荆夫人领着她来的。因此,姜润乖巧地随着荆夫人行的礼,喊的人。 只听皇帝声音轻淡:“起身吧!无需多礼。” 姜润只觉得这位杨家哥哥变了不少,不仅是气质,连语气都完全不同了。 以前的他是低调中的自信,而现在则像是一团浓雾,让人看不出高兴还是生气。姜润在姨母宫中住过不少时间,自然和他也有过接触,尤其是是她姨母执政的那几年。 反倒是杨琦主动搭话:“荆侯爷兼丞相和太尉之职,甚为辛苦。想来知道荆烽娶了贤妻,应该很是喜悦。” 姜润在场不过是填充存在感的人,说话的人是荆夫人,她略略行礼,端庄笑着:“多谢皇上挂怀。” 这种虚妄的寒暄,姜润听得头疼。结果从开始到结束,整整熬了两个时辰。 回到荆府,小弩也累得躺下了。 白日里总是笑言相对的姜润也不知为何,最近的情绪总是古古怪怪,但这些都是一个人在夜晚才会表现出来的。 当夜色浓重的像黑幕一般涌了上来,月亮的光辉也被抵消了不少,少许的光芒从打开的窗脚缓缓流淌入内。 姜润则伴着这微弱的亮光艰难入睡,毕竟,她也习惯了变幻无常,无论如何,都能适应,很快适应的。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之间,三个月已经悄然过去。 荆府的日子还算顺利,荆夫人是个聪明人,不会主动找事,反而处处为姜润打理得很好,甚至连每日的请安都取消了。 姜润出于身份,还是七日去一次,作为小辈,犯错不是一件值得提倡的事情。 渐渐的,她也懂得了荆府的处事规则。就像每一个府邸都有自己无形的运行规则,不需要严明,主要是从当家人而来的。 侯爷是个大事紧抓,小事放权的人,荆夫人也进行这个方法。 另外,小弩在一次休息时去照顾爷爷,回来后向姜润说,钱缘的病在大夫的医嘱之下,已经完完全全好了,连一丝病根也没有残留。 这可能是姜润这几个月来最高兴的事了。 不过,在外面看来,姜润更应该开心的是,她的夫君,不仅安全无恙打了胜仗,而且也封了爵位,也就比侯爷一级。这意味着姜润也成了爵爷夫人了。 不过,府里都还是习惯叫荆烽大爷。 管家有一次过来通知,说是请少夫人需要什么配置的物品,他再派人到市场上购买。姜润则打着荆烽的名头说了许多东西给管事的。 主要是府里人言可畏,万一留下个少夫人不重视大爷的名声就不好了。 在侯爷和荆烽回来之前,府邸的所有人已经开始忙活开了,甚至不惜把所有院子彻底打扫一遍。这应该是荆夫人的手笔,姜润不由叹服,若是她,肯定能省则省,能歇着就歇着。 这天,荆府的门口热热闹闹聚集了许多人,倒不是为了将军们的归来,而是为了荆家小少爷的寿辰。 来者不仅有达官贵族,也有极其富豪的商贾,以及侯爷手下得力过的老人。但大多都是女眷,毕竟侯爷还未归来,只能有侯爷的弟弟副将军来招待。 荆夫人对这些从各个地区来的夫人很是照顾,不仅安排了引路侍奉的女婢,还专门为她们制作了小牌,以便于可以舒服地在盛安游玩一番。 姜润作为荆府唯一的儿媳妇,免不了出来招待客人。就在后花园,这些盛装打扮的夫人简直比盛开的各色鲜花还要娇艳。 不过,这种简单的交际对于姜润来说也已是驾轻就熟了。以前她随着阿娘出门参加各种宴会,遇见过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女子。 不要以为出身高贵每个人都千遍一律了。其实各种内容简直让曾经的姜润大快朵颐许多次,把这当成笑话偷偷说给阿娘听。 而今,姜润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应付众人,而且,还会让她们感觉到宾至如归,万分妥贴。 正文 第7章 不动声色 鲜花盛开之地,姜润不由得望着那些仪态万千的妇人,诚然,她们代表着一座城池的力量,是男人身后的绝佳后备,或许她们一样,侯爷对待她们拼命厮杀,机关算尽的夫君,亦如此。 和在仟菇佐遇到的妇人相比,这里则平添了几分自信,是名副其实的贵人。 是以,这不禁让姜润闲适许多,她无需绞尽脑汁才能想出和别人交谈的话题,相反,如若她愿意,完全可以成为宴会的主角。 好在,她甘愿为绿叶,红花虽美,但太过耀眼,容易灼伤自己。 不用体力活,仅仅是攀谈了一番,姜润已口干舌燥,见仍有陌生妇人微笑着上前,她瞬间头皮发麻,借口歇息片刻,才逃出来喘息。 她方走到无人的小路,便听见一声娇柔期盼的声音:“姜润……是你!” 美貌女子和她迎面相对,姜润和她对视一眼,哑然,片刻后,才出声:“……齐练阮阮,你怎么会在此?” 姜润记得此女,是太尉的亲孙女,也是姜润小时候的同伴,不仅充当了闺蜜的角色,甚至偶尔成为她和李琰感情的粘合剂。当时姜润年纪尚小,不懂得珍惜,而齐练阮阮比她大了两岁,也对李琰心生爱慕,姜润心性幼稚,为此事总找李琰质问……渐渐的,两人因为一次次误会,又一次次化解,反而感情更甚从前。 