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州之变 第一章:道?魔?   石秀容已经在大殿前跪了三个时辰了。
  
  现在是初春,地面已经开始回暖,但高而险的青云峰却依然像是处于严冬时的酷寒,而石秀容就在这样的天气下,直挺挺地跪在青云殿外石阶下那冰寒彻骨的积雪上。
  纵然石秀容乃修道之人,但她此时也不过是小小的炼气期六层道士而已,不说筑基,就连辟谷的能力都不曾有,又哪里能够在被封住灵力的情况下只凭肉身来抵御这样的寒气?
  因此在三个时辰后的现在,石秀容早已面色青白,摇摇欲坠。但就算这样,她却依然咬牙抬头,下巴抬得高高的,连将头颅稍稍低下一分都不肯。
  
  看着她的神色,无数路过的青云峰弟子,眼中不忍,闪过兔死狐悲般的悲悯和自怜,但却没人敢表现出来,只是飞快地将目光调转开来,匆匆离去,只有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消散在空中。
  
  “……唉,石师姐又何必如此固执?不过一小事尔,既然左师姐想要那颗内丹,给了左师姐又何妨……”
  “……但那本就是石师姐猎来的。”
  “是石师姐猎来的又怎么样?左师姐她可是——”
  “——噤声!”
  
  当夜色渐浓,寒风凛冽,就连青云峰内门弟子都不愿在外多待时,那幽深的大殿内终于传出了浑厚而低沉的声音,道:“石秀容,你可认错?”
  脸色青紫,双眼紧闭恍若早已昏厥过去的石秀容蓦然睁开眼,背脊挺直,一字一顿道:“弟子没错!”
  “那炙炎兽内丹本为弟子所猎,是左师妹强行强去,弟子只是将它抢回来而已,弟子没错!”
  
  “放肆!”
  那声音大怒,深重的灵力从大殿内部扩散开来,无边的威压顿时飓风,猛地撞在了石秀容的身上,把原本就已摇摇欲坠的石秀容掀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但她又马上强撑着再度跪回了原来的地方。
  
  “思思她向你讨要炙炎兽内丹,你若不愿不给便是,又何必打伤她?如今她伤重在床,你却不愿悔过,可见你毫无友爱师妹之心!我罚你去幻音峰思过,你却不愿领罚,方才更是出言顶撞与我,可见你毫无尊师重道之意!”
  饱含着灵力的话语在青云峰顶传出,字字如雷,在云间翻滚。
  石秀容脸色一瞬三变,就在她想要出声反驳时,殿内的声音又道:“既然你主意这般大,我又要你这弟子有何用?!”
  
  此言一出,不但青云峰上下内外弟子皆为色变,就连原本一脸倔强的石秀容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青云峰虽然只是一峰,但它却是通云门内包括通天峰在内最重要的两峰之一,而青云峰峰主左风仇更是通云门内唯一的一位金丹期修士,深受门主器重。若他执意想要驱逐一位弟子出通云门,门主又怎么会为了一位小小的内门弟子出言阻止?
  对他们来说,一个内门弟子的去留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她石秀容若真被逐出通云门,那么她可能……不,是一定此生都与修道一途无缘了!
  直到此时,石秀容才为自己的倔强感到两分后悔,但只要一想到左思思强抢她炙炎兽内丹时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她心中的自尊却让她此刻怎么都无法低头来恳求左风仇。
  
  左思思是峰主的女儿,对,没错,但是这就能够强抢她九死一生,赔上全副身家和半条命才换来的炙炎兽内丹吗?!
  道之一途,不就是明心见性,顺应天道,清明道心吗?那么她为何……为何还会遇上这样的事?!
  
  气愤、不解、后悔、不甘、怨愤……无数的情绪在石秀容心口|交织,让原本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石秀容再次呕出一口血。
  
  气氛仿佛在此刻凝滞,青云峰上下都在左风仇的威压下发抖,不知该如何收场。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惊呼突然响起,道:“看!是柳师妹!柳师妹来了!”
  “什么?柳师妹回来了?”
  
  昏暗的夜色中,一道火焰般的身影御剑而来,划破灰冷的夜空,只是看着那道身影都仿佛都让人心中激荡起来。
  
  只见那道火红色的身影在殿外百米处收起飞剑,稳稳地落在地上,含笑向大殿缓步走来,明明一步步走得极慢,但却眨眼就来到大殿石阶下,身姿如柳絮般轻盈拜下,声音婉转而灵动,还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娇憨,道:“弟子柳婧,拜见师尊,愿师尊福寿绵延,安康永享。”
  压抑沉重的气氛在柳婧出现的那一瞬间蓦然散去,青云殿门轰然大开,一身青色长衫,面容威严的中年人从殿内走出,方才还冷厉的语气在此刻不自觉和缓下来,道:“婧儿回来了?”
  左风仇顿了顿,话语中带上了几分期盼和激动:“此次大比如何?”
  柳婧傲然一笑,从乾坤袋中拿出此次大比头名的奖励,恭敬呈上:“不辱使命,得胜归来!”
  看着那宝光隐现的琉璃金光塔,又打量了一下柳婧,左风仇不禁露出了笑容:“好,好,好!”竟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此次的四派新晋内门弟子大比,左风仇对通云门一行——特别是青云峰大弟子、千百年来屈指可数的天级火灵根柳婧——寄予厚望。虽然此次只不过是新晋弟子的大比,不是真正的四派大比,但通云门也已经多年不曾拿下大比首名。
  对于这一点,通云门——这个曾经御领修真界,正道曾经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门人上下无不抱憾。
  于是对于此次大比,左风仇在柳婧身上托付了极重的期盼,而柳婧也不负他的重视,不仅带回了大比首名的荣誉,更是已经达到了炼气大圆满,只要机缘一到,随时能够突破炼气期,踏入筑基。
  要知道,柳婧才不过是十五岁!
  这怎么是能够用一句“前途不可限量”能够形容?
  
  彷佛已经看到柳婧将来怎样为通云门,为青云峰,为他这个师尊争光的模样,原本不苟言笑的左风仇此时竟然是笑意连连,对柳婧嘘寒问暖,最后更是大手一挥,不但将这次大比的所得,玄级二品护身法宝琉璃金光塔交予柳婧随意使用,还奖励了柳婧各种灵石灵丹,眼看柳婧那黄级三品乾坤袋已经装不下了,更是赏了柳婧一个黄级一品的乾坤袋,让聚集在大殿外的青云峰上下弟子看得无不眼热。
  
  法宝分“天地玄黄人”五级,每一级又分五品。人级便是俗世界所谓的“神兵”,大部分修士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但黄级法宝在修士界却是几乎人手一个,既然这样又怎会眼热?慨因乾坤袋自是与一般法宝不同,制作乾坤袋所需的材料早在两千三百年前的正邪之战中被毁去了十之八|九,因此即便是黄级五品的乾坤袋,也要耗费十块中品灵石,这几乎就是一个普通弟子的一半身家,而黄级一品的乾坤袋更是有价无市,就连身为左风仇的女儿左思思都没有,这又怎么不让其他弟子眼热?
  
  但眼热归眼热,作为通云门内唯一一个天级火系单灵根、此时更是夺下四派新晋内门弟子大比头名,几乎可说是风头无二的柳婧,他们也只有奉承的份,就连修为远高于柳婧的筑基期甚至旋照期弟子都不得不堆出笑脸,对柳婧这位前途无量的弟子上前道贺。
  于是无数的内门弟子围在柳婧周围,笑意盈盈或是奉承或是道贺,好不热闹,同一旁仅有十尺之遥,却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石秀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就是所谓的强者为尊吗?
  
  直到此刻,石秀容终于意识到了修真界的残酷和人情冷暖,但她的心中却只有不甘。
  她明明入门远比柳婧要早,也远比柳婧要更为努力,但是仅仅是“天赋”一词,就将她死死地压制住。十九年……整整十九年,她才不过是炼气六层,而柳婧入门仅不过九年,却已是炼气大圆满,眼看就要突破炼气期,成为近百年来最年轻的筑基期的修士……
  若她石秀容也有这样的资质,这样的修为……那左思思又怎么敢来惹她?!
  
  这让她怎么甘心?
  怎么甘心?
  
  石秀容咬紧了唇,而就在此时,柳婧却突然发话了,道:“怎的不见左师姐?”
  石秀容心中一冷,空气中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也凝滞了下来。终于,左风仇冷哼一声,瞥向了石秀容:“你且问她!”
  柳婧看向了一直跪着未起的石秀容,她身旁那原本同左思思形影不离的墨兰芷挤上前来,愤愤开口,语气刻薄地将石秀容不愿将炙炎兽内丹让给左思思,更是出手将左思思打伤的“恶行”描述了一遍,显然是想要让与左思思交好的柳婧为左思思出头,加一把火,彻底将石秀容赶出通云门去。
  
  而柳婧也不负所望,神色一沉,开口便斥道:“这样实为不该!石师姐若不想将炙炎兽内丹让与左师姐,好言相说便是,何必动手?”但就在墨兰芷面露喜色时,柳婧却又转向了左风仇,道,“此举定不可轻饶,师尊,您看,不如让石师姐去幻音谷思过如何?”
  墨兰芷的神色僵在了脸上。
  
  虽说幻音峰与幻音谷只有一字之差,但却一个在通云门内北部,一个在南部。若说幻音峰是让弟子思过所去,那么幻音谷便是惩罚弟子的地方。
  在幻音谷,环境恶劣不说,更是有诸多法阵,一个不小心就要受法阵内的心魔所困,所有去那里的弟子,就算回来了,没有个三五十年的修养,也是无法精进的。
  对于修士来说,耽误修行如杀人父母,这样看来,柳婧此招不可谓不恶毒,实在是为左思思狠狠出了口恶气,但……但若峰主真的应下,那么左思思刻意装作伤重,想要把石秀容赶出通云门的打算不就不成了吗?
  
  墨兰芷这才想起左思思此次的打算还没与柳婧通气,可左风仇此时就站在大殿门前,她也不敢做什么小动作,于是向着柳婧挤眉弄眼,好不可笑。
  但柳婧却是看着墨兰芷,一脸莫名,似乎完全没有明白的模样。
  
  左风仇沉吟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愿担上一个为了亲女迫害弟子的名声,便敲定了:“既然如此,你便去幻音谷思过,十年后再回来罢!”
  石秀容此刻百感交集,向着左风仇缓缓叩首,也不知道是该怨恨还是该庆幸。
  但……
  “弟子,领命。”
  
  今日之辱,他日必还!
  
  幻音谷的日子着实不算好过,石秀容只不过在幻音谷呆了短短几天,便已对幻音谷的日子深有体会。
  不说谷内变幻无常的天气和时不时跑过的兽群,最令石秀容困扰的,还是各种各样不知何人布下的法阵。其他的法阵还好,若她闯入了心魔阵内,那还真不是一两年能够出得来的。
  可就算这样,石秀容也从未后悔:不管怎么艰难,总比被赶出通云门,与仙路绝缘要好。
  
  而这一天,就在石秀容小心翼翼避开各种奇奇怪怪的阵法,猎来今日的吃食,打算回到她找到的小山洞内时,她看到有一道炽烈的红色身影从谷口出款款走来。
  柳婧?她怎么来了?
  她来幻音谷做什么?
  
  石秀容心中警惕,却看到柳婧抬头向她一笑,声线中竟不像往日般清脆婉转,而是带着阴冷渺渺之意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朱唇轻启,道:“真是不乖呢,石师姐,你今天怎的又不呆在你那山洞里了?”
  在这一刻,石秀容恍然间似乎看到柳婧那黑白分明的澄澈双眼染出了魔道人特有的赤红和冷酷杀意。
  石秀容心神大震,甚至没有注意到方才那个“又”字,呆立当场,骇然道:“你……你竟然入魔了?!”
  柳婧轻笑一声:“每次都是同一个反应,石师姐,你也未免太过无趣了。”
  “什么?”
  “好好睡一觉吧!”
  
