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告别 这一次愿你能够一生一世。 01 你想怎么闹这场婚礼 这是赵珍珠生平参加的第二场婚礼。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参加的婚礼是邱珊珊与李多乐喜结连理。那时,新郎李多乐找到巧克力工匠,为贪吃的新娘邱珊珊准备了一个可以吃的婚礼,舞台、麦克风、桌子和凳子都是巧克力做成的,感动得现场的所有女生全部流泪。 嫁男当嫁李多乐,几乎成为了全场女孩子的共识。 唯有赵珍珠曾坚定不移地相信,她此生只愿嫁给周青盟。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无论多大的伤害、多深的痛苦,她都愿意承受。 可现在,她却来参加他的婚礼。 她并未受到周青盟邀请,而是一封请柬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住址处的信箱里,不知道是谁邮寄来的。 “恭请光临新郎周青盟先生与新娘凉美小姐大婚喜宴。” 胡珀开着出租车载着赵珍珠去参加婚礼。他已经习惯了出租车司机的生活,从早到晚穿梭在城市的繁华与荒凉之中,与无数的人相遇和告别。宁静、重复的生活让他的脸早早褪去了年轻与张狂,慢慢只剩下疲惫与忍耐。 路上,他一直在绕圈,他深知这个时候哪里最拥堵。若不是一直靠着车窗,两眼无神望着窗外的赵珍珠忽而出声道:“别绕了,我不想错过他的婚礼。”恐怕胡珀会将这短短的路程绕成无法抵达的距离。 说完,赵珍珠的眼眶微红,脸色更加苍白。这一年来,她的头发长了,遮住了左耳下方的海星纹身,仿佛变回了她与周青盟初恋时的模样。 胡珀无言,只能依言载着她去陆城东边的高塔。 高塔酒店大堂里放着周青盟与凉美的巨幅婚纱照。他们在海边相拥,婚纱的长裙摆被海水浸湿。赵珍珠站在这里发了一会呆,她注意到海报的角落生长着团抱的蓝色小花,这是夏城独有的夏花。夏城是以前她和周青盟和好如初的地方。 “我想在你的心上种满漂亮的花朵,那样你就不会再轻易悲观。”誓犹在耳,如今她却只是一个落寞的旁观者。 胡珀掰响手指关节,仿佛被注满愤怒的气球,低吼着:“珍珠,今天你想怎么闹,我一定奉陪到底。” 他们是过命的交情。她为他挨了一刀,他也帮她受了一刀。当她离开周青盟,当邵曦晨离开他,他们就像是全世界仅剩的最后两个人类,在无尽的孤独里依偎取暖,像野兽一样互相舔着伤口艰难痊愈。 赵珍珠深吸一口气,看着胡珀怒发冲冠随时搏命的样子,摇了摇头:“电梯到了。我们上去吧。” 她快走几步,挤进正要合上门的电梯,多亏电梯里戴着飞行员式墨镜的男人及时按住开门的按钮。 “谢谢。”她伸出手正要按下顶层的按钮,却发现这层的按钮是亮的,“您也是去参加婚礼吗?”如果是凉美请来的宾客,她想旁敲侧击问问她的情况。目前为止,她对新娘一无所知。 男子用鼻音“嗯”了一声,微抿的唇角微微下垂,似乎提到这件事便有些不满。 胡珀这时也已经走进了电梯,还在继续蛊惑赵珍珠大闹婚礼:“珍珠,要不,我待会冲上台痛揍周青盟一顿?还是,我把酒泼到这对狗男女的脸上?” 赵珍珠不知陌生的男人是敌是友,毕竟他也是宾客之一,她尴尬地咳嗽一声,示意胡珀停止高谈阔论,这里毕竟有外人。 胡珀正在气头上,见她从收到婚礼请柬开始,就是这样一副凡事忍耐的样子,更加心疼她受了委屈,嗓音猛然提高:“珍珠!你怕什么!有什么事我帮你顶着!你只管闹,只管发泄!难道说,你真心祝他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他的眼神锁定她,她却时不时不安地瞟一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墨镜男。这时,激动不已的胡珀也察觉到自己不该在人前说这些,便凶恶地瞪了那男人一眼,算是警告他不准多言。 男人收到胡珀凶狠的眼神,无所谓地扬起嘴角奇怪的笑容。 “叮。”顶层到了。 男人信步走出电梯,踏出第一步时蓦然回头,对胡珀丢下一句令人玩味不已的话:“我支持你在电梯里的提议。” 胡珀眼睛一亮,“嘿嘿”冷笑,与赵珍珠并肩走向“战场”:“看吧,原来不满的人这么多,这场婚礼注定没有好结果。” “胡珀,你不要闹。”她的语气里已带着一点哀求的意思。 宾客云集,她的视线直抵站在门口迎宾的周青盟。刹那间,所有的人都变成黑白色,只有他仍是彩色的,鲜亮地活在她的世界里。 过去一年,她曾费尽心思忘记他,对他避而不见,对他不闻不问。可此时此刻,她才发现,一切徒劳无功。刻意的遗忘只会让记忆更深刻。 她屏住呼吸打量他当新郎的模样,他比以前胖多了,像朵柔软的棉花糖,眉眼间写满温柔和幸福。 这与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截然不同,那时的他瘦得像个幽灵,拦住在超市购物的她,甚至跪下。她尖叫着让他滚,用周围可以拿到的一切商品疯狂地砸向他,他没有躲,就算一个沉重的酸黄瓜罐头砸中他的额角,留下清晰的血迹,他仍然是抬着头极其卑微地望着她,祈求她的原谅。“珍珠。我不能没有你。” “先生。请先起来。”闻讯而来的保安竟然拉不起看似瘦弱的他。 “小姐。请冷静。”五大三粗的保安也拦不住发狂的她。 他们的对峙如有深仇大恨,直到胡珀从停车场跑来,一脚踹倒周青盟,再硬生生地把赵珍珠拉走。 那之后,时间拖沓地走过一年。 她逼自己喝水、吃饭、睡觉、读书、散步,终于稍有生机,以为自己算是坚强,恢复得算是快速。没想到,他早已开始了新的生活。当初那一句差点撬动她心的“我不能没有你”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他哪里是无水之鱼、无根之萍、无家之人?他分明过得万事如意。 倒是她,把这场爱想得太过伟大,被眼前的现实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痛得眼冒金星,喉头吞血。 02一千三百一十四元 过往的爱情轰隆隆在脑海中被碾碎成渣滓。赵珍珠头痛欲裂,蹒跚地退了一步,在心中冷嘲自己到底来干什么? 是想看看他真的结婚了吗?还是以为他在使用激将法?是想证明自己很大度,已经走出过去的阴影?还是怀着恶意来看看新娘是谁? 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干,她只是想来看看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过得好,她会难过,过得不好,她也会难过。 周青盟正殷勤有礼地给前来贺喜的宾客发烟和喜糖,时不时和新娘柔声细语交谈,眼神如琉璃般剔透,如温泉般温暖,看上去哪有一丝将就?好像他娶的正是已有的人生里最梦寐以求的女人。 “他要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也就算了,啧啧,居然活得有声有色。”胡珀看得双眼直冒火光。 他正要大步上前大闹一场,赵珍珠却比他还快上前,走到了周青盟面前,怀着复杂的感情简单地道出两个字:“恭喜。” 周青盟一愣,望向凉美,仿佛他不认识她,在询问她知不知道。凉美也是一愣,但是马上露出甜美的笑容,伶俐地递上一盒心形喜糖:“谢谢您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平心而论,凉美不美,五官平淡,且难掩脸上的雀斑,只不过圆脸上的笑容却是无懈可击,幸福得惹人嫉妒。 “珍珠!冷静!我稍后向你解释。”赵珍珠这时才看到站在周青盟身后如临大敌的李多乐。李多乐压根就没想到消失这么久的她会主动出现,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好像不愿意在此时此刻此地看到她。 周青盟隐约听到李多乐压低的声音,疑惑地看了一眼他们:“多乐,你的朋友?” “不用了。我没兴趣。我马上就走。”这一年,赵珍珠也一直避着李多乐,因为他作为周青盟的好友,一直在帮他求情。 赵珍珠接过喜糖,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里面有一千三百一十四元,寓意一生一世。凉美道声谢,准备接过来。赵珍珠避开她的手,执意递到周青盟面前。 周青盟脸色一僵,显然不喜她不给新娘面子。但这是他们的大喜之日,他只能含笑接过来,手指的触感告诉他这算个丰厚的红包。 他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解,望着已经转身离去的赵珍珠,连谢谢也忘了说,似乎哑口无言。他低头打量这个红包,右下角写着一句“这一次望你能够一生一世”,墨黑的字迹淡淡晕开,似被水浸湿过。落款是“赵珍珠”,看到这三个字,他的呼吸忽而一乱,他的身体有反应,大脑却仍是空白。 “青盟。她是?”凉美靠拢周青盟,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不知为何觉得不安,直觉告诉她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她的婚礼危若累卵。 “你们俩小心。该死。保安去哪了!我不是说过严禁媒体进场吗?”李多乐打断两人的交谈,因为他已认出人群中多了一张记者的面孔。由于游戏公司常和媒体合作宣传,他与许多记者都打过照面。 凉美闻声一惊,站前一步,娇小的她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把周青盟护在身后。 记者正在采访一位长发披肩的年轻女子:“请问您是哪方的亲友?对这场婚礼有什么看法?” “啊。你是采访我吗?”女子激动地用手梳了梳头发。“我是小美的高中同学,我挺羡慕她的,没想到她能够找到这么优秀的男朋友,听说白手起家赚了不少钱,而且人要是瘦下来肯定很帅。我现在只想抢到新娘的捧花,沾沾小美的运气!” “哦?”记者诡异地一笑,“请问您知道新郎是凉美小姐工作的精神疗养院的病人吗?” “什么!”女子捂住红唇,显然是不敢相信,随即释然,“我就说嘛,小美这么普通,怎么这么好运?”接着马上拿出手机,“啪啪啪”打字神速,一下子就把这个劲爆的消息传遍了认识的人。 凉美身边的伴娘为难地看着手机上的新消息,犹豫地把手机递给她。 高中同学的微信群赫然炸开了锅,在婚礼现场和有事不能来的人都在热烈讨论凉美怎么嫁给一个精神病人。 周青盟察觉凉美看过手机后笑容变得不太自然,就关切地看向她,握着她的手加大了力气。“我没事。”她莞尔一笑,让他不用担心,然后她照样高高兴兴地迎接宾客,不顾某些人幸灾乐祸的目光。 她穿着累人的高跟鞋和紧身的婚纱,坚持挺直背,作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 谁都没有注意到人群中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嘴角逸出一抹痛快的笑容。记者越过人群与他对望一眼,他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双手插在口袋里,坦然地看着即将开场的闹剧。 李多乐正欲把记者赶出去,没料到一直在捕捉婚礼细节、正拍摄宾客的婚庆公司摄像师,突然把镜头转向他们这一方,他竟然也是混进来的媒体工作人员。记者挤到凉美面前,举起话筒,问:“凉美小姐,我是‘陆城在线’的网站记者林东,你们的爱情故事非常动人。请问,当别人对精神病患者避之不及,唯恐他暴起伤人的时候,为什么您却毅然下嫁于他?是为了他在天堂游戏公司的股份,还是您在精神疗养院当护士的期间,真心爱上他了吗?” “我当然是真心的……”凉美从未在镜头前被采访过,立刻着急地表明心意,接着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急得直冒汗,只能紧紧地抓着周青盟的手,不停地重复这一句话。 李多乐马上出声提醒她:“不要理他们,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会剪成自己想要的效果。” 记者含笑道:“李多乐先生,据我了解到的消息,约一年前,周青盟先生主动把所持有的公司股份无偿转让给公司合伙人,也就是您。但是他患病入院之后,您又主动把所有的股份无条件归还给他。您对待朋友的做法非常让人敬佩,能请您谈谈对这场婚礼的看法吗?” 李多乐绷着脸,伸手把话筒打向一边:“无可奉告!这里不欢迎你们,请马上离开!” 记者顺势把话筒递向周青盟:“周青盟先生,听说您失去了部分记忆,这对您的工作有影响吗?还有,虽然您已痊愈出院,但是您会担心您可能反复发作的病情威胁到您的婚姻吗?” 截至目前一切顺利,记者已经在心里喜滋滋地想好了标题,《贴身护士毅然下嫁多金精神患者,为情为财扑朔迷离》。 03爱你至深却已缘尽 此时,正欲离开的赵珍珠身形一滞,完全懵了。 她以为周青盟刚刚的陌生是故意针对她的,她以为他是装作不认识她,没有想到他是真的不认识她了。她真的不知道,他曾病重得住进了精神疗养院。 因为自己的病情,周青盟一直自卑,甚至拒绝过凉美的求婚,可是在凉美悉心的照顾下,他一天天好起来,妄想自己可以过正常的人生。可是,记者的话残酷地击碎了他的幻想。他在镜头面前惊慌失措,仿佛无处遁形。 赵珍珠不由自主地转身,冲到记者面前,挡在周青盟面前,悲愤地吼出:“够了。他好不容易痊愈,你们还想逼疯他吗?”这一切,完全出于本能。当她发现记者兴奋的目光,当她发现话筒已经递到自己面前,被记者问道:“这位小姐,请问您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袒护新郎?难道……”她才猛然清醒过来,心里充满了苦涩的滋味。 她竟然在帮他捍卫别的女人的婚礼吗? 这时,一直蓄势待发的胡珀冲过来拦住喋喋不休的记者,甚至作势要砸烂摄像机,同时吼道:“珍珠,快跑。” 与此同时,婚礼现场变得一片混乱,不少围观的人看得津津有味,纷纷拿出手机拍摄视频。 胡珀提醒了赵珍珠,她慌不择路,蹒跚地朝电梯的方向逃窜。 记者仍在身后大声喊:“这位小姐,您清楚周先生患病的内情吗?据传,他是因为受到情伤才患上重度抑郁症,甚至常常出现幻象和自残行为。医生必须把他绑在床上,打入大剂量的镇定剂才能制止他的自残。” 赵珍珠紧张地看着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不停地戳着电梯的按钮。 “叮。”电梯门开。 她正要进去,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再度出现,适时长腿一迈,挡在门口,意犹未尽地说:“何必走呢?来的时候,你和你的朋友不还信誓旦旦地要大闹婚礼吗?现在机会来了,难道你要当缩头乌龟?” 他的阻拦为采访争取到宝贵的时间,记者缠着胡珀,摄像师疾跑过来拍摄赵珍珠,因为跑太急,刹不住脚,镜头直接撞向她。 赵珍珠捂着头的指缝流出鲜红的血。墨镜男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她这么瘦,几乎只剩下骨头,硌得他手疼。他不由把声音放轻:“还好吗?” 流下来的血渗进赵珍珠的眼睛里,她看到的世界一片血红。她本来就虚弱,经这一撞,更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要飞走了。 男人看她的脸色如此糟糕,回头瞪了一眼莽撞的摄像师,虽然他戴着墨镜,不想让人看清他的脸,摄像师也看不到他凶神恶煞的眼神,但却打了个冷战,怯怯地道歉:“方先生,对不起。” “方先生?”几欲昏迷的赵珍珠听到摄像师好像与他相识,想到这一切闹剧可能与他有关,勉强支起身,追问不停,“你是谁?你是何居心?看到一切乱成这样,你满意了吗?”咬牙切齿的她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向这个不认识的男人,最终她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素材够了,让林东带回去,再让他编辑好发到网上。”墨镜男望一眼不远处被胡珀缠住的记者林东,对正在擦拭摄像机上的的血迹的摄像师吩咐道,然后横抱起昏迷的赵珍珠,走进电梯里,直线下降离开了喧嚣的顶层。 离开高塔时,他在酒店前台留言,若有人问起来参加顶层婚礼瘦瘦的白白的女孩,请到附近的陆城中心医院找她。 来到医院,他明显讨厌这股气味,一路屏着呼吸,实在憋不住了才小心地呼吸一口,继续皱眉向前狂冲,径直撞开外科主任的办公室。 外科主任是位经验老到的老医生,名望极高,平日里已极少亲自就诊了,看到有人莽撞地抱着病患冲进来,眉头一皱,但看清楚是谁之后,立刻变得满脸慈爱:“蓝调,你这臭小子,急什么急?回国了也不经常来看我,在你小时候,我白白照顾你了。”再看到赵珍珠头上的伤口,他担忧地看向戴着墨镜的方蓝调。 方蓝调知道他在猜什么,小心地把她放在座位上坐好:“宁叔,放心,不是我做的。就算我遗传了那个人的暴力因子,我也有足够的自制力不沦为他那种人。所以,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说完,他有些愧疚地看着受伤的赵珍珠。如果不是他拦在电梯口,也许她不会被撞伤。他恨这场婚礼,但不包括她,毕竟她也是这场婚礼的受害者,从今天的情况判断,她好像是新郎的前女友。 药水一沾到伤口,赵珍珠就吃疼醒来,茫然地看着面前和蔼的老医生。 方蓝调见她醒来,脸上的担心迅速褪去,恢复冷冷的样子,房间的温度似乎骤降好几度。他不欲多作停留,对宁医生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你!站住!”阻拦他的声音很微弱,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坚持。 他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下,直到听到身后椅子和人一起摔到地上的声音,他才脚步一顿,有些怜悯地回头看着地上狼狈的赵珍珠。 “有何贵干?” 赵珍珠觉得头有千钧重,努力地抬起来,问:“是你找记者来的?我警告你!不准播出来!否则我在医院里也要告他们!” “咳咳。”她抹一抹溢出来的血,半张脸都是血红血红的,像个恐怖的女妖,“我告诉你,我尽管身体不怎么好,告起来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直白的威胁,让正要扶她的宁医生顿生犹豫。 方蓝调一步一步走到赵珍珠面前蹲下来,近距离看她,染血的眼神狠得让他呼吸一滞,这个不堪一击的女孩居然让他产生一股敬畏之情。再联想到她的身份,他笑着摇摇头,冷漠地讽刺她:“如果我没猜错,新郎是你的前男友?” “与你无关。” 倔强的样子让他的心里涌起莫名情绪。他伸手拿了一张纱布,细细地帮她擦净脸上的血,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庞。他故意提醒她:“可是,他忘了你。” “他忘了我,我自然也会忘了他。”她的眼眶蓦然潮湿,却不肯掉泪,嘶哑地继续说,“但我不会让人伤害他。” 真是个疯子加蠢货!因为她太疯太蠢,他竟然有点生气,扔掉染上血渍的纱布,站起身,粗暴地把椅子扶正,再去轻柔地扶她。 她打开他的手,自己扶着椅子艰难地坐上去,气喘吁吁:“如何?你同意这笔交易吗?” 方蓝调盯着她执着的脸沉吟半晌,而后示意宁医生继续帮她包扎伤口,同时在她面前拨给自己的秘书:“董秘书,联系陆城在线的新闻部主任,让他不要发布林东今日采访的婚礼视频。作为交换,我们会增加在该网站的广告投放量。” 挂掉电话,他对她说:“你赢了。但我要告诉你,就算你要告记者,他们赔不起我赔得起!”此时,他眼眸一暗,似是想起什么,一字一字地强调:“你记清楚,我退步,不是因为你的威胁。” 看到事情解决了,赵珍珠瞬间放松不少,但心里的疑惑争先浮出来。听他打电话的样子,他不是陆城在线的记者,既然不是记者,不是想吸引眼球,不是想提高点击率,那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破坏别人的婚礼? 她问,他却不答。他不必向她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她猜疑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宁医生吩咐护士进来给赵珍珠安排一张病床,留院查看几天。 走出医院的方蓝调摸出口袋里鼓鼓的红包,如同握着一块灼热的火碳,这本来是他要送给新娘的红包。红包上写着一行字:“爱你至深却已缘尽。” 就算他大闹婚礼,她也还是嫁给了另外的男人啊。 04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胡珀费了一番功夫才查到赵珍珠被人送到陆城中心医院,找到她时,她已经睡着了。 他尽量轻手轻脚不吵醒她,看了看病房的环境,这间单人病房就像个配套齐全的宾馆套房一样,电视、冰箱、游戏机什么都有,而且特别大,比一般的四人病房还要大,重要的是空气流通,一点没有医院的药水味,反而传来了窗外花园的阵阵清香。 赵珍珠睡得不沉,梦里还是一团糟的婚礼,没多久就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胡珀鼻青脸肿的样子,有点好笑,笑一笑又觉得心酸。 今天,久未动手的他为了她再次发飙,打完记者打宾客,去抢周围拍视频的人的手机,逼他们删掉。 “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把婚礼闹得一塌糊涂。”他起先是替赵珍珠仇恨周青盟的,却没想到周青盟生了这样严重的病。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折磨是相互的。 “婚礼有继续进行吗?” “后来警察来了,要带许多人回去做笔录。新娘子,叫凉美还是凉丑的,站出来说麻烦给她一刻钟的时间,马上就到正午了,她还是想把婚礼举行完。对了,今天太混乱,你没见到晓泉吧?他是花童,在他献花的时候,主持人让他说几句祝福的话,他把花丢到地上,说‘刚刚我听到珍珠姐姐的名字了,她肯定是回来找我哥哥的。等我哥哥想起了珍珠姐姐,肯定会和她在一起的’。然后……”胡珀担心地看了赵珍珠一眼,继续说,“然后周青盟扇了晓泉一巴掌。周爸周妈就开始在台上安慰姓凉的,我看他们以前很喜欢你,不过因为周青盟住院的事,好像对你有点不满,现在对姓凉的比当初对你还好。今天这么乱,姓凉的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继续完成了仪式。” 他说完,本来以为赵珍珠会流泪,却没想到她一脸平静。 “她是个好女孩,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周青盟会娶她了。”她闭上眼,语气透着深深的疲惫,喃喃着,“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胡珀有点不忍心让她面对接下来的局面,但是李多乐就在门外等着,看上去没什么好事。 “李多乐想见你。” 赵珍珠睁开眼睛,说:“让他进来吧。我想知道,这一年,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李多乐走进来先说了一句对不起:“对不起,许愿。对不起,赵珍珠。” 经他提醒,赵珍珠想起自己原来有两个身份,而这两个身份都和周青盟相爱过。 十八岁时,名叫赵珍珠的她为了换取母亲林丹袭的治病诊金,凭着与母亲相似的脸,毅然投入母亲初恋情人许南望的怀抱。许南望让她改名为许愿,送她进陆鸣大学读书,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他就在当夜匆匆离开。她安然无恙度过了一年。这一年,虽然背负秘密,她仍无可救药地爱上大学同学周青盟。她害怕许南望随时回来践行当初约定的事,可没等到许南望,却等到了许南望的儿子许渊挟着盛怒找上门。他用她和他父亲的事情逼她主动离开周青盟。而最后,胡珀报警,许渊和许南望因为非法生意落入狱中。 胡珀鼓励她可以重新做回赵珍珠,对外宣称许愿已去美国。她大胆地听从了他的建议,以全新的身份重新接近周青盟。然而周青盟对着神似许愿却名叫赵珍珠的她全无好感,他一边忍受着思念的折磨,一边把对许愿的怒气都发泄在她的身上,同时又无法不受她的吸引。这样复杂的情绪逼得他的精神濒临崩溃,在邱珊珊的婚礼上,赵珍珠发现他在吃抗抑郁的紫色药丸。为了解开他的心结,她重新化身许愿出现,说清楚两人之间再也不可能在一起,她此次离开将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暴怒的周青盟将她禁锢在湖边的小木屋里,幸好胡珀把她救出来。她再次做回赵珍珠,对木屋里发生的事绝口不提,并带周青盟去夏城疗养。当周青盟被夏城的一切所感动,决定彻底忘记许愿,和赵珍珠好好在一起,却发现她怀孕了。而赵珍珠无法对周青盟解释这个孩子是她以许愿的身份和他在小木屋时有的,导致他为了和身为赵珍珠的她好好在一起,瞒着她伤害了这个来源不明的孩子。 正是这个永远失去的孩子,让无论是许愿还是赵珍珠的她都无法再和周青盟在一起。 如今,她已经二十二岁了,正值普通女孩子大学毕业,准备雄心勃勃步入社会的年纪,她却仿佛看透了余生里漫无边际的荒凉。 病房里,李多乐甚至不敢看赵珍珠的眼睛,他避开她的眼神,斟酌着字句,因而说得很缓慢,让每个字都像一把刀,缓缓地插入心脏:“你还记得你们刚分开的时候吗?青盟得知你原来就是许愿,每天都来找你乞求原谅,却总是被你赶走或是被胡珀揍昏。后来,他再也没来找你,不是因为他死心了,而是因为他的病情加重了。你知道他一直遵医嘱服用抗抑郁药物。可后来,这些都没用了,他开始出现幻觉,记忆开始混乱,有时候他以为他仍在大学里和许愿谈恋爱,有时候他又以为他从来没有做出过伤害孩子的事,开心地哄着洋娃娃。你没有看过他抱着洋娃娃哼歌的样子,连我都躲到洗手间里去哭。所以,我只能把他送进精神疗养院。” 说到这里,李多乐已经哽咽:“你知道吗?他难得有清醒的时候,一直问我,许愿来了吗?赵珍珠来了吗?他很渴望你能来看望他。医生也说过,他这是心病,只要你能来看望他,他治愈的希望就大多了,难度也减轻了。可是,你对我和他都避如蛇蝎,青盟只能在一天天等待中奄奄一息。如果不是凉美尽职尽责地照顾他,我想,他也许早就抑郁而终了吧。不管怎么说,他终于好起来了,就算他失去了关于你的全部记忆。凉美虽然从未见过你,但一直知道你的存在,平凡的她从来没有恋爱过,因此很震惊青盟在艰难治疗期间体现出来的对你的深爱。她问我,被这样一个男人失去理智地爱着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是我建议她可以尝试。” 李多乐挺直身,甘愿成为一个箭靶:“所以,你如果要怪就怪我吧。我从你是许愿就认识你,你是赵珍珠的时候我也支持你。可现在,我认为凉美比你更适合青盟。” 然后,李多乐的声音陡然一低:“还有,我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因为你今天忽然出现,让我无法对青盟解释你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只能撒谎了。撒过这么多谎的你,想必能够理解有些时候,说谎是更合适的选择。我希望你记住我撒的谎,一个字也不要错,从今以后这就是真相。你听好了!今天,青盟问我知不知道谁是赵珍珠时,我半真半假告诉他,你原名许愿,是我们的大学同学,是他的初恋,但经不起金钱的诱惑离开了他,当他一手创办的天堂游戏大获成功,你又以赵珍珠的身份接近他,应聘到我们公司,结果,你只是为了窃取商业机密,并且差点骗走他的所有股份,他得知真相后备受打击,一蹶不振,病情反复。” 说完,李多乐吐出一口气:“对了。珊珊很想你,可是这一年,你避着所有和青盟有关的人。以后有空多来看看珊珊,她刚查出有了身孕,有时很多愁善感,特别想见你。我说完了,我先走了。”他转身,差点吓得跌倒。刚刚说话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周青盟像只猫一样,已经悄无声息地溜进病房里。 李多乐勉强站稳身子,紧张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一会儿,听见你说珊珊很想她。多乐,你要注意珊珊啊,她很单纯,别像我一样被骗了。”周青盟的脸上,又浮现了当年他把许愿的怒撒向赵珍珠时一模一样的表情。 那是彻底的厌恶,甚至更胜当初几分。 胡珀受不了李多乐和周青盟一直给赵珍珠泼脏水,喝问:“你想干什么?说真的,到底是谁该兴师问罪!” 赵珍珠厉声打断胡珀,紧接着声音一虚,问:“周青盟,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有必要和赵小姐把话说清楚。” “呵。”赵珍珠苦笑一声,赵小姐?这恐怕是他对她对最伤人的称呼吧? 然而伤人的人还不自觉,继续侃侃而谈:“我不明白当初我怎么会那么愚蠢,竟然因为你患上重度抑郁症。但是,现在我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希望你不要再自作多情地出现在我和凉美的面前。” 赵珍珠被单下的手握成拳头,总算挤出一丝力气回答他:“我懂了,现在请你和李多乐一起出去!” 周青盟没有留恋,转身就走。李多乐徐徐看了她一眼,也扭头跟上去。胡珀重重地捶了下墙壁,而赵珍珠闭上眼睛,再也无法入眠。 05而她该何去何从 尽管始作俑者陆城在线没有发布婚礼的采访视频,但是当时有不少人用手机拍摄了现场的情况,胡珀不可能找到所有人都逼他们删光。目前这段视频已经像病毒一样在网络上蔓延开了。 赵珍珠对这种为了点击率就肆无忌惮地曝光他人痛苦的行为毫无好感。她怀疑这一切可能仍和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有关,提起他就脸色难看。 “难道真的是蓝调把你打了?”宁医生对这个问题显得非常紧张。 “蓝调?” “方蓝调啊!送你来医院的人!难道你不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我们是在一个婚礼现场遇见的。我被摄像机砸到了头,他把我送来医院的。”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归根到底,是蓝调救了你。而且,他让我帮你安排了单人高级病房,每天都输最好的营养药,护士每天送来的饭菜也不是食堂的,而是高级餐厅专程配送的。”当然,他没提自己也是这个医院炙手可热的名医,多少达官贵人想要预约他亲自出手,他却按方蓝调的要求整日围着这个小姑娘转。 赵珍珠是第一次听到方蓝调的全名,狠狠地记住了,接着又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出院。 宁医生已经听烦了这个问题,拧不过她,今天终于摇头叹气地签了出院通知书。胡珀昨日跑的晚班车,大约是睡太沉了,现在还没来。赵珍珠准备去办理出院手续时,护士领来一位不速之客。“赵珍珠,你有访客!”护士离开,留下身后一个提着果篮的娇小女子。 赵珍珠没有想到,刚刚新婚,凉美不去度蜜月,反而来医院找她。她一年没出现,周青盟和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急着找她,不过目的却与当初相去甚远。 “有什么事?”她的语气十分冷淡,多说无益。 而凉美盯着她似是发呆,竟然好久都没有回过神。 “没事的话我走了。”过道很窄,她侧身经过凉美,忽然被她拉住了手臂。 “你就是赵珍珠吧?”凉美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珍珠点头。 凉美松手,竟然微微笑了:“我一直很想看看被青盟深爱着的女孩是什么样。直到昨晚多乐给青盟解释你是谁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一直在寻找的你,原来已经出现了。我还担心你收到请柬,不会出现呢。” 赵珍珠终于侧目:“是你给我邮寄请柬的?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是示威吗?” 凉美还是习惯性地保持着盈盈笑意,因为不漂亮,所以她从小就很爱笑,努力博取别人的好感:“我缠着多乐告诉我的。我知道你是青盟生命中很重要也许是最重要的一个女人。我希望知道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已经不记得我了。那你今天又来找我做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凉美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而赵珍珠却无法生出一丝怒意,因为对方的目光里充满善意,以及一丝掩不住的羡慕。 “谈什么?难道李多乐没有跟你说清楚吗?我不过是为了窃取游戏公司的内部资料才和周青盟在一起的女骗子!” 凉美坚决地摇摇头:“我知道事情真相不是这样的,肯定比多乐所说的要曲折动人一百倍。还有,别忘了,我是青盟的护士,当你看过他发病的样子,你会知道普通的爱并不足以逼他至此。”她从背着的单肩信封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日记,赵珍珠十分轻易地旧辨认出封面的字迹属于周青盟。“我亲眼见过无数次青盟念着你的名字不停撞墙,仿佛唯有肉体上的痛苦才能缓解精神上的伤害。我们尝试过很多方法,药物、催眠、电击等等。他的大脑在长期的痛苦中自动选择把你遗忘来进行自我保护。可是他一直在与这种遗忘作斗争。他每天都写日记,而我们与家属达成治疗协议,每天都把他的写的东西收走。他找不到自己记录的东西,甚至藏匿了剃须刀片,在自己的身上刻字。幸亏巡房医生及时发现,他的手臂上至今还有一个‘走’字,是未写完的‘赵’字。”凉美回忆过去眼含泪光,她亲眼看着周青盟一步步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赵珍珠颤抖地翻开日记的第一页,一行潦草的字映入眼帘,“她是赵珍珠,我不能忘记她,因为我爱她。” 一年里,赵珍珠从未哭过。准确的说,她连哭泣的力气都没了,长期如同行尸走肉般发呆与沉默,连动下手指也觉得疲惫。这一刻,她终于哭出了声,哭得十分响亮,透过隔音极好的墙壁,连邻房的人也来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蹲在原地孤立无援,凉美也蹲下来轻轻抱住她。 凉美递给她一个红色的小本本,这是他们的结婚证:“如果你难过,可以把它撕掉。青盟也许会一辈子都想不起你,也许会明天就想起你,就算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对我来说都是一场浩劫。所以我把决定权交给你。” 赵珍珠翻开看到周青盟微圆的脸,平安喜乐直抵他的眼眸深处。 她再抬头看凉美,凉美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牵强地笑着,做好了接受任何一种可能的准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从小不漂亮、不聪明,家境也不好,对幸福更不敢有奢望。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是经三姑六婆介绍一个过得去的男人过一辈子。可是我竟然遇见了青盟!这是我这辈子发生的最不可思议的好事。而你的存在是我和青盟的婚姻最大的变数。我不想一直处于患得患失的恐惧之中,所以我宁愿直接面对它。” “如果我说我被他打动了呢?” “那么,我不介意跪下来求你。”凉美微微屈膝,似乎真的打算跪下来。 “求我别这样吗?” “不。求你带走他后,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对他。他已经是支离破碎重新修补的瓷瓶,经不起再一次摔得粉碎。” 赵珍珠伸手,扶住凉美,把结婚证还给她:“结婚照很漂亮,你们看上去很般配。