她见姜润不仅记得自己,还完整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大为喜悦,上前拉着姜润的手,兴奋道:“真的是你!” 姜润任她拉着,也不拆穿她的小把戏,能来荆府的人岂能不细细了解她身为少夫人的细致事情。 出于儿时的感情,姜润感叹时光的蹉跎,萌生了几分伤感。面前的齐练阮阮虽着着华服,但气质已截然不同,不如那时的单纯。 姜润拉着她冰凉的手:“你可是已经嫁了人,夫家是谁?娘家的人可都还好?” 齐练阮阮只提及了她娘家之人,声音哽咽:“他们,只剩下我阿爷了。” 姜润已猜出她近些年也十分不容易。 战争来了,它不管是谁,全都统统侵袭一遍,彻彻底底,毫不留情。 齐练阮阮的家也逃不开这个命运,当时,敌人已经逼近盛安,和内部的宦官勾连,盛安百姓无比趁机逃脱,大多则是步入颠沛流离。 敌人杀人如麻,冷血无情,路上,她的阿娘和几个弟妹全都被拦腰斩死,死不复生,而她则和穷困潦倒的阿爷以街头卖艺为生。 直到贼寇被赶走,朝廷人人喊打的罪人落荒而逃。皇帝才被人玩偶似的送回来,而齐练阮阮熬的满头银发的阿爷也得以仰人鼻息,一个小小的官职生活了下来。 齐练阮阮的姨母为她说了门好亲事,两年前嫁给了荆烽旗下的一名副将,也算是成为了荆府的庇护之下,这才不再夜夜噩梦。 简短的三两句概括了她人生中最为重要,改变她最为深刻的一部分,听着她淡淡谈起,姜润感慨万千,一时也无言。 但这样复杂的背景下,如若想找令人开怀大笑的经历,很难,但如果想要真实的悲情故事,则是一抓一大把,实在是看得太多,这种扭曲的现状因为不安分的战争因子让人视作了常态。 这种心理状态,也古怪的严重。 事已至此,齐练阮阮也渐渐在时间的抚慰下,抚平了伤疤,姜润无非是旁观者,只能温声道:“相比你阿娘见你活得好,也算是心愿已了了。” 齐练阮阮轼了轼眼角,这才迟疑道:“你……可曾……”但考虑到现下两人的身份差距,她有些犹豫。 姜润暗笑:好的是,这口不择言的人总算学会推己及人,思想向后了。 她自然晓得齐练阮阮心底的好奇,只道:“现在一切都还算不错!” 齐练阮阮也笑了:“是啊,总纠缠过去,甚没意思。” 她很快恢复了精气神儿,也显出了几分幼稚:“将军功高卓著,相貌俊美,肯定对你十分好。听我家夫君说,当时侯爷一锤定音,就点了你姜润做将军的妻子……你,实在是太幸运了,直到盛安有多少世家女子渴望做他女人,哪怕只是侍妾……” 这人还是没变,俗话说三岁看老,按照姜润的经验,齐练阮阮的性子没有五十年是不会改变的。 但是,她遣词用句都带着刻意掩饰的痕迹,比如绝口不提姜润在仟菇佐的经历…… 至少,她成了一个能说会道,委婉得体的大人了。 提起了现在,齐练阮阮莫名兴奋起来,可能是儿时好友和她,一个嫁给了荆府的将军,一个当了副将的妻子,她想象到未来光明的前途,兴奋得眼冒金星了。 姜润皱眉:“荆府还只是盛安的荆府,小心耳目。” 她也算是荆府的人了,姜润有责任提醒她注意言行。 齐练阮阮吐了吐舌,才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还记得几年前将军是何模样嘛?” 姜润摇头。 她得意一笑:“当时宫中的侍卫中最为英俊的便是他了,至少,那时他还不是你的。” 姜润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就听齐练阮阮略带怅惘低声道:“那时,他还是伊挲白的。” 说完,她便察觉语中有误,立即掩了口,抱歉道:“你……可别在意。都说了,过去的都随风而逝了。” 姜润甚为体谅地点了点头:“唔……我一早便知。” 事毕,姜润有些失望,不知齐练阮阮是真的无心还是嫉妒所致。有时候,女人的嫉妒可以燃烧一座城。 至于荆烽和伊挲白之间的关系,姜润只偶尔会在脑海中闪现片刻。或许,心如死灰的荆烽发现心爱的女子成了妃子,再没有希望终成眷属,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才答应侯爷娶了自己。 她有次猜测,主要是从新婚之初,便有可循之迹,且不说那天他只出现了一面,夜里也没有如何她,甚至,第二天和她的交谈,冷淡得如同亲戚家一面之缘的女子……这些都可以证明。 有时思索一下,才发现荆烽果然是个情根深种的男子。 尽管,这对象不是她。 姜润眼前出现了荆烽巍峨不动的严肃脸,便不由得想到了另一个男子。 李琰——温文儒雅,翩翩君子。 正是合姜润口味的那一种男子! 世人虽喜爱英雄豪杰这等英姿勃发的汉子,但其实,更喜欢相貌极好,气质温柔的男子,前者如同高山,只可远观,后者如同阳光,则可以靠近。 