  柳婧长袖一挥,石秀容眼前一黑,软软倒在地上。
   蕲州之变 第二章:恩与怨   没有理会昏厥在地的石秀容,柳婧那双赤红的眼睛缓缓扫视过这幻音谷的一草一木——一如她记忆中的那样。
  
  她曾经被关在这里多久?
  十年?
  二十年?
  
  哈,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她的上一世,是她亲手将这囚禁她数年的牢笼毁去,一分一毫都没有留下,然后离开此方世界,同她“心爱”之人前往更高的世界。
  但奈何世事竟莫测如此,她竟再度来到这个地方,第二次面对她的人生。
  
  又或许……是第三次?
  是啊,谁还能像她这样,为天道所厌,又为天道所眷呢?
  
  无数的画面从她眼前闪过,浓烈得几乎要将她逼疯的恨意和狂怒涌上心头,柳婧唇角抽动,抑制不住的狰狞笑意浮现在她艳丽得灼人的面容上,但又被她丝丝收敛起来。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她不会放过他的,绝不会放过他的……她会把所有的一切都一点一滴地还给他,她会将他拉下神坛,要他亲眼看着他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失去他所重视的一切,最后承受永恒的天风噬魂的痛苦——就像他对她做的那样!
  
  想到这里,柳婧脸上浮出古怪的笑意。
  
  是的,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所以……她不能急。
  
  她开始在这幻音谷中走动起来,那些石秀容曾经避如蛇蝎的法阵在她面前却只像是稚子的随手涂画,起不了分毫作用。
  
  这并非是柳婧这世第一天来到幻音谷了。
  应该说,自石秀容进入这幻音谷,柳婧便打着探望师姐的幌子,在这里逗留了好些天。
  至于原因,自然不会是那些柳婧瞧不上眼的“勾心斗角”,也不会是出于所谓的“怀旧”,而是为了一个无比重要的东西,是整个三千大世界都奉若至宝的魔道典籍:九转噬心魔录!
  
  若将功法典籍也分成等级的话,那么九转噬心魔录无疑是天级至宝。而在这小千界称霸一方的通天门的心法,也不过是介于玄级和地级之间罢了。就连那些大千世界顶级门派的内门心法,也无一人敢称天级至宝,由此可见那九转噬心魔录到底有多么重要!
  
  想来也对,若非九转噬心魔录如此重要,那人身为大千界魔道顶级势力的嫡传弟子,又怎么会舍身犯险,冒着被卷入天外间界的危险,也要来到这个被封闭的小千界,来到她的面前,诱她入魔?
  她只不过是那人的棋子,是那人拿到九转噬心魔录的踏脚石,甚至连唯一的踏脚石都不是,而可笑的是,她竟直到他亲手掏出了她的魔婴,将她的魂魄钉在天穹柱上之时才看清那人的心。
  
  爱?
  爱?!
  可笑至极!
  
  柳婧想要大笑,然后她也真的笑了起来。
  她大笑着,笑声凄厉而疯狂,那笑声中包含的怨愤、恶毒、悲哀、讥嘲、狂乱,就像是夜枭的嘶笑,令人听得胆战心惊的同时,却又莫名地悲从中来。
  
  但那笑声不过三息,之后便戛然而止,好像从未有过。
  
  要等着她啊……
  要好好地等着她啊……她马上就会去找他了……
  
  莫长歌……
  莫长歌!
  
  ·
  
  柳婧十分清楚莫长歌那一次诱她将他带入幻音谷中后究竟找到了什么:幻音符,四年后大型秘境内,唯一一个能够让她在那隐秘的古仙人洞府内通行的凭证!
  
  想要得到九转噬心魔录,那么则需要通过那座古仙人洞府;而想要在那座古仙人洞府内行走,则需要拿到幻音符。
  而那幻音符,就在通云门内的幻音谷内!
  
  幻音谷内环境恶劣,通云门只以为这是两千三百年前大战后所遗留下来的痕迹,却不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那幻音符的作为!
  幻音符虽然只不过是一方令牌,但若不论作用只论品阶,怕是快要接近地级三品的法宝了。而况幻音符性邪,古仙人虽以幻音谷来镇压此符,但经过数万年,封印早已破碎不堪,这由幻音谷内的环境便可见一斑,若是有识之士来到此处,那么必能瞧出此间的异处,但奈何此界的通云门内尽是蠢货,竟无一人发现此处的异常,直到莫长歌的到来。
  
  但这一世不一样了,她既知道了幻音符的存在,那么她定不会留给那个家伙!与其便宜莫长歌,还不如便宜了她,不是吗?至少这一世,看在这幻音符的份上,她会为此界通云门留下最后的传承。
  
  想到这里,柳婧皱了皱眉,彷佛看到了极厌恶的东西。
  老实说,她重生的时间其实并不是时候,若她能够再早一点……若她重生在她六岁时拜入通云门下的那年,那么她就不会再入通云门,而她此世的养父养母也就不会死。
  在她重生的那一刻,她就十分明了她此生注定与天道无缘。可就算她早已入魔,不在意那些虚名,但她也不想落得个亲人尽死,还要留下叛师灭门之名的下场。后者尚且可以按下不谈,但是她的亲人何辜?
  
  不过,能够重来一世,已是上天对她的莫大恩赐。事已至此,惋惜后悔都已无用,只能尽量提高自己的修为,夺得先机罢了。
  
  但奈何此时还不是弃道入魔的时候,若她此时再度突破,步入筑基期,那么就算她此世身体没有留存一份魔道功法,也定然会被人看出她气息上的异常。
  虽然她自有法门掩饰,但那法门本是莫长歌告诉她的,她能瞒过所有人,又怎能瞒过莫长歌?可柳婧又怎愿在莫长歌面前露出马脚?
  
  但问题又来了,若她修为不入筑基,只凭炼气期大圆满的修为去拿幻音符,无疑是危险重重。柳婧早已找到当年那封印入口,只因没有万全之策,这才在幻音谷内徘徊多日。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柳婧笑了起来。
  若她此刻在这样小小的困难前退缩,她又要怎么登入那大千界?怎么面对那重重困难?怎么将那人拉下神坛,将那所有心怀叵测的魔道众人踩在脚下?
  
  想到此处,柳婧犹豫尽去,弹指祭出已祭炼完成的琉璃金光塔护在身前,便准备进入封印入口,但就在这时,一只传信纸鹤突然出现在柳婧身前,摇摇晃晃落在柳婧的肩上。
  
  通云门的传信纸鹤?
  柳婧身形一顿,用指尖接过那只纸鹤,听着纸鹤内载着的左风仇的声音,眉头渐渐紧皱。
  蕲州吗?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柳婧眉间又慢慢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古怪至极的笑意。
  
  啊,对了。
  她怎么忘了呢?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通云门覆灭的开端,也是……那人传奇一生的开始。
  
  ——谢世瑜。
  
  柳婧念着这个名字,就像是曾经无数魔道众人念着他的名字一样。
  
  谢世瑜是一个传奇,一个不知是否后有来者,但前无古人的传奇,而他那跌宕起伏的一生也是广为人知:只是年幼的一次贪玩,便被灵气灌体,从一个人人仰慕的天级金灵根的天才跌落神坛,成为五灵根的“废物”,与仙路绝缘;在经历无数坎坷后,他以剑入道,“七剑破九阵,长笑惊世人”,报仇、雪耻;为情入魔,再弃魔入道,将魔道无数曾名震一方的老祖斩于剑下;而就在他声名最为显赫的时候,他却又销影无踪,直到百年后他以最强势的姿态归来,剑碎虚空,羽化登仙。
  
  谢世瑜是一个传奇,而柳婧作为与他同一时代的声名狼藉的“传奇”之一,那么多的年里,竟只有过一次交集——那便是他羽化登仙之时,也是她身死道消的那一刻。
  说起来,她柳婧一生作恶多端,树敌颇多,但她也有交好之人,也曾施恩于人……但在那个时候,所有亏欠她的,交好她的,奉承她的,都不见了,最后竟是身为正道中人的谢世瑜从天穹柱上救下了她。
  尽管那不过是他登仙途中的举手之劳,尽管她离开天穹柱就要魂飞魄散,但能够免去她不知多少年的苦痛,给她一个痛快的死亡,她无疑是感激谢世瑜那一剑的。
  更何况,她并未真正消亡,而是得到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柳婧心眼极小,睚眦必报,乃是典型的魔道中人。但这却不并代表她有恩将仇报的习惯。
  既然谢世瑜救她一命,那么她也愿意以命相报——在不阻碍她复仇的前提下。
  
  而现在……或许就是她报恩的时候了吧。
  柳婧慢条斯理地收回琉璃金光塔,脸上的笑意越发古怪。
  
  如果她没记错,这一年通云门只有过一次蕲州之行。而在这一趟行程中,通云门做了两件事:一,清剿魔道余孽;二,为左思思退婚。
  
  而那个被退婚的人,自然就是今后的正道传奇,现在的失去了靠山和天赋的“废物”,谢世瑜。
  
  上一世,柳婧自新晋弟子的四派大比回来后,便闭关潜心修炼,这蕲州执行自是没有去成。而这一次……她又怎会错过?
  
  蕲州之行……
  柳婧低笑一声。
  真是值得期待啊!
  
   蕲州之变 第三章:谢世瑜   方覆界共有四州:蕲州、冀州、临州、泉州。
  每一州都广袤无际,就连俗世界最大的国家也不过占据了一州的十之二三——这其中固然有地域过于辽阔而人口相比之下较少的缘故,但修真者和妖兽的存在,无疑也是俗世界国度无法延伸开来的重要原因。
  在这样算不上恶劣,但也算不上太好的环境下,求仙问道变成了大多数人的无上追求。奈何仙门高远,一些人寻找了一辈子,也见不到真正的修士一面,或者说就算见到也不知道那人是他苦寻已久的修士;而另一些人懵懂生于深山,却又能早早拜入仙门,踏入仙途……机缘二字,果非常人能够揣度。
  
  这一天,蕲州易阳城内最大的客栈“福临酒家”迎来了三男四女。
  领头之人乃是一个长袖飘飘,虽然瞧着仙风道骨但却又自成威严的中年男人,而除了这个中年男人外,其余的两男四女都男俊女俏,出色的面貌可谓人间少有,于是一出现便引来无数人的注目。
  而在这些人中,一个身着火色长裙,髻戴赤金华胜的女子无疑最是引人注目——她一身颜色分明再过绚丽艳俗不过,但只要瞧见她面容的人,却无不赞叹,由衷认为唯有这样热烈绚烂的颜色才能够配得上她。
  她的姿容之胜,不说她身旁其实姿色并不差的三女,甚至就连高悬的太阳都黯淡了几分,而她又偏偏眉间含情,柔柔的眼波扫过来时就连女子也不由得腿软几分,何况是那些男人。
  
  无数人用贪婪的目光看着她,心里蠢蠢欲动,但碍于这一行人的威势,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面对这一幕,随行的两女神色漠然,目光冷淡,似乎完全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唯有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神色扭曲了一瞬,但她又马上笑了起来,亲热地挽住红裙女子的手,道:“柳师妹果然是天姿国色,你瞧那些凡人们都看呆了眼呢!”
  柳婧笑着瞧了左思思一眼,眼波流转,语气似是亲昵又似是漠然,道:“左师姐此言差矣,容貌再盛不过一具皮囊,若是没有修为,百年后也不过一捧灰烬罢了。”
  一旁筑基期的师姐林月闻言,冷漠的脸上露出一分赞同和一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嫉妒,道:“柳师妹说得有理,我们方外之人,还是应当以修为为重。”
  另一个同为筑基期的师姐郑雯也道:“更何况我们此次出门是为围剿魔道余孽,左师妹若是只注重容貌,怕是要在魔道一辈手中吃大亏!”
  一番话说完,柳婧尚且还在笑着,左思思的脸色却已经全黑了。
  