以后好好生活吧。对了,小心方蓝调!” “方蓝调?”凉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迷惑不解。 “你不认识吗?那他为什么……没事了。”赵珍珠至今不解方蓝调为何大闹婚礼。 算了,不想了。周青盟已经走向新的生活,而她还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第二章:重生 每个人都有重生的机会,我没有。 01彩虹蛋糕 距离周青盟的婚礼已过去了小半月,赵珍珠决定按李多乐说的去看看邱珊珊。 这一年,她听从胡珀的话:“珍珠,你有地方可去吗?如果没有,来我身边,因为没有爱情,所以没有伤害。我因为邵瑶华(邵曦晨原名)而死掉的心,你因为周青盟而破碎的一颗心,在余生,相濡以沫。”毕竟,她再也不想回家看到父亲赵天河为了钱不顾一切的扭曲嘴脸,何况母亲林丹袭已逝。 她住进胡珀当初为邵曦晨买的房子里,西月大街三号,阳台上种着芍药花。一年里,她与书为伴,深居简出,拒绝任何访客,像是患上了人群恐惧症。而胡珀起早贪黑地开出租车赚钱养家,让她很是过意不去。于是,她研究了很多菜谱,每天变着花样烹饪和烘焙,同时发到网上的厨艺论坛获赞无数。 胡珀笑称她的厨艺已经可以开店,她娴熟地从烤箱里端出一盘散发着柠檬清香的玛德琳点心,用袋子装起来,让他开车时饿了可以随时随手拿一块抵饿。 “别开玩笑了,我只是做给你尝尝。你常在外面跑,一定要按时吃饭。” 两个人不再说话,默默感受着家的温暖。这里面没有任何爱情的成分。他们都心知肚明,自己替代不了彼此心中曾经相爱相恨过的人。 除此之外,她还在按当初的习惯继续学英语,试着从网上接一些笔译的工作,以微薄的报酬减轻胡珀养家的负担。 去见邱珊珊以前,她事先在家里烤了一个六寸的彩虹蛋糕,装进一个绿色森林图案的包装盒里。蛋糕一共有七个薄层,层与层之间抹上一层薄薄的奶油,而且每一层都是不同的颜色和不同的口味,红色是草莓味,橙色是甜橙味,黄色是柠檬味,绿色是抹茶味,青色是葡萄味,蓝色是蓝莓味,紫色是香芋味。 她怕蛋糕在公交车上被挤坏,所以招了出租车。出租车师傅很健谈,听说她要去水沐庄园,就一直在聊那里的别墅。水沐庄园是位居城东的新建别墅区,依山傍水,听说一些明星富豪也在此置业。 “就在小区门口放我下来吧。我想自己走一段。”看到水沐庄园的标识,她出声道,提着蛋糕付钱下车。 门口的保安指给她邱珊珊所住的33号别墅大致在哪,从这里朝着人工瀑布的方向直走,然后看到桥过桥左拐,经过一座玫瑰园再右拐……复杂的路线把她彻底弄糊涂了。“大概要走半个小时。”保安总结道。 “呃,我知道了。” 想到久未见面的邱珊珊,赵珍珠心里一阵激动。毕竟,邱珊珊是她们三人组当中最幸运的一个,她爱李多乐,李多乐更爱她。他们很少有争吵,除非是李多乐不准她吃多了,再吃就要撑坏了。 真正的好朋友是,对方过得比你好,你只祝福不嫉妒;对方过得比你差,你只鼓励却不扬扬得意。 就算这些年赵珍珠一直在忍受痛苦和磨难,她却一直庆幸自己可以看到邱珊珊快快乐乐的,让她不至于对全世界感到绝望。 在前去看望邱珊珊的路上,她觉得无比轻松,无比快乐。 夏天还未结束,猛烈的阳光被蓊郁的树木遮挡了一大部分,心情不错的赵珍珠像走在遮天蔽日的森林里,像小松鼠一样追逐着零零碎碎的光斑。 别墅区很安静,正午时分极少人外出。赵珍珠毫不察觉后面有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地跟在自己后面前进,只因为她忘情地追着光斑到了大道中央。 “别按。”副驾驶座上戴着墨镜的男人伸手挡住了女司机欲按喇叭的手,正是赵珍珠在周青盟的婚礼上遇到的方蓝调。 “是。方先生。”女司机是房屋中介,此刻悄悄地翻个白眼,内心咆哮着刚刚是谁一直打电话忙工作,又一直催促着她赶紧带他看房子啊?怎么现在看到有个白痴挡着路中间,他反而不急了啊! 不过,身为资深中介,她的脸上还是摆出一副客户一切都是对得不能再对的表情,趁机加大推销力度。“怎么?方先生,您认识这位小姐?这可正好啊!您看她好像也住在这里,等您搬来了,两人不刚好就成了邻居吗?” “你看她像住这里的人吗?”方蓝调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深邃的黑眼。他的睫毛长翘,女中介看到这里又在咆哮了,和他一比,她的睫毛简直就是天生残疾啊,就算涂上了韩国女明星一致强烈推荐的浓密纤长睫毛膏也不顶用啊,一个是松狮的毛长,一个是吉娃娃的毛长。你是不是种睫毛了啊!当然,这句话她吞进肚子里不敢问出来。 她随着方蓝调玩味的目光看向赵珍珠。身为去年房屋中介年会上的售楼之星,她深知卖昂贵的房子,那么自己首先得在形象上和这些挥霍的买家靠拢,所以她浑身上下每一件都是名牌,眼光亦是毒辣,一瞬间就能判断眼前的女孩身家几何。女孩穿的是地摊便宜货,只有年轻的年纪才能穿着这样廉价的衣服依然无损美丽。 这女孩全身加起来还没有自己一双鞋子贵吧,又怎么可能住在这里。 女中介好后悔自己在这么帅的男人旁边表现得这么愚蠢,于是不敢再胡乱说话,慢吞吞地开车跟着。 赵珍珠抬手擦汗,面对眼前的岔路,她一下子傻眼了,保安好像没说这条岔路该怎么走啊。她左右望望,没有人可问,再回头,欣喜地发现了身后的车,不过马上意识到自己一直霸在路中间,脸一红,小跑后去。 副驾驶座的车窗主动落下,她看着那张有点熟悉的脸,似乎自己在哪儿见过他,高鼻薄唇,眼神颇有深意,小麦色的皮肤让他看上去非常擅长户外运动。不过当他的眉毛一扬,她看着这双陌生的眼睛又觉得不敢肯定。 如果刚才方蓝调没有摘下墨镜,赵珍珠肯定能认出他就是她一直恨得牙痒痒的那个婚礼上的不速之客。 “你喜欢这样没礼貌地盯着人一直看吗?”他不悦地问。 好像连声音也很熟悉。不过在他的高压视线下,她不敢继续深究,便友好地问:“请问您知道33号别墅怎么走吗?” 他留意到她的额头留了一道疤痕还没消去,歉意之心又起,现在刚好弥补。 他是行动派的人,直接命令式地回答:“上车!” “不用了。您告诉我怎么走就好。” 方蓝调却不理她,关上了车窗。 赵珍珠看看周围除了这辆车再也没有人了,只能上车。 车里放着一个檀香木雕,传来淡淡的檀香气,宁心静神。等她上车后,他再也没和她说话。而她闻着檀香,从起初的焦急,慢慢变得心平气和,只是看着他的侧影,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到了。前面就是33号。”中介出声提醒。 车里寂静无应答。中介转头一看,发现副驾驶座的方蓝调和后座的女人都怔怔地望着同一个方向。33号别墅旁是35号,35号的门前庭院里有一块小小的花圃。花圃里有一个男人和女人,女人抱着一盆玫瑰花,男人拿着一把园艺锄,弯腰挖坑,他们一起把怒放的玫瑰小心翼翼地移植在土壤里。 是周青盟与凉美。 凉美为周青盟擦汗,他回报以胜过玫瑰的温柔笑容。 “到了。”中介再出声,两个人都惊醒过来。 赵珍珠失魂落魄地跳下车,连谢谢也忘了说,连蛋糕也忘了拿。 当车里只剩下两人,方蓝调问:“这附近有转让的别墅吗?” “对不起,方先生。这里是C区,现在所有的别墅都已售完,只有A区的7号别墅现在因屋主移民急转让。” “没关系。反正也不算远吧。”方蓝调重新戴上了墨镜,不想再看眼前家庭和睦幸福的一幕。 车缓缓驶出C区,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中介不知道为何方蓝调忽然十分生气,令旁边的她像是沿着悬崖驾车一样胆战心惊。为了缓和气氛,她赔笑道:“方先生,您不是前不久才在高塔附近买了一间公寓吗?住着不合适吗?需要我帮您转手吗?” “不用。那是买给朋友的。我以后会住这里。”方蓝调推开车门,在A区7号别墅前下车,走进里面只匆匆看了一眼,看里面果然如中介所说前任屋主是科技狂人,处处简洁而不简单,便催着中介找屋主来签合同。 交易十分顺利,中介做成一笔生意喜不自胜,殷勤地帮方蓝调打开车门,这时才看到后座上放着的蛋糕。 “啊?那个女孩的蛋糕。现在给她送过去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看房看了很久,方蓝调抬头看看傍晚的天色。“不用了。她不住这里,说不定已经走了。”他再低头看着蛋糕,诱人的香气钻进鼻子里,引得食指大动。他才想起来自己午饭都忘了吃,见完客户后就马上坐上中介的车来看房子。他打开包装盒,看到美丽的彩虹蛋糕,只尝了一口便停不下来,嘀咕着:“我是饿疯了吧?居然觉得不弱于AWAY店里的蛋糕。” 他所说的AWAY店是伦敦中央车站一家超人气的蛋糕店,是全球许多情侣的必去之地。AWAY得名于为爱离开皇宫的温莎公爵,当年,温莎公爵身为乔治五世的长子,却为了娶辛普森夫人离开皇宫。 中介吃惊地望着大快朵颐的他,方蓝调冷冷问:“我饿了,有问题吗?” 慑于他一路上的恐怖气势,中介不敢多说,马上摇头回答:“没问题。”当然,更不敢提醒他的鼻尖沾上了一点奶油。 02希望你一辈子住在城堡里 C区,赵珍珠一路遮遮掩掩地避过周青盟和凉美的视线,好在他们深情对望着,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根本没留意到她。 周青盟和李多乐是邻居,是李多乐提出把房子买在同一个小区,互相有照应。 赵珍珠顺利地来到邱珊珊家门口,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把蛋糕忘在车上了,只能两手空空地按响门铃。 屋内的邱珊珊正抱着小西瓜,用勺子舀着果肉吃得痛快。听到门铃声,她边起身边朝厨房喊道:“秋姨,别动,我去开。你在煎牛排,可要时刻关注着火候啊。这牛肉啊,一定要鲜嫩多汁,不能过熟,不然肉就柴了。” “是。”秋姨在厨房里乐呵呵地答道。她是李多乐亲自走了几家家政公司才甄选出的家政保姆,专门照顾怀孕的邱珊珊。相处没几天,她就发现这个贪吃的女主人热爱美食胜过一切。 邱珊珊打开门,看到赵珍珠的瞬间尖叫一声,吓得秋姨立刻跑出来看,发现邱珊珊哭着抱住门口的客人,又哭又笑唠叨不停:“许愿,哦不,珍珠,当初你把我们全骗了!你怎么这么傻,我才不会怪你分饰两角。一年了,你怎么才来!想死我了!让我看看!你怎么这么瘦!脸色这么苍白!秋姨,快把我冰箱里的布朗尼蛋糕拿出来!哎呀!不对!你怎么跑出来了,快点回去,你继续看着牛排的火候,我自己去拿。” 不一会,邱珊珊就抱着小山一样的零食摆到客厅的茶几上,招呼着赵珍珠“快吃快吃”,自己却顺手塞了好几颗巧克力豆到嘴巴里。 “珊珊。你胖了!”赵珍珠看着圆滚滚的邱珊珊,扑哧一笑。以前邱珊珊虽然也爱吃,可是润而不腻,就像一颗饱满的红苹果,但是现在她怀孕才一个多月,却像气球一样迅速地鼓起来,以前葡萄般的大眼睛现在被脸上的肉挤得像是葡萄干了,孕味十足。 “我知道。我很苦恼啊!我以前练跆拳道,现在多乐也不让我练了,还一直给我买好吃的东西,他说我想吃什么就是宝宝想吃什么,不能让宝宝饿着。走,我带你看。”她牵着赵珍珠的手,推开客厅旁边的一扇门。 赵珍珠惊呆了,这间屋子简直就是一个小超市,货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世界各地的美食。邱珊珊随手拿起一罐奶油,“啊”张大嘴,直接往嘴里喷了一坨奶油,然后让赵珍珠也张嘴,也喷了一口奶油。 “好吃吧?”邱珊珊憨态可掬地看着赵珍珠,掰着手指数。“家里一共有三层楼,每层楼都有这样一个小房间专门放零食,方便我不用走上走下地拿吃的。你说,我能不长胖吗?” 她理直气壮地把长胖的罪全部归在李多乐身上。 “珊珊,你这样幸福,真好!”赵珍珠看了她半晌,动情地抱住她,眼角为她流下幸福的泪水。“我希望你一辈子就住在李多乐为你打造的童话般的城堡里,永远不用走进这个世界阴暗肮脏的地方。” “好了好了。这么久不见别说这些。我再带你去看多乐亲自设计的宝宝的房间。他不知道是男孩是女孩,设计了一个海盗船风格,还设计了一个粉红色的凯蒂猫风格。” 邱珊珊拉着她上楼,赵珍珠注意到,左边是楼梯,右边是滑梯,邱珊珊还没怀孕的时候,可以一溜烟滑下去,充满了童趣。不过,邱珊珊在楼梯口忽然停下来,似乎有点犹豫,最后改口道:“算了。不看了。我们去吃饭吧!” “怎么了?”赵珍珠捕捉到她眼里的一丝黯然。 “没什么啦。”邱珊珊一下子意兴阑珊。 “告诉我!” “其实……这一年,因为你不在,我和邵邵就常在一起。你也许已经知道了,邵邵离开胡珀,如愿嫁给了那个富二代楚峥嵘。不过,她似乎过得并不好,上次她到我家来做客,看到孩子的房间,就很不高兴,说男孩是不是要当海盗,女孩是不是要当宠物猫?我听着不是滋味,就和她吵了一架。我怕你也过得不如意,看到这些会不高兴。”邱珊珊越说声音越低,甚至不敢看赵珍珠,之后就开始中气十足地数落起李多乐。“其实啊,你们也别以为我过得多好,我告诉你啊,多乐以前都是抱我上楼梯的,他现在不肯了,他说他抱不动!以前晚上我们都挺嗯嗯啊啊的你懂的,可是现在他把我哄睡了之后就会搬到书房去睡,而且我还看到过那种杂志!我总觉得,我吸引不了他了,他不爱我了!” “好了好了。”赵珍珠连忙打断邱珊珊的控诉。“再说我都要羡慕哭了好吗?他不是不爱你,是更爱你了。他怕抱你上楼梯有个闪失摔着你了,他也怕晚上睡一起会控制不住好吗?” “真的?”邱珊珊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问。 “真的!”赵珍珠哭笑不得。 不过,她想,自己之后应该去看看邵曦晨。 赵珍珠在邱珊珊家用过午餐又用了下午茶,听说邱珊珊一天六顿,早餐、早午餐、午餐、下午茶、晚餐、宵夜。 两人久别重逢,不可避免地提起了周青盟的婚礼。时过境迁,云淡风轻。赵珍珠只说了句:“看到他幸福,我也可以脱下以前的枷锁,寻找新的生活。” 邱珊珊木木地回一句:“谁能相信,当初那么相爱的你们,转眼已是陌路人。”很快又欢快地给她打气加油:“放心吧。我会帮你物色青年才俊的。这小区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年少有成的男人了。” 赵珍珠着急地拒绝,不过看邱珊珊的样子完全是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了。 傍晚时分,赵珍珠才起身离开,出门时仍是躲躲藏藏,好在周青盟和凉美都已经进屋了。 她走到小区门口,眼前忽而一亮,看到今天中午那辆白色的车,飞奔过去拦在路中间。 女中介猛踩急刹车,吓出一身冷汗。挡风玻璃前的檀香木雕滚下来,被方蓝调眼疾手快地接在手里。 赵珍珠抚抚心口,也是吓得魂不附体。 此刻已是傍晚,光线并不刺眼,方蓝调没戴墨镜,看清是赵珍珠,不自觉地皱眉。这个女人,真是不要命了吗?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他放下车窗,瞪着她差点被车撞上惊魂未定的样子,忍不住呵斥:“你疯了吗?” “我……我的蛋糕呢?”她走到他这边,探头进去张望,长长的发梢扫到他的脸上,麻酥酥的痒。 后座上空空的,但她发现方蓝调的鼻尖有一点可疑的奶油。 “我的蛋糕?”赵珍珠死死盯着那张好看的脸,忽然伸出手指,揩掉他鼻尖的奶油,完全不知道这个动作多么暧昧和亲昵。“被你吃掉了?” 方蓝调拿出棕色的皮夹,镇静自若地问:“多少钱?” “这不是我买的,是我自己做的,专门送给朋友的。” “既然这么会做美食,怎么不把自己养胖一点?”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皱眉,他还记得她的瘦,他不是叮嘱宁医生好药好吃的养着她,不胖一圈不准出院吗? 他告诉自己做这些事都是举手之劳,就像路过便利店顺便买根火腿肠丢给流浪猫。何况,她受伤与他脱不了关系。 赵珍珠毫不领情,道:“与你无关。” 这是她第二次对他说这句话,传递着强烈的排斥感。 不愿继续和她作无用的争执,方蓝调戴上墨镜,升起车窗,绝尘而去。 赵珍珠看到他戴上墨镜的样子,忽而觉得自己在脑海里捉住了一只回忆的蝴蝶。“方蓝调!”她气急败坏地喊出声音。 听到她在后面叫出自己的名字,刚刚还有几分恼怒的方蓝调勾唇一笑,那笑容很淡,几乎看不清。 她记得他,不是吗? 03我尝到的只有苦味 赵珍珠垂头丧气地走出小区,等了很久都不见有车来。毕竟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车,还不止一辆车。据保安说,最近的公车站也远得要命。 傍晚的阳光仍旧滚烫,宽阔的马路上,只有她一人踽踽独行。她竟然不排斥这种孤独,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走着漫漫长路,不期望有人伸出援手,也不期望有人相伴同行。 公交车站亦很冷清。她看到3路车远远地来了,不是回家的方向,但是可以去邵曦晨的新家。她想了想,索性今天一次找回当初最好的两个朋友。 今天邱珊珊说的话,让她十分担心邵曦晨。 她一直坚信,如果邵曦晨昔日选择了胡珀,也会和邱珊珊一样幸福。胡珀愿意把一切都奉献给邵曦晨,尽管他倾尽所有亦看上去寒酸不已。而邵曦晨最终选择了那个五大三粗的娃娃脸楚峥嵘,接受豪门的施舍的残羹。 一年里,邵曦晨如愿以偿奉子成婚,她赌对了,楚峥嵘和她交往,只是玩玩而已,但若她有了孩子,楚母绝对会逼着楚峥嵘和她成婚,而向来只会花钱不会赚钱的楚峥嵘只能听命行事。婚礼当日,赵珍珠没有去赴宴,那一整天她都无比紧张地陪着胡珀,怕他出事。 不过,他和后来的她一样,也是通过现实的婚礼走出了阴影。邵曦晨的婚礼后,他汲汲营营地活着,不浪费一点精力去思考人生。 楚家在山脚,是一幢白墙灰瓦的双层小楼,清幽自在,应是喜好收藏古董的楚母偏爱的风格。可赵珍珠觉得,这样远离市区和派对的生活,说不定会把邵曦晨逼疯。她喜欢热闹和繁华,活得肆意而张扬,如今却要洗尽铅华,尽力扮演楚母心中的完美儿媳。 家中没有佣人,楚母喜静,不喜欢生人打扰,所以所有的家务都是邵曦晨在做。邵曦晨来开门时,穿着素色的长衫,不施粉黛,只用一根簪子挽起了长发。她右手拿着一块软布,刚刚正在擦拭家中的黄花梨木八仙台。 她的眸子清清冷冷,见着赵珍珠不惊不喜。“进来吧。”她侧身让路,走路轻得不像是人类。 桌上有一套紫砂壶茶具。邵曦晨坐下来,煮沸水,倒入紫砂壶和杯中,略作清洗便将水倒掉,然后放茶叶入壶,再次倒入沸水,刮去壶顶的泡沫,盖上茶壶盖,用沸水浇壶。这一壶茶水同样弃之,第二壶水才开始斟茶,每杯只斟七分满。 赵珍珠确实口渴,捧起茶正要喝。 “别急着喝。先看,再闻,最后再饮。”邵曦晨轻声提醒并作示范。 赵珍珠意外她的变化之大,以前那个烈焰红唇的美人竟变得这般温婉娴静。她学着邵曦晨的样子,先是仔细观察茶水的颜色,翠绿色的茶汤看上去像是流动的美玉,她拈起闻香杯,轻嗅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最后捧起品茗杯分三口饮尽。 “你尝到什么味道?” 赵珍珠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邵曦晨面色不变,自问自答:“我尝到的只有苦味。”这时,她一直平静的面容忽然染上狰狞的笑容。 楚峥嵘的母亲是独女,嫁人后独掌娘家的玉石首饰生意“明玉轩”。楚父是律师,对生意不感兴趣。她一人扛起整个生意,并打理得有声有色、井井有条。难道她会看不出来邵曦晨并不是真心爱儿子,只是一个做着豪门梦的普通女孩吗?楚母善良却并不愚蠢,相反,她十分精明。 她让楚峥嵘娶进母凭子贵的邵曦晨,却逼其在结婚前签署婚前协议,如果离婚,邵曦晨将净身出户。 在外人看来,邵曦晨的确过上富太太生活,出入有豪车,手持无限信用卡疯狂购物。而且,她的父亲也被安排到最好的私立医院接受顶级专家的会诊,当年性命垂危的他竟再熬了一年,看了刚出生的外孙女一眼就撒手人寰。 可是邵曦晨不快乐。楚峥嵘并不想结婚。他早早对这段婚姻失去了新鲜感,时常夜不归宿。邵曦晨为此和他争吵不休,却被楚母斥责家里自从娶进她就家宅不宁。 她怀着无尽的委屈生下了孩子,是个漂亮的女儿。孩子刚出生,楚母就示意楚峥嵘带孩子去做亲子鉴定,并直视她不屈的眼睛柔柔地告诫她:“曦晨,请谅解,楚家的孩子不容有误。”显然,楚母请人调查过她的背景,知道她曾和胡珀相恋,不过对于孩子清清白白的鉴定结果,楚母不屑道歉。 孩子只在邵曦晨的身边呆了一个月就被带去了香港,交给楚峥嵘的姐姐抚养。楚峥嵘的姐姐一直不孕,很渴望有一个孩子。而且楚母清楚自己的儿子有几分斤两,在无德无能又不负责任的楚峥嵘和拜金的邵曦晨的抚养下,孙女不会有前途,交给律师女儿和医生女婿更好。 “我爸爸的葬礼上,楚家一个人都没有出现,楚峥嵘前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他妈在外地谈生意,只派了一个经理来参加。还有,我生生看着女儿被人带走,而且连给她取名的资格都失去了。楚峥嵘姐姐给我的女儿取名叫楚遇缘。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你知道吗?从我知道自己有孩子那天起,我就在翻字典找名字,这个家里没有人和我说话,我就摸着肚子和她聊天,我叫她‘楚凡安’,凡事得安宁。”泪水静静地划过邵曦晨美丽的面庞,她抚着平坦的肚子,痴痴地念着女儿的名字,“凡安,你在哪里?妈妈好想你。” 04我们是三类人 风铃轻响,大门一开,玄关处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邵曦晨连忙擦干脸上的泪水,换上笑颜如花,轻盈地走到客厅的门前迎接来人,接过对方手里的爱马仕包,殷勤地问:“妈,你回来啦?晚饭已经好了,我做了你爱吃的清蒸鱼头。” “不吃了。刚和你爸一起应酬,已经吃过了。啊。我忘了告诉你,倒是浪费你一番手艺了。” 一连串的变化让赵珍珠目瞪口呆。她赶紧起身,面对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中年贵妇,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恭谨地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邵邵的朋友,赵珍珠。” “珍珠啊,你好,说起来,我们在多乐的婚礼上遇见过吧?当时,你和曦晨都是珊珊的伴娘。怎么这一年没见过你来找曦晨?你们啊,要多走动,曦晨为了陪我住在这么个冷清地方,平常出门不方便,几乎没什么朋友呢。不过,这倒帮她修身养性了。你看看,她变化大吧?我把她带出去呀,没人不夸奖我这挑媳妇的眼光,都夸她的气质养得不错呢。”楚母一边说,一边摘下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和手上的翡翠戒指,都自然而然地交给邵曦晨去放好。她一坐下,邵曦晨便主动走到她身后,为她轻轻捶背。 楚母又亲切地寒暄了几句,然后才上楼回屋休息。 看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邵曦晨温柔的双眼又恢复了冷漠。 她压低声音,自嘲道:“连你看着都觉得累吧?每天,我都要这样做戏。就算我恨她把我的女儿交给她的女儿,可是我也必须讨好她。没有女儿,我只能靠她在家里占有一席之地。我时常感觉到,自己只是她的宠物而已。” “邵邵,这一年,你真的变了太多。以前,你不会伪装成另一个人。虽然对金钱渴望,但是你很真诚。”赵珍珠还是怀念以前那个直言不讳、直抒胸臆的邵曦晨。大概以后她的豪门守则要再加一条:“一入豪门深似海。” “人是会变的。你不也从许愿变成了赵珍珠吗?呵呵。我们三人当中唯一没变的就是珊珊,因为她一直顺风顺水,而我们总在风暴中央。”她掩饰不了自己的失落。“不公平啊!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便站在了人生的顶点,有些人机关算尽终于戴上桂冠,头发里却爬满了虱子,有些人连追求平淡的生活也会一败涂地。我们恰恰是三类人。” “邵邵。你别这样,我希望我们三个人无论过得怎么样,友谊永远不会变质。”话虽如此,但是看着邵曦晨眼中的不甘,赵珍珠深深地知道她们都已经回不去了。 好在邵曦晨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对了。你现在住哪里?” “……我住在胡珀家,但我们只是朋友。”犹豫了一下,赵珍珠据实以告。 邵曦晨只是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丝毫没有生气。“没关系,有你帮我照顾他,我也放心。是我对不起他。我这辈子听过最温柔的话就是他对我说:‘你不要一个人勇敢了,来我怀里懦弱好吗?’”她的脸上终于涌现了真心实意的笑容,美如朝露。 她接着问:“你现在有工作吗?” “没有。我现在做一些笔译,而且在网上发一些自己的菜谱,积累了几万的订阅量。有时会有些网店主找到我,让我发个广告链接。” “你有没有兴趣到楚家的公司上班?我还是有一点人脉,可以给你开出不错的薪资。” “这……”赵珍珠正要拒绝。 “其实我也有私心。我想你帮我看着点楚峥嵘。我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只能靠你了。你能帮我吗?” 看着邵曦晨尖瘦的下巴,赵珍珠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05公司不姓邵 和昔日的好朋友重归旧好,而且重返职场,赵珍珠再次重生了。 楚家的明玉轩主要经营玉石首饰,以翡翠为主。但是,明玉轩卖的是中低档玉石,公司最贵的产品也不超过一万。这是因为高档玉石不仅产量稀少,而且价格惊人,楚家根本玩不起。全国虽然有很多分店,但大多数集中在二三线城市。 赵珍珠对玉石一窍不通,但是经邵曦晨介绍,顺顺利利地进明玉轩总部当文员。楚峥嵘名头上挂着一个经理的头衔,但是上班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不喜欢翡翠这种传世的古老宝石,成天怂恿他妈妈进军钻石市场。在公司,他基本不务实事,除了和几个年轻漂亮的女职员认识,他最熟的就是人体提款机——公司财务。 恰好,赵珍珠入职那一天,楚峥嵘也在公司。 人事部的助理带着赵珍珠在公司里走了一圈,认识各个部门的同事,看到楚峥嵘的办公室门开着,脸色一僵,叮嘱赵珍珠在公司要规矩做人、洁身自好,里面这个楚经理只手遮天、不学无术,成天不练脑袋只练肌肉,是公司里最不好惹的人物。 她带着赵珍珠就站在经理办公室门口,并不走进去,远远地向楚峥嵘打招呼。“楚经理,这是公司新入职的赵珍珠,在行政股做事。” “赵珍珠?”楚峥嵘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念着她的名字。 他对赵珍珠是许愿的事有所耳闻,不过对于细节并不清楚。他自己本身就有一堆花边新闻缠身,所以没时间向邵曦晨详询这些八卦。何况,他们之间的话少得可怜。 助理看着他那张轻佻的娃娃脸和毫不匹配的凶残肌肉,心里直泛恶心。反正使命已达,她以眼神示意赵珍珠和她一起赶快走。 “等等。这份文件我签了,你拿走吧。”楚峥嵘拿起桌上的文件夹。 助理毕恭毕敬地走进去,刚拿住文件夹,楚峥嵘却不松手,反而往回一收。助理穿着高跟鞋,不小心跌进他怀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楚峥嵘得意地笑着,像是在扶助理起来,可是助理越是挣扎着起来,越是被他拉近怀中。 助理憋红了脸。“楚经理,不用您帮忙,我自己有手有脚。” “开个玩笑嘛!别的女职员可不像你这么小心眼呢。拿去吧!”楚峥嵘把文件夹递给她,助理气呼呼地转身,楚峥嵘却诡笑一下,轻拍一记她的翘臀。 如此明目张胆地在赵珍珠面前调戏其他的女生,而且明知道赵珍珠和他的妻子邵曦晨是闺蜜。赵珍珠倒吸一口冷气,这才知道邵曦晨在楚家的处境到底有多艰难。 助理匆匆地抱着文件夹跑出去,等到赵珍珠也心事重重地出来了,她吸吸鼻子,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刚刚让你在公司好好做人、洁身自好了吧?楚经理早就结婚了,但公司里有一两个贪慕虚荣的女孩和他不清不楚的。” 助理说到这,忽而噤声,原来楚峥嵘也已经走出办公室,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 “赵珍珠,走!”他勾勾手指,率先走在前面。 助理对赵珍珠印象不错,不忍心她羊入虎口,咬咬牙自己站出来,为她开脱:“楚经理,什么事?赵珍珠她刚来,办理离职的同事还没和她把工作交接清楚,你带她出去,工作怎么办?” “缅甸的供货商来了,我带她出去应酬一下。别人远道而来,我尽地主之谊,为他们接风洗尘也没错吧?” “她对工作不熟悉,可能做不好。” “她不来,你来?”楚峥嵘哂笑一声,助理退后一步,她并不是那么无私的一个人。“况且,你是经理还是我是经理。” 他改为靠近赵珍珠,盯着她的脸,吐出的气扑到她冰凉的鼻尖。“何况,我相信,她在逢场作戏这方面实力非凡。” 等楚峥嵘带着赵珍珠离开,助理还在原地苦苦思考。“什么意思啊?什么逢场作戏?” 楚峥嵘早已没开当初那辆大红色的捷豹跑车,他换车的速度和他换女人的速度相当。 一路上,赵珍珠都保持沉默,而楚峥嵘享受着飚车的快感,也没去烦她。 当他们来到高塔会所的包间里,玉商搂着女孩,已经喝得醉醺醺了,说话时舌头打闪:“楚经理。你来了?这次我们送的货是黑冰水墨画种,特别适合你们开发男士佩玉的市场。”说完这句话,之后的谈话再也没有涉及到生意,纯粹是寻欢作乐。 因为赵珍珠在这,楚峥嵘并没有叫女孩陪他。玉商好酒,赵珍珠接连被灌了几杯红酒,头晕晕的,想着这是上班第一天,也没敢起身告辞,只是中途溜去洗手间稍事休息。 她步履蹒跚,穿过长长的走廊,看到洗手间的标识就冲进去,对着洁白的瓷盆干呕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醒自己,才从镜子里看到一个熟悉的男人,不是方蓝调是谁? “色狼!”她尖叫道,没想到他仪表堂堂,却做过这么多龌蹉的事情,现在还闯进女士洗手间。 他不说话,只是指了指门牌上的烟斗,然后一手插在口袋里,身子悠闲地靠着门。 赵珍珠窘迫不已地逃出洗手间,在包间里连喝几杯冰水才恢复冷静。 方蓝调见她刚刚在洗手间吐得厉害,有点不放心,心道他帮她觅良医养身子,她自己倒是得劲儿糟蹋自己的身体,想了想跟在后面,看看她逃进2013房。他蹙眉推开旁边的2014房走进去,立刻受到盛大的欢迎,许多人积极地向他敬酒。 “方才子,恭喜你斩获金铅笔奖,全球五大广告赛事上你可都是留下了足迹。奥岚广告陆城分部有你带头,业绩迟早会超过全球其它分部的。” 2013房里,话题再次回到玉石。 一个玉商的手在女孩的蛇腰处游离,一路向下,兴奋地说:“楚经理。老是买现成的翡翠有什么意思啊!我告诉你啊,在边境,有一种很刺激的游戏叫赌石!原石没有切开前,谁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玉石,含量多少,品质如何。所以,你要是够胆,看准一块石头买下来,赌它涨!许多人就因为一次赌石一夜暴富啊!不过我也要提醒你啊,有些人看见一块石头表面已经擦出大面积的绿了,砸三千万想变三亿,结果里面毛绿都没有,变成三千块的笑话。” 楚峥嵘听得眼神发狂,跃跃欲试。“真的?说实话,我看这行无聊得要命,现在的年轻人谁喜欢老气横秋的玉石啊?结婚都买钻戒去了!原来我妈根本没把这些好玩的刺激的告诉我啊!” “行!等我回去了,你来找我,包你玩得尽兴。现在嘛,我们几个也要抓紧时间玩个尽兴啊!”玉商搂着女孩心满意足地走出去。 偌大的包间只剩下楚峥嵘和赵珍珠。她呼出一口气,站起来准备往外走。楚峥嵘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拍拍旁边的位置,阴阳怪气地说:“干嘛急着走啊!” 赵珍珠没好气地回他:“楚经理,客人都走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而且,我有点醉了,想早点回家。”她扶着额。 “赵珍珠,你不用装了。我知道你是邵曦晨的眼线,她是不是想收集我出轨的证据?上诉离婚的时候可以分走我家的财产?你回去告诉她,没用的,她签了协议,只要离婚,无条件放弃楚家的一切,孩子和钱,她哪一样都拿不走。对了,还有一句话请务必转告给她,想嫁入我楚家的女人多了去。我求之不得她和我离婚。” 赵珍珠看着他狂妄自大的样子,气得声音发抖:“楚峥嵘!邵邵是你的妻子,你孩子的母亲!请你对她放尊重一点!” “放尊重?麻烦你告诉我什么是尊重?”楚峥嵘嬉皮笑脸地走到她身边,猛地把她抱紧。“我这样对你够尊重吗?我一直很想知道,能够把周青盟逼疯的女人味道到底有多么好,才让他如此念念不忘,癫狂至此。” 她呕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浑身被巨蟒缠住那样恶心而害怕。 他低头找她的唇,却被她躲开,一口咬伤他的耳朵。 楚峥嵘捂着伤口退后,抬手狠戾地扇她一巴掌。“别让我再在公司看到你,公司不姓邵!” 此时,方蓝调受不了包间里虚伪的恭维,再次出来躲酒,正看到楚峥嵘捂着滴血的耳朵摔门而去。他疑惑地看着2013房的门牌号,刚刚赵珍珠就是惊慌地逃进这里面,涨红了脸,像一颗鲜美的草莓。 他竟然连一刻的思索也没有,下意识地直接推门而入,自己都没察觉到步履有多匆匆,心情有多紧张,像是怕她又出了什么事! 好在她完好无损,只不过坐在地上自斟自饮,眼神迷离,一见到男人出现在门边,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吓得把杯子摔碎在他脚边。 “你别过来!咦?你不是楚峥嵘?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方蓝调!你们都是混蛋!混蛋!”她再灌一大口酒,一边骂,一边哭。“为什么?每个人都有重生的机会,我没有。” 为什么她决心从头再来,却还是有人要以她的过去嘲弄她的未来?过去如同一副沉重的镣铐,锁住她的双手和双脚,如果找不到钥匙,她是不是要自断手脚? 她多么想好好的,和周青盟一样过新的人生。 “闹够了就给我停下来!”看够了她的颓废,听够了她的自怨自艾,方蓝调的一只手拍向墙上的开关,打开所有的灯,阴暗的房间一下亮起来。 她不适应突然而来的强光,眯着眼打量踩着玻璃渣滓稳步朝她走来的方蓝调。 他在极其强烈的光线下,无比夺目。他霸道地夺过她的酒瓶,甩手砸到墙上。酒瓶破碎时,他极其冷酷地指清现实:“在婚礼上、在医院里,你不都装得很坚强吗?就算是装,你也得一直坚强下去。没有人会可怜你!” “很累,我很累啊!”她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喊着。她也恨自己这样不争气,无法像周青盟一样忘记一切往前走。 “累也不能缩着,要站着,警告自己不能倒下去。”他一把将她抓着站起来,她的腿压麻了,站起来时一直抖,他不得不抱着她,支撑她站着。 “呕……”她的胃不适应站着的姿势,她终于呕出来,房间里充斥着难闻的酸气,而赵珍珠靠着他闻到了一阵清新的海洋香氛,来自他,一直很淡,通过对比才钻出来。 第三章:再遇 我在你必经的路旁吗? 01也许会觉得寂寞吧 方蓝调的衬衣上既有赵珍珠哭泣的泪水,也有她呕吐的酸水。 实际上,他非常厌恶一个女人像这样靠在他肩头不计形象地狂哭狂吐,他推了她几次后,她又醉醺醺地靠过来,哭得那样凄凉。他居然罕见地默默忍住了再次推开她的冲动。 哭吧。他看一眼她额头的伤疤,扑了粉,近看仍很明显,怎么还没有消去?宁医生保证用的是最好的药膏。 赵珍珠哭累了,睡过去。他拿过她的手机,按亮后看到有图形密码需要解锁,不过这不是问题,他把手机拿平,左右偏了偏,目光锐利地辨清上一次解锁时手指上的油脂留下的痕迹,痕迹比较模糊,他试到第五种可能时才顺利解锁。 她的手机界面很空,背景也不花俏。方蓝调顺利地调阅出她手机里的通讯记录,通讯号码很少,但与胡珀的通话次数在本月高达93次,其余的号码只有零星的一两次。他的心里顿时感到一阵不清不楚的不舒服。 他拨通胡珀,冷淡地说清楚她的位置,让对方马上来接。 “谢谢,请问你是?”胡珀刚问完,方蓝调就挂了电话。 比起胡珀猜不到是谁,方蓝调却猜到胡珀。他记性极好,比照人名和声音,一下子就想起来是在那场婚礼上见过的男人。 这么一看,前男友结婚,她也不算太惨。毕竟身边早早有了一个任劳任怨的备胎不是吗?刚刚听电话里的声音,一听到她喝醉便十分紧张。上次婚礼还为她冲锋陷阵来着。 思索中的方蓝调把玩着她的手机,她一点不像一些女孩子爱在手机上贴闪闪亮亮的水晶什么的,手机壳很干净,边缘有一点磨损,是用久了的缘故。