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序:谁曾伤天害理,谁又是上帝。 是在上午的英美文学课上看完陆宝的这部小说的,看完后抬起头的时候正午炙热的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了进来,让我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我想说的是,这不单单是一部有着阴谋,背叛,报复,原谅,恩情等诸如此类的元素的爱情小说。生活是一部反转剧,更是女王养成游戏。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一部少女的成长史。 也许我们每个人终其一生都不会遇到如书中这样浓烈的爱恨,不会有这么残酷的人生。可不置可否,时光总会以另一种决然的方式逼迫着我们告别纯白的心境,走向日趋壮阔的人生。 我喜欢这本书,也爱里面以一种惨烈与所向披靡的姿态奔向人生顶点的女主角孟桔。 我爱十七岁时孤独无依柔软的她,也爱二十二岁利器一样无坚不摧的她。 但我想,我更爱的,会是在历经千帆之后依旧会去敞开心扉,原谅和包容这个世界的残忍与不公的她。 我尚没有看到结局,但我希望最后会有这么一个她。 因为我相信没有女孩天生就是女王,也没有女孩天生就愿意做女王,若不是环境所迫,若不是人生相逼,若不是时光相欺,想必每个人都愿意有一场岁月静好的人生。 可, ——正如我开头所说,这是一部少女的成长史。 既然是成长,就必然伴随着蜕变与阵痛,挣扎与放弃。就必然意味着伤痛的过去,不愿提起的曾经,可或者有一天,它们也会成为你暗夜里的星辰,深海上的灯塔,让你拥有了更为丰盈的生命,以及更为坚韧的灵魂。 且不说这个过程中,你是否得到了你最想要的,又是否失去了你最宝贵的——青春短短几年,倏忽如风,稍纵即逝,惟愿你不曾悔恨。 这是我从这个故事里学到的好的东西,或许是最好的东西。 与陆宝结识的时间并不算长,可却知道我们是相同的那种人。 这种相同,从一个角度上来讲,大抵是想要好的生活,又想要好的梦想。 害怕以后会被碌碌无为的生活吞噬,也害怕无法走到自己想要的地方,也害怕曾有的过去会影响自己坚定地走下去。 可这又有什么呢?毕竟我们都还年轻,都还有足够的精力将人生折腾地热热闹闹。 引用黄碧云的一句话与大家共勉“如果有一天,我们碌碌无为湮没在人群中,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努力使自己活得丰盈。” 我爱这个故事。 希望你们也是。 花凉(人气期刊杂志写手) 2011年9月15日 楔子 风把阳光吹鼓成一个傲人的角度。低低碎碎的光线划过路人透明的肌肤,温度缱绻得刚刚好。恩,空气中还泛着椰子的味道。 男生与女生相撞,是在迪拜帆船酒店的楼前。雨落得天地间起了雾气,什么都看不真切,云层低低得垂落到人的肩上,很清凉。男生被撞掉伞,女生趔趄了一步后抬头仰望他,瞳孔紧缩,促狭的眉眼里除了妖娆外便是玩味。她穿着锦色旗袍,脸颊清瘦五官精致,手腕处环绕着一圈电话线绳,绳子上是酒店的房卡。 男生愈错愕,女生笑得愈邪魅。终于男生被激怒了。 “笑屁啊你,是你先撞我的哎,一句对不起都没有。”男生不满得叫嚣。 “对不起。”女生一字一顿,故意将最后一个字的语调上扬,显得漫不经心又慵懒无比。 “你不认识我?”转而,女生又将脸贴近了男生。 男生望着女生中分长发下的轻漾面孔,怒气全无。据说,留斜刘海儿与齐刘海儿的女生都不是真正的美女,换个发型便是另一种味道,而敢把额头露出来的女生才是真正的百搭女王,对,女王,男生终于找到一个名词可以贴切得形容眼前这个女生的气质。 “拜喽。”女生朝他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头也不回得离开。 男生望着她的背影,嘟囔道:“长得倒是美女一个,脾性怎么那么坏。” 雨中满是椰子的味道。 她走在街道上,搭乘水上巴士去对面的娜莎广场。这条木制的渡船上,载着全是女人。有将自己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的传统阿拉伯妇女,有将自己的头用纱巾包得像粽子一样的印度妇女,还有穿着吊带衫热裤人字拖的欧美女人。孟桔是唯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可是她的行为却没有穿着旗袍女子该有的温婉保守。锦色旗袍的衩子开得很高,露出她雪白的大腿,晃啊晃的,就晃乱了所有人的视线。 “嘟——”一声响后,孟桔接起了电话。 “我在迪拜呢,怎么了?宝贝,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一个男人而已,死了就死了。” “好,等我回去解决。” 天海一色,奢华的石油王国就这样埋藏在清脆悦耳的雨声中。 第一章——该不该让你来我的世界。 (一) ——“Alice,报表拿来我看一下。” ——“灯光师,这个光线不行,再打高一些,OK?” ——“那个,小光,孟女王经纪人的电话打通了没?我们这边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候这位大小姐大驾光临了。” 薛绍时这边忙得热火朝天,小光那边却告诉他,孟女王经纪人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从刚才就一直是正在通话中。 “什么?她不会不来了吧,这个孟女王行为作风不正常,她太随心所欲了,以前不是没放过其他杂志社的鸽子。”薛绍时一边说着一边烦躁得扯了扯领结。 “薛主编说话可不能这么不负责任。”慵懒的声音渐起,酥得全场的男性工作人员都差点站不住脚。薛绍时回头一看,那可不正是孟女王嘛。薛绍时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转眼就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上前去讨好这位万人迷。 “孟小姐不守时的习惯圈内人人尽知,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薛绍时淡淡得说道。 “如果我今天不来你准备如何收场?”孟桔环顾了四周一遍,眉眼带笑。 “首先用我们杂志自己捧出的model进行这一期复古风的主题拍摄,来弥补由于孟小姐没有来而空下来的版面。接着对孟小姐的公司提出上诉,要求赔偿我们的损失。”薛绍时不卑不亢得说道。 孟桔向前踏了一步,她伸出手,轻轻解开薛绍时胸前的领结,而随着领结的散开,孟桔又解开了薛绍时衬衫的扣子,第一颗,第二颗—— 屋内已经有按奈不住兴奋之情的记者举起相机“咔咔”拍照。站在屋内的杂志工作人员眼看着孟桔挑逗着他们的主编,却不好作出任何反应,因为薛绍时没有任何指示,他们只能任由记者们拍照。八卦是人类的共用的天性,也是天赋,在场的记者都在心底感叹今天没有枉来一遭,比起《logo》邀请到了孟女王来进行这一期的拍摄这个话题,孟女王的八卦明显好玩多了。何况孟女王的八卦新闻一直都占据着娱乐版的头版头条。 缓慢而富有挑逗意味的动作在解开了薛绍时衬衫的第四颗扣子的时候停了下来。孟桔旁若无人得抚摩薛绍时的左脸颊,她问:“为什么不阻止我?” “孟小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里是我们这种泛泛之辈可以阻止得了的。”薛绍时的表情有些像受了妖妇勾引的柳下惠。 暖暖的气体呵在薛绍时的脸上,痒痒的。就像,就像小时候妈妈隔着衣服挠他痒痒一样,那种感觉很特别。薛绍时终于崩不住面部神经,笑起来。 “我还以为薛主编永远都这么正经的。”孟桔也笑。她的手指由薛绍时的面部滑向胸部,蓝色的水晶指甲泛着就像蓝色妖姬一样的明媚诱惑。 “好了,别闹了,我们可以开始拍摄了么?这个场地是租来的,很贵哎。”薛绍时终于忍不住轻轻拍打掉孟桔的手。 “OK。”孟桔酥软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舒服。 屋内的所有人都对薛绍时与孟桔之间的事有了格外的兴致了。他们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哎哎,你看我们主编是不是和这位孟女王有一腿?”怡芸抱着一摞资料跑到Alice身边,小声在她耳边嘀咕道。 “去去,你别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Alice佯装生气得皱起眉头。 “哎哟哎哟,你是不是吃醋啦啊?哈哈哈。”怡芸推搡了Alice一把,寻她开心道。 “去你的,吃你妹的醋。”Alice也回推了她一把。 她们俩的打闹被孟桔听到,孟桔回过头,在看到Alice的那一刹那,眼底的笑意凝结成了寒冰,好像经久不散一样。 “现在开始清场,Alice你把不相关的人都带出去,还有各位记者朋友,请移驾去隔壁的会议室好吗,等拍摄完成后,孟小姐会接受各位的采访的,我们不急于一时。”薛绍时吩咐完Alice,然后面带笑意得对屋内的记者们说道。 “哎,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经纪人都没说话呢。”孟桔笑意盈盈得掐了薛绍时一下,动作格外暧昧。 Alice看着两个人的打闹,心里难受极了。 “Alice,你发什么呆呢,快啊。”薛绍时催促道,眉间满是不耐烦,却在转过头后对着孟桔柔情似水。最起码,在Alice眼底看来是这样的。 Alice委屈得憋了憋嘴角,然后开始做清场工作。 屋内只剩下拍摄组的工作人员以及孟桔带过来的经纪人与化妆师还有助理时,孟桔才问薛绍时:“刚才那个做清场工作的女孩子是谁?” “我的助理编辑,怎么了?”薛绍时的回答滴水不漏。 “薛绍时,我越来越讨厌你了。讨厌你身上那种三十岁老男人所散发的——油腻的气息。”孟桔讽刺得说道。 “我又怎么得罪你了?孟小姐。”薛绍时也有些不爽。尤其是当孟桔将老男人这三个字挂在嘴边的时候。三十岁,正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发光发亮的年纪。只是这个年纪的男人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取代的便是在社会上磨砺几年后的圆滑处事。说不出来好坏,其实各一半。 孟桔没有再理会他,她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化妆师随即上前为她上彩妆。 这是公元2011年的夏季。一个炎热又浮躁的时间段。届时的孟桔是国内首富孟齐全唯一的女儿,说到这里,有一个段子。据说孟齐全老来便想要一个女儿承欢膝下,可惜他前后离过六次婚,有七房太太,太太们一共生下三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有一天,国内所有的媒体都在竞相报道一件事,孟齐全认养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被他视为掌上明珠,要什么就有什么。没过多久,孟齐全又发出官方声明,说这个女儿就是他亲生的,之前说认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其实无论是认养还是亲生,民众都只是跟着茶余饭后找个乐子,豪门的秘密哪里是他们所能知道的。 这个孟桔长得如花似玉,也很会讨好孟齐全。她是名媛圈的顶级艳女,她是上流社会的交际花,她不是名模,所到之处却总会引起热烈反响,她为多家顶级杂志拍摄封面,她不是明星,却顶着明星的光环出席各大晚会。 她与生俱来的女王气质让大家习惯称呼她为孟女王,而她的真实名姓——孟桔,这个名字反而很少有人知晓了,而且这个名字也太过小家子气。桔子算什么?孟女王就算真是水果,也该是樱桃之类的名贵水果才对。 (二) “儿子,去迪拜玩得开心么?”郑力峰财大气粗得问道。棕色的真皮沙发被他庞大的身体硬生生得砸出一个坑。 “就这样。”郑慕白面无表情得走到冰箱前,从冰箱的冷藏柜里取出一瓶矿泉水,仰起头咕噜咕噜得就喝下去一大半。 “哎呀,你慢一点,想把胃喝坏么?”蔡多芬夺过儿子手中的水,心疼得劝道。 “喝个水就能把胃喝坏么?妈,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郑慕白不爽道。 “你妈还不是为你好,你要是再弄个三长两短的,你让我们——”郑力峰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蔡多芬直向他使眼色。 其实,如果没有五年前的那场灾难,郑力峰与蔡多芬也不会这么紧张儿子的一举一动。这五年来,儿子就是天,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他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以至于郑慕白被这对夫妻惯出了少爷病,脾气烂,自以为是。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郑慕白好好的就成。为了让他好好的,郑力峰觉得为他做再过分的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二楼房间内。 郑慕白接起了电话,这是陆淑妤打给他的第六个电话。先前都是未接来电。 “怎么了?这么急。”郑慕白开口问道。 “哥,他们撞死了我男人!”电话那头的陆淑妤哭哭啼啼的,周边的环境也是非常吵闹的,郑慕白猜不到这丫头又在哪里鬼混。 “你男人?你哪个男人?”郑慕白完全放错了重点。陆淑妤那丫头整天在外面鬼混,仗着他这个有财有势的干哥哥,到处泡帅哥,对于泡不到的帅哥就打击报复。人称小辣椒。 “周迟萧啊,哥哥。”陆淑妤“哇”得一声大哭。 一个激灵,郑慕白抓紧了手机。 “你说谁?”郑慕白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周迟萧是郑慕白的朋友,之前因为一场聚会上大家一起嗨皮而被陆淑妤看上,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近期正打得火热。 “你跟我说,是谁!”郑慕白来不及伤心,他浑身气得发抖。别说周迟萧也是一个富家子弟,就算是名号报出来,那也是他郑慕白的兄弟,谁的胆子这么大,难道胆子长到头顶上了么?敢这么目中无人。 “他们没有什么好说的啦,就是几个在新月路飙车的小痞子。”陆淑妤一边抽泣一边说。 “几个小痞子撞死了人就让他们赔命啊,你告诉我干什么!”郑慕白气得要摔电话。 “可是法院不受理这个案子。”陆淑妤可怜兮兮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法院不受理,你不会找记者曝光吗?咱们给钱啊,多少钱都给!”郑慕白扶着额头,他感觉眼前的事物都像分裂成了两个,一晃一晃的。 “没用的,哥。其实那几个小痞子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他们的头儿我惹不起。”陆淑妤说道。 “他们的头儿是谁?”郑慕白揉着太阳穴,可是这样的状况并没有好转。这几年来,接手他的每一任医生都说他需要静养,可是经常出去聚会,也可以旅游,就是不可以有太过激烈的动作与情绪。 “是孟——孟孟女王。”提及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陆淑妤舌头开始打结。 “谁?女王?”郑慕白反问。 “就是那个全国首富孟齐全的掌上明珠啊。”陆淑妤以为是郑慕白是没反应过来。 “孟齐全有女儿吗?”郑慕白觉得奇怪。 “他原本是没有女儿的,若干年前领养了一个,这个幸运的女孩子后来被孟齐全带去公证了,说是亲生的,还让她继承孟家的财产呢——”陆淑妤滔滔不绝得说着。 提及孟女王,好像就是一个永远不会冷场的话题。每个人对于她的兴趣都远远大于任何其他。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空气凝固。 “不对啊,哥,你在跟我开玩笑吧,你不知道孟女王?”如果陆淑妤站在郑慕白面前,估计郑慕白就能看到陆淑妤惊讶得可以吞下一个橙子的表情。 我应该知道这个人吗?孟女王,孟女王。郑慕白喃喃自语,一直重复着这个名字。 “她的名字就叫女王吗?还是只是一个代称?”郑慕白又问。 “她的本名叫孟桔,这个倒是很少有人知道。”陆淑妤回答道。 孟桔,孟桔。 “啊!”郑慕白突然一声惨叫。他的脑子像在一瞬间被掏空了一样,空白一片。郑慕白越是费力在脑海中搜索在关于孟桔这个女子的讯息,头就越是痛,像炸开了一样。仿佛他脑海中所有的神经都在这一瞬间被人抓住了,然后狠狠拎起。 慢慢的,郑慕白的意识开始模糊,最后,沉入了黑暗的国度。 ——“喂喂,哥,你在听吗?” ——“喂,哥,你怎么了?” ——“哥!!!” (三) 一辆银白色的C200行驶在柏油马路上。车内的空调打得很足,所以即使车外是炎热酷夏,车内也犹如冰冷寒冬一样。而此时此刻,气氛更冷。要命的是好像谁也没有要打破这沉寂氛围的意思。 “啊欠。”Alice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咳咳,冷吗?那我关空调了。”薛绍时握住Alice的手,轻轻问道。 他的动作自然而温柔,也没有一点逾越的意思。而他掌心传来的湿热温度也一度让Alice有些想哭。很多时候,好像即使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他在她身边给她一个亲昵的拥抱,一句贴心的劝慰,她内心所有的难过都会被这样缱绻的温柔覆盖,所有的不良情绪都溃不成军,只剩下平静的微笑。 “你怎么了今天?感觉很不对劲嘛。”接下去的问语便水到渠成,不显得突兀。 “你干吗任由那个孟女王调戏你,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你很享受?”话锋一转,Alice直接切入正题。 薛绍时看着Alice醋坛子打翻了的样子,不禁微微怔了怔。他和她认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这十八年中,她不喜欢他与任何女生作过多亲密的接触,可是从小便光芒四射的他身边从来都不缺莺莺燕燕,Alice从小到大做的最成功的事情就是研究如何一一击退那些情敌,哪怕不择手段,也有那么一次,酿下了无法挽回的过错。 “那是工作。”薛绍时淡淡得回复道。 “工作工作,你一天到晚只会拿工作搪塞我。你什么时候娶我?不娶我就算了,连在公司的时候你都不肯我对你亲热一些,只让我唤你主编,让我对你恭恭敬敬——”说着说着,Alice便不自觉得流下两行清泪。 “工作是工作,私人是私人,我从来不拿私人的事情掺和到工作中来,你既然千方百计要来我身边工作就要将我的习惯演变为你的习惯。”薛绍时微微蹙起了眉头。 “你不要再跟我提工作这两个字了,你的工作已经成为你的挡箭牌了。我问你的问题你倒现在还没有回答我,你是不是很享受孟女王调戏你?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Alice歇斯底里道,她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都说了是工作关系。”薛绍时招架不住Alice疯狂的样子,已经有些不耐烦。 “又是工作,薛绍时你是个男人,你敢不敢承认你就是和孟女王之间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敢不敢痛痛快快得承认一次你喜欢她,敢不敢说你他妈的就是痴心妄想!”Alice未经过大脑过滤后的话语便咆哮出口,吼了之后的喉咙嘶哑。 突然一个刹车。薛绍时将车停在路边。 “下车。”薛绍时说这两个字时神情淡漠。 “你说什么?”Alice不可置信得望着他。 “我让你下车。”黑暗中,薛绍时点燃了一支烟。烟蒂处发出微弱的光芒,忽明忽暗,像飞舞在花丛中的萤火虫的翅膀一样,只是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Alice依旧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开始冷静的那一刹那,她也后悔刚才口无遮拦说了那么多,来日方长,她不该这么急的。 “你不下车我就不开车,我们一直僵持在这里好了。”薛绍时从头至尾都不看她。他只是摇开车窗,接着将烟头往路边的绿化带里一扔。 Alice只得打开车门,默默得下了车。 “自己打车回家。”薛绍时从皮夹里掏出两张一百的人民币塞给她,然后毫不犹豫地踩着油门离去。 其实Alice说再多的话都不会触怒薛绍时,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就习惯了。吃醋也好,摔东西也好,甚至是扯着他的衣服骂他负心。只是她不该说他痴心妄想。其实那么隐晦的爱,他曾经以为不会有人发觉才对,可是Alice居然一语道破,还是以那么嘲讽的方式说出来。人有的时候真是虚伪得很,其实最不愿意面对的,往往就是自己的内心。而最无法说出口的,往往就是自己的感情。 薛绍时将车速码到了100以上,车窗没有关,夏夜的风在耳边呼啸而去。薛绍时慢慢冷静下来,他掉了车头往百货公司的方向去。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薛母和Alice都没有睡觉,她们俩坐在沙发上一并等薛绍时回家。 “你过来。”薛母的脸色很差,她朝薛绍时招了招手。薛绍时知道一定又是Alice在她那里诉苦了。很多时候,薛绍时都觉得Alice和他妈不像是未来的婆媳关系,而是母女。 其实也就是母女,自从他的妈妈在他十一岁那年把Alice接回家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当年,Alice的父母为了在一场生意的纷斗上保住薛绍时的父母双双锒铛入狱,一下子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上诉后二审维持原判,令薛绍时的父母更加的怜惜Alice。行刑前,Alice的父母最无法抛开的就是他们刚刚满六岁的小女儿。薛母为了报恩将他们的女儿接回来抚养,薛母对Alice确实就像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好。而Alice从小便对薛绍时的感情不同寻常,这些被薛父薛母看在眼里,薛母便将Alice视为自己的儿媳了。他们都说Alice是薛家的小童养媳。 薛绍时挺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跟着他转东转西,只可惜这种喜欢就只是停留在喜欢的程度上。但是薛绍时从未亏待过她,只是Alice的嫉妒心一日强似一日,终于在五年前的那天晚上惹了大祸,出事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夜空,也是这样的时刻。从此,薛绍时就封闭了他的感情,他再也不敢将自己的爱说出口了。 “你居然让小莉自己打车回来?你知不知道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有多不安全?”薛母的声音不怒自威。 “我叫她一个人打车回去是有原因的。”薛绍时看着Alice在一旁装可怜的样子冷笑了起来。 “什么原因?”薛母问。 “这些天小莉辛苦了,你看她为了工作都忙瘦了,我让她独自回家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嘛。”薛绍时缓和了脸色,他将手中的购物纸袋扔到Alice身边。 薛母狐疑得盯着薛绍时看了一会儿然后又低着头看购物纸袋,一条Ports的黑色连衣裙赫然出现在眼前,惊艳了薛母和Alice两个人的视觉。 “你让我下车就是为了给我买这条裙子?”Alice用一种不可思议得眼神看着薛绍时。 薛绍时点点头,然后用一种宠溺的口吻说:“快去房间换上让妈看看合不合身。” Alice拿着裙子去房间,过了几分钟后便出来。这条裙子就仿佛是为Alice量身定做的一样,衬得Alice的身材玲珑有致。 “妈,好看吗?”Alice转了一圈,欢天喜地得问薛母。 “好看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还是绍时了解你,你看你穿什么型号他知道得这么精准。”薛母笑得合不拢嘴。 一场看似即将发生的战争终于臣服在薛绍时的一条裙子下。女人呐,终究是女人。薛绍时唇边的笑容慢慢凝固,他的眼眸底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四) 郑慕白醒来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得看到全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下雪了吗?”他开口问。 “儿子,你醒了?什么下雪?”蔡多芬又是惊喜又是惆怅。 福尔马林的味道刺进郑慕白的鼻腔内,他一下子坐起身来,他也一下子明白了他在医院。他怎么会来医院的呢?在这之前—— 对了,陆淑妤说她男朋友周迟萧被撞死法院却不受理这个案子。然后她还说什么来着?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儿子儿子,你怎么了?”蔡多芬轻轻摇着他。 “妈,我现在要去找陆淑妤,她有事找我。”郑慕白从床下跳下来,然后穿起鞋子就往外走。 ——“喂,你休息一会儿再走啊。” ——“你把你身上的病服脱了再走啊。” 就这样,郑慕白不曾理会身后蔡多芬的喊话,他穿着医院的病服就跑出了医院。郑慕白从马路中间打了一辆车直奔陆淑妤家的别墅。 别墅外的警卫一开始看到一个穿着XX医院病服的男生,就立刻拦了下来。后来郑慕白走近那个警卫,警卫认出是郑慕白才笑着赔礼让郑慕白进去。 走进别墅,郑慕白总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却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连陆淑妤家别墅的院子里养着的一条金毛都有气无力地趴在阴凉处,要知道它平时可没这么乖。 “叮咚”,郑慕白按响了门铃。 陆淑妤从可视对讲机的屏幕上看到是郑慕白就开了门。郑慕白看到陆淑妤的眼睛红通通的,肿得跟核桃一样,明显刚哭过的样子。 “你怎么了?”这是郑慕白开口问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了?”陆淑妤用夸张的语气反问。她从上到下打量着郑慕白的衣服以及他被风吹乱零碎的头发。 “你从医院逃出来的?这么狼狈。”陆淑妤接着说。 还没等郑慕白回复,就听到内屋传来一阵嗤笑声。 “你家有人?”郑慕白奇怪得问。 “这——”陆淑妤好像有些为难。她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这个人的出场,好像所有的铺垫都嫌多余。 “嗨,我们又见面了。”慵懒的语调从陆淑妤身后响起。 郑慕白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女生五官似曾相识。女生只是望着他笑笑。 “我们在迪拜见过。”过了一会儿,郑慕白用一种肯定的口吻说道。 女生依旧是笑笑,风淡云轻的模样。 “你还撞了我。”郑慕白依旧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女生拍手轻轻鼓掌。 “你——你们认识?”这下子轮到陆淑妤惊讶了。 “不认识,只是之前在迪拜见过一面。”郑慕白耸了耸肩膀。 “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孟女王啊。”陆淑妤介绍说。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孟女王?我想起来了,就是她手下的人撞了周迟萧对吧?”郑慕白用食指指着孟桔说道。 陆淑妤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让郑慕白的态度放好一些,就看到孟桔将郑慕白的手指放进口中。 陆淑妤错愕得说不出来话。而郑慕白感觉浑身在触电一样,他感觉到他的食指被孟桔含在口舌之下,孟桔的舌尖似有若无得挑逗着他的手指。都说十指连心,指头的反应应当是最灵敏的。在这一刻,他居然没有将手指从孟桔的口中抽出来,他也好像忘记了有这个动作。抬起头的时候,孟桔笑得顽虐。然后她往下一咬,就听到郑慕白疼得叫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 “我叫孟桔,我说过一遍,就要记得了。”孟桔走近郑慕白,然后靠近他的脸。 郑慕白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闭,“孟桔”两个字就犹如富有魔力一般。他又感觉脑子炸炸的,好像整个时空在他眼前迅速倒转。 (五) 【两个小时前】 陆淑妤站在厅内,大气都不敢出。因为前三十秒钟的时候,孟桔用手捏住她的下颚就这么静止得望着她。 孟桔仿佛从来不会做有损名媛形象的事情,可是她说的每一句话,站立或坐着的每一个姿势都充满着霸气。她是一只女王蜂,身边应当有无数的工蜂为她忙碌,就算不仆役,也应当臣服。 “你在哭什么?”孟桔呵气如兰。 陆淑妤摇了摇头,然后停止了哭泣。可是哽咽的情绪停不下来,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 孟桔松开手从包内拿出一张金光熠熠的邀请卡。她含着笑意将卡递给陆淑妤。陆淑妤缓慢得打开这张镀金的邀请卡,居然是一场化装舞会的邀请卡,地点是巴布亚的新几内亚岛。这个听起来很陌生的岛屿,连名字也很拗口。 陆淑妤狐疑得望着孟桔。 孟桔即刻解释道:“那个男人死了就死了,可我觉得应该要赔偿一些什么东西。但是我知道你不缺钱,衣服珠宝包括男人,都勾不起你的兴趣了。我也知道富家公子小姐们的生活其实很无聊,因为没有任何压力得活着。这次的化妆晚会是我组织的,地点也是我选的,到时我们乘坐‘女爵’前往。” “女爵”是孟桔拥有的一架私人飞机,空客A380,命名为“女爵”。陆淑妤生活已经相当奢侈,可是在孟桔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哦,好——好的。”陆淑妤抓着邀请卡的手在发抖。 “你会玩得很开心的,这些刺激会帮助忘掉一些不开心的事的。”孟桔坐到沙发上。