  修道之人本就大多直来直往,不通世故,而这林月郑雯两位师姐更是通云门内出了名的笨嘴拙舌。
  柳婧很清楚这两位师姐本意只是好意提醒左思思一番,但奈何话一出口却像是在指责左思思,也无怪心高气傲的左思思听不下去。
  
  左思思神色一沉,眼看就要不管不顾地大吵起来,走在前头的程长老终于皱起眉来,没好气道:“怎恁多口舌,噤声!”
  左思思和那两位师姐顿时涨红了脸,满心的惭愧和慌张,垂下头来。
  
  柳婧在一旁冷眼看着,倒是十分明白为何程长老心情如此之坏。
  
  在通云门中,除了身为门主的杨度,身为青云峰峰主的左风仇,和身为通天峰峰主的王已成,便是这程直程长老修为最高。但除了这四人外,上一辈的核心弟子数量其实十分可观,这就直接导致到现今的长老数量也颇为可观,于是派系之分更是理所应当。
  而这程长老,虽是与左风仇一派,唯左风仇马首是瞻,就连门主都指使不动,但奈何这程长老果然不愧于他的“直”之名,为人再顽固耿直不过,纵然听命于左风仇,却也不会做违背原则道德之事,在派发任务时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而这一次不知道左风仇用了什么法子,将程直从通云门请出,去向谢家开口提出悔婚一事,这显然违逆了程长老一贯的行事,也无怪程长老心情颇坏。
  
  左思思明显也十分明白这位程长老的臭脾气,也知道自己一行出门除了围剿魔道余孽之外还要做的是什么,顿时在被程长老这样一通喝骂后连大气都不敢再出。
  
  气氛顿时凝滞起来,而程长老却丝毫懒得理会,将一众弟子在客栈安置好之后,向左思思道:“你随我来。”而后又向柳婧一行肃声道,“你们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左思思一惊,心里有些忐忑,明白这便是要带她去向谢家退婚了。
  
  左思思不发一言地跟着程长老离开,待到两人的身影都瞧不见的时候,两位性子有些木讷的师姐终于松了口气。
  名为林月的筑基三层的师姐瞧向了程长老和左思思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不知长老叫左师妹是……”
  另一位明显被程长老呵斥怕了的师姐郑雯摇摇头,绷着脸道:“莫管闲事,莫多口舌。”
  
  这件事便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按下了,唯有柳婧走到客房的窗边,含笑推开窗棂,斜倚窗前,摘下自己金色华胜,在手中慢慢把玩,一举一动间竟有着说不出的妩媚意味,让两位师姐看得呆了呆,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违和感,但却又不知这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一声少年意气风发的大笑远远响起,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穿着白衣的公子哥在大街上纵马而来,路上行人无不惶恐闪避,唯恐被马踏伤,只有一个青帽小僮气喘吁吁地缀在那公子哥的身后,大喊道:“少爷……少爷,等等!老爷说……说让你……让你快些回去!”
  
  听到这句话,那公子哥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想了想,终于轻喝一句,胯|下的白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恰好停在柳婧窗下。
  但他却没有注意到柳婧,而是掉过马头,向那小僮道:“老头子又叫我什么事?!”
  小僮尚且来不及回答,在那公子哥不远处的二楼酒楼上,一扇窗被突然推开,一个穿着石青长衫的青年指着公子哥大笑着,与此同时,在石青长衫青年的身后,一众年龄相差无几的富家公子都挤到窗前,一个红色锦袍的少年更是气愤捶着窗棂,大喊道:“谢世瑜!说好的纵马游城,你怎地停下来了?!我可是押了你十两银子!你就这么害我输了?!你赔我!!”
  二楼的富家公子们哄笑起来,那被称作谢世瑜的白衣公子哥更是不屑哼了一声,朗声向那二楼众人道:“你们拿我做赌,还想让我赔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他的声音十分奇异,既有着成年人的成熟,又带着两分少年的稚嫩清朗,一听之下竟是让人不自主地沉迷下去,再加上俊朗的面容,似笑非笑的薄唇,还有那自成风流的眉眼……若不是他举止出格,飞扬跋扈,想来也会是一个倍受欢迎的少年。
  
  被窗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吸引了视线,郑雯不耐皱眉道:“怎的这般吵闹?”
  她指尖一点,便想要布下结界,但倚在窗前的柳婧却是笑着一抬手,尚且执着金色华胜的指间火红色的灵力一闪,郑雯的结界便被柳婧轻描淡写地破坏了。
  郑雯一怔,一向木讷的脸上闪过惊愕和不解,而柳婧却依然是笑意吟吟,连一眼都未曾从那少年身上移开,道:“入世也是一项修行,师姐何须如此不耐?”
  
  在楼下,谢世瑜语罢便没有再理会那愤怒的红色锦衣的少年,而是看向终于追上他的小僮,道:“喘完了没?快说,老头子又叫我作甚?”
  小僮声音低了下来,道:“老爷说是……‘那边’来人了。”
  
  那边?
  
  谢世瑜脸上闪过一丝阴郁,抓着马缰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但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不发一言地调转马头。
  小僮惊慌起来:“少爷,你要去哪儿?老爷说不可让贵客久等!”
  “便是你废话多!”谢世瑜冷哼一声,“我这就去了!”
  
  又是一声轻斥,马蹄声再度响起,那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柳婧的眼中。
  自始至终,谢世瑜都不曾抬头向柳婧的方向看过一眼,自然也不知道有人将他的举动和神色全都瞧在了眼里。而柳婧更是没有唤住谢世瑜的意思,只是轻抚着手中的金色华胜,唇边的笑意越发地深了。
  
  他就是谢世瑜。
  他竟然就是那个谢世瑜。
  谁能料到,这样一个似乎除了皮囊之外一无是处的人,便是今后名动三千千界的男人呢?
  
  突然地,柳婧手中的金色华胜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灵光向着谢世瑜的方向疾射而去,消失在谢世瑜的后脑。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谢世瑜蓦然瞧向身后,但却什么都看不到。
  
  柳婧徐徐转身,指间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朵金色华胜,缓缓插入髻间。
  
  ——我们会再见的。
  谢世瑜。
  
   蕲州之变 第四章:命与运   在柳婧年幼时曾以为,命运如同大江,而人力如同浮萍;而在柳婧踏入道途后便明白,命运只不过是散沙,而人力则是洪流。
  强者创造命运,而弱者,只不过在强者创造的命运下随波逐流罢了。
  
  谢世瑜无疑是强者,但那却是多年之后的事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失去了自己顶级的天赋,又失去了自己背后的靠山,只有一个小小的世俗界的世家可以寄托的惊弓之鸟罢了。
  这一世的命运,早已在柳婧重回人世的那一刻改变。柳婧不可能顺从曾经的命途,将发生过的一切再走一遭。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就连柳婧也不知道在她的一个决定下了之后,会有多少人的命运受到牵连。
  其他人柳婧并没有理会的心思,但谢世瑜此人,柳婧却不得不管。
  
  她相信谢世瑜此人肩负天大的机缘,但她也相信,若是没了命,什么机缘都没有用。
  若谢世瑜不被她的动作所影响,那么他必会活下去,走向这三千世界里的最高处,但若谢世瑜真的被柳婧的动作所影响,那可怎生是好?
  所以她将琉璃金光塔化作华胜的模样,又在方才投入谢世瑜的灵识中,确保能够在危及性命的情况下护住谢世瑜一命后,这才安下心来。
  
  柳婧很清楚,谢世瑜的劫难马上就要开始了,今天的退婚只不过是灾祸的前兆,甚至连开端都算不上。而要问柳婧为何会如此清楚,那便是因为此次灾祸,实为她深恨的那个人,也就是莫长歌在背后兴风作浪。
  
  这还要从这个小千界说起。
  柳婧此世出生的这个千界名为方覆界,是三千世界中等级最为低下的小千界,但就算是小千界,也是有从大千界中流传下来的空间阵的。不过两千三百年前,正魔交战,无数典籍和人才都在那一次大战中消失,就连空间阵也无法幸免于难。
  就柳婧后来搜集的情报所知,方覆界外自从空间阵损毁后,便刮起了从天外间界而来的罡风,那罡风就算是出窍期的老祖都难以靠近,而这方覆界不过是资源平平的小千界罢了,若想要驱散罡风重建空间阵位面无疑得不偿失,于是这方覆界便被大千界众人抛下遗忘在脑后。
  直到两年前莫长歌的到来。
  
  也不知莫长歌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探得魔道至宝之一的九转噬心魔录就在这方覆界中,于是他冒着修为倒退甚至身死道消的危险穿过方覆界外包围的罡风,强入方覆界,降落在蕲州,但却因运气不佳,落在一潜心修为的灵寂期妖兽面前,于是恶战之下,修为大退的莫长歌将最后一件护身法宝引爆,遁地远去。
  在这次恶战中,莫长歌似乎不慎遗失了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于是一年后,他再度来到蕲州,想要收回那样东西,但又恰逢蕲州魔门作恶,将一村之人全都炼制成了活死人以入丹,引来了大量的正道修士,于是让修为退到金丹初期的莫长歌不得不暂避锋芒。
  但莫长歌没想到的是,此次围剿竟持续了一年,甚至各道门还在陆续加派修士,于是莫长歌不耐之下,便祸水东引,而他挑中的,便是易阳谢家。
  
  莫长歌做得十分隐蔽,若非多年后他听闻谢世瑜销匿踪迹,得意之下失言吐露,恐怕柳婧也不会知道谢世瑜一生灾厄竟是由他而起。
  柳婧虽说也作恶多端,但却只限修士。干涉世俗界,并害死了那么多的普通人,实在有违柳婧心中准则,但那时柳婧爱莫长歌至深,于是也只将此事忘记,却没想到时移世易,她竟会有亲眼目睹此刻的时候。
  
  她重生得并不是时候,柳婧再一次这样想着。
  ——有太多的先机已逝,有太多的事来不及阻止,但……
  
  她不会输的。
  
  ·
  
  程长老和左思思回来得很快。
  他们面色如常,就像是真的只是出门在城中察看了一圈便回来了。
  
  但想来也是,若说曾经左风仇想要与谢家结亲是看在谢世瑜自身的天赋和谢家身后的天剑派的份上,那么在此刻谢世瑜天赋尽失,就连天剑派也在三年前的一天晚上诡异地夷为平地的情况下,就算谢家被退了婚,他们又能如何呢?
  
  也不过是忍气吞声,任人施为。
  
  但柳婧却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柳婧十分清楚,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将不仅仅是那穷凶极恶、连魔门修士都不屑与之为伍的魔修中的败类,还有莫长歌。
  
  虽然莫长歌在这场战斗中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但若此次“计划”中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么想来莫长歌也是不介意将那意外扼死。
  纵使他此刻修为大跌,但在这个小千界中,作为金丹修士的莫长歌也只有寥寥几人能敌。她此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炼气大圆满的修士,并不适合于莫长歌正面为敌,那么这也代表着她必须尽力在此次对魔门的围剿中收敛锋芒,以避免被那莫长歌记下。
  更何况对于莫长歌此人,她心中早有成算,并不急于一时。
  
  所以……在这次围剿中,她要做的,仅仅是保住性命罢了。
  
  第二天清晨,一道传讯符闯入了福临客栈中通云门所在的结界,扑入了程长老的房内。
  一刻钟后,通云门一行七人急急赶向易阳城外三千里之遥的小镇中,但他们所面对的,却是触目惊心的一片焦土。
  
  众弟子惊骇欲绝地看着这片烧焦的废墟,纵然以他们的能力算不上是门派内的精英,但他们也能够感觉到这乃是融合期大圆满的魔道修士引来的炼幽火而形成的废墟!
  此次围剿的魔道中人……竟有将近金丹期修为的修士!
  而他们一行中修为最高的程长老,也不过是融合期大圆满而已,这又让他们怎么不惊骇,怎么不胆怯?!
  