结合三次相遇,他对她有了一个初步肯定的判断——她试图过简单的生活,而她的经历偏偏很复杂,这让他有一点点兴趣。 “呵。我真无聊。”当他作出这个判断时,猛然惊觉自己实在很无聊,立刻收心,看看腕表上的时间,把赵珍珠扶起来,扶到马路边上等车来接。 胡珀接到电话后,马上开着出租车过来,看到是一个陌生男人扶着赵珍珠,立刻下车把她抢过来,动作轻柔地把她抱进车里。而她在移动的过程中明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看到是胡珀,反而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方蓝调有些不是滋味,她看到他时大喊色狼,而看到胡珀却像看到骑士。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他今天既然帮了她,就要帮到底。 接她的毕竟是个男人,而她又是个运气不好的女人。他对世界又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胡珀正准备开车离开,方蓝调却拦住车,挑眉道:“抱歉,我改主意了。我决定把她送到警察局,等到她酒醒再让她自己走回家。她虽然身材干瘪,但楚楚可怜的模样也容易引起男人犯罪。” “她家就是我家!”对于方蓝调没事找事,而且赵珍珠莫名其妙和这个男人喝得酩酊大醉,胡珀也是憋足了气,语气十分不友好。他并没有认出对方是婚礼上的墨镜男。 方蓝调冷笑:“你们住一起?她又不是你的女朋友。” 胡珀白他一眼。“这位先生,你不觉得作为陌生人你问题太多了吗?你帮她叫车,我很感激你,但其余的事你不用多管。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胡珀,怎么还不走?我困了!”赵珍珠在车里闷得难受,催促道。 闻言,方蓝调沉着脸退到路边,看到车远去,一阵冷风吹醒他,他嫌弃地看着脏兮兮的衬衣。怎么了?酒醉也能传染吗?他竟然这么可笑,为了她刨根问底! 他走进一间男装店,换上新的衬衫。结账时,收银台的服务员询问他旧衬衫是否扔掉。 “不。收起来。”他看着收银台上皱成一团的衬衫,又脏又旧,而他的眼神出奇的温柔,眷恋无比。 他提着旧衬衣在公交站等末班公交,其实他想买什么车都可以,只不过他喜欢坐公车,近距离地观察人生百态。毕竟广告商有不同的目标用户,作为广告人,他需要了解每一类人的心态,然后精准地根据他们的需求,引导他们购买商品的欲望。 笔直站着的他和身后的公交站广告上的国际模特儿竟然分不出胜负。旁边几个刚看完电影的大学女生低声讨论他的美貌和长腿,并且一致怂恿当中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学生去索要他的电话号码。 他的听觉比常人敏锐,听到她们压低的声音,不悦地站远一些,他不喜欢被人私下议论。 当那个穿着百褶裙的女孩子扭扭捏捏地走到他身边时,他等待的6号公车正好停下,于是他充耳不闻,疾步上车,摸出公交卡放到滴卡机前。 “余额不足!”滴卡机里传出彬彬有礼的提示音。 方蓝调拿出皮夹,里面只有几张百元大钞和黑色信用卡。公车上不设售票员找零,他扔进一张一百元,转头对身后上车的人说:“不用刷卡了。” 几个女学生也要坐这辆车,正好跟在他后面,因为他的举动雀跃不已。她们上车后仍是叽叽喳喳讨论不停,猜测他请她们坐车是什么意思。 方蓝调本来像以往一样,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可以观察车上的人在做什么,但是他频频被那群女学生注视,有些不快。他一看到她们在看他,她们就心虚地低下头。他移开目光,她们又看他。她们似乎还觉得这游戏挺好玩的,娇声笑个不停。 他不想搭理她们,塞上耳机听歌,闭着眼睛假寐。 女学生们开始讨论出的结果是他可能对某个人有兴趣,但看他这个样子,只能接受现实——人家只是没有零钱而已。 方蓝调虽然闭着眼睛听歌,但是耳朵一直没错过报站的声音。 “水沐庄园站到了。”他起身下车,眼角余光瞥见刚刚那几个女学生只剩下想和他搭讪的那一个。她看见他下车,还傻笑着挥了挥手,他当然不会理会。 02我也在她必经的路旁吗 前任房主对7号别墅装修十分符合方蓝调的审美,简洁的现代风格,没有多余的点缀,并且引进了全球领先的智能化家居技术。客厅的灯具同时是中央控制人工智能计算机,能够识别主人的声线,根据他的命令开启相关的任务。比如他想洗澡,只需要通过下达声控命令,浴缸的水龙头会自动打开,调节到合适的40℃水温。水放好后,计算机会出声提醒他:“浴室已准备完毕。”他把中央计算机视作管家,取名Echo。 除了Echo,他还有一只电子机械宠物叫“咕噜”。咕噜是一只银色的电子狗,全身有一千四百多个零件,动作十分流畅,就像真正的狗一样拥有拟真的情感,只是它不需要主人的喂养和清洁。 方蓝调一走进家,咕噜已经欢快地跑到他脚边,侧着头摩擦他的裤脚。 他弯腰把它抱起来,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说:“Echo,我回来了。” “方先生,欢迎回来。”Echo一直处于待机状态,但是当他打开指纹锁入门,便激活了它,客厅和玄关的灯一下子全部亮起来。而且他走到哪里,灯就亮到哪里,已走过的地方则一一关灯。 咕噜在他的怀里这里嗅嗅,那里嗅嗅,探测到他身上的酒味,测出血液里的酒精浓度,咕噜的电子眼一下子变成红色的叉叉,好像十分不满。“对不起,咕噜。我已经尽量少喝了。”他拍拍咕噜,咕噜的眼睛才重新变回开心的绿色圆圈圈。 咕噜和Echo的信息是共享的,Echo也已经知道方蓝调微醉的讯息,自动在网上搜索解酒方法,建议道:“方先生,您应该喝一杯蜂蜜水。” 方蓝调依言到厨房泡了一杯温的蜂蜜水,一口气喝光,又把杯子清洗干净,擦干水迹,放回原位。 然后,他提着装着脏衬衫的袋子进了洗衣室。家里有洗衣机,不过方蓝调对那件脏衬衣有执着的特殊感情,一直以来都是手洗,慢慢地揉搓、挤干、晾起。 这是他二十岁时在伦敦第一次登上国际广告赛事的领奖台时穿的衬衫,他凭借公益系列平面广告《家庭的战争》获得伦敦国际广告奖,广告用战争的伤害比喻家暴给人带来的痛苦。 那时,他还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出生于伦敦的贫民区。而这件昂贵的名牌衬衣是母亲花掉所有的积蓄,并卖掉了最后一件珠宝买来的。 他从小深陷家暴的痛苦之中。父亲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他清楚地记得母亲用脆弱的身体挡在他面前,承受父亲的拳脚相向。 那时,陆城中心医院的宁医生正在英国深造,为了节约生活费,也租住在贫民区里,经常免费为他处理伤口。所以那天他抱着受伤的赵珍珠去找宁医生时,宁医生的第一反应是他是不是从小耳濡目染,也养成了暴力倾向。后来,宁医生学成归国,但一直和方蓝调保持联系。 在方蓝调十四岁时,母亲忍无可忍申请离婚,并向法庭申请了人身禁制令,父亲不得出现在接近他们一百米以内。 长期笼罩在他头上的阴霾才渐渐散去。 半年前,他心灰意冷离开英国,在奥岚广告伦敦总部本来该属于他的总监职位,意外落在另一个女人手里。世界各地都渴望这个锋芒毕露的广告才子,争相抛出橄榄枝,最终,他选择回到故乡中国,加入奥岚广告陆城分部。 他晾好衣服,低头看见咕噜就在脚边等他。他抱起咕噜坐到沙发上,闭目养神了一会,重新睁开眼睛时开口说:“Echo,打开日记。” 他有记日记的习惯。每晚,他都会一丝不苟地回想一整天发生的事,哪些没有完成,哪些已经完成了但是有些东西下次需要注意等等。这个习惯可以帮助他减少自己的错误。他就像一块精密的机械表的分针,尽力维持着完美的速度前进。 不然,他怎么可能从一个寒酸不已的少年变成今日事业有成的男人。 “好的,方先生请说,我已开启语音日记本程序。今日晴,微风。” 方蓝调喝口蜂蜜水润下嗓子,不紧不慢地回顾了一天发生的事。任何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除了晚上的意外——赵珍珠。 “Echo,今天,我又遇见了她。这是第三次不期而遇,每一次都没有好结果。第一次,因为我的失误,让她住进医院;第二次,我吃掉了她做的蛋糕,她就生气了;而今天,我在男士洗手间遇见了她,之后还被她吐了一身。对于女人,除了公事,我一向敬而远之。与她发生的事,一再超出我的正常限度。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刚说完,他就想起她的脸,时而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倔强,时而像第二次见面时那样生气,时而像今晚这样悲伤,她到底怎么了?还好吗? 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还是渴望再次遇见她。 “Echo,你有人工问答功能吧?我问你,我和她还会再遇见吗?呵呵,今天果然是喝多了,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过是台电脑罢了。” 方蓝调有些头晕,躺在沙发上。 Echo的人工问答功能可以根据方蓝调说出的关键字,最快地在网络中搜索相应的答案。片刻停顿后,Echo的声音布满了客厅的每个角落,她轻轻吟诵着席慕容的诗句:“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这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我也在她必经的路旁吗?”方蓝调抚摸着咕噜。从他回来后,激活的咕噜开始慢慢地升温到狗类的正常温度,到现在,终于不再是刚回来时的冰冷的金属触感,而带有微微的暖意。 他一个人喃喃,头顶的中央计算机和怀中的机械狗都在等待他最新的指令。 若在别人看来,也许会觉得寂寞吧。这么宽敞的房间里,他总是这样一个人和不存在的生命交谈,日复一日。 03我不喜欢迟到 “早安,方先生。”早晨七点,Echo根据方蓝调设定的程序自动将玻璃的透明度从零调至一百,这样在夜间能够防止窥探隐私,在白日能让充足的阳光照射进来。 与以往不一样,方蓝调本来是个自律性极强的人,一般闹钟刚响,他就会马上起床,绝不拖泥带水。可昨晚他喝了点酒,有些困倦,头次闹钟响了,但不想起床。 见他赖床,Echo自动给咕噜下指示,于是咕噜开始犬吠不止。 “好了!起来了。”他揉着额头。 听到方蓝调的声音,闹钟程序自动终止。 方蓝调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拍拍咕噜。刚刚还竖起尾巴叫嚣不已的咕噜一下子乖乖坐好。不过方蓝调一开始走动,它也就摇着尾巴紧跟着他,陪他一起洗漱。 Echo已经开始自动播报国内外新闻,突然收到新的讯息,它分析一下内容,报告方蓝调:“方先生,刚刚董秘书已经通过电子邮箱将您今日的行程发到我这里,今天上午十点整,您需要组织羽巢咖啡中国市场的整体营销讨论会;下午三点整,您需要面试您的事务秘书,一共有三位面试人员;晚上七点三十分,您需要参加世奇珠宝陆城旗舰店的开幕酒会。董秘书还有一段语音留言。” 董秘书是方蓝调的得力助手,不过在上一个项目中她表现出色,已经被提升为人事部副经理,所以方蓝调需要尽快招募新的秘书。 董秘书做事风风火火,留言的语速非常快,这也是方蓝调特别看重的地方,不浪费时间。“方总监,我正开车过来接你,请你今天不要坐公交车了,我从家里过来的路上听广播说6路公交车的路线上发生车祸,刚好是从你家出发上班的必经之路,估计会堵车两至三小时。羽巢的营销部主管是个不折不扣的人体时钟,精确到一分一秒,他和你一样很不喜欢迟到的人。” 洗漱完毕,方蓝调开始动手准备早餐,从冰箱里拿出两块吐司面包放进多士炉里烤热,然后涂上花生酱和夹一块火腿肠,再用平底锅煎个太阳蛋,以及倒一杯橙汁,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十分钟。 这些事他都必须亲手做。毕竟Echo只是台计算机,能够根据程序执行命令,并且通过网络命令其它智能家电配合执行。但它不是实体,不能帮他做所有事,声色也像ATM自动存取款机的提示音一样略显生硬。说到底,它只是一台会发声的智能电脑而已。也许哪一天,科技真的可以进步到出现仿真的机器人保姆吧。 吃完早餐,方蓝调脱下昨晚睡觉时忘脱的衬衣,新买的又隔了夜,应该洗一下。他精赤着上身,肌肉线条流畅紧实,好在家里没有任何女性生物。 当他看到昨晚买的新衬衣背后的红色数字,第一反应不是像普通男人一样的得意,而是面无表情地在洗衣机里倒入大量的漂白剂。 他昨晚竟没注意到那个腼腆的女生什么时候偷偷用口红把她的手机号码留在他的衬衫上,还写上了“Call Me”,以及画了一个羞涩的笑脸。 他没有抄下号码,反而认为这些做法无聊透顶。 衬衣丢进洗衣机里,他走进卧室换好衣服,一边打领带,一边算时间。本来他有晨跑的习惯,但今天时间不够,他不打算去跑步。 董秘书还没来。 直到他把衬衫晾起来,门铃才响起来。Echo识别门口的图像,比对存储的脸谱库,道:“方先生,是董秘书。” “开门吧。”方蓝调吩咐。 董秘书见门自动打开,轻车熟路走到客厅。方蓝调见到她便问:“你查过路况没?有多堵?如果时间不够,现在马上联系徐总延迟会议。” 董秘书看现在才八点,想想可能不会迟到,说:“不用。我路上开快点。”说完,她殷勤地帮他提包,他拿到自己手里。 “走吧。” 路上果然堵车,车辆排成的长龙望不见头,比董秘书估计的要严重许多。方蓝调坐在车里,拿出平板电脑开始画画,闲着无事画平面广告的草稿。 董秘书在旁被堵得心浮气躁,她绝对患有路怒症,堵车的时候就犯病。所以她很佩服方蓝调在绵延不绝四处传来的喇叭声中还能稳稳地画画,而且,他的文案不弱于设计。 这人是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习吧?她暗想,多希望自己那一对四岁双胞胎也能像方蓝调这样出色啊。 虽然她已是个母亲,且年长于方蓝调,却很佩服他。 广告界多年轻的天才,但像他一样创作时天马行空,为人处事低调沉稳,如此收放自如的人还是少数。 董秘书开着车像乌龟一样驶出堵车路段,终于奔上康庄大道。方蓝调慢条斯理地关了平板电脑,右手拉住车上的拉环,看下腕表上的时间,不疾不徐地说:“董秘书,今天的客户和我都不喜欢迟到。” 听到这句话,董秘书仿佛感到头上有一把垂直的剑,还能干什么,冲啊! 九点五十九分四十七秒,董秘书气喘吁吁地推开会议室大门。会议室里北面为首的中年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时钟,看到董秘书出现,脸色稍晴。 “方总监呢?” “徐总,方总监马上就到。”她可以不计形象地快跑,但方蓝调总不可能为了见客人在办公区域狂奔。他可以谦虚,但是不可以把姿态放得太低。 徐总瞟一眼时钟,摇头。“我们说话这段时间已经过去二十秒,现在已经是十点零七秒了,对于这种不守时的人,我们……” 这时,方蓝调神采奕奕地走进来,打断他:“徐总。据我所知,当初你们一共物色了三家广告公司,要求为贵品牌设计整体营销方案,而且向每一家都支付了比稿补贴金。今天,是竞标截止日期。您会从三家公司中挑出一家进行合作,我们也已经作出适合贵公司的提案,还请您不要浪费前期投入。” 接着,他一刻也没有停顿,示意董秘书打开投影仪,先是对前期为期一个月的市场调查作总结,对比市面上具有竞争力的速溶咖啡品牌作SWOT分析,确定羽巢咖啡的竞争优势(Strength)、竞争劣势(Weakness)、机会(Opportunity)和威胁(Threat),而后利落地总结道:“羽巢咖啡作为一家美国公司,首次进军中国市场,时机略晚,在美国市场表现不如它的鹊家和唛家咖啡早早进入中国市场,现在已经成为中国市场上数一数二的咖啡品牌。通过美国市场的用户反馈,我们发现,他们钟爱羽巢咖啡的原因在于它虽然是速溶咖啡,但是它的口感相当于认真研磨和精煮的咖啡,足以满足挑剔的咖啡用户对口感的严格要求。因此,在中国市场上,我们仍然要抓住咖啡的品质去吸引客户,所以,推广期内,我建议围绕‘速溶咖啡,研磨口感’为核心诉求作全面推广。请各位发表意见,然后我再就具体推广计划作详细解说。” 方蓝调坐下来,喝一口羽巢咖啡,赞道:“对于我这类口感挑剔,但是又工作忙碌的人,羽巢咖啡确实是第一选择。” 徐总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责怪之意了。在比稿日前,三家公司都把基本概念拿出来和他沟通过,对于其余两家公司的概念他早就丧失了信心。一家是想突出美国市场上的成功,可凭什么中国市场就得接受美国人喜欢的咖啡?一家是想突出速溶的特征,简单快捷,可是市场上哪一家速溶咖啡不是速溶的。只有方蓝调的奥岚广告公司深得他心。 助理凑到他耳边,小声汇报其它两组去另外两个广告公司的情况。徐总听到另外两个公司还是冥顽不灵地坚守初衷,对方蓝调释怀一笑。“方总监,继续说下去吧。我们洗耳恭听。” 上午的工作匆匆结束,方蓝调送走徐总一行,董秘书在旁庆幸不已,她还以为今天这个客户会因为她载着方蓝调没赶上时间而拂袖就走,没想到方蓝调居然力挽狂澜。 对于早上的迟到,她负有一定的责任,主动开口道歉。 “下不为例。”方蓝调言简意赅地丢下四个字。 董秘书却不以为他是放过自己了,她知道下不为例真的是下不为例,如有再犯,别怪他无情。 度过一劫,董秘书蓄意讨好,问:“方总监,我去帮你买一块蛋糕吗?” 她清楚记得每谈成一笔生意,他都会买一块蛋糕以示庆祝。虽然觉得他这种不苟言笑的男人喜欢吃甜食有点怪怪的,不过她也觉得这样挺可爱的,让他像个真实的人类。 董秘书一说,他倒是觉得饿了。 “不用你买,我自己去买。”小的时候,他很少吃到蛋糕,有时候甚至生日时也吃不到,所以长大后对甜食有特别的偏爱。买蛋糕是种乐趣,他喜欢自己买。 “对了,我经常听到你和一些女同事在讨论祛痘疤的,对疤痕有效吗?”他想起甜食就想起彩虹蛋糕,再接着想起赵珍珠额头的疤痕,顺口一问。 “不清楚。我去查查,不过肯定找得到。你用吗?”她上上下下打量他,没哪受伤啊? “你去买就是。”方蓝调避而不答。 方蓝调乘电梯下楼,董秘书见他走了,嘀咕着:“这反应,十有八九是女的。”说完,她自己都激动不已,女的! 她回头看一看办公室里的各位同事,真想告诉他们这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可是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好日子要来了啊!一旦谈恋爱,百炼钢也要化成绕指柔啊!一向对工作严苛得近乎变态的方蓝调或多或少会让大家轻松点吧。 04他算不算有一点想念她 再说方蓝调径直来到蛋糕店,目的很明确,就是彩虹蛋糕。自从上次尝过赵珍珠忘在车厢里的彩虹蛋糕,他就忘不了那七种味道,在唇齿间混合,奇妙无比。可是,他转了一圈,竟然没找到想吃的彩虹蛋糕,毕竟做起来十分麻烦。 终于,他在第三家蛋糕店里找到了,可是尝了一口便苦着脸丢掉,这一家的彩虹蛋糕根本没有七种味道,所谓的颜色全部是用食用色素染出来的。 于是,他又继续找,他的性格里有一种顽固的特质,不达目的不罢休。找不到记忆中的味道不罢休,做不出好的广告不罢休。 下午近三点,方蓝调暂时放弃寻找彩虹蛋糕,囫囵咽下一个汉堡,回到办公室准备面试自己的事务秘书。三位面试人员都是硕士海归,而且斩获一些学生类广告奖项,比如时报金犊奖。但是他却一个都没看上。董秘书送走他们的时候就像一个怨妇,没有新的人顶上来,意味着她还要继续当方蓝调的小跟班。 晚上七点半,方蓝调如约参加世奇珠宝陆城旗舰店的开幕酒会,不过只露了个面,和该维系的人际关系寒暄一番便走了,多呆下去没有意义。 他回到家,对Echo作好今天的日记后,吩咐它搜索全城有彩虹蛋糕的蛋糕店,Echo马上尽职尽责地搜出十三个答案。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方蓝调跑遍了全城,得出结论,它们都没有记忆中的彩虹蛋糕好吃。 彩虹蛋糕好像变成了他的一桩心事。 当他走出第十二家店,看着人潮涌动的街头,他忽然意识到,他一直寻找的彩虹蛋糕与赵珍珠有关,他想念彩虹蛋糕,是不是也算有一点想念她? 说起来,瞒着她让宁医生照顾她,让她吐在自己最珍视的一件衬衫上,还有满世界找与她做出的彩虹蛋糕相似的味道,他绝对不正常。 Echo搜索的第十三家店是网店“珍珠定制美味”,彩虹蛋糕只是预售。方蓝调看到预售两个字大失所望,网店要一个星期后才正式营业。 不过,网页里放出了彩虹蛋糕的做法。方蓝调心神一动,赵珍珠说过她的蛋糕是自己做的,那他自己也可以动手做。 他谨慎地浏览了一些评论。比如,A留言说:“珍珠的菜谱是我见过最准确最好用的。她的菜谱对食材的用量精确到克,不像其他省事的博主,总是说这样适量,那样适量,对于很多人来说根本不知道适量是多少克好吗?”B留言说:“珍珠,关注你的菜谱很久了,终于可以尝尝你亲手做的味道啊!希望网店快点开起来。我好庆幸我也是陆城人哦!” 方蓝调按照珍珠定制美味的说明,准备了齐全的烘培原料,一步一步按照指示操作,结果烤出一堆焦黑的不明物体。 他确信自己每一步都是严格按照菜谱来做的,怀疑是菜谱的问题,便私信质问店主珍珠是不是菜谱有误。珍珠很快回复,并不恼,一针见血地指出是他烤箱的问题,不同的烤箱有不同的脾气,A烤箱的温度标准可能不同于B烤箱,所以要试探着摸出自己的烤箱的温度,根据菜谱给出的温度酌量增减。 与其有时间一而再再而三地摸索烤箱的脾气,他还不如参与预售。 鼠标一点,预购成功。 网络两端的人都没意识到原是旧相识。 原来赵珍珠被楚峥嵘辞退后,邵曦晨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这等于楚峥嵘直接向她宣告,他一点也不用给她面子,她无法左右他的任何决定。邵曦晨心情低落,但还急着给赵珍珠介绍新的工作。她现在是不少百货公司的贵宾客户,安排赵珍珠进百货公司做事不成问题。赵珍珠干脆拒绝了。她说出自己的菜谱很受欢迎,被辞退后,她打算开一家以“珍珠定制美味”为名的网店,同城快递卖糕点,从预购量来看,反响简直称得上疯狂,不少订阅“珍珠定制美味”的用户本来就是陆城人,一直看她的菜谱学习烹饪和烘焙,愿意尝试她亲手做的美味。而且还有一些陆城以外的用户,一直在留言问什么时候可以开通其它城市的售卖渠道。 一个星期后,当赵珍珠写下水沐庄园的地址,收信人是方蓝调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方蓝调是彼方蓝调。 方蓝调坐在电脑前,收到了更新的发货信息,算算同城的快递在下午四点前应该可以收到,刚好当下午茶。 事实上比他计划的还要早,下午三点的时候,戴红帽的快递就把蛋糕送到了。 方蓝调签收后,马上拿出来尝了一口,接着就眯起了眼睛。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熟悉。 他再看包装,竟然和那天赵珍珠留在车上的彩虹蛋糕的包装一模一样,都是绿色森林的图画,只不过这次在天空上盖了一个“珍珠定制美味”的印章,而且手写了一张卡片。“谢谢您对珍珠的支持!希望我能早日拥有一家自己的蛋糕店,也祝福您梦想成真。” 署名的图案是一颗珍珠,不过在方蓝调眼里,画得更像眼泪,她流到他的衬衣上的眼泪。 05我绝对不会再管你的死活 把没吃完的蛋糕放进冰箱,方蓝调准备出门,他的目的地是快递单上的寄件人地址,西月大街三号。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很无聊也很唐突。可是他说服自己是去送药。上次他吩咐董秘书找去疤的药膏,董秘书从一位老中医那里讨了一盒照祖传秘方制出来的雪莲膏,据说去疤效果立竿见影。 由于胡珀和赵珍珠都不爱和左邻右舍交流,所以平常除了抄水电气和收垃圾费的人,他们基本没有访客。 方蓝调敲响门,赵珍珠看一眼时钟,不过才下午四点半,胡珀不会这么早收班的。 “来了!”她洗净手上的低筋面粉,放下正在做的蓝莓曲奇,刚打开门便呆住了。“你!”赵珍珠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但是她懒得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和不满,脸色当场变得难看了几分,声音也难听了几分。 他把她的脸色变化全看在眼里,她见到他的瞬间,一下子从娇艳的玫瑰花变成刺人的仙人球。 这颗扎手的仙人球已经开始历数他的罪状。“你到底守没守信!现在网络上到处都是周青盟和凉美的婚礼的采访视频。不要告诉我你让陆城在线的记者没报导就不是你的问题,要不是你找记者来也不会这样。当时好多人都用手机拍了,现在在网上火得很。而且,以你卑鄙的为人,我很怀疑你是不是仍然在暗中推波助澜?” 以你卑鄙的为人。方蓝调听到这一句话,心像被她的锐刺戳穿了好几个窟窿一样难受。他不想与她置气,他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确认是她,然后给她送雪莲膏,于是不客气地打断她:“闭嘴!” 她却不是公司里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下属。赵珍珠冷哼一声:“你让我闭嘴我就得听话吗?我不是你手下那群混蛋,你让我在婚礼上去拍别人的悲惨故事,我就得乖乖去拍。我警告你,不准打扰周青盟和凉美的生活。” 方蓝调这时再看她,只觉得她额头上的伤疤无比狰狞。他越是愤怒,越是冷静,轻蔑地打量她和身后狭小的屋子。“警告?你觉得你有什么实力可以警告我?我答应你的事只是让陆城在线不播,但别人怎么做我不会去多管闲事,你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邀请的宾客居心叵测。” “你!” “在没有获得足够的实力之前,不要自不量力地警告我。”他把雪莲膏抛向她,她下意识去接,拧开盒盖,传来一阵清香。 “我这个卑鄙的人给你送来去疤的药膏,看你敢不敢用。”说完,他又想起那一夜,她抱着他哭得那样凄凉,原是喝醉了酒,神智不清醒了,想必现在也记不得那晚是谁帮她的吧?“以后注意点,不要随便抱着我又哭又吐!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管你的死活。” 赵珍珠握着手上的药膏,再看他愤然离去的背影,回味着他最后一句话,心里一阵不安,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晚上,胡珀回来,赵珍珠问起自己之前在高塔会所喝醉的事。胡珀说当时有一个好心的人通知他去接她,不过那时候她已经醉了。而且,她第二天早上只记得楚峥嵘扇了她一巴掌后,自己借酒浇愁的事。胡珀也就懒得再提那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他与方蓝调仅是一面之缘,没认出两人曾经共乘一个电梯。 经此一提,赵珍珠模模糊糊想起来当时自己似乎喝了不少,而且吐了他一身。她难过地说了许多话,他多少有回应,不过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说了什么,只记得那一种被人拯救的感觉。好像她掉进了漩涡,有个人坚持拉住她,不让她掉进绝望里,用力把她拖出来。 晚上睡觉前,她在额头上的伤疤处抹了一些他送的雪莲膏,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如果他是卑鄙无耻的人,怎么会让连这么一件小事也记在心里。而且,他的确遵守约定让陆城在线删了视频,网上传的那些视频画面抖动,一看就是用手机拍的,现在想想的确与他无关,他又不是无所不能,怎么能管住整个互联网上满天飞的视频。 她现在有心要说句对不起,却觉得自己说的话那么重,肯定把他得罪得十分厉害,怕是不会获得原谅吧? 第四章:逃避 若我们总是相遇,你就不用再逃,因为命中注定此时此刻你一定会遇见我。 01你是个不错的人 “方先生,您的蛋糕。” “方先生,您的蛋糕。” “方先生,您的蛋糕……” 连续几日,方蓝调每天都收到自己未曾订购的彩虹蛋糕,每个蛋糕盒里面都有一张道歉卡。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在此,我真心诚意地致歉。” “我不奢求你原谅我的口不择言,但是我必须要向你坦诚我的错误。你遵守了我们的约定,而我却把别人做错的事推到你身上。我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很不好受。” “我每天都在坚持擦你送的药膏,效果很好,扑粉之后,疤痕已经不是很明显了。谢谢你……” 方蓝调不是小心眼,收到第三个蛋糕和第三封信,他就已经原谅她了。她这种知错就改的态度,甚至让他很欣赏。 他找到扔在一边的快递单,看到寄件人的手机号码,大度地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若药膏用完了,疤痕还没消的话,告诉我。” “方先生,能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请记者去大闹婚礼呢?”这是赵珍珠回复的短信,方蓝调很犹豫,她对他所有的误会都因这场婚礼而起,他要不要据实以告?这时,又有一条新短信。“如果你不愿意说就不用了。” 算了。说说也没什么。其实他自己也很后悔,当日一时冲动,辜负了朋友的期望。 “我有一位朋友深爱着新娘,而新娘却不知道。我十分生气,朋友却希望我能代他送上祝福。算是一时冲动吧,陆城在线刚好来我们公司争取广告投放量,我已查到新娘是精神疗养院的护士,而新郎曾是那里的病人,所以我找到陆城在线的记者帮我做事。我知道这拆散不了两人,顶多只是让婚礼灰头土脸,帮朋友出口气罢了……” “我明白了,你对你朋友很好,你是个不错的人。”她对他的形容词,已经从卑鄙换成不错。她能够理解他的做法,他对他的朋友,就像胡珀对她。如果那天她不是执意一起去参加婚礼,也许胡珀真的会当着众人狠揍周青盟一顿。 纵览方蓝调已有的人生,听过的赞美无数,各种夸张的溢美之辞屡闻不鲜,除了第一次听闻时有一种终于备受肯定的感动和快乐,之后再听到,他慢慢变得无感。此刻,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孩一句朴素的肯定,他却再次涌起昔日的感动和快乐。 “以后不要免费给我送蛋糕了,你是小本经营,别破产了。”他难得地开玩笑。上次到她家,她来开门时头发上、手上、身上到处都是面粉,他看得出她很努力地经营自己的网店,不禁想帮帮她。“以后每天下午三点送一批精致的糕点到我公司来。” 赵珍珠知道方蓝调是在帮她,本想拒绝,又想到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便想着算他一个会员价。 这下子,赵珍珠每天变得更忙碌,整天都在烤箱边挥汗如雨。旧烤箱根本经不起她这么折腾,没多久就报废了。当天的糕点没能发货,她打电话向方蓝调说明情况。他当时没说什么,但是晚上就有两个工人抬着一个专业的大烤箱到家里来,请她签收。 她一下子就猜到是方蓝调买的,打电话过去执意不肯收。他听到她拒绝,果然声音一沉,不容拒绝地回复:“当是预付的货款。” 可是看一看这材质这功能这品牌,赵珍珠算不出自己要做多少糕点才能还清。 不过她确实喜欢这烤箱,胡珀还笑话她干脆睡在里面好了。 这一天,赵珍珠一睁眼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每天都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她从昨晚开始便觉得身子乏,好像有点低烧。不过工作不能耽搁,这样忙碌的生活让她很满足,宛如新生。 她强打起精神忙了一早上,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快递员准时来收件。奥岚公司的糕点正好出炉,她来不及尝,慌里慌张地打包好就交给快递员,转身继续忙网店的订单。大概下午两点的时候,她才能歇一口气,坐在凳子上感到手臂发麻,勉强抬手从桌子上拿了一块蓝莓曲奇当做午餐。 她咬一口便冲到洗漱台边疯狂漱口。 太咸了! 她猜测,难道是自己忙中出错,把盐当作糖? 啊!对了。今天的蓝莓曲奇是做来送到奥岚的。想到这里,她紧张地站起来,到处找手机给快递员打电话想把快递拿回来。可是快递员只负责在这个区域收发件,他拿到快件后,马上送到分部再派人转送。当然,他也说他会帮忙查一下谁在派件。 赵珍珠左等右等,等不到他回话,打给方蓝调也无人接听,她索性自己冲出门,招了一辆出租车就往奥岚广告赶。 奥岚广告在陆城高塔附近的双子大厦十七楼。双子大厦像是陆城的大脑,陆城的精英大半在这里上班。 她到时,奥岚广告正在开一周例会,她看到前台的垃圾桶里有她的快递单,心一沉,左顾右盼不知道蓝莓曲奇送到哪里去了。 董秘书正巧出来接水喝,看到办公区域有个东张西望的陌生人,警惕地问她是谁。赵珍珠连忙说自己是珍珠订制美味的店主,糕点送错了,要收回。 董秘书赶紧抱怨道:“我已经吃了一口,咸死我了,这才出来找水喝。曲奇放在会议室的桌上,没人敢动。”接着,她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运气真好,方总监没发现。” 然后,董秘书带她去会议室收点心。中午方蓝调又忙过头没吃饭,所以蓝莓曲奇一收到,董秘书就端到会议室来。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却寂静无声。原因是方蓝调正在看一份报告,他紧抿着唇,面有薄怒。他一手拿着一块蓝莓曲奇,慢慢地往嘴里送,没仔细嚼就吞下去,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他专注的时候不会注意其他事。你说你是不是运气很好?”董秘书带着她把桌上的蓝莓曲奇都收走,语气充满了羡慕。 方蓝调果然专心过头,连赵珍珠收走他手边的餐盘也没注意到。 赵珍珠和董秘书离开阴沉沉的会议室,董秘书帮她把收走的曲奇一层层摞好,两人很近,她今日匆匆出来没有扑粉,额头上的疤一览无余。董秘书看着她,不禁想起之前的雪莲膏,又想起近期方蓝调吩咐她买烤箱,心里冒出个念头,难道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女生? “是你!”董秘书指着赵珍珠,充满了揭破谜底的成就感。 “我?” “你就是我们方总监的女朋友是不是?” “我……”赵珍珠刚想否认,董秘书已经激动地贴过来,自顾自说个不停。“据我了解,方总监很少这么在意一个人。你不知道,当初为了给你找那个雪莲膏费了多少周折。我找老中医求到手后,他看不是品牌产品,担心有不明成分或是激素,就让我拿到质检部门去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后,他又担心效果没我说的那么好,让公司一个有疤的女孩子试用了几天。还有你用的烤箱,他让我跑了好几家知名蛋糕店打听他们师傅用的什么型号,这个型号陆城刚好缺货,他就加钱马上从邻城调货……” 董秘书还欲继续说,赵珍珠已经抱着蓝莓曲奇往外走,她越听越心惊,越听越不敢听。 走到门口,赵珍珠下定决心,说:“麻烦你转告方先生,我网店的生意很忙,不能再继续给贵公司送糕点。还有,请他给我一点时间,烤箱的钱我会尽快全额返还。” “你说什么呢?怎么突然变卦?” 董秘书看着赵珍珠离去的背影,这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当她说起方蓝调做的种种时,如果是普通的女孩肯定会欢天喜地,而对面的女孩眼里没有开心,只有惆怅。 她没有意识到,赵珍珠已经是一个害怕爱而且爱不起的人了。 就算方蓝调对自己的好感还没有进化成爱,赵珍珠也绝不会留一丁点的可能。 02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结束会议,方蓝调疲倦不堪地回到办公室。董秘书瑟瑟不安带来的消息更让他烦躁。赵珍珠不是才和他解除误会吗?怎么听董秘书转述的话,她又要和他拉开距离? 他从没见过如此反复无偿的女人,很想揪着她问个清楚,不过待会策划部的人会根据会上的意见完善方案再送他审阅。