随后,她为自己点上了一只雪茄。没有用打火机,而是火柴。 空气中泛着浓烈的味道。陆淑妤望着孟桔独立独行抽雪茄的样子,甚是风雅。她嗅着空气中的味道,猜测着这是什么牌子的雪茄。 “是Romeo and Juliet cigar。”孟桔旁若无人得突然说。 “啊?”陆淑妤愣了愣。 “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孟桔又说道。 “哦哦。”陆淑妤回忆起来,这是英国曾经的首相丘吉尔最喜爱的品牌。可是眼前的孟女王气度优雅,怎么会喜欢气味这么凛冽的雪茄呢?如果女人抽雪茄是附庸风流,那大卫的不是更好么?最起码气味清香。 好像能在迷雾中一眼看穿陆淑妤的疑惑。孟桔喃喃得说:“曾经他那么喜欢这款雪茄,我很调皮得去抢过来试了试,结果被呛得咳了很久。我打他,他告诉我,这款雪茄的名字叫——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只是喜欢雪茄的名字罢了。后来他离开我后,我就喜欢独自抽,这味道浓郁,可是习惯了也就还好。” 他是谁? 陆淑妤全身的血液开始以极速倒流。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第二章——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一) “小姐回来了。”侍童通传了一声。随后整座宅子里的人都忙碌起来了。洗得可以照映出人脸的白色餐盘和刀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孟桔拉开座位椅,随后对上孟齐全的脸。孟齐全坐在餐桌的主席位置,而离他最近的一个座位就是孟桔的专属位置。孟齐全喜欢跟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坐在一起,只要跟孟桔在一起,严肃的脸上也会瞬间堆砌起慈爱的笑。 “今天去哪里玩了?”孟齐全问。 “没,就是出去发了几张邀请卡片,我不是组织了一场化装舞会嘛。”孟桔用叉子叉了果盘内的一颗圣女果,然后在盘子上撸了几圈,将上面的沙拉都撸干净了才放进自己口中。 “一定要去那个非洲的什么岛吗?你要办舞会,在家里不可以吗?或者爸爸给你租一间酒店的露台,就算你一定要去岛上办,马尔代夫不可以吗?那个什么非洲的岛上面有土著人吧,万一伤了你可怎么办哟。”孟齐全露出担心的神色。 “要是纯粹得看景色那多没意思,就是要去一个原生态的岛屿才刺激啊。”孟桔耸了耸肩膀,一脸无谓的样子。 “那爸爸派几个保镖跟着你吧。”孟齐全还是不放心。 “不用啦。”孟桔推辞。 “要不然我让禹旋陪你去。”孟齐全下了最后通牒。 在一旁低头默默吃饭的孟禹旋突然抬起头:“啊?” “这个可行。”孟桔笑了。 “那就这样定了,禹旋你下周陪小桔去那个什么岛。”孟齐全用的是命令的口吻。 “爸,下周有一场米兰时装秀,我是嘉宾哎,我怎么能陪小桔去那个什么岛?”孟禹旋急了。 “是新几内亚岛,谢谢。”孟桔插了一句。 “什么时装秀,你整天就知道弄你那些破衣服,让你接管家族生意你不理会,现在你自己妹妹的安全还没你那些破衣服重要么?”孟齐全拔高了语调,明显是怒了。 “可是——”孟禹旋刚想反驳,桌下却被孟奇翔拉了拉衣角。 “怎么会,爸,您别着急,禹旋怎么会不乐意,他说着玩呢。再说了,他不愿意不是还有我嘛。”孟奇翔说。 “你不行,公司离不开你。”孟齐全的声音有些阴沉。 “那还有左池嘛。左池是不是啊?”孟奇翔向孟左池使了使眼色。 嘴里包着菜的孟左池连连点头,样子十分滑稽。 孟齐全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许多。 三楼房间内。 孟禹旋翻箱倒柜,将衣服和文件都翻得乱七八糟。他的背后全是被汗水浸湿的一片,空调温度打得再低也没用。 “你在找什么?”温软如糯米的声音响起。 孟禹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一看,孟桔站在门前。 “谁让你进来的?不是说是爸的亲生女儿么?大家小姐,名门闺秀不会是连最基本的礼貌都要人教吧。”没了孟齐全在跟前,孟禹旋不需要再对孟桔装出一副友善的样子。他对孟桔说话的样子刻满了讽刺。 可是孟桔好像丝毫不介意这些。 “我知道你从以前就对我不满,当然,你有权利这样。因为我比你得到爸爸的宠爱更多,因为我拥有的你没有——”孟桔慢慢踱到床边坐下,语气依旧软得没有任何情绪。 “够了!”孟禹旋怒吼。 去年年底,孟禹旋看上奔驰SLR限量版,孟齐全怒斥了他一顿,说他败家。可是孟桔要了一架私人飞机,还是空客A380,孟齐全花这个钱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这是他心底的一个痛处。 孟桔的唇角上扬了一抹笑,在恼羞成怒的孟禹旋眼底看来就是讽刺。本来不打算告诉她的,可是既然这样,那就当成是对她的一种报复吧。 “你知道我在找什么吗?”孟禹旋突然收敛了眼中的锋芒。 “什么?”孟桔问。 “我在找一份证据,能救薛绍时的证据,他现在在监狱。而且让他入狱的罪魁祸首是你。”孟禹旋一字一顿得说道。在看到孟桔悠然的神色突然变得惨白时,他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报复之后的快感。 “你如果还有些良心的话,你会难过吧。可是这个忙你帮不了,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帮。”孟禹旋笑。 孟桔在短暂的出神后,便恢复了以往的漠然,没有变成孟禹旋想象中的失控。 “我不求,你也会救他的。你的合约还在他手上,他一倒台,《Logo》就会改头换面,新的主编不一定会买你的账,而爸爸,更不会为你的服装理想买单。”孟桔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随后走出孟禹旋的房间,徒留孟禹旋一个人呆若木鸡。 孟桔,她是一个很有趣而又强大的对手。 (二) 飞机降落在伊里安岛的东南部——阿斯马特地区。 在飞机出境的时候,机舱内的少爷小姐们就异常兴奋。出国旅行很普遍,可是他们几乎都是东京,纽约的shopping能手,很少会有人想到去这样一个相比较国内而言,人烟稀少的岛屿。 刚下飞机,一股浓郁的热带雨林风情迎面而来。沿海是大片大片的椰子林,树干上布满绿色的苔藓,越往深处,繁密的松树高耸入云,它们的枝干就像天然的布网,遮住了天遮住了光线。丛林沼泽地里的猪笼草散发出迷人的香气,等待着下一个不长眼的小东西自投罗网变成它的美食。 “女王,我们的帐篷搭建在哪里?”一个男生问孟桔。 “就在这边吧,靠海一些的好。飞机上有我带过来的一些罐头烤肉和蔬菜,一会儿你们几个男生再去捕一些海鱼。傍晚的时候我们一边围着篝火烤东西吃,一边看海潮,不是很好?”孟桔笑。 “行,女王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和凯文去捕鱼,其他男生搭帐篷,女生们准备餐具什么的就好了。”这个男生随即“发号施令”。 “住在帐篷里真的好吗?听说这岛上有食人族出没哎。”一个女生小声得提出异议。 “要不然住在飞机里吗?本来就是来冒险的,你玩不起干吗要来?”另一个女生大声反驳道。 提出异议的女生渐渐没了声音。 孟桔扫视了女生一眼,随后目光徘徊于两个人的身上。一声不吭的孟禹旋和陆淑妤。孟禹旋从一开始就摆着一张扑克脸,独自生着闷气。而陆淑妤脸色凝重,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孟桔揣测着,然后露出了然的微笑。 夜幕来临的时候,一群人围着篝火坐下。他们的脸在篝火的映衬下显现出兴奋的光彩。大口大口得咬着烤焦的肉,喝着酒,谈笑风生。 吃完后,孟桔宣布化妆舞会正式开始。 “游戏规则是,男生和女生现在可以挑选各自的partner,然后所有人都必须挑选一个隐秘的地方换上自己的妆扮,随后我们将播放音乐,男生凭自己的第一直觉去邀请一个女生共舞,一曲舞下来,他要说出这个是不是自己最开始挑选的搭档,如果面具揭下来不是的话,那我们的惩罚会很恐怖哦。最后胜出的人可以跟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就满足。” 恐怕全国敢说出“可以跟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就满足”的人,只有孟桔一个。游戏的规则不新颖,但是环境以及游戏的奖罚制度倒是让人很兴奋。 大家都在最快的速度内挑选出了自己的搭档。最终落单的只剩下孟禹旋和陆淑妤。这是孟桔意料之中的结果。 “哥,那你就跟淑妤一组喽。”孟桔露出友善的笑容。 “无聊的人玩无聊的游戏。”孟禹旋黑着脸起身。 “我已经给哥你准备好衣服和面具了。”孟桔又说。 “你自己玩,我去睡觉。”孟禹旋说着就要往帐篷里钻。 其他人看着兄妹二人这样的表现,有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别喽,陪我好不好?”突然,孟禹旋的衣袖被扯住。他转过头一看,居然是陆淑妤。她带着祈求的语气。 “放手,我——” “求你了,别留下我一个人,我怕。”陆淑妤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很怕自己被落单,她很怕自己在这样的地方独处,她更害怕——孟桔。虽然孟桔从来就没有强迫过她什么,可是她已经见识过孟桔强大的气场,她就是怕,没有理由。 孟禹旋看着陆淑禹的眼泪在眼眶内打转,瞬间就妥协了。孟禹旋觉得,她就是一个小女孩,一个需要被他保护的小女孩。她不是孟桔,那个从不流泪永远带着笑容的女王。 “你别哭啦,我和你一起去换衣服。”人群中,一个女生站起来。 孟桔扫了一眼,是朵颜。“裕满楼”全国连锁餐饮老板的独生女,难得娇滴滴的富家女没有被宠坏,还能如此善良。 (三) 朵颜拉着陆淑妤并没有走多远。 她们走到一处灌木丛中,朵颜将纸袋丢在地上,然后回过头给了陆淑妤一个友好的微笑。 “我们就在这里换吧,没人了。”朵颜的声音嗲嗲的,却听着不算甜腻。 陆淑妤只是点点头说好。朵颜又笑笑,然后背对着陆淑妤开始换衣服。朵颜一边断断续续得哼歌,一边将自己准备好的裙子换上。以往参与的化妆舞会,她永远是一朵娇艳的奇葩,面具下,淡扫蛾眉。白裙配着水晶鞋,她就是备受国王宠爱的小公主。她喜欢找摇滚歌手或者乐队的贝斯手作为自己的男伴。美女与野兽。这次,她依旧会是白裙公主,只是她挑选的男伴不再是野兽,而是王子。 朵颜换好了衣服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迎风飘荡的黑袍。朵颜的耳边响起诡异的铃铛声,她缓缓抬头,看见的是一个女巫妆扮的女人。空空荡荡的黑袍,赤着脚,脚踝处圈着铃铛。头发披散着,面具后不知道是怎样的面孔。 “你不是陆淑妤吧?”朵颜大着胆子问她。 女巫摇摇头,没有说话。 “不对,你肯定不是陆淑妤,你换衣服哪有这么快的——”说着,朵颜极其不确定得低下头看着陆淑妤拎过来的包。包内的衣服都在!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朵颜感觉到从自己喉咙发出的音节是颤抖的音波。她不禁后退了一步,人害怕的本能反应。 女巫还是没说话,她只是向朵颜勾了勾手,接着向灌木丛中走去。 朵颜怔了怔,随后就好像着了魔一般,跟着女巫往灌木丛中走去。树木越来越高,挡住了星光的投影。灌木丛变成了茂密的树林深处,时不时会传出鸟兽怪异的叫声。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们到达了一处沼泽地。 浅水汪汪的沼泽中央竖着一面旗帜,上面的图纹朵颜看不懂。只是旗帜是被竹竿撑起来的,而竹竿的最上方居然挂着两个头骨。朵颜很想尖叫,但是又叫不出声。她感觉头皮发麻,全身无力。 女巫脚踝上的铃铛声作响,她指向对岸明明灭灭的火光。 透过那些火光,朵颜见到了有生以来最让她无法承受的画面。 一群戴着铜饰几乎是赤裸着全身的黑人剥光了一个穿水蓝色衣服的人,朵颜分明看见他们用竹刀割下了那个人的头颅,然后他们又用利器在人头上钉一个小洞,接着他们像现代人吃猴脑一样,喝了那个人的脑髓。 这一切模模糊糊,却又真真切切得发生了。朵颜脑门上全是汗。她的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弯下腰的那一刹那,她便昏厥过去。 她只记得,陆淑妤穿的是水蓝色的上衣。这是她昏厥前最后的记忆。 (四) 朵颜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昏暗。 好像是摸索到了一只手电筒,她打开,便有一束强烈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的面前是孟桔。 “你醒了?”孟桔问。 “女王姐姐,这是哪里?”朵颜有些慌张得问。 “帐篷里。他们都去睡了,我不放心你,就干脆让你睡在我这里了。”孟桔的神色也充分体现了她的疲倦。 孟桔的一句“不放心”让朵颜倍感温暖。 帐篷外一声尖利的叫声又让朵颜紧张起来。她听到这些怪异的叫声就像会神经过敏一样。她扑进孟桔怀中。 孟桔没有推开她,反而圈紧了她。然后孟桔轻轻地说:“别怕,这是极乐鸟的叫声。” “极乐鸟?”朵颜抬头问。 “恩,这种鸟的羽毛非常美丽,白天的叫声也挺婉转的。它们喜欢逆风飞翔,就算风再大,吹乱它们的羽毛,它们也从来不停下。因为习惯了顶着风前往未知的方向,只要一停下来就前功尽弃了,所以就算死,也只是宿命罢了。”一段话后,便是深沉的叹息。 孟桔不知道她是在说极乐鸟,还是在说她自己。 朵颜很少看到这样的孟桔。她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女王姐姐,我是在哪里被发现的,我记得我之前是昏迷的。” “在灌木丛你换衣服的地方,因为你的意外昏迷让大家都很害怕,舞会没聚成,大家就都去睡了。”孟桔回答她。 “哦,那女王姐姐——” “以后叫我桔子姐姐吧。”孟桔笑着打断朵颜的问话。 “桔子姐姐?”朵颜不确定得反问了一句。她疑惑的神情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 “恩,我的名字叫孟桔。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像一个很久不见的故人。所以以后你就叫我桔子姐姐吧。”孟桔在提起“故人”的那一刹那,表情变得很温柔。 “哦对了,女——桔子姐姐,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朵颜的脑海中浮现出食人族的画面,她咽了咽喉咙,感觉口干舌燥。 “怎么了?”孟桔问。 朵颜将刚才自己看到的画面全部一五一十得跟孟桔说了一遍。孟桔说:“陆淑妤,我是没看到她。我以为她自己先回来了,你昏倒了,大家都在担心你,所以就没有人注意到少了她一个。那你看到的真的是她吗?”话锋一转,孟桔的语气收敛得有些凝重。 “我不确定,我只看到水蓝色的衣服,没看清人的长相。”很久之后,朵颜嘤嘤得说道。 “既然不确定,那就不好说她被食人族捕获当了食物。”孟桔冷冷得说道。 朵颜抬起头望着她,一句话都不敢回应,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刚才还抱紧她让她叫自己“桔子姐姐”的孟桔,虚幻得好像一场梦。 一小时后,朵颜出帐篷的时候,听到七嘴八舌的声音乱成一团。 ——“天了,这岛上真的有食人族啊,我不要待了啦,我要回家!” ——“朵颜都看到了啦,还会有假?就陆淑妤穿水蓝色衣服吧。我们还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万一陆淑妤没死呢,她还在这个岛上,我们回去了,她怎么办?” ——“可是能怎么办?这个岛上是没有信号的,你完全没办法打电话求救。” ——“谁想的主意来这个鬼地方——” ——“喂,嘘。” 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没有谁敢把错怪到孟女王身上。 孟桔站起身说道:“你们都安静了?那就听我说。现在这个岛上是没有信号的。我们也不可能自己进入丛林中去找人,那样太危险。先不说食人族,就是丛林中那些有毒的野生动物植物也怪可怕的。进去了,不一定出得来。所以我们需要专业的搜救队。所以我去飞机上把食物全部搬下来给你们,飞机的驾驶员跟我回国搬救兵。如果没有异议的话,现在就开始行动,时间每慢一秒,陆淑妤就越危险一分。” 大家面面相觑,孟桔的冷静让他们全部噤声。 “孟小姐,您看现在雾气这么大,这热带地区下雨也是寻常事,不适合飞行的。也快到早上了,大家都一夜没睡,不如看看明天的气候再做定夺如何?”驾驶员好言好语道。 孟桔一步步走近驾驶员,眼眸中放射出骇人的光芒。 “我说现在就现在,如果不可以,那你就永远得留在这座岛屿上。”嫣然一笑竹篱间,摄人心脾。 大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把驾驶员惹急了,他们都回不去吧。孟桔却不管不顾,谁的面子都不肯给。可是就是这样的气魄逼得驾驶员也让步。 驾驶员低下头,不敢再与孟桔对视。他硬着头皮说:“那——那好吧。” (五) 驾驶员的话应验,雾气慢慢散去,却电闪雷鸣。 驾驶员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缓缓轻推手柄,他勉强踩下油门。孟桔的“女爵”就在这样电闪雷鸣的狂风暴雨中慢慢上升。 孟桔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紧盯驾驶员的每一步操作。 “小姐,你确定要吗?这个天气实在是太勉强了啊。现在降落还来得及,前面就是太平洋了啊。”驾驶员明显有些慌张。 飞机在颠簸。 “系好你的安全带,这样吧,我们现在回国已经来不及了,你开去最近的国家澳大利亚,飞机停在墨尔本机场,我是那里的钻石会员,私人飞机可以自由降落。”孟桔每一个音节都铿锵有力,简短利落。 “小姐!”驾驶员喊了一声。他取下眼镜,双眼通红。 “小姐,我还有家人。”驾驶员有些绝望得说道。 “我也有家人,放心,我们会平安的。”孟桔平淡得说着,不像是安慰,而像在叙述一件与她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她说这句话的同时手覆上驾驶员的手,然后微微用力,果断得将操纵杆往后拉。 孟桔明显感觉到机头一仰,飞机以一种很快的速度上升。 一道雷遭头劈下来,金光一闪,然后好像听到“滋滋”的火花。一股很强的磁场包围了孟桔和驾驶员。短暂的失衡后,飞机逐渐进入平稳的状态。 “我们会平安的,我们一定会平安。”孟桔处事不惊,她用坚定的眼神一次次将驾驶员从崩溃的边缘拉回。驾驶员长年累积下来的强大心理素质开始发挥作用,他总不能还不如身边的这个小女人吧。 六个小时的危险航班。飞机平安降落在墨尔本机场。时差不大,墨尔本下过一场小雨,天以缓慢的姿势放晴。 机场负责人带着机场的工作人员迎接孟桔的到来。 “事情的始末刚才在飞机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贵国的搜救队能帮得到我,我将感激不尽。”孟桔较为客气得说道。她一口流利的英文与淡定自若的气场让负责人露出赞许的表情,并且频频点头。 “此事我们已经上报到政府了。外务部派出紧急搜救队,一行一共十二人,目前正集合在墨尔本机场,即刻便可出发。”负责人严肃且认真。 休息片刻后,孟桔依旧是乘坐自己的“女爵”回岛上,而紧跟其后的是十二个人规模的搜救队伍。 直升飞机在岛屿的上空不间断得飞旋寻找目标,JPRS雷达定位系统全面搜索。其余人带着生命检测仪在丛林中进行地毯式的排查。 一小时,两小时,生命检测仪探寻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最终,只能放弃。 (六) 回国的时候,气氛是安静得有些不寻常的,可以被形容为死气沉沉的。所有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出声,飞机上正在播放一部不知道年代的欧美旧电影。 他们有的看着电影却双目无神,有的时不时瞄一眼孟桔。朵颜焦躁得从飞机这一头走向另一头。她的心久久无法平静,一闭眼就是那件水蓝色的上衣。她到吧台随意要了一杯软饮,然后一口灌下。随后,她坐到孟桔旁边。 孟桔靠在椅子上,机舱的乘务员为她拿来了毛毯盖在她的腿上。她用手撑着脑袋,眼睛微闭,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朵颜不知道孟桔为什么会这么镇定。这位大家口中眼中竞相追捧的“女王”,也许真的有不同于常人的心理素质吧。就好像天塌了,地震了,奥特曼打不死小怪兽了,她也依旧淡定自若。 她是天生就这样的吗?还是以前经历过什么事让她蜕变得如此强大。朵颜不解。如果是后者,那她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该有多可怕。 会比死了人还可怕吗?会比死了一位千金小姐还可怕吗? “你不睡一会儿吗?”低缓的声音传来。朵颜缓过了神,发现孟桔似笑非笑得望着她。 “我——我还不累。”朵颜发现自己说话开始结巴。 孟桔没有回应,继而又闭上了眼睛。 越安静越有压迫感,孟桔的气场总是让人手足无措。 “可是,可是——”话音还没落地,朵颜就看到孟桔的眼睛“唰”得一下睁开,反应灵敏得像一只迅捷的鹿。 朵颜暗自吃了一惊,然后才将自己憋不住的话连成完整的句子:“桔子姐姐,那——那边已经知道了吧。我们要怎么应对?陆淑妤的爸爸就这么一个女儿,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三个简单的音节将朵颜的话堵了回去。 “你睡一会儿吧,放心,有我在,不会牵扯到你的。”孟桔眸中精光乍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朵颜还未说完就看到孟桔朝她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示意她可以闭嘴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担心那个晚上照顾昏迷的我并且让我叫你桔子姐姐的女孩。 朵颜眼里有失落,还有些些不甘。 “睡吧,回到了国内,等待我们的是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孟桔用的“我们”,不是“我”。朵颜眸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又“砰砰”亮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果然不出所料。国内的八卦媒体都是狗鼻子,早已嗅到了这股意料之外的血腥味道。他们,都异常兴奋。 ——“孟小姐,据说智广电子集团总裁的千金在岛上遭遇食人族袭击已经身亡了是么?” ——“孟女王,这次的聚会地点似乎是您选的,那您会担当这个责任么?” ——“孟小姐,您可以开口说句话么?孟小姐,可以接受一下我们的独家专访么?” 记者因为兴奋而过度扭曲的面容,拼命闪烁的闪光灯卡擦卡擦就要晃瞎所有人的眼睛。不断有人被踩倒和刮伤。 孟桔面无表情,在保安的重重围护下一路向前走。记者们眼看一个重磅炸弹型的新闻就要与他们擦肩而过,个个都心有不甘。 很快,他们又将目光锁定在了同队伍的其他公子哥和小姐们身上。奈何这些少爷小姐个个都紧抿嘴唇,低着头快速走路。他们不想说的,没有人可以撬开他们的齿唇。这件事就像一块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想得罪孟女王,谁都更不想陆淑妤的事件跟自己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所以,沉默是金。 ——“搞什么飞机啊,一句话都不肯说,我们在这里等她老半天了哎。” ——“还不是说智广老总的宝贝女儿被食人族吃了这事引起了轰动,不然谁高兴等这么久啊,那女的死得真不是时候,这会儿还下雨——” 越来越远却清晰入耳的记者谈话内容贯入朵颜的耳中。 队伍中,朵颜疾步冲上前,一把揪住了谈话记者的衣领。穿着高跟鞋的朵颜竟比记者高出一个头来,气势逼人。 “我警告你,你再敢说出对淑妤不敬的话,我就送你去喂食人族信不信!”朵颜说话分贝不高,却阴沉得很,被揪住的记者顿时毛骨悚然。 “咔咔咔”,闪光灯亮成一片,朝着朵颜的方向。 (七) 第二天一大早,孟老爷子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沙发上,阴沉着脸不说话。一边的佣人伺候着他点雪茄。 孟桔和孟禹旋站在孟齐全对面,一声不吭。巨大的落地窗上不断有雨像瀑布一样往下流,激到地面上,“啪”,就是一朵雨花。 “小桔,我想听听你的说法。”许久,孟齐全说道。他缓和了面部的神色,对于这个小女儿,他从来不肯酱一分脸色。 “有什么好说的,她该说的报纸上都登着呢,绘声绘色的,比写小说的还精彩呢。”孟禹旋阴阳怪气得将一份报纸递给孟齐全。 孟齐全快速得翻看了一下,整个娱乐版和社会版的专栏都被这件事情占据。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孟禹旋的嘴角上扬了一抹狡猾的笑容。那么不经意的一下也被孟桔捕入眼中。 “小桔,你这次闹的事情有点大。本来死两个人倒没什么,我们赔得起人命,但死的这个人偏偏是陆家那宝贝女儿,陆家老爷子问我要人,我能怎么办?我就说不能去那个什么岛吧你偏要去,我就感觉要出事,哎。”一段烦心的话语加上一声叹息,孟齐全扶住额头。 “陆淑妤说不定没死呢?”孟桔突然说道。 孟齐全与孟禹旋同时抬头惊愕得望着她。 “我是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没找到说不定就是好消息,最起码还可以抱着一丝希望。”孟桔说。 “哼。”孟禹旋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然后冷语道:“穿着水蓝色的上衣,被当地的食人族绑架吸食脑髓后,还能活命吗?”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孟桔的眼眸眯成一道促狭的光。 “朵颜告诉我的啊。”孟禹旋脱口而出,随后又顿了顿补充:“哎哟,那边的食人族都这样吃人的啊,原始部落,傻倒是不傻,还知道吃最精髓的部位。” “够了!你们两个都出去,让我安静一下。”孟老爷子开始发飙。 “是。”孟桔低头应道,然后径直走出了房间。 楼梯的转角处,孟禹旋路过孟桔身边的时候,唇角上扬一抹邪虐的笑。 “孟桔,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祸水,谁跟你在一起谁倒霉。”低低的,却能刺到孟桔心里的一句话。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是,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句子会轻而易举得伤害到她。这是她的弱点,鲜少有人知道,却被孟禹旋看穿的弱点。 “哥——”孟桔这一声低到了嗓子里,呜咽着。 “你喊我什么?”孟禹旋保持着上楼的姿势,不可思议得回过了头。在人前,她会乖巧得体得喊他哥,可是在私底下,她从来不拿他当一回事。 “哥,我真的是祸水吗?”孟桔低着头,看不清她的面部神情。 孟禹旋心底有了些些的不忍,随后却又想到了以往的一些事。于是他压低了身子,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得说:“你不是祸水,你是个灾难。” 你是个灾难,无妄之灾。 (八) 陆家没了女儿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可是闹了几次除了掀起一阵阵舆论外再也没有其他。因为法律无法解决,这属于自身的安全事故。而他们针对的又是比陆家强得太多的孟家。那更是蚍蜉撼树谈何容易。 事情在表面上看来属于不了了之的结果,慢慢的,就风平浪静了。在光鲜亮丽的台前,从来都不可能因为一个演员的消逝让整个舞台黯淡。商业的战场上,就算没有这一场误会,那有些利益的战役,也是迟早要打的。 孟桔依旧高调得出席各个晚会与聚会,也依旧是当之无愧的Party Queen。只是她不接受任何一家杂志与媒体的访问,也任凭那些杂志将她与陆淑妤的事件写得天花乱坠,越写越离奇。 直到,孟桔在休息室看到他。孟桔立刻遣退了身边的所有人。偌大的VIP休息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孟女王,你好。”他站起身,身后是立式空调的叶片上下扑到,发出机械的声音。 他的表情不那么友好,声音也是清冷的语调。 于是,孟桔从惊异中慢慢找寻出一张有趣的面孔给自己换代上。 “我们又见面了,我说过我的名字,你怎么又忘记了呢。”孟桔刚做的水晶指甲轻轻划过郑慕白的左脸颊。在手指快游离到脖颈的时候,孟桔分明看到郑慕白的脖颈间有一处类似吻痕的印记。她停了下来。 郑慕白感觉到酥酥痒痒,又想起好像之前的每一次见面都曾被她逗弄。郑慕白从心底对这个女人产生抗拒,却不是反感。他这次一把捉住孟桔不安分的手,然后说:“我来找你是有事情要问你。” “那就说吧。”孟桔抽出手,然后坐到椅子上,对着镜子将头上的夹子与钗珠取下,一头乌黑的长发就这样随意披散下来,像瀑布一样。 郑慕白有些看呆了,也感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孟桔从包里取出一瓶橄榄油,随意取了一点儿抹在发梢上,刚才还因为定型胶喷多了略显干枯的头发瞬间恢复了光亮。 “怎么不说?”孟桔问。 郑慕白这才回过神来。他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横冲直撞得问:“陆淑妤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 “原来你也是因她而来。”孟桔笑了笑。 “她是我妹,我当然要为她讨一个公道!你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恶毒,可以间接害死那么多人,害死了周迟萧,现在又害死了陆淑妤!”郑慕白几乎是气急败坏。 孟桔抱着胸,无比冷静得凝视着郑慕白。 “郑慕白,我毁掉的人何止这些,只是世界以何种方式去手刃我的面孔,我就将世界踩在脚下,不惜一切代价。” 郑慕白并没有听懂孟桔的话。