  众弟子皆为色变,就连出行前被左风仇塞了无数护身法宝的左思思也不由得变了脸色,后退两步。
  通云门一行中,就数左思思修为最为低下,纵然有法宝护身,但也生出了胆怯之心,眼中露出两分悔意。
  
  ——她不该来的!
  退婚什么时候不可以,为何偏要为了掩饰而参与此次的围剿呢?
  
  左思思心中大乱,就连柳婧也不由得皱了皱眉,但心中并未有什么慌乱。
  虽然通云门众弟子看不出来,但这却瞒不过柳婧。
  他们灵识感受到的没错,这片焦土的确是融合期大圆满的修为才能够做出的杰作,但这却不是真正的修士,而只是符箓的威力罢了。
  在这片焦土上,那一丝符箓引动时点燃的引魂纸的气息虽然微弱,但却逃不过柳婧的鼻子。
  
  同样嗅到了引魂纸的气息,程长老心中倒是并无太大沉重之感,更何况聚集在附近的道门之人众多,又何惧那寥寥几个魔道余孽?
  于是,在短暂地安定了通云门众位弟子的心后,程长老长袖一挥,将众弟子卷入剑光,向着最近的道门驻地疾驰而去。
  
  约莫过了小半刻钟,被卷入剑光中的众人便感到似乎撞入了一个特殊的阵法中,其间杀气与剑气凛然,危险的感觉如芒在背。
  众人心中一紧,便瞧见程长老扬手打出一道法决,投入阵法顶端,随后那危险感便消退下去,一个身着平平无奇的青色道服,但却生的剑眉星目,让人说不上哪里好,但又觉得哪里都很好的人从阵中出现,一举一动尽是疏朗之意,笑着向程长老拜了下去。
  “通天峰大弟子萧眠,拜见程长老。”
  
  原来那便是那位通天峰在外历练多年的大师兄萧眠了么?
  青云峰的众位弟子对这位神出鬼没之名都传到青云峰的大师兄投以好奇的一瞥,但程长老却是皱眉,道:“何以是你前来?曾意何在?”
  那曾意便是与程长老同辈,却只当了个执事长老的通云门弟子。一年前围剿此地魔门便是由曾意带领,但程长老此次前来,曾意却不曾上前迎接,无怪程长老脸色不好。
  
  面对黑下脸色的程长老,萧眠也不紧张,条理分明地说道:“两天前,曾长老与魔门宵小一战,不慎遭到暗算,身受重伤,不得不让弟子暂为代理我通云门围剿魔门的一应事务,实在是让弟子惶恐至极。正好如今程长老您已来到此地,想来此间事务可由您来做主,着实让弟子松了口气。”
  原本还黑着脸的程长老听完这一席话,脸色顿时和缓下来,就连心情都好了几分,接过萧眠递来的通云门令符,甚至还破例赞了萧眠几句,让程长老身后的弟子们都不由得瞪大了眼。
  但萧眠却只是笑着,将一行人迎入阵法内部。
  
  一踏入阵法的内部,众人眼前景色一变,这才发现阵内竟是世俗界的一个小镇,不少凡人在小镇中往来,看到萧眠和程长老一行时还会发自内心地一拜,再尊道一句“仙师”。
  
  程长老皱起眉来,道:“这是——”
  
  为何此次围剿魔门会将世俗界的普通人也牵扯进来?
  不仅是程长老感到疑惑,就连柳婧都诧异起来。 蕲州之变 第五章:得与失   萧眠只是微微一笑,便将原委娓娓道来。
  原来这小镇名为清水镇,也算是俗世界一个繁华的小镇,而一年前被魔门盯上的,不仅仅是那座已经化作焦土的小镇,还有这清水镇。但在当时因清水镇中竟有一位闻天宫长老的后代居住在此地,因此那长老在得知这座小镇被魔门盯上后,顿时赶到这座小镇,布下这座大阵将清水镇保护起来,最后更是将此地当做围剿魔门的道门驻地。
  
  闻天宫是方覆界少有人愿意得罪的修真门派,他们虽然在攻击手段上乏善可陈,但是在阵法、炼器、丹药和符箓上的造诣却是数一数二。在这方覆界中,不知有多少修士想要巴结上闻天宫以求得保命的符箓丹药,又或是几件趁手的法宝。
  于是听到闻天宫的名号后,程长老便皱起眉来,道:“闻天宫长老的后代?为何不住在闻天宫却住在这一小镇?”
  萧眠微笑道:“据说是那位姑娘身体孱弱,既不能适应闻天宫的环境,也不能过早修行,于是也只能暂时住在这里了。”
  
  不能“过早”修行?凡是心中明白点的,谁不知道这只是“不利于修行”的遮羞布?
  又是“身体孱弱”,又是“不利修行”……若是在修真界的其他门派,就算那人是长老的后代,也会被早早放弃,送入世俗界,留下一笔钱财便算是仁至义尽,但萧眠口中的“姑娘”不但被保护了起来,似乎以后还会被带入闻天宫……想来这长老在闻天宫内地位不低,而那姑娘在这长老的心中地位同样不低。
  
  想明白这一点,程长老道:“闻天宫哪位长老在此?”
  虽然问的是“哪位长老在此”,但程长老真正想问的却是那位被保护的人究竟是哪位长老的后代。
  萧眠也十分清楚,顿时开口道:“是——”
  
  “呵,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通云门的人。”
  
  这声音倒是清朗悦耳,但话中之意却不是那么好听,那“通云门”三字更是被那人说得一波三折,恶意满满。
  通云门门人齐齐皱起眉来,向那方望了过去。
  
  ·
  
  谢世瑜又一次梦见了。
  不……与其说是“梦见”,不如说是“预见”,又或者说“见梦”。
  
  是的,“见梦”。
  这是他连父母都不曾开口提过的。
  
  在六年前那次几乎毁了他仙途的意外里,他其实不像外人想的那样仅仅只有失去。他还得到了一种能力一种方覆界都没有的能力,那就是——
  
  “叮!又是新的一天,请宿主尽快整理‘见梦’,并选择今天的任务。”
  “任务一:作为一方恶少,请宿主在易阳城内寻找到一位评价为‘楚楚动人’的美人,并与美人来一个爱的么么哒。”
  “任务二:作为一方恶少,请宿主在易阳城内寻找到一位评价为‘恶形恶状小炮灰’的恶人,并将恶人收做手下。”
  “任务三:作为一方恶少,请宿主在易阳城内刷足存在感,享受为恶一方的快感。今天可选择刷存在感的内容有‘纵马游城’‘踢寡妇门’‘拳殴老人’‘脚踢幼童’等,请宿主酌情选择。”
  
  滚蛋好吗?!谁是恶少啊?他只想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好吗?!!
  
  谢世瑜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感到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他依然坚强地无视了那个自称“系统”的叨叨叨,开始慢慢整理“梦境”中他见到的东西。
  但就像过去的那六年一样,虽然他知道他在他的“梦”里看到了很多很多,可在醒来后,他能够回忆起来的东西,却又少之又少,只有当事情发生时,他才能在心中恍然地说一句“原来这件事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的”。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个能力实在是帮不了他太多,因为他能看到的都是与他相关的东西。但作为一个灵力紊乱,失去了踏上仙途资格的俗世界的世家少爷,他看到的,也无非是近几天做了什么,又遇见了什么人罢了,实在是鸡肋无比。
  就像昨晚的梦境,他能想起的,也不过是几个模糊的人影罢了。
  
  而唯一能够让谢世瑜感到安慰的是,便是这个不着调的“系统”了。
  
  谢世瑜并不知道这“系统”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选中他,更不知道为什么它要致力于把他打造成一方恶少,但他却知道,若他还想再一次踏上仙途,求仙问道,那么在这方覆界中,唯有这“系统”才能够帮他。
  
  谢世瑜手一翻,一个像是琉璃,但又比琉璃要漂亮多了,也脆弱多了,被称作“玻璃瓶”的东西出现在他的手中,上面还浮着一行只有他才能够看到的小字。
  “补灵液:对破损的丹田有轻微修补效果。”
  
  望着那小瓶子里的幽绿色液体,谢世瑜轻叹一声,没有犹豫,拔开塞子倒进自己嘴里。
  
  剧烈的痛楚在瞬间席卷全身,纵然早有准备,但那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却依然让谢世瑜瞬间脱力,眼前一片模糊,就连脑中都只剩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世瑜终于回过神来,虚弱地动了动手指。
  他深吸口气,无尽的灵力顺着这一呼吸被他轻易纳入经脉,灵动地运转了一周天,但在归入丹田后,徘徊半晌却又缓缓散去。
  
  谢世瑜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灵根?灵气灌体?
  不,这都不是那些仙门拒绝他的理由。
  纵然他从天级木灵根变成了天级五灵根,但天级的灵根也不会让他一次次被仙门之人拒之门外。
  唯一的理由是,在那次灵气灌体中,他不仅被洗去了灵根,更是连丹田都破损不堪,留不住灵气。
  在这个连废灵根都能在天材地宝的作用下踏上仙途的世界,只有他才是真正被仙道一途抛弃的人。
  
  天灵根?
  天灵根如何?连灵力都留不住,纵然是天灵根又怎么样?!
  
  但……
  
  “系统。”谢世瑜在脑中说道,“我还需要多少补灵液?”
  “还需要三十二瓶。”
  
  只剩下三十二瓶了吗?
  谢世瑜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丝笑意。
  六年了,他的努力终于可以看到效果了吗?换句话说,他只需要再(伴随着“邪魅一笑”地)纵马游城六十四次就可以不用再继续了?
  
  想到这里,谢世瑜脸上的笑意化作苦笑。
  天知道,他已经真的不想再继续纵马游城了。不说这座他已经逛到想吐的易阳城,光从纵马游城这件事本身来说,也是十分危险的一件事。每次他都要小心又小心,这才能游城一次而不伤一人。
  
  似乎察觉到谢世瑜的情绪,系统道:“您是否感到为难,宿主?恕我直言,您本来可以选择其他赚取积分的方式。我们作为恶人系统,您作恶越大,赚取的积分就越多,修复丹田的速度便越快。您既然急需积分,为何不做点别的?”
  游城了整整六年,不说谢世瑜,就连系统都感到有点想吐——如果它有这个功能的话——也更不明白这人类究竟在想什么。
  明明有成功的捷径,但却偏偏不肯走。真不明白这人类究竟在坚持什么。
  
  谢世瑜终于回复了力气,从床榻上站起来,穿上衣服,一边向外头走去,一边在心中回复系统那个他已经说了六年的答案。
  “因为我是谢世瑜。”
  
  因为他姓谢,因为他是谢家的人。
  纵然百年谢家在修真界来看,如同浮萍蝼蚁,唯一拿得出手的天剑派首席大弟子谢世煜,也随着天剑派的那一夕剧变消失不见,如今的谢家,在修真界已经没有丝毫的资本了。
  但即便如此,他亦有他的坚持。
  
  君子当持身以端。
  自他出生时,他的父亲便一遍又一遍地教导他,告诉他百年谢家的荣誉,教导他何为君子之道。
  就算他为了掩饰在系统要求下的种种不靠谱行径而成了一个飞扬跋扈的“恶少”,但也不过是纵马游城的小打小闹罢了,他怎么会当真让谢家的清誉毁在他的手上?
  
