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楔子 在墨脱的第七个夜里,大雪夹杂着雨纷扬而落,这个被称为“地球上最后的密境”的地方,也只有在这一刻才真正展现出她的美和神秘。 从参加这次登雪山的活动开始,团长对我表达了无数次的赞叹,尤其是在他知道这竟然是我第一次参加户外探险活动。 团长是个有着五年登雪山经验的老驴友,一路上,他不断告诫我们,在雪山行走的一大禁忌就是午夜出行,因为此时的能见度仅有一米,再加上骤降的气温,若是迷路的话,生还的可能几乎为零。所有人都奉为箴言,一行人驻扎在避风处,等待天明。除了我,选择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深夜悄悄脱离众人独自向雪山深处走去。 深夜的墨脱有着如天堂般美好的模样,白与黑恰如其分地交融,应该是我所见过的最纯净的一抹颜色了吧,像是梦境中丝丝缕缕的光亮,越过几千几万光年的距离,带着所有温暖与污秽,从心底深处开始,一点一点,沿着血流的路径,走向无声的深渊。 在这片静谧洁白的大地上,唯一不协调的是我手上发出微弱蓝光的手机,我看着上面那几张年轻的笑脸,钝痛像是寒山寺古老的钟,敲响深埋的记忆,在我的身体里轰鸣不休。 越来越高的海拔让我的呼吸渐渐急促,思绪也变得混沌起来。我捂着胸口,妄图阻止倾闸的悲伤。 圣经上说,时间停止的时候,就到了永恒。我双手合十,默默祷告。万能的主啊,请你用无上的仁慈接受这一场救赎。 我似一个虔诚的教徒,怀着颗赴死的决心,一步步踏向尽头翩跹的白。 好像当年,我途经安宁巷,遭遇一场盛大的悲欢。 而这些,我知道,它都将随着这来势汹汹的雪,夹杂在猎猎的北风中缱绻呼啸,直至湮没。 尽如尘埃。 第一章 春深 无数个冗长繁复的梦中,我看见你的脸,渐渐消失在弥散的雾气中,再也寻不见。 001 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面前的历史系才子才从贞观之治的宏伟大论中收回来,唾沫星子横飞地又开始了孔子的论语典故。那高潮迭起的手势加上闷骚的小眼神,倒和龚琳娜唱《忐忑》时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自从我自作主张地点了两杯卡布奇诺后,他就从男女平等问题谈到女德,又从女德谈到唐玄宗的长孙皇后。我一度以为他会从孔子追溯到地球的起源,没想到说到激动处的他突然话锋一转,扶了扶眼镜正色问道:“纪同学,你认为呢?” 正端着咖啡往嘴里送的我愣了半晌,然后尴尬地冲他呵呵地笑起来,他该不会以为我有听进去他那段长篇大论吧。就在我僵着笑容不知道如何接话的时候,骆蔻蔻如天降神灵般顶着小寒风,风风火火地冲进咖啡厅来,四处张望着。 我蹭地一下跳起,冲她挥手:“蔻蔻,我在这里!” 骆蔻蔻闻声望来,一看到我,圆圆的大眼立马凛成一条缝。她朝我大步走来,一手拎起我的包,一手拽住我的胳膊说:“我操,纪桑夏你还有闲情在这红杏出墙,你那个小情人顾潮声就快死了!” 虽然觉得骆蔻蔻拿人命开玩笑的行为很没有公德心,但我还是应景地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抱歉地朝历史系才子道了个别,就同骆蔻蔻一起跑出咖啡厅。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推开玻璃门的刹那,我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凌厉的目光,等我反射性地回头寻找时,只来得及瞄到一个穿着浅色衬衫的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还有,莫名的熟悉。 没有细想,骆蔻蔻就拉着我坐到出租车上。 “师傅,去人民医院。” 听见骆蔻蔻向司机报出人民医院的地址后,我才噗嗤一下笑起来,晃着脑袋说:“骆蔻蔻啊骆蔻蔻,你还真入戏。” 她瞪着眼莫名其妙地盯着我:“入什么戏?” 我白了她一眼:“都甩掉那个话痨了,你还装什么装。”在那个历史系才子兀自说得欢畅的时候,我偷偷给骆蔻蔻发了个求救短信,十分钟不到她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演了场戏,顺利把我解救出来。 瞧瞧,多敬业啊,要不怎么说电影来自于生活,人人都有拿奥斯卡的潜质。 我正乐着呢,骆蔻蔻一掌就朝我头上拍过来:“说你没良心你还真没良心,姓顾的那小子再怎么粘人,也是因为你才进医院,人家现在昏迷不醒,你奶奶的还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 她这番话可把我懵住了,我皱着眉问:“你不是收到我的短信为了将我从那里解救出来才编的?” 骆蔻蔻说:“放屁,我压根没收到什么劳什子短信,再说了,谁有空拿这个开玩笑。” 我狐疑地拿出手机,这才发现屏幕上写着“发送失败”四个大字,回过神来的我大喝一声:“我靠,你不早说!” 002 赶往医院的路上,骆蔻蔻向我叙述了顾潮声进医院的始末,大抵是我的第前N任男友在背后诋毁我的时候,刚巧被前去找我的顾潮声听到,于是视我为水仙花般纯洁的顾潮声就冲上去一个过肩摔和他扭打起来,本来占下风的是前N任男友,可是戏剧性的是,打完人后的顾潮声,一边笑一边咳出了血,然后两眼一黑轰然倒地,被人送进了医院。 听骆蔻蔻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骆蔻蔻是我结交的第一个同性朋友,初中时的某日,我们分别因迟到被罚到操场跑步。熊熊烈日下,骆蔻蔻在跑了半圈后,就拉着我来到学校外面的小卖部,请我吃了一根盐水冰棒。 我和骆蔻蔻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拿骆蔻蔻的话来说就是干柴烈火可以燎原直冲云霄一发不可收拾,骆蔻蔻在文学上的造诣一直是我不敢恭维的,虽然,她自己浑然不觉,张口闭口就是一连串的成语。我曾想要阻止,只是这个念头还没说出口,就被她扼杀在摇篮里,她说:“纪桑夏,我又不像你,学啥精啥,这十几年来就被我妈逼着背成了一本成语字典,这点东西你都不给我显摆,我还要怎么混啊。” 我惶恐地点头,在心底默默感叹起骆蔻蔻她妈的伟大。 所以,以我对骆蔻蔻的了解,顾潮声顶多只是破了点皮划了点小伤口流了点血。 可是当我看到顾潮声时,心却倏然收紧,我第一次见到人的脸可以白成这样,紧闭的双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如果不是他的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我真会以为躺在我面前的,是个死人。 我转过头小声问骆蔻蔻:“他睡了多久了?” “啊?从送进来到现在,差不多六个小时吧。”骆蔻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顾潮声的睡颜,罪恶的手甚至还朝他的胸口伸了过去,“我估摸着,这小子外表是假象,铁定是内伤。” 我一掌拍掉她的手:“去你的,我看是你武侠片中毒太深。” “哎,我好歹也是个学医的,专业的!”骆蔻蔻不满地控诉。 我呵呵地笑了两声,骆蔻蔻的确是学医的,兽医。两年来,惨死在她手下的小白鼠小白兔不计其数,我曾想过劝她换个专业,但是转念一想,好强如她,若是遭到别人的质疑,指不定就叫她继父出钱给她换到医学院去了。 我想,这也是即使骆蔻蔻每年补考的科目有一长串,兽医学院也不开除她的原因,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估计是我和骆蔻蔻声音过大,一直沉睡的顾潮声竟醒了过来,清亮的眼睛眨巴了下,对我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你来啦。”语罢,便直起身子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 我盯着他浮肿的脸没说话,骆蔻蔻见状,借口有事离开了病房,临行前还朝我暧昧地挑挑眉。门刚关上,顾潮声立马整个人从被子里钻出来,双手揪着耳朵,可怜兮兮地说:“桑夏,我下次再也不打架了。” 那副小媳妇样瞬间浇熄了我一肚子的火,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他,我从来就是这样毫无办法,只得板起脸零零碎碎地数落他几句,直到值班的护士来询问我是要离开还是留下过夜。 “留下!留下!” 还没等我回答,顾潮声就嚷嚷起来,腆着脸对我说:“桑夏,我很不舒服,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顾潮声的脸色要比方才苍白许多,我突然不放心起来,便应允了他。 顾潮声欣喜地拉着我的手躺下来,又和我叽叽喳喳地聊起来,言语中明显透露着深深的疲惫。我打断他,问:“你不是不舒服吗?早点睡吧。” 他怔了怔,眼里的光黯了下去,声如蚊蚋:“我怕我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我呸了声,伸手就去戳他脑门:“说什么胡话呢,放心睡,明早有我叫你。” 顾潮声点点头,乖巧地闭上眼。没多久,偌大的病房里就只剩下他浅浅的鼾声。我走到阳台,推开窗户,点燃一支烟,边吸边回头看他。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就像是一个谜,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混乱不堪的生命里,除了他的名字年龄,以及每个月都会消失一个星期,其他的我一无所知。 更让人猜不透的是,对于他,我始终都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而当我把这样的感觉告诉骆蔻蔻时,她笑了半天,最后总结出“我和顾潮声,在上辈子有一场孽缘”纯属扯淡的结论。 那段时间的骆蔻蔻正沉迷于一部关于前世今生的纪实片中不可自拔,甚至每晚都听着催眠大师的录音入睡,企图探知自己的前世之旅。 我却不以为然,因为比起这些,我更愿意相信,顾潮声或许曾出现在我空白的八年里。 003 ——你的记忆是从哪刻开始? 是还挂着鼻涕时上蹿下跳的样子?还是偷偷打碎了妈妈心爱的水晶盒?不管怎样,十三亿人就有十三亿个不同的答案。 我的记忆,始于八岁那年,我在嘈杂的病房里醒来,懵懂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脑海里和窗外纷扬落下的雪一样,一片空白。“我是你妈妈,他是你爸爸。”女人指着坐在窗前抽烟的男人这样告诉我。 妈妈?爸爸?我的脑中自动搜寻起有关这两个词的画面,却一点也记不起。我捂着隐隐作痛的头,哭着把这样的恐惧告诉母亲,她只是淡淡地说:“记得和记不得又有什么要紧,总有一天会忘记的。” 父母从不喜欢我问过去的事,所以我想,或许掩下自己强大的好奇心,他们就会多喜欢我一点吧。八岁,是个尚且懵懂的年纪,独独对爱有种强烈的渴望。 可是,从搬到安宁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与其他小孩是不同的。别说父亲不会像小宝他爸那样给骑大马,母亲不会给我织半条围巾,就连最普通的微笑,他们,都不愿给我。 时至今日,年少的记忆已然模糊,可想到那些独自行走的日子时,我还是会感到彻骨的寒冷。 我掐灭了烟,抱紧了自己。 夜,仿佛更凉了些。 我就这样靠在阳台抽了一夜的烟,天亮的时候在顾潮声的坚持下给他办了出院手续,目送着他坐到出租车上,才返回宿舍,一沾到枕头,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做了许多关于安宁巷的梦。 我又梦见了八岁那年的夏天,彼时的我正坐在高高的槐树上捉知了,橘色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矩形,在微微掠起的风中发出燥热的气息。 那只我注意好久的亮壳知了在我接近的刹那,突然飞起,我惊呼一声,顺着它飞行的弧度望去,眼睁睁地看着它撞在一个少年的白衬衫上。 他怔了下,捡起被撞晕的知了,抬头的瞬间,目光同我的撞在一起。他没有像安宁巷的其他人一样,看我的眼中总带着嫌恶与同情。我的心口陡然滋生出暖暖的热流,于是,我竭力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可是,他却淡淡移开了目光,带着有些傲娇的表情牵着身旁老人的手路过我栖身的槐树,随手把知了放在树下的石桌上。 我的笑僵在脸上,盯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难过了许久。 梦境的最后,我从树上跳下来想去追上他,不想,原来的水泥地面变成了冰冷的湖水,他站在岸边冷冷看我,我拼命挣扎呼救,直至惊醒。 “做噩梦了?” 我傻瞪着面前的骆蔻蔻半晌,才缓过神来。初春的风从敞开的窗外徐徐吹来,脸上突然传来一阵不自然的冰凉。我慌忙摇了摇头,转身跑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盯着镜子里满脸潮湿的自己,深深吸了口气。 从卫生间出来时,我已换上了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假装没有注意到骆蔻蔻探究的目光,拿出手机和她讨论今天约会的对象。 “我算是认识到了,找男朋友一定不能找学历史的,各个都是唐僧,喏,这个艺术系的就不错,说不定还会唱两句二人转呢,多喜庆啊,就他了……”我兀自说的开心,手已经按捺不住地准备按下拨号键。 “梦见宋楚予了。”骆蔻蔻开口,语气平静的像在述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的动作倏然僵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纪桑夏,你也就这点出息,以前这样,现在和他离了十万八千里还是这样。”骆蔻蔻越说越有气,索性大步走了出去,丢下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对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发愣。 三年了。 即使我和骆蔻蔻从不谈起他,避免想起他,他却还是像个梦魇,纠缠于我每个梦境中,不得安生。 宋楚予。这三个字,是我心底永远不可触碰的伤口,因为温暖,所以不能愈合。 004 顾潮声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和躲雨时新结识的帅哥在甜品店里眉来眼去,他底气十足地在电话那头嚷嚷:“纪桑夏,你在哪儿呢?” 我总不能实打实地告诉他我在和别人打情骂俏吧,于是装模作样的捏着嗓子说:“上课呢,等下课了我打给你……” “骗子!”话还没说完,顾潮声的嗓门立刻放大了十几倍,炸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揉着耳朵抬头,就看见顾潮声站在我对面的玻璃落地窗外瞪着我,眼睛和骆蔻蔻经常带回来做实验的小兔子一样,红通通的。 倾盆的大雨打在他的身上,让本来就瘦弱的他显得更加单薄,好像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 我愣了几秒,旋即一个箭步冲出去拉住他就走,默默在心底哀悼了下夭折的艳遇。古有云:帅哥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以顾潮声这冲动的性子,再搁这待下去,指不定他又会上演一幕中国功夫。 还没走几步,顾潮声就猛地甩开我的手义愤填膺地说:“纪桑夏,你怎么就这么作践自己!” 我冷笑着看他,一手搭在他肩上,说:“我怎么作践自己关你屁事?还是你也想和他们一样,和我牵手接吻搞暧昧?” 顾潮声躲开我的手,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咬着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突然有些自责,我说的话会不会太重了些。 我拍拍他的肩:“回去吧。” “不是这样的……” 转身的时候却被顾潮声一把抓住,我回头看他,他苍白的脸上写满倔强,眼里带着我读不懂的痛楚,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隔着重重时光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和顾潮声现在这样,有着柔软的内心,信奉“他好,我就好”这样的话。只是那些,到头来却成为我最致命的伤。 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挣开他的手,抬手招了辆出租车,一头扎了进去。 “T大南校区。”我一边向司机大叔报出地名一边抹去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的液体。 司机大叔透过后视镜打量我,意味深长地说:“小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说:“大叔你真爱说笑,人家都叫我伐木员呢,大兴安岭我都光顾过了,下一个目标是征服亚马逊雨林。” 司机大叔的脸明显黑了黑,手一晃,把车开得飞快,很显然,他一定不会觉得我是个好姑娘,所以,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他只用了十五分钟就到了目的地,然后在我风情万种地目送下迅速消失。 回到宿舍,骆蔻蔻正在上网,一看见我,立马合上笔记本。我眯着眼凑近她:“你刚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骆蔻蔻呵呵地笑,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是吗?”我怀疑地看她便秘一样的脸,每次骆蔻蔻出现这样的表情,就是在纠结要不要告诉我某件事。 就像初二那年,我们还是不谙世事的小萝莉,对女性生理知识的了解屈指可数。骆蔻蔻第一次来月经时,正好在上政治课,她就带着这样便秘的表情看了我半节课,就在我忍不住要冲到厕所看看我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的时候,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吼一声:“妈的,我流血了!” 政治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实习小伙子,那天是他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站在讲台上,短暂的沉默后,他红着脸脱下自己的外套围到骆蔻蔻腰上,拉着骆蔻蔻走了出去。十五分钟后,骆蔻蔻一脸铁青地回到座位上,任凭我如何询问,她打死都不说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得知真相的我,固执地认为,那个政治老师之所以在实习考核通过后还毅然决然选择离开,完全是因为骆蔻蔻带给他的阴影。 如我所料,半夜我睡得正香时,骆蔻蔻突然摇醒了我,丢出句可以媲美原子弹的爆炸性的话:“宋楚予要来了。” 我还处于混沌状态的脑子在短暂的怔仲后清晰了起来,下一秒,我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胡乱往包里塞了几件衣服,夺门而出。动作之快,连骆蔻蔻都没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我跑路了后,只来得及站在阳台上中气十足地对我霹雳侠一般矫捷的背影大吼一声:“纪桑夏,我操你大爷!” 就这样,我纪桑夏,唯一一次被全校大范围的讨论,是因为我大爷被操了。 005 宋楚予是谁? 浅显点来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若说得深刻点,他为我头破血流,我为他生不如死。 我一直以为他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甚至,在他如大力神附体般狠狠地把我扇进湖里,在我扑腾着泅水时绝尘而去,我依旧将他的话当做唯一的信仰。他说:“纪桑夏,你让我觉得脏,我不想再看见你。”我便灰溜溜地滚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把自己变得更脏,在无数个不眠夜,揪着一颗冰凉的心,想他想得找不着北。 虽然我从小沐浴在冷暴力的阳光下,但我本不是一个自虐的人。所以,我便立誓忘记他。 忘记一个人最快的方法是什么?十个人中有九个人会回答,开始另一段爱情。骆蔻蔻常说这是个傻逼才用的方法,而我更是被她视为傻逼中的战斗机,因为人家好歹也是在一起过,而我仅仅只是单恋了宋楚予十年,本质上根本不符合条件,所以比起“开始另一段爱情”这个方法,她由衷认为我还是站在马路上认准一辆车撞上去,走奈何桥的时候多喝几碗孟婆汤比较靠谱。 我婉转表示这个方法太过血腥,不符合我安详老死的梦想。骆蔻蔻甩给我一记白眼后,又给我分析,据权威数据表示,百分之七十的人在撞车后会死亡,百分之十五会残废,百分之十变成植物人,百分之五会失忆。我觉得她纯属扯淡,从小到大我没中过半毛钱东西,所以根本不可能会有幸成为那百分之五中的一员。 于是,在经过慎重地考虑后,我决定好死不如歹活,说不定还会瞎猫撞上死老鼠,遇见一个不那么爱的人,结婚生子,在两鬓斑白的时候,和我的孙子或孙女说年轻时的凄美爱情。 我太清楚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见到宋楚予,那些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决心,顷刻间便会溃不成军。 所以,我选择了三十六计里的番外计,落荒而逃。 我抱着行李在路边拦车,那些原本正常时速的车在快靠近我时总会加大马力呼啸而过。此时正是半夜两点,我又只穿了睡衣,在这样一个什么狗血事件都有可能发生的时代,换做是我也不会随便把车停下来。 春寒料峭从来都和冬天不相上下,没多久,我已经冻得牙齿直打颤了,再这么下去,我恐怕真要去奈何桥走一遭了。我一边跺着脚做高抬腿一边给明天报纸的头条想标题,“T大女生冻死于校门口,疑似为情自杀”,我越想越觉得憋屈,索性往马路上一跳,张开双手,呈大字型的蹦跶。 这一招果然有效,一辆车打着警示灯在快贴到我身上时及时刹住了车,我想都没想,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说:“师傅,对不起了,我真有急事,麻烦你把我送去火车站。” 司机师傅没有答话,沉默了片刻后,默默开起了车,还细心地开了车载空调。 我舒了口气,一边打量着真皮车垫,一边规划逃亡路线。我打算直接去云南,然后南下大理,接着去丽江邂逅一段艳遇,如此便能耗掉半个月的时间,那时宋楚予应该走了吧,就这么决定了。 “去云南!”我喃喃地掏出手机给骆蔻蔻发短信,还没按下一个键,驾驶座上突然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嗯,我也觉得云南不错,够远,够干净,适合抛尸。” 我握住手机的手一颤,我靠,我不会这么倒霉,碰到那些变态杀手吧,我偷偷伸过头,目光刚好撞上后视镜里正饶有兴味看着我的司机,狐狸一样的丹凤眼微微弯起,漂亮中透着狡黠。 而那张脸,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一个九阴白骨爪对着那张桃花脸抓了过去,一边抓一边嚎:“我操你大爷的卓良!” “你疯了?!”卓良没料到我会突然来这手,尤其是车还在高架上行驶的情况下,腾出一只手拉着我的手往下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力道之大,让我嗷嗷地叫了起来。我气极,索性整个人从后座扑了过去,对着他唯一握住方向盘的手就咬了上去。 一声惨叫后,车子摇晃着撞上了护栏。 006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我仅仅为咬到卓良报了仇兴奋了一秒,就欲哭无泪了,卓良的车在和护栏巨大的撞击下,安全气囊全部弹了出来,所以,我们两个就维持着撞上护栏那刻的动作被卡在车里,动弹不得。 卓良沉默了半晌,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疯女人!” 我的头因为撞击而贴在他的腹部,脸朝下,这个姿势颇为尴尬,因为我得努力攀着他的手不让自己的身体往下滑,虽是如此,我依旧死鸭子嘴硬地回了句:“谁叫你大半夜的装变态吓我。” “你妈的自己跟土匪一样上了我的车还好意思贼喊捉贼!纪桑夏,你行啊你,越来越不要脸了。”卓良把牙咬得咯吱作响,我相信,若不是此刻他动弹不得,他一定会揪着我的衣服把我整个提起来,丢出车外。 就在我寻思着该怎么解释我的土匪行为时,车窗突然响起敲击声,我看不到,只听见标准的大叔音扯着嗓子说:“喂,不要担心,我打了电话给交警了,他们马上来。” “谢谢你啊,大叔。”我嚎了声。 大约过去了十分钟,救护车和交警就赶来了,他们询问了情况后,就拿起工具撬起了车门。 我的脖子因为悬空了太长时间,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以示抗议,我不满地嘟囔:“什么破车,小撞一下就又弹气囊又要撬车门的。” 如果我能预知后面的事,我一定会见好就收,偏偏我这人有点人来疯,别人越不和我计较,我就越得瑟,所以,在卓良自认倒霉懒得搭理我后,我特有成就感地继续说了起来:“所以我说嘛,要么就不要开车,要开就开拖拉机,耐撞!” “FUCK!”我的话刚落音,卓良咬牙切齿地动了动手,巧的是,我们敬爱的交警也在同一时刻撬开了车门,安全气囊也瞬间消了下去,所以卓良被我枕着的手就轻而易举地从我头下抽了出去,丝毫没有准备的我,轰地一下整个人趴了下去。 我清楚地感觉到卓良深深地倒抽了口气,而原本混杂着机器声人声的环境也突然安静了下来,沉寂了十几秒后,空气里响起了清脆的“咔嚓”声,我一个激灵,挣扎着爬起来,边抹嘴边回头,就傻了眼。 那个大叔不仅叫了警察救护车,还叫来了记者,此刻,他们正目瞪口呆外加一脸兴奋地看着我和卓良。我在心底默默哀嚎了声:“完了……” 半个小时后,我和卓良坐在医院里大眼瞪小眼。护士阿姨一边给卓良处理手臂上的牙印一边有感而发:“现在的年轻人哟,真是热情如火,怎么能在开车时还……” “不是这样的阿姨,我们是打架来着。”我连忙摆着手企图辩解。没想到护士阿姨却朝我暧昧地笑了笑,说:“我懂,我也年轻过,只不过还是要注意下地点嘛。” 我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拼命朝卓良甩白眼球。我想我上辈子不是他杀了我全家,就是我杀了他全家,以至于这辈子我们的气场如此不合。 我和卓良在第二天就成为三姑六婆们八卦的对象,清远日报用了整整一个版面来报道此事,专家教授还就此表达了下对社会现状青少年成长性教育普及的担忧。 我曾偷偷买过一份当期的报纸,报纸的首页挂着硕大的标题——小情侣高架激情险送性命!!!后面还加了三个感叹号,以示震惊。下面的照片上,我穿着睡衣趴在卓良两腿之间,而卓良,则是瞪大了眼,一脸摸到屎的表情。这让我饱受刺激,他凭什么一副被强奸的样子!受害的明明是我!我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后来骆蔻蔻为了羞辱我,还把那张照片剪了下来,扫描,放大,过塑,裱到了宿舍的墙上。那段时间常有其他宿舍的人慕名前来观望,对我的敬仰犹如潮水滔滔不绝,就连宿管大妈都冲我竖起大拇指,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 007 卓良的车被拖到了修理厂,从医院出来的我们只得改成了徒步。 趁卓良不注意,我踮着脚悄悄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还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揪住了衣领。 “你去哪?” “我……尿急。”我嬉笑着回头,对上一脸阴鹜的卓良。 “我们出来之前你刚上过厕所。”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实。 我语塞,瞪着他半天,愣是憋不出一句话,无奈之下只能任由他拉着我走进路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屋。卓良打了通电话,给我叫了杯丝袜奶茶,就脱下自己的外套扔到我身上,然后自己靠着椅背闭起眼睛小憩。 我捧着杯子偷偷看他,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两年,我离开得太狼狈,确切来说,是我有意想要躲开他,所以,趁着他为了手里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时,躲到乡下,等到他按计划被他老爸支去美利坚后,才灰溜溜地跑到福川和骆蔻蔻会合。后来骆蔻蔻说,在我当鸵鸟的那段时间里,为了逼问我的下落,卓良就差没拿把枪指着她的头了,可她为了朋友义气愣是连屁都没放一个。 对此我深信不疑,骆蔻蔻吃软不吃硬,我是料定以卓良那“没有事情能波动哥的情绪,但波动起来要你命”的性子,在骆蔻蔻那讨不到半点便宜。但是我也知道,以卓良的本事要找到我根本不是件难事,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我看得太过投入,没有注意到卓良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淡然地和我对视起来。 二十八岁的卓良,还是那么好看,好看到隔了这么久的时光我还是忍不住唏嘘,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在心底偷偷靠了声,埋怨上帝不公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 被这样一张脸注视很难不心神荡漾,我咽了咽口水,红着脸咳了声:“喂,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嗯?”他挑眉,笑道,“你猜。” “猜你妹!”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他还是笑,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车的喇叭声,我循声望过去,就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坐在黑色轿车内对我们招手。卓良拿过我的行李说:“走吧。” 我皱着眉跟在他身后,越来越觉得这背影熟悉,脑子里恍然闪过一个画面。 我靠,是他!我一拍大腿,跳起来对着他的头就是一掌:“你大爷的卓良,你跟踪我!” “你又发什么疯!”卓良遭遇到我的突然袭击颇为不满,回头狠狠拽住我的手,眼里的光炙热得可以杀死我。 就是这样的目光!在和那个历史系才子约会的咖啡厅里,难怪我那天总觉得自己的脊梁骨发凉呢。我又一想,他哪有这么巧在半夜出现在我们学校门口,而且车门还没上锁,这些小细节此刻全清晰了起来。得,不用说了,八九不离十是骆蔻蔻那兔崽子出卖了我。 我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甩开他的手:“离我远点,我不想和你有瓜葛。”说着,就扑过去和他抢起行李来,无奈虽然我一直是个很MAN的女人,但力气和他相比,还是甩了几条街。很快,不仅行李没抢过来,还被他桎梏住了双手,拖着我往车上走。 “快放开我!我弄死你我!”我一边挣扎一边被他丢进了车内,下一刻他也挤了进来,扯了扯领带,目光深沉的看着我说:“纪桑夏,我有必要重新跟你申明下,我的耐性很有限,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就噤了声。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卓良他真的生气了,见识过他发怒的样子的人,绝对不会再想见第二次,偏偏我就是那个无数次挑战他理智不怕死的那个人。 我嘟嘟囔囔地坐好,别过头不去看他。 “啧啧,真激烈啊。”第三者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闭嘴!”我和卓良这时候倒默契起来,异口同声,瞪向那个正回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的司机。 他耸耸肩,在我们足以杀死人的目光下竖起食指在嘴前打了个叉叉,转过头发动车子。 一路上,我都没开口,默默听着卓良和那个叫做司徒豫的司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那个司徒豫是个医生,嘴里张口闭口都是他的一个得了先天性心脏病的病人,我想那病人不是对他的职业生涯有着重大的影响,就是他的爱人。大约过去了二十分钟,车子在一幢二层的小洋楼前停下,卓良首先下了车,开了门,见我没有动静,他走过来,弯下腰,冲车里朝他直翻白眼的我笑得国色天香:“要我把你抱出来?” “不必了!”我嗖地一下钻出来,动作太快还撞到了头,我摸摸鼻子,在司徒豫的嘲笑中憋屈地进了屋子。 门一关上,我立刻跑到沙发后面,瞪着卓良说:“我告诉你啊,你可别乱碰我,我不是随便的人。” 他愣了愣,意识到我在说什么后,目光扫了扫我的胸,发出一声鄙视的哼哼,无声地侮辱了我! 我怒了,一手环胸,一手拿起一个抱枕砸过去:“谁准你看我,我和你很熟吗?!” 正在喝水的他把杯子一放,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暧昧地凑近我,鼻息就在我的颈边:“要我用行动来提醒你,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多深吗?” 我恍惚了下,那一夜耻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还敢提! “滚开!”我气得发抖,一把推开他:“我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就是认识你。” 卓良的脸立马凛了起来,他朝我走近一步,我便往后退一步,直到背贴到冰凉的墙上,没有了退路,我才认命地昂起头,努力鼓起勇气直视他如潭水般幽深冰冷的眼。 他的脸贴着我的鼻尖停下,一字一句地说:“纪桑夏,从你招惹我那刻起,你就应该有所觉悟,你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你永远都别想和我扯开关系。” 我的心一紧,沉了下去。 第二章 凉梦 在所有物是人非的风景里,我最喜欢你。 001 卓良说完那番话后,就转身大步上了楼。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愣,恍恍惚惚想了很多,大多是关乎于我和卓良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人一旦爱回忆了,就特容易感到累,好像那些经历过的时光又在脑子里重新走过一遍,我带着这样的疲惫迷迷糊糊的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隐约是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弄醒了。我迷糊了半晌,发现楼上的某人并没有下来开门的意思,于是带着一肚子的起床气打开门,准备对那个扰人清梦的人大骂一通。 现实总是和期望背道而驰的,我在这个带着晨露的清晨得到深刻的理解。我还没看清门外是何种生物,就被一道力道极其强劲的巴掌扇的眼冒金星,然后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声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这唱的是哪出戏?我捂着火辣辣生疼的脸彻底清醒了,瞪着面前梨花带雨的美女说:“妈的你哭个毛,被打的是我好吗?” 美女丝毫没有理睬我的意思,推开我径直跑进屋内,“卓良卓良”的叫开了。戏剧性的是,任凭她如何喊叫,楼上的卓良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我的心底忽然蹿上股无名的怒火,蹬蹬蹬的冲上楼,几脚踹开房门,顺手把床头柜上的一杯水倒在昏昏大睡的卓良身上。 他一个激灵,挣扎着跳了起来:“纪桑夏你又发什么神经?!”眼底嗖嗖冒起的小火苗在瞄到我肿起的半边脸后瞬间消了下去。 “你……摔了?”他不确定的问。 “妈的你摔一个给我看看!”我说。 他皱着眉,刚想说什么,才消停没多久的尖利女声又跌宕起伏起来,然后一个人影就从敞开的门外飞奔到他怀里,眼泪和花掉的妆全部蹭在他的睡衣上。 我呵呵的笑了两声,幸灾乐祸起来,这个女人肯定不了解卓良,否则也不会这样挑战卓良令人发指的洁癖。 果不其然,卓良仅仅是愣了几秒,旋即如送瘟神般推开她,往我身边挪了两步,满脸嫌恶的脱掉上衣冲还想扒上来的美女吼:“司徒悦你再过来一步试试。”成功制止了那个叫司徒悦的美女后,他又转头问我:“她怎么会在这里?” 正斜着眼欣赏他上三路的我连忙收回视线,咬牙切齿的说:“妈的你问我我哪知道!”莫名其妙的被他带到这里,又莫名其妙挨了一耳光,我还没从郁闷中缓过来呢,他倒好,直接把问题甩给了我。 “妈的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冲!”卓良瞪我。 “我哥说你带了个女人回家,”被晾在一旁的司徒悦不甘被忽略,着急解释道,看向我的美目写满敌意,“卓良,她是谁啊。” “关你屁事。”卓良没好气的回了句,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我的脸说:“这是她打的?” 我用一副“不然你以为呢”的表情睨他,他的脸立马黑了起来,一言不发的拽着司徒悦的胳膊就往外走,我不放心的跟过去,几次想开口都被卓良瞪了回去。 人家小姑娘哪比的上我皮糙肉厚的,被卓良那从来不懂得控制的力道一拽,眼泪又刷刷冒了出来,想抗议又不敢说出来的模样叫人心里直生怜悯。我忍不住提醒:“你下手轻点,轻点!” 卓良却充耳不闻,径直把司徒悦拽出了门,再轰地一下关上门,无视司徒悦在外面哭的肝肠寸断,回头拿起手机打了起来:“喂,保安室吗?有个疯子在我门口闹腾,你们赶快来个人把她弄走,嗯,对,B207。” 我目瞪口呆了,虽然早早就见识过卓良的无情,可此刻他的举动还是让我有点接受不了,我打心里觉得,爱上这样的男人,实在是件很悲催的事。 002 卓良从冰箱拿了冰块,捣碎后用毛巾细心地包起来,递给我,示意我放到脸上。我一边接过,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高档小区果然不同凡响,保安的办事效率就是快,才一会功夫就让外面重归平静。 “她打你你不会还回去?”靠在沙发上看我的卓良突然开口。 我“啊”了声,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说,她打你,你要打回去。”卓良颇有耐心的重复了遍,那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我突然没有来由的打了个寒战,咽了咽口水,决心以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卓大爷。 这样的想法,在下一秒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 光着上身的卓良捕捉到我咽口水的动作,心领神会的笑起来,双肩搭在沙发背上挺了挺胸道:“怎么样,我保养得不错吧,有没有一种冲动。” “冲动你大爷!”我说,把包着碎冰的毛巾扔到他身上,在他跳脚前一撒脚丫跑到厕所里关上门,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企图用水声掩盖掉卓良抓狂的吼叫声。 我在厕所里躲了半个小时,这期间我一直担心卓良会拿钥匙开了门冲进来,然后把我掐死在浴缸里,就在我认真思考他是会把我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这个问题时,耳尖的听到了关门声。 