李琰便是后者了,而且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他自小极其聪慧,九岁便中了秀才,十五岁便成了探花郎,至于和状元失之交臂,一则是探花郎的美貌比较适合他,另外,便是李琰有意为之了,因为先帝一字千金,下令:谁得了榜首谁便是公主驸马。 李琰并不想要公主,他只愿意守着一个还未张开的小姑娘。 那便是姜润了。 两人的牵扯首先来自于彼此的阿爷,因为他们互为同僚,又是同门,是以,每逢佳节,便会派了自家儿女摆放送礼物。两人在大人期待的目光中成为了一对标准的青梅竹马。 姜润也不知李琰是何事对她动了心?何时开始对她有意?等到她回过神来,李琰已经在她身边守护了好几年。 由于双方家长的喜闻乐见,两人素日的相处也极为轻松自在。 因为李琰比姜润大了五六岁,当姜润不过刚刚拆了总角,高大俊朗的李琰已经戴好了冠,成为盛安女子撒花呼喊的男子。 姜润自然会吃醋,是以,总是会做一些令李琰捂脸大笑的举动来,而姜润则时时莫名其妙,不知自己怎么就入了他的眼。 李琰会因为她化了阿娘妆奁的胭脂而勾起嘴角,会因为她捉了一只受伤的小狗偷偷藏着而会心一笑,会因为她把阿爷搜罗来的白玉小猴子五两卖出而眉开眼笑,也会因为她娇羞得诉说爱意而默契一笑,然后轻轻吻她的唇…… 翌日,小弩从家中提着大包小包赶来,里面全是姜润喜欢的小吃,向来是钱缘恢复后,过意不去,想要安慰姜润。 她拿着一包软糖,哭笑不得,捡起一颗丢进小弩口中,笑道:“你还是小孩子吗?” 小弩摇头。 “那我还是小孩子吗?” 小弩立即摇头。 姜润见她呆萌,笑了:“这是把我当作孩子呢!” 小弩想起爷爷的吩咐,趁忘记之前连忙说了:“爷爷他闲不住,说是要出门找份工干。” 姜润嗯了一声:“还是老本行?” 小弩点头。 姜润想了想自己嫁妆里的本钱,略一沉吟,便让小弩掏出一个小箱子出来,小弩打开,发现里面金光闪闪,很是耀眼。 “这……?” 姜润呵呵一笑,点了点小弩的鼻子,轻声道:“这可是我的身家了。你先拿两个给你爷爷,说是我让他在市场上找一处店铺,做小本买卖,算是为了咱们彼此都好。” 正文 第8章 生意经 其实,姜润由此动作并非任意而为,却是早有打算,钱缘是个好苗子,在商贾一事颇通,从前为姜家打理时,钱财这方面总能无中生有,有中变多,变废为宝。 她没理由不当伯乐。 单纯的小弩还以为是姜润打法她,连连摆手,好容易改好的称呼也露出原形:“小姐……我不要!” 姜润见状,笑出了眼泪,也不和她解释,反正倒是钱缘会把她弄明白的。 至于姜润为何有此想法,可能是来源于荆烽给她的不安全感吧,她须得做好下堂妇的准备。 钱缘果然明白极了,把小弩教训了一顿,然后让她把找好的几家店铺说了,包括卖何种商品,客源是何种年龄层的等等。 因为是口头或者书信传话,姜润总觉得不甚方便,也不能很好的上传下达,决定亲自出马,主要也是为了透透气。 荆夫人事忙,再加上几个月来姜润乖的不行,是以,过了没一会儿,管家安排了马车送姜润出门。 在小弩指着路,车夫很快找到了安居下来的钱缘的小宅子。 马车停了下来,周围很安静,也都是类似的比较平民的普通宅子,钱缘早已带着两个跟他做事的小童等在门口。 并且,跪拜行礼,姜润见他佝偻着身体,只觉心酸,连忙扶起来,故作生气:“您这是又跟我闹生分了!以后再如此,我决计不来看你了。” 钱缘守旧,非要如此,说是礼不可废,正是因为年轻人都丢了对祖宗的继承才会任人欺负等,姜润见他坚持到底,只好转移话题。 “您看好的那几处可定下音信了?” 钱缘一听生意经,立即精明起来,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纸条。 姜润一看,一排排蝇头小楷跃然纸上,上面清晰地介绍了各种信息。 良久,姜润点了其中一间商铺:“如今人潮涌动,道路堵塞,物品流通不甚方便,我认为可以集各家之长,卖各种产地特色的商铺,这应当会让离乡之人感兴趣。” 钱缘点了点头:“不过,可以针对某几个,否则,成本太高,也不便施行。” 姜润又掏出了自己几乎一半的财产全统统塞给了钱缘,她相信,这事儿成了,以后她便是无家可归,也能潇潇洒洒做一个自在女子。 …… 很快,在荆府慎之又慎的迎接下,终于迎回了荆氏父子。次日,盛安普遍欢欣鼓舞,少女挥动锦帕,男子摇旗呐喊。 荆夫人站在城门口,姜润陪在她身侧,见荆夫人一脸沉默严肃,忽然替她感到悲哀,一个再能干的妇人,夫君常年不在身侧,又怎么无时无刻不保持着坚强的盔甲?怎么不感到孤独? 即使她的夫君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子,可她只能夜半三更因为担忧噩梦无法入眠,这种心酸又不能大白与人的寂寞又有多少? 