  虽然就像那系统告诉他的那样,若他真要为恶,那么只要换个城池,换个身份,换个面孔——这些系统都能够做到——那么自然可以肆无忌惮,也不必害怕会给谢家抹黑。
  可终究是不同的。
  
  他的坚持,本就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他更不屑去做那种鬼祟的、连正脸都不敢露出来的小人行径。
  纵马游城已是他最大的让步,只要他修复了丹田,那么后面无论如何艰难,他也会自己走过,再也不会联系这所谓的系统了。
  
  阳光洒落在谢世瑜的身上,谢世瑜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小院,慢慢皱起了眉。
  怎的这个时辰了都没有人在院子里?昨天他明明说……
  
  突然地,谢世瑜脸上的神色一僵。
  昨天,对了,昨天……他被退婚了。
  
  不像他人想象的那样感到无尽的屈辱,事实上,谢世瑜早就在失去了踏上仙途的资格的时候他就明白,通云门必定不会再应下这婚事了。虽然看在他哥哥谢世煜的份上,通云门或许并不会主动来退婚,让谢家没脸,只要他始终无法踏上仙途,通云门又不松口主动前来成婚,那么当他开始像凡人一样老去时,忧心谢家的二老必定会主动前去退婚,这婚事依然成不了。
  但是在天剑派一夕覆灭,谢世煜更是凶多吉少的时候,谢世瑜就知道,通云门大概要按捺不住了。
  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若非如此,只要再等两月,他就能够修复他破损的丹田,再次问道。凭他的资质,不管是拜入哪一个仙门之下,也不会叫人小瞧,但可惜……不,其实没什么可惜的。
  反正……他一心问道,对于情爱婚事都不甚上心。能够解除这个从小定下的婚约,其实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只希望爹和娘亲不要太过难过才是。
  
  谢世瑜想要大声叹气,但只要一想到系统那“邪魅狂狷反派恶少”的标准,和在外人面前偏移“邪魅狂狷”的标准后的惩罚,便一阵头皮发麻,优雅高傲高冷如高岭之花般地板起脸。
  
  ——怎么才能在修复丹田后摆脱这个不靠谱的恶人系统?
  ——话说谁来那邪魅狂狷到底是什么啊?!
  
  丫鬟一:“嘤嘤嘤公子果然受到了好大的打击,连出门都这么犹豫,我好心痛,我好!心!痛!”
  丫鬟二:“但就算这样公子还是好帅气!你看那忧郁的眼睛,还有天神一样的脸,啊!公子,为什么你是公子而我只是丫鬟嘤嘤嘤……不过公子你放心,一定会有更好的女人替我来爱你的!”
  
  谢世瑜:“……”
  
  她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谢世瑜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算了,今天继续去游城好了。
  还有两个月。
  
  谢世瑜摊开手,阳光在他指间跳跃,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雀跃而兴奋。
  
  ——只有最后的两个月了!
  
   蕲州之变 第六章:情与憎   “呵,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通云门的人。”
  这句满含着古怪和恶意的话一出,通云门门人齐齐皱眉,望了过去。
  
  只见那人身着苍紫色蟒袍,腰间石青色纹带,凤眼沉黯身形修长,一张脸虽然阴柔,但却在顾盼间自成风流。更何况看此人周身气势,竟是年纪轻轻便已是旋照期大圆满,随时可踏入融合期,成为道门长老,可说是天纵奇才!
  再看他袖间狂雷纹饰,便知他应就是与通天门不相上下的无妄岛的核心弟子之一了。
  这样一个人物一出现在通云门众人面前,便将青云峰的男弟子衬得黯淡无光,甚至让柳婧身旁的几位师兄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唯有萧眠稳稳地站在原地。
  而那人的恶意大部分也是冲着萧眠来的。
  
  只见那人狭长的凤眼瞥向萧眠,似笑非笑道:“啊,失敬失敬,原来通云门的首席大弟子也在这里,我宋昭明便是眼神不好,你可不要见怪。”
  这径自越过了程长老的话,将那程长老置于何地,又将萧眠置于何地?
  萧眠眉头轻皱,心下不渝,眼看那程长老脸色又有些发黑,通云门青云峰一脉弟子只是冷眼瞧着,没有替萧眠解围的意思。柳婧微微沉吟,刚想发话,这时左思思却上前一步,接过了话头:“可不是眼神不好!”
  在那宋昭明充满了恶意和压迫的话中,左思思却是毫不畏惧,叉腰道,“兀那小辈,你见了我们程长老,却也不来见礼,可不是眼神不好?!”
  
  柳婧与众弟子讶然。
  青云峰与通天峰不合已久,但同为通云门下,在外人面前合该替萧眠维护一二,但就算维护,也不该是由她这个青云峰峰主之女,左思思来维护才对。
  柳婧瞧去,只见左思思一边呵斥着那宋昭明,一边用含羞带怯的眼神瞧着萧眠,眼看着是春心萌动的模样,柳婧略带好笑地翘起了嘴角。
  她竟是瞧上萧眠了么?
  眼光倒是不错,奈何萧眠的妹妹、早已是通天峰的核心弟子的萧霜是决计不肯认左思思做嫂子的,而那萧眠更是……
  
  柳婧眉头微皱,不愿再在这瞧不上眼的小事上过多计较,便出言打断这话语暗潮,只道:“程长老,我们已来到此间小镇多时,想来布下此阵的闻天宫长老亦等候已久,我看……”
  程长老一怔,很快就被这件事引去了心思,微微颌首。
  而此时,被左思思一个小小炼气期弟子损了面子的宋昭明脸色一黑,眼见就要发作,程长老便又是大手一挥,将青云峰弟子与萧眠一并卷入剑芒,向着小镇的中心疾驰而去,竟是直接将宋昭明撂在一边,理也不理,只将那宋昭明气得脸色由黑转红,又由红转黑。
  
  阴冷的目光注视着程长老离去的剑芒良久,终于,他冷哼一声,领着一众弟子拂袖而去。
  
  在剑芒中,程长老语重心长地教导着众弟子,肃声道:“虽说那宋昭明天资卓绝,但你们却万万不可学那宋昭明!”
  “我们修道之人,本是明心见性,以心证道!纵使可能修为低下,但我们却得天所眷,只要脚踏实地,终有一天能证得大道!你们休看那宋昭明修行似是夺天之工,若他依然只是这般修身而不修心,那么终有一天,他将坠入魔道,与那魔道宵小为伍!”
  “若我们通云门弟子有入魔之人,那么我程直定然将他斩于剑下,令他身死道消……你们可是听见了?!”
  青云峰弟子皆肃声道:“听见了!”
  
  但听见了是一回事,他们心中是怎样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
  
  柳婧看了程直一眼,又向那些青云峰弟子瞧了一眼。
  
  不得不说,这程直程长老,的确是真正的道门中人。
  就算此间小千界早已道门衰落,道消魔长,连那些所谓的正道魁首也是心思各异,但这程长老却是真正的求道之人。
  若他生于那些大千界,想来历经千难也能证得大道,但在此间小千界……
  
  柳婧微微叹息,却没有为自己树敌的意思。
  这程长老再可惜又能如何?她到底是魔门中人。
  
  正道修心,魔道修欲。
  终究不是同路人。
  
  随着程长老的剑芒,通云门一行人来到闻天宫门人面前,想要拜访闻天宫长老,奈何两位长老都在闭关,于是通云门一行也只能打道回府。
  萧眠倒似是早有准备,甚至连眉间笑意都没变过,只是一边走一边淡淡地向通云门众人解释道:“闻天宫来了两位长老,一位是擅于符箓的云长老,一位是擅于阵法的樊长老。而‘那位姑娘’,便是樊长老的外孙女,名为曾柔。若是弟子没有记错,那位曾柔姑娘每天的这个时候——”
  
  “啊!”
  
  只见走在最后的林月师姐一怔,便茫然地瞧着一个白衣姑娘撞在她的身上,然后又轻轻地倒在地上,发出了一声略带委屈的惊叫。
  这白衣姑娘,是怎么回事?
  向来脑子不怎么灵光的林月师姐满脑袋的不解,奇怪地瞧着那个伏在地上,如同弱柳扶风的白衣姑娘,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上去扶,还是该怎么办。
  
  那白衣姑娘低哼一声,慢慢抬起头来,青云峰下弟子便都是一怔。
  只见那姑娘眉如新月,目似含露,肤如凝脂,那张绝丽无双的脸上每一个细节都美得恰到好处。而她此刻伏在地上蹙眉向他们望来,那双我见犹怜的眼睛漫着微微雾气,一眼望来似嗔似怒,倒是瞬间令青云峰下两位男弟子看直了眼,三魂去了七魄。
  
  见着这位姑娘,萧眠也是一怔,面色微变,上前两步将她扶起,道:“曾姑娘,你没事吧?”
  
  柳婧冷眼瞧去,心中不悦。若她没有想错的话,方才这个人是躲在角落,故意冲着她们通云门一行人来的。而她真正想要“被撞倒”的,则是她柳婧才是。
  虽然她此刻不过练气,达不到金丹期的灵识外放的境地,但她身为魔道老祖之一,对恶意的感应又怎么是那区区一个普通人能够比拟,躲开她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再听萧眠那声“曾姑娘”,那么想来这人就是那樊长老的外孙女曾柔了,但柳婧想不明白的是,她们明明从未见过,但曾柔对她的恶意究竟从何而来?
  
  但对于魔门中人来说,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结果。
  对她怀有恶念又如何?杀了便是。
  
  柳婧心中杀意微动,但又按了下去: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被萧眠伸手扶起,曾柔脸色微红,柔情似水地向那萧眠望了一眼,然后垂下头,柔柔道:“多谢萧公子,我……我没事……”
  
  柳婧一怔,心下了然,知道那曾柔竟是将她当做情敌了。
  皱起眉来,柳婧略感不耐,杀意倒是淡了两分。
  
  而那同样是倾心于萧眠的左思思则瞬间警惕起来,挤到萧眠身前,接过曾柔的手,笑得一脸纯善,但却看也不看曾柔,只是目光含情地瞧着萧眠,道:“师兄,你还没有向我们介绍这位姑娘呢,不知道这位姑娘是——”
  见到自己的手从意中人手里被抓出来,曾柔眼中怒意一闪,原本对柳婧的恶念尽数转到左思思身上,但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马上向萧眠望去,软声唤道:“萧公子……”
  
  程长老和另两位师姐不通□□,倒是没有看出这两句话下的暗流,另两位青云峰的男弟子则是嫉妒地看着萧眠,暗自羡慕萧眠的好艳福。
  但身处其中的萧眠却好像浑然不觉,只是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跟左思思和曾柔拉开距离,语气平淡地向众人介绍了曾柔,尤其点明了曾柔“樊长老外孙女”的身份,换来了左思思的对曾柔的一记冷瞥,和程长老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不过这也就够了。
  程长老心中记挂着那几个躲藏至今的魔门余孽,而那个能拿出炼幽火这等高级符箓的魔门宵小更是让程长老有些在意,于是没有再对曾柔多加理会,带着通云门一行人便来到清水镇给通云门空出来的几间小屋住了进去,自顾自地传讯联络门主。
  而这么一联络,就是好些天都没出门。
  
  没了脸黑的程长老的压制,周遭布满阵法的清水镇里也没有魔门中人的威胁,于是左思思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时不时地就以各种借口去找萧眠。但令左思思愤怒的是,在她找萧眠的十次中,竟有六次都能看到那曾柔。
  眼看那曾柔的靠山樊长老久久没有出关,左思思心中恶念横生,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两天后,一股极盛的威势从清水镇的中心、也就是闻天宫长老闭关的地方传来,而与此同时,一个消息也传到了闭门至今的程长老耳中。
  
  ——就在方才,魔门余孽闯入清水镇,不仅打伤当时巡逻至清水镇边缘的宋昭明,将通云门青云峰一脉两个男弟子斩杀当场,更是将在场的两个通云门女弟子和三个无妄岛女弟子劫走,其中就有身为青云峰峰主的女儿左思思、身为闻天宫樊长老的外孙女曾柔,和身为无妄岛掌门之女沈怡。
  
   蕲州之变 第七章:福与祸   能够打伤旋照期大圆满、即将踏入融合期的宋昭明的人,必定是融合期的修士,但既然最终又让宋昭明逃脱了,那么就算是融合期,也不会太高,至多也就是融合期五层罢了。
  
  在听到闯入者只是一个照面便让那些弟子两死一伤,掳走五名女弟子兼一位普通人后就匆匆离去,未做多留,柳婧面色漠然,却是已经明白了那些魔门之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若这掳人的真是那以一村人性命来炼丹的邪士,那么这些女弟子的下场想来也不会逃过那么几个。
  ——炉鼎、药引,抑或两者兼具。
  
  事实上,当那邪士闯入阵中时柳婧便已发现了他的存在,毕竟那邪士毫不掩饰的魔门气息,在这只有道修的清净的阵中就像是黑暗中的火烛一样耀眼,甚至如果柳婧想,她还可以在不入魔的前提下及时拦下那邪士,救下左思思等六人。
  但她又为何要如此做呢?
  那些人的死活又与她何干?
  