他上前一步抓住孟桔的肩膀拼命摇。 “那你为什么要毁掉我身边的人呢!一次又一次!你知道我有多痛吗?!世界怎么对你的,你去报复世界啊,你干嘛要扯上我!你真的是个灾难,自从碰上你,我的世界就没安宁过!!!”剧烈的咆哮让郑慕白的声音嘶哑,并且伴随着耳鸣。 “是我的错吗?郑慕白,你又忘记我了。”孟桔喃喃道。 “什么?”郑慕白问。 “我是孟桔啊,你为什么回避这个名字?”孟桔沉下嗓子喊道。 郑慕白停下了摇晃的动作,该死,撕裂一样的疼痛又排山倒海得来临了。 孟桔的长发被晃到了眼前,遮住了她已经颓然的脸。她在发后轻轻喘气,然后蹲下来望着郑慕白。 “你为什么要忘记我?啊?”孟桔唇边游离着不甘的气息。 “你是谁?!”许久之后,郑慕白抬起头,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吼问。 孟桔没有回答,却扯开唇角笑了。似是不甘,又似嘲讽。她从包内拿出火柴与雪茄,然后点燃。一股浓烈的气味弥散开来。 郑慕白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他摇着手,难受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郑慕白,你不记得我,那还记得这个味道吗?”孟桔任由雪茄的味道弥散在跟前,她要一个肯定的结果。 谁知郑慕白踉踉跄跄得爬起来,还没冲到门口就剧烈呕吐了起来。望着他因为呕吐而浑身痉挛的背影,孟桔竟然欣慰得笑了。 “你看,你的记忆忘了我,忘了这味道,可是你的身体还记得。这是你以前最喜欢抽的雪茄,罗密欧与朱丽叶,后来出事之后,你每次闻到这个味道就吐。可是我却染上了这个瘾。味道越大,我越欢喜。”孟桔淡淡得说着。 郑慕白,人间别久不成悲。可是我却独自沉吟到如今。 第三章——壮大一场静默如斯的回忆。 (一) 天摩大厦的门前被围挤得水泄不通。警车出没,所有的通道都被黄色的警戒线圈住。这是因为,天摩大厦今天要迎来一场别开生面的大型艺术品拍卖会。前来作客的嘉宾除了鉴定学家外,更多的是一些附庸优雅的明星与老板。 各辆名车的主人旖旎而来,引来一波群众看热闹。他们所带来的这种名人效应就像在走红地毯一样。而孟桔的姗姗而来无疑是这次拍卖会最大的惊喜。记者们也纷纷私下揣测孟女王是奔着哪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来的。 当所有嘉宾在大厅坐定后,主持人带着一脸悦色出现在台上。她滔滔不绝得介绍着本次活动的赞助商与主办方,身后的大屏幕上播放着那些艺术品的图片,时不时得引得台下的嘉宾发出低低的惊呼。 拍卖活动有条不紊得进行着。孟桔有些不耐烦,她频频侧身问旁边的助理:“你确定那鬼东西今天会被拿出来拍卖?” “我确定,我之前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了。”助理朝孟桔使出一个让她放心的神色。 “那为什么刚才屏幕上没看到?”孟桔又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我得到的消息应该没错啊,能证明薛主编没有犯罪的证据就在——” 女孩子稍稍迟疑的疑问句被主持人故作神秘的介绍语打断。孟桔也明显可以感觉到现场所有人都腰杆儿一直,因为——压轴的艺术品就要上台了。 是真是假,即将揭晓。 “接下来的这件艺术品不能说是价值连城了,应当说是无价之宝。它是中世纪时德古拉伯爵送给他的心上人——伊丽莎白公主的定情礼物。据说当年在一场大战中,奥斯曼的奸细潜入古堡散播德古拉已经的消息以试图迷惑人心,谁知伊丽莎白公主却信以为真,竟然跳河自杀。德古拉伯爵凯旋后得知这个消息痛不欲生,于是他开始大肆杀戮,成为了历史上一名赫赫有名的吸血伯爵。”主持人绘声绘色得讲着这个故事,而台下的嘉宾却没有听得津津有味。 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图。图上的宝石呈血红色。与其它宝石不同的是,它散发出的却是黑色的光芒。大厅的灯光就在此时恰如其分得熄灭。一切颇有诡异的色彩。 当大厅的灯光再一次亮起来时,主持人便开始了拍卖仪式。 “这颗无价之宝起拍价是——”主持人刻意拉长语调,拖着观众的胃口。 “三千万美元起拍。”当她报出这个价时,台下大部分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呵,不是说是无价之宝么?那就应该贡献给国家博物馆啊,拿出来拍卖算什么?”助理有些气愤。 “不着急,这个玩意儿,值这个价。像之前的海洋之心也是稀世珍品,世界上就几颗。所以被拿出来拍卖的时候一直炒到了上亿美元,最后被一位阿拉伯石油商买走。而这个德古拉伯爵的钻石,世界上就这么一颗而已。”孟桔逐字逐句,缓慢得说。 环视一圈后,孟桔带着犹如胜利的笑容望着助理说:“这样的价格,一般的富商明星都很难承受得起。所以你看,他们都蔫了。” “三千五百万。”台下一个沉稳的男声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得朝他望去。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他举着号码牌,眼神坚定。 “哟,后起之秀啊。”孟桔微微上扬了语调,唇角多了一丝顽虐。 “四千万。”孟桔的助理在孟桔的示意下不甘示弱。 “四千五百万。”年轻的男人继续加码。 “五千万。”助理喊。 “好,五千万一次,还有没有再加的?”主持人面露近似癫狂状态的兴奋神色。 “五千五百万。”男人面上始终不带一丝表情。而这样的面无表情对于孟桔来说就是一种挑衅。 “你不需要跟了,他是来抬价的,可能是内部操作。”孟桔低着声音说道。 “什么?”助理瞪着杏仁一样的圆目。 孟桔没有再解释,她直接举着助理的手,而助理的手上高高拿着号码牌。她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却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都震住。 “我出一个亿。” 不急不缓,不给任何人打擦边球反击的机会。这就是孟桔。 “先生,我出的这一个亿可是美元,你还要继续跟吗?”孟桔用社交礼仪的微笑注视着他。 在场的嘉宾窃窃私语,没有一个不为之震惊的。全国首富的掌上明珠,她的财力果然不容小觑。 年轻的男人脸上终于起了一丝为难。僵持了一会儿,他撤下了手中的牌子。 “一亿一次,一亿两次,一亿三次,好,成交!”一锤定音。 拍卖而出的艺术品会由一级警卫送往嘉宾的住所。年轻的男人在路过孟桔身旁的时候说了一句:“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还要?”助理耳朵尖,立刻反驳回去。 孟桔眯着眼睛,眼角有笑意。她知道男人还有话要说。 “传说海洋之心之中的‘希望’曾给它的每一任主人都带来厄运,而德古拉伯爵送给伊丽莎白的这份定情礼也是带着诅咒的,你不怕?”男人抱着胸膛问。 “西方的吸血鬼也就是一种传说,充其量是一种文化。我何必去为了这种荒谬的文化而放弃这么一件好东西?”孟桔反问。 “它会带给你带来灾难的。”男人耸了耸肩膀,随后掉头就走。 助理忿忿不平。 “你说那玩意儿会带给我诅咒嘛。”孟桔玩味得说。 “小姐,别听他瞎说,他是吃不到葡萄喊葡萄酸。”助理迅速回应道。 孟桔笑着望了助理一眼,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诅咒她不怕,要是怕诅咒怕报复,她早就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了。只是,如果这颗钻石出了什么毛病,那可就麻烦了。 “你先回去,然后派人将这颗钻石带到警局,记得带上辩护律师与公证员,让警察将薛绍时无罪释放,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孟桔吩咐助理道。 “啊?带这颗钻石去干吗?”助理惊诧的表情足以吞下一个石子。 “这是可以救薛绍时的证据。”孟桔的态度如此笃定。 “不是说薛主编偷——哦不,不小心拿走的是一件宋代宫廷的青花瓷盘嘛。”助理不解。 “真的只是一件青花瓷器的话,那商贩子就不会那么气急败坏了,与其将薛主编告上法庭还不如用这件瓷器卖薛绍时一个人情。”孟桔解释。 “原来他们当初借给《Logo》拍摄用的并不是青花瓷盘而是稀世珍宝德古拉钻石?”助理惊呼出声,她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孟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眼眸下垂,低低得说:“生意人狡猾的心理你还没能懂,这就是声东击西。” “薛主编怎么会偷这个钻石,不可能啊。”小助理又像想起了什么。 “你看连你都不信,你叫大多数人如何去信服?”孟桔微微弯了弯唇角。随后她的表情又严肃了起来道:“只是这背后必定有一双大手在操控所有的事情。” ——“啊?” ——“这鬼天气又要下雨了。” (二) 孟齐全在孟桔二十二岁生日之后便将三家子公司归划到孟桔的旗下,这是给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孟齐全在董事会上正式承认孟桔继承权的一种方式。 要说民间没有舆论是不可能的。就是孟齐全的前妻们不停得出现在媒体前哭诉这些事也就够热闹了。那些有儿子的还好,没儿子的只能拿着孟齐全每个月给她们的赡养费过活,虽然也都是大手笔,但是一旦有一天孟齐全归西了,这些女人就跟古代宫廷内的那些没有儿子依靠的太妃一样孤苦了。 孟桔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她们都明白。何况孟齐全归划给她的全部都是孟氏旗下盈利最厉害的公司。 董事会上,长长的会议桌前,全部都是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而坐在主席位置上的却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姑娘穿着一件碎花的连衣裙,裙子的袖口绣着“M”的字母样,一看便是意大利首席裁缝铺的师傅拿着设计图样为她量身定做的。 “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行政主管,希望你们认真工作。我不会每日来公司,但是我希望你们所有人不要像我一样,因为你不是我。公司所有的账目从今天起交由我勘察,希望你们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好,因为你也不是我。无论是谁,违反公司日常制度一次,扣除整月全额奖金。”孟桔始终带着迷人的笑容,就像她在镜头前一样。 温言软语,逐字逐句却说得那些男人面面相觑。她没有给任何人特权,没有给任何人台阶下,包括老员工。大家都曾听说这位孟女王的厉害,她在时尚圈内叱咤风云,如果将这份厉害用到公司的管理上来,那大家的好日子恐怕真的是到头了。 从电梯出来时,所有的员工都是低着头向孟桔行礼的。而过道上,孟桔听到一声调笑的声音。 抬头一看,一个身高颇挺拔的男孩儿正在跟穿着公司制服的一名女工作人员调笑,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名模样循规蹈矩的女人。 男孩儿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是许牧,上了个综艺节目刚红起来的那位平面男模。”助理上前一步,在孟桔耳边提醒道。 孟桔点了点头,然后回头问:“我们公司怎么会有男模在?” “他是我们接下来要推出的一款情侣手机的形象代言人,来公司看看。”助理回道。 孟桔笑笑便打算离开。 身后被一声“桔子姐姐”拉扯回头。简单,干脆利落的一声。孟桔回过头,那名叫许牧的男孩儿喊得极其自然。 许牧小跑着上前,他叉着腰,轻喘着气,一张娃娃脸上堆满了惊喜。 “桔子姐姐,还记得我吗?我是小木头啊。”许牧急切得说。 小木头?小木头! 孟桔的眼神微微游离了一下,然后猛然惊醒。 “你就是当年的小木头?都长这么大了。”孟桔笑着,软软的声音也清丽得如同珍珠落入玉盘。 “我还以为桔子姐姐现在认祖归宗,变成首富的女儿了就不认识我了。”许牧也笑。 “怎么会?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孟桔咯咯笑着,也轻轻拍打了许牧的肩膀一下。 “当年自从你被接走后就没了音讯,想不到上天冥冥之中给出了安排,我们居然会在这样的场合遇见,怎么样?你桔子姐姐今晚请你吃饭?”孟桔主动约了饭局。 “好啊,求之不得。”许牧爽快答应。 其余人看得目瞪口呆。在他们眼中不近人情的孟女王居然也会如此亲切,而她和许牧的“想当年”又变成了新的一轮话题。 (三) 郑慕白像疯了一样找寻一些旧物。他的双眼微瞪,还泛着猩红的血丝,就仿佛几天没睡觉一样。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五年来的一切就是一场空白。 “慕白,你在找什么?”高跟鞋尖锐的“蹬蹬”声与地板发生摩擦。蔡多芬站在门口奇怪得看着自己的儿子翻箱倒柜,他的举止粗暴不堪,像一头禁锢很久了的野兽。 “他在找什么?”寻问儿子无果,蔡多芬转而问一旁站着的女佣。 “夫人,我也不知道。少爷一回来就这样。”女佣讪讪的,有些害怕。 蔡多芬径直走进房内,她扯住郑慕白的胳膊问:“你到底在找什么?!” “妈,孟桔是谁?”郑慕白一停下来却抛出这样的问题。蔡多芬愣了愣,随后便笑了。 “妈也不认识,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名字?”再精明的狐狸也会露出些微的破绽,就比如蔡多芬认为自己的掩饰举动很果断,嘴角的那不自然的搐动还是被郑慕白发觉了。 “妈,你骗我!你认识她的对不对?!”郑慕白一把甩开蔡多芬的手却又转而抓紧了她的胳膊。 蔡多芬惊觉自己儿子的手力很大,突兀的疼痛让她幡然醒悟。那个女孩儿,又回来了。 “慕白,妈妈再跟你说一遍,我不认识,妈妈没必要骗你。还有,你告诉妈妈,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你——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蔡多芬错愕得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郑慕白揪着自己的头发,看上去异常痛苦的样子。 “这几天这个名字就像一块烙印烙在我心底一样,每次想起时就难受,好像喘不过气来一样。可是一仔细去想,头就会疼,像有无数只会飞的虫子围着你嗡嗡叫着。”郑慕白抬起头,面颊上满是泪水。 蔡多芬的手有些颤抖,她沉吟了一会儿,说:“你不要再去想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说完,她打算离开。 “孟女王就是孟桔,我居然要依靠一种雪茄的味道才能记起。”像是说给蔡多芬听,也像是低低的自嘲。 蔡多芬的背影僵硬在那里,然后缓缓转过身,脸上写满诧异。 “你——说什么?” 记忆中曾经远观过的名媛怎么可能是那个到处撒泼的女孩儿。模样也不像啊。蔡多芬微微摇了摇头,目光触及到郑慕白的鼻尖,突然怔怔得出了神。 五年前的那场事故中,郑慕白宁愿自己去死也要护着那个女孩儿的安全。他在昏迷过去的前一秒,左手还保持着紧握的姿势。他就好像是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内用尽全身力气握着女孩的手,然后将女孩儿圈禁在自己怀中,他以为这样所有的冲击力就会向他砸来。直至——汽车翻时,他被甩出窗外。 厚重的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脸,血肉模糊,当时的场面惨不忍睹。据说前来救援的医生护士都哭了。郑慕白这条命就是捡回来的。他的面部容貌全毁,医生建议植皮整容。当几个月后,蔡多芬亲自揭开儿子面部的纱布时,手都是颤抖的。 她迎接的是一个全新的面貌,可是这个全新面貌的主人与她是有着血肉关系的,她逃不了。只是蔡多芬没想到的是,郑慕白失去的不光光是自己原先的面貌,还有他原先的记忆。不是全部,也不是那五年,只是关于那个女孩儿整整五年的记忆。 蔡多芬毁灭了所有关于郑慕白与那女孩儿之间的东西,甚至他们家从此不买桔子。如此小心翼翼,可是五年前的劫,该来的总会来,这是命运设定的捉弄。 那件事故后,女孩儿便消失了,消失在案发现场,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直至她重新出现的时候,旖旎了一大片风景。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惊天地,或者泣鬼神,无人得知。 (四) 许牧低着头在发短信,时而抬头对着孟桔温润一笑。 “尝尝这一家的松露,产自阿尔卑斯山,淡淡的,还有泥土的香味儿。”孟桔在餐厅服务员端上菜后提醒许牧道。 “好的。”许牧皱着眉头按下发送键,然后蹙紧的眉头瞬间展开来。 孟桔接过服务员盛好的一小碗汤,笑着调侃:“女朋友吧?看把你紧张成这个样子。” “等一下。”许牧拿过汤,然后仔细得搅拌着,不时吹拂开热气。孟桔看了心底顿时暖暖的。 “我哪有女朋友?”许牧随口回道,语气淡淡的。 孟桔笑得促狭,一脸不怀好意。 许牧却猛得抬头反问:“桔子姐姐怎么不交男朋友?莫不是——” “不是!”孟桔迅速反驳。其实她并不清楚许牧‘莫不是’之后的话语,只是因为心慌,所以快速否定。 “那桔子姐姐看看我如何?”许牧唇角一抹笑容,依旧淡淡的,眼眸底却不动声色得染上了一层黯淡的星辉。 “啊?”孟桔全当他开了一个玩笑。 正当孟桔准备讽刺许牧这个小木头长大了开始学坏了时,许牧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孟桔拿汤勺的手。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包厢的门被踹开,一拥而进许多记者。 他们兴奋得举着相机,“咔咔咔”得照着,头条,又是头条。孟桔看着他们兴奋到扭曲的面孔有些愤怒,却没有力气站出来指责。她“腾”得一声站起来,高跟鞋却一滑,一个趔趄,居然扑倒进许牧的怀中。 她挣扎着要起来,眼前却是一片朦朦胧胧。孟桔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强压着自己,却无奈反抗不了。 ——“我女朋友喝醉了,你们让一下,不要拍她好吗?” 这是孟桔尚有意识前记得的最后一句话,出自许牧一张一闭的嘴唇,像被沙滩遗弃的贝壳。开启后露出的不是珍珠,而是毒雾。 孟桔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凌乱的酒店房间内。许牧不在,卫生间暖黄的灯光亮着,不一会儿传来了水的流声。她站起来,脚踝碰到床单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所发生的一切。 她——被算计了! 这种事原本不会在她身上发生,可是如果算计她的对象是许牧的话,她根本就不会设下任何防备。 “要不要去洗个澡?”依旧是淡淡的声线,在孟桔背后响起。 孟桔转过身,看见许牧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许牧旁若无人得解开白色的浴巾,健硕的胸膛与他泛着奶油气的面孔微微不符,却也泛着秒杀少女的魅力。 孟桔没有回避,她面无表情得看着许牧,她需要他给她一个解释。 许牧自顾自得笑了笑,然后缓缓走到孟桔面前,蹲下。他将手放到了孟桔腿上,然后在睡衣上蹭了蹭。 “桔子姐姐,你包养我吧。你对我好,我就对你专一,如何?” 孟桔不可思议得看了看许牧。随后,她将许牧的手放下,清冷的语调响起:“小木头,我还这么称呼你的时候,你最好就收手。” 许牧突然大笑,然后他叉着腰说:“你的身体干涸得太久了,那么年轻柔软的身体,为什么要浪费呢?给我想要的,我也给你想要的,为什么不呢?为什么要假装清高?” 有些事回过头来想想,就会露出破绽。 “你是什么时候下的药?就在拿过那一小碗汤的时候么?你又是什么时候叫来的记者?在坐定餐厅的时候发的短信么?”孟桔自问自答,眼底的凌厉已经愈来愈明显。 “桔子姐姐一直聪明,从以前换苹果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所以现在桔子姐姐还要继续聪明下去么?”许牧笑问。 孟桔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当年那个有些腼腆木讷的小男生与眼前这个邪恶的小男人联系在一起。他们是同一个人吗?还是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不知不觉,一个人居然就改变了那么多。 “你——很缺钱么?”孟桔问。 “不缺,我就是喜欢你,想得到你。我从以前就喜欢你,可是你一直拿我当弟弟。后来我走后很努力得才走进了这个圈子,我想接近万众敬仰的孟女王,还是不是我记忆中的桔子姐姐,那个为了给我换苹果而被楚妈妈罚站了一个晚上的桔子姐姐。”许牧看着孟桔慢慢会说道。 孟桔差一点就信以为真,可是又看到了他眼底的躲闪。 “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孟桔一边低问一边将自己的衣服直接裹在睡衣外面。她拉开酒店的房门。 “你经历了些什么我就经历了些什么,你所受的伤痛我不比你少一分,只是你比我幸运多了。”许牧背对着她,看不到神情。 孟桔顺手将房卡从开关处取下,丢在地毯上。然后她慵懒的语调响起。 “祝你睡得安稳,一夜好梦。” 许牧站在黑暗的房中,慢慢有气无力得倒在床上。 桔子姐姐,我本该就跟你是一种人。 她的十七岁,与一个人纠缠得至死方休。她的二十二岁,依旧与他无关联。 走廊无人,昏黄的灯光照出孟桔手臂上的咬痕,红色的,触目惊心。孟桔的身体感觉不到异样,只是觉得脚步沉重。可记忆中那凌乱的房间与床铺,以及自己所能瞧见的吻痕那么明显,就可以推断出昨晚的“战斗”有多激烈。 “该死的。”孟桔低头咒骂了一句。 (五) ——“将许牧的这期专访撤掉,改换其他艺人。” ——“为什么?我们已经出菲林了啊。” ——“我是主编,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Logo》的编辑部一大早就弥散着炮火味儿。有编辑拿着资料文件从薛绍时办公室内出来的时候双眼通红,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哟,谁惹我们薛主编生气了。”语气不急不缓,薛绍时抬头一见,正是孟桔斜倚在门口。从门缝处可以看到办公室外的一干工作人员都在瞧着这边。薛绍时只朝他们一瞪,他们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你怎么来了?”薛绍时淡漠地问。 “来看看薛主编一大早怒发冲冠为红颜的精彩画面。”孟桔走过来,将门轻轻带上。她手中的纸杯内是刚煮好的咖啡。 “楼上咖啡厅现磨现煮的,知道你不喜欢喝速溶的。”孟桔唇角的微笑恰到好处。 薛绍时眼底的冷冽慢慢浮上了些许柔情。可是仅仅是那一瞬,他便低下了眸子。清了清嗓子后,他问:“你今天没有事么?如果孟小姐来这里只是为了送给我一杯咖啡或者嘲讽我一两句的话,那孟小姐还是请回吧,我今天很忙,改天再向孟小姐赔礼道歉。” 孟桔嘴角灵动一扯,她只用了一根食指便将薛绍时面前的笔记本轻轻盖下。薛绍时抬起头,愠怒道:“你到底想干吗?” “得救的人不应该对自己的恩人说一句感谢吗?”孟桔随意翻动桌上的纸张文件却不细看,像是不经意得问起。 薛绍时没有说话。久久之后,他绕开话题。 “我将许牧的专访撤掉了,改换了其他艺人。” “对我说干吗?关我什么事?”孟桔不打算放过他。 薛绍时将手边的一份报纸推给她。孟桔拿起来一看,报纸头条是她自己与许牧并肩走入酒店的照片,配图上的文字也充斥着“开房”、“夜晚”等暧昧不清的词眼。 孟桔随意翻了翻就丢下了报纸,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这就是你随意撤掉许牧专访内容的理由?”孟桔收起招牌式笑容,冷然问道。 “你不在乎?”薛绍时愕然。 “不是不在乎,而是我想不懂这与你有什么相干。实在看不出薛主编是那种舍己救人的人,倒像为了一己之私。”孟桔话中透着讽刺,而这种讽刺太过意外。就好像是要挑破什么东西一般。 五年了。她与他之间的纠葛已经整整五年了。五年前的他在雨夜里收留过她而不碰她,五年后的她在突如其来的事故里破釜沉舟,为他留得清白。她不想欠他的,最不想欠的就是他的。 薛绍时陷进办公椅中颓然。 孟桔走近他,顶级香水品牌的味道若即若离,却比不上当年沐浴后的香皂气息。 “你喜欢我的对吧?隐忍了这么多年不累吗?”孟桔一语道破玄机。 薛绍时顿时骇红了脸颊,就像夕阳西下不知所措的少年一样。他不停翻着桌上的文件,但是掩饰的意图太过明显。 “因为许牧与我传绯闻你不开心,所以你就自作主张取消专访内容,你没有去想过损失怎么弥补,我更愿意相信你早就衡量了损失,只是你觉得那不足以让你解气。那么稳重的你,怎么就在遇到我的事的时候,变得那么小孩子呢?——”孟桔呐呐吐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薛绍时坐如针毡,他打断道。 “为什么孟禹旋说你是因为我才进了监狱,就在我准备去伊里安岛的前一个礼拜。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总有理由吧?理由是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孟桔眸子里闪着朦朦胧胧的疑惑,这也许是她到现在为止唯一搞不清的关键点。 “我——”抿了抿嘴唇,薛绍时蹙紧了眉头。要怎么说呢?太难以启齿。这好像就是一个误会,也或者是一场预计已久的阴谋。 好在这时,孟桔的手机响起来。薛绍时才得以微微松了口气。 陌生号码,孟桔礼貌询问:“喂,您好,哪位?” 电话那头玩味的声音丝丝入扣:“你睡过我,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是许牧。孟桔忆起,不久前,她不动声色得删了他的联系方式。 “有事么?”孟桔平稳的语调如微风皱起。 “没什么事儿,就是看到最近的新闻铺天盖地的,接下来我有个新闻发布会,想邀请你一起去参加,我们一起承认我们交往了如何?”许牧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 没有反驳,没有怒斥。孟桔只是想知道他这么自信的缘由来自哪里。 “如果我说不呢?” “没关系啊,我猜到桔子姐姐不会同意的。只不过被曝光出来的只是我们进酒店的照片,真正精彩的好东西还在我手上呢。那一段DV,桔子姐姐在我的身下还叫着慕白哥哥的名字——”说到这里,许牧微微顿了顿,随后笑了起来:“你说精不精彩?” 孟桔站在那里,身影如雕塑一般僵硬。她没有再听许牧来自地狱般的消息,抬起头的时候,薛绍时也正瞧着她。 四目相对,无火花,无缤纷。 只是僵持了很久之后,孟桔的眼角一片潮湿。 (六) 【一个月前】 《Logo》编辑部内。 周边的氛围里弥散着紧张的气息。所有人都想一睹绝世宝物的色彩,可是谁又不敢靠近。那是无价之宝,他们碰坏了用命也赔不起的。 消息全部对外封锁。包括凡是参与这次拍摄任务的内部员工,手机电脑等一切联络工具全部上交,并且在拍摄期间吃住全部在公司。 据说这是宝石商人给《Logo》定的规矩。这一切都是为了世上仅一颗的德古拉钻石。 “怎么样?我够意思吧。”孟禹旋沉沉一笑,捶打了薛绍时肩膀一下。 薛绍时被眼前的珍宝晃得离不开眼,暗自吸了一口气说道:“这期杂志的销量应该会是一个巅峰。之前我们就打足了噱头,大家都猜想宝物究竟是什么,但是还没人知道是这个。”压抑着的深沉下还是藏着道不明的激动。 “宝石配美人儿,你这里的model都不够格。”孟禹旋抚摩着下巴,轻轻晃着他的食指。 薛绍时看了看孟禹旋问:“那你觉得——” “我妹妹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只有她的身份与气质才衬得上这颗无与伦比的钻石。”孟禹旋毫无悬念得揭开了最合适的人选。 薛绍时闷闷笑了。 ——“我从没见过你对小桔评价这么高过,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就觉得她是个祸害。专门骗你们家财产的。” ——“我也从没见过你在孟桔甚至别人面前这样喊她,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只有在她面前装。” 孟禹旋与薛绍时相视而笑。孟禹旋的笑里带着阴冷,而薛绍时的笑中却带着无奈。 “她的生日没多久了,你有想过送什么吗?”孟禹旋脱口问道。 “她会缺什么?她什么都不缺。”薛绍时摊了摊手,自嘲得笑了笑。 “这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她不缺,但是也要不了的礼物。”孟禹旋指了指散发异彩的德古拉钻石。 薛绍时不解,他没有说话,在等孟禹旋解释。 “借她戴几天走个秀也戴不坏,到时间还给那商人就好了。外面也不知道《Logo》借来的是钻石,都传闻是青花瓷呢。”孟禹旋说得云淡风轻。 薛绍时蹙起了眉头。这个主意有些荒谬。 “你想把对她的感情藏在心中到什么时候?到她嫁人了还是到你死?为什么不去争取一把?” “那不关你的事,禹旋,如果你是想借助我对小桔的感情来完成你的目标的话,你这个赌注不太聪明。” “薛主编不用这么语重心长的,用不用我的设计图样,决定权在你手中。” “我从来不喜欢把私人的东西扯进工作中来。” 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 薛绍时最后还是没有拿走德古拉钻石,但是钻石却丢了。内部的事情居然传到了商贩的耳中,商贩一怒之下将薛绍时告上了法庭,指定就是他盗走了宝物。不敢说是德古拉钻石,只得按照舆论的方向走,说是青花瓷。 事情的发展太过蹊跷,可是想想也能明白。 孟禹旋故意在孟桔面前作戏,让孟桔有了警觉。可是真正的德古拉钻石却落入了拍卖会的现场。孟禹旋是料定了孟桔一定会尽全力拍下那颗钻石,然后去监狱保释薛绍时。所以孟禹旋暗中派人抬价,这笔钱除了给拍卖会以及参与这个事件的人的好处外,其余的也是一笔极其可观的数目。而这个数目正好可以用来制作孟禹旋设计的新的成衣。 聪明人暗自想想都会明白。可是聪明人也不会将事情的始末公布于众。