他没想到策划部的人竟然会对已经定下来的创意方向完全理解错误,在截稿日迫在眉睫时,被他发现这么大一个问题。他看着办公室鱼缸里安静游曳的热带鱼,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无论有多少事,一件一件来。 下班后,他径直去赵珍珠的家。赵珍珠听到有人敲门,担心是他,轻轻移步到门边,从猫眼看到果然是他,于是不做声,装作家里没有人。 方蓝调听觉灵敏,她在门那头的脚步声被他听得一清二楚。她这种行为让他比之前任何一次被她无端指责都要生气。“我听到你的声音了,给我开门。” 即使被拆穿了,赵珍珠也不开门,隔着门说:“对不起,方先生,是我让你误会了。”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误会,上次不是把话说清楚了吗?对于她的说辞,方蓝调充满了怀疑,反而以为这是她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这样想一想倒让他心情略好。“如果你的目的是博取我的注意,我告诉你,你成功了。但是到此为止,你可以耍赖,却不准无理取闹。”这句话颇为自负,可是没有人敢怀疑他说这句话的资格。广告业的金龟婿,不乏一些拍广告的女明星向他示好。 那些莺莺燕燕,他看不上眼。 这个赵珍珠倒算有趣。 赵珍珠见他完全曲解自己的意思,咬牙,干脆把话敞开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这个女人住在别的男人家里,心里还对前男友念念不忘,她说不上多么漂亮,多么温柔,多么友好,两人认识也不久,只是发生了许多事。方蓝调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不遗余力做了这么多。他因为她也是那场婚礼的受害者而惺惺相惜,他因为她的前男友娶他人为妻而可怜她,他因为害她负伤而内疚,他因为她误会他而生气,他因为她的蛋糕而着迷,他也因为她只身创业而欣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让她在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我不习惯和人隔着门对话,你打开门,我们说清楚。” 然而她从来就不是听他话的女人。 门依旧关得紧紧的,只传出她的声音,这是他从未在女人面前受过的待遇。 “方先生,我们还算不上真正的朋友。我这个人脾气差、性格古怪而且多疑,不喜欢结识太多的人,也不随便向人敞开心扉。你要是喜欢找人做朋友,我想以你的才貌,大把的女人会排队找你。我很讨厌你这样纠缠我,让我觉得很烦恼。”既然以后不打算再见面,赵珍珠不介意刻薄一些。 以前的感情里有很多错误,都是因为她没有快刀斩乱麻造成的。她现在变得决绝,决绝而冷漠。 方蓝调握紧拳头,越听越不是滋味,低吼一声:“难道你以为我就是交际草,习惯随便搭讪女人吗?” “与我无关。方先生,我没有兴趣深入了解您。所幸我们现在也互相了解不算深。希望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赵珍珠知道,其实方蓝调没错,只是她对男人似乎有了莫名其妙的戒备心理。不是说好要像周青盟一样重新开始的吗?怎么她好像本能地抗拒任何一个男性生物靠近她的世界? 门外的方蓝调渐渐冷静下来,上次她不是也在这道门边骂他是卑鄙的小人吗?结果隔天就送上蛋糕乖乖道歉。思及此,他的脸上浮起一抹笃定的笑容,他相信这一次也会像上一次一样。“你相不相信,就算你刻意逃避,我们也会再次相遇?” “不相信!”三个字彰显了她对他的不在意。 “我会让你相信的。”七个字掷地有声。他不再多作停留,下楼离开,他的心中已经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其实她说得没错,她不相信他们能再次相遇。她本来就很少出门,整天在家里做蛋糕忙得不可开交,若要存心避开他,陆城这么大,有一千三百万人口,从数学角度来说,他们相遇的几率实在微乎其微,无限接近于零。但他是方蓝调,绝对不会束手无策。他记得,她曾经提着蛋糕到水沐庄园去看望朋友。那个朋友住在C区33号。因为平常喜欢观察人,他对33号别墅的女主人有一些了解。 他知道这位幸福的女主人最近常给小区保安送夜宵,从对方嘴里挖出了小区里所有疑似单身男人的信息,甚至连晚上有没有带女人回家这样的事情都摸得一清二楚。 据保安说:“方先生,上次邱小姐还向我问了你的事呢,问得很详细呢。” 他以前没理会邱珊珊问这些做什么,现在联系已婚妇女的最大爱好想一想,不外乎是牵红线当红娘了。 他调整了每天跑步的路线,以前只在A区跑步,现在他会在C区也跑一圈。说实话,他买水沐庄园的房子,除了房子确实符合他心意,还因为想观察凉美这个女人会不会有朝一日想起他“爱你至深却已缘尽”的朋友,但是几次见到她都和周青盟其乐融融,于是干脆眼不见为净,不再在C区闲逛。 现在,为了让赵珍珠相信,就算她刻意逃避,他们也会再次相遇,他又常常出现在C区。 邱珊珊每天早上也会被李多乐逼着出来散步。他担心按她这种吃吃睡睡的节奏,到时候孩子会个头太大,给生产造成困难。 邱珊珊走得简直比蜗牛还慢,而且她见到小区的长椅必坐,这一路走来没错过一个长椅。 这不,见到不远处一个长椅,她又开始撒娇:“多乐,好困好累哦,我们休息一下嘛。”她一坐下来,李多乐就赶紧上前为她擦汗和递水,伺候得无比周到。 看着邱珊珊懒洋洋的样子,李多乐愁眉苦脸,他是不是应该用鱼竿在她面前挂一个纸杯蛋糕? 其实不用纸杯蛋糕,方蓝调一出现,邱珊珊立马站起来散步。她认出这就是保安说过的方先生,有次他经过时,保安指给她看。她当时印象就不错,年轻英俊。 对于方蓝调,小区保安可是评价颇高。“方先生刚刚搬进来,虽然话少也不爱笑,但为人不错,从不对我们颐指气使。而且作息健康,每天早晨都起来跑步。不过,方先生是小区里唯一没有开车的人,我居然看到他搭公交车上下班呢,很低调的一个人。” 此刻,方蓝调经过邱珊珊,礼貌地点点头。 邱珊珊想追上去闲聊几句,但是他跑得很快,而且李多乐看她的眼神古里古怪,冒着酸气,她只能作罢。 晚上时,方家的门铃响起来。 Echo的脸谱库里没有这个人,报告:“方先生,门口有位陌生女士找您。”咕噜自觉到门口严阵以待,它的眼睛同时是摄像头,可以摄下影像,如果是来人意图不轨,可以存下证据。当然,当方蓝调发出危险信号,Echo也会第一时间自动接通警察局的电话。 方蓝调打开门,门口是一个圆滚滚的女人,穿着一身粉色的衣服,非常可爱。正是邱珊珊。 “您是方先生吧?方蓝调?”邱珊珊一边热情地打招呼,一边举高手里的蓝莓派。“我就住在C区,不远。毕竟大家住得近,我专门来认识一下,顺便送上乔迁礼物。说起来,今早我们还见过呢。”邱珊珊天生就是自来熟,要不然当初赵珍珠带着秘密改名为许愿,不愿和任何人多作接触的时候,她怎么还是成为了赵珍珠最好的朋友之一? 邱珊珊低头看到方蓝调身边的机械狗,大感好奇,蹲下来摸一摸。咕噜弯曲尾巴,尾巴尖对准她的手,同时眼睛闪烁妖魅的红光。 方蓝调命令道:“咕噜,乖!” 咕噜马上又安静地坐下来。 “这是什么?”邱珊珊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机械狗,智能玩具而已。2010年美国产,现在还有更高级的版本。”方蓝调接过蓝莓派,道谢一声。 “哦。这样啊?多乐说孕妇不宜养狗,容易过敏,一直不准我养狗。哈哈。我知道了,我要是养个机械狗他就没话说了。”邱珊珊乐呵呵地打着小算盘。 她话多,方蓝调话少。她兴致勃勃把小区大致介绍了一遍,忽而话锋一转。“方先生,你还是单身吗?” “嗯?”方蓝调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邱珊珊的心思可比消费者的心思好揣测多了,一下子就上钩了。 “哦。我是说啊。”邱珊珊说起谎来就手舞足蹈。“如果你单身,我想单身男人不会自己下厨吧,现在在外面吃又不健康,我觉得你有时候可以到我家来吃个便饭。反正大家都是邻居嘛!我就住C区33号,很近的,一点都不麻烦。” “真的吗?”方蓝调的眼光十分锐利,邱珊珊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看穿了一眼,毫无秘密可言。 “其实,呵呵呵。”她老实地承认,“我有个朋友想介绍给你,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一般方蓝调不可能回答这样的问题。但这一次,邱珊珊本来就是他钓上来的鱼,他当然乐于配合。“我喜欢吃甜食,喜欢会下厨的女孩,要瘦,要白。还有,我比较寡言,不喜欢太闹的女孩子。” 邱珊珊一边听一边奋力地点头,觉得方蓝调真好说话,又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是专门用来形容赵珍珠。 上次和赵珍珠见面的时候,她就说过要介绍青年才俊,没想到这么顺利。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晚吃个饭见个面怎么样?” “那就叨扰了。” 03你的抵抗,只会让我更想靠近 赵珍珠闭门不出,每天只在十二点时打开门,和快递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胡珀让她别整天闷在屋子里,说他哪天专门空出来带她去自驾游。她怕一出门就会遇见方蓝调,推脱说网店生意正兴隆,现在是打基础的时候,不能随便请假。 在她宅在家里都快头上长出蘑菇的时候,邱珊珊打来电话,甜腻腻地说:“珍珠,晚上必须到我家来吃饭!我好想你哟!” “好吧。”她对邱珊珊就是没辙。既然要去看望吃货,她必须得带上一批美食。 当赵珍珠的马卡龙出炉时,方蓝调已经早早来到邱珊珊的屋子里,顺便带了一个礼盒,是和咕噜同款的机械狗。当初他买了两个,是担心咕噜一只狗太寂寞,不过激活咕噜后,他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一只机械狗能够懂得什么是寂寞?它们不过是按照既定程序来扮演人类宠物的零件集合体而已。所以,另外一只机械狗一直被他收着,今天看邱珊珊喜欢,刚好送给她。 邱珊珊果然很高兴,和方蓝调聊起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方蓝调对凉美的事仍有些在意,在他刻意的挖掘下,邱珊珊透露了许多关于隔壁35号别墅周青盟夫妇的事情。当然,周青盟和许愿或赵珍珠的往事,她守口如瓶。 “我很羡慕他们的相处呢。青盟每天早上都会剪一枝玫瑰花放在凉美的床头,而青盟加班再晚,凉美也会等他,送上一碗热汤。我想,岁月静好不过如此吧。” 邱珊珊没有察觉方蓝调表面看上去和她一样在笑,眼底却很冷。她看赵珍珠这么晚了还没来,有些急,说:“我朋友怎么还没来呢?我再打电话催催。” 这时,门铃一响,她应声打开门。“说曹操曹操就到啊!珍珠,快进来。” 当赵珍珠提着一袋新出炉的马卡龙,看到客厅里悠闲自得品着一杯花茶的方蓝调,手一松,马卡龙掉落在地上。 方蓝调早就猜到等待的客人是她,脸上带着盛大的笑意,云淡风轻道:“看来我说得没错。若我们总是相遇,你就不用再逃,因为命中注定此时此刻你一定会遇见我。” 离上次她言之灼灼说“不相信”才过了五天,现实就嘲讽地摆在她面前。 方蓝调就站在咫尺之遥。 赵珍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问道:“珊珊,他怎么在这里?” “你们认识?那更好了!”邱珊珊喜滋滋地回答,“他也住在水沐庄园,刚搬过来,是我请他到家里吃饭的,就差你一个了。快坐下吧。我们不用等多乐了,他今晚又要加班。” 邱珊珊招呼他们去饭厅坐下。晚餐以粤菜为主,清淡鲜美,是秋姨为了照顾邱珊珊有孕不得食辛辣而专门做的。 通过邱珊珊滔滔不绝的介绍,方蓝调知道赵珍珠许多往事,不过对于她的成长经历和家庭背景,邱珊珊只是含糊带过,接着就不停地吹捧赵珍珠多么温柔贤惠。他一向很少笑容,今夜却不吝啬笑容,浅笑着看着她,看她以后怎么嘴硬逞强说两人互相了解不深。 “啊!蓝调,我说了这么多。你倒是也说说自己啊。”邱珊珊这才察觉到全场只有自己一个人说话,两个主角却一直在默默地吃菜,而且眼神交错时闪烁火花,但不是她想看到的激情点燃的火花,而是某种怒不可遏的交战。 方蓝调擦擦嘴角的油渍,正欲回答,赵珍珠却站起来,一副不想听的样子,假装去厨房添饭。“赵小姐,你坐下,我帮你!”秋姨很懂察言观色,马上把碗接过去。 “我父母都是英国华侨后裔,我毕业于英国威斯敏斯特大学,半年前才从英国回来,现在在奥岚广告公司工作。”方蓝调飞快地简要介绍了一下自己。 赵珍珠根本不想听也听不进去,看上去兴趣缺缺。 邱珊珊用手肘悄悄推她一下。“珍珠,对了,我上次忘了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如果在找工作的话,我想蓝调应该认识很多公司的老板吧,也许可以帮你推荐一下。” 方蓝调想她不是不想看到他吗?他偏偏要常常出现在她面前,于是也说:“是啊。我现在就缺一个秘书,我看你挺合适。” “不用。我学历不高,高攀不起鼎鼎大名的奥岚广告。那里海归硕士那么多。何况我现在自己开一间网店,自由自在,想开店就开店,想看书就看书,不需要他的关心。”赵珍珠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之前自己信誓旦旦说不会再见面,没几天就以相亲的形式相遇,输他输得彻底,于是站起来。“我吃饱了。珊珊,我还得去搭公交车。” “这样啊……”邱珊珊士气低落,从赵珍珠的态度判断自己似乎做错了事。她很幸福,也很想周围的朋友一样幸福,可是她的思路并不适合赵珍珠。 “我送你!”方蓝调颇具绅士风度。 “不用了。我习惯搭公车,节能减碳。” “那正好,我是无车一族,平常也是搭公车上下班。” 他看着她慌张欲逃的样子,不以为然地笑一笑,她想逃,他未必肯放过她,看她以后还怎么逃?他和她较劲这么久算是颇有心得,就像兔子和乌龟比赛谁先到家,他是兔子,她是乌龟,“嗖”一下就钻回壳里。他想着总有一天他要扒下她的乌龟壳,远远地丢到汪洋大海里。 “好好好。蓝调。虽然这个小区治安不错,可是珍珠毕竟是个女孩子。现在天色已晚,拜托你了。”邱珊珊已经很八婆地抢先帮她答应了。 于是,赵珍珠走在前面,方蓝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这样刚好可以肆无顾忌地看着她。他要是走在前面,指不定她在后面偷偷溜走了。他其实也试过和她并排走,不过她马上会走到他前面或是他后面。 出了门,赵珍珠才发现外面十分热闹,一辆120急救车停在35号别墅门口,凉美焦急地站在车旁,看着医护人员把担架抬上车。 “他……”赵珍珠刚迈出一步,想问“他怎么了”,却硬生生停下来,落寞地想,就算周青盟再有什么事,她也没资格关心过问了。一年了,她早把他弄丢了,别人把他捡起来带走了。 倒是凉美眼尖,看到了她,走过来,简明扼要地说清情况:“没有大碍。青盟不小心在浴室滑倒了,摔伤了腰。”说完,她就赶紧上了车。 等救护车开走,赵珍珠才失魂落魄地继续走。方蓝调看她好像失去了方向感,走路弯弯曲曲的,于是加快脚步走到她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看她跟上没有,或者说逃掉没有。 每一次回头见她还在,他的心情都更加柔软,总觉得这样时时刻刻有一个人在自己身后的感觉很温暖。 而且,她好像忘了要逃,没精打采地低头走着,不过每一步都恰好踏在他的影子的头上。 方蓝调不怒反笑,打趣道:“踩我的影子会让你消气吗?” “什么?”赵珍珠受惊地跳开一步,总算没再踩着他的影子。 “没什么。”他心里想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还蛮好玩的。 “就这样吧。我自己知道去公车站的路。”她总算回过神来,和在她家门口时一样无情地下逐客令。 “你觉得我会听你的就这样吗?你既然闯进了我的世界,就不可以想跑就跑。”方蓝调走过去,捉住她的手,拉着她的手让他的心觉得踏实无比,否则他必须随头看一看她还在不在。她在挣扎,他捉得更紧。他的手很暖,她的手很冷,捉紧了,她的手也渐渐暖起来,不知道是被他气的,还是被他握的。 握了很久,她还是在动来动去。 他心里有些火大,觉得自己简直是对牛弹琴,忍不住凶她:“周青盟已经结婚了,你怎么还学不会向前看?总是拘泥于过去有意义吗?” “我知道,不是因为他。”她回答得很果断,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他自以为可以很轻易地洞察一个人的想法,却在她的身上频遇挫折。 “那是为什么?” “……”赵珍珠闭着眼,脸上布满痛苦,像她这种遍体鳞伤的人,自顾不暇,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何况,爱如此伤人,一刀见血,一剑封喉,一滴致命。她很怕,很怕再付出爱,再收获爱,再失去爱。这样的痛苦,她不愿再重复第二次。 “你怎么了?”她浑身颤抖,他想也没想就把她拥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却也不能化解她的颤抖。 “唔。”方蓝调吃疼弯着身,没想到他抱她时,她却像农夫与蛇的故事一样,蛇咬了农夫,她却踢了自己一脚。 赵珍珠要跑,可手仍被他抓着。 腿上的痛渐渐和缓,方蓝调直起身,脸上阴云密布。“我和你有仇吗?” 她的声音低低的。“没有。” “那你为什么抵抗我的靠近?我自问自己对你很好。” “方先生,不要问了。”她只有一只手可以捂住自己的耳朵,哀求着。“我不想说。你若对我好,就离我远点好吗?” 拒绝!又是拒绝!在她面前,方蓝调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一点一点分崩离析。去他的绅士风度! “赵珍珠,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查不到原因吗?我可以请记者,可以请侦探,可以把你过去二十二年的事查得一清二楚。但是我不愿意做这样的事。” 听到前半句时,赵珍珠的心悬起来,听到他不会这样做,她的心也放下去,但仍然揪紧。 “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秘密。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是这么抵抗我,我可能不会这么在意你。因为你越是抵抗,越是怕我接近你,越是怕我了解你,我就越是好奇,越想靠近,越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孩。这一切,是你自找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特别重,然后就发现他确实把她吓到了。其实,只要在他掌控的范围内,他可以包容她的无理和任性。 夜色中,她的面庞显得更加白皙。过去的一年里,她常常呆在家里,很少晒太阳,所以皮肤白得过分。夜风中,月华在她的发梢流转,她像一朵洁白的花骨朵被风吹着微微颤动。方蓝调心一软,松开她的手,擦干她脸上的泪,柔声道:“别怕,我不会强迫你。我只要求你不许躲着我!” 04心头的尘埃 下午茶时分,赵珍珠的厨房里传来阵阵糊味。 心不在焉的她最近在最擅长的厨房里频频犯错。闻到糊味,赵珍珠猛然清醒过来,巧克力炭烧面包真像被碳火烧过一样惨烈。 她想发短信告诉方蓝调,他定的巧克力炭烧面包烤焦了,今天送不了,但又觉得他会认为她又是在故意躲着他吧。 这几日,她算是领教了他说到做到的魄力。他每天下订单,今天想吃这种,明天想吃那种,而且要求她亲自送到。她如果不做,或者不来,他就会亲自上门来提货,还在屋子里坐一会,说:“你要是不习惯和我相处,我抽出时间多陪陪你,你就习惯我的存在了。” 没辙,她只能完美地完成他的订单。他点什么,她做什么。他要她亲自送货,她就等他开会或者办公室没人的时候去送。 方蓝调明知道她每次送货上门故意挑他不空的时候,但也不戳破。那一晚说的话效果很好,她现在已经学会听他的话,他不愿操之过急。 今日的糕点过时还没送去,方蓝调的电话准时响起。赵珍珠硬着头皮接起他的电话,还未等他开口,就着急地解释面包烤焦了。她重新做重新送。 “是吗?我还以为你想我了,邀我去你家坐坐呢。”他揶揄道,最近他渐占上风,霸气侧漏。 赵珍珠无言以对,挂了电话重做一批面包送进烤箱里。烤面包的这段时间,她可以做些别的事。她看看小而温馨的家,被她打扫得亮堂堂的,只有沙发上胡珀的脏衣服比较碍眼。 这是她今早大扫除才发现的,居然藏在沙发底部,也许是胡珀某天半夜三更回来迷迷糊糊地脱在地上,不小心踢进去了。 她决定洗衣服好了,顺便洗掉心头的尘埃。她做事很细心,先是把衣服口袋里的东西都摸出来,免得被水浸湿。 胡珀的口袋里只有一些零钱和一张皱巴巴的彩票。赵珍珠有点奇怪他居然会买彩票,但也没仔细看就放在茶几上的收纳盒里,抱着脏衣服去浴室里洗衣服。 洗完衣服,面包已经烤好了,她装起来,出门送去奥岚广告。她进去前,先左右打量了一下方蓝调不在附近,这才低着头进去,把面包往桌上一放,转头就走,好像做贼一样。 董秘书端着咖啡看着赵珍珠鬼鬼祟祟进来又出去的一幕,再看看旁边同样在看赵珍珠的方蓝调,问:“方总监,你不送送她?” “不用。乌龟急了也咬人呢!”他的嘴角还挂着笑容,是她出现后才有的,接着继续吩咐董秘书要做的几件事。 晚上七点左右,胡珀回家吃晚饭,赵珍珠因为重新做面包耽搁了做晚饭,晚餐显得有点简单。胡珀今晚接了个长途的单子,吃过饭就要去接人,虽然累但是报酬颇丰。 席间,胡珀和赵珍珠聊起最近拉的几个乘客都谈起的事:“有人中了一注彩票,一共有五百万,居然没去领。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根本不知道自己中奖了?” “有可能啊。很多人老是抱怨自己没运气,其实是自己没发现。身体健康,父母双全,儿女承欢,佳偶天成,已是幸运。”赵珍珠越说越不是滋味,她发现自己哪一样都不占。 这个话题就此而止。赵珍珠没想过去看看今天自己翻出来的彩票,胡珀也早就忘了自己最近有一次送客到家附近,因为没有零钱,而用一百买过一张两元的彩票。平常甚少与邻居接触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楼下的彩票投注站拉起两条横幅,一条是庆贺本站出现五百万获奖者,一条是在寻找获奖的人。 胡珀扒了几口饭便要出门,临出门时把一叠钱塞给赵珍珠。“我发现我的柜子里多了一些钱,是你偷偷放的吧?你的网店生意刚起步,钱留着自己花吧。而且,你不是要还人烤箱钱吗?” 赵珍珠推拒着。“可我住在这里,从来没有给你缴纳过房租。现在我有一点经济能力了,不想再白住。” “珍珠,邵曦晨因为钱而离开我,所以我不希望我和我珍视的人再为钱斤斤计较,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好吗?”胡珀再次把钱塞给她,她不再拒绝。其实自己也是幸运的,幸运的是有胡珀这样的朋友,在她彷徨无助的时候,还可以坚定地告诉她“就算你背负了黑夜,可是你可以做月亮。” 时间又过了一个星期,赵珍珠再次进行大扫除,看到茶几上收纳盒里的彩票,她想也没想就丢进垃圾桶里,不过准备下楼丢垃圾的时候,她又鬼使神差想起那张彩票,于是把它翻出来,想想核对一下又不会耽误太久。 大约愣了五分钟,赵珍珠手指颤抖地拨通胡珀的电话。“你快回来!” 她从没在胡珀出车的时间打过电话,怕他因为接电话而影响注意力。所以,胡珀听到这四个字,什么也没问就回来了,远远地看到楼下的彩票投注站还拉着那两条横幅,不过他径直上了楼梯回家,什么也没多想。 “珍珠。什么事?” 胡珀看见赵珍珠,感觉怪怪的,她不是个容易失态的人,反而常常像个老太太一样老气横秋,现在却像打了兴奋剂。 “你看看。”赵珍珠把彩票和从网上抄下来的当期彩票中奖号码递给他。 “是中了一千还是一万啊?”胡珀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因为数字全对。 “五百万……”赵珍珠觉得说这三个字费尽了力气。 许多中了彩票的幸运儿去领奖的时候都会戴面具,以防各种远亲和平常不联络的朋友都忽然争先冒出来攀亲借钱。但是胡珀没有,他只是理了发,剃了胡须,清清爽爽地出现在电视机的镜头前。 他希望一个久违见面的女孩看到他。 当记者采访他有什么获奖感言。他的回答十分苦涩。“如果这个奖早来一年,也许我的生活完全改变。”记者说:“现在也不迟啊,你还这么年轻,可以用这笔钱创造无限可能。”他低头,难掩难过。“不。迟了。” 他爱的那个女孩已经属于别人。 邵曦晨整日在山脚下的房子里虚度时光,她从来没有觉得白天和黑夜都这么漫长。她最常见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电视,看虚幻的爱情偶像剧麻醉自己的神经。 她看见了胡珀。看一遍不够,这个电视台播完,她又马上找其它转播的电视台继续看。 她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拥抱他的冲动,不是因为他忽然成为百万富翁,而是因为她对他的想念终于在再见他时火山喷发。屋子里只有她一人,她把脸贴在冷冰冰的电视屏幕上,吻他时忽然掉了泪。 05锁不上的情谊 胡珀虽然中了彩票,但是仍然继续开出租车,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每天只工作八个小时,不用再透支身体的健康去赚钱养家。他把房贷全部还清,给自己留了一百万,其余全部给了他妈妈。 他提议过资助赵珍珠在闹市开一家大大的蛋糕店,可是她拒绝了,她欠胡珀太多,她希望靠自己一步一步慢慢攒够开店基金。胡珀又提帮她先把欠的烤箱钱还了,这倒是个诱人的提议,不过想想方蓝调的作风,她还是叹着气拒绝了。 之后,胡珀提出她帮他选一下求婚戒指。自从赵珍珠和邵曦晨恢复联系后,赵珍珠并没有瞒着胡珀,她自作主张把邵曦晨的近况告诉他,私心希望两人能够早日破镜重圆。 她和胡珀天天见面,她知道胡珀从未忘记过邵曦晨。邵曦晨是他心头的刀,拔出来会喷血,不拔出来只是活得略久一点。 胡珀开着出租车直接带赵珍珠去世奇珠宝店选戒指。虽然两人穿着不名贵,但是店员仍然礼貌地接待他们,询问他们想买哪类珠宝。 “戒指。”胡珀的声音引起了一旁正在买单的方蓝调的注意。 店员将包装好的珠宝递给方蓝调,道:“方先生,您母亲一定会喜欢这款高贵典雅的兰花胸针。” 方蓝调接过来,朝胡珀走去,看到他身边的女人居然是赵珍珠。他长期坐公交车上下班,公交车频道经常反复播出胡珀的采访,所以他早就知道胡珀一夜暴富的新闻。 此刻,赵珍珠竟然和胡珀在一起亲昵地挑选戒指。 难道她一直抵抗他的接近,是因为心有所属吗?不是对前男友周青盟念念不忘,而是因为胡珀。如果是,为什么又不直说? 这时,赵珍珠正好抬头,也看见方蓝调,下意识往胡珀身边靠拢,安心不少。有胡珀在,方蓝调不会妄动吧? “你看看喜欢哪个?”胡珀问。 她回过神,继续低头看戒指,指着一枚心形钻戒,说:“我觉得这个不错。” “你觉得不错就行了。”胡珀不明白和玻璃看起来差不多的钻石为什么价格这么昂贵,不过他从来没有对邵曦晨吝啬过,只要他有一分钱,他愿意全部献给她。 店员戴着白手套把他们看中的戒指取出来,慢慢地移动,在每一个角度下,这颗钻石都看上去熠熠生辉。“小姐,您的眼光真好。这颗一克拉的钻石采用了特别的切割法才能切成心形,象征把整颗心献给你。我们店里也仅剩这一枚心形戒指,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 “戴上试试吧。”胡珀牵着赵珍珠的手,替她戴上戒指,邵曦晨的手指尺寸和她的差不多。 白皙的手配着炫目的钻石,衬得指甲里透出的粉红特别可爱。 赵珍珠抬起手,伸直五指,左看右看,也十分喜欢。忽然,她轻叫一声,因为她的手已经被方蓝调抓住,他抓着她的手,扫一眼戒指,道:“是很好看。”而后吩咐店员:“买单。” 店员只知道赵珍珠是和胡珀一起进来的,不知道方蓝调也认识赵珍珠,以为现在方蓝调只是看上了这枚戒指。 “方先生……”店员一脸为难,戒指现在在其他顾客的手上,对方没说要还是不要,而全店仅剩一枚。作为国际品牌,世奇珠宝珍惜自己的信誉,不愿意得罪顾客。但是方蓝调又是世奇珠宝的老熟人,世奇珠宝的宣传一向委托给奥岚广告,冬季新款的广告更是由他亲自操刀,抛出女人似不同的宝石的概念,高层对他的作品赞不绝口。 “这枚戒指是我们先试的,要卖当然卖给我们。”这枚戒指关系到胡珀和邵曦晨的未来,赵珍珠抢着表态,怕店员把戒指卖给方蓝调。 店员垮着脸,她本来还抱有希望,说不定这一对看似穷酸的男女买不起。 “算了。”胡珀站在一边,看着两人谁也不让谁,心生疲惫。本来,他就怀疑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此刻遇见方蓝调阻拦,原有的冲动像积雪遇见热水,化得一干二净。 “不能算。我们说好了的。”赵珍珠看着胡珀空荡荡的眼神说不出的难受,这样的表情看在方蓝调的眼里就是伤心失望,好像自己破坏了她的好事一样。而且赵珍珠还走到他的面前,卑微地恳求他:“方先生,您能不能高抬贵手,不要争这枚戒指?” 她竟然为了这枚戒指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他的心里像有一粒火星投进干燥的稻田,迅速点燃熊熊怒火。 他反唇相讥:“你就这么着急嫁给他?” “我……”赵珍珠想解释,但又马上想到,这说不定是一次摆脱方蓝调的机会。她犹豫的样子更加让他以为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唇越抿越紧。 赵珍珠看他真的误会了,一不做二不休,面不改色地撒谎:“以前,胡珀只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怕给不了我幸福,所以一直没说出他的心意。现在不一样了,他中了奖。” 方蓝调说不清自己是觉得她说的话有问题,还是自己不愿意去相信眼前的事实,怀着最后一丝如风中烛火般摇曳的希望,威胁她:“如果你骗我,我饶不了你。” “我说的是真的。”她假装柔情无限地看一眼胡珀,胡珀纵然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这样做,但配合地点点头。 她还要继续说,但方蓝调厉声打断她:“够了!”他把她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扔到柜台上。“很抱歉,看来你们要到别家选了!” 店员战战兢兢地看了胡珀一眼,发现胡珀目光呆滞地看着戒指,没有任何反应。赵珍珠倒是想把戒指抢回来,可是方蓝调挡在她面前,威胁道:“你要是这么想要这枚戒指,我买来送给你不就行了?” 一句话就吓得她不敢再去抢,拖着胡珀边走边说:“我们去别家再看看吧。” 至于这枚戒指,方蓝调回到公司,董秘书给他端来咖啡,他直接把戒指盒丢给她,吓得董秘书差点当场跪了,看过的各种狗血剧情都马上在脑海里欢快地上演,难不成这就是办公室潜规则?可是她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有什么好潜的?再说,方蓝调不是心有所属吗? “方总监?这是什么意思?”董秘书诚惶诚恐地捧着戒指问。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我作为上司,给辛苦工作的员工送点礼物不行吗?”方蓝调展开报纸,董秘书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更是忐忑不安。她已经自行脑补报纸后面的那张脸该不会有很淫邪的笑容吧? “行行行……谢谢您对下属的关心。”董秘书赶紧赔着笑脸,同时暗自腹诽他送什么不行送戒指?脑袋被驴踢了?她叹口气,转而道:“可是,我老公很爱吃醋,他要是看见我莫名其妙多了一枚戒指,肯定会怀疑我婚外恋。而且他脾气暴躁,又是散打教练,拳头很厉害的……”她故意把文弱的老公形容得十分勇猛。 “算了。戒指留下,你出去吧。”方蓝调受不了她这么聒噪,放她走。 买戒指只是他一时冲动,说真的,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 他盯着红色的戒指盒,想起世奇珠宝店里赵珍珠戴着戒指爱不释手的样子,又想起她说的话,最终把它放进左手边的抽屉里锁上。戒指可以锁上,他却锁不上对赵珍珠的怒火,怒火中夹杂着丝丝情谊。 经此一事,赵珍珠不用再每天亲自给奥岚广告送糕点。 第五章:不敢 有时候,你不敢爱一个太过美好的人,因为他像清澈的湖水一样,如实地倒映你的美好与丑陋。我们宁愿爱一个同样有瑕疵的人,获得心理上的平衡感。 01若不能共苦,如何能同甘 越不想见到谁,便越是容易遇见谁。 方蓝调最不想遇见胡珀,偏偏他在公司楼下打车,停在他面前的车正好是胡珀的出租车。两人都认出彼此,愣了一会儿,最后方蓝调拉开车门主动上车。 董秘书开车去年检了,他今天是去见客户。 方蓝调报出地址,胡珀“嗯”了一声,两人再无交谈。 方蓝调特别留意到胡珀的手上没有戒指或是戒痕,心情稍好。 霜林路段因为有IF百货等,十分繁华,常常堵车。胡珀的车在霜林路段上慢慢移动,方蓝调拿出平板电脑,打开PPT,整理一会见客户时的讲演思路,把所有内容在脑海中仔细过一遍,直到他觉得一切完美,才收好电脑,观察窗外。 相邻的人行道上正有一位美女经过,素白的宽大的料子穿在身上,风吹时更显出她纤瘦的身姿,让人看着像是吃了一块清新怡人的薄荷糖。 方蓝调见过各种的试镜女孩,此刻眼眸里除了欣赏别无它意。而和他一样百无聊赖看看车海又看看窗外的胡珀却呆住了。他目送着她一路前行,脸上的表情之疯狂,仿佛年年月月积累的朝思暮想终于决堤。 “瑶华!”他摇下车窗,奋力呐喊。他还是坚持叫她的原名,她因为邵瑶华听着像芍药花而改名为邵曦晨,可是他知道,她最纯真的一面都留给了邵瑶华这个名字,她父亲取的名字。 邵曦晨听到胡珀的声音,仿佛从天外来,以为自己是幻听,苦笑一下继续往前走。 “瑶华!”胡珀打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跑上去追她。 方蓝调看到女人惊慌地奔跑,钻进路口的一辆宝马里,任胡珀如何拍打车门也不肯开。 胡珀见红绿灯马上转绿,记住了车牌号,飞奔回自己的车上。车海缓缓向前移动,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尖锐地鸣喇叭,一旦道路畅通,便踩足油门如同脱缰的野马。 方蓝调注意到路线根本不是去见客户,眼神幽幽地盯着满眼通红的胡珀,问他到底去哪? 胡珀反而问:“方先生,上次你买走的戒指有没有带在身上?” 方蓝调没有急着回答胡珀,他很快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梳理一遍,心中浮起一种猜测。“戒指不在我这里,若你需要,我可以给你做一个戒指。” 他的包里随时备着纸和笔,他拿出一张白纸折起来,他的手指之灵巧,简直就像是蝴蝶飞舞。胡珀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在摇摇晃晃的车里已经做出一件堪称艺术品的立体戒指,现在,他正用笔在戒指上上色。 胡珀的车跟着宝马停在山脚下的楚家小楼前。 邵曦晨一下车就拔足狂奔,希望在胡珀拦住自己之前回到屋子里。在门口,她摸出钥匙,抖抖索索地找不到自己需要的那一把。而她的身后,胡珀的足音像击鼓一样声势浩大地逼近。 他已靠近她。 “你要干什么?这里是楚家,你不要在这里撒野!”她厉声呵斥他,衬出内心的慌乱。然而所有的声音都在戒指亮出时销声匿迹。 邵曦晨捂住嘴巴,她不敢相信,她已经变成了这样,抛弃他嫁给楚峥嵘,他还愿意回头娶她。 虽然不是真正的戒指,但她还是泣不成声。 不远处,方蓝调也已下车,拦住了想要上去解围的宝马司机。对于现在这个场面,他乐见其成。 胡珀的眼睛里有炽热的光芒,足以融化一切。上次在世奇珠宝店被方蓝调截走戒指后,他就劝自己放弃,可是所有疯狂的念头在见到邵曦晨的刹那又疯狂涌现。“我知道当初你离开我情非得已,我也知道你现在度日如年。所以我再说一次,不要一个人勇敢了,来我怀里懦弱好吗?邵曦晨,你还愿意做回邵瑶华吗?” 胡珀举着戒指单膝跪下:“我全部准备好了,房子和钱。