  柳婧在自己的房中,慢慢阖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那些长老们终于商议好该如何做了,几道剑光拔地而起,向着那邪士消失的方向追去,眨眼便消失不见。不一会儿一个小僮敲开了门,低眉顺眼地转告柳婧与林月,说是程长老已经带着萧眠萧师兄去追那魔门邪士,让柳婧与林月留在这阵中,好好保护这个小镇。
  
  话虽好听,但其中蕴含之意不外乎是这邪士棘手程度超乎想象,带上她们二人太过碍手碍脚,所以干脆不带了而已。
  
  柳婧略微点头,算是听见了,而后随手打赏了这小僮一块下品灵石。当柳婧合上小院的门时,身旁的林月猛地冲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柳师妹!我们该如何是好!”
  林月抓着她的手很用力,指甲甚至都嵌入了柳婧的皮肉。她脸色苍白,目光涣散,竟好似下一刻就会被骇得魂飞魄散。
  “柳师妹,你说……你说……”她的声音都颤抖起来,“郑师姐和左师妹,还有……她们会如何?”
  
  柳婧微微皱眉,眼中漠然,不动声色地挣脱了林月的手,脸上却是一派天真和盲目自傲,道:“放心吧林师姐,程长老樊长老还有无妄岛的长老们都已经去追那魔道邪士,想来不久就能从那邪士手中救出师姐们,林师姐不必担忧!”
  听了这一席话,林月心中却没有丝毫安定,反而越发慌乱,道:“那我们呢?长老他们都去追那魔门修士,那我们又能如何?”
  
  柳婧心中微讶,看着林月的目光中不禁带上了几分兴味。
  她本以为这林月是过于担忧被抓走的左思思和郑雯,却不知林月只是担忧自身,怕那魔门邪士来个回马枪,让自己也落入左思思那般境地罢了。
  这倒是……
  
  任他人生死蹉跎又与我何干?
  柳婧微微笑了笑——这倒是颇有魔门中人的风范。
  
  柳婧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师姐何须惧怕?此地有闻天宫樊长老布下的阵法,还有擅于符箓的云长老坐镇,就连留下的其他门派的师姐师兄也那么多,我们又何惧之有?”
  “柳师妹糊涂!”林月脸色越发难看,毫不客气地开口呵斥,“你只知云长老和他派弟子在此,但你又怎知云长老她不擅争斗,那些留下的弟子也如同我们这般至多不过是筑基期罢了,就连唯一一个旋照期的弟子还是身负重伤的宋昭明宋师兄!而那魔门邪士能闯阵一次,就能闯第二次!到时候又有谁能够阻止他?!”
  
  不得不说,柳婧此刻是真的有些诧异了。
  
  就像林月说的那样,现在清水镇这个驻地中,旋照期与融合期的弟子长老去了十之八九,只留下零零散散的几位弟子和向来不与外人相见的云长老在此,若那魔门邪士真的杀个回马枪,想来还真没人能够阻止。
  这件事并不难猜测,但难的是竟让林月这个想来木讷的师姐给想了出来。
  
  这样一看,贪生怕死倒似是也有好处的。
  但她却终究还是想得太浅。
  
  柳婧微微一笑,曼声道:“师姐不必心焦,那魔门宵小必定是不敢来的!”
  林月一噎,似是没想到她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了,柳婧竟还是冥顽不灵。她恼羞地一挥袖子,道:“我不与你分说,你便留在这驻地中吧,我这就去追上程长老他们!”
  柳婧眉头微皱,但又马上舒展开,也是一副恼怒的样子,道:“长老他们叫我们留守驻地,必然是他们的思量,林师姐这又是何意,难不成不相信程长老他们吗?!”
  
  看在林月好心“提点”她的份上,柳婧也难得好心地提点了林月一次。
  程长老或许是直肠子没有过多思量,但萧眠又或是无妄岛的长老们却不是好相与的人。他们都能走得这么干脆,甚至将身为无妄岛首席大弟子的宋昭明留在这里,想必这驻地有异,他们手中必有后招,若魔门修士真敢再来那么鹿死谁手还难说。
  但如果这林月真的追出去了,那么就真的是生死难料了。
  
  这林月脑子向来不怎么灵光,今日难得灵光一回,却没有灵光到底。
  她也不想想,若长老们真的走了,凭她一个筑基期修为的弟子,她到底是追上长老们的机会大,还是遇见那魔门修士的机会大?
  
  但林月显然并未想这么多,只有直觉的危险在抽打催促着她,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不再与柳婧多做纠缠,林月驾起剑光,对柳婧的劝说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水镇。
  
  在清水镇中,最中间的那座院落里,一个眉目如烟般轻渺悠远的女子缓缓睁开眼,望向林月离开之处,朱唇微扬,颇有几分轻鄙之意。
  “愚蠢。”
  
  眼看自己阻拦不住林月,柳婧故作恼怒,心里却是对林月即将遇到的遭遇颇感有趣,再加上也想知道那胆敢将一村之人练成活死人入丹的邪士究竟是何人,顿时手一扬,一个小小的法术便附在林月的身上,目送林月离去。
  
  将这头的争执暂且放在一边,且说那被掳走的左思思六人。
  此时的左思思,可谓是懊悔惊惧不已。
  
  她的本意,其实不过是听说无妄岛那眼高于顶、嚣张跋扈的掌门之女沈怡来到了清水镇,这才想要把曾柔领到那沈怡面前,让那曾柔好看罢了。
  道门弟子都知道,这沈怡脾气暴躁,长相不错——也仅仅是不错罢了。而她最讨厌的,就是长得漂亮的女人,特别是长得娇柔如水的女人。
  只要将这曾柔领到沈怡面前,她可不会管这曾柔是不是樊长老的后人,一顿鞭子下去,这曾柔就算不当场丧命,也想必是半死不活。
  
  左思思想得很好,而事情的发展也如她所料,那沈怡一见这曾柔便暴怒不已,不管不顾地就想要抽上一鞭子。但谁知这曾柔手段了得,不仅想要勾住萧眠萧师兄,更是连萧师兄的死对头宋昭明都勾住了,让宋昭明出声拦住沈怡。
  可是,虽说宋昭明深受无妄岛掌门重视,但沈怡更是掌门爱女,两厢僵持不下,就在左思思暗自恼怒这次陷阱怕是要泡汤了的时候,那魔门邪士便杀了进来。
  
  在看到自己身边的师兄们血溅当场的时候,左思思几乎都吓呆了,就连父亲出门前交给她的保命法宝都忘了催动。若不是那邪士没有杀她们这些女弟子的心思,想来她们也早就身死道消,芳魂渺渺入地狱。
  
  可是,纵然她们还活着,但……但却……
  
  左思思紧紧闭着眼,如筛糠般抖了起来,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此刻身下坐着的硌人的一根根骨头究竟来自何处,但被那邪士扔进这山洞时的瞬间看到的那一幕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沉黯的鲜血干涸,在地面凝结,一根根白中带着血丝的骨头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面,还有被拔下来,贴在洞壁的人皮……
  
  她……她究竟是被何人抓走了?
  那邪士究竟想要将她们怎么样?!
  左思思抱住脚,将头埋在膝盖上,终于泪如雨下。
  
  快来救她啊……
  不管是谁都好……
  快来救她啊!
  
  左思思尚且还好,那曾柔早在被扔进来的那一瞬间便吓晕了过去,而其他人也是魂不守舍,面色惨白,只是用惊恐的目光牢牢盯着洞口,只怕那邪士踏入山洞,就像是明知会死,但又想要再做挣扎的待宰牛羊。
  
  而就在这时,一个优雅如同贵公子一般的声音从山洞外传来,迟疑道:“洞中可有人在?”
  那样温柔的声线,对被囚在山洞中的众人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
  
  女弟子们惨白的脸色猛地焕发出了异样的光彩,大声地呼喊着。
  而就在这样的呼喊中,一个面容俊美,恍若谪仙的白衣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蕲州之变 第八章:问心   进来的那个人,容貌俊美如神,而气质又温暖如光。
  他出现于危难中,一身的凛然正气又昭示着他正道中人的身份,而他那一身融合期后期的修为,对山洞中的女修们来说更是如同救命稻草。
  
  在看到他的第一瞬间,无论是通云门还是无妄岛的弟子们,甚至是刚刚苏醒的曾柔,都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如果有一种人天生就能够让人仰视,让人心悦诚服,那么必然就是这个男人;如果有一种人天生就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人一眼望去便无法再移开视线,那么必然是这个男人。
  
  在看到这个男人时,有那么一瞬间,女修们都忘记了呼吸,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了自己是否早有心悦之人。
  
  左思思怔怔地瞧着这个男人,只感到她曾经那么喜欢的萧眠,在这个人的比较下竟像是脚底下的泥一般,那么不值一提。
  不由自主地,同时也是迫不及待地,左思思开口道:“你是谁?!”
  
  那个男人微怔,然后笑了起来,温声道:“在下莫长歌。”
  
  ·
  
  柳婧附在林月身上的法术,是一个小小的窥视法术,要论隐蔽性,自然是不够隐蔽的,但是好处就是无法凭借这个法术抽丝剥茧地找出施法人是谁。
  仗着林月现在心神大乱,柳婧便明目张胆地在林月身上附上了这个窥视法术。
  而就像柳婧想的那样,林月真的没有发现她身上这个小小的法术,火急火燎地驾起剑光一路向着长老们离去的方向疾驰而去,脸上的表情又急又慌,让柳婧对林月的评价又低了几分,也不知她入道时“问心”那一关是怎么过去的。
  
  想到“问心”,柳婧神情微怔。
  她还记得,当初她踏入青云峰时,向她“问心”的,恰好是左风仇。当他问她“以何入道”“道心为何”时,穿越没多久的意气风发的她自以为是天之骄子,高昂着头,大声道“吾心即为吾道,不求永生,只求逍遥”。
  此话一出,那左风仇便是讶然。
  
  无他,正道修心,魔道修欲,而柳婧的回答已近魔。
  柳婧看得出,左风仇当时其实有心要逐她出门,但在柳婧的资质和她“问心”的回答中踌躇半晌,终于还是留下了她。
  但就算留下了她,左风仇也严禁柳婧向任何人提起她在“问心”这关中究竟回答了什么,并告诫她切不可入魔。
  
  一语成谶或许就是如此。
  柳婧也想过,若是没有莫长歌,那么她是否会入魔?
  
  ——是的,她会。
  
  她乃魔修,注定与道门无缘。
  
  柳婧微微摇头,再一次将目光放在房中铜盆的水面上,在那里,林月正遇见了她离开清水镇后的第一个人。
  
  当看到前方有修士破空而来时,林月喜不自禁,也不曾细想,直接迎了上去,喊道:“道友且慢!”
  前方遁光一顿,林月急忙赶上,口中还道:“不知道友可是前去清水镇?一路行来可有瞧见什么人?我是——”
  
  林月的话语卡在喉间,她看着在她面前缓缓转过身的那人,脸色瞬间苍白。
  
  “本座知道你。”那人脸色苍白,面容阴柔,而那双赤红的眼睛,则赤|裸裸地昭示着他魔道中人的身份。
  “通云门下弟子……呵,没想到你竟是自投罗网。也好,省去本座颇多时间,这还要感谢你啊!”
  