我关掉水龙头,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发现外面没有一点动静后,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又轻手轻脚的上下找了遍,确信卓良出了门,才放心的拍拍胸口舒了口气。 草草洗漱过后,我在卓良的冰箱里找到一块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蛋糕,就着牛奶填饱肚子。本来我是准备趁着卓良不在的时候逃之夭夭,毕竟他之于我,和宋楚予一样,都是一颗大号地雷,无奈我找遍了屋子都找不到我的行李,又不能穿着睡衣在大白天跑路,只有认命的坐了下来,百无聊赖的看起电视,顺便在心底把卓良家族谱从上到下问候了遍。 我是被一阵饭香弄醒的,睁开眼时才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还被人被抱进了房间,躺在卓良柔软的大床上,被子似乎是刚晒过,透着股阳光的清新,但这并不能和萦绕在我周围的饭香相提并论。我吸着口水爬起来,趴在楼梯的护栏上往下看,目光刚好和端着菜的卓良撞在一起。 “下来吃饭。”他说,是再自然不过的语气,我却有了片刻的恍惚,曾几何时,这是我在梦里期待了无数遍的画面,只不过端着菜叫我吃饭的那个人,不是他。 感动和苦涩交杂在一起,我悻悻的下楼,坐在他面前扒饭,估计是一脸苦逼样倒了卓良的胃口,他放下筷子,吼道:“纪桑夏,你摆这副脸给谁看?” 我的嘴里还包着饭,被他这么一吼,一个紧张,噎了,脸也憋的通红。卓良见状,立即转身倒了杯水递给我,我接过连忙灌下。 “怎么样了?”卓良不放心的伸过手来,还没碰到我,就被我下意识的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阴沉着脸道:“你什么意思?” 我顺了顺气,避重就轻,心虚的提高了音量:“我就这副脸怎么了?你他妈的看不爽干嘛还要把我的行李藏起来不让我走,请问你这是犯贱呢还是吃饱了撑着?” 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清楚地看见卓良放在桌上的手渐渐捏紧,淡棕色的眼眸加深了颜色,他朝我走了两步,揪住我的衣领。 “我犯贱?我吃饱了撑着?”他的声音像在北极冰冻过一样,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冷笑了两声,就这样把我揪出门,下一秒,我的行李也被扔了出来。 红木大门被他摔的嗡嗡作响,我愣了几秒后,蹲下来开始捡散落一地的行李,眼前却模糊了起来。我抹了抹眼睛,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流了一脸狼狈的眼泪。 003 在小区的公共卫生间里换好衣服后,我打了个电话给骆蔻蔻,和她约在市中心那家被我们誉为文艺青年装逼圣地的咖啡厅。 服务员带着怨毒的目光给我续完第九杯咖啡后,骆蔻蔻终于踏着小碎步姗姗来迟,她一见到我,就笑得花枝乱颤:“哟,瞧你这睡眠不足的样子,啧啧,难怪人家说这个年纪的男人如狼似虎。” 我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出来,抚着喉咙说:“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污秽啊。”我把昨晚跑出去后到被卓良赶出来的经过草草说了一遍,在说到我被人打了一巴掌并且没有还手后,骆蔻蔻整个人都跳起来了,把桌子拍的咯咯响,惹得整间咖啡馆的人纷纷朝对我们投来不满的目光。 我一边赔笑一边拉了拉骆蔻蔻的衣角,示意她坐下。 骆蔻蔻咬牙切齿地说:“丫就别给姑奶奶碰到,弄不死她。” 相比于她的母亲,骆蔻蔻的身上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狠劲,大概是遗传于她的亲生父亲。我第一次见到骆蔻蔻的狠是在十四岁那年的暑假,一场轰轰烈烈的捉奸行动。骆蔻蔻说她继父在外面养了个小狐狸精,被她撞见过几次,可无论她怎么告诉她妈,她妈就是不愿意相信,所以,她暗自跟踪了好久,才找到继续和那个小狐狸精在外面的巢,这一次,她要抓个现行。 我说:“难怪最近老不见你人影啊,敢情你还有当私家侦探的潜质啊。” 她白了我一眼,从仓库里掏出几条旧拖把,递给我:“喏,分给他们。”我撇撇嘴,转身将拖把分给身后那几个被骆蔻蔻以武力逮来壮声势的小孩。 我凑近骆蔻蔻,有些犹豫的说:“你就真打算领着一帮子人去?就我们两个去的话,是不是会好点?” 她挑眉:“纪桑夏,这个时候你能不能别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咱不能输在气势上。”语罢,她便一扬手,声势浩大的领着我们的穿过几条街来到了她口中的“狐狸巢”。刚到门口,骆蔻蔻就扯着嗓子敲起门来起来:“开门!骆祥有种你就出来,你敢做不敢当!你还是男人不!带着那个狗娘养的狐狸精滚出来!” 这样一串话从年仅十四岁的骆蔻蔻嘴里轻车熟路的冒出来,瞬间石化了在场的每个人,注意到我们的表情,她干笑了两声小声道:“我特意去了下抓奸的电视剧,照搬台词来着。” 就这样,一行人堵门口听她骂了半天,邻里间来围观的人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最后,不知道是谁通知了骆蔻蔻的母亲,那个向来唯唯诺诺的女人气的浑身发抖,拖着骆蔻蔻的胳膊就往外走,骆蔻蔻当然不愿意就这么离开,边挣扎边嚷:“妈,你都给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你不是不信吗,骆祥和那个女人就在里面,我现在就去把门撞开,我……” 啪—— 骆蔻蔻的声音被清脆的巴掌声盖过,她的母亲颤着声吼:“你还嫌不够丢人吗?”骆蔻蔻捂着脸蒙了一会,反应过来后,使出吃奶的力气甩开她母亲的手,抢过我手上的拖把,朝着紧闭的窗户挥去,玻璃噼里啪啦的伴着女高音的尖叫声碎了一地,扬起的窗帘后,隐约看见两个错愕的人影。 然后,就是乒呤乓啷的开门声,骆蔻蔻那凶神恶煞的继父冲了出来:“叫什么叫,贱人,看看你养的女儿是啥样的,花老子的钱还拆老子的抬。”这个男人当真是厉害,直接把矛头转向骆蔻蔻的母亲。 骆蔻蔻的母亲脸白了白,颤抖着唇没有说话。 “我咬死你丫的。”骆蔻蔻突然吼道。 下一秒,骆蔻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到在门口张望的女人身边,一个起跳,张口咬住她的脸。凄惨的叫声响侧云霄,和着人群中爆发出的闷笑混在一起颇为讽刺。任凭大人们如何拉扯,骆蔻蔻就像个八爪鱼一样缠在那个女人的身上不下来,最后,估计是疼痛加上惊吓过度,那个女人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看完热闹的人们一哄而散,我陪骆蔻蔻回家后,她捧着牙膏刷牙,包着满嘴的泡沫气急败坏地说:“就只有骆祥那傻逼才看的上那个狐狸精,粉擦的跟刷墙一样,我嘴里现在还有一股化学的味道,真倒胃口!”我想了半天,也没弄懂化学的味道是什么样的,正想进一步问来着,就恍然看见骆蔻蔻的脖子后面几道血淋淋的指痕。 我惊呼:“蔻蔻,你的脖子怎么会受伤。” 吐完水的她愣了愣,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然后龇着嘴嘶了一声,说:“大概是被那狐狸精挠的吧。” 我找来红药水给她涂上,心疼的看着那一大片红说:“一定很痛吧。” 背对着我的她摇了摇头,淡淡的说:“比起我妈的痛,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很久之后,当骆蔻蔻的巴掌落在我脸上,当她红着眼痛苦的深深呼吸,当她绝望地对我说:“我没事,真的没事。” 我又想起了这个时候,小小的她,颤抖着肩膀,无声哭泣的样子。我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一种可以穿梭时空的机器,我愿意舍弃我的所有回到过去,在最初,像她对我那样,好好地保护她,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004 我和骆蔻蔻提出要搬回宿舍,被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在我的追问之下,她告诉我,宋楚予他们学校的代表队要来清远参加比赛,我前脚刚走,她就通过宋楚予把我的床位以每天二十块的价钱租给了代表队里唯一的女生。 我一个抽搐差点没昏过去。 骆蔻蔻说:“你总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吧,我也是资源再利用。” 我说:“你才睡茅坑你全家都睡茅坑。” 骆蔻蔻说:“得了,我不也是给你和卓良提供机会吗,人家多好的一青年才俊啊,要家世有家世,要长相有长相,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还死心塌地的对你。” 我嗫喏:“可是,你也知道殷若她有多可怕,我……”说完我和骆蔻蔻都沉默了。我低头用勺子搅着咖啡,心情也跟着浑浑噩噩起来。 可是即便殷若是造成我和宋楚予之间隔阂的罪魁祸首,我还是讨厌不起来她,因为,说到底也是我自己撬她墙角在先。 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我十八岁,读高三。我爸为福川一家有名的IT公司老板开车,日子也算奔向小康,结果我爸却利欲熏心偷了公司的重要资料给对手公司,害公司损失了一大笔钱。查明真相的老板暴跳如雷,把我爸告上了法庭。那段时间,一向阴郁的家里又添了几分愁闷,我妈整天四处奔走托关系,常常在夜里对着我爸照片掉眼泪。虽然从小我和父亲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但毕竟血浓于水,便也跟着瞎着急,甚至还想学着电视上那样,勾引老板舍身取义。 这让骆蔻蔻特鄙视我,她说:“你有点脑子好不好,人家都五十多岁了,所谓心有余力不足,你不如从他儿子下手,听说他就是这次的代表律师。”骆蔻蔻的话让我眼前一亮,也没管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就计划着如何制造一场意外的邂逅。 名人就是不一样,我随便一谷歌,就搜出了那位号称律师界的“郑板桥”——卓良的资料,看到照片的一刹那,我有种被忽悠了的感觉,照片上的这个人,长相打扮都跟一电影明星似的,和历史书上郑板桥的肖像相去甚远,整个一娇生惯养的富二代纨绔模样。至于那几个羡煞众人的学历,我坚定地认为,也一定是他老爸用钱砸出来的。 后来想想,这件事上,我之所以输的一败涂地,就是因为在一开始我就犯了轻敌的兵家大忌。 跟踪了卓良几日,我惊悚地发现,卓良根本不进出那些声色场所,所有应酬都是在一本正经的餐厅里进行,我觉得不是他有隐疾就是他太古板,这让我感到很沮丧,因为我根本没有一个接近他的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 眼看离开庭的日子越来越近,横竖都是死,我决定孤注一掷。 开庭前的一晚,骆蔻蔻给我精心打扮了番,我望着镜子里被几块清凉布料包裹住的自己,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我正悲壮着呢,骆蔻蔻突然拿了两个胸垫塞到我的内衣里,她摸着下巴点头:“这样才像个女人。” 我沉默了一会,低头看了看起码有C的人造罩杯,颤抖着说:“老娘还在发育!” 骆蔻蔻把我送到卓良的住处后按了门铃就躲到了楼道后面,我紧张的回头看她,她朝我比了个胜利的姿势。门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深吸几口气,按照计划那样站到猫眼看不到的地方。 “是谁?”伴随着低沉的男声,门喀嚓一声开了。 我想都没想,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男人钻了进去,径直冲到他的卧室里。令我感到诧异的是,卓良不紧不慢的关了门,又不紧不慢的路过我,坐到了床上,双手环胸的看着我。那副慵懒的样子就像一只优雅的豹子,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我懵了懵,这和我预期的完全不一样啊。我想的是,任何一个正常人在看见陌生人冲进自个儿家的情况下,第一个反应应该是遭遇了小偷或者抢劫犯,必然会大叫甚至打电话报警,这个时候我就尽量拖延时间,等到外面来人时,放哨的骆蔻蔻就会震我一下电话,我再抓准时期脱了衣服扑上去,做出一副被强奸的样子,然后拿此威胁他,让他放过我爸…… 言情小说和电影里都这么演的,可放到现实里实践后我才觉得,这真是误人子弟啊。我在心底暗暗发誓,如果这次有命回去,我一定烧了那一箱言情小说! 在卓良的行注目礼下,我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终于耗尽。 我边往外退边说:“不好意思啊先生,我走错门了。”好不容易摸索到了卧室的门口,一直沉默的卓良慢悠悠的开口了。 “你跟了我这么多天,怎么可能走错门。” 消化掉他话里的意思,我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敢情他早就发现我跟踪他了? “你无非是为了你爸的事,”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把我从上到下扫了眼,似笑非笑,“营养还不错。” 脑子当机了几秒钟,我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纨绔子弟,不由害怕起来,转身就想逃,不料手还没碰到大门把手,就被他抢先一步拽住了胳膊,和拎小鸡一样,把我倒挂到了肩上往卧室走去。 突然起来的悬空,让我不由自主的挣扎起来,然后悲剧的一幕发生了,骆蔻蔻给我塞的胸垫掉了出来,没看到的卓良一脚踩上去,脚底一滑,我们两个就一齐摔到了地上。确切来说,是卓良摔到了地上,我摔到他的背上。 我们两个都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我反射性的回过头,就看见一个长发美女微张着嘴,脸色发白的看着我们。 好不容易翻过身来的卓良目光对上她,皱了皱眉:“殷若你怎么来了。” “我是你的女朋友,来看你有错么?还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你的好事?”可以听得出来,殷若连声音都在颤抖。 我坐在地上不知所措,我发誓,我从来都不知道卓良有女朋友,否则,我怎么也不会做“小三”。卓良拉起我,解开自己的衬衫,披到我身上,细心地扣好纽扣,拍拍我的头说:“你先回去,你爸爸的事情我会斟酌着处理,还有,女孩子家家的不要穿的这么暴露。” 我哦了声,几乎是落荒而逃。刚跑到外面就和骆蔻蔻迎面撞上,她说:“桑夏你没事吧,那个女的速度太快了,我来不及通知你。”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后来据骆蔻蔻所说,我那一晚的脸都是煞白的。而我爸的公司也在开庭前一日撤销了诉讼,我妈觉得是老祖宗听到了她的祈祷显灵了,带着我回乡祭祖。 我一边拜拜一边默默祈求,老祖宗可以让这件事告一段落。而我一直也坚定地认为,身边美女如玉的卓良,即使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我的。 可事实就是,老祖宗并没有听到我的祷告,我返回学校后的第一天放学,他就开着他那辆拉风的卡宴在学校门口堵住了我。我还记得,当他一脸笑容的朝我走来告诉我,我们现在男未婚女未嫁时,我忽然感觉,背后的天暗了暗,轰然而塌。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所以,我一直觉得,日后发生的那些事,全都是我应有的报应,怨不得任何人。 005 那天骆蔻蔻走的时候丢给我一句话,她说:“以卓良的性子,能如此容忍你,一定是很爱很爱了。”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隐隐觉得她的语气里透着股说不出的沉重。 或许她也觉得我身上实在是没有什么闪光点,值得卓大少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 我又在咖啡店坐了一会,最后在服务员几次眼神的暗示下,悻悻地抱着行李离开。我顶着小寒风在街上盲目的游荡,期间买了个烧饼果腹,直到九杯咖啡在肚子里起了反应,才憋不住的忍痛花了两块钱钻进临近公园里的厕所解决。 出来时,路过一片小树林,我眼尖的瞄到两个年轻的男子在拉拉扯扯。在这个腐字当道的年代,几乎所有的腐女都希望自己的身边有一对GAY,而自己又是他们最好的闺蜜。身为腐女大军中的一员,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两人有猫腻,好奇心立马被吊到了极致。饶有兴致的躲到树后,正准备看的清楚些,那两人似乎是争执完了,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而朝我这边走来的那个人,则让我瞪大了双眼。 “顾潮声?!”我大叫。 他被我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半天没缓过来,在看到我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桑夏,你怎么在这儿?” “哦,我路过上厕所来着。”我越过他,踮着脚张望,企图从渐渐消失的另一个人的背影上瞧出些什么。 大概是那天不欢而散的记忆依然深刻,客套性的一问一答后,我和顾潮声都陷入了沉默,这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我说:“那个,上次对不起啊,我说的话太重了些。” 他愣了愣,笑着说:“没关系。” 我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咕噜一声,抗议我一天只喂了它几口饭和一块烧饼。还没等我说什么,顾潮声就善解人意的勾起我的胳膊说:“姐,我知道一家干锅牛蛙可好吃了,我请你去吃。”然后我们都愣住了,这声姐,应该是他无意中叫出来的,却让我觉得无比亲切,心头一热,差点没彪出泪来。我一向不是这么矫情的人,此刻却感慨无比,我笑着说:“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弟弟,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 顾潮声的眼睛忽然闪过一道光,就像宿管大妈养的那只边牧看到狗咬胶时一样,他眨巴着眼睛说:“我也想有个像你一样的姐姐。” 我说:“那不正好,我们凑一对姐弟。” 顾潮声重重点了点头,环紧了我的手,生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过去我一直以为顾潮声接近我是和其他人一样带着目的,想来一场风花雪月,可现在看来,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对我好。怀着巨大喜悦的同时我又感到特别大的忧虑,虽然我是个民主开明的人,但我仍由衷希望自己的弟弟,性取向是正常的。 这样的忧虑陪伴着我吃完了饭,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他:“之前和你在公园的那个人,是?” 不知道是不是路灯光线忽明忽暗的原因,我隐约看见顾潮声眼底的光暗了暗,又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 沉默了一会,顾潮声轻描淡写地说:“我欠了他钱。” 我急了,欠钱这回事可大可小,万一碰到恶霸找来要债公司顾潮声可是小命不保,于是我瞠大眼,说:“你欠了人家多少,你怎么这么傻啊,缺钱不会问我借。” 顾潮声笑了笑:“你哪里有钱。”我语塞,确实是这样,若他真向我借钱,我也是拿不出多余的给他。 看出我穷人的忧伤,顾潮声心领神会的拉起我的手,握了握:“放心啦,在我死前一定会还给人家。”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潮声的目光就越过我望向我身后,他的脸色变了变,说:“姐,我有些事先走了,电话联系哟。” “喂……” “他是谁?”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默默转过头,对着面前一脸阴沉的卓良笑得灿烂无比:“我弟。” 他冷笑了两声:“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这么大的弟弟。” 我觉得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我们准保又会吵起来,于是甩给卓良一记白眼,就越过他朝后面走去。 还没走几步,就被他从身后拉住了手。 他放软了语气,说:“别闹了,和我回去吧。” 我看着他略带期待的样子忽然有些过意不去,这个一向骄傲的男人,何时对人这么低声下气过。于是,破天荒的,我没有再和他较劲,点了点头,主动拉起他的手。 卓良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回握住我,直到车开了老远,他的脸上还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笑容。 难怪人家都说,任何年纪的男人都是个孩子,只要给他一颗糖,他就能开心好久。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我给他的一直都是致命的砒霜。 006 卓良大方的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我,自己则搬到楼下的书房。这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尤其最近电视上总是播放一些关于三观的电视剧,更让我有一种被包养的感觉。于是我从钱包里掏出几张毛爷爷,怀着悲愤的心情丢到卓良面前,说:“这些,就当我在你这住的费用。” 其实在这么做之前,我一直以为卓良会把钱扔回给我,然后瞪着眼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样我便可以装作为难的推脱几下,更能显示出我圣洁的气质。令我没想到的是,卓良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然后把钱揣进了口袋,继续看书。 我愣了会,心疼之余又有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喜悦,不管怎样,给了钱之后的我,完全没了顾忌,分贝也大了步伐也轻盈了心情也爽快了不少,就连骆蔻蔻来看我时都不禁感叹颇有一副女主人的风范。 我说:“可不是吗,我可是付了钱的,就是大爷。” 骆蔻蔻轻蔑地撇撇嘴,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用最快的速度消灭掉卓良买回来的一大袋零食,临走的时候还顺走了桌上一篮苹果,并热情的表示很快会再来看我。 虽然我打心底里觉得她感兴趣的不是看我,但我还是由衷希望有人来陪,哪怕是个吃货。 人一旦清闲了,就度日如年了,我现在终于能理解吃饱了撑着是什么感觉。 电视上因为要播三八妇女节的特别节目所以停止了三观苦情电视剧的播放,我无奈地跑去书房找书,企图在那一大堆专业书籍中找到一两本言情小说,没翻几下,我就眼尖的在桌面上发现了一张电视台的出入证,敢情这小伙子被星探发现了走上演员的不归路?这可比电视剧有趣多了。 我来了劲,考虑要不要在厕所安个摄像头,然后拍到卓良无码照的签名,等他红了后再放去网上卖。但是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有志青年,这样猥琐的想法立刻被我的理智愤然地否决了。 等卓良回来时,坐在沙发上等候多时的我,立刻谄媚的迎了上去,又拿鞋又端水的。 “你……这是吃错药了?”他狐疑地看我,下意识和我拉开了距离。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才吃错药你全家都吃错药。” 卓良笑笑:“你难得不对我张牙舞爪的。”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若无其事的笑容,我隐隐有种愧疚,仔细想来,我和卓良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少给他好脸色看。 我清了清喉咙,并不打算接下他这句话,我从怀里掏出电视台的工作证,屁颠屁颠地捧到卓良面前:“这个,怎么弄来的。” “哦,我过几天要去电视台当一个辩论赛的评委。”他淡淡扫了一眼,脱下外套,靠在沙发上晃了晃脖子,姿势要有多撩人就有多撩人。 若换做平时我铁定会花痴一会,可是此刻,我的注意力完全被“辩论赛”三个字吸引了,说到辩论赛,我曾被骆蔻蔻硬拉着去参加过一场,理由是因为他们兽医系人丁单薄,没有土木工程系拉拉队人多。 那次辩论的题目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我和骆蔻蔻一致认为想出这个问题的人不是脑袋有毛病就是对社会不满,果不其然,刚辩完一轮双方就各自出现了把自己绕晕的情况,甚至开始互相问候对方母亲。 这场辩论赛最终并没有分出胜负,因为到最后两边的人已经插着腰骂开了,更有打群架的趋势。 看得我心情相当之澎湃,深深觉得先人那句“人生虽然搞不出半点美感,但还是有快感存在”的真谛。 自那次以后,我对辩论赛有了新的认识,就是被冠上文化交流标志的对骂。可想而知,在电视台举行的必定是一场大型对骂,那可得有多震撼啊。 思及此,我一屁股坐在卓良旁边,讨好道:“带我去吧,我还没去过电视台现场呢。” 卓良看着我,笑了笑,吐出两个字:“不行。” 我本想学电视上拉着他的衣摆撒娇,没想到一个没注意,直接扯着他的领带来回晃了起来。丝毫没有准备的卓良两眼一翻,拼命挣扎起来,我连忙放开手,拍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好不容易缓过起来的卓良瞪了我一眼,然后不等我上演死缠烂打的戏目,就径直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我气得牙痒痒,对着门呸了几声,悻悻地回房。 007 可我纪桑夏是谁啊,人送外号打不死的小强。旁敲侧击的问出辩论赛的日期后,那天一早我就钻到车库里,待卓良刚按下车钥匙那刻迅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速度之快连卓良都震撼了,呆立在离车几米之遥的地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冲他嘿嘿地笑,打算死皮赖脸的搁这待下去。 卓良说:“你这是干吗,霸王硬上弓?” 我说:“就这一次,以后绝不凑热闹。” 卓良露出一副“信你才怪”的模样,但还是认命的坐了进来,沉默了一会,他转头意味深长地说:“纪桑夏,你不要后悔。” 我连忙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以示我的决心。 到了电视台后,卓良把我一个人丢在大厅里就跟着工作人员去熟悉场地了,大约是沾了卓良的光,很快就有一个二十多岁上下的姑娘过来对我嘘寒问暖,知道我的来意后,还带着我几层楼转悠了几圈,不时询问几句有关卓良的问题。 “你是卓律师什么人啊?” “哦,我是他妹。” 听我这么一说,姑娘的眼睛立刻闪过两道光,亲昵的挽住我的胳膊,一口一个“妹妹”,我的鸡皮疙瘩瞬间颤栗起来。好不容易逮着她上厕所的空档,我如释重负地偷偷溜了出去。 按着电梯牌的指示来到演播厅那层,我就晕了。骆蔻蔻常说我妈生我的时候脑袋朝地,摔坏了一条叫方向的神经,以至于我长到二十多岁仍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于是我随便找了个看上去敦厚老实的小哥问路,他摸了摸脑袋说:“不好意思啊,我也是在等人来带我过去,要不你和我一起等吧。” 我想了想说好,便坐在墙角的椅子和他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原来这小哥也是这次辩论赛中的一员,举手投足间全是咄咄逼人,我完全插不上嘴。 “外国人总嘲笑我们中国人的生肖都是动物,可据我这几个月对希腊神话的研究,发现他们的星座由来可笑上一百倍,处女座就是个觉得自己很美最后一头栽水里淹死的自恋狂,宙斯是个没有环保意识的神,经常乱扔东西,比如天秤座就是他扔的一个称,射手座更搞笑,被误杀还不算,死了后还被宙斯抛尸哈哈哈,你说万一丫扔个中华2B铅笔上去,那不就有个2B座了。” 我的脸黑了黑,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我就是那个惨遭抛尸的星座。 小哥正兀自欢乐着呢,突然脸色一变,收敛了许多,指指我身后说:“我学长来了,我们走吧。” 我想着这个学长来的真是时候,救人于水火之中,于是带着感恩的眼神回头,然后心跳就倏然静止了一下。 短短的几秒钟内,我对这反复无常的人生有了新的感悟。世界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你嫌它太大太宽阔,终其一生都遇不到那个对的人。有时候你又嫌它太小太拥挤,转一个身就是那个你想尽办法都不愿再遇见的人。 “桑夏,好久不见。” 直到那声不带任何温度的寒暄响起,我才勉强找回自己的神思,硬扯着嘴角,努力做出神清气爽地笑容面对他:“好久不见了。” 给我最初的温暖和最深的痛的人,他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如我记忆中那般耀眼的少年。让我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对他停止不了深深地迷恋。 宋楚予…… 第三章 旧城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001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宋楚予领着我们朝演播厅走去,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抬眼就看见他后脑勺上那指甲盖大的疤痕,心不由凉了下去。 是九岁那年的事,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变成现在这副势同水火的模样,彼此还是生命中互相扶持的人。我把院子里的小霸王揍了一顿,在他额头上留下一道小小的伤痕,因为他总是带着几个小喽啰嘲笑宋楚予口吃的毛病。结果当晚小霸王他妈就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我家哭天喊地了,一屁股坐在我家门口要求给她个说法。我爸也觉得该给她个说法,决定血债血偿,于是抡起碗朝我头上拍来。 只记得那时的我吓蒙了,绝望地闭上眼。 砰地一声后,周围有低低的惊呼,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我缓缓睁开眼,然后倒抽了一口气。我的面前,站着宋楚予,因疼痛而扭曲的脸触目惊心,身体更是晃了两晃跌倒在地上,我这才发现,他的后脑勺正往外渗着血。 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的宋楚予朝我笑笑,说:“我、我、没……事。”然后,眼一闭,昏死过去。我哇地一声哭出来,一手捂住他的头,企图阻止那些不停流下的血,在那个时候,我真的害怕他的血会这样流完。 很久以后,宋楚予头上的伤口已然痊愈,可那指甲盖大的地方就像被施了诅咒,再也长不出头发,每次看见,我的心口总会微微的疼痛。大概是我自责的样子被宋楚予看出了端倪,所以后来他从来不会走在我的前面。 他从小就是这样体贴的人,可是如今,当我们变成陌路,他的这些习惯,便变成我记忆里永远不能再遇见的温暖。 等我从那些回忆中慢慢找回自己时,已经坐在演播厅的观众席中,台上的辩论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身边的拉拉队也群情激昂。 手机突然响起来,我掏出一看,原来是卓良的短信:“结束后不要乱跑,坐在原位。” 我惊恐地抬头看了看背对着观众席的评委席,以及几台全方位旋转的摄影机,对卓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发得短信产生了极大的震惊和好奇。 辩论赛最终以宋楚予那方胜利结束,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卓良目不斜视地朝我走来。 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我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赶在他变脸前笑嘻嘻地说:“我们走吧,肚子好饿。” 卓良点点头:“我正准备带你去吃饭。” 002 卓良牵着我进了电视台楼下的饭店,刚一进门服务员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卓律师,台长在等您呢,请跟我来。” 推开那张门,就看到圆桌旁围坐了十几个人,卓良径直带着我坐下,一个满面红光的大叔凑过来调侃:“小卓,这小姑娘是你妹妹吗?” 卓良笑了笑,说:“我有这么大的妹妹吗,她脸皮薄,你们担待点。”然后还煞有其事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连忙摆手:“不是的,我们是纯洁的……” “哟,小姑娘还蛮害羞的嘛。”几个人暧昧地大笑起来。 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耳尖的听见左前方传来的嗤笑声。我循声望去,手微微一颤,打翻了卓良给我倒的玉米汁。 发出那声嗤笑的不是别人,正是宋楚予,他轻蔑的目光像一道道利刃,扎得我无处遁形。 “我告诉过你,不要后悔,是你自己硬要跟来。”卓良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为我擦了擦沾上玉米汁的手,又细心地给我重新倒了一杯。 我愣了愣,联想到早上他在车上说的那番话,是了,他是这次辩论赛的评委,又怎么会不清楚参赛队伍的名单。 “来来来,小姑娘,给你介绍下,这是这次比赛冠军队的代表,老徐的爱徒,宋楚予。”一位大叔向我介绍。 宋楚予笑着说:“你好。” 我僵着笑冲他点了点头。 那一顿饭我吃得味如嚼蜡,几次想借口离席都被卓良瞪了回去。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我按住卓良要继续为我夹菜的手,瘪着嘴说:“我要去上个厕所,否则要憋出前列腺了。” 卓良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女人是不会得前列腺的,那是男人病。” 我脸一红,赶紧跑了出去,在卫生间解决好生理问题后,又在里面抽了根烟,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这短短几个小时里遭遇的事情可以说是彻底打翻了我两年多来苦心经营的平静。我估摸着再不回去卓良有可能会冲进女厕所找人,于是加快步子低着头往包厢走。 不想刚走到转角,就和迎面走来的人撞在一起。 “你没事吧?”一双大手扶住了我,冷冷地问。 我捂着生疼的鼻子摇了摇头,抬头对宋楚予笑了笑:“没事。” 他看着我,并没有让路的意思,气氛变得压抑起来,我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过去了。” “你们在一起了?”宋楚予突然开口。 我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你们”是指我和卓良,正想解释我和卓良的关系,他却了悟地笑了起来:“哈,我怎么会问这种傻问题,你们怎么会不在一起,你纪桑夏的手段我是见识过的……不过,如果我没记错,他是因为你才甩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的,你就这么爱挖别人墙角?” 我看着旁边的壁灯不说话,反正在他心里我就是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再解释也会被他当做狡辩。 “我以为因为纯水的事你会改变。”宋楚予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深吸了口气,直视他的眼:“变的又何止我一个人。”然后,在他发愣的时候,从他身边穿了过去。走了几步,回过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淡黄色的灯光幽幽打在他身上,像是一副旧色胶卷,定格的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003 再走过一个岔道便是包厢,远远的我就看到卓良站在包厢外边抽烟,低垂着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打断他的思路时,他抬头看见了我,笑着对我招了招手,顺手把抽了一半的烟丢进垃圾桶。 我叹息:“哎,有钱人就是不一样,烟都只抽一半的。” 卓良扬起手在我头上敲了一记:“小白眼狼,我不是怕你抽二手烟啊。”我微愣,照这情形来看,他要是知道这两年我早已修炼成一个老烟枪,肯定会把我丢去戒烟所。 那天或许是太过疲惫,回去的路上,我在卓良的车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车停在小区外边的江堤边,卓良站在外边打电话,脸色看上去异常难看,甚至在他挂了电话打开车门坐进来时,也没发现我正睁着眼望着他。 我咳了两声以便引起他的注意,卓良别过头看了我一眼:“醒了?刚好,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会,你自个儿回屋里睡去。”说着,他递给我一串钥匙。 我哦了声,钻下车,刚关上车门,卓良就一踩油门绝尘而去。我站在原地愣了会,方才悻悻地转身离去。 一个人坐在大房子里不免有些冷清,我想了想后掏出电话打给骆蔻蔻,刚一接通她就在那边哇啦哇啦地叫了起来:“哇靠,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啊,要不要我用英语日语埃塞俄比亚语再和你重复一遍?再打来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我说:“你确定你会用这三种语言?” “啊,桑夏啊……”骆蔻蔻的声音立马低了几度,“我还以为又是那个变态打来的呢。” 我立刻来了精神:“什么变态啊?” “妈的,那天我心血来潮去图书馆借书,半道就被一男的拦住了,非说我长得像他已过世的妈妈,要照顾我一生一世,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后,不仅开始在我们宿舍楼下蹲点,还不知从哪弄来我的电话,不分日夜地打。你说这人是不是个有严重恋母情节的神经病啊。”骆蔻蔻和我控诉。 我认真想了想说:“这货不是神经病,这货已经是变态了。” 骆蔻蔻大叫一声:“啊!那他会不会和电视上那些变态一样,得不到就毁掉?那我岂不是很危险?不行不行,桑夏你得回来陪我,反正宋楚予他们今天就要返校……” 没等她说完我就淡定地挂了电话,大学里虽然纪律较为松散,但巧立名目请的假还是很珍贵的,正所谓有便宜不占傻逼也,我决定坚持到假期的最后一天。 祸不单行的是,当天下午我就接到了我们辅导员的电话,她笑盈盈地向我表示,骆蔻蔻什么都跟她说了,我为了不耽误学习决心在病假结束前就返校上课,这种行为很值得嘉许,并提出明天早会时将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我这种行为,让我准备一下发言。