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不要说了……”邵曦晨捂住耳朵,声嘶力竭地吼起来,“你知道这幢房子值多少吗?我首饰盒里的珠宝值多少吗?就算你中了五百万,你还是支付不起我的生活!你滚,马上消失在我眼前!” 她的拳头落在胡珀的身上和脸上,就像痛打落水狗一样毫不留情。然后,她找到钥匙,把自己关进金子般的牢笼里。 她背靠着门,听见胡珀仍不放弃的声音。“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决定,以后你就算跪着求我,我也决不原谅你。我数一二三,你若不开门,我们从此恩断义绝。” 每一声,胡珀都拖得很长。 “一……”邵曦晨跪下来,一直撞墙,用痛来赶走脑海里的妄念。 “二……”邵曦晨猛扇自己耳光,强迫自己清醒一点。 “三……”邵曦晨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天花板,了无生气,仿佛一具尸体。 门外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她清楚地听到胡珀离开的每一个步子。 当他走得很远很远,他的步子已经成为一种折磨她的幻觉。她在他最潦倒的时候离开了他,怎么可能厚着脸皮在他最辉煌的时候回到他身边?若不能共苦,如何能同甘?她宁可让他怀着最大的恨意忘记她。 鼻青脸肿的胡珀面如死灰地回到车上,他把戒指还给方蓝调,道:“对不起,方先生,耽搁你时间了,我现在就送你赴约。” “我不急。”方蓝调的嘴角浮现一丝很冷的笑意,他的手正把纸做的戒指捏成皱巴巴的一团,纸的边缘很锋利,他的手心被划出血痕。 他记得他警告过赵珍珠:“如果你骗我,我饶不了你。” 现在,他该怎么做呢?怎么让她乖乖登门道歉?自从世奇珠宝店一别后,她已经不再送货上门了。这件事得徐徐图之,毕竟她是个硬壳乌龟。 说真的,他从未这样生气过。 02明玉轩的困境 这是什么文案啊?你要不要重修小学语文? 这是什么设计啊?你当自己是毕加索但是客户以为你是神经病啊! 这是什么推广方案啊?你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卧底要搞垮客户是不是…… 早上的例会上,方蓝调就像一个机关枪一样四处扫射,各个部门的员工一个接一个中弹,壮烈地倒下。 连客户也未能幸免。 奥岚的会客室里,一个娃娃脸男人向方蓝调恭敬地双手递上名片,正是楚峥嵘。自从上次听玉商说起赌石行业的存在,他就很想一试,但是楚母根本不肯把财政大权交给他,让他囊中羞涩,一直未能成行。楚母一直希望请奥岚广告推广明玉轩的玉文化品牌,可惜吃了闭门羹。楚峥嵘想自己要是把这件事做好了,让楚母刮目相看,一定会逐渐放权给他。所以,他才找上门来,妄想能够合作。 方蓝调看一眼名片上的名字和头衔——明玉轩总经理楚峥嵘。这个人和这张脸有点熟悉,不过记性一向不错的他想不起在哪见过。 他也不愿多想,这场会面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他开门见山地拒绝:“楚经理,我想我们没什么可谈的。贵公司之前来过几次电话,谈及明玉轩陷入发展瓶颈,希望我们制定全新的整体营销方案。但是我们已经很明确地拒绝了,我们已经和世奇珠宝达成合作关系,断不可能为竞争对手明玉轩提供服务。”说完,他转身就走,还瞪了董秘书一眼,安排这样的会面简直就是浪费彼此的时间。可董秘书避着他的眼神,她只担心他会不会什么时候又忽然发疯送她戒指。 楚峥嵘碰了一鼻子灰,平时高高在上的他也不以为意,像尾巴一样跟着方蓝调。“方总监,方总监留步啊!其实我们和世奇珠宝的目标客户并不重复,世奇珠宝并不涉足玉石市场,而我们明玉轩只做玉石首饰。” 楚峥嵘当然不习惯这么求人,可是没办法,奥岚广告招牌大,口碑好,在品牌推广方面功力深厚,每一招营销手段都收获奇效。经过市场调研,明玉轩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品牌认知度不强,消费者不在意买的玉石是明玉轩的还是XX轩的,只看价格和质量,所以玉石品牌一多,明玉轩的市场份额急剧下降。 方蓝调虽然嫌楚峥嵘烦人,可到底不好说出真实原因。奥岚广告对客户是有讲究的,公司一向和国际大品牌合作,是不可能和明玉轩这种小牌子合作的。楚家在陆城算是一方富贵,但是放眼全国也不算什么。 总有不少企业慕名而来,可是并不是每一个都够格成为奥岚的客户。 “董秘书,送客。” 楚峥嵘眼看方蓝调不是在故意抬价,是真的打算把自己轰出去,连忙说:“方总监,有话好好说,先别急着走,只要您肯出售,营销费用无论多少,我们明玉轩都愿意支付。您要是现在忙,我等您晚上下班了再谈好不好?要不,今晚在高塔会所?” 高塔会所? 方蓝调脚步一慢,他想起来了,上次这个男人捂着滴血的耳朵从2013房走出来,赵珍珠独自留在里面借酒浇愁。难怪他之前想不起起来,他那天也喝了点酒。 “你认识赵珍珠?” “认识啊!”楚峥嵘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已经被自己辞退的赵珍珠。 方蓝调态度一变:“你让她来和我谈,但不要告诉她是我的意思。” 走出奥岚广告,楚峥嵘正在苦恼要如何请回被他扇了一巴掌的赵珍珠。 他让人事通知赵珍珠回来上班,可人事专员联系上赵珍珠,却被干脆地拒绝了。赵珍珠认为楚峥嵘这种人一定没安好心,高塔会所里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他对她的羞辱让她备受打击。况且,她现在的网店经营得不错,没必要上这个班忍气吞声。 “给她加工资,加到她同意为止!告诉她,我对上次发生的误会十分抱歉。” 一倍……两倍……三倍…… 不得不说,楚峥嵘加工资的决定确实打动了赵珍珠。她梦想早日拥有一家自己的蛋糕店,但是门市租金太贵,仅靠网店的收入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实现梦想。何况,她还欠方蓝调一大笔买烤箱的债务。 如果自己肯吃苦,白天上班,晚上做蛋糕,翌日上班前发货,也许梦想能早点实现,钱也可以早点还清。 人事专员也是巧舌如簧,一直说楚峥嵘很诚恳地邀请她回来工作,明玉轩有一项工作非常需要她,请她再给楚经理和明玉轩一次机会。 “好吧。但如果让我发现这里面有问题,我随时走人。”赵珍珠改口答应,愿意为梦想而低头。 她重新回到明玉轩上班,上次领她转公司的人事部助理看到她挺惊讶的。“你怎么又跳进这个火坑啦?” 赵珍珠报以苦笑。 她还不知道为什么楚峥嵘请她回来,难道真的是上次酒醉才犯了糊涂,现在重新找到她认错弥补?又或者是邵曦晨给楚峥嵘施加压力?两种可能都不太像。她索性也不猜了,楚峥嵘必定会给她一个答案。 经理办公室里,楚峥嵘客客气气地给她亲自倒茶,不过她不敢喝。倒是他主动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让她放心不少。 “珍珠,上次是我酒醉出洋相,还请你见谅。” 听到楚峥嵘言辞恳切的道歉,赵珍珠嘴角抽了抽,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说吧,有什么工作?” 听完楚峥嵘布置的工作,赵珍珠久久没有出声。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她的工作内容是和奥岚广告函接品牌营销事宜,的确是正经的工作。 “怎么?你不肯吗?”楚峥嵘看到她面有难色,略微不悦。“赵珍珠,不然你以为你的学历和经历,凭什么可以拿到普通员工三倍的工资?” 她迟疑了一下,咬牙答应:“我肯!” 她不断催眠自己,工作只是工作。何况方蓝调现在也不会再纠缠自己了。 03主动找上门 “您好。我是明玉轩的赵珍珠,我想见方总监。” “对不起,方总监出差了。” 这些天,赵珍珠已经听了无数个推脱的理由,方总监出差了,方总监看牙医去了,方总监开会去了……总之,她见不到方蓝调。 这些都是方蓝调安排的。他有意让她也体验一下自己当初频频遭拒的遭遇,让她后悔以前那样无理地对待他。 董秘书在旁边看得摇头叹气,以前他是变着法子想见赵珍珠,现在却故意躲着她。难道他真的对赵珍珠没兴趣了?改成对自己有想法了? 现在不是有“御姐控”这个词吗?董秘书觉得不无可能,有些人偏爱熟女。她虽然已经是一对四岁双胞胎的妈妈,但是保养得不错,算是辣妈一族。不过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如果年轻几岁,她一定会跪下来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它们赐给她方蓝调。现在,还是算了吧! 方蓝调对董秘书这段时间的别扭看得清清楚楚,起先只以为她可能是每个月的那几天有些情绪化,忍忍就算了,但现在看起来她还真是没休没止了,于是把她叫进来单独问话。 董秘书进来时,特别留了一道门缝。 “你最近怎么了?更年期到了?还是准备跳槽?” “啊?” “我问你最近常常消失,让我找不到人办事是为什么!” “我我我……”看到方蓝调对自己毫不留情的样子,董秘书觉得自己可能闹笑话了,脸变得通红。 “说话!”方蓝调敲敲桌面。 董秘书声如蚊呐。“因为戒指……” 方蓝调嘴角一抽,道:“今天如果赵珍珠再来,让她进来吧。” 赵珍珠今天依旧登门,她已经被前台拦了许多次,这次别无他法,装作是送蛋糕的外卖员,故意戴着红色的鸭舌帽,遮住大半的脸。她执意自己送进去,对前台说因为彩虹蛋糕的七种口味有变更,方先生是重要客户,她希望当面说明,免得方先生对蛋糕的品质有误会。前台已经收到方蓝调的最新指令,点头放行。 赵珍珠一路闯关,总算找到总监办公室。方蓝调早已收到她进来的消息,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他伏案写字,头也没抬,道:“董秘书,帮我按下肩膀。” 赵珍珠正想出声说自己不是董秘书。方蓝调不耐烦地催促一声:“还不过来?” 这句话听上去他的心情很不好,而且她好不容易才能见他一面,之后还要谈生意,现在得罪他不是明智之举。赵珍珠只能走过去,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地揉捏。他的肩膀绷得很紧,她感觉手像是捏的岩石,不难想象他平时的工作有多辛苦。 即使在按摩时,他也没放下手中的稿纸。她从没见过一个人做事这么专注,好像天塌下来也要先把工作完成。 “没吃饱吗?重点。” 赵珍珠闻言,只能加重力度。 方蓝调低着头,抿唇偷偷一笑。过了一会儿,他估计她已经按得手酸了,开口道:“好了。倒杯咖啡来。” 赵珍珠端了一杯咖啡回来,她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口味,加不加炼奶和方糖,不过想到他喜欢吃甜食,她就多加了一些。她怕打扰他的思路,轻轻把咖啡放在桌上,然后站在一旁。 方蓝调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皱着眉说:“怎么加糖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口味。”赵珍珠有点疑惑上次他工作专注时,连咸死人的饼干都没发现,怎么这次喝一口就知道咖啡加糖了? 方蓝调闻声转过头,看见是她,表现得像有点惊讶:“是你?有何贵干?上门送请柬吗?”接着脸一沉,霸道地要求她记住自己的喜好。“咖啡是提神的,记住我不喜欢喝咖啡时加其它东西。”他看赵珍珠有认真在听,这才满意地继续问:“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我是明玉轩的员工。”赵珍珠现在有求于他,态度极好,极其恭敬。“我们明玉轩是真的很希望和你合作。而且,工作是工作,我希望方先生不要因为私事影响到工作。” 她刚说完,看到方蓝调站起身往外走。她以为他是摔门而去,赶紧跟上,边跑边不停地恳求:“方先生,请你考虑一下,我们很有诚意。” “是吗?那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吧。”方蓝调继续走,走在前面的他春风得意,嘴角飞扬,好像偷吃到蜜糖的熊。 后面的赵珍珠看不到他这副得意的样子,只知道他允许让她跟着,大喜跟上。 他带她去世奇珠宝,让店员拿出珠宝,一件一件在她身上试。她看每一件都标价不菲,趁店员兴冲冲地去拿另一批珠宝的时候把方蓝调拉近,在他耳边悄声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方蓝调感受着她在耳边呵气如兰,说话的热气吹到耳朵上痒痒的。他也照样说耳边的悄悄话,闻着她的发香,小声说:“我在带你做市场调研啊!” “哦。”赵珍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完全没注意到他眼睛里的一丝得逞的光芒。 方蓝调本想买一条珍珠项链,刚好配她的名字,不过赵珍珠死活不肯,把他拉到角落说悄悄话:“我们调研就调研,为什么要买这么贵的项链?”这一点他倒的确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只能放下项链。 然后,他又带她去明玉轩的一家分店,在一家大型生活超市的一楼,店面不大,来往的行人人声嘈杂,与刚刚世奇珠宝的独享空间有天壤之别。方蓝调照样让店员拿出许多件玉石首饰,让赵珍珠一件一件地试。拿到第五件的时候,店员就不肯了,没好气地说:“你们看好再试行不行?” 不用方蓝调催促,赵珍珠自己就灰溜溜地走出来。两个品牌的对比让她大受打击,但她还没忘记自己此行的使命,他还未答应和明玉轩合作。 她试探地一问,方蓝调脸上的开心顿时无影无踪,严肃地答道:“今天比较了一天,你觉得,我们和世奇珠宝合作,还有可能成为明玉轩的合作伙伴吗?” 顿时,赵珍珠感觉受到了莫大的欺骗,数日的怨气瞬间爆发,大声质问:“你从来没有想过和明玉轩合作,你直接说清楚不就行了吗?为什么今天耍了我一整天,还说是市场调研!” 她讨厌这种被戏弄的感觉,想到自己这些天为了明玉轩能够受到奥岚的认可,熬夜熟悉资料,分析产品,撰写方案,有时候喝了咖啡不顶用,她趴在桌上就睡着了,竟然忘记做蛋糕,第二天又要匆匆上班,蛋糕只能延期发,网店收到了许多差评。 所做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也许是风大,吹了沙子进眼睛,她眼眶微红。 方蓝调有些不忍,可想起胡珀,逼自己硬下心肠,句句如刺:“知道难过了?我就耍你这么一次,你就如此委屈。那我之前被你耍得团团转,你怎么从来没有心软?”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和胡珀是真的在一起吗?我可是亲眼目睹他向一个女孩求婚!” “邵邵!”赵珍珠失态地抓住方蓝调的袖子,她完全不知道胡珀找过邵曦晨求婚,这几日胡珀少言寡语,脸色也不好,她只以为是开车太累了。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我还以为是胡珀骗了你!没想到你真的骗了我!”怒极的方蓝调顺势握着她的手,就是这双手,像猫爪子一样,挠着他的心。 “对不起,方先生,我现在没空和你解释,我必须先回头看看胡珀。”赵珍珠焦急不已,此刻只想脱身,他却偏偏不放过她。 “叫我蓝调!” “蓝调。” “向我道歉!” “对不起,蓝调,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他能够快点放开她,让她回去找胡珀。 “记住了吗?重复一遍!” “记住了,蓝调,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闻言,他笑了。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温顺和乖巧,这份动心的感觉,足以让他珍藏终身。 04有时候,你不敢爱一个太过美好的人 赵珍珠回到家,胡珀还没回来,他还在外面跑车。赵珍珠照常做饭、煲汤,把四菜一汤摆上桌,等胡珀回来了就为他添饭。 胡珀说:“添少点。”他最近胃口都很差。 赵珍珠忍着泪,添了满满一碗饭递给他。“即使没有爱情,我们还是要继续生活。” 胡珀闻言一愣,沉默地接过碗筷。 这一顿,他们吃得很撑,一根菜也没留下。吃完了,胡珀就抢着洗碗。他洗着洗着就说:“珍珠,碗好旧了。我们买新的吧。” 赵珍珠点点头。胡珀就开始摔碗,清脆的破碎声,像一首残酷的交响曲。 整个橱柜都空了。胡珀蹲下来捡碎片,满手是血。捡完后,他纯真地笑着,问:“珍珠,明天我们去买法兰瓷餐具好不好?用来盛菜会很漂亮。” 于是,橱柜里放上一套崭新的法兰瓷餐具,胡珀也焕然一新。当你一次次承受来自另一人的伤害,你愈合的时间会越来越短,因为你已经对那个人产生了抗性。那个人不再是你的天敌,却帮助你变得更加强大无情。 胡珀的变化让赵珍珠觉得欣慰而心酸。她明白,他和邵曦晨终于彻彻底底成为一段往事。在这之前,阳台上的芍药花一直由他浇水照料,而现在阳台上摆满了多肉植物,那些鲜艳的芍药花在垃圾箱里衰败。 其实,赵珍珠明白邵曦晨为什么拒绝胡珀。有时候,你不敢爱一个太过美好的人,因为他像清澈的湖水一样,如实地倒映你的美好与丑陋。我们宁愿爱一个同样有瑕疵的人,获得心理上的平衡感。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她和方蓝调。她有沉重的过去,是布满瑕疵的残次品;他有光明的未来,是完美无瑕的收藏品。 想起方蓝调,赵珍珠就头疼,她更头疼的是怎么向楚峥嵘汇报工作。明玉轩不可能请得动奥岚广告。 之前因为她常常吃闭门羹,楚峥嵘已经催过很多次,严重怀疑她的办事能力。今天,晨会上,各个部门依次汇报上周工作完成情况和本周工作计划,轮到赵珍珠时,她只能把奥岚选择客户的条件清楚地列出来,看到楚峥嵘的脸色阴晴不定。 散会后,她正在收拾桌面的文件,楚峥嵘走到她面前,此刻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眯着眼打量她,眼神赤裸裸的,声量提高:“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姓方的不是喜欢你吗?你不会利用这点优势哄他同意吗?” 赵珍珠脸色铁青地听着他把自己骂成绿茶婊,可是她却不能任性地耍脾气走人,因为网店的生意大不如前,若再失去这一份工作,她又会一无所有,所以她只能掐着自己的胳膊忍下去。等楚峥嵘说得口干舌燥,她才出声:“楚经理,你说完了?说完了我就出去了。” 她转身,被他叫住。 “听着!公司不会花高薪养废物,今晚我会安排一个饭局,你好好表现。” 训斥完赵珍珠,楚峥嵘亲自给方蓝调打电话,邀请他晚上赴宴。方蓝调闻言谢绝,告诉他自己正在邻城出差,而且已经和赵珍珠说得很清楚,奥岚有自己的客户标准。 楚峥嵘气得把手机砸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又弯腰去捡,如果方蓝调不行,其他人呢? 他想到最近一次遇见厨心电器里工作的老朋友。厨心电器是全国知名的厨房家电厂商,产品热销国内外,和奥岚长期保持着合作关系。 楚峥嵘打电话给厨心的老朋友,拐弯抹角地问对方在奥岚有没有熟人。对方很热情地介绍奥岚广告的刘副总监。刘副总监从事广告业已有数年经验,也有不少堪称教科书的营销案例,只可惜他斩获的顶级广告赛事的奖项等于零。顶级广告赛事不仅注重商业性,同样注重人文性。刘副总监的作品里少了后者,显得媚俗,而方蓝调的作品里则能做到两者平衡。 楚峥嵘连忙约两人晚上一起聚会。 刘副总监马脸鹰钩鼻,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比二十八岁的方蓝调长七岁,却只能屈居副手,一直很憋屈。席上,刘副总监明显关注厨心电器的人要胜过楚峥嵘,不过他处事圆滑,酒过三巡便开始称兄道弟,楚峥嵘倒也没觉得自己被怠慢了。 而且,巧的是刘副总监也对赵珍珠有点兴趣,他很喜欢她那种不胜酒力却必须故作坚强的模样,可怜而倔强的风情,让他找到一点青春的涩味。 楚峥嵘仿佛看到一点希望,于是不断怂恿赵珍珠给刘副总监布菜,陪他聊天,向他敬酒。 赵珍珠不愿意做这些事,她重返明玉轩的时候,楚峥嵘向她保证过,如果她感觉不被尊重,她可以随时翻脸走人。 商务活动中,吃饭喝酒应酬是少不了的。如果控制在合理的限度内,赵珍珠可以大大方方地出席。酒过三巡,她感觉自己有点头晕,便告诉楚峥嵘自己先离席。 刘副总监看见赵珍珠喝得面红耳赤,又心疼又开心,站在门口,捉住她开门的手,说:“赵小姐,别急着走呀。不愧是明玉轩的人,真像一块和田玉一样,皮肤又白又嫩。” 楚峥嵘不但不帮赵珍珠解围,反而跟着一起起哄。“是啊。刘总监,我们明玉轩的人和玉石那可都是顶呱呱的。您看,您能不能帮我们想想主意怎么作推广?” “呵呵。下班了就不要聊公事。”刘副总监摆摆手,精得和狐狸一样。方蓝调帮世奇珠宝做推广,如果他帮明玉轩做推广,两个牌子的影响力天差地别,不更显出他能力不如方蓝调? 楚峥嵘暗骂一句,看来把希望押在这头老狐狸身上一点都不靠谱。 赵珍珠的手机响起来。她刚忘在桌子上,楚峥嵘眼尖,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是方蓝调,谄媚地双手捧着手机递给赵珍珠,让她快接。 刘副总监不再做声。厨心的人本来今晚就一直在看戏。楚峥嵘则是期待地看着赵珍珠,希望她嘴里能够传一点好消息出来。整间房因为方蓝调的来电变得异常安静。 方蓝调刚刚结束今天的广告拍摄,代言明星是最近因饰演刁蛮格格而一炮走红的女星,特别爱耍大牌,他必须亲自坐镇。今天,整个摄影棚被女明星霸道无理的要求弄得人仰马翻,他忽然觉得赵珍珠那点小脾气其实挺可爱的。刚刚,女明星的经纪人做贼一样来找他,说希望晚上一起吃顿便饭,聊聊产品。他断然拒绝了,这女明星在今天没少给他抛媚眼。 “你在哪里?”方蓝调柔声问,只是突然很想她。 “在吃饭。”她微醺的时候,声音有点懒洋洋的,一下子被他听出不对劲的地方。 “楚峥嵘安排的饭局?” “嗯。” “他让你陪人喝酒应酬了?” “嗯。” “你告诉楚峥嵘,我马上来!” 今天的行程很累,方蓝调本来打算明天才回去,现在挂了电话,他找董秘书要了车,在夜里疾速飞驰。 05在我身边,你很安全 楚峥嵘听赵珍珠说方蓝调马上会来,心花怒放。“既然方总监要来,你就再坐会。来来来,不喝酒了。” 他把赵珍珠像老佛爷一样迎回座位上,再斜眼看看刘副总监,笑着问:“刘副总监,你还没喝尽兴的话,我陪你喝!” 刘副总监看楚峥嵘变脸比翻书还快,觉得方蓝调要来,自己也不必呆在这里了,于是起身告辞。厨心的人和刘副总监很要好,也一道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赵珍珠和楚峥嵘,不过现在借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动赵珍珠,反而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赵珍珠正闭目养神,他阴恻恻地盯着她,似在打什么主意。过一会儿,他走出去找服务员要了一杯热水,喂赵珍珠喝下,表面上装作很关心。“珍珠,喝点热水,胃会舒服一点。” 赵珍珠正口渴,一杯很快见底。 她的上下眼皮直打架,总觉得时间过得好慢,方蓝调怎么还不来啊,她什么时候才能下班啊? 高速公路上,方蓝调其实已经在以最快的速度奔驰。等他到时,赵珍珠可能是酒的后劲上来了,晕乎乎的。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努力睁大眼神涣散的眼睛,呢哝着:“方先生,不,蓝调,你来了。” 见她醉着困着还记得要叫自己蓝调,方蓝调满意得不得了,风尘仆仆的他觉得如此披星戴月劳苦奔波就为见她一面如此值得。 不过,他对楚峥嵘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她不会喝酒,你还让她喝这么多?” “对不起对不起,方总监,以后我会注意保护珍珠的。”楚峥嵘边道歉,边找服务员拿菜单,准备加菜。 方蓝调招呼服务员拿瓶酸奶,撕开封口,插进吸管,放到赵珍珠手里。 她握着酸奶盒,傻乎乎地冲他笑一笑,然后又闭上眼睛,似乎真的困了,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身子一歪。 他心疼她困成这样还不能下班,便扶着她,不然她刚可能会顺势睡到地上去。“不用了,我先送她回去。” “也好。也好。方总监,我今晚喝了酒,不能开车,麻烦你照顾珍珠。”楚峥嵘站起来,把一张卡放到方蓝调面前的桌子上,低声说,“方总监,你看珍珠这么困了,不如就近找间房让她休息一下吧。” “你什么意思?”方蓝调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适时,赵珍珠呻吟一声:“热!” 她的脸红彤彤的,像艳阳一样。 楚峥嵘得意地朝方蓝调挤眉弄眼,接着,他的娃娃脸就挨了方蓝调重重的一拳。 方蓝调本来想继续揍他,但是赵珍珠在一旁很不安分,他顾不得楚峥嵘,抱起她,把她丢进车里,给宁叔打电话。 他时不时看一看后座上不断扭动的她,眸子里窜着旺盛的火苗。他气她明明上次在高塔会所醉得大哭,现在又跑来应酬。他气她明明知道奥岚不可能和明玉轩合作,还这么努力地尝试。他气她在别人面前毫无防备,在他面前却总是机警得过分。 陆城中心医院,德高望重的宁医生半夜三更被方蓝调喊到医院里,一看病床上的小姑娘又是赵珍珠,观察了一下病情,问:“你干的?” 方蓝调差点吐血。“如果是我,我会找你?” “洗胃。”宁医生简洁地丢下两个字。 送进洗胃室前,赵珍珠的脸红红的,从洗胃室出来,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赵珍珠恢复一点神智,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被方蓝调送进医院来洗胃了?但是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如一片平静而浩瀚的海洋,没有风雨。 她直觉自己似乎逃过一劫,有一点劫后余生的紧张和庆幸。她抓紧了被角,悄声问:“怎么了?” 他不想把楚峥嵘做的什么事告诉她,他不想让她知道人心这么险恶,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她有乖乖涂他送的药膏,疤痕已看不见了。他轻声说:“什么都不用想。在我身边,你很安全。” 赵珍珠疲极睡去,一夜无噩梦。 第六章:等待 我愿意给你时间,不过你不准让我等太久。 01生来贵重,或生来轻贱 翌日早上,赵珍珠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方蓝调睡在病床边。睡着的他没有白天清醒时那么威严,反而像邻家英俊的大哥哥。 赵珍珠轻手轻脚地下床,她看表,发现自己已经快迟到了。 方蓝调睡得不熟,她一动他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她正在整理衣服,挎上包包准备溜走,叫住她。“你干什么去?” “上班。”她在他面前老老实实的,不敢造次,醒来的他眼神如剑芒,像是能刺透人心,再次产生一种距离感。 “你还去上班?”他雷霆震怒,但看她被吓得往后退一步,又想想她什么都不知道,昨天被送来洗胃,估计她还以为自己是酗酒过度才被送来就医的,于是好言好语地劝她。“那种班别上了!反正奥岚不会和明玉轩合作,你迟早要被炒鱿鱼。” “可是,我的网店生意不太好,需要这份工作。” 她开始接受这份工作时,以为自己能够处理好正职和兼职的关系,没想到自己自不量力,上班忙起来,根本顾不全网店的生意。一来二去,网店的生意渐渐萧条了。现在,她很需要这份工作。 “不用了!我帮你辞职了。”方蓝调索性断绝她的念头,昨天他把楚峥嵘揍了一顿,要是她再自己送上门去,指不定怎么被欺负呢。 “你!”昨夜累积的感激化为乌有,赵珍珠瞪着方蓝调满不在乎的样子,对于他这种一呼百应、高高在上的大总监来说,她的工作当然不值一提。“你知不知道我多需要这份工作!像你这种呼风唤雨的大总监,肯定不能够理解我蝼蚁一样的存在吧?” 念及她昨夜才被送来洗胃,方蓝调忍受她的无理挑衅,只是提醒她:“注意你的语气,好好和我说话。” “你从小就习惯发号施令对不对?像你这种一帆风顺的人根本不知道普通人奋斗起来多么辛苦吧?” 她见惯了胡珀熬夜开出租车,忍受酒醉乘客的无理谩骂,她见惯了因为蛋糕晚到半小时就打电话来骂她一小时的顾客。而方蓝调已经习惯坐在宽大舒适、冬暖夏凉的办公室里,俯视城市的悲喜。 “你觉得我不知道?”方蓝调提高音量,他并不愿意回顾自己悲惨的童年,每个人都喜欢自己生来贵重,而不是生来轻贱。 可她是赵珍珠,他愿意告诉她。 赵珍珠愣愣地听着方蓝调说他从小在贫民区长大,生日时连蛋糕都吃不起,父亲有家庭暴力,常常对母亲和自己拳脚相加。他好几次差点病死和饿死,都是靠自己心中一股不灭的志气继续支撑。他要改变人生! 最后,他成了如今风度翩翩而无往不胜的方蓝调。 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赵珍珠既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壮志昂扬。“你……你没有任何背景,就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方蓝调的眼神变得苍凉。“当然,也多亏了我的朋友,他是个富家子,他不吝惜把他的资源共享给我。他,就是喜欢凉美的那个人。” 对于这个朋友,方蓝调不欲多说,转而继续说赵珍珠的工作。“我的秘书位置还空着,不如你来奥岚上班?” “不用了。”这件事他在邱珊珊家也提过,她还是拒绝。 “那你先回去继续做网店的生意,我会帮你留意生意机会。相信我,你的厨艺很不错,一定有出彩的机会。” 方蓝调也不勉强,既然她喜欢下厨,那就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在方蓝调的鼓励下,赵珍珠重新用心经营网店,流失的人气慢慢找回来。当觉得累时,她就用他的事迹鼓励自己,瞬间满血复活。 马上就是圣诞节,赵珍珠期待这次能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圣诞节周,她特意提高每日产量,推出佛罗伦萨瓦片酥和手绘蕾丝饼干。 平安夜晚上十点,胡珀看着赵珍珠在厨房里高速运转,有心想帮忙,不过自己笨手笨脚地反而加错原料,无奈道:“晚安。” 对赵珍珠来说,最悦耳的声音莫不是烤箱时间到“叮”一声。 这是今晚出炉的第四批饼干,“叮!”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方蓝调的来电。今晚,他本来约了她共进晚餐,可是到饭点时,他打来电话说公司有急事,她刚好有一堆订单还没完成,于是都互相简单道一声:“平安夜快乐!”然后各自忙自己的事情。这种和平共处的状态让方蓝调很满意,但他不会感谢楚峥嵘。 赵珍珠接起方蓝调的电话,他直接说:“马上送一些新鲜出炉的糕点到奥岚来,我在公司楼下接你。”然后匆匆挂上。 赵珍珠把糕点打包装好,胡珀此时已经睡下,她不便吵醒他,便直接在街上拦了辆出租车。 方蓝调在大厦楼下等她。赵珍珠远远地看见他,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对比夜空下繁华的车水马龙,黑色的背影看上去无比孤独。 事实上,接人这种事他完全可以让董秘书来办,可是他借口要吹吹冷风清醒一下头脑,就离开会议室,站在街头望眼欲穿。 当出租车停下,他一眼就看到穿着一件旧旧的小鹿图案的带帽衫的赵珍珠,嘴唇微扬,接着唇一抿,自责道:“是我疏忽了,只顾着让你带作品来,却忘了嘱咐你见客户注意着装。” 他打电话给董秘书让她再安抚一下客户,他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然后他拿过她的饼干盒,放到保安处。之后,他抓着她的手,开始在黑夜里狂奔起来。 他带她去的方向是铁塔附近的白色公寓,也是赵珍珠曾以许愿身份住进的地方。看他是带她去这里,她不由得反抗起来,用力试图挣脱他的手。因为她对这里没有美好的回忆。 “怎么了?我认识一个时尚买手住在这里面,我带你去换身装扮。你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走进会议室,不用走进去就会被轰出来。”他久未感觉到赵珍珠的抵抗,此刻见她好像又犯了老毛病,他对她温柔,她反而挟柔逞凶。 “对不起!”赵珍珠知道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可是越接近白色公寓,她的眼神就越荒芜,仿佛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方。 她任他拉着走。 02长满鲜花的方向 赵珍珠以前住在许南望安排的顶层公寓,方蓝调的朋友住在十三楼。他的朋友正在开派对,看到方蓝调来了有些意外,端着鸡尾酒杯娇笑着贴上来,尾音妩媚地扬起。“蓝调,你不是说不来吗?” 赵珍珠打个颤栗,不敢相信这么酥的声音是个穿得很鲜艳很骚包的男人发出来的。 “好了,丹尼。快给她找身衣服和化个妆,我要带她去见客户。”方蓝调把她推给丹尼,自己走到房屋的角落,对屋子里的纵情欢乐冷眼旁观。 丹尼把她带到衣帽间,拉开帘子的时候故意神神秘秘地先说了句咒语,再说:“欢迎走进丹尼的魔法世界!” 帘子一开,露出足有三十平米的衣帽间,衣服鞋包甚至堆到天花板的高度。这里大部分的收藏都是丹尼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时尚商品,复古、端庄、前卫等各种风格都有,连卡地亚一九零八年珍珠铂金胸针亦有收藏。 丹尼搭配的速度比音速还快,不多时就给她配出一套香奈儿千鸟格通勤外套内搭简约小黑裙,以及一双黑色流苏单鞋。妆容清淡,似有似无,唇色是甜美的想你色,看上去很优雅。 赵珍珠摇身一变走出来,丹尼扬扬得意地炫耀:“看吧,我对丑小鸭变白天鹅很有一手吧?” 方蓝调斜看他一眼,毫不给面子地反驳:“她是璞玉无华,你只是雕琢有方。”他毫不掩饰对她的赞美。 他低头看看腕表上的时间,穿过人群抓过她的手再次狂奔起来。 赵珍珠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疯狂了,在深夜着盛装像逃出城堡的公主一样夜奔。对于人生的方向,她迷惘太久。而方蓝调像忽然闯入的引路者,带着她有目的地朝着一个长满鲜花的方向狂奔。 他带着她一路不停歇地跑到奥岚广告公司门口,然后停下来看到她散乱的头发,自然地用手帮她梳理整齐,拈走一根贴在她嘴唇上的头发,挽到耳后。 他的手顺势向下按着她的肩膀,他看着她,眼神很认真,问:“你听说过厨心吗?” 赵珍珠不敢说她还在楚峥嵘的安排下和厨心的人一起喝过酒,吞吞吐吐地回答:“知道啊。厨房家电品牌嘛。我买了很多它家的产品。” “那好。会议室里是厨心的客户代表,厨心品牌正准备推出一款世界风情家用烤箱,附赠菜谱和教学光盘,因此需要物色菜谱和教学主持人。我推荐了你。”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海洋香调,心神安宁。上次在医院里,他就说会帮她留意生意机会,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她知道他只能引荐,拿不拿得下这份工作却是靠自己,于是坚定地点点头。 方蓝调率先迈进会议室里,里面一共有五个人,董秘书、奥岚的客户执行和三个客户代表。 厨心的代表要求临时追加适合世界风情家用烤箱的菜谱和教学光盘,并在整体营销活动中当作线下的重要互动内容。他们届时会在全国大型电器行选点进行现场推销,请教学光盘的主持人示范菜谱上的内容。 所谓世界风情烤箱,即是用烤箱可以做出世界各地的美味。菜谱设计要独特,最好囊括许多国家不同风味的代表食品。如中国的脆皮烤鸭、美国的汉堡包、意大利的披萨、法国的烤蜗牛、墨西哥烤肉等等,还有各类甜美的烘培点心。 因为烤箱是家用,所以针对的主要是家庭主妇和热爱下厨的单身女人,厨心希望找到一位亲和力强,距离感近,能够获得目标群体认同的主持。 