城池外,气氛莫名得肃穆,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滚滚烟尘被狂风卷起。 荆暮烟小声道:“回来啦!” 在所有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下,荆府的顶梁柱终于归来了! 天公作美,暴风雨的预兆在大军到来的前一刻熄灭了,天起恢复了晴朗,天朗气清。 只见,柔和的阳光下,姜润能清晰的感受到冷兵器的气势,那是带着红色的刻骨的教训,也是有保家卫国,荡平天下,扶持苍生的巨大力量! 视线所及之处,均是一片黑色,黑色的盔甲化作了一道黑云,遮天蔽日,其中,衬托而出的荆字大旗甚为显眼,简直如同一轮骄傲的太阳,不可一世。 在一瞬间压抑的呼吸之后,城门等待的众人呼啦一下,全都呼喊了起来。 喊得是侯爷,将军,荆府…… 姜润余光观察到荆夫人的脸,露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 怪不得皇帝宣称身体不适不便前来迎接,只怕他真的来了,也无人在意,岂不很尴尬。 荆暮烟跑到姜润身侧,兴奋道:“阿嫂,你看大哥!” 她的兴奋和姜润的淡定,让姜润有些羞愧,好歹她也是新妇,怎能不为打了胜仗的夫君好好欣喜若狂一番。 不过,她做不出疯狂的表情,只好勾起了嘴角,以最大的微笑弧度看向了那红马身上坐着的男子。 只见,那前锋位置一列长队头上带着抹额,身上的盔甲也略微有些不同,但气势一比,和其他将士们的确不同,更为凶悍勇敢,透着一股北方爷们的骁勇善战。 没想到,荆烽就是他们的头头儿。 迎接的人分成两拨给大军让行,士兵们保持沉默,昂首挺胸驭马前行,马蹄声踏踏踏的……姜润的视线放在了荆烽的身上,在他看向自己时,连忙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这还是模仿的荆暮烟。 谁让她笑得如此欢快灿烂! 另一队的领头人锋芒更胜,甚至带着倔傲,但姜润总觉着透着一丝稚嫩和故作的显摆,想来这便是荆烽的二弟荆兰礼了。 名姓和气质着实有些不符。 姜润冷不防和他视线相对,却见荆兰礼对她抛了个媚眼。姜润顿时无语,若无其事转移了视线。 侯爷等人先行入宫走个场面,也是通知的意思:我荆家为你们打了多少胜仗! 女眷们则等候在荆府门口。 荆栾终于出来透风,但是伺候的仆人怕他乱跑,待会儿侯爷回来了不见人,他又要挨板子,是以,荆栾的小脸上挣扎得全是汗水,通红通红的。 姜润见他偶尔看一眼自己,以为他想和自己说话,便从荆夫人后面移步而去,看着他,荆栾也忘记了动作。 片刻,姜润拉着荆栾的小手,把他带到自己身边。 小霸王一样的荆栾竟然也乖乖不动,任由她拉着。荆夫人只看了一眼,依然注视前方。 终于,等了半个时辰,家里迎来了他们一直等待的功臣们。 侯爷见家人等待,一眼扫过,一个不落地全都在场,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皇帝若是留我用膳,你们岂不是要等到天亮?” 荆韦突然将目光放在了姜润身上,审视了一眼,待看见她手上拉着的人,不由大笑起来,指着荆栾朝众人道:“不愧是我荆家子孙,不过五岁就知道慕少艾了!” 其他人神情也还算放松,随着侯爷一同乐呵起来。 荆栾以为是被嘲笑,忿忿上前捶了荆韦的小腿一把,然后便想要往他身上爬,同时大声喊:“爹……!高!” 可能因着荆夫人照料太过得当,再加上荆栾是唯一的小儿子,更是得所有人宠爱,以至于从小到大荆栾只要想要什么,哭闹两声便有人送来了,说话也懒得说。 荆韦听懂了,熟练地举起荆栾在半空飞了几下,荆夫人看了看其他人的脸色,歉声道:“侯爷,晚膳早已备好,你不饿,几个叔叔们都要埋怨您了!” 但荆韦仍旧和等候的亲人们全都打了个招呼,这才大手一挥,示意开饭。 姜润发现自己的夫君一直没有说话,仅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注视着,神情不冷不淡,不像是嫉妒这种天伦之乐,也不像是厌烦。 反正她观察不出。 她愣神之际,发现荆烽好整以暇抱拳看她,姜润瞪大了眼,见他笑了,这才觉得有些古怪,四下一瞧,原来其他人都随侯爷进了府,只剩下他俩,一个左边一个右边。 姜润才不会脸红,既然荆烽要在侍卫们的注视下盯着她,她也没在怕的,以同样的目光回他。 在她好了准备,荆烽却放下了手臂,嘴角一勾,方才周身传递而出的凉凉的氛围也随之消失。 他往前走两步,姜润想要退,却发现退无可退。 就见他略一俯身,在她耳侧小声道:“当门神呢!” 