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为骆蔻蔻落井下石的行为感到不齿,卓良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听,我烦躁地给他留了个字条,把钥匙放在桌上后便关门走人。 卓良住的小区和我们学校不在一个区内,等我赶回学校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还是眼尖地看见宿舍楼下站着一个小伙子,深情地望着天空,又或者是某个阳台,做奔向未来状。楼上零星有几个阳台上站了人,时不时冒出几句:“看,那个傻逼还在那哈哈哈。” 回到寝室,骆蔻蔻扑上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看到了没看到了没,还在那儿守着呢,经你那么一说,我越看他越像变态,弄得我都不敢下去买吃的。” 我看了看桌上几个发黄苹果核,同情地拍了拍她的头:“姐妹,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骆蔻蔻打了个颤,打开电脑开始上网,我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发现她在用百度搜索“洛桥市最近有没有精神病医院走失病人”。 004 第二天早会上,我准备了一宿的发言让辅导员很是满意,当即给我加了学分。我乐滋滋地回到座位,掏出手机准备看时间,赫然发现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卓良打来的。 我打了个报告去上厕所,拔通了卓良电话。 “喂,找我干吗?”我说。 “你在哪?” “学校啊……不是有留字条告诉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然后就是卓良的吼声:“你是白痴吗?钥匙给你了,你把它放屋里我怎么进去?纸条你不会贴门上吗?我早上回去敲了半天门打你手机也没反应还以为你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让人担心你是不是很爽?” 连续的排比句炸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更是被他贼喊捉贼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卓大爷,你搞清楚,昨天是你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我打了N个电话给你都没人接。你到隔天早上才回去我要是真出什么事了,你也于事无补了,现在你还有脸冲我发火?”说完不待他回话我便狠狠地挂了电话,拔掉电池,还有一种想学电视上的人把手机砸在地上的冲动,可我一想到这是我花六百块钱好不容易从黑市淘来的就手软了,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 回到教室后,骆蔻蔻看到我的样子后特兴奋地问:“便秘了?” 我甩给她一记白眼,和她说了卓良打来电话的始末,末了,我犹为愤慨地说:“哎你说这还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听完我的话后,骆蔻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好像你那句话的重点是在,卓良丢下你后去做了什么事,为什么到今早才回来。” 我愣了愣,立刻否认了这一点。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骆蔻蔻开始就二食堂的饭菜比较好吃还是三食堂的厨师比较帅的问题上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们也有了最终定论,就是回宿舍吃泡面。 路过东校区的时候,空气中飘散着炸鸡柳的香味,我提出去买点回去当配菜,骆蔻蔻欣然同意,遂和我手挽着手向卖炸鸡柳的小摊奔去。 这时,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只见他单膝跪在了骆蔻蔻面前,手里捧着一朵新鲜的菜花,眼睛饱含深情,这架势立刻吸引了一大堆围观群众。 “你、你想干什么?!”骆蔻蔻从昨天开始精神就高度紧张,此刻更是临近崩溃,她往我身后躲了躲,大有一副时刻准备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小伙子甩了甩头,开始吟诗:“啊,我的女神,你那水桶般荡漾的小蛮腰,那白内障般迷蒙的眼神,那可以与梅超风媲美的秀发,那强有力的胳膊……” “你确定是在夸她?”我忍不住打断兀自陶醉的小伙子,周围的群众也纷纷表示很困惑。 小伙子不满地瞪了我眼:“你真庸俗,骆蔻蔻怎么会有这种不懂得文学赏析的朋友。” 我瞪大了眼,好歹我也是在校刊发表过几篇缠绵悱恻的文章的人,此刻居然被个神经病侮辱了,这让我由一点点愤怒彻底变成了愤青,撩起袖子准备上去和他就文学理论一番。然而,骆蔻蔻先我一步走上前,握起拳头直接把小伙子掀翻在地,用行动验证了什么是强有力的胳膊。 小伙子大概是没想到骆蔻蔻是个暴力的女子,震惊了片刻后,落荒而逃。我笑着对骆蔻蔻说:“看来他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骆蔻蔻把手捏得咯吱作响:“他倒是敢啊,看姑奶奶我不打得连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回到宿舍后,骆蔻蔻对那位小伙子诗中“水桶般荡漾的小蛮腰”颇为在意,在对镜子照了半个钟头后,严肃地问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在室内进行类似瑜伽但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感觉又比较美妙的运动?” 我想了想后说:“你可以试一试睡觉。” 005 卓良来找我是当天下午的事,鉴于打不通我的电话,他直接找上了骆蔻蔻,告诉她,我最好在十五分钟内赶到学校外,否则他将会自己上来找我。 “他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命令我!”我这样和骆蔻蔻说,同时没出息地下床穿鞋。 待我走到校门外时,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西装笔挺的卓良手上拎了个半人高的毛绒熊,神色淡定地接受路人对他的指指点点。 我走到他面前,忍住笑说:“这可比海市蜃楼稀奇多了。” 卓良面无表情地把毛绒熊塞到我怀里:“今早的事,是我有错在先,我道歉。” 我看着毛绒熊愣了会,突然抬头问他:“所以你昨天是去做什么了?” 许是没料到我会问这个,卓良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避重就轻地回答:“工作上出了点事。”不知道为什么,我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既然他不愿和我说实话,我也没必要再追问下去,便开始和卓良大眼瞪小眼,彼此都没了话。 这样的气氛很是尴尬,幸好我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是顾潮声,他说有一个朋友快要过生日了,问我有什么地方可以自己DIY生日礼物的。 我大一的时候为了赚外,曾经在一家首饰加工店进些原料,并在老板的许可下用他们店里的机器自个做些小玩意,然后拿去淘宝上卖,无奈我实在是比不过那些刷钻公司几百双手,网店苟延残喘了三个月后宣告破产。 凭我和老板的交情,顾潮声去那做个小玩意应该不是问题。可是那里的位置较为偏僻,顾潮声甚至表示没有听过那条街的名字。思索了片刻,我决定亲自带他去。 回宿舍放下毛绒熊后,卓良便载着我向和顾潮声约定的地点开去。 卓良是个中规中矩的人,车内不像其他人总会放上几盘CD,还记得以前我嘲笑他不懂得情调的时候,他把那种行为定义为骚包,并表示开车时一定要全心全意,对自己和别人负责,若出了什么事,自己没了是小,留下来的人却会一直活在痛苦中。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顾潮声还没有来,我边打电话给他边目送卓良离开。 他的车刚消失,顾潮声突然从我身后冒了出来,手搭在我肩上,笑着说:“我在这儿呢。” 我拍着胸口给了他一脚:“大爷的,魂都给你吓出来了。” 顾潮声耸耸肩,抱歉地说:“对不起啦,姐。” 大约走了十分钟,便到了那家首饰加工店,得知来意后,老板笑容可掬地领着我们来到屋内。我问顾潮声:“你打算做个什么?” 他看着桌子上的模型思索片刻后,指着十字架说:“就这个吧。” 确定了图形后,我便着手为他准备材料,本来我手痒痒打算亲自操刀,谁知被顾潮声一口拒绝了,他坚持如果是别人代做意义就不一样了。 我冲他笑得无比奸诈:“这么重视啊,是送给谁?” 他腼腆地朝我笑笑,“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然后,他便低下头认真按我讲解的步骤做起来。我坐在一旁看他,因为紧张,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他的额头,过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整个人像是一幅中世纪的油画,美丽优雅。 “顾潮声,你的爸爸妈妈呢?”我下意识地开口。 问完我们俩都愣了,许久,顾潮声轻声道:“很久以前,他们就过世了。” 我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不该问的问题,正要道歉,顾潮声突然转过头来,眼里涔着泪光:“姐,你知道吗,他们是自杀,因为我不是爸爸的小孩,爸爸接受不了妈妈的背叛,带着我们一家开车撞向迎面而来的货车。” 我的眼睛突然酸涩起来,顾潮声还在继续说:“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被生下来,如果我不去医院,如果……”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扑过去紧紧抱着他,他僵了僵,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最终在我怀里低声哭了出来。 顾潮声的话像一团团乌云压在我的胸口,让我难以呼吸,莫名其妙的难受像是积压了多年,在这一刻全部汹涌而出。 006 那天回去后,我就一直做噩梦,梦见一辆小轿车内,前排的两个看不清样貌的中年男女在争执,后排坐着长着顾潮声的脸的小男孩,他惊恐地看着男人推开女人,一踩油门调转车头,冲向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小男孩随即大叫一声扑向自己左边。 每次梦做到这里我就惊醒了,一脑门子的汗。 骆蔻蔻说我这种状况很正常,她看恐怖片都会连着做噩梦,由于她基本隔几天就要看一部恐怖片寻找刺激,所以她一年四季都沐浴在噩梦中。 而之后没多久我们就到了考试期,通宵抱佛脚成了家常便饭,偶尔一次睡眠都是一沾枕头就到天亮。等到考完试,按照学校往年传统,我们应该被分到各个合作公司岗位实习两个月,我本着不浪费资源的原则从卓良那要来了两张实习证明,和骆蔻蔻彻底野放。 天气渐渐转暖,甚至有些燥热。我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西游记》,正看到猪八戒背变成高小姐的孙悟空时,卓良的电话打了进来:“今晚司徒豫生日,他说叫你也去玩下,晚上订好包厢我发短信给你。” “好的。”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正准备挂电话,腿上突然传来一阵痛,原来是骆蔻蔻下的毒手,她趴在床边拼命对我使眼色,我心领神会连忙补充道:“我带骆蔻蔻一起去没问题吧?” “没问题。”卓良说。 晚上八点左右,卓良的短信在我和骆蔻蔻翘首期盼中来了,唯一遗憾的是他被事情绊住了身,不能来接我们。 我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被骆蔻蔻拉住了,她鄙视地扫了我一眼:“你就打算穿这身出去啊。” “有问题么?”我不解地看了看身上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 骆蔻蔻神秘地笑了笑,从箱子里翻出两件裹胸式紧身裙:“去酒吧当然要穿妖娆点啊,这是我问舞蹈社的学姐借来的,快去换上。”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她推进了厕所,出来的时候,骆蔻蔻盯着我看了一会,担忧地说:“你穿这个会不会滑下来……” 我正想这胸口的松紧做的很好,勒得我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怎么就会滑下来呢。骆蔻蔻又追加了句:“没有胸怎么撑起来啊。” 我愤怒地踹了她一脚。 临出门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这是去参加司徒豫的生日,总不能空手而去,于是从书架上抽了两本书带上,并在校门口的小卖部包装了一下。 到达那家装饰豪华的酒吧后,我给卓良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就有一个服务员下来接我们,路过舞池的时候我看了眼在里面扭动身体的男男女女,有种到了盘丝洞的错觉。 服务员把我们带到包厢门口,还热情地为我们开了门,我和骆蔻蔻看见里面的人后都愣住了,除了我见过一面的司徒豫外还有几个陌生面孔,卓良坐在角落,一个长发美女正跟八爪鱼一样攀在他身上,听见开门声后,美女转头朝我们看来。 竟然是司徒悦,敢情卓良说被事情绊住了就是她? 我和骆蔻蔻不约而同地靠了声。 骆蔻蔻和我咬耳朵:“看卓良身上那女的,我看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卓良给扒了,她以为自己是连体婴儿啊。” 我小声说:“那女的就是我上次和你说打了我一巴掌的。” 骆蔻蔻瞪大眼,愣了一会后,她媚媚地笑起来,拉着我的手走向卓良,顺便“一不小心”带翻桌上的红酒,刚好泼在司徒悦翘起来的脚上。 “你做什么啊?!”司徒悦大叫一声跳了起来,骆蔻蔻眼疾手快地推了我一把,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我甚至来不及反抗,就重心不稳地扑到卓良怀里。 骆蔻蔻说:“哎呀,桑夏,你和卓良才几日不见,就这么饥渴啊。”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笑声。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卓良却不动声色地抱住我的腰,我惊恐地抬头,发现他眼里带着笑意,低声道:“你一走,司徒悦又要缠上来了,她是司徒豫妹妹,我不好在他生日宴上当着他面赶走她。” 我看了眼在旁边瞪我的司徒悦,转头对卓良吞了吞口水。 卓良立马心领神会地拉我起来,坐到了司徒豫那边。 司徒豫笑嘻嘻地凑过来说:“你那小姐妹,真虎。” 骆蔻蔻已经把司徒悦晾在一边,和另外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 我和他打哈哈:“哪里,哪里。”与此同时,我忽然看见司徒豫脖子上挂的那东西有点眼熟,虽然世界上十字架挂件实在是数不胜数,可是由于当时在做十字架时顾潮声不小心碰坏了一个角,这个十字架就成了独一无二的。 此刻,这个独一无二的十字架正挂在司徒豫的脖子上。 007 我又想起那天顾潮声和我说的话,这个十字架,是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的生日礼物,以及,他做十字架时那副小心翼翼的表情。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怯怯地对司徒豫说:“你能不能从这走到那,再走回来。”我指了指对面。 司徒豫和卓良都疑惑地看着我,大概是以为我大脑抽了,但司徒豫还是站起来,按照我的说法来回走了一遍。 “怎么了?”他好奇地问我。 “哈哈,没事,我就觉得你身材挺好,如果哪天不做医生了,你可以考虑去当模特,哈哈。”我干瘪瘪地笑了两声,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刚才司徒豫这么一走,那背影和我那天在小公园里看见的,和顾潮声拉扯的另外一人完全吻合。 而这样没多久就因骆蔻蔻抛诸脑后,吃生日蛋糕的时候骆蔻蔻又借机蹭了一点到司徒悦的小礼服上,这次司徒悦彻底跳脚,但碍着面子又不好发作,只是恨恨地嘟囔了句:“乡巴佬。”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每个人清晰地听到。 “你有种再说一次。”骆蔻蔻把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摔,扬起手指指着司徒悦的鼻子,女流氓气质一览无余。 司徒豫拉了司徒悦一把:“怎么说话的呢,别让人家说你没家教。” 司徒悦大概是没想到会被自己哥哥训斥,眼眶微微发红,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 “走,陪我去上个厕所。”我赶紧拉着骆蔻蔻出去,她还在那哇哇乱叫:“你别拉我,我今个还就得让她把话说清楚了。” 直到把她拉到走廊尽头,我才给了她一胳膊肘:“姐啊,你就别招惹那位大小姐了,怎么说她也是今天的半个主人,你这么一闹,卓良和司徒豫面上都挂不住,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是你刚才也泼了她一脚红酒,就这么算了吧。” 骆蔻蔻静了会,说:“你这个人啊,就跟你的胸一样,与世无争,所以人家才会这么欺负你。你看看殷若,把你逼成什么样了,你呢,一句话没有,叫你走你就走,叫你去哪你就去哪。我还记得小时候你和我说,你最大的理想就是考去北京大学,要不是殷若,你现在早就在北京了,哪会在这个不知名的小城,读这个三流大学的冷门专业。” 我的鼻子酸酸的,靠在墙上仰着头看天花板上五彩斑斓的灯。 又过了一会儿,骆蔻蔻若无其事地对我笑笑:“我们回去吧。” 008 大家经此一闹都有些扫兴,唱了几首歌后,一个女孩子提议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牌面最小的要接受牌面最大的人的提问或处罚。”女孩简单讲了下规则,总而言之,这就完全是看脸的游戏,我有些忧伤地看了眼对面那个长相很苦瓜的男同志。 但是很快,司徒悦就向我们证明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她抽到最小的牌面,而骆蔻蔻则抽到了最大的。由于两人之前就表现出对彼此的厌恶,群众们都打起了精神,颇有种看热闹的意味。 我感叹地想,老天真是个老顽童啊。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司徒悦还算聪明。 骆蔻蔻笑得特无辜,我却有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感觉,瞪大眼看着她,就怕她问出什么惊悚的问题。 “那么,我就问个简单的问题吧。”骆蔻蔻捋了捋头发,正色道:“你的第一次是在床上么?” 我一口水全数喷到对面那位苦瓜兄脸上,他淡定地抹了把脸,对我笑笑,然后转头期待地看着司徒悦。 骆蔻蔻这问题实在有些毒,司徒悦的脸色在短短十几秒内经历了由红到黑,由黑到青三个阶段,最后,她问:“我换大冒险可以吗?” 游戏发起者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我换大冒险。”司徒悦连忙说。 “好。”骆蔻蔻爽快地答应,然后站起来走到司徒悦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她一耳光,声音之大,让所有人都震撼了。 司徒悦懵了好一会,大家也懵了好一会,骆蔻蔻不紧不慢地回到原位,笑嘻嘻地说:“继续继续。” 一个男生首先回过神来,开始吆喝大家洗牌。 我小声对骆蔻蔻说:“你也不留点情,这只是第一轮啊,万一后头给她逮着你咋办。” 骆蔻蔻说:“那总比被她先发制人好吧。” 我想了想也是,司徒悦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角,如果这次是她最大骆蔻蔻最小,指不定她会弄出什么动静来。 这一轮,我抽到了最小的那张,而司徒豫是最大的,我选择了大冒险。 司徒豫问:“带钱包了吗?拿过来。” 我惊恐地点了点头,他不会是让我把钱包里所有钱拿出了替大家买单吧,想到这里,我朝卓良发出求救的信号,无奈磁场不对,他不仅没有接收到信号,还催促司徒豫快点。 “人家都说钱包里会放最重要的人的照片,我看看你有没有给卓良戴绿帽。” 我吐了口气,放了心,钱包里是有照片,不过不是宋楚予,而是高中那年我、骆蔻蔻和许纯水的合影。 司徒豫笑容可掬地接过,打开,我隐约看见他的脸色变了一下,但下一秒,他又恢复正常的笑容,把钱包递还给我。 又玩了几轮后,我一直担心的一幕还是出现了,骆蔻蔻抽到了最小的牌,而司徒悦抽到了最大的。 骆蔻蔻想都没想,直接说:“我选大冒险。” 司徒悦说:“开门出去,给第一个见到的人一耳光。” 我想,司徒悦果然更狠点。我同情地拍了拍骆蔻蔻的肩膀:“姐妹,走好。” 骆蔻蔻也是一女中豪杰,几步就走到门前,只是手还没放到门把上,门就被打开了,而我也被外面站着的人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第四章 远夏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早已忘记,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往昔。 001 足足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用意念让殷若看不见我,或者突然出现地缝供我钻进去。我甚至狠狠掐了下大腿,以确定这一切是不是个梦境。 但是遗憾的是,肉体的疼痛让我彻底清醒起来。 殷若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不请自来了。” 我低着头揪手指,心想这话说的可真别扭,人都自来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殷若每朝我们走一步我的心跳频率就加快一度,最终她停在司徒豫面前,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笑道:“Happy biethday,阿豫,你也真是的,生日都不叫上我。” 司徒豫打哈哈:“你不是在美国吗,什么时候回福川的,怎么不和我说声,好给你洗尘啊。” “前段时间回来过一次,刚下飞机就被人赶走了,我只好偷偷摸摸的来啊。”说着,殷若看了眼卓良。 我也把目光移向卓良,他正面无表情地把玩手中的打火机,幽蓝色的火光一熄一灭间,衬得气氛更加诡异。 这时,司徒悦蓦地叫嚣起来:“那个谁,你倒是打啊,难不成你想耍赖?” 我们又纷纷转头去看僵在门口的骆蔻蔻。 我记得小时候看赵忠祥的《人与自然》,上面有一期介绍到沙漠的响尾蛇,这种蛇盘踞在沙堆里,不轻易攻击人类,但只要人类碰到它一点点,它就会报仇,就算人类侥幸离开了沙漠,它也会找到他,至死方休。 我觉得,拿这种蛇来形容殷若再适合不过了,因为我自己就是个惨痛的教训,所以也不难想象,如果骆蔻蔻这巴掌打下去,殷若会怎么报这一掌之仇。于是,我用眼神示意骆蔻蔻,宁做小人不做好汉。 谁知道骆蔻蔻在和我对视几秒后,便昂着脑袋说:“急什么急,没看见姐在酝酿情绪!”然后,大步朝殷若走去,闭着眼扬起手,我想都没想就冲到了殷若面前。 啪的一声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已经睁开眼的骆蔻蔻张大嘴,大吼:“我操,你是傻逼啊,你冲过来干啥。” 卓良手里的打火机重重拍到桌子上,几步走到我面前:“有没有事?” 我连忙摇摇头,天知道骆蔻蔻那掌扇得有多重,半边脸除了麻就是辣,嘴里也跟着泛起了血腥味。但是在这么多人的行注目礼下,我只有扯着僵硬的脸表现出生龙活虎的样子。 卓良阴沉着脸,转身走了出去。 殷若好奇地看了看骆蔻蔻,又看了看我们:“你们在做什么?” “殷若姐,我们玩游戏呢,她要打开门遇见的人一耳光,那么不巧,刚好是你,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司徒悦笑得无比可人,眼里却满是幸灾乐祸。 殷若眨了眨眼:“可惜老天没给你个聪明的脑袋。” 两人言语间充斥着浓浓火药味,看得我一愣一愣的。 骆蔻蔻凑近我耳边,说:“司徒悦、殷若,加上你,整个一三国鼎立啊。” 我没好气地朝她翻了翻白眼,坐到沙发里玩手机游戏。 骆蔻蔻跟着坐了过来,问:“你刚才干嘛要为她挡那巴掌。”她瞄了瞄正招呼大家唱歌的殷若。 我说:“你傻不傻啊,那巴掌要真扇到她脸上,你还有好日子过吗?” 骆蔻蔻生气地说:“你还说呢,刚才我一看是殷若都打算耍赖了,谁知道你给了我个鼓励的眼神,我还以为你要借此机会报仇呢。” 我差点没晕过去,会错意实在是件很悲催的事。 又过了几分钟,卓良回来了,手里拎着一袋东西。司徒悦风情万种地迎上去,卓良看都没看她,直接朝我走过来,掏出一个冰袋递给我;“敷到脸上。” 虽然这个动作让我虚荣心被膨胀得满满的,但同时我又悲哀地想,司徒悦对我的敌意肯定上升到百分之两百了,想到这里,我偷偷地瞄了眼殷若,发现她并没有看向我这边,不由松了口气。 卓良看了眼假装睡觉的骆蔻蔻,转头对我道:“下次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无论是谁,我都会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我惶恐地点了点头,清楚地感觉到靠在我旁边的骆蔻蔻颤抖了下。 那天的后来,我都坐在角落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挨到结束,整个人已经处于混沌状态。 司徒豫说:“今天这个生日宴,真是让我终生难忘,希望明年我们还能在一起庆祝。” 大家很给面子的鼓起掌来。 我和骆蔻蔻不好意思地对视了眼,汗颜地笑笑。 一帮人勾肩搭背走到酒吧门口,互相道别,骆蔻蔻因为怕卓良找她麻烦,早就混在人群中溜了。司徒豫送司徒悦和殷若回家,卓良也顺道去拿车,我正暗自庆幸这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过去了,一转头,就看见本来应该离开了的殷若站在马路对面巧笑倩兮地看着我。 她将风吹乱的头发别过耳后,一步一步朝我走来:“纪桑夏,你的记性真是不好,我说过的话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呢?看来,你还不够痛。” 002 你还不够痛。 还不够痛。 杀死自己一半的生命,毁掉一生的信仰,如果这还不够痛的话,我不知道,什么才算是痛。那个被我尘封在记忆里的夏天,此刻像是倾闸地洪水般,尖啸着,奔腾而来。 一切都要从那天说起,高二进高三的那个暑假,仅仅逍遥了十天后,我们就开始返校补课。补课的第一天,学校搞了个动员大会,全体高三学生在闷热的小礼堂内,顶着酷暑听校长激昂奋进的发言:“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早起的鸟总能吃到最美味的虫子,我们要赢在起跑线上……” 身后的骆蔻蔻小声嘀咕:“校长没听过枪打出头鸟么!” 周围的同学低低笑出声来,我回过头看了看左后方的宋楚予,他的嘴角也挂着淡淡的笑意,撞见我的目光后,轻轻眨了眨眼。这个细微的小动作让我沉浸在他的美色中不能自拔,甚至连班主任走到我旁边都没发现。 骆蔻蔻拼命对我使眼色,以其滑稽的模样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笑着说:“您这是面瘫还是抽筋啊。” 骆蔻蔻的嘴角抽了抽,抬起脚预备踩我,我本能地闪开,她收不住的踩到班主任的高跟鞋上。 我张了张嘴,半天才对着班主任铁青的脸嘿嘿道:“林老师,这么巧啊,呵呵呵呵。” 动员大会结束后,我和骆蔻蔻毫无悬念地被拎到操场罚站,又毫无悬念地在班主任离开后不久就坐到树下乘凉。 许纯水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她穿着中规中矩的白色长裙,打着一把碎花遮阳伞,被一个虎背熊腰的男生挡住了去路。 骆蔻蔻说:“哟,那不是小百合么?” 小百合是我们给许纯水起的外号,因为她只穿白色的衣服,骆蔻蔻曾特别不屑地说:“她以为她谁啊,仙女?” 可是在我看来,许纯水特有当仙女的资本,父亲是市医院的院长,母亲是大学教授,上学放学都有专车接送,若生在古代,就是一大户人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年学校的大小晚会上,都会有她的古筝独奏,清新脱俗的模样更是惹得一帮青春期的少男心神荡漾,纷纷把她列为梦中女神。 而这个女神此刻正面临着被强吻的危险境地。 我和骆蔻蔻对视了一眼,同时站了起来,冲了过去。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骆蔻蔻在跑的同时顺便操起路边的垃圾桶作为凶器,负重过大导致速度降低,以至于节奏没把握好,举起的垃圾桶直接砸到后来居上的我身上。惨叫一声后,我瞬间扑倒在地,并出于本能在最后关头拉住正前方那个非礼许纯水的男生的裤子。 空气里传来几声抽气声,以及,布料撕裂的声音。 我看了看手里的布料,缓缓抬起头注视眼前那片红,短暂的沉默后,我说:“同学,你这内裤哪买的,挺贴身的呵。” 上帝作证,那是我脑子在经历了空白之后唯一能想到化解尴尬的话。可是事后,骆蔻蔻说我那时跟个山代王一样,言语里充斥着对良家妇男的调戏。 那个男生大概也是这样以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后,大叫一声即刻跑得不见踪影。 我纳闷道:“咦……他怎么跑了?” “太有才了,对付流氓果真是要比他更流氓!”骆蔻蔻一脸崇拜,然后她盯着我看了会,好奇道:“你怎么还不起来,地上很凉快吗?” 我白了她一眼:“操你大爷的,刚被你那一砸,我膝盖磕到地上疼得都没知觉了。” 骆蔻蔻赶紧过来扶我,看见我膝盖上两块被磨出血的伤口倒抽了口气。一直傻眼愣在旁边的许纯水冲了上来,从包里掏出矿泉水对着我膝盖的伤口浇了上去:“伤口沾了沙子和灰尘很容易感染,我们赶紧去校医室吧。” 那天我被骆蔻蔻和许纯水搀扶着去校医室的路上刚好被出来上厕所的同学看见,他惊恐地跑回教室,和其他人交头接耳起来,以至于我的一点皮外伤传到宋楚予耳朵里就变成了“纪桑夏被太阳晒流产了,整个人昏迷不醒”这个版本。 所以,当宋楚予气喘吁吁地赶来校医室的时候,我惊讶地张大了嘴:“你怎么来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红着脸说:“哦,听说你流产了……”最后几个字细如蚊呐,我半天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回了句:“谁的?” “噗。”许纯水忍不住捂着嘴低低笑起来。宋楚予这才注意到我和骆蔻蔻的黄金二人组多出了一人,不由朝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微风从窗外徐徐吹进,白色的窗帘如水流般飘扬,橘色的夕阳淡淡洒在许纯水身上,如瀑的长发垂在白裙子上,当真如一朵出尘不染的小百合似的。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遇见。 003 那个流言散播者在事后被我和骆蔻蔻狠揍了一顿。 本来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可很快我们就发现,许纯水开始频繁对我们示好,虽然她是文科班,我们是理科班,但仍阻止不了她来向我们借书借笔记的频率,还回来的时候还会附上小礼物。那段时间我们班的男生都很荡漾,书包里终日塞满各个学科的书籍,上课也不再交头接耳开小差,认真记笔记,这让我们班主任很欣慰,感叹同学们这么快就进入了高考的状态,实在是令人很感动。 我悲哀地想,她一定没看到当许纯水来我们班门口张望时,男生们前赴后继地迎上去热情地表示自己可以提供更完整的笔记。 骆蔻蔻特别惊恐地说:“她不是想要以身相许吧?” 我迷茫地摇摇头。 骆蔻蔻更加惊恐了:“她看上的是你还是我?” 于是,那一整天我都陷入在巨大的忧虑之中。 是夜,当我再一次做错宋楚予和我讲解了五遍的题目后,他放下了笔,扶了扶眼镜,正色道:“桑夏,你这一整晚都在想些什么呢?” 在听完我和骆蔻蔻的担忧后,宋楚予伸手笑着戳了戳我脑门:“你和骆蔻蔻真是一对火星来的活宝,没看出人家许纯水是想和你们交朋友吗?” 我说:“那她干嘛不直说啊。” 宋楚予沉默了会,半晌说:“或许她从没交过朋友,所以才会这样小心翼翼。” 优秀的跟个天仙似的许纯水会没有朋友?我低下头又陷入了深深的惘然之中,没有看见望着窗外的宋楚予眼里透着不同寻常的光芒,有些温暖,还有些疼惜。 第二天去学校,我把宋楚予告诉我的话给骆蔻蔻重复了遍,她也陷入了惘然之中,最后她一拍桌子道:“靠,直接把小百合拽来问问不就行了。” 而当许纯水在我们的质问上红着脸说出“我想和你们做朋友”时,我和骆蔻蔻双双张大了嘴,当她瞄了我们两眼,挺不好意思的继续说出“我从来没有过朋友”时,我和骆蔻蔻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冲到宋楚予面前,大叫一声宋半仙。 许纯水说,她家教甚严,从小就被一个又一个的“不许”和“必须”约束着,就连弹的炉火纯青的古筝,都是她无比厌恶的。每天母亲都要翻查她的书包和手机,不允许她和男生来往,还差点被送入女子高中读书,而除了文化课外,同时还要上几门课外班,这就导致她的时间太过紧凑没空和其他人交流,在他人面前造成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假象,从而没有女生愿意和她做朋友。 我和骆蔻蔻同情地表示,在这样一个变态的家庭下还能长大成人实属不易。 那时候,许纯水已经和我们成了黄金铁三角,过去想做不敢做的通通在我们的带领下尝试了遍,比如像现在这样,逃掉课外班,坐车去郊区的果园游玩。 果园的阿木伯已经和我们很熟,热情地拿出压箱底的果酒招呼我们。全然忘记了当初我和骆蔻蔻、宋楚予第一次来这时,因为顺手偷摘了几个苹果,就被他举着棍子追了大半个山头。 骆蔻蔻噘着嘴不满道:“阿木哥你可真偏心,小百合来就又是果脯又是果酒的,怎么就没见你这么招待过我们啊。” 微醺的阿木伯笑嘻嘻地瞪了骆蔻蔻一眼:“你又奈我何?” 骆蔻蔻气得直跳脚。 许纯水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我们,脸上始终挂着恬静的笑意,微风轻轻扬起她的长发,洁白的裙子上沾染了新鲜的碎草沫,身后是层层叠叠的果树,和湛蓝如宝石般的天空。 这是我记忆里对那么多关于许纯水的场景中最清晰的一幕,直到现在,每每回想起时,我仿佛都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果香味,那么那么真实,好像随时都可以回到那一年。 你看,人总是在失去与缅怀中度过,因为太过美好的东西,只有靠记忆来保鲜。 004 我从十岁开始暗恋宋楚予,到现在年刚好是第十个年头,人们常说的七年之痒不仅没有出现,反而,我对他的依恋越来越深。而我之所以从未向他坦白这份感情,是因为,我一直以为,经过这么多年,我和他终究会在一起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记得当初告诉骆蔻蔻这番话时,她颇为不屑:“你不过是为自己那可耻的自卑心找个借口,说实话你是害怕被拒绝吧。” 我咕噜咕噜喝掉半瓶水,不甘示弱地回了句:“你等着以后参加我们的婚礼吧。” 骆蔻蔻冷哼了声,没有说话。 如今想来,到底是那时的我太过年轻,很多轻而易举能看懂的事情都被我盲目的自信给淹没。以至于,当骆蔻蔻第一次和我说,她觉得宋楚予对许纯水有些不同时,我只是认为她言情小说看多了,杞人忧天。 之后没多久我就因为我爸的事情惹上了卓良这个二世祖,基于他这个人比较爱玩神秘,所以每天我都提心吊胆的,就怕他有如瘟神降临般出现在我面前。 自从那天他和他的卡宴成为我们学校的焦点,就有一些流言风传开来,大抵不过是些我傍上了大款之类的话,老师还特地找我进行了一次谈话。 谈话结束后我的脸一直很臭,全身散发着一种“不要靠近我”的气场,最后一节体育课索性拉着骆蔻蔻翻墙逃课。 我几下就翻了过去,骆蔻蔻随后跳了下来,张大嘴看着我。我正美滋滋地想她一定是被我矫捷的身手震撼了,下一秒我的书包就被人从身后揪起,卓良带着玩味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亲爱的小桑夏,好久不见。” 我一听是他的声音,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拔腿就要跑,无奈动弹不得。我正准备脱掉书包跑,卓良一手捞住我的腰就往后走,骆蔻蔻见状,连忙跑上前拉住我的手,和卓良形成了对峙。 我正感激涕零着呢,卓良回过头冷冷地说了声:“放开。” 骆蔻蔻有如雷击般蓦地松开了我的手。 我大吼:“骆蔻蔻你奶奶的,你怎么这么没情操!居然给我松手!” 骆蔻蔻看上去都要哭出来了:“你别急啊桑夏,我记下他车牌了,要是你没回来,我一定给你讨公道去。”话音刚落我就被卓良扔进了车里。 他朝我露出两排白瓷一样的牙齿:“放心,你别忘了我做哪行的,我就是想怎么样也绝对不会留下证据的。”然后,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我心里头虽然害怕,嘴巴依旧硬着,我说:“你有种就把我挫骨扬灰,否则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卓良说:“我哪舍得让你挫骨扬灰啊,好不容易遇上个像你这么有趣的小姑娘,我不好好玩个够本都对不起我自己。” 我颤抖着指着他:“你这人怎么这么变态啊,人模狗样的!” 他从后视镜里对我嗤之以鼻:“有学问点好吗,这叫衣冠禽兽。” 我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看着他悠闲开车的样子,忽然暴力的想照他后脑勺一掌拍下去。 接下来的一路我俩都没再说话,卓良载着我穿梭在公路上,最后停在了安宁巷,我一下车就傻眼了,正惊讶他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时,他突然朝我走近,掏出一个亮闪闪的发夹,动作轻柔地别在我头上,然后退了一小步看着我笑。 卓良长得本来就好看,跟一电影明星似的,这如春风般的一笑更是把我迷得七荤八素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我愣愣地抚着发夹说:“这是干嘛。” 卓良有些别扭地咳了声,道:“我朋友说你般年纪的女孩应该喜欢这类东西……你戴着挺好看的。”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脸,开车离开。 直到他走远了,我才恍然回神,转身时看见宋楚予站在不远的地方脸色凝重地看着我。还没等我开口,宋楚予就说话了,他不可置信地指着卓良离开的方向问:“你逃课就是为了和这个人出去?” 我说:“我……” 他说:“纪桑夏,人家那样说你时我还不相信,现在居然让我亲眼看到。” 我说:“我……” 他说:“这么多年来我都把你当妹妹一样呵护着,可你却做出这么不自爱的事情!” 盛夏的黄昏,艳阳还未来得及收敛光芒,宋楚予的话却有如一道破口而来的惊雷,炸得我整个人都陷入了空白与轰鸣之中,全身似灌铅般的沉重。 005 那天宋楚予走后,我一个人在安宁巷口坐了好一会,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才站起来回家。 草草吃完饭后,我就钻进被子里,卓良别在我头上的发夹躺在我手心里,我这才看见它的底部刻着小小的M?C,这个牌子的专卖店在福川有很多家,只要在店内购买任意产品,就能终生享有专业发型师为您盘发,广告语更是美得不像话——每个女孩都有个公主梦,M?C让你美梦成真。 