在赵珍珠来之前,厨心代表已经否定了主妇厨艺选拔这样的造势活动,认为费时费力,也否定了几家卫视美食节目的美女主厨,认为要兼顾草根性。于是,方蓝调推荐了在网上小有名气的赵珍珠。虽然她的网店在目前主营糕点,但那是因为糕点方便配送,她的菜谱微博上还有许多世界风情料理,比如惠灵顿牛排就是其中一个人气颇高的菜谱。 董秘书将赵珍珠带来的糕点一一分发,现在已近午夜十二点,一群加班的男人正感腹中饥饿,尝到她的糕点赞不绝口。 为首的厨心代表仔细端详赵珍珠的手绘蕾丝饼干,手绘蕾丝是用打好的糖霜在饼干上作画,费时费力。赵珍珠也只只来得及烤好饼干,画好一盒而已。 另外两个厨心代表正拿出DV,从头到脚拍摄赵珍珠,称赞道:“赵小姐不仅糕点精致,人也很上镜啊!虽然真人很瘦,但是上电视16:9宽屏刚好合适。” 这过程中,方蓝调一直噙着微笑,不知道是为她骄傲,还是骄傲自己的眼光。 不过,赵珍珠带来的只有糕点。 厨心代表摇头表示遗憾。“方总监,虽然你推荐的人不错,可是她只展示了糕点的能力,我们的世界风情烤箱要求展示世界各地的美味佳肴,菜谱也要主持人独立撰写。所以……” 方蓝调亦点头认同,提出新的方案。“各位代表,我是临时通知她,她没有准备周全。周三我让董秘书租一间餐厅,让她下厨,我们既试吃也试拍,看看她的厨艺,也看看她在镜头前的口才如何?” 此事就这么拍板定了。忙碌了一天的人先后散去。赵珍珠问自己这身衣服怎么还,方蓝调摆手说:“就当试镜费吧。”然后让董秘书回家前开车把赵珍珠送回家。 赵珍珠回头看一眼方蓝调亮着的办公室,奥岚的其他员工都已离开了公司,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的办公室玻璃是透明的,百叶窗拉上去,他伏案笔耕不停,时不时拿一块刚刚剩下的糕点充饥。 赵珍珠问神色疲惫的董秘书:“他还不下班吗?” “他习惯了。不然你以为他怎么短短时间就坐稳总监这把椅子?别人不知道,他看过了多少次午夜的星光和日出的朝阳。” 广告人李奥贝纳说过:“我从未见过,在任何真正伟大广告诞生的过程中,没有一点疑惑、没有堆满的字纸篓、没有殚精竭虑,没有对自我的恼怒和诅咒。” 董秘书开车载她回去,虽是深夜,但是城中心依然拥堵,因为平安夜,所以很多彻夜狂欢的人群。 赵珍珠却没有精力狂欢了,坐在副驾驶座小睡,忽然,她的电话响起来。 她迷糊地看一眼时间,正是晚上十二点,方蓝调来电。 刚刚才见过面,又打电话来干什么? 她接起来,听见他说:“珍珠,你看,烟花!” 每年的平安夜,高塔都会在零点时放烟花。 奥岚广告所在的双子大厦毗邻高塔,而赵珍珠因为堵车还没走远。她听着他的声音,应声抬头,看到漫天的烟花。 与此同时,方蓝调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同一场烟火。 其实,今夜,他很想留住她。 03你喜欢几成熟的牛排 周三上午,赵珍珠自动出现在试镜的田园餐厅。 方蓝调再次邀请了丹尼为赵珍珠梳妆。一个包间被临时改成化妆间,丹尼挑了一件绿格子连衣裙,明丽大方,有家中下厨的温馨感。 方蓝调安排好拍摄现场的布置,就钻进化妆间,丹尼自动出去。方蓝调说自己来和她对下流程。 “董秘书不是对过了吗?难道客户代表不是三位了?” 方蓝调摸摸鼻子,他不想承认自己只是想来和她说说话。 赵珍珠重复了一遍今天的菜色安排。“我为每人准备了一道主菜和一道点心。A是惠灵顿牛排和柠檬香草慕斯蛋糕,B是新奥尔良鸡腿汉堡包套餐配香糯红豆派,C是意大利千层面配迷迭香餐包。” 他凝视着她翕动的红唇,一言不发,气氛忽然变得有点古怪。 “我应该出去,提前适应一下场地。”她站起来朝外走。 “珍珠,平安夜,其实我很想和你一起看烟花,看一整个晚上。”他说着,一把拉住她的手,她便像醉鬼一样踉跄地倒进他的怀里。她穿着高跟鞋,这样陡转令她不慎拐到脚,眼睛里霎时雾气蒙蒙,脑海里循环播放令她面红耳赤的“一整个晚上”。 “好了,待会还要面对镜头呢。”他蹲下来,脱下她的鞋子,慢慢地揉着她的脚踝。“我愿意给你时间,不过你不准让我等太久。”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是他能够察觉到她对爱情的恐惧,似乎有非常不好的回忆。之前,虽然他使出许多霸道的手段,让她不准逃避他,可是最关键的一步,他不想逼她。 “方总监,好了吗?客户已经到了。”董秘书在外面敲门道。 赵珍珠如释重负,顾不得脚疼,马上跳起来去开门。 董秘书看她脚好像拐到了,想问她进来时都好好的,怎么在房间里拐到了?不过看赵珍珠不想回答的样子就算了。反正只站着做菜,只露出上半身就行。 赵珍珠在镜头前的表现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既亲和又大方,还时不时妙语连珠地抛出一些下厨与生活相结合的箴言。比如她在做惠灵顿牛排的时候,步骤繁多,先要煎牛排,还要单独翻炒加了红酒的蘑菇酱,然后把蘑菇酱和火腿片铺在牛排上,稍微冷藏定形,然后用酥皮包起来,刷上蛋黄液放进烤箱。等待的时间有些长,她用一段话就排遣了大家的无聊。“其实,爱情就像牛排一样,有些人喜欢三分熟,内部粉红并带有一定的热度,他们喜欢新鲜;有些人喜欢七分熟,内部棕褐色夹杂着粉红色,他们渴望不一样的风景却更倾向于稳定的生活;有些人喜欢十分熟,内部为褐色,他们不爱冒险,安然于世。无论是几分熟的牛排都有人喜欢,做菜的人关键是要了解吃的人的口味,你喜欢几成熟的爱情,就把火力加到几成,不要喜欢七分熟,却把火烧过了头。” 她的出色表现反而让三位厨心代表面面相觑。方蓝调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生出不良的预感。 果然,当服务生一一把主菜和点心分送给三位代表,他们吃了几口便苛刻地点评:“赵小姐啊,虽然你说的比唱的好听,不过在厨艺上你的经验还是浅了点。到时候我们做活动是要现场试吃的。你的厨艺难登大堂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深夜,我们开太久的会肚子都饿了,所以才会以为你厨艺不错。今天的东西实在是味同嚼蜡啊。” 这与那一晚的态度大相径庭。方蓝调越听脸色越僵,他相信赵珍珠就算有失误,也绝对不至于得到如此恶劣的评价。他低声吩咐董秘书:“董秘书,把他们盘里的东西都分给我一份。” “啊?”董秘书吓一跳,她知道方蓝调有轻微的洁癖,因此每次她打扫他的办公室,都恨不得用放大镜看一遍有没有灰尘没扫到。怎么他竟然愿意吃别人吃过的食物? 不过,董秘书还是硬着头皮做了。方蓝调接过一盘食物,一一细细品尝。 美食的味道在舌尖翩翩起舞。 他黑着脸丢下餐盘,餐盘跌到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哐啷”声。他如同君王,凌厉眼神一一扫过厨心代表,质问道:“三位代表,我不知道你们是上火了还是感冒了或者味觉出问题。如果你们评价失误,本着对客户负责的原则,我不介意邀请我认识的非常公正的报社美食专栏作家马上到这里。” “方总监,这话过了……”董秘书听到这番话一个头比两个大,平日里,方蓝调应酬客户就算不算热情周到,但至少是彬彬有礼。这番话却含沙射影。 要知道广告只是产品的附庸,任何一个商人如果打算节约产品成本,最先砍掉的绝对是营销费用。因此导致大多数广告从业人员在客户面前都无形中低人一等。 “董秘书,难道你从业这么久,没有听说过李奥贝纳先生关于这一行的一句话:‘我所享有的任何成就,完全归因于对客户与工作的高度责任感,不惜付出自我而成就完美的热情,以及绝不容忍马虎的想法,草率粗心的工作与差强人意的作品。’” 方蓝调话音落,餐厅里鸦雀无声。 “我们走!”他对赵珍珠说。 赵珍珠很犹豫,她也担心方蓝调得罪了客户会不会有不好的后果。 方蓝调看她愣着,抓住她的手,拖着她离开。 04我希望她能骗我一辈子 停车场里,方蓝调事先找董秘书拿了车钥匙,为赵珍珠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自己才坐到驾驶位上。 “去你家还是我家?” “什么意思?”若不是系着安全带,赵珍珠肯定马上蹦起来,她又想到化妆间那暧昧的一幕。 看她想多了的样子,而且马上把双手抱在平胸前,方蓝调笑够了才慢慢解释:“你想多了。你不是说了吗?你喜欢几成熟的爱情,就把火力加到几成。我可不敢火力全开,一下子把你烧糊了。你说你喜欢几成熟?” “我喜欢十分熟。”赵珍珠下意识答道,她不再爱冒险,只愿安然于世,与人过着简简单单的日子。她说完,又觉得进了圈套。 方蓝调点点头记住了,说:“看来,我不需要怕火力过猛,而是需要再加把油啊,反正你喜欢熟透。” 看到赵珍珠已经开始解开安全带准备跳车,方蓝调恢复正经,不再逗她,说明自己的真正的意图:“那三个代表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我并不打算放弃这个项目,不然我们的团队之前不是白加班了?我是打算绕过他们找决策高层,至于他们不认可你的厨艺,我打算让你去你家或者我家重新把今天的菜做一遍,邀请报社的美食专栏作家来试吃并给出中肯的评价。说吧,去你家还是我家?” 赵珍珠了然,想想胡珀的家很小,当初他没钱,只能给邵曦晨买个小户型,屋子里的小吧台只够两个人坐着用餐。她偏头问:“不能去刚刚那家餐厅吗?” “董秘书只定了半天。现在时间不剩多少了,如果重新预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那你家大吗?” “你想知道我家大不大,欢迎随时光临。”方蓝调还是忍不住逗逗她,果然收到一记眼刀。 “去你家吧。我记起你家在水沐庄园,那里不可能有小房子。”她不跟他斤斤计较了。 汽车平稳地驶向水沐庄园,途中,他们下车逛了一趟超市,购买需要的食材。赵珍珠问清他家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面包、鸡蛋、泡面和各类补充维生素的饮料,随口责怪他一句会不会过日子啊?他甘之如饴地听着,也不辩解,这么多年,他寄情工作,改变自己出生贫困的命运,一直疏忽了个人问题,本来就缺一个贤惠的女主人。如果咕噜不是机械狗,不需要喂食,也许早就饿死了吧?哪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超市里,赵珍珠在前面选,方蓝调推着推车跟着她,这一幕很像夫妇。 她时不时征询他的意见,比方喜欢哪个牌子的番茄酱,比如A牌偏甜,B牌偏酸。他明明什么也不懂,也要和她讨论半天。 “要不买偏甜的吧?”他说。 当她把偏甜的牌子放进篮子里,他又踌躇道:“好像酸的比较开胃。” 当她把偏酸的牌子放进篮子里,他又后悔了。“还是甜的,甜的口味大家都比较容易接受。” 他没有选择困难症,只是喜欢这种和她在一起逛超市的感觉。 “方!蓝!调!”赵珍珠眉毛倒竖,目光似刀,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看着气呼呼的她,他却厚着脸皮洋洋自得,暗地里享受这些鸡毛蒜皮的快乐,完全不像公司里让人闻风丧胆的方总监。 赵珍珠的声量很快吸引了周围货架的人的注意力。这里是离水沐庄园最近的一家大型超市,所以很多顾客都是从水沐庄园驱车过来的。邱珊珊、李多乐、周青盟、凉美都在逛超市,他们两家人约好了明天野游,所以一起来选购野餐食品。 邱珊珊看到赵珍珠和方蓝调其乐融融,顿生红娘的自豪感。她多有眼光啊,一下子就为赵珍珠相中了方蓝调。她率先走过去打个招呼:“珍珠,你和蓝调一起逛超市啊?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一会要一起做饭吗?好有爱呀!哎,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我就欣慰了,上次你们在我家好像对彼此有很大的意见,我一直担心自己做错事了呢。” 李多乐只是在一旁冷冷看着。 凉美也迎上来,看到赵珍珠似与方蓝调有着不寻常的关系,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解除了心里的危机。“赵小姐,看到你这样我也为你高兴。” 周青盟与李多乐并肩站在一起,他的心里似有暗潮汹涌,但竭力掩盖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赵珍珠曾骗了他,害了他,他见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心里竟然隐隐感到不舒服。 他不自觉走前一步。李多乐心惊,试探着问:“青盟,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周青盟强忍不适,走到方蓝调和赵珍珠面前。赵珍珠同他一样心底翻江倒海,但表面却不动声色,殊不知这样的面无表情对面前的他造成更强烈的刺激。 他竟口不择言。“这位先生,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不要被她骗了!” 周青盟的一句话抽空了她所有赖以生存的氧气,她无法呼吸,好像随时会背过气。赵珍珠别过头,肩膀微微颤抖着,但是她还记得要伸出手拉住方蓝调的衣角,阻止他冲动地和周青盟动手。 方蓝调确实想动手,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因为周青盟磕破了头,整张脸都是血。可是他刚想出手,赵珍珠便攥住他的衣角,他硬起的心便一下软了。 他冷哼一声,无所谓别人怎么说她,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始终如一维护她到底的态度。“就算她骗了我,我也心甘情愿被她骗,我希望她能骗我一辈子。” 说完,他把赵珍珠搬向面对他,看见她眼睛里稀碎的目光便觉得心疼。她亦看见他的眼神像火一样纯粹,任何杂质都无法抵抗这样的高温。 当着周青盟的面,方蓝调侧头吻赵珍珠,其实仍有一指的距离,不过周青盟站在另一边,根本无法看清他究竟有没有吻上。 方蓝调发现,在众人的围观下,赵珍珠完全吓傻了,或者说被他说的“我希望她能骗我一辈子”夺去了注意力,若不是他主动停下,只吻在他自己的手指上,也许他真能够毫无障碍地吻到她。 不过,他不愿意趁虚而入,他在化妆间便说了:“我愿意给你时间。” 他愿意等她像他期待吻她那样心甘情愿地被吻。 赵珍珠的眼泪流到他的指尖上,浸湿他的指纹。 他抬起头,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推着推车,带她到其它的货架上挑选商品。 周青盟脸色一变转头就走,凉美赶紧去追他,李多乐也拉着邱珊珊一起走了。 当看不见周青盟一行,赵珍珠心生退意,说:“要不然算了吧,也许我根本就达不到厨心的要求。” “达不达得到,我心里有数。我不准你这样不战而退。你没有勇气,我给你!”方蓝调把货架上的百里香调味罐递给她。 他会带着她前进,抵达希望的彼岸,逆水、逆风又怎样,她只需要跟着他,其余的事交给他来处理。 05七级权限 车缓缓驶进水沐庄园,穿过了人工瀑布和密林,来到了7号别墅前。 方蓝调的屋子是指纹锁,他把右手的大拇指按到面板上,门马上自动打开,咕噜正坐在门口摇尾巴,看到他身边有陌生的女人,眼睛里冒出问号。 “乖!”方蓝调道。 “乖”是对咕噜的一个语言指令,意思是来人可以信任,把其存入白名单,以后就算她是独自前来,咕噜也不会表现得狂躁。 果然,咕噜的电子眼闪烁一下,拍摄了一张赵珍珠的照片。 上次,方蓝调送了一只机械狗给邱珊珊,不过邱珊珊并没有当场拆开,所以赵珍珠还是第一次见到咕噜,郁郁寡欢的她多少被吸引了注意力,一直盯着咕噜。 “方先生,欢迎回来。”Echo照旧已经被激活,欢迎道。这一次,方蓝调没有像往常单独回家一样说:“Echo,我回来了。”他不想被赵珍珠误会成一个寂寞得只能自言自语的男人,那太掉价了不是吗? 赵珍珠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个女人,尽管这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很生硬,她打量着四周,问:“你家有人?” 方蓝调哈哈一笑,拼命逗她。“吃醋了吗?” “怎么可能!” 他带着她走进客厅,指着客厅的灯具问:“你觉得我会饥不择食地找个声音这么像存取款机提示音的女人吗?Echo是智能家居中央控制计算机,有比较简单的人工智能,能够分辨和执行一些语音命令。这东西还不流行,只是小范围适用。” “这样啊?”赵珍珠想想自己看过的科幻片童心大起,生怕声音小了Echo听不见,仰着头大声说,“Echo,我想喝茶。” “对不起,身份识别不成功。请重复以验证权限或者获得授权。” 赵珍珠把手拢起来做成一个小喇叭。“我想喝茶!” “对不起,身份识别不成功。请重复以验证权限或者获得授权。” 赵珍珠喃喃一声:“和机器说话真费力啊!”但还是死不放弃,几乎是咆哮:“我想喝茶!” “对不起,身份识别不成功。请重复以验证权限或者获得授权。”Echo似乎就只会回这么一句。 赵珍珠嫌弃地看一眼灯具,抱怨道:“看来智能家居还很不成熟嘛,说来说去就会这么几句。你是不是被骗了啊?” 方蓝调哭笑不得,如果她知道光是智能家居这一套系统就花了他近百万,她会不会觉得他是智障啊? “你没听懂Echo说的是身份识别不成功,需要验证权限或者获得授权吗?因为你是第一次来,所以Echo的身份识别库里没有存储你的声音,也就无法判断你的身份,是客人还是贼。毕竟她最基础的系统是安保系统,不能随便允许别人使用她。我马上给你授权!” 当初董秘书第一次到他家来也没闹过这种笑话啊。 看到赵珍珠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他清清嗓子命令道:“Echo,增加新用户。”其实,他不必新增用户,Echo还有一个迎宾模式,即设置一个通行帐号,只是在设定时间内有效,设定时间内,任何声音的主人都可以获得一级权限,可以命令它作打开电视机这类的基本服务。 “好的,方先生,请新增用户以我是谁,年龄,与您关系是什么为标准格式发出本人的声音以作声音识别判断记录。例如,我是董芸,三十二岁,是方先生的秘书。”Echo默认播放的是上一次董秘书来作的录音。 方蓝调推推赵珍珠,示意她按提示说话。 赵珍珠红着脸,窘迫地说道:“我是赵珍珠,二十二岁,是方先生的……朋友。” “声音录入完毕。请问,方先生,为赵小姐设置几级权限?” “七级。”方蓝调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七级权限是最高权限,意味着赵珍珠拥有方蓝调的全部权限,她可以按照操作手册命令房子里的所有智能家居。如果方蓝调在浴室洗澡,她可以命令Echo淋下100℃的热水烫伤他,当然,对于不合常理的操作,Echo会发出警示音并再三确认命令,方蓝调也可以及时终止。 这个七级权限实际上相当于女主人的权限。不过赵珍珠不知道权限的高低分布,还以为七级是一般的权限。 方蓝调从客厅的抽屉里拿出一块银色面板,调出Echo刚录入的赵珍珠资料页面,指着绿色的指纹区域说:“把指纹录进去吧!” “怎么这么麻烦?高科技不是该让生活变得更简单吗?” 方蓝调不想让她知道录入指纹是确认开启全部的七级权限,最重要的是以后她可以不经他同意和陪同,就能够打开指纹锁进入房间。如果他明明白白告诉她,她肯定会拒绝。所以,方蓝调随便编了一个理由:“你待会要进厨房拿刀,危险的刀具都需要确认身份的。” “好吧。”赵珍珠不疑有他,获得权限的她跃跃欲试,再次说:“Echo,我想喝茶。” “茶。”Echo略作停顿,和上次方蓝调说想吃彩虹蛋糕一样,Echo不是机器人,根本不可能亲自倒茶,只是马上搜索出附近的茶楼一一报出地址。 赵珍珠和这个机器说得口都渴了,没想到她指的最近的茶馆都在三百米开外。她仿佛终于找回了一点面子,恨恨道:“说什么智能,也不是很聪明嘛!” 方蓝调看她小气的样子差点笑喷了,她以为这是二十二世纪吗?科技高度发达?无奈,主人要有主人的样子,他走进厨房烧热水,给她泡了一杯红茶,恭恭敬敬地端到桌子上。 在他进厨房这段期间,咕噜并没有跟进去,根据Echo同步的信息,咕噜已经把赵珍珠默认为另一个主人,使出自己所有的招数在讨她欢心。 第七章:决定 我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在任何时刻我都不会放开你。你若是一颗行星,我便是守卫你的卫星。 01月亮是地球的卫星啊 咕噜很听赵珍珠的话,她说站起来,它就站起来,她说坐下,它就坐下,她说打滚,它就打滚。赵珍珠乐不可支地说:“你家的狗真的很有意思啊!机械狗就是听话,不像真的狗那样爱耍脾气!” 方蓝调在心里暗暗吐槽一句:“你也不看你是几级权限?上次董秘书以三级权限命令咕噜做恭喜发财,咕噜直接放出个屁声表示轻视。” 同时,他如此贪恋她这副快乐没有忧愁的样子。 他庆幸,自己还是有带给她快乐的能力的。如果他只能使她哭,他便不会去追求她。 不过,正事要紧,他正色道:“我刚已经打电话邀请了三家报社的美食专栏作家,你快点准备吧。他们晚上七点就过来,你可要小心表现,他们说不定比今天上午的客户还要毒舌。” “我知道,我马上准备。”赵珍珠闻言,不再贪玩,马上站起来,看看自己身上还穿着丹尼借的衣服,便问:“你这有没有围裙?我怕把衣服弄脏了。我上午换下的衣服忘在餐厅了。” 方蓝调摇头。“弄脏就弄脏了吧。我找丹尼买下来就行了。” “不行!我已经接受了你一套衣服,这次无功不受禄。” 方蓝调本来很反感她还和他把账算得这么清楚,但转转眼珠子,心里冒出一个主意。他上楼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衬衣,实际上很新,是他颇喜欢的一件,不过设计师故意把这件衬衣做成旧的风格。 他扔给赵珍珠。“这是我不要的旧衣服,你穿上做菜吧!溅上油也没什么。” 赵珍珠发现她真的没有其它选择,只能穿上他的牛仔衬衣。他很高,肩膀很宽,他的衬衣大得几乎可以当她的短款连衣裙。 方蓝调摇着一杯橙汁,站在厨房的门口看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她穿着他的衬衫,真的很像夫妻的生活场景啊。他真想像丈夫一样走进去,从背后抱住妻子耳鬓厮磨。 “你还是出去好了……”赵珍珠发现他在这,她总是犯一些低级错误,连做菜的顺序也记得不太清楚。主要是因为他的眼睛,像是个自信的猎人。 “好吧。”他也怕自己继续待下去会不守承诺。 他回到客厅,让Echo随机播放OASIS乐队的专辑,从未觉得即使闲下来时间也过得如此快。他一向只有工作时才觉得时间走得快,埋头时还是天亮,抬头时已是星光。 厨房里传出阵阵香气,引得他食指大动。 他看一下时钟,六点半了,那三个美食专栏作家也差不多快到了。他提前把Echo设置成三小时的迎宾模式。对于一般性来往的朋友,他懒得让Echo作记录并授权。 三个专栏作家像是约好了一样,来时带了不同的酒,红酒、香槟和冰酒。他们知道方蓝调甚少邀请人到家中做客,所以都特别意外。 电话里,方蓝调并没有说清为什么邀请他们共进晚餐,当赵珍珠穿着明显的男士衬衫把菜一一端上桌,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眼神交汇传递出同一个信息:这是方蓝调介绍女朋友的节奏? 方蓝调不解释,赵珍珠看出三个人有误会,也不好欲盖弥彰地否认两人的关系,只能在桌子下不停地踢他的脚,示意他把话说清楚。 方蓝调被踢了几脚,仍然稳若泰山。 虽然餐桌很大,但是三人还是能够感受到脚底下的动静,在心里感叹,果真是女朋友啊!这么一会儿还在桌子底下打情骂俏! 三个人真的好想快点吃完这餐饭,然后狂奔出去开始发微博、发微信和打电话,迅速地告诉所有认为方蓝调是不可能被征服的男人的朋友,方蓝调有女朋友了!而且做饭好好吃!然后再看着众多名媛美女失恋情伤的模样。 “你们觉得怎么样?”方蓝调看着三个人毫无形象风卷残云的模样,问。 中间的人抢先说:“这道意大利千层面让我想起上次在佛罗伦萨的百年小店里尝到的第三代厨师的地道手艺。每一层吃起来都美味无比,回味无穷,丝毫没有甜腻感。” 左边的人接着说:“惠灵顿牛排最难的地方在于温度的掌控,既要烤熟酥皮,又不能让里面的牛排过于熟,失去了鲜嫩多汁的口感。这道菜我感觉很满意。” 右边的人最后说:“好了,你们几个人不要看在方总监的面子上就说场面话,平心而论,她的厨艺当然比不上我们在米其林餐厅里尝到的。不过,作为家庭菜,却是我吃到的最高分。美食即生活,方总监,你找的不是完美的厨师,而是完美的女主人。” 赵珍珠听完三人的评论,心里的大石落下。她当然不是专业的大厨,她只是把自己关在家里,无聊而认真地研习了一年多。第三个人的评价很到位,她是普通的人当中拔尖的,专业的人当中垫底的。 而世界风情烤箱所属的厨心品牌也是希望选择草根性的主持人,不是高高在上的绝对权威的米其林餐厅主厨。 “麻烦你们如实写一封美食评论,今晚发给我。”方蓝调也对三人的评论十分满意,发出邀请。 “啊?她不是……” 方蓝调意味深长地回复:“现在不是。” 三人因为还要写美食评论,早早告退。赵珍珠换下衬衫,也准备告辞。 “我还是送你吧。这么晚没车了。” 方蓝调开车把赵珍珠送到西月街,她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不经意抬头看到高挂的月亮,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和他度过了一整天。 “你在看什么?”方蓝调也跟着她的动作抬头看。“月亮吗?” 她轻轻地“嗯”一声。 “月亮是地球的卫星啊。”他把目光从月亮上移到她单薄的身子上,回忆着她今日的哭泣和笑脸,想到她哭时,心便滞一会,想到她笑时,心跳便加速。 “赵珍珠。”他极其郑重地呼唤她的全名。 她应声回头,迷惘地等待着他要说什么,这时就听见他信誓旦旦的声音,以及发现自己已经在他温暖的怀中。“我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在任何时刻我都不会放开你。你若是一颗行星,我便是守卫你的卫星。” 他知道,今日周青盟的话对她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可她一直扮作若无其事,奉献了精彩的晚餐。即使她不说,他也能够懂她的喜怒哀乐,只是可恨她还是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还是不够信任他。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会把整颗心完整地交给他?为了这一刻快点降临,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02刘副总监出手 奥岚广告。 天已寒,方蓝调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持一杯冰水,望着窗外的楼体广告,几乎他所能见到的大楼的楼体广告都是出自奥岚的作品。他像是一个国王巡视自己的王城,带着无上的威严。 董秘书走进他的办公室打个寒颤,方蓝调的办公室没有暖风口,而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和灰蓝色的针织衫,他习惯保持轻微的寒冷以促进头脑的清醒。当然,他不畏冷也与他常年坚持运动有关。 “方总监,您找我?” “董秘书。你的车钥匙。”方蓝调示意她拿走桌上的钥匙,补充一句,“我已经把美食评论发到你的邮箱了,你帮我约一下世界风情烤箱的总推广负责人。我直接和他面谈。” “呃……”董秘书露出为难之色,“方总监,我昨晚听说公司有人看见刘副总监和世界风情烤箱的总推广负责人在一起打高尔夫,而且很熟络的样子。我觉得,昨天厂商代表的态度忽然转变肯定也与刘副总监有关。” “哦?我以前一直不在意他小打小闹,没想到这次他终于有本事搞出点大风大浪了?”方蓝调低头思考了一会,挥手让董秘书先出去,不过他吩咐的事情还是要照做。 董秘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准备联系对方的秘书。 刘副总监端着一杯羽巢咖啡,在办公室各个部门转来转去,谈笑风生,不一会就转到董秘书的座位周边来,先是夸赞道:“董美女,今天你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啊!比办公室那些年轻小妹妹要漂亮多了。我看上次自然果实的化妆品应该找你去当代言人啊!” 董秘书不冷不热地回:“不敢当。我看刘副总监才是红光满面啊,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那我就承你吉言,希望快点好事临门咯。”刘副总监似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方蓝调所在的总监办公室,大笑着走了。 董秘书冷哼一声,拨通世界风情烤箱的总推广负责人秘书的办公室电话。 “请问是兰小姐吗?您好,我是奥岚广告的董芸,上次我们还在奥岚的年会上见过面呢。是这样的,昨天在美食主持的试拍现场发生了一点误会,方总监想亲自向贵公司负责人解释清楚,您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兰秘书很快就说不行:“真不凑巧啊,李总上星期就出差了,去见各区域分销商。” 董秘书仍保持着愉快的语气:“是吗?我昨天都还看见李总和我们的刘副总监在打高尔夫呢。” 兰秘书顿时语塞。 董秘书乘胜追击:“如果李总时间上不得空,那麻烦您把他的手机号码给我,我打电话向他汇报情况。” “这……” “兰秘书,其实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为难。上次啊,有家创业公司的老总明明亲眼看见我们的方总监走进办公室,可是方总监不想浪费时间见他,毕竟是刚创业的小公司,不努力做好产品却希望借营销来扩大市场,方总监说对方是本末倒置,没必要好高骛远请奥岚,也根本负担不起我们的广告费。所以咯,就算那位老总如何情真意切地请求见方总监一面,我也只能一条路走到底,坚持称方总监到英国参加颁奖仪式去了。” “董姐,既然你也知道这是我上司的意思,那我也就不和你走迷宫了。其实问题主要出在你们公司内部。奥岚的刘副总监绕过我们的代表,和李总联系上了。刘副总监推荐了一个法国蓝带厨艺学校毕业的帅哥。李总对他的想法很感兴趣,女人之间都有攀比心理,而男女之间却是吸引关系。一个女主持不如一个男主持,女人更容易受英俊又贴心的男人吸引。李总已经作了决定,当然不会再接受方总监推荐的人选,而且他听了我们派出代表对试拍状况的汇报,很生气,说以后全面停止和奥岚的合作,除非是刘副总监接手。董姐,我言尽于此,希望你保密消息来源。” 兰秘书挂掉电话,董秘书努力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一切,然后马上着手暗中调动自己所有的眼线,挖出刘副总监最近的行动。 原来,刘副总监和厨心的李总是高中同学。李总是厨心品牌最近才升上来的新任总推广负责人,刘副总监一得知这个消息马上去恭喜他高升。估计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刘副总监开始想方设法从厨心品牌入手打击方蓝调。毕竟,厨心品牌与奥岚不是和世界风情烤箱一次性合作,一直以来,他们的整个品牌推广计划和每次推出的新品都交给奥岚,厨心堪称奥岚广告陆城分部的三大重要客户之一。如果刘副总监能够争取到厨心的支持,就有了和方蓝调对抗的实力。 而且,方蓝调怒斥厨心代表的消息已经传遍公司,越传越荒谬,居然说他是为了捧自己的女朋友上位才得罪客户。这给方蓝调的声誉造成极其严重的打击,使得公司同事和客户都对他产生误解。 但是,刘副总监到底什么时候真正出手呢? 董秘书转着笔,想得头疼,干脆径直走进方蓝调的办公室禀明情况。 这也许是继上次伦敦总部总监职位竞争失败后,方蓝调职业生涯中面对的第二次沉重打击。 毕竟,他来的时间还不足一年,还没有在分部站稳脚跟。许多老员工虽然佩服方蓝调的能力,可是心仍是向着刘副总监。在收拢人心方面,刘副总监简直是天才。 “他在等年会。”方蓝调听完董秘书的汇报,不假思索说出答案,“年会时,总部会派出一个考核组来这里,名义上是一同庆祝新年,实际上也是考察我在分部的工作成绩。厨心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太妙了。” 董秘书一想到那些办事一板一眼的英国佬,急着问:“方总监,这事难道要让刘副总监笑到最后吗?” “他不会。在我看来,他还是太嫩了。”这句话由他说出来实在奇怪,毕竟刘副总监可是这里的“老员工”,现在却被方蓝调戏说“太嫩了”。 董秘书真想吐槽你多老,不过二十八吧。不过,看到方蓝调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对他也充满了信心。 因为年会的到来,奥岚陷入了一年中最忙的时光。方蓝调几乎把办公室当作家,已经几天没回去过了。 期间,赵珍珠一直未打电话给他询问世界风情烤箱的人选情况。在他慎重地说明守卫她的心意之后,她又开始躲着他。 这样正好,方蓝调暂时不知如何向她解释他现在的处境十分被动,厨心的总推广李负责人一再威胁解除和奥岚的长久合作关系,认为方蓝调主导的奥岚广告过于傲慢,除非方蓝调不再总负责厨心品牌全面宣传工作,并且在新的年度缩减百分之二十的营销预算并达到百分之百的营销目标。实际上,厨心也在借此事希望达到削减营销成本的目的,慢条斯理地和奥岚斡旋。 不过,方蓝调决定,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他会马上把赵珍珠抓回来当面说个清楚,甚至很想像大人对调皮的小孩那样痛揍屁股,让她听话,别再逃。 每人各有不同的计划。 刘副总监正通过他的人手暗中扩大流言的影响力,如果损失厨心这个大客户,奥岚广告在新的一年也许会裁掉部分人员。他打着如意算盘,若最后是他竭尽全力挽回厨心,公司的人心和总监的位置都会属于他。 董秘书正负责和伦敦总部联系年会事宜,为总部派出的人安排行程。她还不清楚总部来的人具体是哪几位,若是提早知道,方蓝调在总部工作过,至少可以早作准备。但是总部对于人选守口如瓶,让董秘书头疼不已。 在她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行政部的美女小年抱着一株绿萝走过来,说:“董姐,上次你不说你的办公环境太单调了吗?我给你这里放盆绿萝。” 董秘书有心事,点点头便罢。 小年却不急着走,靠拢来低声问:“董姐,公司里传的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啊?” “哪件事?”董秘书眼神一冷,她最讨厌办公室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所以相当不齿刘副总监的手段。 “就是……茶水间里人人都在讨论,方总监得罪了大客户厨心,厨心打算终止合作关系。现在是因为刘副总监从中斡旋,厨心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 “你还知道什么?”董秘书一眼看出小年还有所保留。 小年也没矜持,马上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吐得一干二净。她的确在刻意讨好董秘书,毕竟董秘书已被擢升为人事部副经理,只是兼职方蓝调的秘书。“执行部有人追我,他告诉我要多讨好刘副总监,说不定他马上由副转正。他还说,刘副总监手里有对付方蓝调的致命证据。我问他是什么,他说……” 小年左右望了望,看隔墙无耳,才小心地继续说:“之前,你们不是拍了厨心的美食主持的试拍带吗?母带当时交给执行部了,追我的人就把母带拷贝了一份放在电脑里就忘了这回事。后来他听说厨心在试拍现场和我们闹翻的事,就去找母带,发现母带已经被人拿走了。他看自己电脑里的存档,发现里面还录了方总监对客户发脾气的内容,我当然警告他马上删掉。不过,董姐,丢了的母带去哪了呢?你说,要是有人把母带寄给伦敦总部的人,会不会影响到方总监的前途?我记得,方总监以前也是在伦敦总部竞争总监岗位失败才来我们分部的。” 听到这个消息,董秘书自责不已,是她疏忽了,只注意找专业摄像人员,却忘了作详细的背景调查。