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重磅炸弹刚绑上时间表沉入海底。 滴答滴答,计时开始。 (七) 都说小时候,我们恨不能哭着哭着就笑,可是后来,往往我们笑着笑着就会哭。哭过之后的世界瞬间像被大雨冲刷洗涤过一样,是那抹眷念的蓝。 孟桔接到一个电话后匆匆赶到一个酒店的私人会所里。酒店的工作人员看到她会九十度弯腰敬礼,然后纷纷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她神色匆匆的背影。 约她见面的人是蔡多芬,而坐在蔡多芬身旁的是郑慕白。母子二人不说话,气氛比这空调打的低温还冷。 “你来了?”蔡多芬站起身,望着进来的人。她的态度有礼而疏离。 “伯母好。”五年前,五年后,孟桔依旧保持着这个称谓。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只是她的身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让人随意蔑视的小丫头了。 蔡多芬的后脊明显僵直了些。 “你能赴约我很高兴,毕竟你已经那么出名,也一定很忙吧。先坐下来喝杯茶吧,我——”蔡多芬的话还未说完即被孟桔打断。 “伯母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请我来不是喝杯茶这么简单我知道。我喜欢开门见山的方式,五年前伯母就知道了。”孟桔带着温婉的笑容,语句却锋利得像一把刀子。她没有在看蔡多芬,而是用眼神扫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郑慕白。 郑慕白望向她时,孟桔似笑非笑。 蔡多芬面色有些难看,她被孟桔驳回却挑不出她的错,她没有不礼貌。这几年里,她的本质没变,处世交际上倒精明了不少。 郑慕白终于开口道:“我已经记起了你,孟女王,就是孟桔。我妈妈说我之所以再三想不起孟桔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个名字带给了我灾难和不好的回忆,自五年前的灾难过后我就得了选择性失忆症,忘却的恰恰是最不想回忆起的事情。” 最不想回忆起的事情,就是最铭心刻骨的事情。郑慕白娓娓道来,像在诉说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郑慕白淡漠的神色,不知道蔡多芬是怎么跟他讲这一段故事的。 “所以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证明你妈妈跟你说的话都是对的,是吧?”孟桔聪明得一语道破。 郑慕白微微蹙起了眉头,他说:“当年的车祸是你一手造成的,仅仅是为了报复我妈不让我和你在一起?你报复不了我妈就对我下毒手,以至于五年后的今天,你把毒手伸向了我身边的朋友,先是周迟萧,后是陆淑妤。” 几乎是步步逼近。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没有咬牙切齿却透露着彻骨的寒意。 蔡多芬似乎很满意这个场面。她将手伸向茶几,端起了茶杯放在唇边,气定神闲得泯了口上好的茶。 孟桔走上前,她的一只膝盖顶到了地毯上。她抬头仰视坐在沙发上的郑慕白,凝视了很久很久。这张脸陌生又熟悉,她只想从他的眼眸中洞悉出往日的柔情。 久久之后,孟桔的手轻轻覆上郑慕白的脸颊。沿着轮廓从上至下。 “眼睛还是那么好看,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的眼睛,每当你口是心非的时候,只有你的眼睛是最诚实的,它不欺骗我。” “鼻子整过了吧,你的鼻子没这么挺拔。” “这脸型也不对了,比以前瘦削了,你以前就很瘦的,可你非说自己是精瘦。” “还有这薄薄的嘴唇,都说像这样唇形的男人最薄凉无情了。” 孟桔自顾自缓缓说着,眼泪早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不顾蔡多芬的错愕,也不顾郑慕白的慌张。拉下郑慕白的脖颈,嘴唇就凑了上去,覆上郑慕白的唇。 转辗反侧,多年的爱恨情仇就在这一刻全部倒带。 第四章——遇见付之流年。 (一) 2006年冬。 海滨城市的“圣心”孤儿院内。一大群衣衫单薄的孩子赤脚在楼梯上走来走去,他们身上还穿着好心人寄来的秋装,据说冬装还没到。可是城市的骤然寒冷却不容许大家带着一丝质疑也要把所有人拉回残酷的现实。 而他们的脸上却都洋溢着易满足的笑容,澄澈的眼睛让人看了着实心疼。 然而,有一个人是与他们不同的。她的眸底有经久不散的寒气,她修长的脖子一仰,像高贵的白天鹅,与生俱来的贵气与这里的穷酸格格不入。所以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们都不喜欢她,总觉得她与他们之间有一层隔阂,天生消散不去。 这里的孩子都是没有姓氏的,有的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大家都唤这个女孩子叫桔子。此时此刻,桔子怀中搂着一个小男孩儿。 “卢阿姨,小木头高烧一直不退难道就不能带他去医院看一下么?或者找两粒退烧药给他也好的啊。”桔子扯住一个中年女人的胳膊说道。 这位卢阿姨不耐烦得甩掉了桔子的拉扯,然后阴下脸喝道:“还看医生?感冒发个烧又不是什么大病,反正死不掉,浪费那个钱干吗?!” “可是小木头才十一岁,你现在不‘浪费’钱给他看病,他要是死了,你得‘浪费’更多钱给他送葬。”桔子直视卢阿姨,周边孩子的聒噪更衬得她与众不同的冷静。 卢阿姨觉得她的目光太过骇人,好似一种逼迫,直逼她的心灵。 “死丫头,你说话能不能好听一点儿!”卢阿姨恼羞成怒一样得扬起手,好像要掌掴桔子一样。 小木头害怕得将头埋在桔子怀中,他紧紧贴着桔子的身体微微发抖。桔子没有躲闪也没有回避,她直盯着卢阿姨,从容不迫。小木头浑身滚烫,桔子心里的担忧油然而生。 四目相对,不一会儿,卢阿姨觉得有些于心不安了。 她转身就走,可是走了不到两步又回头,语气缓和了一些道:“你带他去楚妈妈那里拿些药吧,去医院怪贵的,我们院也没那个闲钱。” 桔子冷然笑了笑。每一年都有所谓的慈善企业或者穿着光鲜亮丽的人来到这里,他们带来的钱都去了哪里? 桔子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拉着小木头离开,径直去找楚妈妈了。 吃完晚饭的时候,楚妈妈拿着一个大筐,里面盛着满满的都是苹果。可是那些苹果因为放得太久外面的皮都皱了。可是那些孩子们看到水果依旧是很激动的样子,纷纷一拥而上,被楚妈妈训斥后,就都排着队等着发了。 发到小木头手上的是一只很小的苹果,还坏了一个大洞。咬掉那一个大洞外,果肉根本就所剩无几了。桔子见况将自己手上的苹果塞给小木头,可是小木头眼睛依旧瞄着楚妈妈手中的筐子。 原来筐子的底部都是一些上好的红富士,粉红粉红的,看上去就很诱人。桔子低声告诉小木头:“那是妈妈们自己吃的。” 小木头抬头看了一下桔子,然后懂事得点了点头,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红富士的方向,悄然咽下口水。 夜间,吃下药的小木头病情越发严重起来,并不见好转。 “来,多喝一些开水,出一身汗就好了。”桔子拿着一杯热开水端到小木头面前道。 小木头声音嘶哑的,听起来便让人心疼。十一岁的男孩儿,却出落得瘦瘦小小。普通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里,都是宠着惯着养身体的。但是在孤儿院内,他们都是没人要的人,只求温饱,有的时候这一点也满足不了。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等着被好心人家收养。 “桔子姐姐,我想吃苹果。”小木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桔子愣了愣,她明白小木头所说的想吃的苹果是筐底的。 “小木头乖,我——” “桔子姐姐,我想吃苹果。”又一句喃喃的重复。小木头烧得满面通红。其实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人都会变得很卑微,就算是愿望,也是很卑微的,对于一般人来说,不值一提的。可是人在极度脆弱的情况下就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小小愿望了。 “小木头乖,我去帮你想办法。”桔子柔声说道。她实在不忍拒绝小木头这个要求。 她刚进这个地方的时候,不哭也不闹。自小她就比同龄女孩儿成熟,因为她没有生长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母亲离去后,她沦落到这里,俯瞰一切,也不屑一顾。所有的小孩儿都有自己特定的玩伴,谁也不愿意去搭理这么一个高傲的女孩子。只有小木头喜欢黏着她,说这个姐姐好漂亮。 桔子是漂亮,不沾染这个尘世间一丝泥泞的漂亮,有雨后的清新。 身上还有一个烂苹果,是自己的那一个。桔子蹑手蹑脚得跑进楚妈妈的房内,看见还有好几个红富士苹果放在桌子上。 楚妈妈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桔子颤抖的手伸过去。当她成功得将自己的烂苹果与其中一个好苹果换了个个儿之后,她终于松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也是她最后一次做这种事。桔子在心底安慰自己道:这不是偷,这不是偷,这只是权益之计。 谁料,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身后的一只手抓住她。 桔子回头,黑暗中看清楚是楚妈妈的脸。 “哎哟,是谁整天摆着一副小姐的架子,现在却在这里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楚妈妈尖酸刻薄的嗓音传来,一句一句叠加,瞬间提高八度。 桔子的自尊心在楚妈妈难听的揶揄下彻底瓦解。 “我没有偷——” 话还没有说完,“啪”的一记耳光扇在桔子脸上。 屋内万籁俱寂,一轮明月照着这个凄苦的人间。 桔子站在门外,时不时用嘴在手掌心哈气,然后左右手反复搓,最后揉在脸颊上。 这是一个严寒之夜,也是一个不眠之夜。 小木头高烧不退,桔子被罚站在门口一夜。 (二) 灯红酒绿的夜总会门口停着很多辆名车。 桔子站在门口踌躇了很久,就像那一夜她偷偷去给小木头换苹果一样。她在内心劝说了自己很久。而这次,会比那一次还要久。 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带着好奇的眼光瞧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儿站在门口却不进去。 “来面试的么?”楼梯口走下来一个穿白衬衫戴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腰上还别着对讲机的年轻男子。 “恩。”桔子朝年轻男人点点头。 在这里,没有人关心你的出身,你的学历,你的一切信息。男人径直把桔子带到三楼一处办公室内。里面的主管问了一下桔子的年纪。 “你多大?” “十七岁。” “还没成年?”主管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桔子站着没有说话。没有这个年纪小女孩该有的慌乱,却有着这个年纪小女孩有的青涩。落落大方的,她只是静静候着主管的下一句话。 “先做着吧,很多客人都喜欢你这种的——”顿了顿,他又接着说:“学生妹。” 轻描淡写的这三个字冲击着桔子的内心。她不想承认是自己堕落了,可是她确实需要钱。她不忍心再看着小木头隐忍难过的模样,她想照顾好他,可是她没有能力。 如果有一天,她强大起来了。她会把全宇宙最好的东西都赠与给他。桔子默默地想着。 主管丢给桔子一套粉色的曳地礼服裙,还未来得及细化妆,就带着桔子去往一个包厢。桔子裹在身上的礼服裙稍显大,她一边用手捂着胸口一边略显不安得走在队伍里。 整个大包都显得富丽堂皇,比桔子自小看过的很多地方都豪华。鹅黄色的真皮沙发,泛着透明光泽的水晶杯,以及地上铺的纯羊毛地毯。 坐在沙发上的几个男孩儿模样看上去太年轻,应该和桔子差不多大。 坐在中间的男孩儿一脸的戏谑,他眯着眼睛逐一扫视站在他面前的美女们。目光停留在桔子身上时,他笑了笑,然后翘起二郎腿,后仰在沙发上。 小小的年纪,即便装得再像,那稚嫩的架子骨也撑不起大爷的排场。可是这些个一看便知是纨绔子弟的男孩儿却硬要装。 桔子被盯得极不舒服,从头至尾就是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她突然有些后悔来这个地方赚钱了。可是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 “好,就她了。”男孩儿大腿一拍,“钦点”了桔子陪。 “让她坐我旁边吧。”又一个男孩儿开口说道。 桔子惊得抬头,说这话的是坐在最边上的男孩儿。可他并没有瞧桔子一眼,只是低头从果盘里了拿了一块西瓜吃。 坐在中间的男孩儿愣了愣,随后又哈哈大笑道:“咱不愧是兄弟,看女孩儿的眼光都一样。既然郑慕白你喜欢,那就留给你了。” 慕白。其往也如慕,白驹而过隙。桔子只是在人群里多看了那个叫慕白的男孩儿一眼,就觉得他跟他们都不一样。 郑慕白闭着眼睛斜倚在沙发上睡觉,他身边的其他人纷纷搂着小姐寻欢作乐。桔子不敢叫醒他,便一个人无趣得盯着屏幕,听着耳边的那些男男女女打情骂俏。 桔子就这么僵硬得坐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后来,坐在中间的男孩儿提议玩游戏。游戏的规则是转酒瓶儿,转到谁谁脱一层衣服,不脱就罚三杯酒。 桔子强装起笑意看着他们玩,谁知道那么倒霉,酒瓶儿第一次停下的方向直指向她。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尤其是坐在中间的那个男孩儿。他带着邪邪的笑,不怀好意得望着桔子道:“脱啊脱啊。” 虽说是冬日,可是暖气开得很足的包厢内,桔子仅仅穿着一套紧身的礼服裙。 “不脱就喝酒。”男孩儿不给桔子自我解围的余地。 桔子望着他们统一的口径,感觉天旋地转的。她咬着牙,周边所有的人都模糊成一张面孔。带着嘲讽和看好戏的面孔。 包厢内的公主已经眼疾手快得倒好了三杯酒水。洋酒兑红茶,可是桔子不甚酒力。 “我来吧。”身边的人陡然拿起酒杯,一仰而尽。 桔子有些震惊得望向郑慕白。他依旧面无表情,放下酒杯后,他作势搂了搂桔子的腰,动作轻柔。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占过桔子便宜,还一度帮桔子挡酒。 “会玩骰子吗?”郑慕白突然开口问。 桔子摇了摇头。 “那就比大小吧。大于三就是大,小于三就是小,三也是小。你来摇,我来猜。我输了喝酒,你输了就喝红茶吧。”郑慕白淡淡说道。 一个晚上的时间在觥筹交错的映衬下很快推移到了十二点多。 桔子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小费,三百块。她捏着钱,突然百感交集,就这么红了眼眶。这几个纨绔子弟一边搂着小姐一边打着酒嗝走出大门。 桔子目送着郑慕白去开车,然后将车倒回正轨。 她内心突然翻滚来的情绪涌上心头。桔子跑过去,猛敲郑慕白的车窗。 郑慕白摇下车窗,问道:“怎么了?” 桔子突然怔住,半晌,她望着郑慕白稍稍皱起的眉头,才发觉自己的举止有多不妥。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如果遇到其他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桔子吞咽了许久,还是完整得将自己的谢意表达出来。 郑慕白有些不耐烦得看着桔子。他只是不喜欢这些花天酒地的应酬,更不喜欢那些胭脂俗粉的环绕。并不是刻意得作柳下惠状,去刻意得维护这个女孩子。如果非得说出他帮她解围的理由,那就是这个女孩子眉间的一种凛冽,那种傲气衬得她天生就不属于声色犬马的场所。 “没事。”简短的两个字的回复。 郑慕白瞄了一眼后面吐得七晕八素的他的朋友,不由又皱起了眉头。 “以后就算缺钱也不要来这样的地方,不适合你。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时间久了,你这个人的本质就会变了。“说完这些话,郑慕白摇上了车窗。 桔子站在北风中,四肢冻得僵硬,心底却暖暖的。 那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温暖。 (三) 薛绍时抱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态坐在沙发上,在他的身边,他的Boss一边猛敲桌面一边对着电话唾沫横飞得讲述一个策划方案。 终于,老板放下电话,用一种打量的眼神从头至脚看了薛绍时一遍。随后,他的眼底弥散出笑意,“小薛刚来不久吧,对我们《logo》所提供的工作环境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薛绍时拘谨得回道。他的手心已经被他掐出了汗。 “那把合同签了吧,你的试用期已经满了,刚才我听Vear说你的工作能力还行。你就留在我们《logo》做正式编辑吧。”老板表情严肃得把一份合同推到他面前。 三张薄薄的纸,密密麻麻得署了一堆协议。薛绍时看得头晕脑胀,他本想一条一条看仔细,却在夹缝中看到老板阴晴不定的脸。 于是,他迅速拿起笔在合同的最后一夜上签了字。 走出老板办公室的门,薛绍时深深呼了一口气。 坐定自己的办公桌前,薛绍时发现桌子上有一个包装很精致的小蛋糕。他抬头,发现每一个同事的桌子上都有一个相同包装的小蛋糕。 今天谁生日?还是公司有什么喜事? 正郁闷着,薛绍时听到背后传来银铃般愉悦的笑声。是她? Alice正坐在他背后离他不远的一处地方向他招手。薛绍时立刻明白过来,他不悦得蹙起眉头。Alice却笑得更欢了,还朝薛绍时扮了一个鬼脸。 薛绍时快步走过去,沉下脸问她:“你来干什么?” “寒假来这家公司实习啊,我让妈帮我找进来的。” Alice口中的妈自然是薛绍时的母亲。 “那这是什么?”薛绍时指着桌子上的蛋糕继续劈头问。 “蛋糕啊,我来实习,想跟同事搞好关系不行么?薛绍时,你怎么老是对我这副鬼态度,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 Alice终于憋不住了,她的唇角从上扬变成下撇,露出委屈的姿态。 薛绍时还想说什么,被一边看不下去的女同事拉走:“好啦好啦。” 薛绍时坐回位置上,将蛋糕丢进桌下的垃圾桶内,动作幅度极大,惹得全办公室的人面面相觑。 Alice的睫毛一低,豆大的泪珠就这么滚落下来。 薛绍时的手机震动起来,发出“呲呲”刺耳的声音。 (四) 天气微晴。暖暖的阳光照射在人身上格外舒适。光线折射过玻璃窗,打了个侧影,偷溜到刚睡醒的孩子们身上。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院长一大早就喊醒了所有的孩子,发给他们新衣服穿。其实说是新衣服,也不过是那些好心人淘汰下来不穿的捐来的衣服罢了,只是对于孤儿院的孩子们来说,这是一件值得欢欣鼓舞的事件。 所有的孩子一起站在孤儿院最大的一块空地上。那儿早就布置得一尘不染,准备迎接贵宾。据说这位贵宾是大企业家,也是大慈善家,可是慈善家的善款发放与对孩子们的笑脸永远都是存活于无数记者的闪光灯下的。 ——“咔嚓咔嚓” ——“郑先生,请您看这边。” 记者的闪光灯下,孤儿们很好很幸福,有学上有东西吃有衣服穿。独不见站在人群后的桔子讽刺一笑。 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她本就不属于这个被圈养的囚牢。 “作为一名企业的最高管理层人员,我代表我们企业捐赠给‘圣心’孤儿院一百万人民币。我希望这些祖国的花朵们儿能够都茁壮成长,明日成为祖国的栋梁!”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站在台上趾高气昂得说着。 台下便“啪啪啪”得响起一片掌声。伴随着“啪啪啪”的还有各路来的记者举起相机“咔咔咔”的声音。 桔子实在看不下去这样虚伪的嘴脸。她轻轻地离开了空地上。转过一个角,意外得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比她高很多,且胸膛厚实。 桔子抬起头一看,惊讶得“啊”了一声。这不是那晚救她于水深火热中的男生么?他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郑慕白。 男生突兀地伸手捂住了桔子的嘴巴。他另一只手放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其实就算他不捂住桔子的嘴巴,桔子也不会喋喋不休,她只是惊讶于与他的重逢。 桔子以为,她和他只是萍水相逢,再也没有遇见的可能了。 “我受不了我爸的啰里八嗦,所以找个清静的地儿歇一会儿。”郑慕白抬头看着桔子的正前方,桔子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目光很空洞的样子。 “那个给我们院捐款在台上发表演讲的是你爸?”微微怔了怔,桔子有些促狭地说道:“我没想到会再遇到你,挺惊讶的。不过你别跟别人说我在那里工作的事情,谁都不能说,要是被院长和楚妈妈她们知道,我会被赶出来的——” “我去跟谁说?”郑慕白微微笑了笑,看着桔子的双眸格外真诚。 “我去那里也是有原因的——”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子,桔子局促不安得低头搅着衣服的下摆。桔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解释那么多,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知道。”郑慕白又笑了笑,恬淡得很。 桔子看他对自己笑了两遍,心底仿佛开了一朵圣洁的玉兰花。他的态度比那晚还要好很多。 “你怎么知道的?”桔子反问。其实是没话找话说。无意识里想跟他多说说话。 “你的气质,跟夜店里的那些胭脂俗粉不同。不过,我也没想到你是孤儿院的。但是你的气质又不像过惯了穷苦日子的人,所以我怀疑你是家道中落了,所以来这里的?”郑慕白的语气带着些许玩笑的意味。 一语道痛桔子的心。谨慎的姿态固守成习,却在这一刻轻易拂去万象气息。 “我——”桔子张口想说什么,埋在喉咙口里的酸涩差一些汹涌而出。怎么可以跟仅仅两次的人说这些。 桔子突然觉醒,她的这种心态好像是一种依赖。可是对喜欢的人才有依赖不是么?这样的喜欢太突然,郑慕白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偶遇的陌生人。 路人甲又怎么可以携手天涯。 “想说什么?”郑慕白歪了歪嘴角问。 “没——没什么。”太过刻意地掩饰自己的内心,桔子觉得从小锻炼出的处事不惊在这一刻恍然决堤。 身份悬殊太大,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悲剧,那不如不让自己动心好了。就当少女怀春。 “桔子,你跑这里来做什么?!准备一下,一会儿你代表我们院的孩子们上台感谢郑先生,你举止比较得体。”身后,楚妈妈尖锐的嗓音划破这一刻的宁静。 在楚妈妈见到郑慕白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变成了一副极其谄媚的嘴脸。 桔子厌恶得扫了扫眉,却还是顺从得走了回去。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所以望不到在她身后,一道目光比这条路漫长。桔子,桔子?真是一个有趣的名字。 (五) 桔子第三次见到郑慕白的时候,不得不相信是命中注定。 她背着楚妈妈她们偷偷来到一家西餐厅打工,却在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就看到格外熟悉的身影。 桔子将工作服的衣领一直往上拉,直到露出肚脐。一旁走来走去的其他服务生看着桔子,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桔子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内心纠结了半天,桔子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露出一个标准礼仪式的微笑。 “先生,请问要点一些什么?” 桔子问的是坐在郑慕白对面的男生。她的语气轻柔,手掌心里却揉着汗。她在等待男生翻阅点菜单时,偷偷瞄了眼郑慕白。却没料到郑慕白居然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郑慕白突然笑了笑,像是一种了然于心。而桔子却觉得尴尬无比。郑慕白的笑容与小木头一样纯真。只是小木头是那种透明无杂质的孩子气,郑慕白就像一个顽童。那天,她站在台上发表感言,平时落落大方的她却在触到人群中他的眼睛时,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语无伦次,以至于台下的院长和楚妈妈她们脸色都变得很难看,结束后自然是骂了她一通。 “两份腰果色拉,你记下了吗?喂喂,我说三遍了——” 桔子猝然抬起头,发现点单的男生面上已经有怒色。她连忙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新来的,所以——” ——“别跟人家服务生发火了,瞧你那样子。” 他再一次帮她解围。桔子用感谢的眼神望向郑慕白。郑慕白颔首笑了笑。 “好小子,什么时候看你帮一个服务生说过话?你们俩认识吧,还在我面前作戏。”男生想了想,便促狭得笑起来。 “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行啊你,小子——”男生隔着桌子捶了郑慕白肩膀一下。原来郑慕白与桔子的对视全部落入了男生的眼中。 “我——” “你先说——” 俗套又幼齿的异口同声。桔子顿时低下头,不再说话。郑慕白显然没料到事态会这样发展,也呜咽着想跳出这个话题。 气氛真的尴尬到了极致。而且不止桔子一个人尴尬。 没想到点单的男生却“哈哈哈”大笑起来。他单手挑起桔子的下颚,将桔子的脸转向自己,然后眼睛眯了眯。 “这小妞还不错,哪里认识的?”男生问郑慕白。 桔子突然有些慌了,她看了郑慕白一眼。她很害怕郑慕白说是在夜店,因为她不想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桔子匆忙地拿起单子就回头准备离开去吧台,像是逃难一样。 离开的时候,她分明听到郑慕白淡淡地回应他朋友的问题:“以前一个朋友的生日会上认识的,她妈妈是服装设计师。” “哪个朋友?她妈妈又是哪位服装设计师?我认识吗?” “是——” 桔子没料到郑慕白居然会这么介绍她,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是也完美地帮她圆了场。接下来的话桔子就听不到了。她自吧台取了色拉返回到桌前的时候,那名男生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 “原来你是司徒楚的女儿,怪不得一身子的灵气。想不到司徒楚都有女儿了。你啊,别跟你妈闹脾气了,你妈这些年混得也不容易,早些回家啊。待在这里做服务生有什么好的。”男生一番话语说得极为诚恳。桔子看得到他眼底一片澄澈。可是他这一番话说得老气横秋却又没头没脑,桔子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接。 桔子看郑慕白,郑慕白却低头不看她。 桔子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啊,我也觉得不怎么好,我过几天就回去。”顺着他的话接,应该不会错的。 “这就是啦,对了,今晚田川路的车道被我们包了,你去不去看我们飙车?慕白还没有决定带哪个妹妹,干脆就你啦。”男生朝桔子暧昧地眨眨眼。 “这个不行。”还没等桔子表态,郑慕白倒是一腔否定掉。 “为什么不行?陆淑妤都去了。”男生不满。 “行。”桔子突然应道。 “你看,就你小气,人家妹妹都说行了。”男生乐呵呵地笑了。 郑慕白蹙起眉头,凝视了桔子好一会儿,表情开始变得高深莫测。他垂下眼睑,桔子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其实从一开始,桔子就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替她解围,为什么在言语鼎沸中突然沉默,又是为什么时而看着她微笑,时而冷漠地如同路人一般。其实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呢?也就是路人吧。 这么想来,桔子不能不心酸。 (六) 桔子在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孤儿院。可是这次,她居然不管不顾地来到了田川路。远远的,晚餐时候点餐的男生就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然后带她入场。 没有人特别地注意桔子。可是桔子却被这样的场景深深吸引住了。 眼前是弯曲的柏油车道,车道两边都是葱郁的树木。根本望不见底。而男生带她走过去的一大片空地上停着数十辆由名贵的跑车限制改装而成的赛车。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吧?”男生笑着问桔子。 “恩。”桔子诚实地点头。 “没事,哥罩你。其实要不是哥有御用车妹,哥就用你。又漂亮又水灵,跟那些俗货不是一个档次的。只是慕白的人,我就不碰了,哈哈。”男生又大笑。 桔子尴尬地笑了笑,却在听到“慕白的人”这四个关键字上,心情莫名好很多。 “看,慕白在那里,你过去吧。”男生指着不远处正在检查车子性能的人说道。 桔子来到郑慕白面前,看到郑慕白穿着赛车服,有些紧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郑慕白忽然抬起头,淡漠地开口:“你来啦,这里有车妹的衣服,你换上吧。”说完就又低下头去了。 