我和骆蔻蔻逛街路过时,总会对着门口的海报流口水,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坐在里面变成公主,也仅仅只是幻想而已,因为店里最便宜的发夹都和一个普通工薪家庭一个月的生活费不相上下,是名副其实的奢侈品。 可是此刻,看着这个小小的发夹,我没有比此刻更清楚地认识到,就算戴上它,我也不会是谁的公主。 我有些伤感,决心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只有梦里的世界,才不那么让人绝望。 我和宋楚予第一次陷入了冷战中,不再一起上下学,在学校遇见了,也只是僵硬地打个招呼,我悲哀地想原来再熟悉的人,也会有如此陌生的一天。 察觉到我们之间的气氛,骆蔻蔻和许纯水决定组织一次郊游。于是,趁着国庆节的假期,几个人浩浩荡荡地爬上了位于福川郊区的螺蛳山。 那天出门的时候,鸡腿一直缠着我叫唤,鸡腿是我八岁那年宋楚予在路边草丛里捡回来送给我的一只小猫,特黏我,我想了想就把它放进篮子里,一齐带去。 山顶有个高高的碉堡,据说那是抗日战争时期留下的,墙壁上刻满了极具现代气息的字句,比如“某某某是王八蛋”“某某某爱某某某”,许纯水拉着骆蔻蔻在碉堡下的山涧里装泉水,俩人去之前还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了,她们是想给我和宋楚予制造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 我探头和在山涧里玩得不亦乐乎的许纯水招了招手,然后转过头看宋楚予,他抱着鸡腿靠在碉堡的石栏上,眼神专注地望着下面。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许纯水一脚踩空,尖叫声蓦地响起,宋楚予想都没想转身就往碉堡下冲,他忘记了他的手里还抱着鸡腿,此刻,它正发出凄厉的叫声从几米高的碉堡上直直跌落到山涧的石头上。 骆蔻蔻和许纯水止不住的大叫起来,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怎么下去的碉堡,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跪坐在鸡腿身边,拼命喘气。 鸡腿小小的身躯不停地打颤,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它身上的鲜血被汩汩流淌的泉水冲刷成一大片。 骆蔻蔻从旁边抱住我发抖的身体,一遍一遍地说:“没事,我妈说猫都是软骨头,它不会有事的。” 宋楚予也走过来,面色苍白地说:“对不起桑夏,我……”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责怪他只因许纯水滑倒而放弃鸡腿的生命?我忽然想起那年暑假,爸妈工作开始忙碌起来,上班的时候就会把我一个人锁在家里,我常常对着天花板发一天呆,感觉连灵魂都蜷缩成一团。直到宋楚予把巴掌大小的鸡腿带到我面前,日后很多个日夜里,生性自由的鸡腿陪我呆在牢笼一样的屋子里,趴在我身边,听我说话,和我分吃一碗饭,在寒冷的夜里用自己小小的身体煨暖我冰冷的心,它对于我,不仅是只排遣寂寞的宠物,更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朋友。 所以,我才会在失去它的这刻那么绝望,因为随它一起失去的,还有那个夏天里,我所有的温暖。 006 我抱起气息渐弱的鸡腿,宋楚予拉住我的胳膊,问:“你要去哪?” 我低着头说:“我想一个人走走,你们别跟来。”语罢,我挣开他的手,往山下走去。我漫无目的的沿着山脚延伸的公路行走,直到被一辆车挡住了去路,模糊的视线中,我恍惚看见卓良大步朝我走来,扶住我的肩,道:“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马路上……”他注意到我怀中的鸡腿,声音戛然而止。 我沉默了会,说:“你能送我回安宁巷么?” 卓良陪着我来到安宁巷后面的小山丘,以前我和宋楚予总爱带着鸡腿在这里散心,低矮的山丘珍藏着的是我和鸡腿曾经最快乐的时光。 老人们常说,猫死随树。我挑了株枝繁叶茂的梧桐,卓良脱下外套,卷起袖子,艰难地爬上树,轻轻地把鸡腿放到上面。我抬头看着,阳光有些眩目,光与影的交替中,鸡腿好像睡着了般,好像等它醒过来,还会是过去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猫。 我问卓良:“下辈子的鸡腿,还会记得我吗?” 卓良点点头,伸手轻柔地将我拥进怀里,这个我有点畏惧还有点讨厌的男人,此刻却用他宽厚的肩膀,将我无法说出口的悲伤紧紧环绕起来,就像是一块大大的吸铁石,吸走我满心的疲惫。我把头埋在他的衬衣里,吸着鼻子闷闷说了句:“谢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鸡腿独自站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我叫了声想跟上去,脚底却像生了根怎么也动弹不得,鸡腿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朝远方跑去,停在一个女人的脚下,我看不清女人的样子,只觉得莫名亲切,她伸手抱起鸡腿,对着我挥了挥手,我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她的模样,梦却在此时被一阵闹铃声打破。 后来我和骆蔻蔻说起这个梦,她笃定是鸡腿托梦,告诉我它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国庆剩下的三天假期里我都窝在家里,宋楚予来找我都被我以各种借口闭门不见。其实我心里明白,鸡腿的死他要比我更加难过,真正让我不能释怀的是,碉堡上的那一幕,验证了骆蔻蔻的话,宋楚予对许纯水,的确是不同的,这其中的关怀甚至超越了我。 只不过这一切骆蔻蔻和许纯水并不知道,她们仅以为鸡腿掉下来是意外。 鸡腿事件成了一个导火索,我和宋楚予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和卓良的接触,则越来越频繁,因为我说他的车和他西装革履的样子会给我造成困扰,他便去买了辆自行车,来找我时就换身休闲装。 骆蔻蔻颇为羡慕嫉妒恨,她说:“奶奶的纪桑夏,你家祖坟开了叉是不,怎么就瞎猫撞上卓良这个黄金鼠!” 许纯水就笑:“我觉得他们挺般配的啊。” 我朝她们抛了个媚眼,跳上自行车的后座,眼角瞄到宋楚予刚走出校门,站在那儿安静得像座灯塔,我淡淡移开目光,别过头环住卓良的腰。 卓良的屁股悬在离车座几公分的地方,一边无比High地蹬车一边跟我笑:“你说我这样带你去吃饭会不会不让进?” 我说:“你这么多年书白念了啊,女的你就使美男计,男的我就牺牲下使美人计。” 卓良嗤了声:“得了吧你,就你那小身板还美人计,也不嫌寒碜。” 我说:“我那是瘦!” 卓良很轻蔑地笑:“瘦点没什么,可瘦成前后不分就是残缺,人家至少还能身残志坚,多面发展,但是你这种没大脑的人也只能到此终结了。” 我愤怒地狠掐他的腰,卓良大叫一声,车子摇摇晃晃地栽倒了。幸运的是旁边的店面正好在装修,我们毫发无伤地倒在门口的沙堆上,不幸的是当我和卓良灰头土脸地来到餐厅时毫无悬念地被挡在大门外。 卓良黑着脸瞪我:“纪桑夏你是猪脑啊你,交通整治第一个就该抓你去,没听过开车时不要对司机动手动脚的吗!” 我嘟囔着说:“你骑的是自行车……” 他伸手就朝我脑门上戳:“你还狡辩,不要脸倒还是一种精神了。” 我边躲边顶嘴:“总比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要好。” 我和卓良在街上互相讥讽着,最后实在抵不住饿,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坐进了路边的小吃摊。 等面的空隙,卓良不停拿餐纸擦桌子,我拿着筷子有节奏地敲着,调侃他:“卓大少,你长这么大还没来吃过这种路边摊吧。” 他专注擦桌子没答话,过了两分钟面端上来了,我吃了几口发现卓良一脸苦逼的拿着筷子在碗里挑来挑去,白色的卫衣灰蒙蒙一片,心想估计这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么狼狈过,我有些过意不去,便把碗里剩下的几片肉夹到他碗里,饱含深情地说:“这餐我请,你放开了吃,别怕占我便宜。” 卓良睁大眼看着我,我想他一定是被我感动了。 果然,为了证明他占了我便宜,他大口并迅速地吃完了面。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卓良有严重的洁癖,尤其是在饮食上,要求近乎苛刻,跟自家人吃饭都是独碗独筷的,可想而知,当时他是忍着多大的痛苦才吃下去那一碗路边摊上沾满我口水的面啊。 007 得知卓良住院的消息已是两天后,住的刚好是许纯水她爸的医院,许纯水跟我说起这件事时,被我一脸茫然的样子给刺激到了,很不能置信地说:“天啊!卓律师住院你居然不知道?”骆蔻蔻也觉得我这种行为简直人神共愤,两人凑钱给我买了束百合把我赶去了医院。虽然我觉得,不知道卓良住院是件很正常的事,我又不是卫星导航仪,能观测到他的健康状况。 当我找到卓良住的VIP病房时,发现里面除了卓良还有一个看上去有些眼熟的长发美女,正在犹豫要不要打破他们的二人世界时,美女注意到了我,柳叶眉微微攒起:“是你?” 我猛然记起她就是卓良的女朋友,那天的乌龙事件渐渐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我尴尬地冲她招了招手:“嗨……” 她丝毫没有理睬我的意思,转头问一脸不耐的卓良:“你就是因为她和我分手?” 按照弯弯言情剧的套路,一般出现这种对话时,身为男主角的卓良应该为我百般辩解,把炮灰目标转移,或是柔声细语地安慰前女友。可是卓良偏不按理出牌,他慢条斯理地靠起身,说:“殷若,我以为你这么聪明的女人会了解我的,过去你说要当我女朋友,我没拒绝,不代表就是答应,之所以由着你以我女朋友的身份自居,是为了甩开那些跟蜜蜂一样的女的,你该庆幸她是现在出现的,分手总比离婚要好听是吧?” 这一番话,连身为旁观者的我都听不下去了,更何况殷若,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惨白的脸滑下,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我深深觉得,梨花带雨这个词,简直就是为她而生。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殷若就夺过我手里的百合,扔到地上用高跟鞋狠狠地碾踩几脚泪奔了。 我盯着地上狼藉的百合感叹,好一幕辣脚摧花啊。卓良当我是心疼,很不屑地说:“德行,小鼻子小眼睛的,反正那花你送我下场也是待垃圾桶里了此残生。” “谁说是送你的,我的爱慕者送我的好吗?”我没好气。 卓良紧皱着眉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是在酝酿羞辱我的话,没想到他忽然蜷起身子,缩到被子里。 我幸灾乐祸:“嘿,你也有当缩头乌龟的时候啊。”卓良破天荒地没反驳,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跑到床边,一扯被子才发现他紧闭着眼,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我急了,掰过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卓良睁开眼瞪我:“还不都是你!非要去吃什么路边摊,害得我肠胃炎复发,现在又说这些话来气我,我跟你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你不整死我不痛快是吧?” “谁知道你的胃那么金贵啊,我吃了这么多年都没事儿,我还冤呢我,怎么招惹了你这个大麻烦。”我心虚地提高音量。 卓良又龇着嘴喘了会,我好心递水给他,却被他顺势抓住手。 我说:“你干嘛,快放开我!” 卓良竖起中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刚才你都看见了听见了吧。” 我点点头。 “你得负责。”声音铿锵有力,不愧是吃律师这碗饭的。 我瞪大了眼。 “所以,”他朝我眯眼一笑,“我们在一起吧。” 我张大了嘴。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说——好。” “好……”还处于震惊状态的我愣愣地顺着他的话重复了遍,卓良露出满意的笑,俊脸朝我靠近,我连忙往后仰,大叫:“你大爷的,套我话,刚才不算数……” 话音刚落,他的吻就落在我的唇上,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碰,却让我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脑子里像刚经过一场核爆炸,剩下的只有奔腾的蘑菇云。 神志清醒过来的时候,卓良对我露着大牙笑,全身散发着一种病态美,但这并不能阻止我朝他挥去的拳头。 008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卓良都在上演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坚持说过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得为自己言行负责,而我则以现在是高考的冲刺期不宜谈恋爱为由和他拖延,最后他忍无可忍,撂下狠话说:“好,我等,看你到时候还有什么鬼把戏。” 我心里想的是,像他这种少爷,长得又不赖,自然是被众星捧月的,我这样的人与他过去生活极不搭调的人,也许开始会产生强烈的兴趣,但日子久了也就腻味了,也许还没到我高考结束,他就没了兴趣。这就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偶尔吃盘清淡的小葱拌豆腐,但最终还是要回归山珍海味是一样的道理。 而不久之后,另一件事也让我无暇顾及与卓良之间的事。一个叫韩诺的人对许纯水展开了疯狂的追求,他是个赛车手,第一次对许纯水告白就集结了整个车队的人,团团围住来接许纯水放学的私家车,众目睽睽之下,他把一捧蓝色妖姬以王子礼递到许纯水手中,惹得围观群众各种羡慕嫉妒恨。 那天的最后,以许纯水的妈妈一巴掌打在韩诺漂亮的脸上,然后把那捧蓝色妖姬扔到了地上告终,我和骆蔻蔻以及周围的女性朋友惋惜之余又拼命阻止自己冲上去捡起来的冲动。但我却清楚看到,被母亲挡在身后的许纯水,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那之后许纯水被管的更加严厉,以至于上课外课时,她妈都会在教室外陪读,即使是这样,韩诺却像个苍蝇般,无孔不入,总能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我们面前,然后送给许纯水一枝带着露水的玫瑰花。 对于这一切,许纯水并没有表示明显的拒绝。这让我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如果她接受了韩诺,那么宋楚予必然就会死心,而他,或许就能看到这么多年来默默站在他身边的我。有了这样的想法,也就不奇怪当许纯水来向我询问,她是否要答应韩诺的追求时,我表示了全力的支持。 许纯水在情人节那天接受了韩诺,两人在点满蜡烛的天台上拥吻,骆蔻蔻一直看着我,半晌,她说:“你支持她,是完全为了她好?” “纯水是喜欢他的。”我心虚地别开眼,并没有看到宋楚予就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眼里升起浓浓水雾。 我一直知道许纯水喜欢韩诺,从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像个关在牢笼里的小鹿,好吃好住,却独独没有韩诺身上那种不羁和自由,她把对自由的渴望全部倾注在这个男人身上,甚至不惜飞蛾扑火。 许纯水和韩诺的事情很快就人尽皆知,她妈用尽各种方法为了阻止两人来往,那几个月的许纯水颇为憔悴,常常在我和骆蔻蔻面前哭。我永远记得那一年的五月十七日,许纯水穿了件红色的长衫,她送给我和骆蔻蔻一人一朵玫瑰,说:“我的人生一直都是为爸爸妈妈活,这一次,我想为自己而活……你们知道的,我很爱他。”然后,她牵起韩诺的手,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许纯水。 我隔天才知道,那天,许纯水是从家里逃了出来,跟着韩诺勇敢地踏上再也回不去的旅途。 许纯水私奔的事在学校闹的很大,谁也没想到,在离高考只有几十天的日子里,那么柔弱的许纯水,会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来,她的母亲常常来学校哭,看见穿白色衣服的长发女孩总是会崩溃地迎上去。我远远地看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觉得,因为自己的私心,我毁掉的不仅仅是许纯水的人生,还有一个母亲的心。 第五章 明月 她生如明月,夜夜伴黑夜,永无天明日。 001 高中剩下的日子我都把自己埋在数不尽的习题之中,企图用学习来转移注意力。时光如白驹,鞭挞着就走过兵荒马乱的高三。 高考结束那天,骆蔻蔻撕掉了所有的课本,从教学楼的天台洒了下去,肆恣飞舞的“雪花”中,不少同学吹起了口哨,加入了撕书行列。他们太冲动了,这些折磨了我们三年的书完全可以在收破烂大叔那完成它最后的价值。 骆蔻蔻斜睨着正把书和习题册捆成一摞的我说:“出息!咱图的就是痛快!” 话虽如此,当天晚上,她还是厚颜无耻地跟着我,用我卖书换来的八十九块钱在大排档狠狠撮了一顿。 那晚我们喝了不少酒,都有些微醺,勾着彼此的肩膀,大声唱歌。走到离安宁巷不远的湖边,骆蔻蔻突然一屁股坐下来,抹着眼睛抽泣起来。 “要哭回家哭,在湖边哭,不知道的人家还当我俩是女鬼呢!”我醉眼朦胧地踹了她一脚。没想到骆蔻蔻哭得更大声了,她捂着胸口,嗓子眼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妈,我好累啊……这里……太难受了。”然后她又把目光转向我,呵呵笑了起来:“桑夏,桑夏你知道么,可以说出口的爱,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骆蔻蔻难得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如同撞钟般,引起我的共鸣,正想和她就此问题探讨一番,她却往后一倒,躺在地上睡着了。我倾巢的情绪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就像一个饿了许久的乞丐,有人给他摆了桌满汉全席,准备大快朵颐时,满桌的食物却被那人全数倒进了潲水沟。 我蹲在骆蔻蔻旁边,抱紧双膝,喃喃道:“你知道的,我多想告诉宋楚予,纪桑夏喜欢了他这么久,可是啊……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鸡腿……还有纯水……我们之间的情谊就像是坐着失灵的过山车,直冲地面,粉身碎骨……有时候我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们没有看见纯水被欺负,没有冲上去帮忙,也许这一切,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吧,我还是宋楚予最重要的人,我也不会因为嫉妒怂恿纯水,她就不会离开……” 我的鼻子渐渐有些发酸,眼睛也开始模糊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我甚至出现了幻觉,朦胧中竟看见宋楚予站在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 我朝幻觉嘿嘿地笑,我说:“坏家伙,为什么总让我伤心呢?”说着,我伸手戳了戳幻觉的腿,这一触,让我的酒彻底醒了。 我猛地站起来,眼前眩晕了片刻,我揉着额头看宋楚予,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样冷然的表情,好像连空气里的温度都下降了许多。 “纪桑夏,你真让我感到寒心。” 我脸色苍白拼命摇头,可是宋楚予的声音依旧冰冷,如同淬了剧毒的剑,刺进我的心口。他一字一顿地说:“纪桑夏,被你喜欢,让我觉得很脏,我不想再看见你。”然后,他调头就走,我连忙赶上去拉住他的手:“不是这样的,不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面无表情地推开,然后顺势给了我一巴掌。 那一巴掌可真狠啊,打得我耳边止不住地嗡鸣,踉跄退了几步,脚被石头拌了一下,身形不稳的直直朝后倒进了湖里。 扭到的脚踝剧烈地疼痛,我使不上力气,只能扑腾着水叫救命,岸边的宋楚予冷笑了两声:“当初你可是拿了学校游泳比赛的第一名啊……你现在还装,可是怎么办,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说着,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他走了没多久,骆蔻蔻就被我的声音惊醒,揉着眼睛爬了起来,看到在湖里的我,一边试图捞起我,一边大叫起来:“桑夏!你怎么跑水里去了!来人啊,有人落水啦!救命啊!” 我想骂她,傻瓜,在这样一个深夜,哪还会有人出现在这个偏僻的湖边。不想一张口,就呛进几口腥臭的水。 渐渐地,冰冷的湖水浸透了鼻腔,窒息的痛比不上我此刻的绝望,我的手渐渐使不上力气,寂静中,有个声音清晰地出现在我耳边。 痛吗? 痛。 那,就这样死去吧。 死去,就再也不会痛了…… 我闭上眼,停止了挣扎,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意识,渐渐下沉到一个幽深的黑洞。脑海里如走马观花般出现一些景象,我看见十岁那年,班上几个同学嘲笑宋楚予是结巴佬,还恶作剧地学他说话,我气不过,和他们扭打在一起,自己也在混乱中被揍掉了一颗门牙。 那天放学后,同学们都走了,我被留下来罚站,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宋楚予提着我的书包站在我对面不发一语。 半晌,他伸出手,手心里躺着的我那颗断掉的门牙。他说:“桑夏……以后,你在,我,身后,我来,保护,你……永远。” 以后你在我身后,我来保护你,永远。 可是现在,你又在那里? 002 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意识清醒时,我已躺在医院里,天朦朦亮,周围很静,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卓良靠窗而立,垂眼看着窗外的某处,侧影透着股孤独的气质。 大概是听到我翻身的声音,他别过头来,身体还保持靠着窗台的姿势。他就那样看着我,一动也不动,仿佛要用他那双幽深的眼看透我的灵魂。 足足有十分钟,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 最后,他走过来,为我按好被角:“你再睡会,我去给你买早点。”不知为什么,我隐隐感觉他的声线在微微发抖。但或许是太过疲惫,我没有多想,就听话地阖上眼,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恍惚中,听见骆蔻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咦,卓良你怎么睡在这?” “嗯……粥凉了,我去重新买。”半晌,是卓良暗哑的声音,走了几步,又停下,“你动作轻点,桑夏在睡觉。” 骆蔻蔻“哦”了声,卓良的脚步由近及远,又过了会,骆蔻蔻才推门而入,一看到我正睁着眼看她,立马跑过来捞起我的胳膊狠狠掐了一把:“奶奶的纪桑夏,你他妈脑子长屁股上了?就算被宋楚予拒绝了你也不能自杀啊!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你……”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忙打断她:“谁自杀了?” 她也愣了,半天,她说:“不是你还有谁……我睡得迷迷糊糊中听见你和宋楚予的声音,然后一醒来就看见你在水里扑着,肯定是告白失败选择跳湖!你他妈的跳也挑个远点的地方跳啊,非要在我旁边,老娘又不会游泳,就眼睁睁看着你往下沉,你知不知道你要真出啥事了会给我造成很大的阴影啊!幸亏卓良出现,把你捞了上来。”她略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我白了她一眼:“去你的,我是失足掉下去的好吗。”我简单跟骆蔻蔻叙述了下当晚的经过,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造成我失足落水的那巴掌以及之后的事。 骆蔻蔻还没来得及发表言论,门就被推开了,是卓良,他面无表情地把粥递给我,然后拖了张椅子坐在我面前,双手环胸地盯着我看。 我说:“你这样看我,我吃不下。” “废话少说,赶紧吃,我还得回公司。”卓良眉心皱起,略有些不耐烦。 可能是水灌进脑子,致使神经系统有些滞后,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我吃不吃这碗粥,和他去公司有什么必然联系,他大可以把粥放这儿就走人。虽是这样想,我还是乖乖地喝起粥来,毕竟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好和他叫板。 骆蔻蔻兴致勃勃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卓良,表情很是期待。只是我和卓良都让她失望了,直到我喝完最后一口粥,卓良都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然后起身,穿上西装外套,什么话都没说的离开了。 骆蔻蔻情不自禁地感叹:“啧啧,真酷啊!” 我捂着胸口长长吁了口气,愣愣道:“是啊,酷得我都要死机了,这人,实在是个怪胎啊……”话刚说完,头上就挨了重重一记爆栗。 “纪桑夏啊纪桑夏,你还真是不辱白眼狼的盛名啊。”骆蔻蔻气鼓鼓地戳着我的脑门骂起来,“你晕过去什么都不知道,卓良以为你死翘翘了,抱着你在医院大吼,就差没把医院拆了。直到医院领导从床上挖起来,亲自给你做检查,证明你并无大碍后他才静下来,然后自己跟个落汤鸡似的眼都不眨地守了你一晚,你嘴巴里还不停念叨着宋楚予的名字……你要看到他那副模样,你绝对说不出这些风凉话的纪桑夏。” 骆蔻蔻可能是真的被我气坏了,眼眶微微泛红,不停地喘气。我心里五味杂陈,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愧疚地说:“我不是不知道嘛,明天我就去登门道谢,别生气了。” 只是那时我和骆蔻蔻都没想到,我竟没有这个登门道谢的机会。 当天下午,骆蔻蔻给我去办出院手续,我在病房里收拾东西,一转头就看见殷若倚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我,她穿了件蓬松的碎花小洋装,长发在脑后挽了个优雅的髻,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看上去娇小又可人。我想到之前在网上看见的一个帖子,说基本上敢露额头的美女才是真正的美女,真是一点都不假。 基于我和她前两次见面都不是很愉快,为了活跃气氛,我嬉皮笑脸地指了指床:“别光站着啊,快请坐……” 她露出优雅的笑容,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看着她的笑容,我由衷觉得老祖宗的智慧真是博大精深,竟会创造出“一笑泯恩仇”这样受用的词。 “感觉到痛了吗?”殷若突然抬头,笑盈盈地说。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问:“啊?”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你所带给别人的痛,势必要以几万倍的痛还回来。”殷若看上去并没有搭理我的意思,自顾自地继续道,“你打破了我从五岁开始的梦,所以,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听得一头雾水,连忙打断她:“小姐,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点?” 殷若从鼻子里发出两声冷哼:“你以为韩诺的出现是偶然?” “什么意思?”怎么又扯到韩诺了,我越发迷惑。 她站起来,逼近我,一字一句地说:“韩诺,是我找来的,他不是什么赛车手,只是个混吃混喝的小混混,嗯……还是条听话的狗。” 我的心里一阵阵发寒,不可置信地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她耸耸肩:“当然,你那个朋友还真是没脑子,那样拙劣的手段都会上钩。” “为什么是许纯水,你恨的是我,为什么不从我下手。”我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我没那么傻,直接对你下手的话,卓良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笑得极美,“况且,不从你那朋友下手,你喜欢的男孩子,怎么会和你反目,你又怎么能体会到我这种痛,当然咯,这仅仅是个开始。” 门被“啪”地一下撞开,骆蔻蔻冲进来挡在我面前,冲殷若吼:“要我说,卓良和你分手才是对的,你这个女人心肠也太歹毒了点吧,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我只觉得两腿发软,支撑不住地顺着墙面跌坐在地上,明明是盛夏,我却冷得瑟瑟发抖,她们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只晓得最后我是被骆蔻蔻搀回家的。我在房间里坐了一夜,第二天我就找到了殷若住的地方,她对我的到来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我深深觉得这个女人不仅把借刀杀人得的出神入化,她的心思也和浩渺的大海一样,阴冷莫测。 记忆中那个夏天,所有人都显得很忙碌,卓良忽然被数不清的案子绊得离不开身,也就没有去管我是不是真的和骆蔻蔻一起去三亚旅游了,填志愿时,骆蔻蔻默不作声地照着我的志愿抄了一份。 那之后没多久我就在殷若的安排下去了乡下,我和我妈说是去外地做暑期工,她本来就不大管我,也没多问就让我走了。 离开的那天,拥挤的大巴路过我落水的湖,有几个小男孩正对着湖里撒尿,还有几个大婶正用湖水洗痰盂,我联想到当晚喝了不少湖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抱着塑料袋吐得天昏地暗。等到了目的地,更是病了一个星期才好起来。 我住的地方是个牧场,坐落在镇子的最南郊,背倚着一座低矮的山丘。夏天的夜里,蚊虫总是特别多。嗡嗡的声音徘徊在我的耳边,好像梦里那些挥之不去的低喃,我烦躁地爬起床,猫着腰钻出门,站在巷口淡淡的月光下吹风,这样的时候我特别想许纯水,月亮一会变成她的脸一会变成她母亲哭泣的样子,内疚就如同夜色一样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我。 我想,如果这一切都是上天给我的报应,那么,我甘愿接受惩罚。 我和牧场一只叫来福的土狗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常常一人一狗坐在一望无际的蒿草丛里发呆。这样的画面很有文艺范儿,连着我都产生了文青特有的忧思,我觉得,这应该和掉进湖里的那个夜晚有关,虽然我被卓良救了上来,可自己的三魂七魄,也定是遗留了一魂两魄在湖里,对人生也有了颠覆性的看法。 过去我总觉得,人活着,无论是辛苦还是幸福,势必都有着他存在的道理。曾经我以为我存在的这个道理是宋楚予,可是现在,当这个道理不复存在,我觉得,我之所以活着,仅仅是因为死不了。 003 夜是那样凉,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我不觉打了个寒颤,才发现殷若已经走到我对面。我张了张嘴,觉得该说些什么配合下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说的越多反而错的越多,于是果断闭上嘴。 正僵持着,一束刺眼的强光打到我们身上,我眯着眼,看见卓良从车上走下来,边走边朝我伸出手,我着了魔般连忙把手递过去,然后就被卓良顺势扯进怀里。 他把我推进车内,转头对殷若说:“你应该知道,我既然找得到她,自然是知道了当年她为什么要躲开我,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动什么歪脑筋,否则……我绝不会轻饶你,你别指望找老太太,现在那些叔伯们都知道桑夏才是我的正牌女友。” 车子路过殷若时,我忍不住回头看她,瘦瘦小小的她很快就被如墨的夜色笼罩。我常常能在殷若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大概是因为我们都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那个被你当做全世界的人,却总能那么轻易地刺伤你。 最痛不过,最无奈不过…… 我盯着卓良握住方向盘的手,淡淡道:“其实你没必要那样说,殷若到底是个女孩子,况且,她还不是因为太喜欢你……” “我比你了解她。”卓良冷冷打断我,他看了我一眼,又别过头看着前方,“她是我奶奶同学的外孙女,家人死于空难,就剩下她一个,五岁那年奶奶就把她接到家中当孙女养,可能是太想要得到关爱的原因,为了让全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她淹死了奶奶养的一条狗。” 我惊讶地望了他一眼,不可置信。 卓良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冷笑:“你不要觉得我是在骗你,当时所有人和你一样,都以为才五岁大的女童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把狗的死亡定为意外,可是我是真真切切看着她抱起狗丢进井里的。你也可以去问问司徒豫,司徒悦被殷若整过多少次,有一次还差点毁容。当然,殷若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个温婉乖巧的女孩,她一贯的做法就是借刀杀人,每次都做得漂漂亮亮,若不是司徒豫请私家侦探调查,他也不会知道这些……” 我愣了会,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对我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表示由衷的欣慰,但下一秒,我又忧虑起来,殷若会不会是觉得我罪无可赦,以至于一直在寻找最痛苦的方法对付我,看来我得去准备一些电棒、辣椒水之类的防身。 车子转过一个弯,缓缓停在路边,窗外是我们学校的大门,我下意识地伸手去开车门,卓良的气息却忽然包围住我,他从后面抱着我,头枕在我的肩上,发出微微的叹息,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我和他两次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实在是很让人匪夷所思,更匪夷所思的是我居然没有反抗。难道经过这两年的洗礼,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革命欲女? 正想着,卓良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虽然知道她会对你下手,可是我还是不想放开这双手……” 我脑子虽然不太好使,但也能听出这番话的意思,脸也如火般烧了起来。我有些懵,大脑自动搜索起最近看的电视剧中类似的画面,无奈看的太杂,一时间蓝屏了,开口竟然是——“我得回去了,再晚就进不去宿舍了。” 说完我不禁暗骂自己,这么好的气氛,我竟然说出这样不解风情的话,若让骆蔻蔻知道了,她肯定会戳着我的脊梁骨骂:“妈的你初中是用屁股看的琼瑶小说吧!” 卓良点点头,松开了手,我不敢看他,动作迅速地跑下车,跑了蛮远一段距离后,情不自禁地回头,看见卓良的车还停在马路边,两盏指示灯一闪一闪的,就像天上坠落的星辰。 那一刻,我所有的恐惧好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我是如此笃定地相信,这个男人,会如同星星一样,即使是在阴天,也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静静守护着我。如果,我最先喜欢的那个人是他,我一定会比现在幸福许多。 回到宿舍时,骆蔻蔻已经睡下了,我洗了个澡,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便爬到骆蔻蔻的床上,在她身边躺下。 “睡不着?”骆蔻蔻打着哈欠翻了个身。 “嗯。”我睁着眼看了会天花板,半晌,轻声道,“你说,我要不要试着去喜欢卓良,这个世界上,大概再没有人像他那样对我好了。” 骆蔻蔻背对着我没有反应,大约是睡着了,我便没再多说,对着天花板上苏志燮的海报数羊驼,最终,在一群羊驼欢腾地奔向我时,也进入了梦乡。 004 人其实是一种特别矛盾的生物,忙碌的人总羡慕那些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人,而当自己成为这样的人时又会觉得莫名的焦虑,我和骆蔻蔻就陷入了这种焦虑之中,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做义工,主要是管一日三餐,又能积德又管温饱,怎么算都划算。 我们被分配到一家医院,坐在医院的食堂吃早餐时,骆蔻蔻一边大口吃馒头一边感叹:“妈的,真是少奶奶的身子丫鬟的命!” 我说:“别急,等伺候好了哪家少爷,你就能翻身当主人了。”我瞄了眼在旁边扑粉扑的女生,她是艺校的学生,穿得跟一小姐似的,早餐时间她都用来询问哪个病房是VIP豪华病房,有没有什么有钱人住院,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是那么庸俗的人吗!你这个人思想很有问题啊!”骆蔻蔻把眼睛瞪得老大,她眼睛本来就大于常人,眼白又比较多,每次做瞪眼的动作特别像翻白眼,不明状况的领队阿姨刚好路过看到,大惊失色:“哎呀,骆同学你怎么了,还没照顾病人怎么就翻白眼了呢,不行,你得跟我去检查下。” 骆蔻蔻本来是要解释的,不想被阿姨这么突然一拉,没来及咽下的馒头卡在喉咙中,就真成翻白眼了。我和阿姨手忙脚乱地扶着她往急救室走,没走几步,就被一个长得特别敦厚的男人拦住了,他皱着眉拽过骆蔻蔻,说:“你们打算噎死她吗?”说着,便从后面环住骆蔻蔻,用力一勒,骆蔻蔻那一口馒头就呕出来了。 敦厚男顺手把自己手里的矿泉水递给骆蔻蔻,骆蔻蔻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瓶,才缓过来,抚着胸口问:“同志,我们是不是见过啊,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我心想这搭讪的伎俩可真是俗啊。 果然,敦厚男意味深长地看了骆蔻蔻一眼,转身走进楼道末尾的病房。 骆蔻蔻盯着他消失的地方半晌,皱着眉说:“是在哪见过呢?” 一整个上午,骆蔻蔻都在纠结这个问题,以至于做什么事都不在状态,我提着一颗心看她刀起刀落,终于,在刀就要朝她自个手上切去的时候及时制止了她。 我说:“姐妹,你要真这么纠结,不如找他问个明白。” 骆蔻蔻嗫喏道:“那显得我多不矜持啊,我可是个女孩子……” “矜持那玩意跟你有关系么?”我忍不住撇嘴。 骆蔻蔻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你懂么,你肯定不懂,我的矜持都表现在灵魂上。” 