看来试拍现场的摄像师有问题,可能是刘副总监授意他这么干的,否则他怎么会不清楚什么该拍什么不该拍。刘副总监善于攻心,他知道厨心代表会在李总的授意下拒绝方蓝调的推荐人选,而方蓝调无法接受他的推荐任选遭无辜打击,很可能会有过激反应。 送走小年,董秘书直接向方蓝调请罪,甚至打算风波过后就引咎辞职。 方蓝调正在用德语打电话,见到董秘书刚好挂了电话,听完她的汇报,他竟毫不责怪她,出声安慰:“这事不怪你。你专心准备年会吧,不要多想。对了,我还要交给你两件事。” 董秘书听完他的安排,疑惑道:“方总监,前一件事没问题,后一件事可行吗?” “可行!我很想看看刘副总监要怎么收场。”结局还未上演,方蓝调已经自信满满地预见了这件事的结果。刘副总监还不配是他的对手。 03你欠我一支舞 奥岚的年会,同时也是客户答谢会。参加的不止奥岚的员工,还有与奥岚保持良好合作关系的客户代表。 董秘书提早在机场接到伦敦一行五人,为首的正是总部现任总监的特别助理Jessica。董秘书如同大难临头,她最担心的就是现任总监的直属人马来分部,因为上次总部总监争夺失败,方蓝调才来到分部,不知道这一次现任总监会不会斩草除根,索性把方蓝调赶出奥岚了。 董秘书小心谨慎地套Jessica的口风,不过金发碧眼的美女相当圆滑,任她磨破嘴皮,对方也没透露一丝有用的消息,仿佛真的是纯粹来旅游和参加年会的。 奥岚广告陆城分部的目前三大客户是羽巢咖啡、世奇珠宝和厨心电器。世奇珠宝和厨心电器都是以前就有合作的稳定客户,羽巢咖啡是方蓝调调任到陆城分部后立刻大显身手签订的大客户。 这三大客户,羽巢咖啡坚定不移地支持方蓝调,世奇珠宝中立,厨心电器则已经站在刘副总监一方。 年会上,厨心电器的李负责人从头到尾没和方蓝调交谈过,刘副总监一直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介绍这介绍那。 与处处讨好他人的刘副总监相比,穿着蓝纹西装的方蓝调显得从容不迫。他在水晶灯下的人群中自由穿梭,谈吐不俗,博得了许多人的好感。 “方总监,我看你们的舞会设计得很有意思啊。天花板上垂下来很多星星,踮脚伸手即可摘下,场景如梦似幻。这是什么寓意啊!” “因为我们就是一群摘星的人啊。”方蓝调比大多数人要高,伸手便摘下一颗星星,拿到一个序号,是三。他解释道:“做这一行,我的偶像是李奥贝纳先生,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广告人,一言一行都深深地影响了我。他把广告比喻为一项摘星的事业,说过很多有关摘星的话,比如‘伸手摘星可能听起来有些天真,但却是我一个热情信念;也许这个世界真该多一点这样的浪漫。’‘我想正是伸手摘星的精神,让我们很多人长时间地工作奋战。不论到哪,让作品充分表现这个精神,并且驱使我们放弃佳作,只求杰作。’所以,我希望在奥岚,大家能够坚持这种精神。”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所说的话,所传递出的信念却深深折服了现场的每个人。 所有人都凝心静气听着,没有人注意到人群的边缘,一个瘦瘦的身影因为听到他这番话而动心,踮着脚摘下一颗星星,紧紧握在手中,翻开看,亦是数字三。 听完方蓝调的讲解,会场又重新热闹起来,起初与方蓝调聊天的人又问:“那么,你星星上的数字三又作何解释?” “我们广告人长期寄情于工作,单身汉很多。眼下是新的一年了,若仍是一个人多么孤独。年后的规则是抽到同样号码的人,共舞一支。” “哦。这样啊。不得不说,方总监,今晚的年会别出心裁。而且,点心也很好吃呢。” “请您多尝尝,今晚的点心是我私人特别推荐的。” 后面这段对话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赵珍珠没有听到他的数字。 这正是方蓝调嘱咐董秘书安排的两件事,一件是布置年会上的星星,提醒公司的人永远记得初心;另一件就是年会上的点心,由赵珍珠负责提供。 董秘书向他报告,晚会前,赵珍珠只是请人把点心准时送过来,本人并未到场。 方蓝调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圈,的确没见到赵珍珠,果然还是避着他。这是她的老毛病,得治。等他空了,他再慢慢找她算账。 年会的第一个议程便是摘星,然后根据对应的号码牌找到自己的舞伴。 “方先生,您是几号?”一听到这个议程,许多单身女子都难以继续保持优雅淡定,围拢到方蓝调身边,询问他几号,看是否和自己配对,期待奇妙的缘分降临到自己身上。 “我是三号。”看着狂蜂浪蝶,方蓝调有点后悔自己干嘛摘星。 “三啊?谁是三啊!你是吗?可以跟我换不?我可以让我爸爸给你一张我们百货公司的铂金会员卡。什么,是十三嘛!”女人们焦急地寻找着三号星星。 此时,房间角落里听说第一项议程是根据星星配对跳舞的赵珍珠吓得马上把手里的星星扔掉。 她还是忍不住来了,毕竟世界风情烤箱这么久没消息,她想来这里探探情况。 早知道就不该手贱。她心虚地看向人群的中心,只是方蓝调已经不在那了。 “你把星星丢了?”她正疑惑被那么多女人围着他能去哪,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原来方蓝调刚刚也被热情的女人们逼得躲到这边角落,正看到她鬼鬼祟祟地徘徊在人群边缘,而且扔掉了烫手的星星。 “方总监,您找到舞伴没有啊!”台上的主持人没想到这个环节会这么混乱,抹着脑门上的汗,扬声问了一句。 “找到了!”方蓝调把赵珍珠的手举起来。赵珍珠察觉自己马上成为在场许多女士的众矢之的,急忙缩回自己的手。 主持人赶紧提示其他人也尽快根据星星配对。 晚会恢复了秩序,音乐响起,大家都一对一对滑入舞池,只是方蓝调和赵珍珠还在场边对峙。 “我不会跳舞。” “我带着你就好了。” “你看看我穿的什么,厚毛衣加牛仔裤,像头熊,哪里像跳舞的样子。” “我不介意。” “我介意!我要走了!”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不想看一场好戏吗?关于世界风情烤箱。”果然,只有这句话才能令她回头。 赵珍珠才看清方蓝调盛装下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为了这件事熬了太多次夜,没人知道有一天他昏倒在办公室里,冷醒后爬起来继续工作。 音乐已停。 “你欠我一支舞。” 方蓝调说完,接到董秘书递来的眼色,走过去陪着Jessica。刘副总监正与Jessica高谈阔论,逗她笑得花枝乱颤。 04奥岚面向的是更广阔的世界 一小时后,答谢客户的环节落幕,客户大多一一告别,现场只剩下奥岚的员工、滞留的赵珍珠和等着看好戏的厨心电器的总推广李负责人。 方蓝调眼神一变,锐意十足,一副迎战的姿态。他知道短暂的和平已经结束了,刘副总监将在内部面前大肆攻伐他在厨心电器问题上犯下的失误。 Jessica先代表总部对分部今年的工作予以肯定,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方蓝调代表分部上台答谢,感谢今年大家对他工作的支持。这时,舞台上的屏幕忽然播放起方蓝调怒斥厨心代表的视频。刘副总监站在一旁像急得大汗淋漓,不住喊:“怎么会这样?谁在现场故意捣乱!快暂停播放!” 李负责人也在此时出声:“Jessica,我们厨心电器对于方总监为首的奥岚广告非常失望。三年的合作关系,竟然被方总监这样无视和批评。陆城并不是只有奥岚一家广告公司,所以我想我们很难合作下去啊!” Jessica笑而不语,睁大了美丽的绿眼睛,看着方蓝调,并不打算为他解围。 方蓝调却低头在把玩手机,像是不想理会现场的混乱局面。董秘书本来对方蓝调非常有信心,以为他早已经想出什么方法来应对了,结果这么关键的时候,他竟然在玩手机! 情急之下,董秘书只能自己走出列,澄清传闻:“各位,这当中其实有些误会。今晚,很多客户提到年会的点心非常美味,点心的提供者正是我们推荐给厨心电器世界风情烤箱项目的赵珍珠小姐。从视频上,我们可以看到,赵小姐在镜头前的表现非常优秀,但是当日三位代表却出言中伤赵小姐的厨艺,是以方总监才与他们发生冲突。” 说归说,董秘书感觉到自己的话并不起作用,毕竟真相敌不过生意,对于公司来说,重点还是要挽留客户。 她垂着头走下台,想,自己应该明天就和方蓝调一起卷铺盖走人了吧? 台下的赵珍珠亦是揪紧了心,这些日子虽然还没得到厨心电器的肯定答复,但她已经在着手完善菜谱,几次易稿,经常是拿着笔趴在桌子上睡着又醒来。 但此刻,她更关心的不是自己到底能不能获得这份工作,而是方蓝调明显是为了她得罪了客户,怎样才能在总部的人马前全身而退? “我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在任何时刻我都不会放开你。你若是一颗行星,我便是守卫你的卫星。”她想到这句话,没想到这么快,他就以行动去实践诺言,在客户、周青盟、美食专栏作家、同事面前屡次维护她。 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心了,他却把她的心找回来,还缝缝补补,融化掉封印住心的坚冰。 “铛。”全场死寂的情况下,方蓝调的手机还传出一声微博刷新的提示音。董秘书差点一步踩错,从梯子上滚下去。 她失望不已回头瞪一眼方蓝调,却看着他收起手机,拿起台上与投影屏幕相联的笔记本,打开一个新闻网页,是全球家电巨头睿思宣布涉足中国厨房电器市场,倾力打造智能厨房。 台下,Jessica面上的笑意更浓,眼睛眨啊眨,好像不停地给方蓝调放电。 方蓝调看向Jessica,问:“Jessica,睿思总部在德国,我记得睿思总公司和奥岚慕尼黑分部合作已久,此次睿思涉足中国厨房电器市场,是不是首选奥岚合作?如果我们仍然保持和厨心的合作关系,一家广告公司怎么能同时为两个竞争对手合作?不过,如果我们和厨心停止合作的话,我和慕尼黑分部的关系不错,他们有意引荐。” Jessica听他讲得头头是道,不住点头。“是呢。你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厨心电器要求我们削减百分之二十营销预算并达到百分之百的营销目标,并且说要不撤换我们的负责人,要不停止合作的几个要求,似乎都很难答应呢。” 闻言,刘副总监和厨心的李负责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想到案板上的方蓝调居然拿咸鱼翻身,留着这一后招。 没了厨心,他还有睿思! 而且,虽然厨心口口声声要停止合作,但是不和奥岚合作,又和谁合作呢?三年的合作,双方培养出默契,并且都很满意达到的成效。况且,奥岚确实是首屈一指的广告公司。世界风情烤箱推出在即,他们找谁去推广? 方蓝调徐徐走下舞台,为李负责人端一杯香槟,自己端一杯,清脆碰杯。“所以,李先生,陆城的确不是只有奥岚一家广告公司,但是陆城也不是只有你才愿意和奥岚合作。奥岚面向的是更广阔的世界。在此,我谨祝贵公司在新的一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年会以峰回路转的结局收场。翌日,刘副总监就借口自己要休年假,夹着尾巴去巴厘岛度假了。 Jessica一行也赶着去参加新加坡分部的年会,方蓝调与董秘书送他们去乘机。 Jessica登机前回头问:“Bruce(方蓝调),这样真的好吗?这一次不趁机赶走他吗?要知道,你和厨心吵架的画面,总部的高层几乎每人都收到一份。Natalie带头看也没看就扔到垃圾桶里,她说:‘Bruce为人处事也许不完美,但是对广告却是追求完美,绝不会故意损害客户利益。’” “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我是广告人,只为了产品而竞争,而不会为了上位而竞争。” Jessica一脸遗憾。“所以你会这样成功,也会这样失败。Natalie总说,她的总部总监之位是受你成全,她欠你很多。” 董秘书这才知道,方蓝调与Natalie竞争总部总监之位失败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不过,方蓝调从来没有解释过他为什么失败。他任所有人以为,他是个失败者,所以才被赶到分部。 05为什么你没有早点遇见我 最后,厨心决定停止和奥岚合作,这全归功于李负责人。他之前向公司董事会斩钉截铁地承诺新的一年会削减百分之二十的营销预算并达到百分之百的营销目标,而现在,奥岚绝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他只能另寻其它广告公司。 事到如今,他后悔莫及。毕竟,其它的广告公司若是削减百分之二十的营销预算,不知道能不能达到百分之百的营销目标。他之前敢这样拍胸脯保证,是因为他以为胜券在握,奥岚的方总监和刘副总监答应是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一种可能是方蓝调同意条件,挽留大客户;另一种可能是方蓝调损失大客户被撤换,刘副总监上位,照样会同意条件。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睿思出现了,睿思一出现,市场份额又要起变化,百分之百的营销目标看来难上加难! 方蓝调得到确切的停止合作的消息,想到一直在等待答案的赵珍珠,决定亲自上门告诉她。对不起,这一次他让她失望了,这是最后一次。 方蓝调坐公车到西月街,到赵珍珠楼下的时候,正看见一个快递员在整理车上的包裹,赵珍珠站在一旁,紧张地说:“慢点慢点!别把蛋糕碰倒了。”每个包裹上都有“珍珠定制美味”的标识。 现在刚好正午十二点,是她每天的发货时间。 他看见她的时候,她也正好看见他。“方先生!”她先出声,不再叫他蓝调了,这声称呼奠定了这次谈话的基调,像“方先生”这三个字一样疏离和礼貌。 方蓝调久违的火气被点燃,眼下只是强压着,又听到她说“我们上去谈吧”,便想听听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凡是逃避感情的事,他一律不同意。 赵珍珠上午忙着做蛋糕,刚刚忙着发快递,中午还没来得及吃午饭。既然方蓝调也来了,她刚好简单地做两碗茄汁肉酱通心粉。 他坐在沙发这头,她就坐在沙发那头,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 方蓝调留意到茶几上有她手写的菜谱,涂涂改改,一再易稿,最后的消息还未确定,她仍坚持努力。他对自己的来意有点难以启齿,告诉她别白费功夫了吗?厨心和奥岚结束合作关系了。可他不能让她一直空等下去,只能据实以告,但保证他会留意类似的工作介绍给她。 她的回答很客气:“不用了。你是大忙人,不劳你操心了。”她在年会上见到他接触的都是五百强客户,哪里有她这么一个小小的网店店主的位置呢?劳他帮她筹谋工作,她付不起策划费呢。 这个结局也不错,她也觉得轻松不少,若是厨心重新选择她,她免不了和方蓝调接触频繁。 那天,周青盟在超市里说的话很正确。她曾是个骗子,骗得周青盟精神分裂。而方蓝调对此一无所知,还处处用心维护她,更说出让她感动不已并且惴惴不安的守卫宣言。她不能像这样耽误他,这一次,若不是他聪明,可能为了他栽在刘副总监手里。 她是个灾难,砸中谁谁倒霉。 通过这几日,她已经想明白了,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对自己的过去遮遮掩掩,那样只会让真相在后来暴露时更加伤人。比如她在当许愿的时候,瞒着周青盟她与许南望的金钱交易,她在化身为赵珍珠的时候,又瞒着周青盟她是许愿的过去,到头来,所有的谎言都被拆穿了。谎言一定会暴露,而时间会让它更锋利。 如果方蓝调非要钻牛角尖,她就只能亲手捏碎他眼中她的光环。 亲手撕开自己的伤口的感觉很奇妙。就像小时候,伤口已经结痂了,你知道撕开来会流血会疼痛,但你还是忍不住要去撕,人对痛苦有一种出自本能的迷恋。快乐会让人怀疑人生虚幻,痛苦才能让人确定人生确实存在。不然,为什么每次你不敢相信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都是狠狠地捏痛自己? “方先生,你知道我有纹身吗?我曾扮作两个人。”她撩开自己盖住左耳的长发,露出海星纹身。“周青盟说得对,我是个骗子。” 赵珍珠如同一个冷静的局外人叙述自己的过去,她不会用自己是为了给母亲筹集治疗费这个伟大的理由来撇清自己犯下的错。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四年,应该在大学里肆意青春,她却反复地经历报复、背叛、堕落和伤害,仿佛被囚禁在一个密不透风、射不进一点阳光的庞大迷宫里。 “方先生,你以为我贤惠、安静、成熟、懂事,却不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因为过去四年磨去了我所有的棱角。”看到方蓝调眼里的震惊,她却笑了,笑自己,笑时间,笑人生。“方先生,若我孤独终老,是我咎由自取。” 她看见方蓝调站起身,理所当然地想他是要走了吧,正如她想的知难而退的结局。她别过脸,微微眯着眼,有一丝难过,她努力安慰自己这才是对的。她是个麻烦,不应该去造成别人的困扰。 沉浸在难过里的她没有注意到方蓝调没有朝外走,而是朝她走来了。 今日阳光很好,从阳台上落进来,照亮了厅堂,照着方蓝调伸长手臂抱住赵珍珠的一幕。 “本来想等到你心甘情愿接受我的吻,但是现在看来不行啊,你太害怕了,也背着太重的担子了,而且对自己太没有自信了。与其让你一个人胡思乱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迷宫,不如我破墙而入了。” 他低头,以一个霸道的吻开始攻城略地。 他就是要让自己的气息占领她的世界,炸开一个窟窿,让新鲜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都涌进来。 他的手深入她的发梢,扶住她的头。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 当赵珍珠推拒,他就吻得比暴雨更激烈。 当赵珍珠服软,他就吻得比清风更轻柔。 “方……方先生……”她好不容易取得一个空隙,恳求。 “不对。”他追过去,继续堵截她的唇。 “蓝……蓝调……”她从未觉得空气这样可贵,她被他吻得几乎缺氧昏迷。 “对,继续这样喊我的名字。”方蓝调偷笑,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忍不住继续加深这个吻。 最后看她真的快昏过去了,他才停下来,不过仍是把她抱着,只不过换个姿势,把她抱进自己怀里,就像搂着一只不安分的猫咪,必须把她具有攻击性的拳脚都施力压着。 赵珍珠的眼神渐渐转醒,刚刚那副欲哭无泪的迷离样已经不见了。 “看得出来你很想踢我一脚或者扇我一巴掌?”方蓝调抱着她,感受到那绷紧的拳头。 她的眼角掉落泪水,看上去凄惶,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你是不是以为我曾经答应许南望的条件,也以为今天也可以用钱让我答应你。” 方蓝调额头的青筋乍现。难道刚刚他一直在对牛弹琴?还是她的审美观与众不同,以为堂堂如他方蓝调需要用钱买女人? 然而他再生气,此刻在她面前也只能使尽平生所有温柔哄劝着。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其实更想哼哼,你脑袋进水了? “我是想,为什么你没有早点遇见我,我就不会让你吃这么多的苦。”其实更想哼哼,就因为我来得晚,所以我落后就要挨打吗? “我很欣慰你这么诚实地告诉我一切。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你对妈妈的爱让我想到了我妈妈,我小的时候经常在家暴中心里,因为爸爸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而妈妈总是把我护在身下,我十岁时,她就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此余生。我很高兴我们有如此重要的一个共同之处。” 他感觉到她的拳头松了,于是就放心地松开自己的手,捧着她的脸,抹掉她脸上的泪珠,越抹泪水越多。“珍珠。你过去有多少苦,我会在未来给你多少甜,甚至更多更多。” 他为了哄她笑,还给她讲了个自己小时听过的睡前故事。有个国王有两个女儿,流下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国王把两个女儿嫁给了两个青年。一年后,女儿和女婿回到王宫庆祝新年,大女儿和大女婿穿金戴银,生活富贵。小女儿和小女婿却粗布麻衣,十分困窘。国王很奇怪,问小女婿:“我女儿的眼泪明明可以让你们享受锦衣玉食啊?”可是小女婿拉着小女儿的手说:“可是我怎么舍得让她流泪。” “所以,别再哭了。嗯?”他索性低头亲吻她流泪的眼睛,直到她乖乖地不再哭了。 第八章:欢愁 世间的欢愁也遵守能量守恒定律吗?我若欢,你便愁。 01你是出现在对的时间的对的人 “方先生请说,我已开启语音日记本程序。今日晴转多云。” 夜,方蓝调回到家,一进门便命令Echo打开语音日记本程序。 他瘫倒在沙发上,嘴角无法停止上扬。 “Echo,你有女主人了!今天,我吻了她。她很淘气,但最后变得很温顺。虽然她哭了,但最后笑了。还有,她的嘴唇的滋味很不错。” Echo只是如实记录,它并不能像真人那样进行即时讨论,除非它分辨到方蓝调提出问题,它才会自动上网搜索答案。如果它有智慧,绝对会滴汗,平常不怒自威的方蓝调谈起恋爱竟然如此纯情。 这时,Echo提示道:“方先生,您的手机上有一通赵小姐的来电。” 方蓝调的手机上有下载Echo的控制程序,只要手机一进入方家的范围,手机就会自动和Echo连通,在家里Echo会接收到手机上的所有动态。 “快点接通!”方蓝调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今天下午,他吻过赵珍珠后,她答应他会重新考虑他的追求。 现在她是来告诉他最后的答案了吗?如果她敢以莫须有的理由拒绝他,他真的不介意像大学里的毛头小子一样到她家楼下弹吉它唱情歌、点蜡烛大声表白。 “方……” “嗯?”看来今天他教训得还不够啊! “呃。蓝调……蓝调……”光听赵珍珠扭扭捏捏的声音就能够想象她快要爆炸的大红脸。 方蓝调眉飞色舞,改为满意地“嗯”了一声。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她怯生生地问,“下午你走后,我在家想了好久好久,仔细地想了想我们每一次遇见,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珍珠,我很高兴你来问我,以后你要记住,每当你对我有什么疑问,一定要马上像这样来问我。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也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方蓝调循循善诱,他很满意她现在的做法,她必须养成征询他的意见的习惯,而不是自己自作主张地缩回乌龟壳里。 “我无法告诉你我是哪一次相遇时对你动了心,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是,你是一点一点浸透我心里的。 我今年二十八岁,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你是我的初恋你相信吗?喂。老实点,不准笑!大概在十六岁左右吧,我就开始收到女孩子的告白,但是因为我从小生活在家暴的阴影里,年轻气盛的我害怕自己无法控制自己,而爱情是最易使人发狂的,所以我拒绝了她们。二十岁的时候,我终于感觉自己度过了躁狂的青春期,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是这一年,我获得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奖项——伦敦国际广告奖,我开始醉心于工作,更无暇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直到今年,我一心竞争的奥岚广告伦敦总部的总监位置落入别人手中,我来到陆城,遇见了你。如果你在我十六岁或者二十岁的时候出现,我都不会这样坚定地爱你,但是你在我二十八岁的时候出现,在我认识到工作不是一切,童年也不是一辈子的心理包袱的时候出现,我知道你是出现在对的时间的对的人。 你很会做饭,这让我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你脆弱而神秘,勾起我的保护欲和好奇心。你对母亲很孝顺,我说过这是我们最大的共同点。你不隐瞒你的过去,我喜欢诚实的女人。 珍珠,你的迷宫很大,没关系,我带你走出来。答应我,把手交给我。 我是方蓝调,是你最后的归宿。” 赵珍珠听到这席话,半途就已经开始轻轻地抽泣。 周青盟遇见凉美,她是不是就遇见了方蓝调?这个叫方蓝调的男人愿意像和风细雨一样与她讲话,逐一解开她的心结,给她一个坚定的承诺。 她曾经不相信,所有的伤口有被治愈的那一天,荒凉的心有被充满的那一天,颠沛的人生有被收藏的那一天。她现在才知道,她的绝望,只是因为还没有遇见方蓝调。 “我知道了……谢谢你,蓝调。我觉得很幸福,好久都没有这样幸福了。” 这一夜,赵珍珠打来无数次电话,方蓝调耐心地接起她的每一个来电。他会对她凶,只有在她不听话想要逃的时候,除此之外,他愿意把所有的温柔留给她。 有时,赵珍珠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像方蓝调所说的那样做,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摇摆不定,于是又打电话给方蓝调,从他的话语中获得坚持下去的力量。有时,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听听他的呼吸声,这样就觉得安心。 翌日,Echo七点的闹钟刚响,昨夜数次被电话吵醒的方蓝调却不恋床,马上起床。 他先是坐公交去西月街,按响赵珍珠家的门铃,看到开门的是胡珀,过于澎湃的心情才略平复一些,但仍是微微笑着,仿佛和胡珀是多年的好哥们:“早啊!我找珍珠。” “她在厨房。” 他如在自己家一般随意地换上拖鞋,走进厨房,看到她正专注地拿着自动打蛋器在高速搅动奶油。他从后面抱住她,吓了她一跳,手一晃,打蛋器一偏,溅起的奶油顿时飞到两人的脸上。 “我帮你!”他低头吻走她脸上的奶油,“你要不要帮我?” “方蓝调!”她似是生气。 他搂着她:“每天上班之前,都想看你一眼。下班的时候,我也会来找你。” 胡珀在客厅看早间新闻,但房子小,他能够清楚地听到厨房的动静,此刻咳嗽几声,向两位提醒自己的存在。 说真的,这是他这几年遇到过的最好的事,胜过中彩票那一次。作为朋友,他是所有人当中最清楚赵珍珠经历过的所有事的人,他明白赵珍珠能够再找到幸福的可能几乎是万分之一,但是她抓住了万分之一的几率,他很羡慕也很欣慰。 赵珍珠把方蓝调从厨房里赶出来。 方蓝调一走出来,就接受胡珀的目光的检阅,以男人看男人的目光,胡珀对方蓝调像扫描仪一样扫描得很彻底,最细微末节的表情变化也看得清清楚楚。看罢,他对方蓝调还算满意,眼神里没有躲闪,仅书写着他对拥有赵珍珠的庆幸。 “你确定是她?她不是你抱着试探的态度交往看看合不合适的女生。”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方蓝调也严肃地回答。“我知道。我是她最后的归宿。” “但愿你能做到。”胡珀深深看他一眼。 02他们都牵着另外一人的手 一月时,陆城下了一场难得的雪,撒盐般的雪花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便消融。方蓝调穿着宽大的棕色牛角扣呢子大衣,把赵珍珠搂在怀里,数落她今天穿得太单薄了。 “我错啦!”她挖挖耳朵,今天被他念叨太多次了。她手很冷,干脆缩进他的衣领里,摸着他的后脖子取暖,他明明冷得打寒颤,却还是坚持忍受。 “好吧。那你快跟我说说,今天我要见的是哪些人?”对于这种接受姐妹军团检阅的事,他可是第一次。 “邱珊珊和李多乐夫妇,上次你在超市遇见过,邱珊珊就是在她家里介绍我们相亲的那个贪吃鬼。还有一个大美女邵曦晨。珊珊和邵邵都是我在陆鸣大学最好的朋友,我曾向她们隐瞒许愿的事,她们都没有责怪我。” 他想了想,问:“胡珀不去吗?” “不去啊。反正你每次来我家都撞见他。他都看腻你了。不过主要是因为他和邵邵有一段往事,并不是好聚好散。你不是看过他向她求婚被拒吗?”想起邵曦晨,她便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快乐颇有负罪感。 因为公交堵车,他们算是晚到的。 方蓝调拉起她走得飞快。他不喜欢迟到,而且这是他第一次接受姐妹团的检阅,不想因此被扣分。 “不用跑啦!都是朋友。他们不会怪我们的。”赵珍珠穿着高跟鞋跑得气喘吁吁。 “不行!”他十分坚决地否决,看赵珍珠跑得慢,像只乌龟,他干脆把她打横跑起来,长期运动的优势立刻凸显出来,他抱着她,仍然跑得像只健跑的兔子。 到了邱珊珊家门口,赵珍珠看他还没有把自己放下来的意思,似乎打算一路抱进去,于是挣扎着:“求求你,放我下来!” “亲一下就放你下来!”他扬眉,感受到一个轻盈的吻,得意地把她放下来。 赵珍珠红着脸把衣服和头发整理一番,才按响门铃。 “我去开吧。”屋内的凉美看秋姨在厨房忙烧菜,邱珊珊大着肚子,主动站起来去开门。 赵珍珠和朋友们见面,本来是想约在外面的餐厅,可是邱珊珊最近胃口不好,只吃得下秋姨烧的菜,干脆把地点定在她家,约在晚上七点。 早在六点四十五分左右,凉美和周青盟带着她乡下亲戚送来一篮子土鸡蛋到邱珊珊家,邱珊珊并不想周青盟再遇见赵珍珠,她对超市那一幕还心有余悸,可是她也不方便主动送客,于是一直心不在焉地闲聊,反而让凉美误会她精神不好,使出当护士的看家本领为她轻轻按摩,并告诉她孕期注意事项,一说就说到七点一刻了。 “凉美?”赵珍珠见开门的是凉美,十分意外,那是不是说明周青盟也在里面? 凉美看见方蓝调左手提着礼物,右手牵着赵珍珠,瞬间明白一切:“原来珊珊家晚上有宴客。倒是我在这添麻烦了。”她扬声喊:“青盟,我们回家吧。” 周青盟应声走出来,自然而然地牵住凉美的手。 赵珍珠从未想过,他们都能如此平静而幸福地与另一人十指交扣并且狭路相逢。但是四个人的心理活动完全不一样。 凉美是惊喜。 赵珍珠是释然。 周青盟是示威。 方蓝调亦有示威的情绪,不过他比任何人都要多一种情绪,因为他在看着周青盟和凉美紧紧牵着的手的时候,仍有不满。 他常在小区遇见凉美,每一次,他都看见凉美脸上知足的幸福,每一次,他都很想冲上去问一问:“凉美小姐,你记得一个人吗?”但是,他每一次都忍住了,他为朋友鸣不平,却谨记朋友说:“我愿意把所有的快乐还给她。” 四人里只有凉美敏感地注意到方蓝调的不满,似乎还是针对她。 她迷茫地看着方蓝调,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过他?按理说,他不是应该高兴周青盟和赵珍珠分得越来越清楚了吗? 四人对峙时,李多乐走出来打圆场。“都是认识的人,一起吃吧。不过还要等一等,邵曦晨迟到了。”既然他们都已经遇见了,他怎么好让周青盟和凉美打道回府呢? 八点了,邵曦晨已迟到了一个小时。邱珊珊还坚持要等她,说打电话问过了她会来。李多乐看她隆起的肚子怕她饿了,哄得嘴皮都快起泡了,邱珊珊才肯先喝一碗鸡汤。 李多乐当着众人的面一口一口喂她。 说话最多的邱珊珊忙着喝汤,屋子就静下来,其余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方蓝调四处看没看到机械狗,随意问起:“机械狗忘记充电了么?” 邱珊珊像做错事一样盯着肚皮,回答:“刚开始挺好玩的,不过后来我觉得拿肉干啊、火腿肠啊逗它它都没反应,我就很少玩了,现在把它放在书房里当装饰。”敢情吃货主人比较喜欢找一个吃货宠物。 大家笑出声,气氛轻松了一点。 周青盟似是故意问:“方先生您在哪高就?”就算他忘了赵珍珠,潜意识里还是有一种比较的心理。大嘴巴邱珊珊刚好喝完汤,立刻拾过话头把方蓝调吹得天花乱坠,最后总结道:“方蓝调真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男人啊。” “我不是吗?”李多乐脸一黑。 邱珊珊诚实得很欠揍:“你也算优秀的男人之一啦。不过你想想,你虽然是和青盟一起创业游戏公司,但是其中的成功离不开你们李家的支持。但是方蓝调是靠自己孤身一人获得今天的成就的。” 周青盟自从失忆后就接受了李多乐捏造的半真半假的赵珍珠的故事,因此十分讨厌赵珍珠。他本想出言讽刺对方找女人的眼光,但是想起上次方蓝调在超市里说:“就算她骗了我,我也心甘情愿被她骗,我希望她能骗我一辈子。”只能作罢。 凉美察觉到周青盟情绪的起伏,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握得汗津津,在旁人眼中恩爱非常。 方蓝调倒是主动否认自己的优秀:“其实我并不优秀,事实上,我有一个非常出色的朋友,在他面前,我总觉得自己输给他。” 讲这些话时,方蓝调独独看着凉美,看得她心惊肉跳,猜不透为什么他故意说这些话给自己听。“他出生在大家族,但很小就被关系不和的爸妈丢到英国学习独立。每年只有假期时才被允许回国。那时,我是贫民区的小孩,不懂事,以为他好欺负,就跟着别的人一起勒索他。他明明不在乎那几个钱,也不肯请保镖,每一次都要被我们打趴下才松开钱包。一年后,我们几个比他大的小孩竟然打不过他了。他刻苦地练习跆拳道,就等着这一天。那一天,他没有教训我们,反而问我们,愿不愿意跟着他?其他人都不愿意,但我点头了,因为我很佩服这个瘦弱却勇敢的男孩。他没有把我当作跟班,而是把我当作朋友。也许是他太孤独了吧。我们一起玩,一起学习。他有很好的家教老师,不吝分享给我。他很喜欢运动,带着我一起划船、登山、打高尔夫……他还邀我一起去参加门萨俱乐部的入会测试。你们听说过门萨俱乐部吗?是世界顶级智商俱乐部,我到现在也没考过,他第一次就轻轻松松考过了。如果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那样精致的生活,认识到那样广阔的世界,成为今天的方蓝调。” “我能够理解这种友谊。”邱珊珊坐到赵珍珠身边,紧紧握紧她的手,另一只手空着,等着邵曦晨来。 她们三个人相识至今,不离不弃。 赵珍珠亦是第一次听方蓝调如此详细地说起他的朋友的故事。她知道方蓝调会给周青盟的婚礼添乱,是因为周青盟娶了他朋友深爱的女人。 “那你朋友现在在哪?单身吗?我能介绍给我表妹认识吗?”邱珊珊简直是当红娘当上瘾了,看到好男人就要先下手为强。 “凉美小姐,你的茶杯空了。”方蓝调不疾不徐拿起茶盅,替凉美面前的杯子斟满茶水,这才看着她的眼睛徐徐道,“他回国后爱上了一个女孩,为她甘心入狱赎罪。然而那个女孩并不知道他爱她,甚至,她或许已忘了他吧。” 03能让别人都感动的爱情,该有多惊人 众人都已觉察到方蓝调对凉美的态度非常奇怪,不是因为周青盟是赵珍珠的前男友,而是单纯针对凉美。 众人不便细问,正好邵曦晨来了,没想到楚峥嵘不请自来。 邱珊珊对谁都和颜悦色,只是一见到楚峥嵘也很难笑出来。她本就不擅长掩饰情绪,微微嚼着的嘴,谁都知道她不待见楚峥嵘。 毕竟,她从邵曦晨那知道太多楚峥嵘的混账事和混帐话。她时常心直口快劝邵曦晨离婚,但是邵曦晨总是说,她已经有了凡安,她当初费尽心思才嫁入富裕的楚家,她已经伤害了胡珀,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不能白费。 一条错误的路上,她已经走了这么远,已不能回头。 邵曦晨穿着雪狐毛领白色大衣,直发及腰,看着羸弱动人。眼睛微微胀红,似是哭过,用浓妆弥补。她不习惯在众人面前示弱,因而扬着明媚的笑脸走进客厅,作势挽着楚峥嵘的手,营造贤伉俪的形象。楚峥嵘瞥到她这副做作的姿态,冷笑一声,却也愿意陪她演戏,但看她的目光十分轻慢。 方蓝调给每人都备了初次见面的薄礼,其余人的礼物刚刚已送出,见到邵曦晨,他便送上一个小巧的礼盒并作自我介绍:“我是珍珠的男朋友方蓝调。” 