姜润顿时大怒,荆烽却拍拍手,进了内院,她看了眼身后,才发现跟着一起来的侍卫早就没了影子。 用膳依旧是男人们和妇人们分开,姜润这边都小声低语着。自从她来了荆府,就打破了用膳不语的习惯。 其实想来也有道理,这里的人每天忙忙碌碌,也就用饭时才能团聚在一起,这会儿不交流情感更待何时?再加上侯爷不羁的性子,这等小事很是随意,荆夫人也只好随着他了。 姜润小口小口吞咽着米粒,和荆暮烟不时搭两句话,期间一直能听见隔壁堂屋里男人们笑闹,大口喝酒,猜拳的声音,十分热闹。 等到用完了,姜润才通荆烽会合,当时,她站在走廊的小门口,就见廊下歪歪扭扭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 她自然很熟悉,也没有迟疑,忘记了方才被逗得发怒,立即加快脚步,准备把人扶好。 刚一凑近,便闻到浓重的酒味儿,仅仅闻一闻,姜润都觉得有些醉了。 荆烽却放松了自己,把身上的重量全都压在姜润身上。 猛地,两人一下子倒在了草坪上。 夜里天亮,草坪积累了不少水分,姜润摸到了湿润润的触觉,恼怒地推了他一把。 但荆烽纹丝未动,闭着眼睛,一副睡熟的模样。 正文 第9章 相敬如宾 幸好周围没有别人,若是看见了他们的大爷和少夫人这般狼狈,姜润简直要撞墙了。 “夫君?” “将军……” “醒醒……” 姜润连喊了三声,荆烽都没有任何回应,她只好蹲下开始拖人,可是她使劲了毕生的力气,也仅仅是把他从左边的草坪移到了右侧的草坪。 地上的人睡得深沉,完全不为所动,姜润一瞬间就想把他丢在这里好了,第二天就借口说没有找到他,也省的被责备。 也不知为何要饮如此多的救,常听阿爷说,适量饮酒有利于舒缓心情,但过量饮酒便是对身体极大的损害了。 姜润也知道,男子在酒场上有许多的不得已,为了和同桌的人能够友好的交流,或者是为了官场上一些复杂的东西。 但是,荆烽又不是文官,不需要在男人堆里絮絮叨叨,怎能如此热爱饮酒呢? 姜润可能是郁闷导致了思考的局限性,后来,也想明白了,他们在军营中闲来无事,只要唱歌喝酒,排解寂寞。 如此,倒也说得通了。 他的脸仰着,在姜润看着很有一丝单纯,人又孤零零躺在上面,让姜润感到羞愧,还是把他弄回去好了。 万一受凉了,明日侯爷荆夫人看见了也不好。 而他们的院子近在眼前,也仅仅只有不到一百多米的距离,平时姜润不知踏过多少次,闭着眼三两步就走完了。 鉴于某人的重量实在超乎预料,明明看着一身瘦肉,没想到沉的要死。姜润只好把希望寄予小弩身上,她小跑着进入小弩房间把人喊过来。 “你们怎一个人都不出现?” 看你家少夫人辛苦地做搬运,哼! 小弩嘿嘿一笑,没说是为了不打扰他们二人世界才早早躲了起来,大爷和少夫人难得见面,新婚燕尔,自然有许多甜蜜话要说,还是其他几人提醒了才反应过来的。 两人合力,终于把荆烽放在了卧房的床上。 姜润喘着气,坐到椅子上,使唤小弩帮她端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这才歇了过来。余光瞥见小弩要离开,连忙阻止:“给我留下。” 小弩苦着脸扭头,小声道:“我不能打扰你们的。” 姜润气得说不出话来,且不说荆烽醉醺醺的,一身臭汗,若是不给他洗澡,只有这一张床,姜润今夜是别想安心入睡了。 “你为他沐浴再离开。” 小弩连连摇头,一溜烟跑了。 姜润气得小脸通红,她感觉到后背出了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早些解决早些休息为好。 荆烽第一日回来,两人肯定是要一同给侯爷和荆夫人请安的。 姜润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踱步到床边,开始为荆烽更衣接带,难的是他回来后马不停蹄又是入宫请安又是应酬饮酒,还没来得及换衣。 身上穿的是黑衣战甲。 这还是姜润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靠近盔甲,她伸手摸了摸,硬邦邦的,解起来很困难。明明盔甲的开口就明明白白摆在那儿。 赤裸裸向她挑衅。 姜润轻哼一声,不认输地开始用力拽,就在这时,一股温暖之意贴近,一双大掌阻挡了姜润的动作,拍了拍她,示意自己来。 原来荆烽醒了,他从床上下来,自己随随便便一眨眼就把它卸了下来,不打半点磕绊。 姜润不知他醒了多久,究竟有无听见自己的碎碎念,和差点指着盔甲的怂样。 荆烽的衬衣的白色虽然还是白色的,但已经全部浸满了汗水,因为时间太长,已经馊了。 不过,姜润想到这些都是辛勤打拼的汗水,一点嫌弃都没有。 荆烽进了用来洗澡冲凉的内室,姜润不便进去,就在外面发着呆,听见里头叫她。 