鉴于我不是很能苟同她的说法,于是嫌弃地把她从案板前推开,道:“行,你就继续矜持吧。” 我低头把被她切得大小各异的橙子重新切了一遍,又各自装盘摆在推车上,期间骆蔻蔻说去上厕所,结果过去了半个钟头也没回来,她这个样子很容易叫人觉得,其实她没有去上厕所,她去上敦厚男了,想到最近在读的枕边书,我对“上”这个字展开了无限的遐想。 正想着,那粉扑女探头探脑地来了,见只有我一个人,连忙热情地迎上来:“纪姐姐,这些橙子我送去病房吧,阿姨说内科主任办公室那边叫人去帮装订下资料,你去吧。” “同学,我……” 大概是怕我拒绝,不等我发表意见,她就迅速推着车走了。我愣愣地咽下未说完的话,其实我只是想问内科主任的办公室怎么走。 找了约莫十来分钟,我才在路人的指引下来到内科办公室,偌大的室内只有一个背对着我的医生,我敲了敲门:“你好,我是义工团的,来装订资料。” 听到动静,医生转过头来,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纪桑夏。” “司、司徒豫?!”头一次见到他穿白大褂的正经模样,我差点没认出来,和他平时雅痞的样子差距实在太大,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 司徒豫扶了扶眼镜,笑道:“真是巧,卓良还跟我说你去医院当义工,原来是这里。” 我扯着嘴角呵呵地笑:“是啊,好巧……”那晚我和骆蔻蔻给司徒悦添堵的画面记忆犹新,照卓良话里来看,他应该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哥哥,自然也算是给他添堵。 笑了一会,他还是饶有兴味地盯着看,并没有接话的意思,我又不能这么一直干笑下去,于是,我揉了揉鼻子说:“那个,资料在哪里,我来装订。” “喏。”他指了指角落的桌子,上面是几摞堆成小山的资料,“你先忙,我还有个小手术,结束了一起吃个饭。” 我连忙拒绝:“不用了,等完了我和骆蔻蔻还有些私事。” “是很重要的事吗?”已经走到门口的司徒豫转头问我。 这本来就是我编出来的事,被他这么一问,我傻了半天,愣愣回答:“还好……” “那就一起吃饭,到时我CALL你。”话还没说完,司徒豫就打断我,临走时还给了我个微笑。我张着嘴对着门口愣了会,难怪人家说物以类聚,这个人,跟卓良完全是同一调调的男人,只可远观不可近触。 005 装订完资料后,我打了个电话给骆蔻蔻,和她说明情况。司徒豫给我的印象就是一智商很高的阴沉腹黑男,偏偏我最怕这种人,和他们在一起总是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骆蔻蔻说:“他是卓良朋友,所谓朋友妻不可欺,不会对你怎样的。况且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要不去未免显得特别不大方。” 我说:“那你和我一起去。” 骆蔻蔻明显心不在焉,沉寂了片刻后,她说:“哦,我就不去了,有约。” “什么约?”我好奇道,脑子灵光一闪,试探着问,“难道是早上那个男的?” 骆蔻蔻含糊地嗯了声,便不再说话。她向来神经大条,极少出现这样模棱两可的时候,我不由来了兴趣,默默静待下文。 又过了会,骆蔻蔻才开口:“桑夏啊,我们初中高中有姓莫的同学么?” “好像没。”我快速地在脑子里把能记起的脸都回想了一遍。 “啧……”听得出来骆蔻蔻陷入了困惑之中,我觉得这么耗下去,开心的只有中国移动,鉴于他们上个月又乱给我附加了业务,白白扣掉二十多块钱的话费,我现在特别不能忍受他们占我一点便宜,于是嘱咐了骆蔻蔻几句,便挂了电话。 回休息室的路上我一直对着手机思考要不要换联通试试,可是万一他们和移动半斤八两,我岂不是又跌进了大坑里?我纠结地抬起头,眼角捕捉到一个一晃而过的身影,虽然只是短暂一瞥,我还是认出那是顾潮声,他怎么在这里?难道是生病了? 我满腹疑虑,抬脚就要跟上去,司徒豫的电话刚好打了进来,我边接边朝顾潮声消失的地方张望:“喂?” “是我,司徒豫。” “我正想找你呢,我这有事,你自己去……” “我在医院对面的玉膳房,12桌,马上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 我默默对着手机靠了声,深深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实在不适合他,他太适合当城管了! 等我赶到玉膳房时,一眼就看到对着我笑得无比灿烂的司徒豫,我没好气地坐到他对面,接过他递来的菜单,照着最贵菜式的乱点一通。请吃饭是吧,看我不吃得你血本无归。 那顿饭吃得极为诡异,我们彼此都没说话,像两个拼桌的陌生人。相对于我的狼吞虎咽,司徒豫吃得就斯文许多,等我扒完最后一口菜,抬头刚好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我打了个饱嗝,笑道:“我好像距离秀色可餐有十万八千里吧。” 他耸耸肩,靠上椅背,说:“比起阿悦和殷若,你是差太多了。”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人果真是为自个妹妹讨公道来了。 “你不是光想请我吃饭这么简单吧,说说,到底还有什么事?”我开门见山,不想再和他绕下去。 他看了我一眼,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才慢慢开口:“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到底是有什么能让卓良这样义无反顾……” “那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他回答得迅速且坦然。 真是一点都不绅士。我翻了个白眼,拿起包甩到肩上:“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今天这顿饭,谢谢你。” 司徒豫点点头,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叫住了我:“等等,纪桑夏,还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问你……上次在你钱包里看见的照片,里面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怎么我从没见过她和你们一起?” 如此突兀地提起许纯水,我的眼神黯了黯,淡淡道:“她已经失踪两年多了。” 司徒豫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半晌,他说:“我见过她。” 我张大了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问:“你在哪见到她的?” 如果说得知许纯水的消息让我又惊又喜,那么他接下来的这句话就让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直接跌到地面,摔得血肉模糊。 “医院。”司徒豫沉默了好一会,才直视着我的眼,一字一句地说:“她来做流产手术。” 流产手术…… 流产手术? 流产手术! 我吃惊地看着司徒豫,他的话,像被人放大了几万分贝,在我的脑子里轰鸣,盖过了所有的声音。司徒豫还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一道望不到尽头的白光。 006 头无比的痛,我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想睁开眼,却没有一丝力气。模糊间,我恍惚听见有人在吵架,声音一会大一会小的。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凭什么……你没有资格……” “就凭你是我……你当她是……她有把你当……” “我和……不需要外人来管……” “呵呵,那你听好了,你的事我……” “司徒豫,我告诉你……什么……我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原谅你!” 接着是跑步的声音,然后就是“砰”地一声巨响,和玻璃跌倒地面的清脆声,我被这声巨响惊醒了,倏然睁开眼,看见司徒豫阴沉着脸站在碎裂的窗前,握着拳头的手汩汩地流着血,染红了玻璃。 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我觉得我还是不要醒比较好,于是果断闭上眼装睡,等了一会,司徒豫貌似是进来了,可以感觉到他停在我面前,盯得我的心里一阵发毛,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一个女声高昂的响起。 “司徒医生,2105的病人晕倒……啊,你的手……” 她话还没说完,我就感觉到一阵凉风掠过,司徒豫迅速跑走了,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才缓缓睁开眼,抚着胸口吐了口气。 其实按理说,我既然醒了就应该走人,但是眼下,能知道许纯水下落的唯一途径只有通过司徒豫了,所以,我不得不在这等他。 等司徒豫的空档,我整个脑子都是许纯水,过去,在她失踪的这两年,我逢庙必上香,每个月还会去城郊的教堂做祷告,东方西方所有可以拜的神仙,我一个不落的都拜了,目的就是希望他们可以保佑许纯水幸福,就算是现在,当我听见她去医院做流产手术的时候,我还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往坏处想,兴许只是他们现在因为工作原因不适合要小孩。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浓烈,我的鼻子一阵阵发酸,毫无征兆地想起,高中那年,教我们体育的老师怀孕了。周末的时候,许纯水特意向她母亲要来个假,拉着我们去看望老师,她买了许多小孩子的衣服,把它们一件件摆在老师的床上。我还记得她趴在老师肚子上听动静的样子,还记得我们回去的路上,她告诉我们:“小孩子,是上帝派给妈妈们的天使,所以,每一个母亲,都会情不自禁好好地去爱护他们。” 我不知道,当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那一刻,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手机突然响起,我抽泣着接起。 电话那边先是静了一下,然后传来卓良的声音:“你在哪里?” 我深呼吸几口,努力平稳住气息,说:“司徒豫他们医院。” 挂了电话后,我的心里止不住地发慌,蹲在床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抽到第五根的时候,我被一道巨大的力量从地上拉起来,手里的烟也被抢了过去,我怔怔地转过头,正对上卓良满是怒气的脸。 他从我口袋里摸出剩下的烟和打火机,打开窗子丢了下去。 我急忙说:“你别乱扔!” 卓良转过头瞪我,我的气势马上矮了大半截,弱弱地说:“万一砸到人怎么办……” 他走到我面前,眼里的愠怒并没有减轻,语气却轻柔不少:“桑夏,抽烟这件事我以后再和你算,现在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慌成这样。” 我断断续续和他说了许纯水的事,他掏出手机放到耳边:“司徒,你过来一下……我管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行啊,司徒阿姨前几天还叫我去吃饭,你知道的,我平时工作嘴巴得闭紧些,生活中就不一样了,有话一般憋不住的。”卓良低头把玩起手指来,脸上挂着狐狸般的笑容,我不由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十分钟后,司徒豫气急败坏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扔给我一张写着一个陌生地址的纸。 他抓了把头发,说:“这是许纯水留在这资料上的住址。” 我说:“谢谢你啊,有空请你吃饭。”说着,抓起包就要走。 司徒豫从嗓子眼里发出两声冷哼:“不必了,忘了和你说,给她做手术的阿姨说,她是非正常流产。” 我顿了顿,良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响起。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是被人殴打导致的流产。” 007 坐在卓良车里,我一直在想司徒豫最后那句话。我不敢去想象,许纯水这两年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但一定不是我所期盼的那样。 车子七拐八弯停在一栋年代久远的老房子前,墙壁上结着暗沉的青苔,楼前的水沟发出刺鼻的臭味,我们沿着阴暗的楼道爬到四层,是一排宿舍样的房间,锈迹斑斑的铁门,腐败木制的窗台,如此颓然的背景,独独一家门口放了几盆仙人掌,那该是这里唯一有生气的东西了罢。 我直觉知道,那便是许纯水的家。 我站在门前许久,手抬起又放下,我不知道当这扇门打开,当我看见许纯水时,心里那一丁点的希望会不会就此破灭。 正犹豫着,隔壁的门打开了,一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非主流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卓良不动声色地挡在我面前。 非主流说:“你认识这家人?他们好几天都没见人影,你要是有他们电话,赶紧叫他们回来,厨房不知放了什么东西,一股馊味,真他妈的晦气,这俩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外面了!” 我一把推开卓良,冲他吼:“我操你妈,怎么说话呢,要死也是你先死!” 非主流靠在门槛上呵呵地笑:“哟,脾气倒挺爆,跟这家小妞真是……嘶,那成语叫啥来着,南什么北什么的,说句心里话,她要和你这脾气一样,也不会被打得那么惨。” 我和卓良面面相觑:“谁打她?” “她男朋友咯,”非主流耸耸肩,“那男的,真不是一爷们,打女人,那么一娇娇弱弱的小娘们,下手都不带眨眼的,啧啧,我看得都寒心呐,这不,前段时间有人看不过去,给妇女协会说了这事,一帮老女人来给那男的上了几节思想教育课,她们前脚走,小娘们后脚又被打了。” 非主流的话像是一枚炸弹,炸得我脑里一片空白,我身子不住地发软,靠着墙壁蹲下身。非主流见状,摸摸鼻子,带上门下楼了。 卓良在我面前蹲下,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手握住我冰冷的手,那是我此刻唯一能感觉到的温暖。 天色渐渐从明到暗,最后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我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等了多久,直到一束光照来,我眯着眼抬起头,原来是那个非主流。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卓良,说:“你们怎么还在这儿,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俩经常神龙见尾不见首的,要不这样,你们留个电话给我,你朋友什么时候回来我就立刻通知你们。” 卓良低头问我:“我们先回去,嗯?” 我想了想,觉得非主流说的也对,便留了个电话给他。 回去的路上,我打了个电话给骆蔻蔻,同她说了这件事。听完我的话后,电话那头的她声音止不住地发颤,不停重复“人渣”这俩个字,我们现在心情都很沉重,没有多聊下去,就挂了电话。 卓良并没有送我回学校,而是开到他的住处,我想这样也好,其实我现在心里头乱的很,有一点不知道如何面对骆蔻蔻,毕竟,我是造成许纯水所有不幸的罪魁祸首。 “看阶梯,笨蛋。”卓良敲了下我的头,让我回过神来。 我哦了声,看着眼前陌生的门,问:“你什么时候换的门?” 他轻轻把门带上:“就是上次,我回来找不到你人,打你电话也没反应,我一心急,就把门踹了。” “至于吗……换扇门得多少钱啊。”我目瞪口呆。 “对于我来说,你比这门可金贵几亿倍,”他笑笑,揉了揉我的头发,“桑夏,我已经弄丢过你一次,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的目光温柔且安宁,像是汇聚了漫天的星辰,渐渐包围住我空旷的灵魂。 第六章 葬心 佛都说:世人求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付出从来不与得到持平,活着,便是如此疲惫的存在。 001 我一夜无眠,看着手机直到天亮,卓良见我这样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做好的早餐摆在床头柜上后就去上班了。等他中午回来时,我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从床上换到了沙发上。 卓良看了我一眼,然后几步跑上楼,端着已经凉透的早餐坐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脸:“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一点东西,我知道你现在心急,但不要在还没找到许纯水前你自己就先倒了。”说着,他转身去厨房,叮叮咚咚忙了几十分钟后,端着碗热情腾腾的类似皮蛋瘦肉粥的东西出来了,还贴心地舀了勺递到我嘴边。 我眼皮都懒得抬,别过头:“我没胃口,也不饿。” 卓良的手悬在半空中,良久,他重重靠在沙发上,一手搭在额头上,悠悠开口:“桑夏,看来我昨晚对你说的话你并没有听进去……” 我转过头,怔怔与他对视。人家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的确,我曾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过各式各样的情绪,可是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口古老的井,没有涟漪,没有水纹,只有风一般的低语,静静地拂在我发间。 “我说了绝不会再弄丢你一次,就是无论任何方式,你不吃饭,我就陪你不吃,你不睡觉,我就陪你不睡,你要死,我就陪你一起死,只有感同身受,才能相濡以沫。” 只有感同身受,才能相濡以沫。 骤然间,因为他这句话,我的心微微疼了起来。 若是换做别人对我说出这番话,我一定认为他是个变态,可是卓良不一样,那样耀眼的人三番五次为我退让,而我却自私地接受他给我的好,还给他的只有伤害。 我低下头,默默拿起勺子,开始吃他给我煮的粥。不得不说,卓良的厨艺和他的人一样,都属于上上等,肚子里得馋虫在沉睡了一夜之后,被这碗粥全数勾起。 “还有么,我还想吃。”吃完一碗后,我抬起头问他,脸有些微微发烫。 卓良微笑着转身从厨房端了一只大锅出来,给我盛了碗,自己也盛了碗。就这样,在我们一碗接一碗吃完整整一锅粥后,彼此都感觉到有点撑,于是,便去小区外边的江堤散步。 我一直觉得,房地产商的智慧是无限的,这一点大家普遍认同的就是,他们把城管和流氓这两个南辕北辙的职业有机结合在一起,造成许多钉子户血案,连五岁小孩都会唱:城管,流氓,傻傻分不清楚。若要说真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城管烧伤抢掠是为民服务,而流氓则是要进局子的。这个小区拆迁时就发生过城管“不小心”把一对夫妇打成重伤的事情,当时还闹得挺大,连网络上都流行用“不小心”造句,比如“不小心我上了哥们的床”“不小心我吃饭没有付钱”“不小心我吃了隔壁一只鸡”。 所以此刻,当我走在这片风景优美的江景房时,免不了去感叹,这都是沾了百姓血和泪建成的啊。 见我摇着头叹息,卓良好奇地问:“怎么了?” 我便把我这样的感慨同他说了一番,末了,我以一种特别惆怅的目光看着他说:“小伙子,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你这个侩子手。” 卓良笑道:“衣食住行本来就是人生活必须的东西,我不买,也有其他人买。” 我想想也是,即使人人都嚷嚷房价太高买不起,但是每当新楼盘开售时,还是有数以百计的人连夜排队拿号,场面那叫一个壮观。 卓良突然掰过我的肩,我毫无准备,前脚绊到后脚,大叫一声狼狈地倒在他怀里,旁边走过几个大妈,其中一个深情的对另一个感叹:“社会主义好啊社会主义好,想当初,我们要是在大街上这样,那不得被红卫兵抓去批斗的啊。” 另一个说:“就是,搞得我和我家老林谈恋爱就跟打游击似的。” 大妈们笑着走远了,我脸红地想推开卓良,却被他顺势握住双手。 我说:“干嘛呢,人来人往的,风气多不好,万一给谁拍下来放到网络上,弄个什么门,那我们就彻底悲剧了。” 卓良看着我,淡淡的笑:“桑夏……” 今天是阴天,没出太阳,微风徐徐吹来,有种返春的感觉,如同此刻春意盎然的气氛,我觉得他肯定要说些惊天动地的话,至于话的内容,我也能猜到大半,无非是关于我和他的事情,但真的,我还没想好,一是因为我心里还放不下宋楚予,二是我还没有勇气爱上他。 我正纠结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一看是个陌生号码,立马就激动着接起,果然,是那个非主流打来的。 002 赶往许纯水家的途中,我打电话把地址告诉了骆蔻蔻,叫她去那等我,等我赶去时,远远就看见骆蔻蔻站在楼下来回踱步。我刚准备下车,卓良不放心地拉住了我:“真的不用我陪你去?” 我摆摆手:“骆蔻蔻一个顶两个男人,没事的,你先去忙吧,我们想独自聚一聚。”语罢,我转身跑下车。 我和骆蔻蔻对视一眼后,各自迈着沉重的步伐往楼上走,走到四楼的楼梯口,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直到这刻,我才知道,我和骆蔻蔻都在害怕。刚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我就看见许纯水家门口站着一个女孩,正把仙人掌小心翼翼地摆在楼道的护栏上,她穿着褐色长衫和泛白的牛仔裤,长发随意地披在脑后,转身的刹那,她向我和骆蔻蔻的方向瞄过来,然后有如雷击般僵在原地。 周围不时传来车流路过的声音,我们却陷入了看不到边的沉默中。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许纯水,或者说,即使我在脑中想了千万种样貌,却怎么也想不到许纯水会变成这副模样,如果将女人的一生比作花期,那么,她就是走在凋零的路上,苍老,像是从灵魂深处延伸出来。 我记忆中天仙似的小百合,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骆蔻蔻最先哭出来,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一幕,她捂着嘴,整个人蹲了下来,嗓子眼里发出难忍的呜咽,被忽然刮来的一阵风吹得七零八落,我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流了满脸的泪。 良久,许纯水朝我们走来,抱了抱我,又拉起骆蔻蔻,拽着袖子为她擦了把眼泪:“蔻蔻,别哭了,见到我不开心吗?” 骆蔻蔻深吸了几口气说:“看见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开心的起来?” 许纯水的眼眶微红,但还是努力对我们做出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别在这站着,去我家里坐坐。” 虽然早就有所准备,可是当那扇门推开的时候,我的心还是凉了下去,小小如格子般的室内,唯一能入眼的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方桌,角落里整齐摆放着几个纸箱。因为年久失修,墙上布满了霉点,有的地方甚至出现长长的裂缝。 这三年间,我常常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见到了许纯水,会和她说什么,对不起?好久不见?还是,你过得好吗? 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纯水倒了两杯水,递给我和骆蔻蔻,我没有去接,转而拉住她的胳膊,正想说些什么,却捕捉到许纯水瑟缩的动作。 我直觉有问题,掀起她的衣袖,然后,我和骆蔻蔻都倒抽了一口气。 密密麻麻的伤痕。被烫的翻开皮的伤痕触目惊心,旁边还能看到未愈合的旧疤,我抬头去看许纯水,眼泪簌簌地往下落:“这是韩诺打的?” “操他妈的韩诺,他不是人!”骆蔻蔻愤恨地唾了口。 许纯水咬着唇,脸色煞白,双眸像是被雾气蒙住的玻璃,看不到任何颜色。 骆蔻蔻说:“家里有药么?” 许纯水摇了摇头。 “我去买。” 骆蔻蔻离开后,屋里只剩下我和许纯水。 我把窗帘拉上,又看了看她身上其他部位,才发现那个非主流所言非虚,我只觉得一股气涌上脑门,头一次有了想杀人的冲动。 我使劲擦了把脸:“他这样对你,为什么不离开他?许叔叔许阿姨一直在找你,报纸上你的寻人启事也一天没断过。” 许纯水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衣摆,说:“你也看到了,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家,爸爸妈妈只会为我更伤心。” 我一时语塞,正想要和她说对不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隐约还听到骆蔻蔻的声音,我和许纯水连忙打开门从楼道的护栏往下看,就看见骆蔻蔻手拿板砖往一男的身上招呼,边拍边骂:“人渣!” 等我们赶下去时,那男的正一手捂着汩汩往外冒血的额头,一手扭着骆蔻蔻的手:“臭婊子,你是不是活够了,敢打老子?” 我想都没想就冲过去对着他的胳膊狠狠咬下去,他吃痛,大叫一声把我甩跌在地面,握起拳头就要朝我打过来,许纯水却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不要啊韩诺,你忘了吗,她们是桑夏和蔻蔻啊。” 韩诺愣了愣,又打量了我们一番,这才慢慢放下手:“她们怎么找来的。” “我操你妈了个逼,老娘不仅找来了,还他妈要做了你,纯水,你到这边来,今天我不把你带走我不信骆!”骆蔻蔻挥舞着板砖叫嚣着。 我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韩诺面前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替许纯水打的,她跟你私奔,和家人决裂,你却这样对她,你不仅不是男人,还不是个人!”韩诺正懵着呢,我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是为许叔叔和许阿姨打的,他们含辛茹苦捧在手心养大的女儿,不是给你这样糟蹋的!” 在我准备打第三巴掌的时候,韩诺拽住了我的手,恶狠狠地瞪着我:“纪桑夏是吧,我和她怎么样关你屁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边挣扎边吼:“去你妈的,我要告你非法禁锢!” 韩诺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笑着说:“去啊,她自己犯贱不走,我也想找人把她领走,刚好,喏,你们赶紧的,把她带走。” 他这么一说,我和骆蔻蔻都愣了几秒,回过神后,我去拉许纯水的手:“纯水,和我走,有我有一口饭,绝对会给你吃两口。” 不想许纯水却抽出自己的手,往韩诺身后退了退。 骆蔻蔻吼:“我靠,小百合你还犹豫啥,他是个人渣啊!不值得留恋!” 许纯水低首摇头,我又伸手去拉她,还是被她躲开。 “桑夏,蔻蔻,”她抬头,眼睛下挂着两行眼泪,嘴角却是在笑,“我不会离开韩诺的……我爱他,你们回去吧。”说着,她扶着韩诺转身离开,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阴暗的楼道里。我不死心地又叫了许纯水几声,她却没有再回头。 我回头望了骆蔻蔻一眼,她也在看我,彼此都有些发懵。 003 那天回去后,许纯水笑着流泪的样子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而现在最困扰我的问题是,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宋楚予。 骆蔻蔻说:“以许纯水现在的状态,暂时还是不要告诉宋楚予,否则他肯定会和韩诺大打出手,到时闹出人命就大条了,反正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放假了,到时再说也不迟,这段时间,就先看看韩诺有没有改观。” 我忧心忡忡地思索了片刻说:“希望会吧……”其实我和骆蔻蔻心里都清楚,这番话,不过是对我们彼此的安慰,韩诺那种人,混一天是一天,期待他改观,不如去期待母猪上树。 我和骆蔻蔻辞掉了义工的工作,每天都拎着大包小包去看许纯水,韩诺本来就好吃懒做,看见我们这样,索性也不去找工作了,整日在家睡觉,醒了就吃我们带来的东西。对于他这种行为,我表示很无语,人能贱成这样,也是一种境界。 骆蔻蔻气得牙痒痒,但碍于许纯水的面子又不好发作,便去地下市场淘来个小草人,写上韩诺的生辰八字,有事没事就拿针去戳。 我收买了那个非主流,让他盯着韩诺,敢动许纯水一根汗毛,就立刻通知我们。那非主流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当即退回我给他的钱,拍着胸脯保证许纯水的安全。让我们感动欣慰的是,韩诺再没有对许纯水动过手。 转眼就是暑假,过去几年,因为要躲着卓良,我没有回去过家里,骆蔻蔻也陪着我不回去,既然现在已经没有这个顾虑,骆蔻蔻便决定回去陪骆阿姨一个月,顺便告诉宋楚予这件事。 她走后的第二天,卓良就以极具霸道的作风威胁我和我的行李即刻搬去他家。 搬家那天,我拉许纯水来帮忙,说是帮忙,其实就是和我坐在客厅里边吃冰激凌边看卓良忙上忙下。 许纯水凑近我耳边说:“高中时我就觉得卓律师是个贤夫良父,果然没看错啊。” 我说:“呸,这都做给人看的,你没看到他人后那流氓样。”说着,我还指手画脚的指挥,“把这个花盆端去……这个啦!红色的,靠,你大爷的红绿色盲啊……你肯定故意的,信不信我立马走人!” 卓良停在我面前冲我挑眉:“是吗?我等下就在门上安个锁去。” 我说:“哎哟,今年流行非法禁锢么,你一律师还知法犯法。” 他也不生气,龇着牙对我笑:“纪桑夏你呀别跟我贫,以前假期有骆蔻蔻看着你,我才不逮你来,现在她回家看她妈,放你一个人住肯定会把屋子搞得乌烟瘴气,为了不危害他人,我就勉为其难牺牲下我自己吧。” 还真是好为难哦,我冲他做了个鬼脸,隐约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出来。 那天晚上,许纯水留下来陪我过夜,我们躺在床上聊天。 许纯水问:“你和卓良在一起了?” 我脸红了红,揪着手指说:“说在一起吧,又没有正式的说法,说没有在一起吧……你都看到了,我和他……” “不是情人胜似情人,”许纯水替我接了下去,又问,“那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下去?” 我思忖了会,说:“在等等吧,现在……我还没准备好。” 许纯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还喜欢宋楚予?” 当时我就震惊了,眼睛瞪的老大,良久,才愣愣开口:“你……知道?” 许纯水笑:“怎么会不知道,光看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可是桑夏,我始终觉得,你对宋楚予只是因为这么多年来都依赖着他而产生类似于亲情的喜欢,那不是爱情。” 我咬着唇沉思了会,问她:“那你知道,宋楚予喜欢你的事么?” 如我所料,许纯水点了点头。 “对不起,当年你问我要不要和韩诺在一起,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为这,我……嫉妒。”这句话像个大石头一样压在我心中这么多年,真正说出来了,却还是感到无比的沉重。 许纯水抱了抱我,说:“不关你的事,就算没有你的支持,我也会选择他的,会去问你,是因为想要有人认同我……忘记我和你说的了吗,我爱他。” “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我看着许纯水带着笑意的眼,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到张爱玲写给胡兰成的那句话:我爱他,从未悔。飞蛾之所以扑火,亦是因为那一刹的温暖,付出的却是生命。 世间情爱不过如此,自古,就难全。 004 宋楚予在五天后来到清远,我去火车站接他,他淡淡向我问了声好后,就执意同我一起赶往许纯水家。我不知道骆蔻蔻跟他说了多少,但看他那副愁云密布的脸,就知道至少许纯水现在潦倒的状况他是清楚的。我觉得该说些什么,陌生的疏离感却如梗在喉,所以一路上我都在沉默。 等到了目的地,我拉住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说:“毕竟你是男人,找上门对许纯水影响不太好,你去那边的甜品店等,我带她过来。” 宋楚予低头看了看我,点点头。 他们谈话的时候,我在对面的奶茶店点了杯香蕉奶昔,然后隔着条马路观察他们的表情。这样的场景常被运用于各种电视剧电影里,通常坐在我这个位置的应该是对面俩人中某一人的情人,所以,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奶茶店的小妹总是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我,颇有副看好戏的意思。我和她深情对视了一眼,用眼神告诉她,对不起小妹,我让观众失望了。 这场默剧看得我无比揪心,即使听不到声音,光看他们的动作和表情我也知道,许纯水约莫是拒绝了宋楚予。 大约半个小时后,许纯水离开了,宋楚予还坐在原位,低着头,一手搭在桌上,像是一台老旧的台灯,光芒渐渐趋于颓败。又过了许久,他才起身,站在甜品店外呆立了片刻,然后钻进一辆出租车内。 我心里沉甸甸的,想发条短信安慰下他,打出的句子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烦躁都把手机放进口袋。 刚准备搭车回去,手机却突然响起,接通,是那个非主流的咆哮:“我操,你快来,又打起来了……” 没等他说完,我就挂了电话往许纯水家跑,那个非主流正挡在许纯水面前,韩诺则一手挥舞着手中的板凳腿,一手扯着许纯水的头发往外拖:“贱人,我说钱都去哪了,原来拿出去养小白脸了,给老子戴绿帽都戴到家里来了!臭婊子!” “我没有,我没有,那只是高中的同学……”许纯水拼命摇头,发出痛苦的呜咽。我的脑里“嗡”一下全炸开了,大喝一声冲上去就和韩诺扭打在一起,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只知道用最恶毒的招数往他身上打。是头上传来的剧烈痛感让我回过神来,耳边许纯水放大的尖叫让我有些晕眩,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非主流从后面拉住韩诺,冲我们喊:“快走!走啊!” 许纯水拉着我就跑,直到跑了很远的距离,我还能听到韩诺再后面撕心裂肺地喊:“都他们滚!回来老子就打死你个贱人!” “我操,我要回去跟他拼命,”我摇摇晃晃地推开许纯水,抹了把湿濡的脸,“妈的,他什么时候往我头上泼了水,都看不清路了靠。” 许纯水拉住我的手,身体不停地发抖,语无伦次:“对不起桑夏……对不起,我们得去医院,你流太多血了……”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听见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我看不到许纯水的方向,想踏出步子去找她,脚刚迈出,人就踏空般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我在巨大的黑洞中游荡,模糊中,天像下起了小雨,敲打在我身上,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冷,只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伤感,浓烈地在我身体里翻滚,我觉得难受极了。 等我恢复意识,睁开眼时,正对上司徒豫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说:“你跟这床可真有缘,一个月之内竟然睡了两次。” 我呆了片刻,正想骂他,头却剧烈地痛起来,许纯水赶紧扶住我,我这才发现,房间里除了司徒豫和许纯水,还站着宋楚予。 我转过头打量了下许纯水,她的脸上还挂着两条泪痕,嘴角和右眼都肿起来,手上也缠起了纱布。 她说:“你感觉怎么样,桑夏,很痛么?” 我摇摇头,对她笑笑:“不痛。”但其实,真的蛮痛的,我的半边脸都快麻掉了。 我又看了会四周,忍不住问:“卓良他……” “我打电话告诉他了,应该很快就会来。”许纯水连忙说。 话虽如此,可等到医院熄了灯,我把许纯水撵去睡觉后,卓良也没有来,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有,这让我感到非常之失落,有点心不在焉,连宋楚予和我说“谢谢你”时,我也在发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门半晌,舒心地笑了笑,即使他谢谢我是因为我维护了他喜欢的人。但是,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们会回到从前那样,就算不是情人,就算他把我当妹妹。 司徒豫半夜过来为我换葡萄水的时候,我还没睡,他站在门口突然道:“我终于有些知道,你身上有什么闪光点了?” “什么?”我好奇。 可惜,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神秘地冲我一笑,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005 也许是心里有事,睡眠比较浅,感觉到床边塌陷下一块我立马就醒了,正把粥往床边柜子上送的卓良顿了下,问:“吵到你了?” 我摇了摇头,此时已是清晨,淡淡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让他脸上的黑眼圈更加明显,我疑惑地问:“你一晚没睡吗?” 卓良淡淡嗯了声,伸手小心翼翼碰了下我缠着纱布的头,眼里有着墨一般浓重的疼惜:“痛么?” “不痛了,”我朝他笑笑,“为什么一晚不睡觉?”还不来看我。最后那句最想问的我并没有问出口,为了我那该死的自尊。 卓良凛起脸:“去找韩诺了。”见我瞪大眼,他的神色又温柔了起来,“放心,我没和他起什么冲突,只是把他送进了警察局,关多久,看你的意思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认真道:“小伙子,不要客气,这种人渣,枪毙都便宜他了。” 正说着,门又被人推开了,我和卓良一齐转头去看,竟然是顾潮声,令人费解的是,他身上居然还穿着病号服,看见我醒着,他也愣了一下,旋即无视卓良的存在,坐到我们之间,握住我的手问:“姐,你有没有事?” 我说:“没事了,你怎么在这里,脸怎么这么白?生病了?” “嗯,我阑尾炎,刚好在这住院,谁知道昨天就看见你满脸是血的被送进来了。”或许是想到我昨天悲惨的样子,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我心里头一热,心想这可真是个讨人欢心的孩子,顺手就把床头柜的粥端给他:“还没吃早饭吧,喏,快吃吧。” “喂!”卓大爷不乐意了,黑着脸戳了戳顾潮声的肩膀,顾潮声连头都没回,只是对我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我心领神会,瞪了卓良一眼:“你这么大的人了,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卓良没理我,径自从顾潮声手上抢过粥,皮笑肉不笑地说:“想吃?自己买去。”