桔子对他的冷漠有些不能适应。她“哦”了一声便钻进车子里。过了一会儿,桔子便拿着那薄如蝉翼的衣服出来对郑慕白说:“这衣服都是洞,怎么穿啊?” “是你自己要来的,觉得不喜欢,现在退出还来得及。”郑慕白依旧面无表情,他叉着腰,眼底的情绪看不真切。 桔子抿了抿下唇,拿着衣服回到了车子里。在车子里捣鼓了一阵儿后,桔子才红着脸扭扭捏捏地出了车子。 “那个,那个,我换好了。”桔子还是很不习惯。她用手试图去遮挡那些裸露的肌肤,可是越遮挡动作越是可笑。 不远处传来男生的口哨与调笑声。桔子也从郑慕白的眼底读出惊艳。可是只是一瞬,郑慕白咳嗽了几下,然后撇过头去,再转过来看桔子时,眼底已经恢复成了一汪平静的水。 比赛开始。 车道只有三条,所以每三辆车为一组,实行淘汰制,分多组进行比赛,直至最后选出冠军。郑慕白被分在第一组。不知道为什么,在主持人宣布郑慕白的场次时,所有人都一齐欢呼。大家尤其是围观的女孩子,脸上都露出兴奋异常的表情。 “喂,如果我们赢了,你就当我哥。”上来一名长相颇精致的女生叫嚣道。 郑慕白蹙了蹙眉头,然后无奈地摊手笑了笑:“没那可能。” “你是说我们赢了没可能,还是你当我哥没可能?”女生不依不饶。 “都没可能。陆淑妤,你省省力气吧。”郑慕白不屑的神情表现在脸上。 陆淑妤?名字有些熟悉。桔子在一旁细细回忆,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的出处。是在西餐厅的时候,邀请自己来的那个男生口中说过的名字。 桔子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只是僵硬在原地,默默看着这一幕。 “郑慕白,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太得瑟很了,会笑掉下巴的。”陆淑妤旁边的男生瞪着眼睛,撂下这样一句狠话。 郑慕白唇角一扬,讽刺一笑。随后他转过身,搂着桔子的腰,强有力的手臂将桔子搂上车的副驾驶座位。 不远处忽明忽灭的灯火,看不真切所有人膨胀的面容。 郑慕白只是提醒桔子系好安全带,然后便全盘飙速。桔子还没来得及准备好,就听见耳畔的风呼啸而去。眼前是疾驰去的黑暗,什么都是模糊的。 桔子莫名的害怕。她抓紧车门的把手。深怕这风将她甩出去。 突然,赛车以一种突兀的姿态停下了运动。猛烈的撞击,火花四溅,以及尖锐的刹车声,都在极短的一瞬间。短得来不及让桔子反应。 “怎么了?”桔子憋着一口气,微微喘促之后问郑慕白。 郑慕白掀开头盔,跳出车子。他只俯身看了看,便用脚狠狠地踹了车门一下。 “我们被算计了,你看看这地上是什么?” 桔子走下车,待眼球稍稍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后。她看到他们这一条跑到洒满了玻璃的碎渣,应该是车轮被划破了。满地的碎渣倒是反射出了亮光,也格外讽刺。 “那我们该怎么办?”桔子抬起头来问郑慕白。 郑慕白将头盔摔进车里,也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随后他才说:“这场比赛是他们耍诈,我是不会承认结果的。” 紧接着,他又拿出手机,可是往四周照了照,一格信号都没有。郑慕白紧抓手机的手青筋暴跳,桔子突然有些害怕。她害怕他会把手机也摔了。 “你先别着急,我们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桔子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软一些。 “现在没有其他办法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将车子往前推吧,推到前方有信号的地方再打电话让修车队过来吧。”郑慕白顿了顿,说道。 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而不是提议。桔子唯有执行。 郑慕白和桔子推着车缓缓往前移动。速度很慢,路程很遥远。人却会慢慢消耗体力直至虚脱。 不一会儿,桔子便累得直流汗。她时不时用右手轻撩发丝,然后拭汗。 郑慕白不忘调侃她道:“你穿这么清凉还热?要不要咱俩换换?” 桔子瞥了一眼他那密不透风的赛车服摇了摇头,转而笑靥如花:“我想象不出你穿我这衣服时的样子。” 郑慕白打量了桔子一眼,随后也笑了。刚才的愤慨烟消云散。 ——“哎,你们经常这样吗?” ——“经常什么?” ——“恩,赛车,然后被暗算。” ——“赛车经常,被暗算很少。敢暗算我的人更少了。除非不想混了。” 说这句话时,郑慕白眼底闪过一丝狠色,不过只是一闪而过。 ——“这些东西都不适合你,我不想你来,但是我没想到你会答应。” ——“为什么不想我来?” ——“恩,需要理由吗?” 也许在人群中第一次见到她,就读懂了她压抑在内心的惊慌。也许后来又一次次见她,又读懂了她的不情愿与无可奈何。觉得她不该属于这些肮脏的生存规则里,就是想救她脱离这种水深火热,没有理由。 接下来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聊天,打发时间而已。突然,桔子“啊”地叫了一声。她缩回手,条件反射般立在原地望向自己的脚底。 郑慕白顿时蹲下来,他凑近才看到。桔子穿的鞋子质量极差,鞋底已经被磨穿,而碎渣刺进了肉里,鲜红的血就这么咕隆咕隆往外冒。他没有犹豫,脱下了桔子的鞋子,然后用手拔下了那些看得见的碎渣,随后又从车子里拖出一个有些陈旧的医疗箱,打开箱子拿出绷带一圈一圈缠绕在她的脚上。 “上来。”郑慕白俯下身子。 “什么?”桔子还没来得及从他熟练的包扎动作中反应过来,她不明白郑慕白的意思。 “到我背上来。”郑慕白的腰弯得更低了。他的嗓子哑哑的。 “你——”桔子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口。 “别再废话了,快上来。夜色这么黑,我只拔了一些可以看得清楚的碎玻璃渣,也许还有一些很细小的碎渣我没看见,现在帮你包扎了伤口也只是防止感染和止血,你伏到我背上来不要乱动,我背你往前走,然后叫救护车。”郑慕白有些不耐烦了。 桔子双手环绕上郑慕白的脖子,整个人的重心转移到郑慕白的背上。 “那车子怎么办?”桔子看到还瘫痪在车道上的跑车问道。 “你这个人比车子重要。”郑慕白癫了癫,稳住了桔子,随后快步往前走。一步一步,都走得很沉稳。 你这个人比车子重要。桔子只记得了这句话。她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话。 为了省力气,郑慕白也没怎么开口说话,只是偶尔寻问桔子疼不疼。每一句开口的询问,都是略带关心的语气。桔子沉着气说不疼不疼。 桔子想不到郑慕白这个看起来瘦瘦高高的富家子弟居然这么有力气。年轻的躯体已经是几近成年的男人的模型,也是他可以给得了桔子的安全感。 不知道走了多久,暮霭从低低的云层里穿透进来。两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暖和的气象。 “冷吗?”郑慕白突然开口。 “恩?不冷。”桔子说着,身体更加贴紧了郑慕白,他的身体一直带着燃烧着的热度,她靠紧着,像抱着一个火炉,又怎么会冷。 不知不觉,路已到尽头。高高低低,盘龙交错的村野特有的电线杆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已经有了人家。 郑慕白终于打通了电话,先是救护车,后是4S店。 看到救护车来,郑慕白把她背上了担架便要转身离开。 “你去哪里?”桔子急切地问。 “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回头去医院看你。”郑慕白居然挤出了一个微笑。那个微笑看上去那么疲倦。 桔子知道,背了她一夜,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她那么冰雪聪明,怎么会猜不到他要去哪里。 “我真的没什么事的,我不去医院,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找他们好不好?”这一刻,桔子只是很害怕他离开她。 郑慕白没有再说话,他径直关上了救护车的车门。对桔子挥了挥手。 桔子看到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聚焦成一个墨色的点。路走到分叉,他疲倦地蹲下来的姿势才彻底消失在桔子的眼中。 第五章——麦田守望者。 (一) “绍时,我错了,你可不可以原谅我?”Alice呜咽着嗓子缓缓踱到薛绍时面前。 薛绍时从一堆文案中抬头,看到Alice脸上明显是哭得梨花带雨的表情,有些心烦。他重新埋下头去,并且将几本厚厚的杂志样刊堆积到Alice面前,像是要挡住Alice的脸。 “绍时,你可不可以理理我。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 Alice将杂志搬放到其他的地方。 薛绍时紧紧皱着的眉头一刻也松不下来。他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纷纷都是好奇而来的目光。在薛绍时触到他们的目光时,便纷纷躲闪了。办公室里每天安静得如同枯坟一般,自从Alice来了后,每天围观他们这对“兄妹”之间的狗血剧集是办公室同仁最大的乐趣,简直欲罢不能。 “你的上司没有安排你工作么?你能不能回去安心实习?”薛绍时揉着太阳穴,因为他感觉头都要炸开了一样。 “你不原谅我,我就不回去。” Alice撇了撇唇角,嘟囔道。 原谅?谈何原谅? 薛绍时就真的没有再理会她,而是做自己的事情去了。Alice上前试图拉了拉薛绍时的胳膊,意料之中被薛绍时冷漠地甩开。 Alice手足无措。她真的不觉得自己的错有多严重,可以严重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夜之间用敌对的态度来对待她。 孟禹旋来公司的时候恰好是公司的午休时间。大多数工作人员都或蜷缩在沙发上,或趴在办公桌上小憩一会儿。接待他的是薛绍时。 “你好。“孟禹旋颇有礼貌地朝薛绍时伸出一只手。薛绍时象征意义地握了握。他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孩儿是谁,只是看他的穿着便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我叫孟禹旋,是一名大三的学生,念的服装设计专业,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出名的服装设计师。《Logo》是国内潮流杂志的一线品牌,我希望我的设计稿能被选上。”说完,孟禹旋双手奉上自己的设计稿,挺恭敬的样子。 薛绍时接过去,扫视了一眼,也未觉得有多惊艳。可是就这个孟禹旋的身份让他觉得好奇。因为公司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的,他并不是公司内部人员,能进来,就说明了他有背景。 “那你——”薛绍时准备进一步问孟禹旋一些问题时,背后传来了老板的声音。 薛绍时一转头,老板即带着满满的笑意迎上来。 “孟少爷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都不知道,有失远迎了。来来来,进我办公室坐坐,小薛,你去泡杯茶。”老板的吩咐让薛绍时一愣。 泡茶?这不是秘书该做的事情么?什么样的身份才会让老板亲自出来迎接,让公司的正式员工泡茶? 孟禹旋走后,老板才告诉薛绍时这个年轻男孩儿就是全国首富孟齐全的儿子,孟齐全富可敌国,要是接待不好他的儿子,得罪了孟齐全,那《Logo》离关门大吉的那一日也不远了。 关于孟齐全,他的奋斗史是一段传奇,为国人津津乐道到今时今日。他所建立的“孟氏集团”是一个商业帝国。他离过六次婚,娶了七房太太,嫁给过孟齐全的女人不可能再让其他男人染指。所以名义上虽然离了婚,但是孟齐全依旧以高额的赡养费养着这群富贵命的太太们。 孟禹旋是六太太的儿子,在孟齐全的三个儿子中排行老二,被圈内统称为孟二少爷。 “他对你的印象还不错,以后他的事务我就交给你负责了。别再让我失望。”老板拍了拍薛绍时的肩膀,示意他好好干。 “我?”薛绍时愣了愣。这位孟少爷的画稿其实很一般,并没有什么天赋与灵气可挖掘。但是由于他的身份特殊,轻不得,重不得。 整整一下午,薛绍时都捏着孟禹旋的画稿坐在电脑前发呆。 Alice见他发呆了许久,便从他身后“哗”的一下取走画稿。薛绍时反应过来便去抢。 “这是谁的设计稿?很一般嘛。”Alice调侃道。 “再一般也轮不到你来说。”薛绍时怒了。 “轮不到我来说?这是谁的画稿?”Alice脸上的笑意凝固,她身为女孩特有的敏锐嗅觉又在这一刻发挥作用。 薛绍时不说话,只是试图夺回画稿。 Alice躲闪着,画稿差一点就被撕毁。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是不是那个女人的画稿?!” Alice咆哮道。 薛绍时依旧不说话,是不屑于回话。 “是不是?是不是那个贱女人的?!!!”Alice处于震怒的边缘。 “啪”,薛绍时抬手就是一巴掌。气力不小,Alice左脸颊上浮现出五条红指印。 办公室在这一刻静得出奇,没有人敢说话了。 (二) 汽车鸣笛的声音惊吓了躺在屋檐下假寐的小狗。地上扬起灰尘,星光的倒影折射进千家万户。这时候,其实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泥土微微松动,矮矮的墙壁上攀附着一个人,仔细一瞧,正是桔子。她轻轻地踩在砖头上,然后爬上墙头,接着俯身一跳。动作连贯而纯熟。 不远处,郑慕白斜倚在车门上浅浅望着她笑。 桔子轻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然后一路小跑着过去。却在半途中觉得自己这样太心急了,便放慢脚步,假装矜持地走过去。她细细地隐藏着属于自己的小心思。 “你就站在那里笑,都不来帮帮我。”桔子惊觉自己的语气居然有些娇嗔。太过不像自己了。 郑慕白打开车门,将桔子迎了进去,然后笑得更开朗。“你不是天天这样爬墙么?我需要帮你什么?”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爬墙还不是为了出来见你,要是被楚妈妈看到,我就死了。”桔子杏目一瞪,扬手想打到郑慕白身上。却在半空中被郑慕白那只不用握方向盘的手接住,随后放到唇边轻轻抚摩。 这样的动作实在太过于暧昧。桔子感觉痒痒的,触电一般缩回手。 郑慕白目视前方,唇边的笑意还未消失。桔子从自己的视觉望去,只瞧得清他挺拔的侧脸,暖暖的。 “咳咳,我们今天去哪里?”桔子轻咳了几下,缓冲了一下气氛问道。 “去一个好地方。”郑慕白回应,随手将一张CD放入播放器内。短暂的摩擦声起,随后便是一小段很柔的说唱。是桔子从来没有听过的歌。 “切,你哪次不是这么说。”桔子嘴上不屑着,脸上甜蜜的笑意却泄密了她的好心情。 自从那次晚上郑慕白背着她走了很远的路,又在将她送入医院后的不久便过来看望她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了。他没有过问过太多她的过去,她亦没有过问过太多他会不会和她有将来。不敢问,因为郑慕白从来没有向她承诺过什么。她珍惜这样循序渐进的关系,害怕如果自己不小心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这一切的美好就会像被银针刺穿的气球一样。 “砰”得一声,世界回归到混沌的原形。 星辰许多的夜很寂静,没有呼啸而去的北风。反倒路边的绿化带会有小昆虫窜来窜去发出的稀疏的响声。 车子停到一座山脚下。然后拐了一个弯,车子便驶上了蜿蜒的山路。 起初从山脚下望去时,道路旁的树木葱郁,却连路灯都没有,最重要的是望不到一个人影儿。 “原来你带我来爬上啊。”桔子笑道。 “是上山,但不是爬山。要不你下车自己走?”郑慕白说着作势要在路边停车。 “别别别。”桔子赶紧制止道。 郑慕白见桔子当真了的样子,又是笑。桔子见郑慕白笑得玩腻的侧脸,也跟着乐起来。 偶尔会有车疾驰而过,掠过他们跟前。 桔子用手捋了捋发梢,郑慕白轻轻跟她说:“看你右边。” “恩?你别想用鬼来吓我,我是不会上当的。”桔子故意将脑袋往左边撇了撇,离郑慕白的侧脸很接近。 “哎,你这丫头。”郑慕白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单手将桔子的脑袋扳向了右边。 桔子愣住了,因为她看到了一处极好的景致。远处是盘龙交错的岔路口,灯火明明灭灭,蜿蜒的车河洒满了银光。美得惊人。 郑慕白再将车往前开,开到了一处栏杆处。此处正是半山腰。桔子突然发现先前从他们旁边疾驰而过的那辆车停在那里。 车内走下来三女两男。其中一个年轻的男人搬下来音响。插上电后,他居然坐上了车顶,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大声歌唱。这是一首陌生的歌曲,歌词清清楚楚地吐露着:我们的美好生活,我们的美好青春。男人声音嘶哑,唱这首歌的时候也格外不拘小节。粗犷的声线与春夜的寂静相映成趣。 而年轻的女孩子们拿出一瓶瓶啤酒,相互碰撞干杯,然后一仰而尽。 气氛很热烈。其中一个女孩子桔子看着很眼熟。她偶然的回首,桔子清楚地看到她的脸后才猛然记起来,这是要认郑慕白做哥哥的女孩子——陆淑妤。 桔子有些疑惑地转头去看郑慕白。她不知道她在医院与孤儿院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郑慕白不是对这个女孩子很不屑么? 怎么忽然就换了一个态度?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是不经意的巧遇,还是故意的?桔子心底打翻了醋坛子,表面上却默不作声。 她没有理由吃醋,郑慕白从没承诺过她什么。只是萍水相逢,巧遇了年华,相及了顾里。一而再,再而三。 “想加入他们么?”郑慕白笑着问。他的笑容在暗淡的光线下看起来很温柔,是橘色的。 “恩。”桔子点点头。 “那去吧。”郑慕白拱了拱手,将她推到了人群里。 还以为桔子会不合群。结果大家都很热情地拉着桔子一起嗨。陆淑妤则主动挽过桔子的胳膊,拉着桔子一起舞动得火树银花。 如果世上有多啦A梦,有时光机,可以快速前进几年看以后的时光。现在的快乐也仅仅是一瞬,最无价的纯白岁月。 郑慕白没有喝酒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桔子跳舞。桔子会时不时地回过头给郑慕白一个笑容。 一笑倾城。 后来,郑慕白开车送桔子回孤儿院。他在夜幕下看桔子急匆匆跑到墙角边上。桔子的后背怔了怔,然后猛然回头,看到郑慕白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于是,她又跑回头,跑到郑慕白跟前。 “怎么又跑回来了?”郑慕白问。 桔子也不扭捏,借着酒劲儿,睁着迷迷蒙蒙的眸子。她踮起脚尖,“啪”在郑慕白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一个吻,是一朵花开的姿态。 郑慕白有些意外,随后却宠溺地揉了揉桔子的头发。这一刻,不需要任何语言都能够表达各自的心意。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郑慕白开口道。 “恩?现在不是么?”佯装惊讶,其实心底早就乐开了花。不知道等待了多久,才等到的这一句话。 “我想给你一个名分。”郑慕白真诚地说道。他的气息平稳,透着栀子的清香。 桔子辨别不出是哪个香水的品牌。 “好啊。”桔子轻松愉悦地答应,却有些羞涩地不敢看他的眼睛。 然后便是短暂的沉默。此时此刻的几秒沉默也是一种相守。谁也不愿意说再见。最后郑慕白望了望腕上那款价值不菲的夜光手表,蹙了蹙眉头说:“明天再来找你,回去吧。” “恩。”桔子点点头,依旧是爬过那堵墙,回到了院内。她连走路的脚步也轻盈了许多。 刚落到院内,一阵哀怨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桔子姐姐是不是不要小木头了?” 满怀少女心事的桔子被吓了一跳,她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捂住了那人的嘴。随后她向四处望了望,确定没有一个人后,才松了口气。 那人便是小木头。幽怨的眼神在夜幕下也看得格外清晰。桔子触碰到他的肌肤,却发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桔子黯然,沉声问道。 “桔子姐姐是不是不要小木头了?”小木头撇了撇唇角,不依不饶。那句“小木头”的自称明显带着哭腔。 “不是,不是,对不起。这些天是我不对,忽略了你。”桔子赶忙将小木头抱在了怀里。她想用她的体温温暖小木头。 身体尚可回温,可是心呢?桔子忽略的是,她以为十一岁的孩子不懂爱。 (三) 【三个月前】 薛绍时进《Logo》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谈下和施瑾安合作的事宜,敲定她的合作档期。施瑾安是国内屈指一数的日系小清新风格的女摄影师。这几年国内流行的日系摄影风格让她一炮走红,国内许多大牌艺人争相邀她合作。 这对仅仅是一名大学刚毕业的新人薛绍时来说,简直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薛绍时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 有一天。 施瑾安闯入接待室内。薛绍时捧着透明玻璃杯的手微微发颤,放茶叶的时候也因为放多了些,而使得茶叶纷纷漂浮在最上面,人根本没办法喝。 施瑾安端起杯子,轻轻吹了几口气,茶叶散开。她却没有喝,用余光打量站在一边紧张不已的薛绍时。 “你干吗不坐?”施瑾安好笑地问。 “我——习惯站着。”薛绍时咽了咽口水,他吞咽的动作都做得如此僵硬。 施瑾安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小男人。他好看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看就是紧张过度。眉清目秀,身材昂立。明明紧张,却佯装悠闲自得。 施瑾安忽觉有趣。 “咳咳,施小姐,这是我们的合作协议,您看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请签个字。”薛绍时从西装的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支黑色钢笔。 这是他的上司告诉他的。在与任何人谈公事的时候随身携带一支钢笔是有涵养也可以体现自身专业性的表现。 谁知,黑色钢笔却在试纸上写不出字。薛绍时抓住笔,用力甩了甩,然后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杠。 施瑾安哈哈大笑。她的手不自觉地覆上他的手。薛绍时像被触到了一样,迅速缩回手。然后吱吱呜呜,忐忑不安。 施瑾安微微笑了笑,决定不再逗他。她拿起钢笔,翻了翻协议书。合同都是大同小异的,并没有什么问题。她正准备签字的时候—— 手被人掐住,瞬间起了一道红印。疼痛是后知后觉的。她刚看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气势汹汹的女孩子,而接待室的门大开着。 说是气势汹汹,是因为女孩子明显比她年轻许多。二十大几的女人,哪里还能够说自己还年轻呢?只是有些事情,不是靠年龄来决定胜负。 “这位小姐是?”因为看到薛绍时因为害怕而扭曲的面孔,她觉得这个女孩子肯定和薛绍时有关系。 “她是——”薛绍时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解释突然闯入的Alice的身份。 “我是谁?我还没问你是谁,你刚才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很不要脸啊。” Alice气鼓鼓的,腮帮子变得通红。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个正房太太对勾搭自己丈夫的小三说的一样。 施瑾安挑了挑眉毛,好像看懂了这一出戏。可是她不打算向这个没礼貌的黄毛丫头示弱。她将手臂搭上薛绍时的脖子,挑衅的意味极其浓烈。 Alice倒吸一口气,胸腔明显大了一圈。只见她“蹬蹬蹬”地跑到饮水机旁倒了满满一杯热水。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泼在了施瑾安脸上。 然后便听见施瑾安“啊”的一声尖叫声撕心裂肺。事情发生的时间前后不过三分钟。薛绍时随着Alice那泼水的动作刹那间闭上了眼睛,听到施瑾安叫后便离弦一般地冲上去查看施瑾安的伤势。 沸腾的开水在施瑾安脸颊上活跃着。 “快用冷水冲。”薛绍时急中生智,在紧急状况下,大多数男人都比女人冷静。 施瑾安捂着脸冲出了办公室,冲到了洗手间。Alice怔怔地扭头看薛绍时,薛绍时眼底泛着的情绪好像一把火,可以随时将她焚烧掉一样。 “绍时,我——”Alice望到那眼神,心头一阵冰凉。 她从小便是一个超级醋坛子。犯下过错后由他帮她收拾烂摊子,而她每次都是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 可是她从来不改,而这次犯下的错,已经捅出大篓子了。 施瑾安回来的时候,薛绍时看到她脸颊上被烫伤的地方犹如腐朽的树木一般,粉红的肌肤皱成一圈圈的,有些让人不忍再看。 “对不起。”Alice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施瑾安不是她这种阶层的人可以随便得罪的人物。 事情在后来得到了解决,还是老板出面的。薛绍时挨了一顿骂是自然的,还被老板“放假”了一周。最后看在了薛绍时母亲的面子上才免于被直接炒鱿鱼。 “Vear,薛绍时以后交给你负责。”这是老板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还不是对薛绍时说的,他甚至看都不看薛绍时一眼。 这是老板生气的方式。 薛绍时整个回家的路上都不跟Alice说任何一句话。尽管Alice一直在道歉。他回了家首先黑着脸对自己的母亲发了一通火,意思就是不该让Alice来公司,奈何薛母的火气却比薛绍时还盛。 ——“你自己不会解决问题,我帮你解决了,你倒还埋怨起我了?!莉莉想你了去公司看看你有什么不可以?” ——“你以为公司是旅游观光景点,我是路标啊,想看就看,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你敢教训我?我是你妈!是我让莉莉去看你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没有教训,我只是想拜托你了,别老让她跟着我,她就像个扫把星一样——”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Alice一张嘴大哭的声音,悲恸不已。以前无论她如何过分,他都不会用“扫把星”这样的词眼来形容她的。 Alice隐隐约约感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着量到质的变化。 ——“你看看你看看,莉莉都哭了,她还是个孩子嘛。” 薛绍时刹时间闭了嘴,然后他转身往自己的房间内走去。 “啪”的一声,感觉地动山摇。这扇房间,就好像从此阻拦了两个世界一样。 (四) 某家私人会馆的VIP包厢内。 自动麻将桌上一排排的麻将色彩很鲜艳。中央空出来的地方有一只包养得很好的手在丢骰子。骰子的上方传来慵懒的声音。 “阿薇,我都不知道你们家老爷子怎么想的,自个儿的儿子喜欢什么就让他去做嘛,他三个儿子难道非得个个是商业奇才啊。” 不用看都知道,那绾起刘海儿的额头一蹙一蹙,像极了午后发蔫的菊花瓣。尖酸刻薄。 六姨太面无表情,并没有因为牌友的这一句话就动气。她伸手从对家拿了一张牌,却没有立刻反过来,而是用食指的指腹轻轻触摸。 “东风吧。”她喃喃自语。 “什么?”牌友没能明白。 “我是说这张牌,应该是东风。”六姨太浅浅笑了笑,然后将牌反过来,拍在桌子上。果然是一张东风。 屋内的人纷纷夸奖六姨太的摸牌技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哎哟,什么东风南风的,我说你怎么就不着急哦。”六姨太不急,那位牌友看起来倒是很急。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等着看我笑话?”六姨太抬了抬眉梢,不动声色地延长了尾音,唇角带笑。 那牌友便不说话了。她没想到六姨太会在众人之中一语道破自己的想法,不给自己留一点面子。不过,这倒也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不还有阿七陪我嘛,她比我年轻,她都不急,我急什么。”六姨太又道。 她口中的阿七指的正是孟齐全的现任太太,也就是他第七个老婆,孟左池的母亲。 “但人家可是孟老爷子的现任太太,孟老爷子那年纪估计再也折腾不起第八个老婆了。她又为老爷子生下了一个儿子,虽然没有那二太的儿子孟奇翔有本事吧,但是小儿子总是最得宠的。我就想不懂,你怎么尽拿七太比呢你。”因为六姨太的目光直勾勾地扫了过来,所以那牌友说话的声音越说越小了。 “那就是各人的命了。不过你对我们家的事儿这么清楚,想必费了不少周章打听吧?辛苦了。”六姨太微微笑了笑,毫不失礼数。 相比而言,那牌友的嘴脸倒是在六姨太的风度下显得丑恶了。周边的其他牌友以及看客都心领神会地笑了。 那牌友的脸色在刹那间变了几层颜色。最后她还是强硬着说:“都是儿子就算了,可你家老爷子不是还想方设法地找寻他那私生女的下落么?到头来,你们这对母子倒沦落得不如外人了。” 这一句话成功刺到了六姨太的软肋。 如果是一般的女人,大抵早就摔东西骂人了。可是贵妇人的身份与涵养却不容许六姨太这么做。越是这时候,越是考验她应急能力的时候,也越是她建立威信的时候。 于是,六姨太忍下了心底就快喷薄欲出的怒吼。她只悠然挑眉一笑:“再不济,我至少不用担心吃着海鲜大餐,明天连阳春面都吃不起。” 言下之意,那牌友的老公公司的股市一直不稳定,随时有停盘破产的可能。而孟齐全做的全是垄断企业,他是商业鳌头,他的拐杖动一动,全国的商业都得跟着摇一摇。他的夫人们自然不用担心这些。 