荆烽脱下了上衣,裤子还穿着,指了指自己的后背,道:“为我擦背。” 待姜润拿了湿润的抹布走在他的身后,这才发现,荆烽的后背正在流血,惊讶掩饰不住,她轻呼一声:“夫君,这……” 荆烽坐在没有椅背的凳子上,道:“无妨,小伤而已。” 姜润忘记了害羞,扫了一眼他的后背,发现只是看起来严重,擦拭之后,只剩下她一个指头那般长的痕迹,不算深,应该是擦伤。 内室的空间比较小,因为热气腾腾,逐渐升起了满室的雾气,就好像是在山中攀爬,山顶云雾缭绕的感觉。 只,这里的温度很暖,姜润不时地观察他的动作,生怕自己擦拭的过程触碰到他的伤口,轻声问“力道可重?” 其实,荆烽身上的肤色并不黑,肌肉的纹路在水雾之下看不分明,那种气势也被削弱了不少。这也是姜润能继续待在这里还不算难受的原因。 “侯爷可知?”姜润问的是他的伤,虽然不严重,但天气炎热,也很容易发炎,若是没有好好换药,伤口痊愈的速度也会变慢。 荆烽轻笑:“不需要。妇人总爱担心。” 姜润在他身后没好气地瞪眼,不过,这不过只是他身上比较小的伤疤了,其他的密布在身上,有刀伤,剑伤,亦有长枪,可以想见当时危机的情况。 将军不是一项容易的职业! 荆烽突然开口:“在这里可有不愉快?” 姜润摇头,想到所处位置他也看不见,只好道:“无。府中人事简单,夫人也很和蔼。” 这倒是真心话。荆夫人是个能做大事的人,无论大事小事,一应全都包揽着,她这个少夫人当得很是轻松。 后背已经清洗干净,姜润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前面,扫了一眼他的前胸,心中不由乍舌,这男人的身体,怎么说呢……总之和姜润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小时候,姜润调皮,在虽阿娘到乡下的庄园避暑时,她偷偷和小弩一同到浅浅的溪水处捉鱼戏水,看见了一群十几岁的大男孩儿在河里游泳,那时姜润第一次见到男子的裸体。 她远远看着,觉得和女子身体没什么大的区别,只不过,线条更为粗狂,没有女子的柔和纤细。 后来,她在仟菇佐居住,有次,和她一直保持友好的相敬如宾的青年男子没想到她回到书房借书,因为天热,他便自己换了衣裳,姜润正好和他正面相对。他很瘦,不仅是脸,连带四肢都骨节分明,再加上皮肤白皙,腰身纤细,让姜润实在见怪不怪,没什么感觉,除了他的身高略略超过自己,再加上男女不同性别的部位,其他的,就和看自己的身体类似。 而现在,荆烽却完全不同,臂膀处鼓起的两块,腰腹处的几块结实的腹肌,皮肤不会过分白,也不黑,令姜润疑惑。 难道这种身材是习武男子都有的吗? 后来有一天,姜润说出了自己这个疑惑,还被枕下的人嘲笑了一番:“只有你夫君才有这般完美的身材!” 可能是她发呆的时间太长,散乱的一绺长发被人撩了撩。当作好玩的事,一会儿卷在手指上揉作一团,一会儿又丢下,拨弄来捣鼓去。 荆烽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耳侧,原来是姜润自己擦的累了,就慢慢地移动,因而靠近了他。 “想干什么?” 姜润见自己几乎要坐到他的怀中了,急忙往后退,可地上全都是水,木板被她一磨擦,滑的她身体往后倒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双手臂及时的揽住了她。 姜润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自己也随之发热,若是她能看见自己的脸,就能看见一张面若桃花的小女子了。 “紧张?”荆烽低声笑了起来。 姜润嘴硬:“没有。” 荆烽可能是酒醒了,房间只有姜润陪着,他一直逗着他:“噢?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姜润自己也不明白这种躲避的情绪,她曾经看见别人的身体,也是其他人率先逃开的。 她之后反省了一下,可能是自己的行为太过狼狈,没能表现的镇定自若,这才如此。 荆烽说了两句,这才放她出去。 姜润坐了片刻,换了一身干净里衣的荆烽翩然而出,黝黑的长发披散着,站在小桌前问:“困吗?” 听见这话的姜润立即想歪了,下意识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 “那好,不如出去消食如何?” 姜润看了看他只着了一层衣衫,又看了看自己身前儒湿的外衫,还是摇了摇头,主动提议:“夫君,会下棋吗?” 荆烽“嗯?”了一声,笑道:“要下棋吗?象棋,还是五子棋?” 姜润从小盒子里抽出了五子棋的装备,笑了下:“我只会这个。”