我无语地叹了口气,难怪人家说男人在某种程度上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顾潮声抿着嘴沉默了会,然后慢悠悠地问我:“姐,你能下床么?” 我说:“没问题。” 他笑得宛如春风:“那我们去食堂一起吃早点吧,那个阿姨和我认识,每次都会给我许多。”说着,他便扶我起床,临走时,还回头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卓良,目光极其挑衅。 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卓良一向以毒舌著称,我在他那里嘴上从来讨不到半点好,今天他这副吃瘪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是难得。 顾潮声果然没吹牛,食堂的阿姨一见到顾潮声就笑得无比灿烂,不仅给我们盛了两大碗浓稠的粥,还免费送给我们几碟她自个儿做的小菜。 吃粥的时候,顾潮声突然对我说:“姐,你眼光挺不错的,找了一个对所有人都不好,唯独对你好的男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差点没噎住,顺了口气,我问:“你看他一眼就知道?”突然,我脑子里闪过司徒豫那张脸,以及他脖子上的十字架挂饰,想来他和顾潮声之间一定非同寻常,搞不好还是那种关系,那样的话,顾潮声应该就不是第一次见到卓良了。 我想的太过投入,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你和司徒豫到底什么关系?” 顾潮声舀粥的动作静止下来,脸上的表情倏然僵住,看得出他现在很纠结。 我连忙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中:“你别在意,其实,怎么说呢,任何一种感情的存在都有它的道理,不要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而且,你的任何决定,要走怎么样的路,就算全世界人都反对,姐姐都会挺你到底。” 顾潮声抬起头,和我相视一笑,重重点了点头。 我越过他肩膀望过去,司徒豫正站在他身后几步的距离,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撞见我的目光后,他朝我露出微微一笑,至于这笑中包含了多少东西,只有他自己知道。 多年以后,我在遥远的海峡那边看到司徒豫逃婚的新闻,当所有人都骂他负心寡义时,我突然就想到了他的这一笑,那瞬间,我大彻大悟,原来,爱一人至深,便是舍弃眼耳口鼻,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徒留一颗心,承载那样深厚的情,上穷碧落,下至黄泉。 而他对他的这份爱到底有多重,大概,也只有天知道了罢。 006 出院前一天半夜,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看竟是许纯水,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我打着哈欠问:“这么晚你去哪了?” 她在我的床边坐下,咬着唇,良久才开口:“我晚上回去了趟……韩诺不在,听说,他被抓去警察局,我去看他了,警察说他这个案子可大可小……” “哦,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我知道,卓良送进去的。” “桑夏,”她突然拉住我的手,有些激动的说,“他不能坐牢,他要是坐牢的话,这辈子就毁了……我知道,他不该伤你,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不可以原谅他这次,当我求你了,你去和卓良说,叫他撤销诉讼啊,好不好?” 我沉默了一阵,皱眉道:“纯水,有时候我真弄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他那样伤害你,你不仅不离开他,还一次又一次的袒护他。” “不是这样的桑夏,不是的,”许纯水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你不知道,当初我和他离开福川,他为了能让我生活的好点,打了几份工,熬坏了身体,得了乙肝……没有地方愿意用他,就算是用了,在知道他的病后,也会把他开除,我们才会、才会过得这么潦倒,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他打我,是想要我离开他,因为他说他给不了我幸福,可是我怎么可以,怎么能够丢下这样的他……”许纯水已经说不下去了,捂着嘴哭起来。 我哑然,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愣看着许纯水哭了会,我伸手抱了抱她:“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叫卓良撤销诉讼,再给他介绍份正正经经的工作,你说好不好?” “谢谢你,桑夏。”她趴在我的耳边哽咽道。 第二天,我和卓良陪许纯水一齐去警察局保释韩诺。即使是知道韩诺背后的故事,我还是对他喜欢不起来,他也应该不喜欢我,这不,刚出警察局大门,他什么话都没说,扭头就走。许纯水抱歉地对我笑了笑:“桑夏,这次多谢你了。” “你跟我还说什么谢,该道谢的那人,早就走了。”我朝韩诺的背影竖起中指。 卓良从身后掐了我一下,那眼神大抵是在说我不该在许纯水面前如此,我倔强地回瞪他一眼,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听到好朋友说自己最爱的那人不好,于是,我清了下喉咙,转移话题:“好啦,你也看到了,你隔壁那小伙子是我的人,所以韩诺再敢对你动手,我绝对不会再这么便宜他。” “不会有下次了。”许纯水连忙摆手,又和我草草寒暄了几句,便追上在远处等候她的韩诺。 我淡淡叹了口气,希望他们真能就此好好生活下去,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卓良牵起我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我转头,正想问他做什么,就看见宋楚予静静站在不远处,望着许纯水的方向,像是尊被悲伤雕刻成的灯塔,矗立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守望着,永远不会抵达的航船,那么那么落寞。 我的心沉沉的,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起来,用近乎呓语的声音说:“对不起……” 是的,对不起。虽然知道他比韩诺好上千万倍,但在爱情里,从来就容不下第三人,即使再想补偿他,我不能左右许纯水的意愿,只有力所能及,去帮她圆满这场爱情。但这势必,会伤到他人,比如宋楚予。 刹那间,我下了决定。 “我去看看宋楚予……你,先回去吧。”我咬着唇说,不敢去看卓良的脸。 大概是意识到什么。卓良没说话,只是抓紧了我的手,我怔忡了下,还是挣开来,头也不回地朝宋楚予走去,短短的几十步,我像走了一生那么久,我不敢回头,因为我知道,卓良在看我,带着受伤又期待的表情,而那,终究会被失望所代替。 在离卓良几百米的距离,我带着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牵住宋楚予的手。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我,那样子,和我记忆中疼爱我的少年相去甚远,深吸几口气后,我艰难地开口:“宋楚予,我喜欢你……”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笑出声来:“桑夏,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说谎的时候从来不敢直视人的。” 我猛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问问你自己的心,现在,它到底想着谁。”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半晌不能动弹。我为宋楚予而难过,可是这揪心的痛,却是因为卓良…… “我们回去吧。” 卓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转过身看他,他的掌心悬在半空中,脸上刻满疲惫,而这些,都是我一刀一刀划上去的,这样切肤的痛,我从来未曾感受过。 007 那之后不久,卓良就在自己的律师事务所给韩诺安排了个保安的职位,只是没过几天就有客人投诉,其他的员工也纷纷表示韩诺这人太自我不合群,有暴力倾向。而他也在把一位输了官司上门闹事的对手律师打成重伤再次进了局子,那位律师态度强硬,卓良走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才将他弄出来。 许纯水不停和我道歉,搞得彼此都有些尴尬,安抚好她回家后,我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当晚发起高烧,卓良还在公司加班,我不好意思让他再操心,随便找了些带有退烧效果的感冒药吃下去后就蜷进被子里。 我头痛的厉害,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手机突然响起来,突兀的声音,让我心跳猛然加速,缓了好久,我才腾出一只手去接电话。 我没有力气说话,电话那头也一直没有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我的脑子混沌了好久,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坐起来,问:“喂?” “桑夏……”良久,许纯水颤抖的声音才听筒传来,间或几声沉重的喘息。 我说:“发生什么事了?韩诺又打你了?” 我的话刚落音,许纯水就嚎啕大哭起来,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在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也渐渐弄懂发生了什么事:“你在那等我,我马上就来……”一开口,我才发现连自己的声音也止不住地发颤。 没有多想,我拨了个电话给卓良,和他说了这件事后,就连忙打车赶往许纯水家。我到的时候,刚好遇上赶来的卓良,他紧抿着唇,一脸沉重,跟着我往楼上跑。 此时已是凌晨,整栋楼里安静的有些诡异,路过非主流家门口的时候,我特意瞄了眼,上面挂着大大的锁,看来他今晚并不在家。 站在许纯水家门口,我就闻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到推开门的刹那,我忍不住惊呼了声,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黑暗中,许纯水蜷成一团缩在墙角,不停发抖,她的面前,躺着韩诺,头枕着一滩看不出颜色的水迹。 卓良走上前,伸手在韩诺鼻前探了探,回头对我摇了摇头。 我鼓起勇气,跌跌撞撞爬到许纯水身边,握住她的手,刚想说些什么,她却如惊弓之鸟般整个人弹了起来,紧紧贴着墙,拼命摇头。 “我不想的……我不知道……他喝了好多酒,我要给他换衣服,他却……我叫了,没有人、没有人来……我很痛,桑夏,我很痛啊……我就推开他……他跌倒在摔碎的酒瓶上……我不知道……不知道……” “别说了,我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听不下去了,紧紧抱住许纯水,她伏在我发间,发出几声痛苦的尖叫,“没关系,卓良会帮你,你是正当防卫,是误杀……不会有事的,我会陪着你。” 卓良在外面打电话,不时朝我们投来担忧的目光。 又过了一会,许纯水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她深吸了几口气,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荒芜,她说:“我不害怕,我怎么会害怕呢……”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染血迹的手笑了笑,“桑夏,你先出去等我,我准备下,和你去警察局。”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一笑有些诡异,但还是点点头,走到门口时,许纯水突然又叫了我一声。 “桑夏。” “嗯?” “你知道的,我很爱他……” 淡淡的夜色中,她的唇边挂着绝望的笑,我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她和韩诺离开的那天.她在我的视线里慢慢消失,最后淹没在人群里。这一刻,我心中突然有种,她要再一次消失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还在发烧的原因,我的心有些发慌,但还是眼睁睁看着她关上了门。我对着紧闭的门发愣,脑袋发胀般地疼痛,一阵凉风吹来,我不觉打了个寒战。 卓良走过来,伸手捋了捋我汗湿的头发,皱眉道:“你在发烧?!”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拉住他的手,问:“我学的法律不多,我不知道……纯水,她会没事的吧?” 卓良重重点了点头:“她会没事的,我……” 砰—— 宁静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的心跳倏然停止了一下,转身就撞开了门,正对着门的窗户敞开着,亚麻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鼓鼓作响,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窗前的,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看着七楼之下,看着伏在地面的许纯水,看着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渐渐扩散成一大片。 眼前的一切忽地被微凉的掌心挡住,模糊中,我听见卓良的声音。 “不要看……” 我怎么能不看,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她才二十二岁,她还没有回家见一次爸妈……我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舌尖传来的血腥味越来越大,慢慢传至整个口腔。 “桑夏,你在做什么?!” “桑夏,快松口!你这样会把舌头咬断的!” “桑夏,你不要吓唬我啊!” 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起来,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如在云端,再也不想睁开眼。 第七章 飞霜 他离开的那天,晴了许久的天突然下了好大的一场暴风雨,在他离开后,我再也没见过这样一场盛大的悲凉。 001 我常常会想,在那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是什么让许纯水有那样的勇气一跃而下,那是她人生中最绝美的飞翔,却是以生命为代价。我想问问她,爱的如此绝望,可曾有过后悔?若早知这样的结局,可还会在最初牵起他的手? 这些,都没人能够回答我了…… 我住在医院里,这里每天都有生命的诞生,也有生命的终结,人生七大苦无时无刻都能看见。好像连我的难过,在这里,都显得是那样微不足道。我没有办法组织语言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最后还是卓良拿着我的手机一个接一个的通知,如果没有他,恐怕我现在连路都没勇气走。 从清醒后,我就坐在太平间外面,等待其他人来见许纯水最后一面。 宋楚予是第一个赶来的,他目不斜视地径自走到摆放许纯水尸体的冰屉前,护工打开冰屉的刹那,他的眼泪如疾风骤雨般拼命往下落。我站在外面看他,恍惚觉得面前这个男人的生命,好像也就此冻结。 良久,他目光空洞地扫了我一眼,轻轻开口:“你来看看她啊,看她被你弄成什么样的下场。” 我怔怔地看他,咬伤的舌头剧烈地疼痛,说不出一句话。 突然间,宋楚予发了疯似地冲到我面前,猛地把我推到墙上,狠狠掐着我的脖子吼:“为什么她会跳楼,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你推她下去的,嗯?你说啊!” 我静静看着他,并不挣扎,说到底,造成这一切悲剧的都是我,如果我的态度可以坚决些,如果我在一开始就拉住她的手,如果我能耐心点对待韩诺,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浓重,我张着喉咙像只搁浅的鲸鱼大口大口的喘息。我一点也不怀疑,他会就这样掐死我。 我闭上眼,颈间的桎梏却蓦地消失。 紧接着,我就被人整个抱到怀里,“桑夏,你有没有事?” 是卓良。 我摇摇头,不想让他担心。得到我的回应后,他把我扶到凳子上,转身一拳打在呆立的宋楚予脸上,冷冷道:“这里最没有资格骂她的,就是你,你心里再难受,也比不上桑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死去要好得多,不过跟你这种人说再多也是浪费。” 宋楚予像个没有生命的娃娃,顺势靠在墙上,默无反应。我怕卓良再对他下手,连忙踉跄拽住他的手,我还不能说话,只能摇着头用眼神祈求他。 卓良垂眼对我点点头,又看了眼宋楚予,转身环抱着我一步步离开,走到转角的时候,空气里传来宋楚予痛苦的嘶喊声,惹得几间病房里的人都纷纷探头出来看究竟。那一瞬间,心中某处像是引起共鸣,悲伤如破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我终于忍不住,靠在卓良怀里恸哭出声。这是我在许纯水出事后第一次哭,在这之前,我的泪腺如同堵塞了般,挤不出一丁点眼泪。 卓良一手抱着我,一手轻抚我的背:“哭吧,哭出来才好受点……” 整个走廊里我的哭声尤为刺耳,或许是这样的场景在医院实属平常,大家见怪不怪,不会有扰民的嫌疑,所以我也就任由自己宣泄情感,连非主流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卓良将我拉开一点,示意我看身后。我边抽气边回头,就看见非主流脸色难看的站在那儿。 他向我鞠了个躬,道:“对不起,我要是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怎么也不会出门,都怪我这该死的酒瘾……” 我吸着鼻子摇了摇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全然忘了我也是个需要安慰的人。还是卓良机灵,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给非主流,又替他点好:“这件事大家都不想的,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这样吧,我这里也抽不开身,但许纯水的后事还是得办,你记下这几个号码,帮我跑趟吧。” 非主流感激涕零,再三保证这次一定不会给办砸后就离开了,卓良淡淡叹了口气,回过头牵住我的手,我掏出手机,在上面打了几行字,然后递给他。 “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好过些。” 卓良沉思片刻,说:“记得许纯水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么?”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她到死的那刻,都还在深爱着韩诺。 “好好爱一场,像她那样跟着自己的心走,她没有完成的幸福,你来替她完成。”说着,他捧住我的脸,轻轻地在我的额头烙下一吻。 002 骆蔻蔻和许纯水的父母在隔天夜里赶到医院,几年不见,我印象中那个优雅的贵妇已然变成苍老的妇人,才四十多岁的光景,头发却已白了大半。 许叔叔看到我时突然叫住了我,淡淡道:“纪同学,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谢谢你为纯水做的一切。”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像个父亲对待女儿那样,让我的眼泪不可抑制地往下掉。 许阿姨从见到许纯水遗体的那刻就晕厥过去,几度昏昏醒醒,血压更是一路升高。我和骆蔻蔻一言不发地守在她身边,许叔叔则和卓良一起为许纯水的后事做准备,而宋楚予,自从那天医院一别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 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骆蔻蔻从回来后对我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就连寒暄都显得那么牵强,许纯水的死,就像无形中竖立了一面墙挡在我们之间。我知道,她有心结。 因为要将许纯水带回家安葬,所以只在福川举行了个简单的葬礼,告别,然后火化。 葬礼结束后,大家纷纷离开,我一个人又在空荡荡的灵堂里坐了许久,灵堂的中央,还摆着来不及撤去的花簇,是她最爱的木槿花,如雾般的紫色,我看着看着,忽然就想到在书上读到过的关于木槿花的描述:木槿花,花朝开暮落,故名。日及,曰槿、曰蕣,仅荣华一瞬之义也。 花开一瞬,便也是她这一生。 我一直没告诉任何人,那晚我冲进房间时,窗台上压着一张临时撕下来的挂历,我把它紧紧攥再手中,直到在医院醒来时才打开看,上面的字迹已经汗湿了不少,还有因我指甲嵌入手心而沾染的血痕,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完整性。 “我无法丢下韩诺,他是连活着都那样卑微痛苦的人。 所以,就算是地狱,我也要陪着他继续走下去。 桑夏,对不起,你要幸福。” 思及此,我舔了舔干燥的唇,从口袋里掏出她和韩诺的合照,用打火机点燃,我盯着火红的火焰看得出神,灰黑色的尘屑如蝴蝶般缱绻飞舞,被徐徐的过堂风吹向敞开的窗外,不知道会飘往何处。 指尖忽然传来灼伤的痛觉,我回过神来,扶着膝盖站起身,刚抬起头,就看见卓良倚在门廊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狭长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棱角分明的五官即使是逆着光,也丝毫不影响它们的美观。 或许是坐了太久的原因,我刚迈出步子,腿一软,整个人就扑了出去,扑通一下脸砸在地上,嘴和鼻子首先遭殃,痛得我直抽气。你看,这就是现实和电视剧的差距,我们的男主角并不拥有那样神勇的速度冲过来当我的人肉靠垫。 卓良将我从地上抱起来时,嘴角古怪地抽了两下,然后一手捂住我的口鼻,并把我的头往上撑起。 我一愣,然后出自本能去推他的手。 “我劝你最好不要,你现在的样子……丑死了。”他警告我,在我不明所以的时候抱起我就往外走,期间他的脸上一直泛着红。我当时以为他是害羞了,还在心里想,原来他表面上不拘小节,内里却是个会因为公主抱而感到羞涩的男人。搞得我都也有点不好意思了,闭上眼往他怀里缩了缩。 当他把我放进车里时,我才如释重负地睁开眼,眼角的余光扫到后视镜里的自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我终于知道卓良为什么脸红了,他不是害羞,是在憋笑。因为我的两个鼻孔挂着两条红色的“蚯蚓”,看样子是刚才磕的,但被强大的痛觉代替了湿润的触觉,就没有意识到,难怪我刚才一直觉得嗓子里有血腥味。 卓良从车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撮成小条塞进我的鼻子里后,没忍住从嘴角逸出一声浅笑,我脸红了红,尴尬地别过头,假装欣赏车窗外的风景。 这一欣赏,就欣赏到梦里去了。 碧海蓝天下,我梦见一男一女俩小孩,女孩约莫七、八岁的光景,男孩还要更小一些,看上去差不多五岁的样子。他们穿着同样的条纹上衣,在沙滩上一前一后的走,小男孩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小女孩后面,不敢走快也不敢走慢。又走了几步,小女孩突然停下来,稚嫩的声音被海浪声零碎的冲散在空气里。 “你不要跟着我,我最讨厌你和妈妈了!” 说完,她就抹着眼睛泪奔了。 身后的小男孩则咬着唇,脸色煞白地看着小女孩渐渐跑远的身影,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最后竟笔直栽倒下去。 “咚”的一声,吓得我忽然惊醒,整个人从座位上跳起来,头撞到车顶,又被反弹回座位上。 “做噩梦了?”卓良吓了一跳,迅速把车停在路边,就凑过身来抚着我的头看,“有没有伤到?” 我捂着胸口愣了好久,才从那个梦里缓过神来,僵硬地冲他摇了摇头。我的头并不是痛得那么强烈,更清晰的痛在心里,但是,比痛更强烈的,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卓良又看了我一眼,确定我没事后,才缓缓发动车子。 我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诡异的梦,通常来说,人能记得清楚的梦并不多,除非是印象太过深刻,比如说梦见你熟悉的人或事,其他的就算是记住了,醒来也会以一种措手不及的速度慢慢忘却。可令人费解的是,虽然这梦里的俩小孩我可以确定从未见过,可是他们的眉眼、表情却在我的脑海中由开始的模糊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就在我快要看清他们的模样时,街边一家简餐厅里面对而座的两人却让我蓦地睁大了眼,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脑里,即使是隔着一段距离以及大大的落地窗,我还是将骆蔻蔻和殷若的脸尽收眼底。 她们怎么会在一起?! 这时候,十字路口的交通指示灯亮起了绿灯,车子开了出去,我还想看得更清楚些,便使劲扭头往后看,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心里想,可能……是我太累眼花了吧,骆蔻蔻怎么会和殷若在一起呢。 003 这可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以至于我当晚毫无悬念地失眠了,失过眠的人应该都知道,半夜肚子会很饿,我下楼找吃的时,看见书房里的灯还亮着,犹豫了片刻,便走过去敲门。 “你怎么还没睡?”卓良微微蹙眉,把我拉进书房。 我的肚子很合适宜地发出一声抗议,卓良顿了一下,示意我张开嘴。 他捧着我的脸,低头仔细观察了会,轻声道:“还没好透啊,能说话吗?” “伦啊……”能是能,只不过听懂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卓良看着我,做出一副很同情的样子:“哎,看来你还是只能喝粥……冰箱里还有点,我去给你热。”说着,他转身就往外走,我连忙拉住他的胳膊,耸拉着眼:“瓦谙跟喝了一锅哼克的沟了。”我已经喝了一个星期的粥了,虽然卓良贴心地给我将肉剁成碎沫一起煮,但是连续七天每天三餐都是这样的东西换做是谁也会腻味啊,说实话我现在听到粥这个字都有种想撞墙的冲动。 “那……南瓜粥?” 我用力将眉毛往中间堆。 “土豆泥?” 我发出一声哀嚎。 “鸡蛋羹?” 我猛地点头,冲他呵呵地笑。 二十分钟后,我和卓良一人捧着一个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一边忧郁地往嘴里送没有味道的鸡蛋羹一边虎视眈眈地注视他碗里的蛋炒饭。 卓良定力果然很好,被我这样看都还吃得津津有味,嘴上还不忘羞辱我:“你看看你那德性,才吃几顿加料的素菜就这样了,本来长得就不好,还摆出副爹没死娘改嫁童年生活极度不幸留下终身阴影的嘴脸,想吓死谁啊。我劝你趁早打消当尼姑的念头,你要是真去当了,那庵里肯定没人敢去,人家到了也会感叹,哟嗬~这咋到了阎王殿了呢哈哈哈哈。” 我愤怒地踩了他一脚。 其实说到这个深刻的话题是有原因的,当初我和骆蔻蔻在网上看到和尚尼姑的工资福利,惊讶的连下巴都掉到地上了,在找工作如此艰辛的年代,我们纷纷感叹当尼姑好当尼姑妙当尼姑呱呱叫,甚至还萌发一起剃度出家的念头,我还把这个念头挂在QQ签名上不久,就被卓良看到了,当时他就嘲笑我说人家要研究生,按我这种智商能撑到本科毕业都是奇迹了。其实我也是一时兴起,但被他这么一说,我不争馒头争口气,硬说要把当尼姑作为我的终生事业。 “咦……” 卓良疑虑的声音将我从短暂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电视上正在重播一条新闻,漂亮的女主播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播报:“今日清晨,晨练的王先生路过万达广场时,忽然看见楼顶坐着一名男子并报了警,据商城工作人员所说,他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该名男子,应该在人员都走完后才上去的,大家从画面中可以看到,该名男子全身都在护栏之外,还时不时站起来沿着边缘走动,举动十分危险,在场群众无一不为他捏了把冷汗,幸运的是,他并没有做出其他举动,并被随后赶来的消防人员救下。据悉,该男子目光涣散,语言交流困难,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证件,疑为精神失常人员走失,现已被送往市精神医院,如果有观众认识他,请联系节目组……” 如果说刚才光看远距离的人影我还心存侥幸,可当镜头推近,男子的脸背放大在屏幕上,我手中的碗闷声掉在昂贵的地毯上。 那张脸,是我追随了近十年的人,是到现在为止还在我心中占着极其重要地位的人。 宋楚予…… 我猛地站起来就要往外冲,卓良及时拉住我说:“桑夏,你冷静点,现在回楼上穿好衣服,我打电话问好详细情况和地址,我们一起去。” 我点点头,上楼的时候还不停地绊倒,最后卓良看不下去了,冲过来直接把我抱到房里,他阴沉着脸,居高临下道:“是要我帮你穿还是自己动手?” 我连忙指了指自己,卓良这才转身出去。我努力平复情绪,哆哆嗦嗦地穿好衣服,再下楼的时候,虽然腿还在发软,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狼狈了。 卓良正好放下电话,面色凝重地对我说:“桑夏,你要有点心理准备,那边的医生说,宋楚予……他现在的智力只有五岁小孩的水平,并且,还得了严重的臆想症。” 我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几座山般的沉重。 004 宋楚予的情况比想象中的更严重,他默默地坐在床上,用被子整个包住自己,只留出眼睛和鼻子。 我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静静看着他。 医生说:“他被送进来时就一直这样,吃喝拉撒全在那,这个病房的其他病人都搬出去了,他不说话也不吭声,看样子他应该是小时候得过蛮长一段时间的自闭症。还有,这是他衣服口袋里唯一带着的东西……” 我低下头接过,一瞬间,泣不成声,那是张旧照片,边角都有些泛黄,是当年我们在阿木伯的果园合的影,咖啡色的夕阳下,我做着鬼脸,骆蔻蔻揪着阿木伯的山羊胡,阿木伯斜眼瞪她,许纯水挽着我的胳膊腼腆地笑,宋楚予站在她身后,一脸倾城的温暖。 那时候的我们,各怀甜蜜的心思,还相信爱,相信幸福,相信可以永远不分开。 那时候的我们,都不曾想过,这样的信念会有分崩离析的那刻…… 许纯水死了,宋楚予疯了,骆蔻蔻也向着背离我的方向渐渐遥远,只有我,只剩我,被留在原地,孤独绝望着,每一次回头,看到的都是荒草丛生的过去。 原来不知不觉间,物是人已非。 所有的人,都已不再了。 我只觉得,身体里那仅存的一点希望和温暖,都被这盛夏的风吹的一点都不剩。如果人真有前生今世的话,那么,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所以这辈子才会如此,连身边的人都被牵连。 我这种人,活着也是累赘。 为了不再痛苦自己也痛苦别人,我决定自杀。我想,去了下面后,我一定死乞白赖,和阎罗王申请留在地府打杂,不再投胎危害别人。 人要是想死了其实很容易,那天和卓良回去后,我就在等待时机,无奈他每次出门很快就会回来,我一时也找不到机会,直到一个星期后,他告诉我有点事要去外地下,隔天才会回来。 他是夜里走的,我睡了个饱觉,吃了顿饱饭,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我从厨房拿了把水果刀。 我先是打了个电话回家,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起,是我妈,她对我会打电话来表示了讶异,但这并不影响她的不耐烦,我嘱咐了她一些东西,无非是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没说一半,就被她打断:“好了好了,这还用你说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啰嗦。” 我愣了片刻,淡淡道:“妈……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问问,我是你和爸爸的孩子吗?”如果是,为什么你们从来不正眼瞧我?为什么你们吝啬于对我露出笑容?为什么你们从不向对一个女儿般那样抱抱我? 电话那头静了下去,良久,我才发现我妈早就挂断了电话。 我对着话筒轻声说了句再见。 我蹲在浴缸旁边,等待水装满,听说这样的死法是最不痛苦的,只是挺对不住卓良的,我想起第一次被他带回这里时的情形,那时我急于和他撇清关系,气得他说这辈子除非他死,我都别想和他扯开关系,他真的是气糊涂了,没有考虑到,我死,也是个方法。想来,这辈子我欠他的实在太多,到死还要毁掉他的浴缸,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在心中留下阴影,可是这些我都管不了了……若我们有缘几十年后在下面相遇,我一定三叩九拜地答谢他。 氤氲的气息中,我关掉水阀,把手放进温水中,人瘦的好处就是找起血管来一点都不难,我把刀口贴在手腕上,一点一点往下压,刚划开一个口子,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这可真是失误啊,竟忘了把手机给关掉。 我放下刀,拿过手机正准备拆电池,上面显示的名字让我清醒了点,连忙接起。 电话那头是宋楚予的奶奶,她是我童年时期为数不多的温暖,把我当亲孙女般疼爱,此刻,听她如此伤心的哭泣实在让人很难过,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时,她却安慰我起来了:“桑夏啊,奶奶知道楚予出了这样的事你心里一定也很难受,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啊,你那个男朋友人很不错,不仅亲自把宋楚予送回福川,还把我们送到福川最好的疗养院里生活,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说实话,要不是他,我这把老骨头,真不知道能不能带着楚予挺下去。” 我心中一愣,原来卓良说要办的事情是这个,他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为我着想,许纯水那件事也是,彻头彻尾都是他在奔波,而我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我觉得,我要就这么死在他家中就真是个畜生了,再怎么样,也要等他回清远,好好和他道谢道别,然后去其他的地方,结束自己荒唐的一生。 有了这个想法,我放掉浴缸的水,把水果刀放回原处,又为自己划伤的手腕涂了点云南白药,怕他看到伤口,我特意穿上那件大号的荷叶边的长袖衫,刚好能遮住。 那天下午,我去菜市场买了许多菜,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做好,一整个晚上我都在不停地热菜中度过,直到十一点多的时候,我才听到熟悉的车声。 我连忙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屏住呼吸看着门。 005 咔嚓一声,门开了,风尘仆仆的卓良看见坐在餐桌前冲他笑的我着实吓了一跳,愣愣地问:“这么晚怎么还不睡?难不成你在等我回来?” 他疑惑地走到我面前,被满桌的菜又吓了一跳:“我的生日好像不是今天吧。” 我笑了笑,拉着他坐下,把筷子递到他手上,说:“吃了这么久你煮的东西,我怎么也要还给礼吧,还有……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谢谢你,卓良。” 话刚说完,我就被他拽进怀里,刚抬起头,就迎上他落下来的吻,和四年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不同,这次是个标准的法式热吻,我觉得自己像是燃烧了起来,脑里一片浆糊,只能紧紧攀扶着他不让自己滑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结束这个吻,额头顶着我的额头,看着我傻笑,末了,还又意犹未尽地咬了下我的唇。我红着脸推开他,指了指桌子说:“我去给你盛饭。” 回来时,卓良已经大口大口吃起菜来,我看着看着,眼眶就不觉湿润起来,不知道日后,他想起曾短暂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我时会不会感到揪心,而我,也终究无法告诉他一声,在某一刻,我想让时间就此定格,只有我和他。 我在他对面坐下,卓良接过饭碗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味道不错,但比起我还是差了点,所以,以后还是我做给你吃吧。” 我不置予否,默默给他夹菜,眼睛有些湿润。 吃完饭后,我把他差到书房里,自己边刷碗边流泪,我哭得太过投入,连卓良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都不知道,所以,一转身,就撞到他胸膛上。 我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样子,但是慢了一步,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 “我就觉得今晚你有些不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皱着眉问我。 我将沉默进行到底,紧闭着嘴就是不开口,僵持了五分钟之久,卓良被我这副别扭的模样彻底惹怒,拽着我走到客厅,把我往沙发上一推,双手环胸站在我面前,看来决心跟我死磕到底。 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心想我正愁没什么能报答他的,眼下这个报答法也不失为一条妙计,反正,我这层膜留着也是跟我一起化为灰烬,他这么喜欢我,不如留点东西让他有些惦念着,最重要的是,他是我唯一想要给的人。 想到这里,我开始动手解纽扣。 他冷冷地看我,薄唇抿成一条线。 在这样略带鄙夷的注视下,我的手不停地打颤,解了半天也才解了三颗,索性站起来,攀着他的肩膀送上自己的吻。 “你这是干什么?”他推开我,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吸着鼻子愣愣地说:“谢谢你为我……” “哈,”没等我说完他就笑了起来,我却分明在其中听见了苦涩,“我终于知道你做这么多事,是为了什么了,是因为我帮了宋楚予他家?纪桑夏,你居然为了这个报答我,你这是把我的自尊拿在脚底下践踏啊,我不需要!我他妈不需要!” 我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子,像只受伤的野兽,浑身的伤口都是鲜血淋漓。 