牌友不说话了,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反击。 空气凝结在这一刻,气氛也微微尴尬起来。其他牌友试图说一些别的体己话引开这令人尴尬的场面,但是都没有成功。 这时,一个年轻的像是女仆一样的女孩子冲进来,神色匆匆。 她张望着,然后看到六姨太后便跑到她身边,俯在她耳侧皱着眉头说了什么。从她嘴巴一张一合的速度来看,这件事十万火急。因为女孩子说话的语速极快。 六姨太一开始还是淡定自若,却在一分钟过后突然失声反问:“什么?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好几个月了吧。”女仆神色为难地看着六姨太,声音很小地回答道。 所有人在听到“死”这个字眼的时候纷纷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谁死了谁死了?”大家都抱着八卦的心态看待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 六姨太愣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僵化的表情在瞬间过后又恢复自然。 她招来女仆贴近自己的唇边,声音极小,用只有女仆一人可听得见的分贝说了一句话。那唇形分明显示那句话的内容是:你帮我去找那个女孩儿,动作要快,要在孟齐全的人找到之前找到她。要快,一定要快! 女仆奔出去。六姨太没有满足牌友们的好奇心。她双目无神,手麻木地搓着麻将,还是无法从这个消息中完全脱离出来。 她居然死了! 那那个小女孩呢?眼睛一闭便浮现出那个小女孩的身影。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气质超然脱俗,与她妈妈一样。 事情怎么会转变成这个样子呢?可见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谁也没法预料下一秒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 第六章——火花游戏。 (一) 自从大家都发现了孤儿院外经常停着一辆高级跑车来接桔子时,院内的上上下下都对桔子客气起来。那些稍稍年长一些还未被领养的孩子纷纷带着艳羡的目光瞧着桔子,尤其是女孩子们。她们对桔子的态度从漠视到客气而疏离。而楚妈妈她们的态度就是显而易见的谄媚了。 这一天,郑慕白的车又一次大大方方地停在孤儿院门口。这是白天,引得好多小孩子出来看热闹。他们看着郑慕白,看着车,看着他们融汇在一起和谐无比的画面,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神采。 桔子快步走过去,也很和谐得融入了这幅画面里。没有一丝突兀。 她习惯了每次都在一群人的注目礼中走进郑慕白的车内,习惯了成为众人眼中的亮点。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在那群注视她的目光中,有一双小小的眼睛,带着落寞的神采。 “怎么没有穿我上次给你买的衣服?”郑慕白看了桔子一眼,有些不满意地问道。 “衣服总得换啊,再说穿给他们看真浪费。”桔子撇了撇唇角,样子很可爱。她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的孤儿院内的人。 “也对。今天带你去取一套礼服裙,晚上打扮漂亮一些,好让我带得出场。”郑慕白眯了眯促狭的眼眸,一些顽虐的笑意便在眼角氤氲开来。 “恩。”桔子颇听话地点头。 其实她心底早就打好了主意。下个月是小木头的生日,她私底下偷偷找个理由退掉郑慕白给她买的衣服,就可以有钱给小木头过一次难忘的生日。上次郑慕白卖给她的衣服已经被她退掉了,再加上这次的,应该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桔子带着这样的小心思,想着想着,唇角眉梢都露出了笑意。 “喂喂,你想什么呢这么开心?”郑慕白一只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桔子的思绪被晃了回来,便弯了弯唇角,露出甜蜜的笑容,腻着嗓子回答:“和你在一起就觉得开心。” “嘿嘿,小丫头。”郑慕白也笑,手指伸进了她柔软的发间,宠溺地揉了揉。这个动作他经常做。其实他与桔子同岁,17岁的年纪,谁也不好说谁比谁成熟到哪里去。可是郑慕白喜欢喊桔子小丫头。桔子也就随他喊着。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车子停靠在一家奢侈品牌的旗舰店门口。很快有眼尖手快的泊车员过来帮郑慕白泊车。 两道“C”相互纠缠的Logo金光闪闪,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走进店内,便有店员对郑慕白鞠躬示意。 “我上次要的礼服裙——” “已经给您包装好了。”还未等郑慕白开口,店员已经彬彬有礼地将一个纸袋递上来。 郑慕白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转过头对桔子说:“要不要试试合不合身?” “不用试啦,这礼服是订做的吧?你既然买好了,现在我试穿一下不合身,你也不可能让他们拿回去改尺寸的啊。你就是想让我看一下这条裙子有多好看嘛。”桔子一语道破郑慕白的心思。 一旁的店员纷纷捂住嘴轻笑。 郑慕白刹时有些窘迫。他清咳了几声,然后捏了一把桔子的细胳膊。 桔子笑了笑,从纸袋内拿出礼服裙。眼眸底闪出了如郑慕白预料到的惊艳神色。 银光闪闪的吊带裙,裙摆处是一条鱼尾的形状。更绝妙的是仔细一看,那银光闪闪其实是因为裙子上手工缝上去一片一片的亮片,看起来就像是鱼鳞一样。 “我的小美人鱼,喜欢吗?”郑慕白笑着问道。 桔子感觉到自己周边所有女店员投射过来的秒杀眼神,充斥着各种嫉妒的火焰。这条裙子,除却价格不菲外,心意也让人感动。 “恩,喜欢,当然喜欢了。”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 就在这时,桔子的手机响起来。这款手机还是前几天郑慕白买给她的,理由是找她方便。 是一个陌生号码,桔子接起来。声音一听便知道,是来自桔子格外熟悉的一个人。 “桔子姐姐,我好难受——”小木头微微抽泣的声音传来。 桔子上一秒还沉浸在郑慕白制造的糖衣内,下一秒便立刻吓得灵魂出窍般。 “你怎么了?!”桔子突然大声,吓了周边人一跳。 “桔子姐姐,我——”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最后只剩下电话里“嘟嘟”的忙音。 桔子搁下电话,不管不顾地跑到店外,拦截到一辆的士就上。她心底有一种恐惧,不知道来源于哪里。郑慕白不知道她接到了什么电话,碰到了什么事,只是直觉上感觉是一件重要的事。 他来不及对店员说什么,也跟着狂奔出去。开上自己的跑车,直追桔子上的那辆出租车。 桔子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时不时得便拍打司机的座椅:“师傅,麻烦你快一些好么?我有急事!” 司机应好,于是一踩油门,速度加快。 不一会儿,桔子又急道:“师傅,你可不可以再快一些?” 央求的语气带着哭腔。司机师傅也无奈了,他指着前面堵着的汽车队伍说:“小姑娘,不是我不快,早点把你送到目的地我也好接下一个生意啊。但是这前面车堵的,我总不好闯红灯啊。” 桔子不说话了,她的心脏处像揣了一只兔子,蹦来蹦去,差一些就要从她口中蹦出来。 而后面的郑慕白一直不耐烦地摁着喇叭,最后,他下车用一块布挡住了牌照,然后直接将车拐个弯,超车前去。他已经顾不及那么多了。桔子最重要。 当终于倒地目的地时,桔子一下车便看到小木头一个人站在院门口怔怔地看着地面出神。 “小木头小木头,你怎么了?”桔子奔过去,一把抱住小木头。 比她矮一截的小木头由着她抱在怀里幽幽地说道:“原来你还记得我,我以为就算我死了你都不会在意我了。” 桔子听了这句话,心里一惊。她望向小木头,小木头的脸上是十一岁的孩子不该有的早熟,桔子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 “我没有怎么啊,我就是想看看在你心底,我和慕白哥哥,哪个更重要而已。”小木头的神情带着一丝倦色。 桔子莫名地发火:“小木头,你太任性了!” “怎么任性了?”小木头喃喃地问道,眼神很空洞。 这时,郑慕白也刚好赶到,恰好看到这一幕。 “原来你没事啊,没事就好。”郑慕白说道。 “你希望我有事么?”小木头迅速反击,语气很不友好。他游离的眼神也迅速变得尖锐起来。 “啊?”郑慕白语塞。 “小木头,怎么说话呢你!”桔子是真的生气了。 原本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桔子一度还很自责。结果只是一场闹剧。任谁都会生气吧。 “慕白哥哥,其实桔子姐姐很在乎我的,在她心底,我比你重要。上次你送给她的衣服什么的,都被她转卖掉然后用钱给我买吃的了。”小木头突然笑着说道。在意识到话头不对的时候,桔子很想赶紧捂住他的嘴。 可是已经晚了!郑慕白已经清清楚楚地听见小木头的话了! 他不可思议地望向桔子,桔子不敢与他对视。在停顿了数秒后,桔子抬起头想解释,但她却触到了郑慕白受伤的眼神。 “你居然——”郑慕白后半句话未说完,就被桔子打断。 “不是!我是实在没办法,我不忍心看着我在孤儿院唯一心疼的人受委屈,小木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是你知道孤儿院的伙食多差么?!我没有钱——” “你可以问我要啊!老子有的是钱啊!”郑慕白的眸底布满了血丝,他终于说出了脏字。 “我怎么可能问你要?我是那种贪图名利的人吗?你以为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你的钱吗?!”桔子咆哮着,眼泪却先流下来。 “难道不是吗?”郑慕白冷冷地回应道。 “什么?”桔子怒极反笑。 郑慕白没有再看她,而是回头坐上自己的车走了。他用力关车门的“哐当”声,在桔子耳蜗中回响起来就是一种讽刺。 “你满意了?”桔子回过头,看见小木头气急了问。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反问句。 桔子扭头准备进院内,却被小木头拉住了衣袖。 “做什么?”桔子问。 “桔子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小木头的气好不好?我就是害怕桔子姐姐不要我,对不起——”说着,小木头低下头,样子委屈极了。好像就算是他犯了天大的错误,任何人也可以在一刹那间原谅他。 桔子盯了他半晌,最终语气软了下来。她叹了一口气道:“小木头,你真的只有十一岁么?” (二) 舞会开始的时候,一个女孩径直走了进来,引起了全场的注意。就像一个不速之客走入了中心地带。 女孩化了一层淡妆,头发没有盘起,而是自然地散落在肩膀上。她穿着与舞会格格不入的百褶裙,整个人看起来却有一种柔和的光芒,分外耀眼。 有几个郑慕白的好友最先认出了她。陆淑妤也在,她惊呼道:“桔子姐,你怎么这时候才来,舞会都开始了,我还以为你和慕白哥吵架了,不来了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郑慕白脸上的神色尴尬了几分。桔子却面无表情。所有人都在看她。 一个男生站了起来,他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氛围,拿起话筒对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郑慕白郑少爷的女朋友,有一个很有趣的名字,叫桔子。” 桔子转过身,冲着众人的方向露出一个笑容。 “不知可有荣幸请郑少爷跳支舞?”桔子的微笑和举止都恰到好处。只是这种邀请一般都是男生对女生发出的。 郑慕白讽刺一笑,声音极小却透着寒意:“就你这样?” 桔子扬了扬手中的纸袋,看着他问道:“换衣间在哪里?” “哦哦,在这里,我带你去。”陆淑妤热情地做指路人。 当桔子再次出现在众人眼里时,已是惊艳了所有人的眼球。耳边不断充斥着“哇”的惊呼声。 郑慕白看着桔子一步一步朝他迈近。她身上穿着的就是那件独一无二的经过特别订制的美人鱼礼服。银色的“鱼鳞”逆光呈现,发出夺目的光彩。 一切宛若童话。用声音交换了双腿的美人鱼公主一步一步走向王子。 “现在可以了吗?”清冷的语调,微微的笑意。弥漫在整个大厅内。所有人都在屏息期待,却不知道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郑慕白木然地点点头,他的目光也离不开她。 “音乐不要停。”桔子转身,笑靥如花。 于是,当第一束灯光打在她身上时,她无疑已经成为了整场的主角。她身边精心装扮过的郑慕白都仿佛成了透明人。 她的舞姿倾城,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那种震撼。郑慕白从来不知道桔子还有这样的一面,算起来认识的时间也不算久,可是这一次带给他的,却是满满的惊艳。 他不禁开始回响起他和她相识起的一幕幕,第一次开始怀疑她的身份,是不是仅仅就是一名孤儿院的孤儿,这么简单。 “你想不到我会自己来吧?你也想不到我会去店内取这件礼服裙吧?你是不是还以为我拿了这裙子会去退掉或者卖钱?”桔子一字一顿,音量只有离她最近的郑慕白听得见。 郑慕白觉得此刻的她很陌生,好像是他不曾见过她的一面。 自己是不是伤她很深?郑慕白不禁回想起下午的那一幕。 ——“你可以问我要啊!老子有的是钱啊!” ——“我怎么可能问你要?我是那种贪图名利的人吗?你以为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你的钱吗?!” ——“难道不是吗?” ——“什么?” 应该是伤到她了。才会让此刻的她看起来如此陌生。 “桔子,我——”郑慕白刚想说出抱歉的话语,却被桔子捂住了嘴巴。 “什么都别说了,在你心底,从没把我放在一个可以和你平起平坐的位置。”桔子冷冷地说着。 随后,一曲终。桔子便在众人雷鸣的掌声中跑了出去。 大家都很奇怪她的举动。郑慕白什么也没说,也没对任何人解释,也跟着跑了出去。 可是走到门口,却没了桔子的身影。郑慕白没有犹豫,他想对她道歉。于是他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天空已经不适时宜地下起了雨。 桔子躲在街道一家咖啡店的角落中,看着郑慕白匆忙寻找的背影。她是故意躲在这里的,她知道郑慕白会追出来,她也知道他会往街道的另一边寻找。所以她才会选择躲到店内。 一场舞会,她就像穿着水晶鞋的仙度瑞拉,王子白马本不该属于她。十二点过后,南瓜马车都消失了,她也该离开了。 一瞬间,桔子觉得很迷茫。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该去哪里。她穿着那条价格不菲的礼服裙,走到哪里都是众人艳羡的对象。大家都很好奇这样一个女孩子的背景。 她没有目的地沿着与郑慕白奔去的街道相反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雨越下越大了,桔子感觉到凉意。 于是她抱膝蹲下,蹲在一家打烊的服装店门前。那小小的屋檐正好可以为她挡雨。 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委屈大于难过。要命的自尊又不允许她这么轻易地原谅郑慕白,她感觉在他心底,她已经被看扁了。 那么,一句对不起,到底有多大的意义? 舞会依旧在继续,这样的狂欢夜却没有了刚才的高潮。二楼的一个角落处,有一个仪态雍容的中年女人俯视着刚才这一切。 她就是郑慕白的母亲——蔡多芬。 蔡多芬招了招手,一边的贴身秘书便走上来。蔡多芬面无表情地吩咐秘书:“去调查一下刚才那个跳舞的女孩的身份。” “是。夫人。” (三) 薛绍时撑着伞走到便利店买了一包烟,然后在付钱的时候发现了隔壁打烊的服装店门口蜷缩着一个女孩。 女孩身上裹着的礼服裙全部淋湿,却依旧散发出光芒。黑色的长发也柔软地垂在肩上,只是看不清楚脸。女孩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般。 “喂喂,这位小姐——”薛绍时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 女孩突然抬起头的动作吓到了薛绍时。凑近一看,却是一张清纯可人的脸。因为穿着晚礼服,女孩曼妙的玲珑曲线毫无顾忌地展露在薛绍时面前。薛绍时就像在观摩一张华丽丽的洛丽塔少女图,好不真实的感觉。 薛绍时怔在原地,缓不过神。 “我好难受,你帮帮我好不好——”桔子看到薛绍时,来不及分辨大脑深处传来的信息,只是直觉上认为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不会伤害她。 她张着干涸的嘴唇,拉扯住薛绍时的裤脚边,喃喃地求救。她只觉得头昏脑胀,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的感觉。仅存下的理智告诉她,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这样回孤儿院,她会被那些人耻笑的。光鲜亮丽地出去,惨淡灰溜溜地回来,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薛绍时看着眼前的女孩眼神迷离,像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的嘴唇苍白,脸色却是红通通的。薛绍时伸出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发现烧得厉害。 没办法了,只有—— 薛绍时蹲下身子,将女孩的双臂缠上自己的脖子,然后他反手抓住女孩的腰身用力一伏,女孩便趴到了他宽厚的背上。 桔子很轻,趴在薛绍时背上,薛绍时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他稳稳当当地行走着,走进自家住宅区的时候,物业管理处的保安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多看了两眼。半夜带女孩子回家的都不正常,带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回家的更不正常。 保安都有这种想法,家里的那两只母老虎就更不要说了。可是薛绍时此刻无暇顾及这些。孟禹旋此刻还在他家中做客。 一路上都没有听见背上的女孩发出任何声响。 “你现在在发烧,我先把你带回我家,等你烧退了我再送你回去。”薛绍时艰难地撇过头,差点扭到脖子。可是他温柔的话语却依旧没有激起背上女孩的回复。 薛绍时怀疑她是真的睡着了。 他从口袋中拿出钥匙打开门,沙发上坐着的三个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玄关处。一刹那间,空气里像凝结了一层冰。 ——“绍时啊,你背上的这位是——?”疑惑的神情,不友善的语气。这是薛母的反应,她第一个打破了沉寂。 ——“薛绍时,不错嘛,买包烟的路上都能有艳遇?”调侃的语气,这是孟禹旋。他一边笑说着一边用余光打量坐在对面的Alice的神色。 Alice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然后揉成一团。她需要一个发泄口,可是这次,她没有选择任性地撒泼。 “我回头再跟你解释,禹旋。”薛绍时只回复了孟禹旋的话。他的目光淡扫过孟禹旋和薛母,却最终没有落到Alice身上。 他背着桔子一直往自己的卧室走,他居然连看都不看Alice一眼。Alice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不然薛绍时不会每日当她透明,连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予。 薛绍时路过孟禹旋面前时,却被孟禹旋叫住:“薛绍时,等一下!” “恩?”薛绍时转过身,开门的动作僵持在那里。 “这个女孩——”孟禹旋站起身,凑近了薛绍时。而薛绍时下意识得用手护住女孩。孟禹旋看到他这个动作,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闷声笑了起来。 “你先坐一会儿,我将她安顿好就出来继续和你谈那个计划。”薛绍时被孟禹旋的笑声搞得莫名其妙。 “恩好。”孟禹旋点点头。随后,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桔子身上。桔子趴在薛绍时的肩上已经睡着,她烧得红扑扑的脸颊正对孟禹旋。 孟禹旋一直凝视着她沉睡的侧脸,眼眸中发出一道促狭的光芒。 待薛绍时将桔子安顿在自己房中后,他一出门就被孟禹旋堵住。 “那个女孩你从什么地方带回来的?”语气急促,带着些不安分的惊喜,好像在期待着些什么一样。 “就便利店门口,她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发着烧,好像无家可归的样子。我就带回来了。”薛绍时在孟禹旋面前没必要说谎。再者,这么短暂的时间内,他也编不出一个圆满的谎言。 “什么?!原来搞了半天你不认识她?我还以为是你同事,你把不认识的女孩随便往家里带?”没等孟禹旋表态,薛母早就按捺不住了,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暴跳如雷。 薛绍时不想解释,也找不到好的理由解释。为什么会带一个陌生女孩回家?只是因为她无助地揪着他的裤脚,那无辜又绝望的眼神触动他了么? “那个女孩很像我一个朋友,可以进去看看她么?”孟禹旋客气地询问。 “啊?可以。”薛绍时再次推开门,将孟禹旋迎了进去。然后“啪”地一下又关上门。 一直沉默着的Alice终于受不了了,她眼泪汪汪地摇着薛母的胳膊撒娇道:“妈,你看他——” “都在搞什么名堂!”薛母心中也憋着一口气,没地方发泄。 薛绍时的卧室内。 孟禹旋一步步靠近,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兴奋状态。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床上的桔子张着干涸的嘴唇,微微呻吟着什么,听不真切。而薛绍时在一边忙碌,又是倒水又是找冰块给桔子冰敷。 孟禹旋坐在床沿,突然看到散落在一旁的一个纸袋,除了一些湿漉漉的衣服外,还有一个类似号码牌的东西。 趁着薛绍时在忙碌,孟禹旋悄然将这个东西藏进自己的口袋内。然后他又不动声色地调侃薛绍时:“你肯对一个马路上的陌生女孩这么好,就不肯好好劝慰一下自己家的那位——童养媳?” “你也这么说,你都不知道她给我捅出过多大的篓子。”薛绍时挤着毛巾,淡然地说道。 “哈哈,你再烦她,她也是跟定了你的,我看你妈喜欢她喜欢得紧。”孟禹旋又道。 “哎,所以才说我最可怜了。”薛绍时叹气。 窗外乌云密布,遮挡了本来繁星闪耀的天空。 (四) 桔子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再望向四周,是一个陌生的卧室。而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 床头柜上有一盆水,盆沿上晾着一条毛巾。还有水杯,拆开的药盒等等。 看着这些,桔子心底像被温暖的填充物塞满。屋子内很安静,桔子想到了昨夜的那张脸,一张温和的散发年轻光彩的男人的脸。 自己揪着他的裤脚,他向自己伸出手然后让自己趴在他肩膀上,他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在咫尺,可以看到他唇角细碎的,毛茸茸的胡渣。 从床上下来时,桔子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多亏了那个陌生男人的照顾。她站起来时看到放在书桌上的一张纸。 那张纸被压在一本厚重的书下。她拿起来才看到,这是那个男人留给她的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内容很简单,寥寥数十字。就是他去上班了,让她多休息休息,早饭在桌子上。 桔子目光一瞥,确实看到了一瓶牛奶与一袋面包,面包的包装袋上戳的生产日期是今天。摸在手上湿漉漉的触感来自于从冷藏柜里拿出来还未消失的水雾。 桔子咬着这样的面包,喝着这样的牛奶,心想着这样一个来自于陌生人的恩情,自己可能永远也报答不了了。 她用笔在那张留言条上回了两个字,大大的“谢谢”。随后她拿好自己的纸袋,轻手轻脚地绕出客厅出了门。 没有想过会与他再见,没有想过以后的人生会与他有什么交集。桔子以后这一场恩情永远也没有回报的时候。 回到孤儿院,她站在门外就听到院内空地上的小孩子们欢呼的声音。桔子抬起头,发现她平视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空中飘着的氢气球。 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更奇妙的是,那些氢气球都飞不高也飞不远,因为绳子上都绑了一个小礼服盒。 孩子们跳起来的高度刚好可以拿到礼物盒。桔子走进去便看到孩子们笑成一团的样子,那些被拆开来的小礼物盒里放着的都是一些讨孩子欢心的礼物。 有包装精美的糖果,有变形金刚的玩具,有仿真版的水枪,还有衣服鞋子什么的。 孤儿院的负责人们也纷纷被这一幕惊呆了。 桔子半推着门,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迅速跑回去。 果然,跑到她经常爬墙的矮墙处,她看到了几个男人蹲在那里小心翼翼而又眼疾手快地包着礼物盒,动作很娴熟。而站在那几个男人身后的郑慕白指使着他们“快点,动作再快点!” “郑慕白,你在做什么?”桔子开口问。 声音不高不低,但郑慕白确实就是听见了。他一抬头,看见是桔子,满脸的惊喜。 “你终于出来了,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太好了,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郑慕白奔过去,毫不犹豫地一把将桔子搂进怀中。 桔子没有推开他,就这么笔直地站着,任由他抱在怀中。 郑慕白诉说着一夜不见的相思之情:“你知道吗?我昨晚沿着街道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你,我就以为你回孤儿院了。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你都不接不回。” 桔子依旧没有说话,举止神情像一个僵直的木偶娃娃。 郑慕白已经明显感觉到桔子的异常,他抬起头,望到桔子身上依旧穿着那条美人鱼一样的礼服裙,她手中的纸袋好像被一团凌乱的物体塞得乱七八糟的。 如果她回了孤儿院,她为什么没有换下这条裙子? “桔子你昨晚在哪里?”郑慕白好言好语,可是已经失掉了刚刚的讨好神色。 “我昨晚在哪里?”桔子将这句反问句又论述了一遍,她的唇角扬起讽刺。像在嘲讽郑慕白,又像在嘲讽自己。 “那关你什么事?”桔子眼底亮起了一些火苗。 “郑慕白,你别做这些无用功了。你收买得了所有人的心,唯独收买不了我的心。我的心,你用钱买不来。” 冷言冷语,彻底浇灭了郑慕白一开始的欣喜。据他对女孩子的了解,吵架闹脾气,应该花一些小心思就会哄好。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好像对这一切都不屑一顾。 桔子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内,然后狠狠地关上大门。 郑慕白没有追进来,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站了好久好久。 桔子强忍住心酸得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加快了脚步。今天有课,她和几个年岁差不多大的孩子盼了很久才盼到有老师过来义务教学。 翻纸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学号牌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桔子将纸袋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掉落在昨晚那个年轻男人家里了么? 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偏偏桔子的心底被一股不好的预感笼罩。 (五) 一节课出来,桔子一个人走的。她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那件礼服裙,她还在思索着洗好后如何归还给郑慕白。 归还之后呢?不再见面吗?想到这一点,桔子又伤感起来。郑慕白有诚心道歉的意思,可是她总是跨不出心底那个槛,自己跟自己别扭着。 她不想说再见,可以又无法原谅郑慕白。从小建立的自尊心此时此刻正在一点一点被瓦解。 突然,身后一辆车疾驰而去,将雨后的泥泞全部溅到了桔子身上。桔子低呼了一声,随后将目光投向那辆疾驰过去的车。 车的主人一个急转弯,将车子停在了桔子面前。然后车的主人下车来,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到桔子跟前。正是孟禹旋。 黑色的皮鞋,尖锐的鞋头,给了桔子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那种之前一直有着的不好预感越发强烈,好像让她不安的就是面前这个男生。 “好久不见。”孟禹旋打招呼。 桔子错愕了,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生实在太过熟悉,他的轮廓,他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些些阴霾的气息。可是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我们认识么?”桔子反问。 “你说呢?”孟禹旋将这个问题又抛给了桔子。 他在等她记起他。 光影迅速回转,眼前这个男生的脸渐渐模糊。另一幅画面浮现在眼前。 ——“哥哥——” ——“别叫我哥哥,我不是你哥哥!” ——“为什么?” ——“你说呢?” 都说人之初,性本善。人最初的性格都是美好的,对未来充满憧憬的。人后来的性格都是取决于环境的变化。而桔子坚强的内心不是与生俱来,而是经历过太多苍凉。 那句“你说呢”让桔子的记忆复活。 “原来是你,孟禹旋。”桔子的语气一下子冷到了零度以下。 “我还以为你勾搭上了别人的未婚夫就从此高人一等,不屑记得我们这些人了呢。”孟禹旋讽刺一笑。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别人的未婚夫!”桔子气不打一处来。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跟你那个妈一样是狐狸精,除了勾引男人就没学点好的,你妈死了怎么不带着你一起去死呢?啊?”孟禹旋继续说。 桔子体内的怒火被孟禹旋彻底点燃了。她扬起手,可是却早一步被孟禹旋抓住手腕。孟禹旋微微用力,桔子便痛得难忍。 “你无耻!”桔子气急败坏道。 “我无不无耻不需要你去评论,我今天来的目的是带你去见一个人。”孟禹旋悠然道。 “我不去!”桔子想都不想便拒绝。 “呵呵,那可由不得你。”孟禹旋用力一拽,桔子便失去重心,整个人被他拉着。 桔子拼命挣扎,孟禹旋皱起了眉头。他朝车内摇了摇手。这时,车的后座又下来两个成年男子。他们不由分说,直接将桔子抬上车。 “孟禹旋,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桔子扯开嗓子大叫。她试图引起别人的围观,她试图去想那些平日里便冷漠无比的人在这个时刻能拯救她。 可是她想错了。这条路甚少有人行走。就算偶尔有两个人,也都是怕事地躲到一边。孤儿院的孩子们,天生自卑而孤僻,只求明哲保身。 “王法?我就是王法。”这是孟禹旋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车上后座的男人将桔子的嘴巴用布团塞住,眼睛用长条捂住,双手捆绑在身后,使其不得动弹。孟禹旋将车开到一栋独立的别墅前。 到了别墅前,自有人来接应。孟禹旋手一挥,那两个男人便将桔子从车上带下来,连哄带抬得弄进了别墅内。 桔子嘴巴里的布团与眼睛上的长条被取掉,手上的麻绳也被松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略显空旷的屋子。而这间偌大的屋子内,只站着一个背对她的女人。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折射进来,刺得桔子眯起了眼睛。 “你是——你是——”在慢慢适应了阳光的灼烈后,桔子慢慢睁大了眼睛。因为她看到了缓缓转过身来的那具躯体的主人的脸庞。 “六姨太?!”桔子是清晰地记得这张面孔的。多年来,因为保养得宜,所以并未有多少变化。倒是她的独子——孟禹旋从少时的跋扈变成如今的阴沉,是桔子不曾预料到的。 “你还记得我,真不错。啧啧,多年不见,越长越漂亮了,有几分你妈妈当年的影子。老爷子看到了,指不定喜欢成什么样子呢。”六姨太缓缓踱过去,用手抚摩着桔子的脸颊。 桔子觉得有些恶心。可是她今天是被绑架来的,根本无法逃离。她不知道六姨太要她来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多年未见面的女人是怎么找到她的?她安静地站着,只想赶紧知道结局。 “六姨太,您今天找我来的目的是什么?不会是想杀了我吧?。”桔子斜睨着六姨太,语气里多了一丝凛然的意味。 “杀了你?你以为我那么傻?”六姨太笑起来,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笑够了,她停下来,盯着桔子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讨厌你,很想你从我眼前消失。” “是贵公子让我出现在您眼前的,我也不想。而且贵公子可是直接绑架我来的。”桔子指着那些绳子和布条。 “禹旋,怎么对你这个妹妹这么不客气?妈妈不是告诉过你,要用‘请’的吗?”六姨太强调了“请”这个字,听起来阴阳怪气。 “切,谁让这死丫头不配合。”孟禹旋不屑一顾。 “我长话短说,当年赶走你们母女确实是我不对,不过那也是你的母亲该得的,勾引别人老公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现在她死了,还留下了你。据说你流落到了孤儿院,这么大的人了还在孤儿院待着,滋味儿不好受吧?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六姨太说。 桔子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瞅着六姨太。 六姨太被盯得不自在,继而又补充道:“老爷子那里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在他的人找到你之前,我希望你消失。” “哈哈哈哈,六姨太,这才是您找我来的初衷吧?您终于肯说实话了。”桔子道。 “你是个聪明人。我给你安排出国念书,还会给你一笔巨额的生活费,从此以后我希望你当一个隐形人。”六姨太说。 “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摆布?如果我说不呢?”桔子停止笑,冷冷道。 “不凭什么,你可以选择拒绝。你大概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你怕不怕那个叫小木头的小男孩遇害?”六姨太说得云淡风轻。 “什么?!”桔子惊叫出声。可是也该想到,六姨太在她的记忆中一直都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她能找到她,就一定将她身边的所有人事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她知道她的软肋。 “如果你答应了,我会让我一个牌友去领养那男孩儿,他们家正好缺个儿子。我会让那个男孩儿从此过富贵的生活。并且——”六姨太悠闲自得地转了转自己无名指上硕大的钻戒,然后顿了顿道:“并且我还会告诉你,你的母亲的真实死因。” 最后一句犹如晴天霹雳。 第七章——伤别离。 (一) 桔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头重脚轻。脑子里藏了太多东西,以至于超越了她的脑容量一样。 ——“我可没那个力气去害你母亲。” ——“其实有人比我更恨你的母亲,因为你母亲的出现严重威胁了她的地位。充其量我只是嫉妒,但她已经是眼底根本容不下你母亲的存在了。” 六姨太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片,全部扎进了桔子的心底。让她瞬间迷茫得不知如何是好。像一个木偶被人摆布着做出各种各样滑稽的动作,只为博观众一笑。可是现在没有观众,她却也摆脱不了木偶操纵线那头人的控制。 恨与痛楚交缠,迷茫与回忆纠绕。五味陈杂。 她走回了孤儿院,等在门口的小木头扑进了桔子的怀中。 “怎么了?”桔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听起来柔和。 “桔子姐姐,楚妈妈她们说有人愿意领养我了。”小木头将头埋进桔子的怀中,似撒娇着。桔子抚摩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心想六姨太办事效率可真快。 “这不是好事么?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桔子佯装轻松的语气。她根本不敢露出丝毫恋恋不舍的样子。因为这样谁都不会好受。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我宁愿永远待在这里,只要和桔子姐姐在一起我就满足了。”小木头抬起头,依恋地说。 桔子苦笑了一下,然后又将小木头拉进了自己怀中。 就算他不被领养,她也要远离这里了。这是最后一次贴得这么近了吧?小木头留在这里,也不可能与她再相见了。她的身份是一个秘密,她必须赶紧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次的拥抱,也可以说是与小木头的永别。从此以后,在天涯相互祈祷对方都能幸运且幸福吧。 桔子拉着小木头走进院内。 “收养你的人家怎么样?”桔子开口问道。 “恩——他们一直都在跟楚妈妈说话,好像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我一眼。他们好像——看上去人蛮好的。”小木头吱吱呜呜的,好像在极力回忆收养他的人的模样。 “都没看过你一眼?”桔子停下来,凝视着小木头。 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或者太仓促了一些吧。六姨太只答应了给小木头找一户好人家,可是却没承诺那户人家会如何对待小木头,只说了那户人家缺一个男孩儿。可是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不会把小木头捧在手心里吧? “什么时候走?”桔子又问。 “呃,好像下午就有人来接我。”小木头回道。 “这么快?”桔子有些诧异。 “恩,桔子姐姐,我有些害怕。”小木头声音低下去。 “没事啦——”桔子突然蹲下身子,很认真很认真地凝视着小木头说道:“我们的小木头是小男子汉,将来长大了就是大男子汉。那么桔子姐姐告诉你,作为一名男子汉,一定要勇敢。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坚强,只有坚强,才会得到你想要的。” 桔子蹲着,小木头站着,他们的头顶呈一个平行线的状态。 小木头似懂非懂,然后眼睛里像放射出了什么异样的光彩。他问桔子:“我只要坚强,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么?” 桔子愣了愣,然后不及思索地点头:“恩,只要你坚强。” 桔子想象不到那户人家会怎么对待小木头,但是无论如何,物质条件肯定比在孤儿院好的多。希望自己是为他做了一个良好的抉择,有利于他的成长。 “走,今天带你出去吃饭。”桔子拉起小木头的手说道。 “桔子姐姐有钱啦?”小木头笑。 桔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有时候他给她一种错觉,好像不止十一岁,早熟得有些可怕。可是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一个需要她保护的小孩子。 桔子带着小木头吃了饭,然后又买了很多他爱吃的零食。在超市中,几乎是小木头目光停留超过三秒的东西,桔子就会立刻给他买下。 这些都是一般的家庭可以满足小孩子的。可是对于他们这种生长在孤儿院的孩子来说,没人疼没人爱。这真的是一种巨大的奢侈了。 下午的时候,一辆轿车过来接小木头。桔子这才见到领养小木头的那对夫妻。看起来像是上流社会的人,穿着整洁高贵,面上带着客气而疏离的笑,像是演练过千百次一样。 小木头跟了这样的人,会不会幸福呢? 所有的孩子都用羡慕的眼神目送小木头的离去。橙子站在人群后面,笑容在脸上维持一个好看的弧度,维持了很久之后,终于有些疲倦。 小木头被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牵着,却一步三回头。 桔子用口型跟他说:“去吧去吧,一定要幸福。” 小木头,你若归来,我已不在了。桔子强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在看不见小木头背影的时候流下来。 或许这该是最好的结局。 (二) 桔子回到自己的屋内,六姨太已经跟她说得很明白。只要她消失得彻底,什么事都可以商议。 想必六姨太已经派人跟楚妈妈她们说过了吧。楚妈妈一定又以为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所以这辈子接连碰到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情。 她打开手机,没有三分钟,手机便接连蹦跶出十几条短信。 都来自同一个人——郑慕白。 其实她都能猜得到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关机,就是在躲避郑慕白。可是现在当她看着那些短信,一条比一条暴躁,一条比一条情深意切。就好像什么都能放下了,因为她要离开了。既然离开,就要抒写一个完美的结尾吧。 桔子又将那些短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说心如止水是不可能的。 ——你睡了吗?对不起,我想跟你当面说,但是你都不理我。 ——你看到我的短信了吗?你说话啊。 ——怎么还关机?你究竟是想怎么样?! ——我真的错了,我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你原谅我,你怎么还不回? 等等。 桔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春季夜幕降临后空气里的凛冽全部吸入肺中。然后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脑子内不自觉地浮现出郑慕白的音容笑貌。一个善良不浮夸的纨绔子弟,次次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也有着从小被惯出来的少爷脾气,好像事事都要顺着他的心意。 接着,她手放在手机的键盘上,劈里啪啦飞快打字。手机暖黄色的荧光衬得桔子的表情终于有些难过。 ——我早就原谅你了。只是我现在要去一个另一个国家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请保重。你陪我度过的那段日子,会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 简短的两句话发过去后,不过几秒,居然便有短信回过来。郑慕白应该是将手机拿在手中的吧。 ——你要去哪里? 桔子看着这五个字看了许久,她颤抖着手回复道:不关你的事。 随后她便将手机的电池板拔下来,然后将卡折断,丢进了垃圾桶内。 (三) 郑慕白一个又一个电话打过去,始终是关机状态。 “这个死丫头。”郑慕白气急败坏地低声咒骂。 “慕白,怎么了?”蔡多芬从楼梯口走上来,手上端着一杯鲜榨果汁。 “我惹我女朋友生气了,她现在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短信。”郑慕白憋着一股怨气,接过蔡多芬手上的果汁便一仰而尽。 “你女朋友?是不是那天晚上突然闯进来跳了个舞又跑出去的那个女孩子?”蔡多芬回忆道。 “是啊。”郑慕白没好气地应道。 “一个孤儿院的女孩子,你是怎么认识的?”蔡多芬皱起了眉头。 郑慕白刚想反驳“孤儿院的怎么了”,却突然停下来,数秒之后,他问蔡多芬:“你是怎么知道她是孤儿院的?” 蔡多芬怔了怔,随后说道:“你还小,要处女朋友,平时介绍给你认识的女孩子还少啊,你随便挑嘛,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她们跟你在一起都是为了你的家世,你个孩子——”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她是孤儿院的?!”郑慕白不耐烦地打断了自己母亲的话,并且提高了自己说话的分贝。 “你声音那么大作什么?这就是你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蔡多芬也有些火了,她没料到自己的儿子居然会为了这样身份的一个女子和她这么说话。 “我问你,是不是你调查了她的身份觉得她配不上我们家,所以便想让她远离我?”郑慕白咆哮道,眼圈开始发红。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你为了一个孤儿院的女孩子居然这么跟我鬼吼鬼叫,那个女孩子是哪里吸引了你,让你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啊?你是不是还在别人面前吹嘘她是司徒楚的女儿?你要胡诌能不能分分场合分分是谁啊!”蔡多芬气得一掌拍在木质栏杆上。 家里的女佣纷纷低下头,不敢看这一对横眉怒对的母子。 “原来你真的去调查过她了,你连我怎么向朋友介绍的她都知道了,你还不承认。”郑慕白一步一步往后退,开始冷笑。他认定了一定是蔡多芬威胁桔子,才让桔子远离他。 这种桥段,在他们这样的圈子内,屡见不鲜。富家子弟爱上落魄灰姑娘,从来不是偶像剧中常有的圆满结局。大多数灰姑娘会被富家子弟的爸妈赶得远远的,塞给她们一大笔钱叫她们滚蛋,不要影响他们儿子的前程。 “我需要承认什么?!”蔡多芬已经处于崩溃的临界线。 “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郑慕白冷冷一言,然后转身“咚咚咚”地下了楼梯。 “你去哪里?郑慕白,你给我站住!”蔡多芬喘着气在楼梯口大声咆哮道。 但是郑慕白哪里会听,一转眼就跑得没影儿了。 郑慕白吩咐人去出入境处查桔子的出境记录,他首先必须知道她去了哪个国家。 ——“郑少爷,桔子小姐的全名叫什么?” 那人在电话中问道。 ——“全名?”郑慕白愣住,这个他真的不知道。 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是在孤儿院听一个中年妇女唤起的。从此以后他就叫她桔子,更多时候喜欢叫她丫头。可是相处了这么久,他确实从没问过全名。 ——“我不知道哎。”郑慕白回道。 ——“那就没办法了,郑少爷。你知道就算去查真名,一个名字的主人可以有千千万,出境记录全是用全拼音。何况现在连真名都不知道,那不是大海里捞针么?” 郑慕白挂了电话,沮丧至极。 难道真的没其他办法了么?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么?! (四) 桔子来到日本的时候,正是樱花绽放的好季节。 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跟随语言学校来接她的老师去往自己即将读书的地方。很久以前,她也迫切得希望自己能跟别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中念书,不要白白荒废自己的青春,不要数度搬家,东躲西藏。然而,当她终于得到了这样的机会时,她却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了。 其缘由是有了放不下的事情,放不下的人。 不知道小木头在那户人家过得好不好,不知道郑慕白找不到她会不会发疯。也许小木头过得很好,有了正常的家庭环境,当然可以茁壮成长。也许郑慕白只当她是过客,难过一阵儿也就忘了。可以取代她的女孩子还有很多。 来到语言学校,发现同班的有来自各个国度的人。白种人,黑种人,当然,还是像她一样的黄种人占大多数。 一天的时间下来,桔子说不上来适应与否。大家都是带着新奇与审视的目光去看待别人的,彼此之间说着不熟稔的外文,隔阂显而易见。 晚上桔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熟。好不容易进入梦境,好像一个翻身就又醒了。窗外照进来的是惨白的月光。 她想起了刚才梦境中的一幕,分明是她母亲遇害前的景象。 桔子的母亲本是一名话剧演员,窈窕的身影,伶俐的口才使得她成了很多男人的梦中情人,也包括来看过她表演后就对她一见倾心的某位财阀。 某位财阀动用了人力财力去追桔子的母亲,终于在一月后得手。因为这位财阀是有背景有地位的上流社会人士,所以桔子的母亲不能再抛头露面,而是被财阀用别墅养了起来,所谓金屋藏娇。 后来便有了桔子。桔子打小便很少见到自己的父亲,所以父亲在她的潜意识中就是一副模糊的背影。再大了一些后,她们母女俩的日子便没有那么风平浪静了。经常有女人带着打手过来闹事,砸东西外加威胁恐吓。桔子的母亲这种时候只是抱着桔子哭,别无他法。 别墅住不下去,母亲就带着桔子东躲西藏。桔子的童年就是活在阴影中的,或者说桔子根本没有童年。 当桔子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她开始懂得了爱情。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明知对方有家室,自己的母亲还是甘愿为了他放弃自己如日中天的事业,甘愿为了他去做一个被世人唾弃的小三。那都是所谓的爱情。 从小,母亲能给桔子的物质生活都是美好的,除却见不得光的身份,她也算养尊处优的。但就是那见不得光的身份,让桔子养成了极其敏感的性格。她变得孤僻,在外人眼里便是自傲。其实她只是不想别人靠她靠得太近,识破了她的身份嘲笑她罢了。 每次夜里,她睁开眼,总会产生一种幻觉,墙壁上都是嘲笑的眼睛。亦如以前,也亦如今日。 母亲的卑微忍让,桔子的敏感孤僻都没有得以善终。 在桔子十七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坐车。在那场轰动一时的连环追尾事故中,她的母亲是殉难者。而她躲在母亲的怀中,看着她的母亲被车的碎片压榨得血肉模糊,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对她说便轰然离世。 长大后的桔子一直觉得她的母亲很懦弱,而在保护她的事件中,她终于勇敢了一次。 哭得已经挤不出眼泪了。最让她生气的是,这个事故被曝光后,大家都在互相推卸责任。她一个人站在寒风中,冷眼旁观这一切。有人对她说,这件事不了了之的原因是上面给了压力。所以这个事故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谁会有那么大的权利可以操纵这一切?桔子不敢想象谁这么恨她们这一对孤儿寡母。冤有头债有主。 桔子因为没有任何亲戚,所以被人们送到了孤儿院。孤儿院鲜少有这么大的孩子被送进来,都是一些小孩子,在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就会被领养,甚至更小。 桔子性格也孤僻得很,不肯讨好楚妈妈她们,也对其他孩子冷冰冰的态度,久而久之,没有人愿意亲近她,都道她难相处,只有小木头除外。 所有的回忆都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桔子感觉到枕头上已经湿成一片,都是泪。内心柔软的人只有在夜里哭,白天的时候身上的刺都竖起来防范着所有人。 这是一个作风严谨而认真的国度。人与人之间彼此用礼节来衡量关系的地域。 桔子只想做一件事——出人头地,然后为母亲复仇。 仇恨的种子在这一夜落在桔子心底生根发芽,渐渐覆灭了来时路上仅存的软弱。 (五) 薛绍时喝了一口水,然后闭上眼睛,手指捏着鼻骨上下蠕动。 一天的工作做下来,他就会闭目养神一会儿。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黑暗中就会浮现那个雨夜碰见的女孩。 她抓住自己的裤脚,她向自己伸出手求救,她趴在自己的肩上,还有她酣睡在自己的床上。一幕幕,都是一幅幅旖旎的景图。 唇角微微染起笑意。她后来不辞而别了,只留下一句“谢谢”。不知道她叫什么,住哪里,现在又在哪里。 他好像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就这样默默得将人家放心底了。 他和Alice的关系有所缓解,是因为Alice真的没有再闹过。寒假过后,她回去了学校继续念书,一切风平浪静。 孟禹旋曾经不停追问过他和那个女孩子之间的事,薛绍时便全盘托出了。 孟禹旋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又问他:“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薛绍时看着孟禹旋脸上少有的认真表情,那么小心翼翼,不禁反问道:“说什么?她发烧了,脑子都烧糊涂了能说什么?” “哦,那就好那就好。”孟禹旋笑了笑,表情轻松了很多。 “你很反常哎,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女孩子?”薛绍时捕捉到了孟禹旋脸上一刹那的不自然。 “不认识啊。”孟禹旋立刻否认。 “那你那天晚上不是说她很像你的一个朋友?”薛绍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如今,薛绍时和孟禹旋已经成了合作伙伴,薛绍时是孟禹旋的编辑,已经不再惧怕他孟家二公子的身份。 “我只是随便说说啦,进去看了,不是。其实你知道,漂亮的女孩子都长得差不多的。”孟禹旋呵呵一笑,打着掩饰。 可是他越这么说,薛绍时就越觉得他在刻意隐瞒什么。承认认不认识一个人,有什么需要掩饰的呢? 薛绍时不再过问,他不着痕迹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下去喝杯咖啡么?” ——“恩。” 第八章——回归。 (一) 雨下得有些大,桔子撑着伞,一个人跑去校外的商店买东西。今天寝室一个韩国女孩儿过生日,第一个在外国的生日,大家都好心得想让她开心一些。 桔子负责去买气球和蜡烛之类的欢庆工具。 冰冷的雨还是打湿了桔子的衣服,铺天盖地的阵势,好像把整个天地都浇灌成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坟场。 商店内的电视里报道着这样一则新闻:暴雨来临前夕,生物异常。冬蛇出洞,鱼跃水面。专家预测即将发生5~6级地震,请大家做好防范措施。 桔子看到在雨中行走的人们并未像她预料中的一样,听到地震的消息一切都乱了套。反而大家都跟平常一样,有序地坐公交车,打车或者排队付账。也许在这个多震国家,大家早已习以为常,5~6级的地震根本不是什么巨大的灾难,轻轻一晃便会过去。 但是桔子还是有些害怕,她打算买完东西就赶紧回学校,跟大家待在一起会比较安全吧。 “哎,真倒霉。”桔子自言自语道。 走到门口,她突然发觉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好久了。她转过头,发现是一个个头不高的中年男人。 她买过东西就赶紧往学校走。那个男人始终跟在她身后,陪着她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桔子心里开始发毛,由于下雨,街上的行人是少得可怜的。她不禁联想起很多日本中年男人猥亵年轻女孩的事件。不会这么不巧就给她遇上了吧? 她脚步越来越快,泥泞全部溅到了裤子上。可是无论再怎么快都甩不掉身后的男人,他永远离自己三步之遥的地方。 “Stop!what do you want to do?”桔子急转身,瞪着眼睛用英文问道。 前面就是一条巷子,她得在穿入那条巷子之前甩掉这个包袱。 “我没恶意的。”男人摊了摊手,温和地笑了笑。 “你——你是中国人?”桔子惊得倒退了几步。 “我能否冒昧得问一下,您是不是孟小姐?”男人笑着问。 男人的问语让桔子瞬间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游离感。周边都是陌生的人,陌生的建筑,陌生的街道,唯独这个陌生的男人破口而出的一句问语让桔子心底一颤。 “你是谁?”在不确定对方的身份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不能露出自己的底牌。 “我是孟氏集团旗下子公司的企业驻外人员,董事长已经对内发布了消息,所有的公司人员只要能找得到小姐就可以接管——”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然后他又笑着搓了搓手道:“不知道小姐还对我有没有印象,小时候我曾经抱过小姐,小姐的手臂上有一块褐色的胎记——” “我不是,你看错人了。”桔子迅速否认,但是那个缩回手的动作却落入了男人眼底。 男人眼底荡漾起了一圈涟漪,笑意更深了。 “如果不是刚才小姐付钱时恰好看到小姐手上的胎记,如果不是小姐那一句中文的自言自语,如果不是这会儿与小姐面对面看了许久小姐的面部轮廓,我也以为我看错人了。”男人的谈吐中透着无敌的自信。 也很有智慧。一口一个小姐,说明在他心底,他已经确认过这个事实了。 桔子几乎是用最短的时间在脑子内反应面前的这张脸孔,她的记忆太短,无论如何也搜寻不到这个片段。她记不起来这个男人的脸。 “你真的看错人了!”桔子毫不客气得加重了语气。 就在桔子准备拔腿就跑的时候,男人很是恭敬地递上一张名片。 “我知道小姐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所以一时接受不了也很正常。这是我的名片,小姐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给我打电话。” 桔子讽刺一笑:“你就是想邀功吧?”声音很小,却被男人听见。 男人不介意地笑了笑:“只要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任何事情都可以沦为我往上走的一步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小姐也懂。” 桔子接过名片,转而回过身,没有再理会男人。 “其实在小姐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默认自己的身份了,我自认没别的本事,可是记人记事的本领还是有的。”男人的话传入桔子耳中。 桔子停驻了一会儿,将名片塞进包中,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 回到寝室,桔子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发现大家都在各自忙碌。 有室友朝她招招手,半生不熟的外语夹杂着手势才让桔子明白,原来是要她找一个地方藏起来,过生日的女孩这会儿被另一个室友骗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要给女孩惊喜。 桔子点点头,然后躲进了门后。