  那人大笑着,林月转身便逃,剑光在这一刻催到极致,瞬息便从那人眼前消失不见。
  但那人全然不在意,漫不经心地一挥袖,一条暗褐色的长绳便像是蛇般从他袖间探出,就像是一道褐色的闪电,瞬间绕上了林月的脖子,将似乎已经逃开了的林月又拉回那人的面前。
  
  “本座何时许你走了?!”
  那人阴冷地说着,暗褐色的长绳缩回袖中,他掐着林月的脖子,看着林月的眼神就像是看着待宰的牲畜,冰冷至极。
  手下猛地用力,那人毫不留情地将魔气灌入林月的身体,林月脸色扭曲起来,连尖叫都来不及,就这样晕了过去。
  
  看到林月的昏迷,那人奇怪地“咦”了一声,道:“怎的资质如此之差,不过是一分魔气罢了,竟都经受不住吗?”
  
  世人皆知,正魔不两立。
  这样的排斥不仅在于立场,也在于灵力。
  
  无论是将魔修的魔气灌入道修弟子的体内,还是将道修的灵力灌入魔修的体内,感觉都如同锥心刺骨,而况这魔修竟将那么多魔气灌入林月体内,也不怪林月经受不住。
  
  但那人却显然不这么认为,只觉得林月太过无用。
  无用的东西该如何?
  
  那人满脸不耐。
  “浪费本座时间!”
  
  他手下一用力,魔气瞬间尽数灌入林月体内。
  巨大的痛楚将林月唤醒过来,但她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楚至极的尖叫,便在这样的魔气中四分五裂,无尽的血雾和着肉块,从空中簌簌落下。这样带着剧烈魔气的血肉,顿时让下方的野兽惊惧无比,远远地便躲避开来。
  
  而随着林月化作血雾,柳婧附在林月身上的窥视法术自然也消失不见。
  
  柳婧目光冷淡地看着重新化作空白的水面,不紧不慢地轻抚自己长发,暗自可惜那个魔修下杀手的时间太快,没能让她看到更多东西。
  而林月的惨死?
  那又与她何干?
  
  不过这样短暂的片刻,也让柳婧知道了一些东西,比如说那魔修并非如同她或是长老们所想,是融合后期甚至融合期大圆满的修为,而仅仅只不过是旋照初期罢了。
  而一个旋照初期的弟子,能够表现得这样亮眼,不但打伤了旋照期大圆满的宋昭明,甚至还在众多长老的眼皮子底下掳走了六名女弟子,都是因为他那地级三品的法宝——捆仙绳。
  而事实上,在方覆界,品阶最高的法宝也不过是地级五品的灵剑诛邪。而那诛邪还是从天外间界落下,至今仍钉死在奈何峰无人拔|出的灵剑。若只论方覆界内的法宝,那么顶天了便是玄级一品。
  既然这样,那么这魔修地级三品的捆仙绳究竟从何而来便十分明了了。
  
  ——莫长歌。
  果然是他!
  
  柳婧冷笑一声。
  连地级三品的捆仙绳都舍得借出,却也不怕有借无回么?
  
  柳婧心中恶念横生,眼角隐隐赤红,但又被她生生压下。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是太早。
  还要再等等。
  
  等到一个完美的时机,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为他痴狂的女人,完美地出现在他面前——就像是上一世那样。
  
  当手中的棋子反咬你一口,将你从那神坛拉下,将你践踏入泥……莫长歌啊,那时的你又会作何想法呢?
  
  想着想着,柳婧咬着指尖,吃吃笑了起来。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柳婧粲然一笑,坐在简陋的梳妆台前,白嫩的手指捏着那木梳,咬唇望着镜子里如同怀春少女般的自己,目光含情,一下下地梳着自己的长发。
  每梳一下,柳婧便念一声莫长歌的名字,直到梳满一百下,她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如同看着莫长歌。
  
  “我是那么爱你啊……莫长歌……”
  “所以……唯有你死了,才不会辜负我的爱啊……”
  
  她嫣然一笑,却状若疯魔。
  
  她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将她的每一寸皮肤血肉和骨骼都烧成灰烬。
  好痛啊。
  她感到有一只手贯穿了她的眉心,捏碎了她的魔婴。
  好痛啊。
  她感到一条锁链抽在她的身上,但却穿过了她的身体,抽在她的灵魂上,然后将她生生从魔婴中扯了出来。
  好痛啊。
  她感到她被钉在天穹柱上;她感到天外间界的罡风刮了过来,将她灵魂寸寸撕裂;她感到那人温柔地看着她,就像是以往无数次那样注视着她,声音却冷得让她痛到了极致。
  
  “愚蠢的女人。”
  
  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好痛啊!
  
  柳婧近乎着迷地回味着自己当时死亡的痛楚,一遍又一遍。
  魔道中人的赤红在她眼角慢慢蔓延开来,染红了她的眼睛,但却怎么也无法将她彻底转变。
  
  脆弱的木梳在她手中化作粉末,而她却恍然无觉,直到一阵心神相连的悸动将她唤醒。
  
  那是——
  
  柳婧猛地抬头向易阳城的方向望去,目光阴冷。
  
  ——谢世瑜出事了!
  是谁想要谢世瑜的命?!
  
   蕲州之变 第九章:保你不死   杀身之祸来得是这样突如其来而又猝不及防。
  ——至少对于被追杀的谢世瑜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而且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
  
  ‘可恶!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谢世瑜躲在高高的灌木后,身体匍匐在地,竭尽所能地放缓呼吸,一张依然带着些许青涩的脸上满是肃然,看着那些手持长刀凶神恶煞的大汉,心中除了不解之外,更多的是被这些人逼到如此狼狈境地的愤怒。
  ‘我可不记得我有惹过这么一群人!’谢世瑜在心中向着那个系统大声抱怨着。
  
  就算是他谢世瑜被这个系统逼得不得不靠“成为恶少”这么一条途径而得到补灵液,但他也十分克制地只是“纵”马游城而已,其它多余的事他可是一件都没有做过,怎么会惹上这么一群麻烦的人?!
  
  原本这些话也仅仅只是抱怨而已,谢世瑜没打算从那个冷冰冰得就像是没有感情的“系统”那里得到回应,但是出乎意料的,那系统却回话了。
  ‘除了你自身的可能,你有想过别的可能吗?’
  谢世瑜一怔,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什么意思?’
  ‘比如说谢家。’
  
  血液似乎在此刻冻结,在这一刻,谢世瑜仿佛就要不受控制地跳起来,向着谢家的方向狂奔而去,但他死死咬着牙关,勉强自己镇定下来。
  
  ‘不……不可能。’谢世瑜想了想,肯定道,‘老头子和我娘都是安分守己的人……’除了生出一个具有修仙天赋的谢世煜,和一个被废了的他谢世瑜之外,他们谢家百年清流,诗书传家,‘——怎么可能惹到这么一群一看就是武林中人的家伙?’
  
  无论是修士还是仙门,他们对于俗世界的凡人来说就像是云一般高而远,这一点对于谢家来说也是一样的——就算他们出了一个曾经的天剑派首席大弟子谢世煜。
  而在谢世煜与天剑派一夕间尽数失踪、就连他谢世瑜也天资尽毁的现在,所谓的修士和仙门更是遥不可及。
  
  但就算这样,也不代表俗世界就没有其它的力量表现形式了。
  
  ——内功,和武林中人。
  这种似乎迥异于灵力的能力,和那些使用这些能力的人,在俗世界中构成了一个江湖。
  但就算这样,那所谓的“江湖”,对于谢家这种人家来说,也是如同仙门一般的遥远。
  
  可是就是这么遥远的、让人感到这辈子都不会扯上关系的武林中人,却在今天他出城之际埋伏于他。
  如果他天生警觉,那么他怕是就要交待在这处城郊了。
  
  可是他们究竟为何要埋伏于他?
  谢世瑜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难道……真的是因为谢家吗?
  因为谢家得罪的不该得罪的人,所以那人雇了这群“高来高去”的武林人士,要对谢家斩草除根?!
  
  系统从不无的放矢。
  虽然它只是给他提及了一个“可能”,但是谢世瑜却知道这个“可能”或许就是真相了。
  
  那么……那么在他也被追杀的现在,他那年迈体衰的父母又怎么办?!
  他们该怎么办?!
  
  谢世瑜感到身体像是被沉入在冰冷的海中,但心中却又像是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让他脸色开始弥漫上异样的红,呼吸也慢慢开始急促。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冲出去的时候,系统冰冷的声音响起,唤回了他最后的一分理智。
  ‘宿主,请冷静。鲁莽对于事情的改变没有丝毫用处,反而只会使事情向着更为恶劣的方向变化而去。’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询问需要支付10积分。’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当它再度响起时,声音中似乎藏着一些异样,但此刻心急如焚的谢世瑜却没有注意到,‘是否确认询问?’
  眼看这神神秘秘的系统竟真的有办法,谢世瑜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说道,‘确认——快告诉我!’
  
  随着一声轻响,今天游城的成果就算是尽数浪费在了这个问题上,但谢世瑜却毫不心疼,只是迫切地等待着系统的回答。
  
  仿佛没有感到谢世瑜此刻的心情究竟有多么急切,系统冷淡地说道:‘在你左手五十步的地方,你的马就在那里。’
  ‘我知道!’而且不仅仅是这样,谢世瑜更知道那些徘徊着的大汉之所以没有直接杀死、甚至没有砍伤他的马,就是为了等他孤注一掷,妄图夺马逃跑的那一刻,‘——然后?!’
  ‘冲过去。’系统道。
  谢世瑜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冲过去?系统疯了吗?!
  如果他这样冲过去,岂不是死路一条?!
  
  对于谢世瑜的质问,系统也不辩解,只是淡淡道:‘作为系统,我们不会主动将宿主引向死亡。’
  
  ——相信它吗?
  ——但若是不相信它,他又能怎么办?!
  
  想到城中生死未卜的老父和母亲,谢世瑜紧紧握着拳头。
  ——无论怎么样……
  他慢慢蹲下了身。
  ——就算机会渺茫……就算他可能会死在这里……
  他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闭上眼引动天地间的灵气。
  ——但他也想要试一试!
  
  而就是在这样危难而紧急的境况下,这天地灵气也竟真的被谢世瑜强行引入了经脉之中。
  
  若此时有其他修士看到这一幕,那么定会被谢世瑜的天赋给吓得说不出话来——纵观方覆界前后三千年,无论是魔修还是道修,甚至是天生就有强横肉体的妖修,又有哪一个能够在不静心屏气的情况下就引动灵力灌入体内?!也不怕走火入魔么?!
  
  但谢世瑜却做到了。
  他竟真的做到了!
  
  谢世瑜知道,他破损的丹田是留不住灵力的,但是他也知道,当灵力充斥他经脉后,会停留三息,然后再消散开去。
  而就是那短短的三息,却会成为他最大的机会!
  
  突然之间,在这片鲜有人迹的树林中,一道黑影突然从灌木中飞窜而出,就像是扑食的黑鹰一般,急速略过了那些短打马褂的大汉,带着厉风扑向了不远处焦躁地打着响鼻的白马。
  
  “哈!小子,你终于敢出来了!!”
  大笑声响起,那些大汉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原本装模作样散开的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踩着树枝飞了过来,将那道黑影团团围住。
  但出乎这些大汉们意料的是,那原本最初还不通武艺,就连躲避都显得那么狼狈可笑的谢家二少,在面对那拦在他与马之间的那个绿衣胖子时,竟躲也不躲,反而以更快的速度迎身而上,瞬息踩在了绿衣胖子的肩上,将那绿衣胖子重重踩了下去。
  绿衣胖子只感到一股可怕的巨力从他肩上传来,如同泰山压顶版将他压进泥中,一时半会儿竟连气都喘不过来。而那谢世瑜则是身形如电,转眼就落在了那匹白马上,一甩缰绳,大喝道:“走!”
  
  兔起鹘落之间,竟就是形势逆转。
  但真的这么简单吗?
  
  “别想逃!”
  随着一声暴喝,那些大汉又追了上来,在谢世瑜身后紧咬不放。
  
  ‘怎么办?!’
  怎么办?!
  眼看在全速行驶下也无法甩脱那些人,谢世瑜汗如雨下,眼睛都快要急红了。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怎么能够死在这里?!
  ——若他就这样死了,他的父亲怎么办?!他的母亲又该怎么办?!
  