我伸手,想要碰碰他,却被他一把抓住受伤的手腕,我本能地痛呼了声,他愣了一下,然后抓起我的手定眼一看,目光定格在我手腕上正冒着血珠的伤口,静了下来,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抬起头,声音在发颤:“你自杀?” 我一直紧绷的神经因为他这句话而崩溃了,几乎是大哭着,我说:“我真的好累,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卓良看着我,眼中闪着晶莹的潮水:“你有没有想过我?”他闭了闭眼,一颗眼泪顺着他英俊的脸庞滑了下来,落地成灰。 我无言以对,只是一味着哭。 又过了会,卓良睁开眼,拽着我冲了出去,他直接把我丢到车内,随后自己也一言不发的坐了进来,猛踩油门,车子飞驰着奔了出去。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车子驶进了郊区,开上盘山公路,我看着仪表盘上的数字一路飙升,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既然不能活着相爱,那就一起死吧。”他转过头对我温柔而残忍地笑。 这句话本来很浪漫,但搁在此时此刻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怔忡地看着他,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 车子开得越来越快,我甚至可以看见探照灯前方不远的山壁,引擎发出呜呜的声音,而车内却是一片惊死人的沉默。当时我是抱了一颗必死的决心,只是拖累了卓良,我想,这下子我欠他的真是怎么也还不了了。 “咯吱”一声,出乎意料的,在车就要撞上山壁的一刹那,卓良猛然踩下了刹车,车几乎是贴着山壁停下的。 我愣了愣,转头望向卓良,却被他整个按进怀里。 他的头埋在我发间,沉重的呼吸就在耳边,半晌,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桑夏,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就算是世界末日,也要活下去。” 006 后来我常想,那时的我一定是到了个不能忍受的临界点,所以,在卓良说出那番话后,我仍是没改变想死的念头。虽然卓良把家里的利器全部收起来了,但他忘了收杀虫剂,那可是敌敌畏啊,小时候安宁巷有个很凶的老头,在自家屋后开垦了块小菜地,小屁孩们常去那偷吃的,被老头抓着了就凶:“再来一次老子喂你喝敌敌畏!”从那时起,敌敌畏就成为我心中十大杀伤力最强的武器之手,光看蚊虫一喷就倒那效果就知道了。 我在喝了大半瓶敌敌畏后成功陷入了迷糊之中,虽然身体特别难受,但我还在想,原来人要死了就是这样的感觉啊,看什么东西都像起了层雾,整个人像在漂浮中,头却异常地沉重,像是有个人拉着你的头往下坠,天旋地转的跌入黑暗之中。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周围白的发亮的环境让我不觉伸手挡住了眼睛,我心想,这可真是太意外了,我居然来了天堂! 这时候,一个人朝我走来,不对,应该是天使,只是这天使,我瞧着怎么这么像卓良啊。正想着,天使在我面前停下,忧伤地注视着我。 我腆着脸冲天使笑,我说:“天使哥哥,你长得可真像我一朋友,你不会也姓卓吧,哈哈哈。”我跟个女流氓一样大笑起来。 天使愣了,良久,他轻抚着我的脸,深情的眼睛像两汪春水,透着凉:“桑夏,是我啊,我是卓良。” 我一惊,然后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我这才发现,我躺在医院里,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子,雪白的窗帘。 我的脸垮了下去,叹着气想我这都死不了,可真是小强体质啊。 “幸好,我家那瓶杀虫剂是山寨的,里面敌敌畏的成分只有很少,不然……”卓良心有余悸的说。 我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再次晕倒,没想到我不是栽在小强体质上,而是栽在无孔不入的山寨事业上。 一时间,我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怎样面对卓良,我知道,这一次,我又深深伤害到他了。我低着头,默默无言的扣手指。 “桑夏,”卓良叫我,欲言又止,半晌,他说,“医生说,你得了抑郁症,需要静养,我已经和你父母谈过了,他们同意你休学……” “你才得抑郁症你全家都得抑郁症你一小区都得抑郁症。”他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了他,以前骆蔻蔻就说过,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得抑郁症,我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也不会得的。 我跳下床就往外走:“我要出院。”手还没摸到门把,就被卓良从后面抱住,我拼命挣扎,逮着他的胳膊就咬,可是无论我咬的多狠,他就是不松手,终于,我累了,渐渐停了下来,卓良的胳膊已经被我咬出了伤口,朱红色的血渗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喃喃地说着,再次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让我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在我床正对面有一扇透明的玻璃,卓良就坐在玻璃那边,开着小台灯,戴着眼镜办公。我爬起来,蹬蹬蹬地打开门,绕到隔壁的房间,跑到他面前,如我所料,这玻璃果然是透明的。 “这是哪里,我要回去。”我拍着他的桌子嚷。 “学校那边的休学手续我给你办好了,在你的抑郁症好之前,我们都住这里。”他连头都没有抬,笔尖在面前的文件上滑动。 “这里?”我大吼,“这他妈有个屁的隐私啊,你不如拆了这块玻璃直接看着我!” 他抬头看我,扶了扶眼镜,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 我气结,疯狂地把他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到地上:“你凭什么这样你凭什么!你这是非法监视!你要把人逼疯是不是!” 他静静看着我发疯,半晌,他轻声笑开:“桑夏啊,对于我来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疯了,至少人还在,我情愿守着疯了的你过下半辈子。”说完,他站起身来扶起发愣的我,把我丢进醒来的那间屋子,然后反锁起了门,再次回到玻璃对面,一件一件捡起地上的文件,继续办公。 我无力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他已经被我逼疯了。 007 就这样,卓良把我和他锁在这所小公寓里,一关就是半年,我也从一开始的抗拒到现在的顺从。 在这半年里,我看到最多的人就是每天来取文件送文件的秘书,偶尔司徒豫会带着顾潮声来,骆蔻蔻更是每个周末都来看我,他们并不知道我自杀的事情,只知道我得了抑郁症,也因为如此,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对待我,决口不提过去的事,但这刻意的模样,反而更让我觉得疏离。 卓良变得越来越沉默,好几次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总能感觉到他爬上我的床,动作轻柔地环住我,像是怕我会忽然消失一样。 半年了,枝繁叶茂的大树早已变得光秃秃,白雪也已经覆盖了城市的每个角落,大家都觉得我的抑郁症应该好了,而我表现给大家的那面也是渐渐好转的迹象。 我也以为,我痊愈了。 春节那天,卓良特意在玉膳房包了个包间,请大伙一块吃饭。那天大家都很快乐,也算是为了庆祝我痊愈,我拿着手机为我们拍了不少合照,在心中一一和他们道别。借着和骆蔻蔻上厕所的空档,我悄悄从安全通道跑了出去,赶往大巴站,上了前往福川的车。这是最保险的做法,我是铁了心让他们找不到我。 坐在车上,我靠着玻璃昏昏欲睡。 谁都不知道,在此之前,因为卓良渐渐对我放松了监视,还给我配了台电脑给我上网,我就用着这台电脑,联系了一个在大年初三出发去墨脱爬雪山的驴友队。 团长已经有过几次登顶经验,放在论坛的照片让我由衷感到惊艳,在那一刻,我觉得,如果要和这个世界告别,我希望是在那里,是用那样纯净的白色洗涤我污浊的灵魂。 下车的那刻,我看了眼几十个未接电话和短信的手机,拆掉电池,拿出SIM卡,折断丢进了垃圾桶。 我回了一趟家又去了趟疗养院,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那些我爱的人。我在雪地站了许久,直到身上蒙了层细细密密的雪花,才拖着冻僵的双脚离开。 转了两天的火车和大巴,我才到达墨脱县和已经在那等候的队员们会合,连日来的折腾让我有些微微发烧,本来准备就这样上山,但团长说什么也不愿意,愣是陪着我到林芝区的医院挂了一晚上的吊水,看我好烧退下了才放心。 初五天刚刚亮,我们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上山了。 因为是封山期,查得比较严,我们走的是小路,其险峻程度就不用说了,但好在大伙除了我以外都是有经验的人,也没出什么大事,团长说爬雪山的人一般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大自然如此神秘,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我笑了笑,心想,来这寻死的估计我是第一人了。 深夜的时候,大家都睡下了,我悄悄爬起来,朝着山的深处走去,之所以会选择在今天,是因为团长说今天的天气雪崩的可能性会很大 不知走了多久,我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咕噜噜地滑了下去,最后被一块大石头拦住,我觉得胸腔闷闷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这时候,耳边忽然传来轰隆隆如同闷雷般的声音,我知道,那是雪崩来临了。 我闭上了眼,意识一点点涣散,人家说人在死前,脑子里总会如走马观花般出现生前的琐碎,我惊讶地发现,现在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全部都是卓良的脸,笑的,伤心的,生气的,颓败的…… 直到这刻,我才知道,原来我早已爱上他。 恍惚中,我仿佛又看见卓良的脸,像是福川最美的天空,一点一点,温暖地覆盖住了我。 第八章 新生 从这一刻开始,我只想为你一人而活,我不再害怕昨日总总,不再害怕茫茫未来,因为我有的你现在。 001 风吹起的时候,我恍惚看到许多人,他们在我的身边来回奔跑,最终停在一处冰凉的空间里。头顶刺眼的白光突兀的打在我费力睁开的眼上,像是穿透现在与过去,无数的画面迅速翻转,在我越发模糊的意识里,如浓雾,浮沉重叠,渐行渐远。 漫天倾泻的白光和无数道交叠的耳语,在我的身边挥之不去,我烦躁地挥了下手,企图扇开这些扰人的声音。 没想到手刚挥出去,我就听见一个女声惨叫了起来。 这声音实在有够惨够惊魂,把我直接吓得睁开了眼,眼前的一切像是慢镜头一样由模糊变得清晰,我首先看见的是骆蔻蔻,她捂着脸,幽怨的眼里泛着红血丝。 “你怎么在这?”也许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原因,我的声音异常嘶哑,像是刚从千年古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骆蔻蔻说:“奶奶的纪桑夏,你下手也忒狠了点,妈的老娘从你身边路过都能被误伤!” 我明白了,原来刚从是她发生的惨叫,不过…… “你怎么在这?” 司徒豫从我右边冒了出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喃喃道:“不好,怕是脑子受伤了,要不要照个X光片?” “你不是说给我姐已经没事了么?怎么还要做X光线?”顾潮声也凑了过来,皱着眉问。 司徒豫说:“你姐先天条件就不好,重新投个胎兴许能换个脑子,这辈子应该没救了。” 骆蔻蔻拼命点头,感慨:“司徒,我们真是知音啊。” 这仨人自顾自的聊开了,我还是没弄明白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我说……” “这样算一种残疾吧,真可悲。” “那个……” “你们不许这样说我姐,尤其是你骆蔻蔻,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你们……” “哟嗬,你这小屁孩,越长大越没大没小的啊,来来来,姐姐和你探讨下人生。” “我操你们能不能听我说句话啊!”我扯子嗓子吼,在成功引起他们注意的同时,自己也被口水呛到了,抹着脖子拼命咳嗽。 骆蔻蔻赶紧给我端了杯水,顾潮声则是一把推开司徒豫轻拍我的背。 好不容易气顺了,我也发现自己原来没有死,只是手臂和腿都打着石膏,而且还在医院里,难道我被人救了?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疑惑极了。 骆蔻蔻听我这么一说,眼眶红了起来,她往我身上锤了下,又不敢太用力,她说:“你还说呢你,上个厕所就不见人了,你知不知道卓良差点杀了我!更可恨的是奶奶的你居然去爬雪山!刺激不?刺激的你小命差点都没了!” 我说:“这个我道歉,可是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怎么会在这?” 骆蔻蔻说:“我不知道,你走后没多久,卓良就在你电脑里找到了聊天记录,然后就和司徒豫去找你了,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问司徒豫他也不说,反正你一个星期前被司徒豫带回来时,就跟刚从难民营回来似的,全身都是伤,肚子被划了老大个口子,也幸亏是在雪山,气温低冻住了伤口,不然你早就失血而亡了!” 原来我已经昏迷了一个星期了啊…… 可是,卓良呢?他去墨脱找我后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不在这儿? 我的心蓦地拎了起来,把目光投向司徒豫。 他冷哼了两声,缓缓道:“我们赶去的时候,你们刚走不久,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你要上去做什么……”说到这里,顾潮声和骆蔻蔻不约而同地问,“做什么?” 司徒豫扫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回答,继续道:“因为是封山期,没有向导愿意上去,后来卓良……我第一次看见他那样,他在那个老向导家门口跪了一夜,老向导才同意带他上山,我则回林芝联系救援队,等我们沿着向导的记号赶到时,你们那个队的人正和老向导在徒手挖雪堆,你和卓良被挖出来时,两个人就跟连体婴儿似的紧紧抱在一起,分都分不开,你们两人的呼吸几度停止,还好我有准备,在林芝就通知了我爸,请他带了几个专家过来,抢救了一天一夜才硬把你俩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然后,就带着你们回清远了,毕竟,这边的医疗条件要好许多。” 真的是卓良,原来最后那刻我看到的不是幻觉,他居然找去了,那样恶劣的环境,那样恐怖的天气,那样险峻的山脉,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我愣愣地,呼吸突然变得气促起来,司徒豫见状,连忙把一旁的氧气罩罩放到我鼻前,我连吸了几口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我抓住司徒豫的手,问:“卓良呢,他在哪里?他有没有事?” “他……还没有醒。”良久,司徒豫才艰难地开口。 我的手陡然松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颓败的坐回床上,耳边不停响起卓良和我说过的话。 他说:“我已经弄丢了你一次,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说:“只有感同身受,才能相濡以沫。” 他说:“既然不能活着相爱,那就一起死。” 我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002 醒来时,已是深夜,身边只剩下骆蔻蔻一人,她正趴在我旁边睡觉。骆蔻蔻睡觉向来沉,除非自然醒,你就是拿个锣在她耳边敲她也醒不来。 我撑着身体下了床,一瘸一拐地打开门走了出去,沿着楼层一间一间找起卓良来,幸运的是,我们在同一层,没找几间,我就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幸的是,房间里除了卓良还有另外一个人,就背影来看,应该是殷若。 听见我开门的声音,她回头看,在看清我后懵了片刻,然后充满敌意地挡在我面前:“你还有脸来?” “我怎么就没脸来了?”我反问,推开她,径直走向卓良。不得不说,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我连胆子都变大了,换做以前被她这么一瞪我肯定又是露出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样束手无措,反正在认清自己的心后,谁再阻止我和卓良,我就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殷若似乎也没想到我的改变,她愣了一下,然后冲过来把我狠狠一推:“要不是你,卓良能变成这样?你脸皮还真是厚。” 因为一只腿还打着石膏,我重心不稳地跌到地面,屁股落地开花的滋味真不好受,我龇牙咧嘴地扶着墙爬起来,又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昂着头巨有气势地说:“我是对不起他,所以我下半辈子都会好好对他,谢谢你这些日子对卓良的照顾,不过从现在开始,这里就用不着你了,我会亲自照顾他,你回去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 一口气说完这样这些话,我都被自己折服了。 怎料,话刚说完,耳边一声脆响,半个脸都是火辣辣的痛,殷若不解气,反手还想再来一掌,被我眼疾手快的抓住手腕,要不是我另一个手打着石膏,我肯定会回敬她。我冷冷地望着她说:“小姐,你不要用一副被人抢了老公的样子看我,我不是小三,但你是过去式,我们彼此相爱,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殷若的左手再一次扇了下来,我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她的眼里满是怨恨之色,唇边逸出嘲讽的笑:“你们彼此相爱?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一起走了二十多年,我爱了他二十多年,你才认识他多久,凭什么说你爱他?” 我想,她的思维方式果然很非人类。 我痛苦地拍了拍额头,耐心地对她谆谆教诲:“爱要是能用时间来衡量,那全球的离婚率也不会高居不下了,我和他一起死过,生死相许你懂不懂?” 她茫然的注视我,有些惊恐地退了两步,我以为她是听懂知难而退了,没想到刚喘口气,她又扑了上来,拽着我的头发又抓又打的,我毫无还手的能力,一边嗷嗷叫一边想,这他妈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我们打闹的动静太大,把值班护士都引来来,小护士一推门,立刻冲过来拉我们,期间还被殷若误伤了两爪,蓦地,小护士惊恐地叫了起来:“你们停!快停下!病人的心跳越来越快了!” 我和殷若同时跑到卓良面前,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她撞离床边,着急地抓住卓良的手,然后出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卓良的心跳居然慢慢恢复了正常。我懵了会,尝试着拿开手,刚松手,卓良的心跳又快了起来,我又一把抓住他的手,他的心跳果然就正常起来。 小护士感叹:“你比速效救心丸还要有用啊……” 我特别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 而殷若,在看到这一幕后,失魂落魄地泪奔了。 世界终于清净下来。我也得以好好观察卓良,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子一样覆盖在他苍白的脸上,好看的脸上也并无明显伤痕,我想了想,红着脸掀开被子,开始解他衣服纽扣,欣赏了一遍后,发现他上半身也没有伤痕,连於痕都没有。 难道是下半身?我边给他扣扣子,边把目光移了下去,剧烈的挣扎了几分钟后,我的理智很悬的战胜了好奇心。 所以那晚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握着卓良的手,趴在他旁边安稳的睡着了,他的心跳也再没有在出现加速或者减速的状况。 后来我将这件奇事告诉骆蔻蔻,正在喝水的她一个没忍住,喷了我一脸,然后无视我嫌恶的目光不可置信地说:“我操,你们简直比韩剧还韩剧!” 003 司徒豫说,卓良恢复的情况很好,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 我决定搬去卓良的病房,因为我知道,当他醒来的时候最想见的人是我。在此之前,司徒豫送我回公寓拿换洗衣服,他特别不耐烦地说:“你就是麻烦,医院不是配有换洗衣服么?非要跑这么一趟,你当我很闲?” 我说:“你就当我有怪癖好了,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医院的衣服。” 司徒豫特别无语的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我忽然玩心大起,歪着头看他,说:“你这十字架挺特别的,哪买的?” 他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我不依不饶,继续道:“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不交女朋友啊?” “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 “你告诉我下呗,我会替你保密的……” 咯吱一声,车子忽然刹住,我正张着嘴笑呢,若不是系着安全带,我肯定和一大蛤蟆似的撞挡风玻璃上了,我特别不悦,后面的众车也很不悦,拼命按喇叭。 我说:“你有没有点公德心啊,大马路上忽然停车,这样很容易出交通事故的知不知道,马路杀手就是这么产生的,交警真该抓你去谈话。” “闭嘴!”司徒豫揉着额头冲我吼,桃花眼危险的眯起,“你故意的是吧,明知故问,非得要我亲口承认我他妈喜欢的是顾潮声你才高兴是吧!” 看来我这次玩大了。 我连忙哈着腰和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要好好保护顾潮声,他还小,社会阅历什么的都很薄弱,没有你那样强大的心理素质,你知道的……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同……” 听我这么一说,他脸上的表情才舒缓了点,点头道:“这个不用你说。”他还想说什么,车窗却传来敲击声,我定睛一看,就看见交警哥哥对我们颇有深意的笑,我在心底默默哀嚎了声,真他妈好的不灵坏的灵。 开了罚单交了罚款后,司徒豫就一直拿眼瞪我,我被瞪得心虚,低下头假装看手机。 良久,司徒豫突然开口:“说实话,我一开始对你没有什么好感的。”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彼此彼此。” 他笑了两声,继续道:“那应该是你刚离开卓良的时候,这个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就像个无头苍蝇般,失去以往的冷静,发疯似的找你,甚至拿刀架在殷若脖子上,把卓老太气得心脏病复发,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要不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女,就一定很吸引人,反正,与众不同就是了,结果……” “我既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也很大众。”我接下他的话。 “你倒很有自知之明嘛,”司徒豫笑得特别动人,“当然了,这并不是我讨厌你的唯一理由。” 我差点吐血,心想这个人,还真是不绅士,要不要这么直接的打击我啊。 “你大概不知道,卓良其实早在你大一那年就找到了你,只是怕你逃开,一直默默在背后看着你,等待时机,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卓良家比较传统,卓老太太给他内定的妻子,就是殷若,卓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这几年渐渐脱离他家的事业,自己在清远开了律师事务所,就算以后和卓家断绝关系,也能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可你却一次一次的推开他,一次一次的伤害他,你当他是石头人,不会心痛?你说你是没心呢,还是没肺啊?”说到这里,他瞟了眼被他这番话震惊的和雕像一样的我。 我从不知,从不知卓良为我做了这么多事,司徒豫说的对,我没有心,纵然卓良他对我万般宠爱,我都视而不见,想到那些日子里我带给他的伤害,我的心里就模糊不清地疼了一片, “好了,你也别难过了,以后好好补偿他吧。”司徒豫见我这样,连忙转移话题,“我开始不懂得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视你为掌中宝,可是后来,我懂了。” 我怔怔地转头看他,眼神充满疑惑。 意外的是,司徒豫并没有接给我解惑,接下去的一路,他都保持沉默。虽然被吊足了胃口,但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就像书里所说——“就算给我整座昆仑山,我所在乎的,也只是那个人看向我时的微笑。” 纵然被全世界的人讨厌,只要卓良还爱我,这就比全世界人都喜爱我要好上千万倍。 004 回到我和卓良“同居”了半年的小公寓,一打开门,我就傻眼了,这里就跟遭遇了二次世界大战一样,满室狼藉,随便碰拿起一样东西,都能看见四散的灰尘。 司徒豫跟幽灵一样凑过来,捏着鼻子幸灾乐祸地说:“你慢慢打扫,我灰尘过敏,在外面等你哈。”我还没来得及反对,他就如博尔特附体般,迅速跑掉了。 “老娘是伤员!还没拆石膏!你给我回来!”我对着司徒豫的背影吼,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他却跟不认识我一样,迈着悠闲的步伐特别淡定地走远了。 我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他一会,开始打扫房间,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整理好客厅,我喘着气跟螃蟹一样趴在沙发上,望着满满一桶黑水以及还未打扫的四个房间,绝望地感叹:还是小房子好啊! 正感叹着,司徒豫冲进来把我从沙发上拎了起来,我欣喜若狂,以为他良心发现,不忍我这个还打着石膏的弱女子独自打扫这么大的房间,不想他一开口就让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你得住这几天了,卓良他爸和他奶奶到医院了,”司徒豫皱着眉,一副很头大的样子,“老太太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所以卓良出事我们都是瞒着她的,现在她不仅知道了,还知道卓良是为了殷若之外的女人出的事,正在医院大闹呢。” 我朝天花板翻了翻白眼:“用脚指甲想都知道,肯定是殷若说的。” 司徒豫认同的点点头,从钱包里掏出一叠毛爷爷递给我:“反正在他们回美国前,你最好别出现在他们面前,好了,我先回医院了,这些钱你先拿着用。”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拿着钱虚伪地应承,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司徒豫眯起眼,薄唇轻扬:“你必须好意思啊,这钱我记着帐呢,等卓良醒了,我可是要连本带利的要回来的。” 果然,我就知道这家伙不会这么好心。 司徒豫离开后,我打了个电话给骆蔻蔻,叫她过来陪我住。 没多久,骆蔻蔻就提着大包小包屁颠屁颠地来了,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往沙发上一躺,张着嘴感叹:“这沙发软得跟女人的胸一样,有钱人就是懂得享受啊。” 正在厕所接水的我一个颤抖,唯恐她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连忙关掉水龙头,说:“别尽说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帮我打扫房间。” 两个小时后,骆蔻蔻瘫在沙发上,一脸愤恨地对坐在旁边嗑瓜子的我说:“我算是明白了,你叫我来陪你的目的是什么,水牛都没我这么耐操。” 我嬉皮笑脸地对她抛媚眼:“水牛哪能跟你比呢,你就是我夏天里的空调,冬天的贴心小棉袄啊。” 我清楚地看见,骆蔻蔻在我说完这句话后打了个寒颤。 晚上,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去了隔壁卓良的房间,我摸着那块玻璃墙想象,那半年里,卓良透过这里看着有如行尸走肉般的我时,他的心里有多么难过。 这透明的玻璃墙,就像我对于他,明明近在咫尺,心却隔着天涯的距离,怎么也触不到。 想到这里,我忽然悲伤起来,我想等卓良醒了,一定要叫他把这堵碍眼的墙拆了。 恍恍惚惚中,我趴在卓良的床上睡着了。 睡眠不好最明显的一个症状就是,梦多且复杂,当晚,我就做了个特别复杂的梦,而我之所以能够印象如此之深刻,是因为我惊讶地发现,梦里那俩人,是我之前梦到过的俩小孩……时隔半年多,我居然又梦见他们,怎能让人不震惊。 不过这次的场景不是在海边,而是在深夜的山间小路上,小女孩和小男孩也都长大了点。画面一出来就是小女孩在一片荆棘中飞奔,脸上的表情应该是气愤和委屈交杂在一起,她跑了没多久小男孩就从黑暗中追了上去,边追边喊:“姐姐,姐姐,你不要跑了,我们回去吧,爸爸妈妈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姐姐……” 原来他们是姐弟俩啊。我想俩小孩父母也是的,竟然让自己的孩子半夜流落荒山,山上虫蛇多路又危险,肯定要出事。 我正想着,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原来是小女孩绊到凸起的树根滚下山坡,似乎摔伤了哪里,疼得冷汗直冒,眼神也涣散起来。 追上来的小男孩惊叫了声,踉跄滑下山坡,一看小女孩这样,眼泪刷刷往下掉,真是个我见尤怜的小正太啊。 “姐姐,你醒醒啊姐姐,你不要吓我啊。”小男孩哭喊了半天,小女孩却一点反应都没。 又过了一会,小男孩抹抹眼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小女孩弄到背上,然后背着她往山下走,看得出来他也不认得路,只是茫然地向着远处似乎是路灯的地方走,山路崎岖,加上是黑夜,小男孩几次摔倒,鞋子也在中途跑掉了,身上全是树杈刮的伤痕,看得我特别心痛,想到在上次的梦里,小男孩突然晕倒的场景,我不禁揪起了心,觉得,这下完了,他肯定撑不到山下。 画面随着小男孩滑动,他张着嘴似乎很困难的呼吸,但即使是这样,他的手也不曾松开,嘴里还念念有词:“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下去,一定……” 小男孩的眼皮开始惺忪,动作也越来越慢,喘息声大而缓慢,豆大的汗珠淋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苍白的脸滑下,终于,他支撑不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一瞬间,我的心如同被人狠狠一捏,痛得我眼泪刷的一下涌了出来,人也醒了。 外边已是天明,我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心痛的厉害,没有来由地感到难过。骆蔻蔻听到动静破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愣了一下,赶忙跑过来,扶着我说:“桑夏你怎么了?不是有什么后遗症吧。” 我拼命摇头,哭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我才停止这场惊心动动魄的哭泣,一抽一抽的和骆蔻蔻说了梦里的一切,顺带也说了之前那个梦。 骆蔻蔻听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半晌,她特别严肃地对我说:“桑夏,据我这么多年的研究来看,你……一定是撞邪了。”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骆蔻蔻继续道:“按你所说,那俩小孩肯定死在山上了,可能是不甘心,就找上了你。” 我急了:“凭什么找我啊,又不是我害死他们的,我就一打酱油的,凭什么啊。” “你别急啊,”骆蔻蔻拍着我的肩安抚我,“或许是你无意中碰到了他们生前的东西吧,这样,我陪你去找驱魔大师看一下。” 我惶恐地点了点头。 005 锦绣路二十七号。 我和骆蔻蔻按照驱魔大师网页上的地址毫不费劲地找到这里,外表和普通的民宅没什么区别,里面却是一派神神叨叨的模样,墙壁上绘着活佛的图案及金红交杂的帷幔,房间的东北角被竹帘隔开,竹帘外的桌子上摆放着小小一坛香炉,袅袅升起的烟雾将气氛衬得无比诡异。 我在桌前坐下时,不觉被这烟雾呛得咳起来。 帘子里面有人声传来:“施主问些什么?” 我还没开口,骆蔻蔻就叽里呱啦地把整件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大师叹了口气,沉重地道:“施主招惹的是最麻烦的小鬼,而且还是一双,不妙,不妙。” 连续两个不妙,让我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问:“大师可有什么破解之法,你们佛家不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你得救我啊。” “办法有是有,但是你知道的,赶小鬼很费元气……” 我越听越觉得这声音耳熟,便站起来,“唰”地一下掀开了竹帘。里面的驱魔大师没想到有这一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刺眼的阳光中,我的脸黑了黑。里面坐着的,果然是个熟人,那个非主流。 “呵呵呵呵,好巧,怎么是你们啊。”非主流腆着脸对我们笑,全然没了刚才淡然的气势。 骆蔻蔻把拳头捏得咯吱响:“大师你真时尚,还染黄毛,还电头发。” 我说:“你怎么跑来当驱魔大师了?” “这不是混口饭吃吗,”非主流挠着头说,递给我和骆蔻蔻一人一张名片。 “哎哟,还有名片啊,”我低头一看,忍不住大笑起来,“刘伯温!哎,我说你,要不要这么搞啊,当神棍骗人就算了,还搞已作古的人名当艺名,你就不怕人家晚上来敲你门啊。” 非主流巨无辜地摊手道:“大姐,这是我真名好吗?我爸还叫刘少奇呢……” “噗……”骆蔻蔻对着我喷了口口水,“你爸肯定是为了报你爷爷起名之仇哈哈哈。” 话刚说完,有人推门而入,我们三个一齐转头去看。 门口站着的男人扫视了一周,目光停留在骆蔻蔻身上,浓眉皱了皱:“你怎么在这?” 我和刘伯温纷纷转头去看骆蔻蔻,她假装没有听到,往我们身后挪着小碎步,并小声地问:“这里有后门吗?” 刘伯温摇摇头。 骆蔻蔻翻着白眼哀嚎了声,我来了兴趣,觉得这俩人肯定有隐情。 他们果然很有隐情,男人几步走到骆蔻蔻面前,说:“你的东西丢旅馆了。” “噗……”这会换我喷了骆蔻蔻一脸口水。 骆蔻蔻看了我一眼,抬头说:“你认错人了吧。” 男人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哦,那个阿拉蕾钱包不是你的啊,还有那个杜蕾……”他的话戛然而止在骆蔻蔻捂上他嘴的手心里,骆蔻蔻红着脸边把他往外拉边对我说,“桑夏你先回去吧,晚上……我再跟你解释。” 刚走到门口,男人扯下她的手,对我们说:“有人举报这里宣传封建迷信思想,等会就会有人来查处。”说完,他反客为主,拽着骆蔻蔻走了。 刘伯温和我对视了眼,转身收拾起东西来,我们刚走出锦绣路,就看见印着执法的车开进我们刚才出来的巷子。 刘伯温抹了把汗:“还好我们走的快……不过话说回来,那男的是谁啊,他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也很想知道那男的是谁。” 我咬着唇思忖起来,蓦地,我一拍脑门,我想起他是谁了,就是我和骆蔻蔻在医院做义工时,那个“救”了骆蔻蔻一命的敦厚男! 006 那天回去后,我睁着眼等到凌晨两点,骆蔻蔻都没回来,最后实在抵不住困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我是被踢倒椅子的声音弄醒的,睁开眼就看见骆蔻蔻心不在焉地站在客厅。 我揉着眼爬起来,说:“回来了?” 她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开始往厨房走,期间又踢倒了一个小板凳,我正想还好倒的是板凳,就看着骆蔻蔻吧唧一下摔倒在地。 我赶紧过去把她扶到沙发上坐着,又给她倒了杯水,骆蔻蔻捧着杯子半天没动静。我坐在一旁想,她昨天被那男的带走后又一夜未归,肯定是发生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骆蔻蔻果然很难以启齿,半个小时过去了,她都保持着捧水杯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觉得再这么下去她坐一天也是有可能的,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说:“蔻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懂的……” 骆蔻蔻别过头幽幽看了我一眼,又幽幽地开口:“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说:“知道啊,上次在医院碰到的,给你顺气的那男的。” 骆蔻蔻摇摇头,又低下头,抛出句让我震惊的话,“我不是老觉得他眼熟么,还问过你过去有没有同学姓莫吗,我暑假回家特意翻了会初中高中的毕业照,也没有他,后来有一天,我在路上遇着了初中的班主任,就问了她……” “然后呢?”我的胃口被吊得足足的。 骆蔻蔻喝了口水,说:“莫非他居然是初二那年教了我们一个月的政治老师!” 我愣了会:“那他到底是不是呢?” “莫非他是……” “他到底是不是?” “靠!”骆蔻蔻一拍脑门,“他的名字就叫莫非!他是那个政治老师!” “哦。”我总算听明白了,所以说,起这么有歧义的名字是很容易让人误会的。骆蔻蔻当年那场乌龙事件立刻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我忍着笑,问:“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很想知道,那天他把你带出去后发生了什么事?” 骆蔻蔻的脸红了红:“也没什么……就带着我到办公室,和女老师说了下,女老师就拿了张卫生巾给我,告诉我要怎么用……后来我弄好了,就和他回教室了。” 