几个来自不同国度的女孩子紧张兮兮却个个带着欣喜的神情。桔子突然觉得,这才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享受的生活。 可是她与她们都不一样。她的身上,与生俱来带着特定的使命。 女孩回来,她们一起从门后面跳出来,然后将寝室的灯关掉,只留下昏黄的烛光照着所有女孩子们欣喜若狂的脸。 背井离乡,这一夜,她们互相取暖。 桔子望到过生日的韩国女孩流下了眼泪,分明是感动的。由别人再联想到自己,桔子以往的每一年生日只有妈妈陪自己度过。 那个时候,桔子的母亲总会满足桔子的一切要求。 桔子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会觉得自己也可以是公主,被满足一切虚荣的要求。可是美好的东西易破碎。 “吹蜡烛啦。”不知道是谁用外文喊了一句。 韩国女孩闭上眼睛,双手合拢在胸前虔诚地许愿。她的眼泪还在脸上未擦干,唇角却染着微笑,在烛火的映衬下真的很美。 不知道她许的什么愿望,该是很美好的。桔子发自内心地羡慕韩国女孩。 切蛋糕的时候,一个女孩使坏,用食指沾了一些蛋糕的奶油然后抹到寿星脸上。然后韩国女孩反应也不慢,迅速在蛋糕上抓了一块就要回抹,可是抹她蛋糕的女孩早就跑开了。 寝室里开始打“蛋糕”仗,女孩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床上,窗帘上,桌子上,橱柜上,甚至是电灯上,都是黏糊糊的蛋糕奶油。 桔子就这么看着她们闹着笑着,没预料到会有人突然“袭击”她。 “啪”一块又软又粘稠的物品落到了她脸上,发丝上。是蛋糕! 桔子先是错愕,然后第一反应就是用手去抹掉发丝上的蛋糕,结果越抹越多,除非现在就冲进洗手间去洗掉,否则根本弄不掉。她眉头渐渐变得皱巴巴起来。 抬头看到那个抹她蛋糕的女孩子清澈如水的瞳孔,桔子突然就放下心防,没了隔阂。别人那么用心对待她,她也不该像只刺猬一样竖满刺去防卫。 “好啊,你居然敢抹我,看招!”桔子不甘示弱地抓住剩下的奶油,两只手都用上了。 欢乐的时光过得很快,打扫应该是个艰巨的任务。可是沉浸在欢乐中的女孩子们都觉得这样美好的时光不该用来打扫,所有的事情都等到明天再说吧,于是都睡了过去。 桔子看到她们都倒在床上熟睡以后,才小心翼翼地握住电话跑到卫生间。 拿出名片,果断地拨出一个号码。片刻之后,对方接通。 “喂,您好,我是——孟桔。”第一次在介绍自己的时候冠上自己的姓。前所未有的,因为从小母亲就教育她,她的身份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即使只是说出自己的姓氏,那也是极其敏感的。 “哦,原来是小姐。”对方的语气立刻变得尊敬起来,桔子可以感觉得到。 片刻沉默之后,对方才说:“我就猜到小姐会打电话给我的,所以我二十四小时不关机。” 调侃的话语中透露着的是强烈的自信。 桔子不喜欢这种自信,她言简意赅道:“我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就暂且叫先生吧。我们见一面当面谈谈如何?我打电话实在是不方便得很。” “可以。”对方轻松而快速地应道。 听到电话中对方已挂断的忙音,桔子还是楞出了神。许久,她放下电话,手垂直在大腿上,一瞬间茫然所失。 没有人告诉她这么做对不对,可是她必须要这么做。因为她想知道的无非就是——事情的真相。 (三) 又是下过一场雨。每次的梅雨季节总是落在转换季节的时候。这些天,每下过一场雨,天气就微微闷热了。大雨将整座城市冲刷得很干净。 然而,郑慕白家里此时此刻却是乌烟瘴气。 原来,郑慕白偷偷拿了他父亲郑力峰的几包上好苏烟使劲儿地抽。男孩子抽几根烟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郑慕白这几天的烟瘾大得出奇。 几包金属内盒就这么丢弃在茶几上。郑慕白嫌苏烟的味道太清淡,转而去他父亲的书房拿了雪茄,装模作样地学习抽雪茄。 他这么瞎折腾,蔡多芬一直都是“冷眼旁观”的。 直至郑力峰谈完一笔生意回家,看到家里跟升仙一样的腾腾白雾。他用手挥了挥,才看到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在抽雪茄,还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咳咳,咳咳咳——”郑慕白剧烈咳嗽起来,他右手举着点燃的雪茄,左手拿过垃圾桶,整个人都快埋下去了。 他咳得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让郑力峰一怔,然后松了松领结坐到儿子旁边,拍了拍儿子剧烈抖耸的后背。 “你这是做什么?儿子咳嗽了你看不见么?这些烟都是怎么找到的?!”郑力峰一股脑儿连问了三个问题,声音很大。 “该问问你儿子!”蔡多芬双臂抱肩,语调拔高,眼圈却渐次红了起来。 其实自己生养的儿子变成这样,做母亲的哪有真的冷眼旁观的道理。只是,她有她的委屈。她的这口气叫她怎么咽得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力峰发问。 “什么怎么回事?你一回来有气就冲我发啊,你们父子俩都有本事,一起合着来欺负我是吧?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宝贝儿子最近都做了些什么事!”蔡多芬一跺脚,嘴巴一撇,就有眼泪要流下。一旁的女佣眼疾手快地递上纸巾盒。 “怎么回事啊慕白?”郑力峰低头问咳嗽渐止的郑慕白,语气稍稍温柔了些。 郑慕白沉默不语。 “他这几天就像个死人一样,为了个女孩子就没魂了,前几天还没日没夜得跟我闹,以为我怎么那女孩了,呵呵,真可笑。”蔡多芬冷笑道。 “难道不是你吗?你敢说不是你吗?妈妈,你为什么就不敢承认一次?!”听到关于桔子的话题,郑慕白便沉默不起来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娇惯出来的好儿子!”蔡多芬气得冷笑。 郑慕白“腾”地站起来,吓了郑力峰一跳。遇到桔子的问题,郑慕白是真的不能保持理智了。 “这个家看来是不欢迎我了,那我出去还不行么?!”郑慕白清冷一言,然后说走就走。 郑力峰在后头喊道:“喂喂,你去哪里?要下雨了啊!” “他顶多就去他那些狐朋狗友家混几晚,你不需要担心。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还不知道么?”蔡多芬低声嘀咕了几句。 “哎,你能不能告诉我,在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郑力峰将桌子上已经变成空壳子的苏烟盒一摔,奋力问道。 蔡多芬冷笑了声,随后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四) 郑慕白跑到好友家的天台上喝酒。 天台上起了很大的风,将那些藏匿在角落里的瓶瓶罐罐吹得东倒西歪。郑慕白拿着酒瓶扶着栏杆仰望天空。 天旋地转,只觉得离天空很近。可是天空一片阴霾,没有郑慕白渴望已久的蔚蓝。 “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不是我说你,为了一个女孩子,何必呢?”好友劝道。 “你不懂的。”郑慕白不屑解释。 “好的好的,我不懂,你懂。但是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么懂,怎么还会被扫地出门?”好友带着调侃的几分神情。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被扫地出门,我是自己出来的!”郑慕白很介意“扫地出门”这个词语。 “好好,你有骨气。”好友打住,并不想和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人为这种事发生争执。 “今晚有车赛么?”郑慕白问。 “有啊,和平路有一场地下车赛。怎么了?”好友答。 “我想去。”郑慕白又给自己灌下去一大口酒,这句话是从他咕噜咕噜翻滚的喉结深处发出来的。 “你喝成这样去赛车?你没事吧你?哎哎,不是我说你,有金窝银窝不待,非得来跟我挤狗窝。还有,你这次用情太深了,我还真想见见是哪个小妞,把你迷成这样——”好友的表情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我也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把我迷成这样。”郑慕白的瞳孔涣散开来,呈现出迷离的状态。 如果不是已经失去,也意料不到自己会那么难过。 “你别去咯,喝完酒,一会儿洗个澡,就上床睡觉吧。睡一觉,明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啊。”好友把郑慕白当小孩子一样哄骗。 “去你的,让我去,你让我去!”郑慕白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走进阁楼,然后摸索着下楼的通道。 “你真的要去送死,我送你一程!”好友在他身后追赶着并气急败坏地骂道。既然阻止不住,那就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吧。 听到“送死”这两个字,郑慕白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自己的朋友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放心,我不是去送死,我只是心里难受,去透透风而已。” 好友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认识他这么久,知道他的性格里有一股偏执,不管对与不对,只要是认准了的事情就会坚持。无论是对人对事,所以也无论是要去赛车这件事,还是那个女孩子,他都劝不住。 和平路上,大家看到郑慕白出现时都兴奋了起来。许久没有看到他出现在赛车场,也许久没有看到他再拿过一次冠军。坊间关于这个有很多的传说。 有人竖起中指挑衅,有人欢呼,有人尖叫。场面乱成一团。 郑慕白坐上驾驶座位,四处吹来的风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些。他有些后悔来这里,上次的使诈事件让他对这个车道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抗拒感。 可是事以至此,除了硬着头皮上,也别无他法了。 裁判朝着空中鸣枪发令,车道上的所有赛车手便集中精神,准备全力以赴。车子像张开丰满羽翼的鹰一样向前冲刺。 郑慕白握紧方向盘的手有些发颤,不知道为什么。不一会儿,还感觉眩晕和恶心了。该死的,郑慕白在心里咒骂了一句。 不能停下,眼前模模糊糊的,额头上还渗出虚汗。 他稍稍弓下身子,越来越支撑不住了。郑慕白忽然发现自己的躯体有些不听从自己大脑的使唤,四肢发麻。眼前红绿交错,可是真的停不下来!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电光火石之间,郑慕白能确定自己先是听到声响,然后才感觉到周身的疼痛的。终于停下来了,终于四周一片安静了。 可是郑慕白也想睡去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嘴唇启开的形状,如果有人看得见看得清,那个发音分明就是——桔子。 (五) ——“据说是因为赛车出的事故,车子撞到桥杆子上了,擦出了火花。” ——“儿子都这样了,你居然能这么冷静?!” ——“那你要我怎么办?!!!”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回荡在特护病房的走廊上。一对夫妻彼此恶语相向,他们就是郑力峰与蔡多芬。 郑力峰扶着墙角,青筋暴跳。而蔡多芬本来就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又红了。 “病人家属请让一下让一下,还有,这里是医院,请说话小声一些。”有护士推着小推车从两个人中间过。 “那个,护士小姐,我可以进去看看我儿子么?”郑力峰缓和了语调问护士。 “你是病人的——爸爸?”护士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郑力峰。大概是觉得世间居然有这样的父亲,自己的儿子出车祸撞得那般严重,做父亲的居然还有心情在走廊和自己的妻子吵架。 “恩,是的。”郑力峰应道。 “进去吧,但是注意不要碰到病人,还有,再也不要像刚才那样大声说话了。”护士皱了皱眉头便转身进里。 商场上叱咤风云的郑力峰此时此刻在护士面前只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一般连连点头:“是是。”说完,他扯了扯蔡多芬,然后一起跟着护士一起进了病房。 病床上的郑慕白被裹得像木乃伊一般。白而厚重的纱布一层又一层得包着他,郑慕白被包得面目全非了。 蔡多芬一见这个情景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了,双手捂住脸就悲恸地哭出来。 “儿子啊!”郑力峰看到这样的情景声音都开始发颤了。他靠上去,想摸摸儿子的手。 “哎,你们这对夫妻怎么回事,让你们进来看儿子你们不是哭就是要上去摸。你这手洗了没有,会有细菌感染的。”护士一边麻利地调整点滴的速度一边埋怨郑力峰与蔡多芬道。 蔡多芬慢慢止住了哭泣,而郑力峰也从郑慕白的病床上一跃而起。 “你们陪陪你们的儿子吧,怪可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呢,全身都是伤,要不是送来的及时,估计这条小命就因为失血过多而送掉了。”护士望了望躺在病床上的少年,也为这个年轻的生命动了恻隐之心。 “对了,别再那么大声了,吵到病人。”护士关门前再次叮嘱道。 “是是是。”郑力峰连连应道,送着护士出了特护病房。 整个病房霎时只剩下这一家三口了。刚才还戏剧化的场景像被注射器瞬间抽走,时间滴滴答答就在无尽的沉默中蹉跎而走。 “你现在不会再说‘不就是谈个恋爱嘛,有什么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多大的事啊’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了吧。”蔡多芬盯着病床上的郑慕白冷冷说道。 “我以为他就是玩玩,没想到这个丫头这么让他上心,居然到了这种——这种自残的份上。”郑力峰痛心疾首,却又不敢大声发泄。 “我承认我是调查了那丫头的背景,可是发现只是一个孤儿院的女孩儿后我就没多在意,刚开始我也以为他只是玩玩,这孩子虽然任性了些,还不至于这么没轻没重的——”蔡多芬叙述着,被郑力峰突然打断道:“你说孤儿院?” 孤儿院,这三个字很明显是关键词。 “是啊。”蔡多芬应道,随后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抓住自己丈夫的手迫切问道:“你是生意人,你心比我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你就说了几句话我能发现什么。”郑力峰无奈道。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吗?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我们的儿子已经这样了,我们唯一的儿子啊!”她揪住郑力峰的领结,撕扯道。 “你注意一些你的身份,别跟个市井泼妇一样。我只是觉得孤儿院的女孩子,背景应当没那么简单,再说慕白哪里会认识孤儿院的,他都没去过——”说到这里,郑力峰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蔡多芬有些紧张地问。 “之前我捐助的那家孤儿院带慕白去过,叫什么‘圣心’的,而那个女孩子上台发表过讲话,是一个气质很出众的女孩子——”郑力峰喃喃回忆道。 “难道是那个时候?”突然灵光一闪。 “是哪个时候不重要,我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要紧的。”蔡多芬突然之间感觉很烦躁。 “那个女孩子,真的不像孤儿院的——”郑力峰缓缓说道。 “什么像不像的,现在我们儿子成这样都是因为她!”蔡多芬将所有的罪过都归类到桔子身上。 气氛又凝结成一股冰。 (六) 来往的人群纷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样的一对组合。 一个着西装打领带看起来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与一个穿着裙子的少女坐在喷泉边。两个人的脸色都很严肃。 很引人遐想。 “小姐,我们真的要坐在这里聊么?”男人问道。 “坐在哪里都一样,这是日本,周围没人听得懂我们讲话的。”桔子目光投向前方很远的地方。 “恩好,那小姐你今天找我出来是——”男人说到这里顿了顿,将接下来的话语权不知不觉地抛给了桔子。 “当年——”桔子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问:“我母亲的死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男人似乎已经猜到了一些。 “三姨太就是当年策划那场事故的幕后黑手,对不对?”桔子的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股迫人的压力。 男人没料到她会说得如此直白,不禁用手捂住桔子的嘴。 “谁告诉你的?”男人露出紧张的神情,不再处之泰然。 “你说还有谁呢?六姨太啊。”桔子冷冷笑道。 男人愣住,周边的一切喧嚣刹那间寂静如斯,归为尘土,彷如没有一个人。 “小姐,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都过去那么久了——” “我问你六姨太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桔子从口中冲出去的话语势如破竹。 “是——是真的。”男人突然被这气势煞到,他不敢看桔子的眼睛,眼光瞥向别处,结结巴巴地肯定。 “我想知道事情的全部始末。”桔子几乎是带着命令的口吻。 男人望着桔子,一个大男人也不得不承认,几乎要被眼前这个女孩子打败。果然是孟老爷子的嫡女,强势起来容不得人抗拒。 “六姨太不是跟你说了么?”男人呜呜咽咽着想推脱。 “她只是跟我叙说了一个结果,我想知道全部过程。到底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桔子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落得掷地有声。 “其实当年的事情,我一个下属,不可能了解多少董事长家里的私事的,小姐——”男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桔子不耐烦地打断,直接开出了最具诱惑力的条件:“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我就跟你回去。” 男人惊讶地抬起头:“你不惧怕六姨太报复了?” “怕,但是我有我的办法,现在我更想知道真相。你不是想邀功么?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这个,也许你一辈子就再也等不到这种机遇了。”桔子知道面前这个男人非善类,却也非恶人。很明显,她的话完全正中他下怀。她赌他会妥协。 果然。半晌之后。 男人颇为难的,表情好像很难以启齿地说:“是三姨太没错,可是当年的事情还有一些另外的隐情——” “是什么?”桔子步步紧逼。 “是——是——” 天色渐暗,人群渐渐稀少。身后的喷泉停止了它的“工作”,在黄昏黯淡的光线笼罩下,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大动物。它吞噬掉了所有的光线。所以那些暗藏于时光深处的秘密一点一滴地被挖掘出来。 (七) 【一年前】 外面的风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天地间一片阴霾,就像要世界末日一般。 “妈,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十六岁的桔子问自己的母亲道。 正是大好的二八年华,桔子随意问的一句话就是为了自己下一句“我看上了一双靴子”做铺垫。 “我们出去吃。”她的母亲回道。 “恩?太好了!”桔子笑得很大声,她的母亲也笑,带着一丝桔子不曾注意到的苦涩。 在玄关处换鞋子的时候,桔子喊她的母亲:“妈,你快一些啦!” “哎,就来就来。”母亲的声音是从卫生间里传来的,随后她的声音便瞬间低下去,低得模模糊糊的,像跟谁讲电话一样,桔子听不清了。 桔子感觉有些不对劲,母亲一般不会背着她打电话。她脱下鞋子,赤着脚,踮着步子到卫生间前。只隔着一扇门,母亲和电话中那人的对话悉数传入桔子的耳中。 ——“我已经搬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你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生活呢?” ——“当年我跟了他,他说会养我一辈子,后来我怀了桔子,他也说会抚养桔子一直到成年,可是从小到大,他看过桔子几次?这些年,桔子都快记不起她亲生父亲的模样了吧。” ——“我能怎么办?三太太,你不要把我和女儿往死里逼好吗?” 桔子母亲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感情色彩。 三太太?三太太!桔子脑袋一蒙。是她? 脑细胞传来的记忆告诉她一些固有的信息。一个面貌平凡,最起码跟那些与孟齐全有关联的女人比起来,她很平凡。纤细的腰肢,瘦得几乎凹进去的脸颊,有微微的雀斑在鼻翼侧。表面看起来不动声色,大家都道三太太是表面上的活菩萨,内地里的凶神恶煞。 桔子对她的印象其实不差。因为小时候每次遇到家庭聚会这种事,每个人都不会理她,全部当她透明人,甚至还会欺负她,对她冷嘲热讽。她的坚毅个性就从这里来的。可是三姨太每次看见她就会朝她露出微笑,还会拿出好吃又好看的糖果来款待桔子。 许久之后桔子才知道,那些糖果都是包着炮弹的糖果,会要人命的! 母亲的声音很急促,桔子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急过。印象中,母亲就是温婉的代名词,真真正正的江南女子,与孟齐全的那些个夫人都不同,所以孟齐全才会对她那么难舍难放吧。 正想着,母亲“轰”的打开门,桔子来不及躲闪,就这么突兀地站在自己母亲面前。桔子看到她的母亲双眼通红,明显哭过。 ——“妈,你怎么了?” ——“你怎么站在这里?” 彼此对峙着。关心的却是同一个问题。不同的是,她的母亲不想让桔子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桔子偏偏想知道。 “没什么,走,出去吃饭。”很快,桔子的母亲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拉住桔子就往外走。 桔子任由她拉着,心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她想买的新靴子,还是别了吧。 “妈,三姨太对你说了什么?”桔子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啊?没什么,三太太说帮我找到了一处又安静又漂亮的住所,我们过几天搬家。”桔子的母亲淡淡应道。 “又要搬家?”桔子用这个“又”字不是夸张,而是自她有印象来,她和她的母亲就是居无定所,经常有人来家里闹事,来一次就搬一次家。 “这一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桔子的母亲若有所思地望着车窗外。 最后一次,多么深刻的回忆。如果时光可以倒退回那时,定格在那一秒内,桔子一定会用手捂住母亲的嘴,不让她说出“最后”这两个字。 记忆里,突然有刺耳的爆炸声响起,然后便是剧烈的撞击。无比强烈的震感让桔子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在那一刹那间,桔子的母亲一把将桔子搂在怀中,桔子只觉得眼前一黑,母亲早就以母鸡护犊的姿态将她紧紧护住。 稍稍见到光亮的时候,她感到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滴在她脸上,桔子甚至可以感觉得到是温热的液体。 那是她母亲的血呐! 桔子哭喊起来的时候,也听到了耳旁刺耳的救护车的鸣笛声呼啸而过。她被抬上担架送去医院,只是轻微的擦伤。而她的母亲在经过整整六个小时的抢救后,被宣布救治无效死亡。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相反的是,桔子没有再像来时的路上哭得那样张狂。哭,是因为太害怕失去。可是既然已经失去,再哭似乎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她像一尊冷漠的蜡像,开始收敛好自己的表情。 桔子不会知道的真相的是,她在卫生间前偷听到的那通电话就是一道催命符。 以往来家里威胁恐吓的打手们都是三太养着消除异己的。桔子的母亲,于她而言,实在是一个太大的威胁。如果说大太冷漠,二太信佛,四太和五太都不问世事的话,那常常活跃于孟家交际圈的就是三太,六太与如今孟齐全的合法妻子七太了。 七太不过三十五岁上下,只懂享受奢华,与她那儿子孟左池一般单纯心性,这也就是孟齐全宠着她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年轻美貌,所以她能做孟齐全婚姻的终结者。六太阴沉,而剩下的三太便是一只八面玲珑的笑面虎。 表面上操持大事,将所有人的生活照顾得体贴周到,其实暗地里一直在阻止孟齐全与桔子她们母女的见面。将她们驱离得越来越远,隔了一个天的世界。 那通电话,三太让桔子母女彻底搬离这座城市,免得孟齐全什么时候想起来又旧情复燃。桔子的母亲第一次拒绝了三太的“安排”。 三太为了免除后患,便策划了这场阴谋。本来也没想着要她们母女的命,只想着毁了容貌就好。 阴谋中的阴谋就是,那“凶手”对三太给出的酬劳不满意,自己心生怨恨,便在高速行驶的马路上对桔子母女乘坐的那辆车疯狂地围追堵截。他像一个亡命徒一样踩着油门,然后终于与前面一辆车发生了连环追尾事故。 因为速度太快,车子都被撞成废铁了。桔子母亲自己被撞得血肉模糊,却用她的身体为她的女儿保留了生存下去的机会。 她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只留下那“最后一句”便永远得与世长辞了。 凶手被送上了审判庭,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跟桔子母女并没有任何交集,何来怨愤一说?大家都知道凶手背后还有一双手,但是谁都不敢把那双手揪出来。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最可怜的是孩子。逝去的人便逝去了,可是活着的人还得面对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多少年,要有多坚强,才能练就出钢铁人的心脏。 没有亲戚愿意抚养,桔子只得落入了孤儿院。孤儿院很少再有她这么大的孩子,她与他们的气场也是格格不入。 (八) 沉闷缓慢的语调论述了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桔子湿润了眼眶,泪水滴落在自己的手上。 “小姐,这就是整个——我所知道的了。”男人小心地用了这样一句话作为整个“故事”的总结语。 “那个凶手会得到报应的。”桔子说。 “他已经得到报应了,如此恶劣的追尾事件,已经被判了死刑了,小姐。”男人回。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说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该死,不过有人比他更该死。”桔子眼底有经久不息的一股狠劲儿。 男人有些后怕起来。他缩紧了身子,试图劝桔子:“小姐,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劝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桔子冷笑。 “报仇。”男人准确无误地吐出这两个字。 “说得没错,不过——不会是现在。”桔子喃喃说道。 夜幕落下,路灯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桔子就像一个夜的终结者,她的心底蜷缩着一盏孤灯一般的火苗,慢慢慢慢,就要吞噬整个黑夜。 而她,要亲手结束这一切。 “小姐,不早了,我先送小姐回去吧。”男人先起身,坐得太久了,双腿微微发麻。 “你回去要怎么跟——跟‘他’交代?”桔子无法喊出“爸爸”这两个字。印象中应该已经是苍老了的男人,没资格当她的父亲。 “自然是如实交代。”男人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很好。我没有打算跟你回去。”桔子微微笑了笑,也站了起来。 “小姐,你——”男人刚想问她为什么反悔自己所说过的话,但是随即又停止。她该有她的理由。 “你回去把你怎么在日本见到我的事,一字不漏地跟他说。不要多说,也不要少说。我不用你送我回去,我自己会走。”桔子扬了扬好看的眉头,便转身离去。 男人看着她离开,思虑良久之后,唇角缓缓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这个女孩果然很聪明。只是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反而让人猜测不到她的结局。像她这样鲜活的生命,理该托起日后月蚀风残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