  ‘怎么办?!’
  
  系统冷淡道:‘不必担忧……’
  ‘怎么可能不——’
  系统第一次打断了谢世瑜的话,冷道:‘宿主,请相信系统的判断,现在的你绝不会死,至少绝不会被这些人杀死,因为——’
  
  “喝!给老夫留下吧!”
  巨大的声响淹没了系统的声音,谢世瑜骇然向后望去,只见剧烈的光从他身后爆开,如同高山将崩,挟着风雷之势向他袭来,而后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不知名的光命中了他的后背。
  
  ——痛!
  剧痛!
  
  谢世瑜感到他似乎就要死在此处,生命随着血液从身体汩汩而出,而背后的痛也越发剧烈。
  但就在这一刻,谢世瑜却竟像是听到一个声音冷哼了一声,声音冰冷而魔魅。
  
  “蝼蚁尔敢!”
  
  谢世瑜感到神思似乎有一瞬间的渺茫,但在下一刻,一道比之方才的光更为剧烈的光从他体内爆开,将他牢牢护住,而与此同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更是像海中巨浪般当头拍下,带着灼热如同火焰的气息席卷了这方土地。
  
  在谢世瑜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身后那些一息前还耀武扬威的大汉们像是春风下的初雪一般消融开来——从外衣,到皮肉,道骨骼……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而那些被融化的人甚至都没察觉到这异样,没有惨叫、没有挣扎、没有痕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他的面前。
  ——就好像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谢世瑜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脸色惨白,莫大的恐惧从心中涌了出来。
  人之所以会惧怕,就是源自于未知。
  而这一切无疑远远超出了谢世瑜的想象,甚至比那些人被活生生虐杀在他面前更为可怖!
  
  人竟然会融化?
  从发丝到皮肉到骨骼再到内脏——就在一息之间,就在他的面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谢世瑜的手颤抖起来,他甚至不知道当这种力量降临到他身上时,他的反应又能比这些人好到哪里去。
  那仿佛是来自地狱般充满了火焰与高温的气息,早已像来时般销匿无踪,就连那在危急关头中保护着他的金光也消失不见,但谢世瑜却呆呆地看着身后的那一片空白,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这时,系统的声音才慢吞吞地响起,道:‘——因为早有人在你身上设下禁制,保你不死。’
  
  ——保他不死吗?!
  
  谢世瑜抬起自己仍然在颤抖的手,恍惚中那魔魅的声音似乎又在他耳畔响起,但他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他在危难之时生出的幻觉,还是他真的听到了这么一个声音。
  如果那个声音是真的……
  
  想到那个似乎是冰冷漠然,但又带着无尽的戾气的声音,谢世瑜慢慢咬紧了牙关,强自遏制住自己的颤抖。
  ‘他是谁?!’
  ‘不知道。’
  
  ‘你不知道?!’
  系统淡淡道:‘系统的探测也是基于宿主的认知,你不知道的人,系统也不会知道。’
  不是他认识的人吗……也对,像他这么一个已经被废去了天赋的人,又怎么会认识这种能士?
  可是既然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救他?
  
  想到系统方才那句“保你不死”,谢世瑜心中不由得涌出一些异样。
  
  ——会是谁?
  谁想要他——一个已经与普通人无异的谢家二少——不死?
  
  但这些都不是现在的他该想的。
  
  谢世瑜深吸一口气,最后再看了那篇连血迹都没有的空地,连自己背上那大片的血肉模糊也顾不上,策马向着易阳城内疾驰而去。
  
  ——等我!
  
  谢世瑜咬牙。
  
  ——父亲……母亲……
  ——你们千万千万……不能有事啊!
  
   蕲州之变 第十章:疑惑   而在远处的清水镇,柳婧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一声急促的呼吸,鲜血从紧抿的唇角缓缓而下。
  
  到底还是太勉强了。
  柳婧默不作声地擦去嘴角的血渍。
  
  凭借着那一缕跟琉璃金光塔相连的神魂、以不到筑基的修为,来施展筑基中期才能够使用的烈火印到底还是太过勉强。若她不是有着三世转生凝练的神魂,在她施展出这个烈火印时就当受到反噬而死,而非是现在这样只是受了些轻伤。
  但就算这样,柳婧心中也并没有半分轻松。
  
  ——到底是谁想要谢世瑜的命?!
  
  方才施展烈火印时借着谢世瑜的眼睛看的那一眼,让柳婧知道追杀谢世瑜的不过是些凡人罢了。
  那么,这一次只是凡人之间的纠纷吗?
  
  柳婧可不信事情会这样简单。
  
  既然这样……那么……莫非在谢家覆灭这件事上,还另有隐情?
  柳婧皱紧了眉,细细推敲起来。
  
  上一世的她为了不惹得莫长歌的反感,并未过多关注这件事,所以只知道莫长歌在其中使了一计,将附近的道修和魔修尽数引到易阳城的谢家。
  也不知道后来那些被引去的道修和魔修们究竟又在易阳城起了什么样的冲突,柳婧只知道自那回之后,整个易阳城都被狗急跳墙的魔修化作血池,谢家的消亡也只能算是易阳城中消失的不起眼的一个凡人的家族罢了。
  
  但……
  或许其中并非如此简单?
  
  第一个问题,便是为何莫长歌会选中易阳城的谢家为饵。
  柳婧深知,莫长歌此人城府极深,思虑极重,若是没有必中的把握,那么他宁可蛰伏下去也不愿出手,而换句话也就是说,他有绝对的把握将道门和魔门齐齐引去易阳城的谢家——为什么?
  第二个问题,那就是谢世瑜为何会找上通云门。
  在上一世,谢世瑜开始他那传奇的一生的第一战,就是强破通云门的七绝剑阵。
  在通云门中,有一个自远古便流传下来的大阵,名为七绝剑阵。
  剑阵虽名七绝,但实有九阵,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据闻在此剑阵最巅峰时,甚至能够调动天地间的力量,诛灭天仙!但奈何年代久远,七绝剑阵早已经失去了攻击的效用,只能用来磨练门内弟子。
  而随着这个剑阵流传下来的,还有一个门规——凡破此阵者,通云门必应所求!
  但就算七绝剑阵早已没落如此,可它也非凡品,万千年下来,任如何惊才绝艳之人都无法破开。
  可就在那一天,谢世瑜来到阵前。
  
  那一天的柳婧恰好不在,所以她不知道当时的谢世瑜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又同通云门进行了怎样的交涉。她只知道自那天之后,无数年来都没人能够打破的七绝剑阵在他手下破开,而谢世瑜之名也随之响彻整个修真界。
  ——七剑破九阵!
  旁观的弟子曾带着钦羡的表情告诉她,当谢世瑜从阵中走出时,他的眼中剑气凌厉,甚至好像向他望去一眼都会被刺伤——就像旭日之东升。
  但令柳婧最为疑惑的是,谢世瑜破阵后却没有向通云门提出任何要求,反而大笑着将他手中的剑钉死在通云门山门前,留下一句“一笔勾销”便拂袖而去。
  通云门的脸面随着这一剑彻底被谢世瑜踩在脚下,而那柄剑直到她血洗通云门,也无人能够拔|出。
  
  柳婧曾以为那一剑和那句“一笔勾销”应当是为了通云门的退婚一事,但是现在再想起来,似乎又不是如此简单。
  谢世瑜身负血海深仇,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第一件事不是为他的父母复仇,反而是狠狠打了退婚的通云门的脸,这并不合逻辑,也不像是终会羽化成仙的谢世瑜的行事。
  
  那么……在易阳城一事中,通云门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又等了几天,柳婧看到那些出了清水镇的长老们的确没有回身带上留守弟子们一同前往的意向,这才开始行动起来。
  略施小计折腾出魔门修士在附近窥视的迹象,再向那些向来自大的无妄岛挑拨几句,便如愿地瞧见有沉不住气的无妄岛弟子自告奋勇地去巡视清水镇周围,发誓定要捉住那些藏头露尾的魔门宵小。
  云长老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妄岛弟子折腾得无可奈何,带着几分恼怒地允许他们便宜行事,但却向他们千叮万嘱万万不可与魔门修士硬拼,这才放了他们出去。
  
  第一天,无事;第二天,依然无事;第三天、第四天……直到第七天,其他门派的弟子们终于也沉不住气了,纷纷向云长老请命,去搜寻“藏头露尾的魔门宵小”,而柳婧便淹没在这群门派各异的弟子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清水镇。
  
  一天后,柳婧身着黑衣黑袍,黑色的面纱覆面,再一次走进了易阳城。
  而这一天,已经离谢世瑜遇袭过了小半月。
  
  ·
  
  在这小半月里,谢家上下都有着说不出口的忐忑。
  
  自小半月前一身血迹的谢二少发疯般地冲进谢家,被谢家老爷瞧见带到书房后,谢家的下人们敏锐地察觉到,随着大夫的进门,一股挥之不去的肃然和紧张也笼罩住了谢家。
  从那一天以后,谢家闭门谢客,就连谢二少最爱的游城都没有再去了,而是安安分分地趴在家中养伤,时不时说一些下人们无法理解的话语。
  
  而不同于虽然有些紧张,但却不明所以的下人们,小半月前才死里逃生的谢世瑜则是感到了一股迫在眉睫的危机。
  直到现在,谢世瑜也不明白当初那些武林中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想要他的命。他曾经以为那些人是冲着谢家来的,但在他策马赶到谢家后,看见的却是一个和以往任何一天都没什么不同的谢家。
  
  他同他的父亲焦急地分说,但不管是他还是他的父亲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惹到了什么人。而那个在危急关头出手救下谢世瑜一命的高人,更是没有一点头绪。
  而后谢家又令人去查看那片地区,但因那高人出手时将那些人尽数融化殆尽,没有找到丝毫线索,若不是谢世瑜那一身快要置他于死地的伤和城外小树林里的狼藉,谢父甚至都怀疑谢世瑜其实是被梦给魇住了。
  自那之后,谢父纵观自己生平,自认为人坦荡,从未做对不起他人之事,也并不认为是有人刻意冲着谢家而来,就连那场追杀也只当做他们误认,就算谢世瑜极力劝说,也只是勉强同意闭门谢客,而自身的行程则没有丝毫改变,依然是该出门出门。
  
  这一天,谢老爷子又像往日一般出了门。虽然自己仅剩的儿子还在趴床板,但是天性乐观的谢老爷子在听到大夫说“好好养养就没事了”之后,就当作儿子已经不会有事了,又乐颠颠地出门同人下棋,只有在回来的时候还记得自己儿子伤员的身份,带回一包自己儿子小时候最爱吃的枣泥糕。
  
  对于谢老爷子的这一行为,谢世瑜十分忧虑,恨不得不孝一回,抓着谢老爷子的衣服使劲摇晃把谢老爷子脑子里的乐观全给摇出去,再严肃地告诉他谢家现在真的不太妙。
  
  ——谢家恐怕真的不太妙。
  
  谢世瑜这样认为着。
  但是除了谢世瑜之外,无论是谢家老爷,还是谢家老夫人,甚至是那些下人,都不这么认为,只认为谢二少不知道怎的开始了穷紧张。
  
  而似乎就像是谢家人想的那样,这小半月下来,易阳城内连比芝麻大的新鲜事都没有发生过,就连谢世瑜也在怀疑自己这些天来感到如芒在背的危险感是否真的是他的错觉。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是一个依然与以往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夜晚。
  那一天,谢世瑜因为背后的伤,趴在床上早早就睡了,但没过多久,他却又醒了过来——因为系统的发话。
  ‘他来了。’
  
  一直警醒着的谢世瑜猛地惊醒了过来,不顾自己身后的伤,挣扎着站了起来,沉声道:
  ‘谁?!’
  
  ‘谢世煜。’
  
  什么?
  谢世瑜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