我感叹了一番,说:“那你们还真是有天大的缘分,这么多年了都还能遇见,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屁哩,”骆蔻蔻撇撇嘴,“我要是早知道他是他,也就不会和他去开房了,你说这多尴尬啊……” 真是语出惊人啊,我看着骆蔻蔻懊恼的样子,问:“你什么时候和人开房的,我怎么不知道?” 骆蔻蔻把头低得更低了,扭扭捏捏地开口:“就是那天啊,我不是说去上厕所了么,我本来是要去上厕所的,后来看见莫非,越看越觉着眼熟,就一路尾随他了,好吧好吧,是跟踪。我跟着他走出医院,又走了几条街,后来我想,他肯定一开始就知道我跟着他了,总之他带着我来到个偏僻的角落再猛地回头,我被逮个正着。他就直接问我是不是对他有意思,我当时被他这么突然一弄,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索性不要脸到底,说是,哪知道他就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吻我……” 我忍不住打岔:“哇哦,莫老师可真爷们。”接触到骆蔻蔻不满的瞪视后,我连忙捂住嘴,对她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吻完了,他就笑我,说我是一看就是初吻,语气特嘲讽,我不争馒头争口气嘛,就说我是故意装出处女的样子的,其实我早就阅尽千帆了,我当时大概是脑抽加上那会心情一直很不好,在得到他不相信的嘲笑后,就、就邀请他去开房一试了。” 我说:“你那不是脑抽,你根本就是脑残。” “去你的,”骆蔻蔻瞪了我一眼,“本来我那天肯定就那什么了,然后就接到你打来的电话,告诉我许纯水的事,我哪里还有心情,就跑了,后来就是暑假,再后来,就是昨天又碰见了,我当时还侥幸地以为他早就忘记我了呢。” “所以你们昨晚去做什么了?完成未完成的事?”我好奇地问。 骆蔻蔻捂着脸呻吟了声,半晌,她闷道:“没有……他被我一脚踹下床,踢到了那里……就……” 她又哀嚎了声,跑到厕所,关上了门。 我愣愣地看着厕所门,对莫非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但愿,他不会因此造成永久的遗憾。 007 五天后的下午,司徒豫打电话来告诉我卓良醒了,卓老太太也终于放下心,定了明天早上的机票回美国。得知这个消息的我欣喜若狂,但还是得暂且按捺住想见卓良的心,那个晚上,我激动得睡不着觉,躺在床上想象我和卓良见面的场景。 按照言情剧的套路,我应该一大早就守着医院门口,等卓老太太前脚走,我后脚就奔到病房,打开房门的一刹那,阳光如瀑布般倾泻在目瞪口呆的卓良身上。 我热泪盈眶,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卓良也是包含着深情的热泪,我们就这样含情脉脉地对视着,感觉身边的一切都静止了,整个世界安静的像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们向着彼此慢慢走近,然后同时伸手紧紧抱住对方。 这时候,我抽泣着说:“卓良,你好傻,你太傻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卓良摇着头说:“为了你,我愿意傻千回百回,就像那首歌唱的,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我什么都愿意。” 我沉浸在他浪漫的嗓音里,流下幸福的泪光。 想到这里,我惊悚地哆嗦了下,果真是当年看琼瑶剧入戏太深的后遗症。我开始幻想下一个比较韩剧的场景,就这样,折腾到四、五点的时候,我用脑过度,睡着了,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 而事情的发展也和我预期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事实上,当我意识到自己睡过头,赶紧从床上跳起来,胡乱套了几件衣服,认真刷了牙,随便洗了把脸,打开门时,我惊讶地发现,穿着病号服的卓良就站在门外,气喘吁吁地看着我。 我的脑子当机了几秒,愣愣地说:“咦,你怎么来了……” 话刚落音,我就被他整个拽进怀里,大病初愈的原因,他没有很大的力气,并没有像我幻想的情节中那样紧紧地抱着我,只是手搭在我腰上,徐徐吐了口气。 良久,他推开我,径直朝屋里走,边走边说:“我饿了,想吃你煮的粥。” 我哦了声,关上门去厨房淘米,等电饭煲插上,我出来时,刚想说什么,就惊讶地发现卓良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起了,是司徒豫的电话。 “卓良在你那?”听上去他口气并不好,似乎在隐忍着怒火。 “是啊……”我点点头。 “那个疯子,才刚醒不到一天,卓老太太一走,他就抢了我的车钥匙跑了,我就知道他是去找你了,你叫他接电话!” “你等下再打来吧,他现在睡着了……” “叫他接电话!”司徒豫的吼声炸得我的耳朵嗡嗡响,我觉得我要是再说不,他肯定就要暴走了,无奈,我只有坐到卓良身边,戳了戳他,“卓良。” 叫了好几声,他才掀起眼皮来。 我把手机递给他:“司徒豫的电话,他说……”话还没说完,卓良就拿过手机直接拆掉了电池,他往我怀里靠了靠:“我好困,等下再说。” 他就这样靠着我睡着了,刚起床的骆蔻蔻揉着眼睛出来,看到这一幕,先是愣了愣,然后冲我暧昧地笑,退回了房间。 又过了许久,厨房传来粥扑锅的声音,我轻轻拍了拍卓良的脸:“粥好了,先吃了再睡吧。” 卓良深深呼吸了下,点点头。 吃完饭后,我扶着他回房间睡觉,替他压好被角后,我趴在床边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在医院等我去看你。” 他握住我的手,笑得倾国倾城:“我想见你,而且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我就来了。” 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我就来了…… 那瞬间,我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心里因为这句话温暖得塌陷了一大片。 我想,如果这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能让我付之倾城的,只会是他,只有他。 第九章 气球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好像是天上的星星,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实际上内心却非常寂寞,很孤独地在过日子,只有勉强支撑着,才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001 后来我想,若不是司徒豫那颗老鼠屎,那应该是我和卓良一起拥有的甜蜜记忆。事实上,在有些话就要脱口而出的刹那,司徒豫吼声的破空传来,我真心希望有只奥特曼可以从天而降,然后把他当垃圾一样丢到银河系。 我靠了声,铁青着脸去开门,刚一打开门,就感到一阵风掠过,司徒豫看都不看就迎面冲了进来,撞得我踉跄退了几步。 我说:“没长眼睛啊,没看见我在门后啊,没看见我还打着石膏呢!” 司徒豫没理我,径直走到卓良面前,沉声道:“跟我回医院。” 卓良一直闭着眼,假装没有听见。我看着司徒豫吃瘪的样子,心情特别舒畅,正舒畅着呢,司徒豫突然转身朝我走来,跟拎小鸡一样拎着我就往外走,路过客厅的时候,正在喝牛奶的骆蔻蔻瞄了眼我们,然后喷了一地的牛奶。 亏我这时候还有空冲她嚷嚷:“奶奶的,你乱喷什么,地毯很贵的知不知道!” 司徒豫把我丢到停在门口的出租车后座,自己坐到了前面,司机大叔被这幕震惊到了,惊恐地瞪着司徒豫半晌说不出话。 这时候,车门再次被打开,黑着脸的卓良坐了进来。 司徒豫从嗓子眼里发出两声怪笑,说:“开车,去人民医院。” 我心里头感叹,司徒豫这招还真是高,但同时,我又对自己在卓良心中的地位由衷感到欣慰。 接下来一路上,都没人说话,车内只有车载电台播报着路况信息。我主要是看卓良和司徒豫的脸色都不好,没敢开口,而那位司机大叔,估计是以为碰到了什么危险人物,一路把车开得飞快,身体紧绷着,就怕旁边的司徒豫会突然掏出把枪什么的。 等到了目的地,我们前脚刚下车,还没来得及付钱,司机大叔就一踩油门,跟小黄蜂似的飞驰出去,司徒豫掏钱的手愣了愣,然后自言自语道:“怎么连钱都不要?” 我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惹得司徒豫和卓良纷纷朝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她怎么了?”司徒豫问。 “不知道……”卓良担忧地看着我。 一进医院,司徒豫就拉着卓良去做全身检查了。我坐在病房里哼着那首《我愿意》等卓良,哼到一半门被人啪地一声推开,殷若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手上拎着几盒类似于保健品的东西,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敌意。 我往床头挪了挪,拿起桌上的杯子假装喝水,其实我心里琢磨的是,她万一要是再跟那晚一样扑上来打我,我好歹还能用这个杯子防身。 正想着,殷若在我旁边坐下,直视着前方,声音冷冷响起:“放手吧,卓良的家人现在都对你恨之入骨,卓良他不可能离开卓家的。” 我握了握杯子,淡淡道:“你跟卓良一起长大,应该比我要了解他,所以,他会不会离开卓家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我偏过头看她,她的眼底划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黑白分明的大眼冷冷和我对视:“那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能耐有多大,我喜欢他这么久,要我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我,我做不到,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人,你们既然这样伤害我,我也不再顾及什么了。”她的嘴角勾着笑,声音透着股诡异。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却忍不住发抖:“如果是四年前的纪桑夏,你和我说这番话或许我会退缩,但是现在我不怕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能活着和你说话完全是因为卓良,我的命是他的,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保护我,也只会更讨厌你。” 殷若的脸一阵发白,她咬着唇还想说什么,门被推开,卓良和司徒豫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闭着眼睛吐了口气。 卓良走到我面前,俊眉微蹙:“又没水,你光拿个杯子做什么?”又淡淡扫了眼殷若,对司徒豫说:“司徒,我想休息下,你身为我的医生,是不是有义务带走我不想看到的人。” 司徒豫瞪了卓良眼,转脸又对殷若做出副笑脸,用行动像我们证明了,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不止是女人。 “殷大美女,陪我去喝一杯怎么样?” 殷若站起身,看看我,又看了看卓良,然后穿过司徒豫小跑着出去了,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我知道她一定哭了。 卓良大概真是累了,躺到床上没多久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给他盖好被子,同司徒豫一齐走出去。 “检查的还顺利么?”我接过司徒豫递来的咖啡。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我隐约看见司徒豫眼里闪过一丝不安,但继而我就发现,那是灯光打在他镜片上的原因。 “嗯,挺顺利的,”司徒豫点点头,“他恢复的挺好。” 听到这句话,我才真正放下心来。 司徒豫忽然用手肘撞了撞我,我不解地转头看他:“什么事?” 他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卓良那么心急的跑去你身边,还和你寸步不离?” “这还用问么……”我的脸不好意思的红了红。 司徒豫斜睨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他是在害怕,害怕你再做什么傻事,他不安心呐桑夏。” 我一口咖啡含在嘴里,愣愣地忘记了说话。 002 卓良醒来已是夜里,鉴于他一天只喝了点粥,我之前特意打电话让骆蔻蔻炖了只鸡放保温瓶里带过来。 骆蔻蔻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莫非,两人脸色都不太好,似乎刚经历一场唇枪舌战。莫非把带来的果篮放下后就去外面抽烟了,他前脚刚走,骆蔻蔻就对着门口呸了声。 我好奇地问:“你昨天不是才把人家踢伤么,怎么今天又跑一块儿了?” 骆蔻蔻愤恨地说:“鬼知道,我今天看卓良回来了,不好再陪你住下去,就收拾行李走人,结果刚到学校门口就遇见他了,嘿,你猜怎么着,这个禽兽居然趁我不注意时拿走了我的学生证,你说这不是盗窃么!可是我心想要是能摆脱掉他,什么学生证,我连身份证都不要了,我就说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大的我们是不可能的,结果他说我把他踢坏了,要对他下半辈子负责……” 我点点头:“你确实该负责。” 骆蔻蔻瞪了我一眼,说:“你没弄懂我的意思么,他是故意那么说的,你知道的,我最讨厌那种缠上后就跟水蛭一样甩都甩不掉的男人了。” 我怜悯地看着骆蔻蔻,觉得她这次多半就要栽在这种男人手里了。 骆蔻蔻把门打开一点缝,张望了会,回头对我说道:“哎,我不和你说了,趁他没注意,我先溜了。”然后,她就和做贼似的踮着脚走了。 我坐在床边剥橙子,刚剥完一个,莫非探头进来望了眼:“骆蔻蔻呢?” 我指了指窗外:“走了。”他调头就走。 莫非一走,我给骆蔻蔻发了个短信,叫她有多远跑多远,因为就刚才来看,莫非的脸色实在很难看。 放下手机,我如往常那样,往卓良那边扫了眼,发现他正睁着眼看我,因为刚醒来的缘故,目光迷离,看上去特别诱人。 我心跳蓦然加速,连忙站起来给他盛鸡汤,卓良喝了一口,皱着眉说:“怎么没味道。” 我说:“哦,司徒豫说你身体刚康复,吃的东西要清淡点。” “那个庸医。”卓良闷声道,在喝了一碗后怎么也不愿意吃完保温瓶里的,无奈,为了不浪费,我只有忍着长肥肉的痛吃完剩下的。 卓良一直看着我,疲惫的神色中透着股满足,半晌,他说:“桑夏,你怎么吃这么慢啊,汤都要凉了,细嚼慢咽不是你的风格。” 我微微一愣,这才惊觉自己超乎寻常的举动,他说得对,细嚼慢咽不是我的风格,我吃饭从来都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把骨头跟摆艺术品似的整齐摆在垫着的餐巾纸上。我认真对产生这种行为的心情想了想,恍然大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大意就是在你爱的人面前你会不知觉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比如明明胃口很大,但吃了一小口就说饱了。以前我觉得这样的人特别矫情,可没想到自己也有成为这样的人的一天。 看出我的窘迫,卓良笑了笑,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你不会是爱上我了,所以才做出这副淑女样吧,虽然我很开心,但我还是爱看你大口吃饭的随性样,多有福相啊。” 他明明全部说中了,却是以这样一种小心翼翼、不确定的口吻。这个对所有事情都那么自信的男子,只有在面对我时,才那么不自信。 我的心微微痛了一下,想到之前司徒豫和我说的话,我抬头对他笑了笑:“卓良,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许是没料到我忽然转移到这个敏感话题,卓良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下,只是对我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的脸红了红,但还是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刚坐下,就被他整个抱进怀里,动作太突然,不小心碰到了还打着石膏的手,我龇牙咧嘴地嘶了声。 “怎么?弄疼你了?”卓良拉开我,端着我的手着急道。 “没有,”我摇摇头,特别痛苦地说,“我倒情愿是痛,这不是快好了么,长肉期特别痒,我又挠不到,真是非人折磨。” 卓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报纸,搓成长条,弯下身来边把长条往石膏的缝隙里塞边说:“我给你挠挠。” 我觉得这个姿势太过暧昧,很容易让人产生遐想,便想阻止他,自己动手。 我刚要开口,只听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司徒豫一脸玩味的上下扫了眼我们,微微咳了声:“你们……未免也太激烈了点吧?” 003 那之后司徒豫看我的目光中总是带着抹别有深意的笑意,让我无时无刻都有种想冲上去给他那张脸一大脚的冲动。我还未付诸行动,他就暗示我如果我敢对他动手动脚,他指不定就一个不小心在卓良的药里加点什么。 这个小人,居然利用职务之便威胁我,我气得牙痒痒,幻想了无数个暴力的画面。 半个月后,我终于可以拆掉石膏,卓良也被批准出院,如此高兴的事,大家都觉得不庆祝一下都说不过去。 所以当天晚上,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钱柜。捆手捆脚了近两个月,此刻我显得特别兴奋,和骆蔻蔻一人抱着一个麦不放手,竟挑些比较奔放的歌来唱,比如《好汉歌》《刀剑如梦》《向天再借五百年》什么的,司徒豫几次想过来抢话筒都被我狠狠地撞了回去,他鄙夷地瞪着我,拿起一瓶酒咕噜咕噜灌下去半瓶,嘴里唠唠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但肯定不是啥好话。 相比于司徒豫,卓良和顾潮声就安静多了,两人都是一脸陶醉地看着我们微笑,我觉得他们一定是被我优美的歌声折服了。 此时正临高潮部分,我扯着嗓子吼出“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时破音了,跟个老母鸡似的忽地拔高了音量,正仰着脖子喝啤酒的司徒豫受到了惊吓,一口酒全喷了出来,边咳边拿手指我,指到一半,他动作就停了,和我一齐看站在门口的那人。 其实我破音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在唱的时候余光瞄到门被人推开,司徒悦站在门口,逆着光的脸看不出表情。 司徒豫按下静音键,疑惑地说:“阿悦,你怎么回来了?” 司徒悦关上门,顺手打开灯,我这才看清她脸色并不好,其实我从前就觉得司徒悦是一个挺单纯的女孩,说得难听点就是胸大无脑,情绪什么的全都表现在脸上,这一点比阴阴的殷若要好多了。 殷若那样的女人,你永远也猜不到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司徒豫把包摔在司徒豫怀里:“我再不回来卓良就要被这个女人抢走了,哥,当初可是你拍着胸脯和我保证的,我才听你的话去温哥华陪妈妈,你现在居然和她打成一片,我到底是不是你妹妹啊!” 难怪这么久都没看到她,原来是被支去温哥华了啊。只是,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司徒豫和她保证了什么。 司徒豫怔忡了会,估计是在想怎么圆下去。瞅准这个空档,一向和她不对盘的骆蔻蔻慢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说:“真是太好笑了,人家俩小情侣恩恩爱爱,还有人这么不知趣非要掺上一脚,以为这是选美啊,谁胸大谁就赢啊,哎,我说,卓良,你有没有这癖好啊。” 卓良始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听到骆蔻蔻这么说,目光扫了眼我的胸,轻笑道:“我喜欢的是纪桑夏这个人,她大或是小,我都喜欢。”我对他做了个鬼脸,我可没忘记,以前他嘲笑我前后不分身体有缺陷这事。 这个话题太过露骨,我觉得要再给骆蔻蔻掰下去,准得往“三”级那块跑。 这时候,司徒豫开口了:“阿悦,这事不是你想要怎样就能怎样的,就是我拿刀架卓良脖子上,他要不愿意也没办法。” 司徒悦指着我对司徒豫说:“可她差点害死卓良!” “你在温哥华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司徒豫皱着眉,下一秒,他的脸上滑过一丝了然,“是殷若告诉你的。” 司徒悦咬着唇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我想到上次殷若在医院和我说的那番话,心里默道,司徒悦肯定被她忽悠的不轻,她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正想着,司徒悦突然指着我问卓良:“她有什么好的,你喜欢她什么?” 这一点大家应该都想知道,不由把目光纷纷转向卓良,只见他先是喝了一口酒,又往沙发上靠了靠,然后把目光投向我,眼里含笑,用我们独处时那种口气,望着我缓缓道:“你啊,长得不漂亮,身材又不好,性格嘛,软弱又好强,不虚心,挺自我,有时候还很任性,遇到丁点大的事情就会化身鸵鸟,恨不得将自己闷死在沙堆里,你小时候你妈都把鸵鸟蛋当鸡蛋喂你是吧。” 众人除了我和司徒悦,纷纷喷笑起来。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把牙咬得咯吱响,心里虽然很受伤,但嘴上不能再忍下去,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闷闷回了句:“既然我这么不好,那你就喜欢别人算了……” “你看,听不得批评、死要面子,又是两条了,”话还没说完,就被卓良打断,我被他说的无地自容,又特委屈,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他笑着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是,即使你身上有那么多不好的,偏偏我只喜欢你。” “有时候,我还得庆幸,庆幸你这么不好,这么不突出,庆幸只有我一个人把你这颗玻璃球看成珍珠,不用担心会有其他人来和我争抢你。” 这番分不清到底是损我比较多还是夸我比较多的话,却让我心里突然一暖,在眼眶打转的眼泪直刷刷掉了下来,不过这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感动。 004 司徒悦咬着唇好一会儿,最后大概是觉得我又哭又笑的声音太过心烦,就推了我一把,我毫无准备,虽被茶几挡着没有摔倒,但膝盖却结结实实地撞在桌角上,我一个哆嗦就要往下跪,卓良和顾潮声一左一右同时跑过来扶着我。 顾潮声问:“姐,有没有事?” 我摇了摇头,扶着他站起来。 卓良沉声道:“我有必要要声明下,谁敢再动她一次,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轻饶,我不是什么君子,不存在不打女人。”他说这句话时看的是司徒豫,其意思再明显不过。 司徒豫也有些尴尬,走过来拽着司徒悦的手往外带:“别闹了,咱能别这么丢人么。” “我是你妹妹,你到底帮谁啊?!”司徒悦猛地甩开他的手,扫视了一周,然后把目光定在顾潮声身上,她的脸上突然滑过一丝冷意,我直觉她要说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果然,她眯着眼笑着说:“我刚才听你叫她姐?我说我哥怎么帮着她呢,原来是因为你……你们姐弟俩真是一路货色,勾引我最重要的两个人。” 顾潮声的脸一阵惨白,嘴唇微微发颤,眼里透着不知所措。 司徒豫冷冷斥道:“住嘴!” 不明所以的骆蔻蔻搭腔:“我说你这人是不是脑残啊,是不是和桑夏有关系的人你都得挨个中伤一遍。” 司徒悦笑了两声,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看来你们大家还不知道啊,呵呵,我没有中伤谁,我说的是实话,这个顾潮声和我哥住一起快两年了,他们两个,可是爱的死去活来啊……” “我叫你别说了!”司徒豫吼了声,握着拳头,看得出他在隐忍自己的怒火。 偌大的室内忽然安静下来,骆蔻蔻愣住了,目光在顾潮声和司徒豫两边扫,而卓良却是一脸淡然,看来他也早就知道这件事。 我可以感觉到,顾潮声的手在发抖,眼神也变得绝望起来,像是被人扒光了丢在街上,脸也越来越白,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速度太快,我甚至来不及捕捉,只觉得那个画面非常熟悉,我一定经历过。 “你们一样自私,”司徒悦居然还没说完,“纸是包不住火的,你们的事要是被人知道,我哥怎么在医院待下去,人家会说他,肮脏、变态……” 啪—— 我的手还保持着扇下去的动作,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发颤:“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伤害的不仅仅是顾潮声,是我,还有你哥哥,如果今天卓良是个女人,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纠缠不清么?” 司徒悦捂着脸愣了愣,没有说话。 “不会是吧,因为你那根本不是爱情,要我说,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和这么多人不解的目光,还能义无反顾的去爱,那才是真正的爱情,顾潮声没有错,你哥也没有错,他们只是刚好爱上的人是同性。” 司徒悦的脸乍红乍白:“这两个根本不能混为一谈,你是强词夺理。” “我看强词夺理的是你吧!”骆蔻蔻冲了过来,顺手把桌上的一瓶啤酒泼向司徒悦。 司徒悦尖叫一声跳起来,瞪着我们说:“你们、你们都是泼妇,我告诉你,今天你们对我做的事我不会忘记,我一定要千倍万倍的还回来!”说完,她就泪奔着跑了出去。 “我操,真是贼喊捉贼啊,今晚不知道是谁撒泼撒到现在!”骆蔻蔻对着门吼。 我看着晃动的门愣了半晌,才回过头,担忧地握住顾潮声的手,他抬起头来看我,眼神恍惚,语里带着浓浓的哀求:“姐姐,我想回家,你带我走好不好。” 我知道,他的情绪已经到了极限,待在这里,只会更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我点点头,跟卓良使了个眼色,他了悟地站起来,说:“司徒,今晚还是先散了吧。”然后转头对我说,“走吧。” 我扶着顾潮声路过司徒豫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抓住顾潮声的手:“对不起……” 顾潮声咬着唇,淡淡抽出自己的手,走出门的时候,我清楚的看见,顾潮声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005 在卓良的默许下,我把顾潮声带回了家,但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再开口,两眼空洞的望着前方,就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娃娃。 我想,他心里这道坎还是得自己迈过去,谁都帮不了他。于是便和他说了晚安,轻轻带上房门。 卓良正在客厅打电话,听到动静,他抬起头对我招了招手,然后把电话塞到我手里:“司徒的。” “顾潮声他怎么样?”刚把电话放到耳边,司徒豫就着急问道。 我顿了一下,实话实说:“很不好。” 电话那头的他似乎碰倒了什么东西,头一次,我在这个男人的声音里听到了慌张:“我现在就过去,我……” “你来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我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实。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顾潮声他会……”突然,司徒豫顿了顿,欲言又止,“你把电话给卓良,我有话和他说。” 真是莫名其妙。 想是这样想,我还是把电话递给了卓良。 卓良看了我一眼,走到阳台上,还顺手关了门,这更把我的好奇心激得满满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让我知道啊。 过了一会,卓良打完电话,对我说:“桑夏,你先睡,我去司徒那一下。” 我不乐意了,皱着眉道:“你身体才刚刚好,又这么晚了,哪能到处跑,司徒豫真不懂事,亏他还是医生呢,不行,电话给我,我骂的他连娘都不认识。”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卓良一双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亮晶晶的,里面闪烁着笑意。 我愣愣,昂着头反驳:“我什么时候没关心过你了,我何时何地都在关心你好吗?” 卓良忽然弯下身,双手环住我腰,下巴搁在我肩上,半晌,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桑夏,能听见你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 我的脸又开始烧了起来,难怪人家会说,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脸红心跳的频率也会增加。 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气不打一处来,他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会有些难,可是,你不用很喜欢我的,你只要把对宋楚予的喜欢的十分之一给我就好了。” 我当时是被他这样对我没有信心的话煞到了,不然也不会说出“我可能永远无法像爱宋楚予那样爱你”这番话来。 卓良身体僵硬了下,然后他把我拉离怀抱,看着我的眼,一字一句地说:“没关系,我等你,人家都说日久生情,一辈子那么长,总有一天我会拥有你完整的爱。” “哪怕是等到我们老的走不动路的时候?” “哪怕是躺进棺材前的一刻。” “你就那么容易满足啊,这真不像你。”我虽然感动,但口气仍免不了酸酸的,没想到当我不再对他的感情退缩时,他会变得如此患得患失,这让我反而不能那么轻易地将“我爱你”说出口,我倒是希望他和之前一样,对我步步紧逼。 时隔不久,我在谈心的时候将这样的想法告诉骆蔻蔻,她说:“傻瓜,卓良他是太在乎你了,以前你对他总是若即若离,现在忽然这么热情,换做是谁都会有一个适应期的,加上雪山上差点失去你这件事,更是让他不敢逼你太紧……你啊,就像他牵在手里的气球,拉的太近怕你感到压力,放的太远又怕你会飞走,你们两个,到底是他爱的比你深,否则,患得患失的那个就是你了。” 一番话,将我说的哑口无言。我一直以为自己将什么都看得透彻,但其实,我什么都不懂。不懂卓良,不懂爱。不懂爱情这杆称,永远无法平衡,爱的最深的那个,最是卑微。 006 那天的后来,卓良还是出去了,回来时什么也没说,跟我就顾潮声和司徒豫的事聊了会后,就去睡了。我这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和童话一般,虽然美好,却,不幸福。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中,我隐约像是听见顾潮声那边的门开合的声音。 而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起来上厕所,却被站在客厅飘窗前的那个背影吓得差点失禁。我捞起沙发上的枕头就砸过去:“司徒豫,你夜闯名宅啊!” 他回头,金丝眼镜遮去了眼底的悲伤,只有浓浓的疲惫,他面无表情地看我,伸出食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这才想起顾潮声在这里,以他们俩目前的状况来看,司徒豫应该是偷偷来,没让顾潮声知道。 我几步跑到他面前,拉着他站到阳台上,皱眉小声道:“不是让你别来么,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 他没说话,靠在护栏上,揉了揉额头。 “你怎么进来的?”卓良昨晚在玻璃墙那边睡的可沉了,不会是他开的门。 “这房子,本来就是我家的产业,是我借给卓良住的。”司徒豫淡淡地说。 我的气势立马弱下去九成,原来他才是大房东。 “那什么……”我挠着头对他傻笑,“你自便哈,还没吃饭吧,那一起吃吧。”说着,我就往外走。 司徒豫拉住我,鄙夷地扫了我一眼:“你还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先走了,顾潮声,麻烦你照顾了。” 我忙不迭迟的点头,就差没哈腰。 目送司徒豫走后,我去看顾潮声,刚打开门,我就怔了下,顾潮声正端坐在床上,看来已经醒了一段时间。 “他走了?” 顾潮声开口就让我愣了几秒,傻兮兮地回了句:“啊?”这个音节刚碰出口我就想到,他说的应该是司徒豫,连忙点点头。 看来他早就知道司徒豫来了,这两人还真是纠结,明明都想见对方,却一个不敢让另一个知道,另一个知道了也不戳破。我被自己绕得有点晕,安抚了顾潮声几句,就回房继续睡回笼觉。 可是我没想到,就是这一觉,竟然睡出事来。 顾潮声不见了。 他在我睡着的时候,形单影只的走了。 我开始以为他只是去楼下散个步,可是从上午等到下午他都没有回来,打电话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这才意思到问题的严重性,哆哆嗦嗦地给司徒豫打了个电话。 司徒豫在电话那边冲我吼:“你给我听着纪桑夏,如果顾潮声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你!”然后他就摔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心里那个委屈啊,顾潮声那么大个人,自己要走谁也拦不住,况且他还是在我睡着时走的,我心里也急的跟那什么似的,现在还要被司徒豫吼,也不想想顾潮声是因为他妹妹才弄成这样的。 卓良摸了摸我的脸,安慰道:“司徒他是太急了才这样,你别在意。” 我没好气地点点头。 那一夜我们都没有睡,不停地互相打电话问,该找的地方也都找了。第二天天明的时候,我正跟卓良商量着要不要去报警,突然接到了顾潮声的电话。 我说:“你这死小孩跑哪去了啊,也不留个字条什么的,是不是要急死我们啊。” “对不起,姐,”顾潮声抱歉地说,“我现在在笔架公园,你一个人来好不好……不要告诉司徒豫。” 我赶到笔架公园,找了一圈后,就看见顾潮声抱着双膝蹲在一个废旧的车棚外,歪着头枕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连忙跑过去,手刚搭上他的身子,就感到一股凉意从掌下传来:“你身上怎么这么凉。”我脱下外套披在他的身上,顾潮声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眼睛出神地盯着一旁的纸箱。 “姐,”许久,顾潮声才开口,声音飘忽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在这养了只受伤的猫,昨天我来看它,它不见了,我等了一天一夜,它都没有回来……” “呃,也许它跟别的伙伴走了,也许它被其他好心人收养了?” 顾潮声转过头来看我,眼里蒙着厚厚的一层水雾:“老人家都说,猫是一种很灵性的动物,因为怕爱它的人伤心,每当它将死之际都会选择离开,在某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死去。” 我看着他的眼,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是,姐,我们就当它没有死,就跟你说的那样,当它在别的地方,幸福的活着,好吗?” 我愣愣地点点头,顾潮声脸上露出满足的笑,那种……像是心中的大石头忽然消失的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突然慌起来,好像,好像下一秒,他就会随着这春风消失一样。 “你……” 我刚一张口,顾潮声就闭着眼倒了下去,“咚”地一声,像是砸在心上。 007 在不远处等候的卓良听见我的叫声后冲过来,将顾潮声送去了医院。万幸,司徒豫告诉我们顾潮声只是着了风寒。 想起那一幕,我仍然心有余悸。 回想起司徒豫激动的样子,以及卓良和司徒豫偷偷摸摸的样子,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他们,一定有事瞒着我,而且这件事和顾潮声有关。想着想着,本来应该去水房打水的我在无意识中走到了司徒豫的办公室前,我敲了敲,里面并无反应,便把手搭在门把上,试探性的一扭,竟然开了。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司徒豫的桌子前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 忽然的开门声让我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身子,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看向来人。 司徒豫看见我时,愣了愣,目光游移到桌上的狼藉,关上门,走到我面前,沉声道:“你在找什么?” 我咬着唇沉默了会,说:“顾潮声……他不是仅仅得了风寒那么简单吧……他到底怎么了?” 司徒豫静静地看着我,外边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良久,他重重靠在门上,低垂着眼,像只斗败的公鸡:“心脏病,先天性心脏病……” 恍然间,我的眼前出现短暂的黑暗,那片黑暗中,我像是个局外人,看着一年前重遇卓良的那个夜晚,我坐在司徒豫的车内,默默听他们讨论司徒豫一个得了先天性心脏病的人,他们的话一字一句的撞击着我的耳膜,如此清晰。 “我是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根治。” “除非出现奇迹。” “还有多久的时间?“ “不知道,长则两三年,短的话……” ……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他们说的是顾潮声。 从司徒豫办办公室出来后,我的耳边一直回响着他的话。 “瞒着你,是顾潮声的意思,至于为什么,你应该清楚,所以我希望你即使是知道了也请装作不知道,就当是……完成他的心愿吧,他……” 我们都知道,顾潮声这个病,是说没了就没了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走到了病房前,顾潮声已经醒来了,看到我时,神色有些紧张:“我……” “医生说你得了风寒,挂几瓶吊水就没事了。”看出他的窘迫,我连忙开口,为的是让他安心,听我这么一说,他的神色果然舒缓了许多。 看着他这样,我的心里涌上一片难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怕他看到,连忙转身端起桌上的杯子,背对着他道:“刚才有只虫飞进去了,我去洗洗。” 关上门的刹那,我几乎是跑着到了水房,然后一边接水一边嚎啕大哭,旁边的人纷纷转头看我,一位老人大概以为我刚遭遇了什么生离死别,柔声安慰:“小姑娘,逝者已矣,留下来的人还是要好好生活。” 佛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乃人生七苦。 你看,人就是如此渺小,在苦难面前,除了坚强,只剩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