见荆烽在倒茶问:“会煮茶吗?” 见荆烽点头,就又掏出了一幅茶具放在小桌上,这才拿了待会儿要穿的里衣尽了内室。 姜润的紧张感已经消失了,再加上今天的荆烽幽默温和,她完全当作是还算默契的好友相处了。 当她擦干了头发出来,见到常用的小炉子汩汩冒着热气,茶杯已经飘出了清香的红茶的味道,和她想的一样,夜晚入睡前饮一些红茶最好,不会影响睡眠,还能保持入口甘甜。 姜润坐在小桌的另一边,端起小茶杯尝了一口,眯起眼睛笑了笑:“夫君,茶艺不错。” 主要是这茶的品种不错,姜润也乐得把功劳送给他了。 正文 第10章 荆夫人 两人对坐,下棋,气氛很是舒缓宁静。姜润也觉得,这种生活一直就这么走下去应该很满足了。 荆烽捏着白色的棋子,忽然问:“这玉是安龙蔚县得来的?” 闻言,姜润有些惊讶,点头肯定。这个地方并不是很出名,品玉的人也大多不会去那里,其实,棋子着实不是用这种的材料制成,只小时候,阿爷极曾出外游历,路过了那边,极为喜爱这种玉,因此把姜润的棋全都拿去,换成了这种,甚至包括姜润平时爱玩的一些小物品之类的。 姜润以为纯粹是她阿爷的爱好,因此笑道:“小地方得来的,夫君若是喜欢,可以拿走。” 荆烽不语,下了一子,顿时五路已走了一多半,眼见姜润棋盘中的黑子已经快要穷途末路,她连忙集中精力,开始寻找另一条出路。 之所以建议五子棋,实乃姜润只会这一种,并且颇好此道,和身边的人切磋她基本上十有八九都能赢。 实力比她弱的她自然看得出来。 很显然,这并不包括荆烽,五子棋在他手中,就如同练武一般容易轻松,也没有看在姜润既是他媳妇又是女子的份上让她。 眨眼间,路已经被堵死了,姜润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黑棋成了死局。 一局完,听见荆烽道:“我要它又如何?放在这里一样可以用。” 嗯,也是! 啊?姜润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意思是他打算经常留在此处?姜润方才把注意力放在棋盘中,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和身份。 现在想起,又有些紧张,不安也随之而来。 还好,这一夜两人相安无事地过了。 翌日,给侯爷和荆夫人请安,当他们到时,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侯爷的子女,亦有他的兄弟子侄。 正欢声笑语地不知在谈论些什么,当他们走进,行礼之后,侯爷便指着荆烽朝众人乐呵道:“峰儿酒量小,听说昨夜还摔了一跤。” 此话一出,众人皆哈哈大笑,想来听见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姜润心中叹息,还以为昨夜无人呢,没想到还是被人瞧见了,而且还被有心人当成笑料告诉了侯爷和荆夫人。 这种时刻在当事人听来,完全不觉得好笑,甚至有几分尴尬,这岂不是意味着她这个当儿媳的没能照料好夫君。 正在姜润打算开口承认自己的过失时,便听见一旁的荆烽淡淡开口:“是我喝了太多,一个人走着还以为是到了院子,就躺下了。”听见其他人的笑声更大,荆烽还未姜润说话,“幸好夫人特意出来找我,吩咐人把我送进房。” 其他人为两人感情的亲密而觉得好玩儿,笑闹着聊了几句。 侯爷深深地看了荆烽一眼,这才沉声道:“下回注意便是了。” 其实,这个时候荆烽对姜润的守护已经开始了,只是当时过分在意自己处境的姜润还完全没感受到,再加上她的粗线条,更是以为荆烽的某些话是理应如此的。 荆兰礼立在侯爷身侧,姜润这是第一次和他正式见面,他属于晚辈,就先向姜润问好。 而今天的荆兰礼看起来如何的文质彬彬,昨日的他看起来就有如何的挑衅放肆。 这一切,荆烽都还不知道。 姜润回礼,碍于荆兰礼已经不在小孩的范畴了,便没有送与她自制的小礼物。 谁知他竟然做出一派天真的样子朝姜润主动讨要:“听小弟和妹妹说,阿嫂亲自送了小猴子给她们……阿嫂,我也是弟弟,怎能忘了我?” 姜润抬头见其他人的反应如常,这才接过小弩准备好的小猴子送去。 他笑着道谢,才退回了原处。 同侯爷和荆烽一同回来的人还有侯爷的几个侄儿,几人皆是高大威猛,不过没有荆烽和荆兰礼这般俊眉,也算的的上中人之资。 没想到早晨的荆府也是这般和睦自在,侯爷也问了荆暮烟,送了他路上带的一箱子衣物,自然,荆夫人和姜润亦有,不过,也看出了侯爷对荆暮烟的疼爱。 这让姜润不由得想起了荆语,荆烽的大姐儿。 …… 午休过后,姜润擦了擦眼睛,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人,问小弩说是将军已经训练去了。 真是个勤奋的人! 对比起来,姜润是个实实在在的懒人,她索性懒下去了,问小弩:“可有点心,拿些过来。” 小弩也了解姜润的口味,很快,从小厨房拎了一小笼热气腾腾的点心。 “竟还是热乎的?” 姜润哑然,莫非是小厨房的人也摸清了她的脾性? 小弩笑着摇头:“是将军特意吩咐人为你准备的,说是你上午累着了,因此厨房的人估摸着时间做得新鲜的。” 姜润郁闷:“……” 上午的的确确是累着了。 因为荆烽和她给长辈们请安之后,竟然把她带到了训练场,说是看她走路似乎有弱胜的样子,想必是身体不怎么好。 “妾身自有便是如此,夫君不必担心……”这话的意思是不用了,多谢关怀,您一个人自个习练便好。 “再说,妾身待会儿还准备为夫君做一些解热的凉茶,夫君出门在外,都还没有尝过家中的点心小吃吧……妾身自己准备了一切菜谱,可以做出来让夫君尝尝,岂不更好!” 荆烽拒绝:“不必,我不是小儿!” 哼!这便是说自己幼稚得如同小儿了? “可是妾身待会儿要向荆夫人请安,若是不去,有些不好。” 荆烽不听这一套:“她现在正忙,你不该打扰。” 在练功房和荆烽相处,姜润不抱有期望,最后拿出绝招,她苦着脸道:“妾身,妾身有些腹痛……” 谁知荆烽立刻吩咐人拿了药过来。 荆烽淡淡道:“现在早早把身体的素质加强了,以后是有好处的。” 姜润一脑门疑问:“将军何出此言?”她话说的太快,连称呼都忘了改。 被荆烽一个眼神瞟过来,她立马蔫了。 进了练功房,里面的物事一应俱全。但因为太大了,显得空挡,里面全是姜润没见过的习练的工具。 因此,荆烽一边训练着不知是何种拳法的武功,姜润就必须在一个木制小车上运动。导致她结束之后汗流浃背,几乎连喘气都不会了。 关键是荆烽脸不红气不喘地嘲笑她,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样子,更让姜润下定决心以后绝对加强对体质的习练,好歹是一名武将的妻子,怎么也应该了解了解他的生活习性。 刚开始时,姜润左思右想想拒绝的借口,可是被荆烽一个眼神给逼退回去了。 唉……一言难尽。 吃着点心,姜润还是心下难安,人家已经认真工作去了,她还喜滋滋继续享乐。 索性带着点心到荆夫人房中请安去了。 果然,和自己家轻松欢乐的气氛不同,荆夫人这里,只要荆栾不在,就总是严谨的状态,连丫鬟们都是如此。 姜润也不免收敛了情绪,垂首进去请安。 荆夫人最近应该是太忙碌了,即使化了妆容,仍旧有几分憔悴。 这便是成功男人背后的媳妇吧!不过有很大的可能,荆夫人那是开心的憔悴,她心满意足。反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 如此而已。 “峰儿已经去了军营中,不能陪伴在你身侧,”荆夫人也知道了,“你还是要多多体谅,以照料他的一应生活为好。” 姜润自然乖乖点头,作温顺状。 荆夫人笑着道:“听说你今日上午进了峰儿的练功房?” 好像是这样,姜润点头,看见了荆夫人脸上出现的一闪而过的哑然,不懂有什么含义。后来,姜润才明白,她是唯一一个能进入荆烽练功房的人,之后只有她的儿子才能进入。 姜润提到了点心:“这是儿媳自己制作的口味,吩咐着小厨房做的。” 荆夫人笑着颔首:“有心了。” 她停顿了一下,微微正色道:“孝顺长辈倒是其次,紧咬的是要侍奉好自己的夫君。峰儿他一直出兵在外,外头也没有体贴的人照料,这次回来,都瘦了不少……” 将近有小半个时辰,其中,还包括荆夫人自己制作的晨昏定省的时间表和应该如何如何侍奉夫君, 姜润暗中腹诽:竟然以对待亲儿子的口吻来这一套。 以前也从未提起过。 不过,这个意思是要给他娶小妾吗?然后在荆烽下一次出兵时放在外院? 姜润知道她又想歪了,看见荆夫人关切的眼神,向来是侯爷在她房中说了不少赞扬荆烽的话。 不过,荆夫人不会吃味吗?,明明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大儿子。 姜润的心思只有一瞬,在荆夫人长篇大论的教导后,她欠身示意明白了:“儿媳自当学习阿母,为夫君分忧解难。” 她这才满意了,笑了笑,放了姜润离开。 回来后,她还没有说什么,小弩开始替姜润说话:“夫人怎么这么能说?还给你立下了这么多的规矩?” 姜润躺在软榻上,伸了个懒腰。方才站了几个多时辰,再加上精神是紧绷的,有些疲惫。 这倒不是问题,姜润由表及里,荆夫人突然在侯爷回来之后才提点这些,是不是意味着侯爷对自己这个儿媳不满意? 没准儿,有可能已经有了换人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