楚峥嵘还记恨方蓝调不肯帮明玉轩做广告,而且还揍了自己一拳,反正已经撕破了脸,[揍了?]他也不用再讨好方蓝调了。他捉住邵曦晨去接礼物的手,阴阳怪气地说:“当着我的面接受陌生男人的礼物,你有经过我的批准吗?” 他有自知之明,在李多乐、周青盟、方蓝调这三个真正的青年才俊面前,他这样的纨绔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但他可以通过控制邵曦晨找回一点面子。 邵曦晨不想和楚峥嵘在外面吵起来,立刻道歉:“对不起,方先生,恐怕我不能收。我老公是个醋坛子。但我十分感谢你的好意,祝福你和珍珠天长地久。” 说完,她就被楚峥嵘拉走,去和李多乐与邱珊珊攀谈。四人小声地商量什么事,李多乐面色犹疑不定,邱珊珊在旁怂恿他赶紧答应下来,邵曦晨面有哀求之色。李多乐终于点点头,但是楚峥嵘似不满意,还在继续商讨。 “明玉轩生意出了问题。”方蓝调对商场的动态很敏锐,只向那边扫一眼便断定道,“楚峥嵘似乎想大笔出清货物获得现金流,但是玉石首饰的市场表现一直不温不火,他现在应该是在找李多乐借钱周转。毕竟,李多乐不只有游戏公司,背后还有李氏集团。” “难怪楚峥嵘会和邵邵一起来,他平常绝对不会陪邵邵应酬的。”赵珍珠了然。 过了一会,秋姨请大家到餐厅用餐。因为周青盟、凉美、楚峥嵘不期而至,所以这顿饭的气氛有一点怪。 晚宴草草结束了。 周青盟和凉美率先告辞。凉美走出邱珊珊家,闻到外面清新冰凉的空气,顿觉放松,她在方蓝调前一点也不自在,总觉得他不断地暗示自己什么,而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曾认识或者曾被他口中那样优秀的男人爱上过。 门在背后关上,周青盟忽而把她抱起来:“凉美,我抱你回家好不好?” 凉美嘤咛一声,什么也不想想了,她有周青盟就好。她笑道:“怎么忽然想抱我回家?” “因为刚刚在屋子里忽然感受到很强烈的危机感,你一直拼命对我强调遇见我有多么幸运,其实我才是那个幸运的人。你真的不记得方蓝调口中的那个男人吗?能让别人都感动的爱情,该有多惊人?” “没有,我真不觉得我认识这样的人。我觉得他可能认错了。” “也许你没注意到那个人罢了,毕竟他很肯定的样子。我很庆幸,我们现在在一起。” 他抱着她,回到他们的家。 此刻,邱珊珊家。男人们去书房里谈事,邱珊珊和赵珍珠则拉着邵曦晨在零食小超市里聊天。 这里只剩下最亲密的三个人,邵曦晨才卸下神采飞扬的面具,道歉道:“对不起,珊珊。楚峥嵘今天跟着我就是向多乐借钱的。前段日子,他妈妈身体有恙,看他最近表现不错,努力地振兴明玉轩,就把公司全权交给他。可是没想到大权一到手,他就听供货玉商的话去赌石,他看到一块已经开出绿的大石头,绿色颜色很好,若是绿深一点,面积大一点,肯定价值惊人。结果那块石头只有边缘那么一点点薄薄的玉,他输红了眼,继续买,继续输,最后是他妈妈亲自到缅甸把他押回来的。” “没关系。我会帮着劝多乐的,虽然我信不过楚峥嵘,但是我信你家老太太还是有本事把钱赚回来的。”邱珊珊拉住她的手。就算她曾对自己恶语相向,自己也从未介意。 谁知邵曦晨竟哭出声来:“因为楚峥嵘是拿着今年购玉石原料的全部货款去赌的,而且一分不剩,他妈妈气得脑血栓病发,现在病情很严重,连话都说不清楚。他爸爸接手公司,可他爸爸从没做过这行,也不知道行不行。而且,如果不尽快筹集货款,明玉轩很快就会面临无货可卖的困境。楚峥嵘把主意打到我身上,逼我来向你和多乐借钱,不然就不让他姐姐在春节带凡安回来。” 凡安是她的一切,竟被楚峥嵘当作威胁她的工具。 她对自己的选择更加绝望,对楚家一分情也不剩。 闻言,大家都很难过。邱珊珊闷闷出声:“我们三个人,好像没有同时快乐过。” 当赵珍珠和周青盟在一起快乐时,邱珊珊喜欢胡珀,胡珀喜欢邵曦晨,邵曦晨希望嫁入豪门。 当邱珊珊和李多乐在一起快乐时,赵珍珠和周青盟决裂,邵曦晨和胡珀决裂。 而现在邱珊珊和赵珍珠都很开心,邵曦晨嫁给楚峥嵘却不开心。 世间的真理之一是能量守恒定律:“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灭,它只能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其他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另一个物体,在转化或转移的过程中,能量的总量不变。”那么,世间的欢愁也遵守能量守恒定律吗?所有的欢乐和痛苦都有恒定的总量,当一个人在快乐,必然有另一个人在痛苦。 04我也想带你见我的朋友 奥岚广告时常可以看见赵珍珠的身影,可以说奥岚的员工最喜欢赵珍珠来看他们了。因为她每次都是带着自制的美味点心来,而且她一来,方蓝调就变得非常随和。 如果文案组前天晚上抠破脑袋都没有想出满意的文案,但是方蓝调又布置了今天是最后截稿日,文案组就会在这个时候去交文案,吃着彩虹蛋糕的方蓝调只会皱皱眉安排重写就算了。若是以前赵珍珠不在的时候,方蓝调会当面用火烧纸,或者把纸折成飞机,朝文案组的组员丢过来,总之花样百出,让人叫苦不迭。 董秘书看到赵珍珠一来,各个部门的人就排队去汇报工作,气得发笑:“喂,你们几个,人家珍珠专门来探班,你们反而霸占他们见面的时间。” “珍珠,你多来看看方总监嘛,你一来,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各个部门的部门经理装作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赵珍珠笑着拒绝,她才不想动不动就被拉进方蓝调的办公室锁上门,拉下百叶窗,半天不出来。其实两人也没干什么,她没有占用方蓝调工作的时间,他就把她抱在怀里继续工作,什么事也没耽误,效率依旧惊人。 最近,她的网店生意很火,已经开始看实体店门面,也准备搬出胡珀家了。 方蓝调平日里许多应酬需要带女伴,以前多是董秘书,或者他一人出席,现在他都是带着赵珍珠,直接通知丹尼时间地点,丹尼就拖着一个大箱子风风火火地来到赵珍珠家,提前把她打扮得光芒四射,方蓝调到时直接过来接人。 其中一次,在某女鞋品牌的开幕舞会上,赵珍珠遇见过以前的客人。以前,她刚从许愿转回赵珍珠的身份时,为了重新接近周青盟,打听到他因为谈生意经常出入夜总会,她便混进里面工作过一段时间。 这位客人不知道她是方蓝调的女朋友,还以为她仍是陪客人玩开心的夜总会服务员,不过是方蓝调看着新鲜喜欢,带出来玩。他对她说的话有些轻佻,方蓝调一声不吭直接把酒泼到他脸上,也不在意对方是陆城赫赫有名的房地产老总。 “方总监,不过是玩玩而已,何必动怒?” 方蓝调揽住她的肩膀,高声回:“她是我的女朋友。” 对方轻蔑地笑起来,看方蓝调像是个十足的大傻瓜:“方总监,大家都说你是大才子聪明人,怎么也被这么个货色骗了?她以前在夜总会工作过,难道你以为是名门闺秀?” 这话令赵珍珠十分难堪,已有不少人朝她看过来。那时,她只是把这当作一份工作,也是为了揪出躲在周青盟身边的商业间谍。 “抱歉。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停摆已久的烂尾楼工程。我听说不少业主每天在贵公司门口静坐讨公道呢。”方蓝调对周围的议论纷纷充耳不闻,一句话噎得对方脸红脖子粗。 他牵着赵珍珠的手滑入舞池,一个笑容抚平她所有的不安。 他单手搂紧她,让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全部交给他来净化。“你欠我一支舞,记得吗?” 她还他一支舞,还他后半生。 这支舞后,方蓝调不愿意她再停留在众人猜测的目光里。他可以不偏不倚地看待她,别人却不能。 走出舞会现场,他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罩在她的红裙上。 这真的不是梦吗?她狠狠地掐自己一下。 “傻瓜。”方蓝调看见她把自己掐红的地方,拉起她的手,低头吻一吻。“春节的时候,我要回英国陪我妈妈过年。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许胡思乱想。不!你容易犯老毛病,我看我干脆把你打包一起带过去!不然,我要是回来了,找不到你怎么办?说起来,论逃的功夫,你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啊。” 这个提议越想越不错,他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以后。“等我们见完家长,就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结婚。婚后,我们要生一堆的孩子,男孩像我一样用音乐命名,方摇滚、方爵士、方民谣……女孩像你一样用宝石命名,方玛瑙、方水晶、方翡翠……” 看他越说越遥远,她的心柔软得像一块戚风蛋糕,不过不得不打断他:“我才不去,哪有这么快见家长的?你放心,我不逃啦。” 说完,她就反悔,拔腿就跑起来,嫌穿着高跟鞋跑起来麻烦,就脱了鞋赤脚跑。方蓝调在后面追,还要捡起她遗落的高跟鞋。 他腿长,也比她跑得快,不多时就把她追上,抵在落地灯箱上。 灯箱发出的白光罩着她的脸,染上一层淡淡的梦幻的色彩。 她见他又要吻下来,双手支起来,抵住他的胸膛,抱怨道:“方先生,您能不能控制一下您的荷尔蒙?” “很难啊!”他低头欲亲下来,不过脸色一僵,主动抬起头,退后一步。 “怎么了?”她摸摸自己的脸,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我刚才看清楚这个灯箱广告是男科医院。” “哈哈哈哈!”赵珍珠看清广告,果然是男科医院专治“男”症的广告,浪漫的气氛荡然无存,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着她大大的笑容,陆城冬天的夜晚变得像英国布莱顿海滩一样阳光明媚。他说:“珍珠,你带我见过你的朋友了,我也想带你见我的朋友。下次探视日,我们一起去看他吧。” 05乞力马扎罗山的雪 陆城的监狱很远,从西月街坐公交车过去大约两个小时。 在车上,方蓝调一直在讲他朋友的事情,他永远说不厌他们的故事,因为值得回忆的事情太多太多。他们在英国认识,方蓝调的英文名是Bruce,而他叫Del,键盘上的删除键。方蓝调常常被人说英俊,但他说:“当你见到Del的时候,你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俊美,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忧郁、凝重而令人动容的美。” 除了方蓝调,Del没有其他的朋友,因为他周身笼罩着一种荒芜的气质,令人心底发凉,那是因为家庭的缘故,他的孤独感与生俱来。 “珍珠,我永远忘不了乞力马扎罗山的雪,沉寂、壮美而危机四伏。” Del十八岁时,邀请方蓝调一起去登乞力马扎罗山。因为他想要一个不一样的成人礼,既然他的爸妈不为他庆贺,他便自己狂欢。 那时,他们一起登过大大小小的山峰,谁也没意识到这一趟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登顶乞力马扎罗山有不同的线路,有的是安全的游客路线,有的是危险的专业登山者路线。Del执意选择后者,他说:“越是危险,越是能拷问本心。” Del的心里有仇恨,他恨拆散他父亲和母亲的第三者,母亲离婚后愤怒地开车撞向那个女人,因此入狱,而父亲多年来还是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甚至为她被车祸造成的残疾深深自责。 他们选的路线沿途遍布悬崖峭壁陡峰,然而他们并未在意,年少轻狂,年轻气盛,肾上激素的飙升反而让他们更加痴迷于冒险。Del戴着照相机,拍风景,也拍斑羚、非洲象、犀牛等各种动物。 第五天,他们经过了四个植被带,已经接近巅峰的雪。 气候变换和长途跋涉令他们的头脑已经不如前几日那么清醒,登山杖拿在手中也越来越沉重。Del的体质微弱于方蓝调,走得越来越慢,方蓝调用登山绳把两人拴在一起,几乎是拖着他前进。 在攀登一段斜度近七十度很难找到支撑点的岩壁时,Del不慎手滑,方蓝调紧紧地抓着一块凸出的石头,憋着气拉着他不放,强行承受着他所有的重量。 Del看着方蓝调惨白的脸,唯有嘴唇殷红,咬出鲜血。他让方蓝调剪断绳子,两个人不能一起掉下去。方蓝调不肯,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Del自己拿出一把瑞士军刀,割断了绳子。 Del不愿连累他。坠落时,他的笑容如同峰顶的雪一样美。 “Bruce,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母亲的爱,但我什么都没有,妈妈恨爸爸,也把恨转嫁到我的身上。爸爸不爱妈妈,连同我也不爱。比起我,你活在世界上更有意义。” 如果Del就此辞世,恐怕方蓝调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好在他掉下去只是受了重伤,在医院躺了半年,只有一个人来看过他,他爸爸的秘书,象征性地慰问了几句。 十八岁后,Del开始忙起来,参与到他爸爸的生意当中。具体是什么生意,他并未告诉方蓝调。他拥有越来越多的秘密,令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后来,Del回国回到陆城,两人联系得越来越少。 “昨年,我因为在伦敦总部竞争总监职位失败,决心到分部发展。想到Del在陆城,我就选择了陆城分部。但我到了陆城后才发现,Del入狱了。他一直渴望得到他父亲的认同,就算他父亲做的是非法生意。” 回国后,方蓝调再见到Del是在监狱里。Del不愿对方蓝调提起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每次方蓝调来看望他,他都显得沉默寡言。 直到有一日,Del主动请方蓝调代自己参加一个婚礼,送去红包祝福。方蓝调执意追问,Del只说新娘是自己爱过的一个女孩,他伤害她很深,甚至到无法弥补的地步,但是对两人的故事,Del讳莫如深,不想再提起。 “你已经在监狱里赎罪了。你可以出狱后自己去找她啊!” “Bruce,就算我戴罪立功,至少也要服刑十三年。我难道要让她等我十三年吗?请你帮我带去祝福就行了。” 方蓝调绝对是个护短的人,就算Del都愿意放手,他也不愿让Del的爱就此被掩埋、风化、消逝。 所以,他一时愤怒找到陆城在线的记者,让他们去大闹婚礼。 住进水沐庄园,他也是为了接近凉美,打算伺机提醒她记起Del。 公交车站到达终点时,方蓝调刚好讲完。 他牵着赵珍珠下车,边走边问:“珍珠。你会不会觉得我过分了?可是,作为Del的朋友,我真的希望凉美能够原谅Del,接受他的爱。”问完,他才发现赵珍珠脸色非常不好,像是重病患者。“怎么了?” 她只是产生了幻觉,仿佛听到一个恶魔久违的声音:“你求饶的样子,特别让我着迷。” 她急切地问:“你说的Del,你知道他的中文名吗?” 她有不良的预感,整个故事为何如此熟悉?她不由想到许南望的儿子许渊,也是在英国留学,也是入狱,也是对她爱恨交加。 “我想想。我们在英国时都是英文交流。”方蓝调苦苦思索,总算想起来。“我记得,好像是许渊?” 不不不!赵珍珠像岸上脱水的鱼一样那样无声地在心里呐喊着,一定是同名同姓,方蓝调的朋友许渊绝对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撒旦许渊! 然而,当狱警带着穿着囚衣的青年男子走出来,赵珍珠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陷落在卷笔刀里的铅笔,一下一下,血肉模糊。 第九章:选择 如果你要离开我,我没有怨言。 01原是旧相识 两人对望间,往事纷飞。 年少时,许渊背着父亲许南望,常常到陆城来偷看父亲念念不忘的女人林丹袭的孩子,名字叫赵珍珠。他嫉妒她好看和讨人喜欢,怕许南望见到她也忍不住疼爱,于是故意给她制造麻烦,用甜甜圈收买了男生去欺负她,怂恿她们把稀泥糊在她脸上,把墨水泼到她身上,用剪刀剪乱她的头发。可到最后,他总忍不住和那些男孩子扭打在一起。“我只让你们教训她一下,没让你们把她欺负得那么惨。” 被欺负了的她总爱去河边,洗干净自己脏掉的衣服,放在大太阳下晾干,等待的时候就钻进河里。 他假装不经意地路过,问:“你好像常常下河啊。” “我妈妈说她是海的女儿,那我就是海的女儿的女儿。当然喜欢水。你要是闲着没事,我就教你游泳。” 她大概不记得,他游泳的好技术还是她教会的,他和她在水里就像亲密无间的双鱼座。 有一次,上游的水电站拉响了放水的警报。她催他赶快回岸上去,他明明已经游得很好,可是一害怕竟然往下沉。上游的水冲下来,他在水涡里打转,拼命地喊救命。她游回来,抓着他的手往岸上拉。他惊慌地压着她的头,借力朝上呼吸。 最后,他挣扎着上岸了,失去力气的她像片花瓣一样随着流水冲去下游。 他穿好衣服没有找人求救,沉着地上了回松落城的车,连着几夜都梦见她扑打着浪花,冲过来救她的时刻。一张本来漂亮的脸因泡肿了而骇然。 他去英国读书前最后一次去陆城,准备了一束雏菊,只打算去她墓前看一眼。 可是听她的同学说,她在下游被一个叫苏海星的男孩子救起来了,现在在医院。他溜去看了她一眼,她瘦了一号,笑眯眯地挥着挂点滴的手。 “坏蛋。我住院这么久也不来看我,罚你去给我买个香蕉冰淇林。” 他跑出去问了许多家雪糕店,总算买到纸盒子包装的快要绝迹的香蕉冰淇林。回来时,她已经睡着了,听旁边病床的人说她落水后生了一场严重的病,几乎要死掉,那人还常在半夜间听到她咬紧的牙关间忍不住的呻吟。 许多的泪水争先恐后涌出来,他哽咽着发誓:“只要你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再恨你。” 只要她不出现。 可她还是出现了。 成年以后,他推门而进,看到许南望怀里的女孩子,一眼就认出了是她。她为什么要再出现?为了救治母亲林丹袭,答应失去理智的父亲作林丹袭的影子。为什么她不能只留在他的回忆里,当一个耍赖要吃冰淇淋的小女孩? 愤怒燃烧了他的理智,只要能够伤害她的事,他都愿意全力去做。 他见她和周青盟那么幸福,就一定要亲手毁灭这段感情。 他用数不尽的谎言和赤裸裸的威胁,以及卑劣的手段让周青盟不断地误会她。 她只能如他所愿,穿最美丽的衣和最漂亮的鞋,戴最昂贵的首饰,像一只出尽风头的孔雀,盛气凌人地与周青盟分手,说自己爱上了许渊。 在周青盟面前,她与许渊牵手离开。 “你的愿望已经达成,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牵我这么紧。”只到拐角,她就迫不及待推开他,费了一番力气,似乎他竭力想留住虚伪的亲密。 “没有关系?”许渊周身都是怒气,“你拿我家的钱,住我家的房子,这叫没有关系吗?” “以后不会了……”她脱下身上的首饰,甚至拿起高跟鞋朝他砸过去,捂着嘴崩溃地喊叫。“我再也不会和许家有任何关系了。以前的钱我会一点一点慢慢还,我再也不拿你们一分钱!请你放我自由!” 可是他不会放她自由,他不想这么早就结束这个有趣的猫鼠游戏。他是个骄傲的人,不会承认自己爱她,总是用恨来掩饰,用恨来挽留。他的关心,永远披着毒药的外衣。 如果不是胡珀让张妈介绍自己进许家做事,默默收集许家的犯罪证据告知警方,赵珍珠也许还在这个噩梦里浮沉。 许南望和许渊双双入狱,面对这种结局时,她反而原谅了他。 在公安局前,他竟忍不住笑了,第一次,没有心机的笑容。“别傻了。我们就像两个被诅咒的人,再惺惺相惜,也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你忘了我以前是怎么对你的吗?我打你,骂你,逼你,还拆散了你和周青盟……我犯下许多滔天大错,但最错的就是伤害你……”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自由了。做回干净的赵珍珠吧。” 他终于放下一切。 刹那的温柔,美得不真实。 时间回到此时此刻,赵珍珠没有想过,此生自己还会再见到许渊。 她差点认不出他,因为他的气质变化太大。 他曾凌厉得像把剑,带着无可匹敌的伤人锋芒,让人心存畏惧。如今,他却温和得像个玉镯子,眉眼安宁。心中没有恨,让他很平静。 在他也看到她的瞬间,他的脚步忽而一滞,眼里迸发明亮的光芒,可看清四周的环境,那一丝丝光亮瞬间暗下去。 今时今日,不同那年那月。 他不再是年少有成的翩翩公子,她也不再是一无所有的窘迫少女。他们的地位,仿佛朝夕间对调。他在她面前,不再有骄傲的资本。 他低着头,众人看不见他的心酸苦笑。 “Del。”方蓝调兴奋地喊他。对于他来说,将赵珍珠介绍给Del,重要性不亚于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母亲。 他这一喊,许渊掉头就走。 “Del,怎么了?”方蓝调追着喊了几声,疑惑不已。“你不喜欢见生人吗?她不是陌生人,她是我……” 没有等方蓝调说完,许渊便痛苦地闭着眼睛打断他的话。“好了。Bruce,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想找到我爱的女孩帮我解释清楚。可是……”许渊睁开眼睛,恋恋不舍地看着面孔苍白的许愿,眼睛一红。“可是她已经结婚了……你实在不应该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我之所以从来不告诉你我和她的故事,就是希望你不要为了我去打扰她。” “不是……她是我……”方蓝调看看许渊,又看看赵珍珠,两人纠缠的眼神令他一阵从未有过的心慌。 许渊却不再听,收回凝视她的目光,决然离开。这一次见面,已够他怀念很久,若再多看一眼,他将寸步难移。 过了很久很久,方蓝调仍伫立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似乎弄错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赵珍珠和许渊怎么可能相识? 他不敢想,却必须去想。 “你认识他?”他怀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开口,渴望从她嘴里听到一个“不”字。 她在他身旁已经等待了许久,他刚开口,她便流着泪承认。 她在遇见许渊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方蓝调一直错把凉美当作她。 许渊一定以为,嫁给周青盟的女孩必然是她吧?因此,当他听说周青盟的婚礼,便以为新娘是她,让方蓝调送来自己的祝福,也让方蓝调误会许渊深爱着新娘凉美。 方蓝调闻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面上如暴风雨前的宁静,黑压压的天空,风雨欲来,万籁俱寂。然后,他强作轻松,说:“你们都在陆城生活,认识也很正常。” “不仅是普通朋友。他就是让我和周青盟分手的人。”她用巨大的代价学会做一个诚实的人,即使明知这样的回答会引来无法抵挡的痛苦,她还是没有隐瞒他。 方蓝调的世界忽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他忆起她曾拒绝自己的话。“方先生,你以为我贤惠、安静、成熟、懂事,却不知道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因为过去四年磨去了我所有的棱角。若我孤独终老,是我咎由自取。” 许渊,就是她迷宫里的一个主角。 02我知道 接下来数日,方蓝调杳无音讯。 赵珍珠记得那日离开监狱后,他在整个回程路上都显得焦灼不安却异常安静,他强忍着丢下她让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的想法,送她回家。在她进屋时,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难听,憋着众多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珍珠,给我一段时间。”她点点头,又听见他说:“你知道吗?珍珠,我爱你。” 方蓝调说这句话时,强忍泪光,而他的泪水在她回答“我知道”那一瞬间夺眶而出。 这是成年以后,他第一次流泪,他不屑眼泪,总认为这是弱者才有的东西,他要做强者,改变自己的命运。当他成功了,满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却在今天被命运狠狠地摆了一道。 在许渊面前,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来自贫民区的自己。若不是许渊,他也许还混迹于伦敦的街头,继续以暴力来掩饰内心的自卑和对未来的彷徨。若早知道许渊喜欢的是赵珍珠,他会对她像现在一样好,却绝对无关爱情,仅是出于对许渊的感激。 如今,为时已晚。他的爱充满了负罪感。他怕这是他最后一次有勇气说“我爱你”,这种久违的恐惧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没有人从赵珍珠的脸上看出不对劲的地方。她和往常一样准时做蛋糕,准时发货。只是这段时间客户的留言都抱怨蛋糕的味道变甜了不少。 赵珍珠在等方蓝调再次出现,给一个答案,能不能继续下去的答案。 “我爱你”这三个字后面往往可以跟着奇妙的转折却丝毫不显得突兀。 比如说,我爱你,但是我更恨你。 比如说,我爱你,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当然,这三个字后面也可以什么都不加,只是这三个字,简单而有分量。 赵珍珠不知道他属于哪一种,所以她在等,已经等得有一点不安。 胡珀很奇怪方蓝调不是有事没事就来看珍珠吗?明明是成熟的男人,却只在她面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看着时钟,嘴馋地等最新出炉的蛋糕。这段时间怎么不见人影? 董秘书很抓狂,刘副总监前不久逼位失败,灰溜溜地跑去休年假,现在还没回来。方蓝调居然也在这个时候申请休年假。 方蓝调其实躲在家里。 上次他把美食专栏作家请到家里试吃赵珍珠亲手做的饭菜,他们登门带了不少好酒,没喝完还剩不少,如今被他通通喝光了。 咕噜的眼睛每天都变成红色的大叉叉。 他足不出户,整个人浑浑噩噩,哪有昔日的风采? 即使再强大的人,也有致命的死穴,西方神话里是阿喀琉斯之踵。 方蓝调已经查清楚许渊为什么会误会和周青盟结婚的是许愿。以前跟在许南望身边的李秘书见许渊入狱后仍对赵珍珠念念不忘,甚至希望把狱外的财产都补偿给她,十分不忿。因为李秘书认为造成许家父子悲凉结局的罪魁祸首就是赵珍珠。当李秘书得知周青盟的婚礼,故意含糊地告诉许渊,周青盟要结婚了。许渊以为周青盟肯定是和赵珍珠结婚,李秘书也没有解释。恰逢方蓝调回国看望许渊,许渊请他在婚礼上替自己送上红包祝福,却不愿再多说什么。一无所知的方蓝调于是以为凉美就是许渊爱的人。 他从没介意过赵珍珠沉重的过去,未曾料到,这个过去里有他此生最好的兄弟。 他答应过是她最后的归宿。但此刻看来,承诺像是个笑话。 这几日,他都在反复地思量,他是该离开,还是该留下。 方蓝调了解许渊,向来矜持冷静,像是没有情绪的人,看不见浓烈的喜或悲。这样的人太难爱上一个人,越是能让他疯狂的人,越是他在意的人,而他这一生,只为赵珍珠一人疯狂过。 在英国的时候,年少多金的许渊引起许多女孩的兴趣。可是他向来干脆地拒绝。他说自己心里有恨,容不下爱。那时他没有料到,他心里对一个人的恨,会逐渐转化成爱。 方蓝调又灌了一口冰酒,甜美的冰酒其实并不醉人,而他却照样喝得醉醺醺的,只是因为他想醉罢了,太累了,偏偏合不上眼。 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又总是会梦见乞力马扎罗山的雪,便马上惊醒。 许渊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又过了几日,董秘书终于等不下去了。奥岚广告有几个重点项目策划都等着方蓝调拍板决定,而她发去的邮件毫无回音。 她万般无奈只能找到赵珍珠,赵珍珠端出一份芒果班戟招待她,董秘书确实饿了,不客气吃一口,甜得脸都僵了。 “还是太甜了吗?”赵珍珠黯然。她知道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却并不是真正的心如止水,她会拿着手机整夜等待,期待他的一个讯息或电话。 “没事。”董秘书大口咽下,拿出一叠文件。“麻烦你把这些文件送去给方总监签一下,我联系不上他,但我知道他在家,小区保安说他隔很久就会叫一大堆外卖。” 赵珍珠有些犹豫,她该不该在他还没想好之前就贸然出现。 “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董秘书察觉到赵珍珠的不自在,赶着帮方蓝调说好话,不愧是广告公司的人,说得天花乱坠。 “好了好了。”赵珍珠抚额,接下文件。“我会送给他。” 出门的时候,她顺便带上一份芒果班戟,他心里发苦,吃这样甜的东西正合适。 方家门口,正好有一个送外卖的年轻人,似乎在门外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开门,烦躁地不停按门铃。 赵珍珠看他的制服,认出是一家以辣著名的川菜馆。这里的菜辣得变态,却引来更多求虐的吃货。 方蓝调不喜吃辣,却故意点这样的外卖,而且一次点了很多,有意在很多细节上惩罚自己。 外卖员等烦了,愤愤地踢了一脚门,骑上车准备走。 “我认识屋主,给我吧。”赵珍珠开口道,付钱拿了沉沉的外卖。 她接替外卖员,在寒风里等方蓝调开门,里边仍悄无声息,不知道是不是他睡得太沉了。 她出来时心事重重,所以忘记穿外套,此刻被冷风吹久了,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方蓝调!”久久没有等到人开门,她不禁胡思乱想,万一他是在里面昏了怎么办,于是急切地拍着门。 她的拇指无意间触到银色的面板,门悄然打开。 她一愣,再听见Echo熟悉的声音:“欢迎回来,赵小姐。”她便一下子明白了。 方蓝调给她设置了七级权限。以前她不知道权限的高低分布,还以为七级是一般的权限。现在看来,她能够轻松地打开他家的大门,七级分明是最高的权限。 他曾把她当作这里的女主人,她一阵心动,又马上心如死灰。 也许,她很快就会失去他。 Echo的声音很大,却没有吵醒沙发上的方蓝调。茶几上有一个棕色的药瓶,赵珍珠看清药瓶上的贴纸写着一种胃药的名称。 他十分困倦,被思念和胃痛折磨得数日未眠。今晨,终于幸福地昏睡过去。 赵珍珠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卷起袖子开始打扫。咕噜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她,红色的叉叉眼终于恢复正常,还不停地委屈地叫着,似乎在控诉男主人这些天的表现。 方蓝调是被厨房传来的粥香诱醒。这些天他没好好吃过饭,一醒来便觉得饥肠辘辘。他如在睡梦中,走进厨房看见了她。 “粥很快就好,你先看看客厅茶几上的文件吧,董秘书等你签字。”她见他开口又闭口,似是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于是主动说,“你什么都不用说,如果你要离开我,我没有怨言。” 听到这句话,方蓝调多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感谢她的懂事,明明错的是他,她却没有咄咄逼人。可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懦弱的男人,在决心未定之前不敢拥抱她,只能隔着一段距离说:“谢谢你。” 谢谢她理解许渊对自己的意义。没有许渊,就没有今日的方蓝调。正因如此,他才在得知真相后,不敢对这段感情轻举妄动。 “除此之外,我还想说,蓝调,我爱你。我不是想左右你的选择,我只怕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对你说出这句话。” 赵珍珠说完便转身,装作专心地熬粥,让泪水掉进粥里。 “我也知道。”方蓝调的嘴唇颤抖。 咫尺间不可相拥。 等粥熬好,她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离开。他看见她离开的身影,亦没有挽留。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默契,在最后的选择前,给对方时间和空间。 03可能是吧 春节前夕,方蓝调独自前往监狱,再见了许渊一面。 他的样子看起来竟然比狱中的许渊还要憔悴。许渊的精神不错,监狱里举办迎春会,他天天都在排练一号楼的歌舞节目。他在里面生活得很有规律,表现也很积极,口才又好,凡是有人来狱内参加警示教育,狱方都会安排他上台演讲。李秘书说,这样才有早日出来的希望。 方蓝调在等许渊会面的时候,狱警介绍:“他最近变化特别大,你应该多把那个女孩带来。我看这个女孩,就是他床头贴着的那张照片上的人。” 方蓝调闻言不语,沉默地盯着一层不染的桌面。 对面坐下一个男人,正是许渊来了。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囚衣,却像穿着意大利高级定制的西装一样,气质是由内而外的。 虽然嘴上说方蓝调不应该把许愿带到这里来,可是今天他看到只有方蓝调一个人,心里不禁有一点失落。 他必须承认,他想她。 狱方在每个人的床头都安装一块相片板,可以贴一张照片和写一句话。室友常常羡慕地看着他床头的照片,称赞:“你的女朋友真好看。”不过,一个外号叫小胖的室友却抱着自己大胖女友的照片喜滋滋地说:“啥啊,哪有我媳妇好看。” 这是他以前偷拍的她生病了睡着的样子。若她醒着,应该是对他怒目相瞪。他写的一句话是:“希望你梦中有我,不是噩梦。” 为了不再是她的噩梦,他在狱中积极改造,却听说周青盟结婚的消息,新娘不是她还能是谁? 小胖也有同样的遭遇,一次等待良久的亲属会面里,他视为全部精神支柱的大胖女友带来她再也等不下去了,她已经相亲准备和别人结婚的消息。那天以后,喝水就长肉的小胖逐渐变成了一个阴郁的痩皮猴,每天总是舔着唇阴森森地提醒许渊:“你看你女朋友从来没看过你,肯定是有别人了。” 得知周青盟结婚的消息那一天,痩皮猴又来说,许渊忍不住和他动手,两人都是头破血流,被关足七天禁闭。 那七天,他像在黑暗的电影院里,观看脑海里一部漫长的电影,是他和她的故事。他一个人哭或笑,显得有些疯癫。七天里,他终于接受了现实。 她结婚,他虽然难以接受,但归根到底是开心的。 周青盟是良人,爱过她两次。 此时此刻,方蓝调缓缓地抬起头,扬起一抹奇怪的笑容,看着是笑,却让人感觉到刺骨的悲伤。“其实,她没有结婚,周青盟是和另一个叫凉美的女生结婚了。不要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我可曾在你面前说过假话?” “真的吗?”许渊捏紧拳头,狂喜地捶了一下桌子,整个人向前倾。 巨大的响声立刻吸引了狱警的注意力。一名狱警警惕地朝他靠近。 许渊却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他愤怒,他高兴,他难过。他没有想到她仍然只身一人,全世界她最爱的那个男人却娶了别的女人。 “你觉得……” “会面时间结束。”狱警斩钉截铁地打断许渊的话,押他起身回狱。 许渊一直挣扎着,不断地回头,望着方蓝调,语气急切:“为什么她没有嫁给周青盟?她会不会是在等我?” 大悲大喜之后,他突然萌生这样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却忍不住憧憬万分的念头。 当初,在许南望揽下一切罪责被捕后,他怀着巨大的内疚之情变得极度暴躁。那时候,唯有他一直伤害的赵珍珠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因为许南望最终没要她,放开了她,她便心怀感激,在许家落难时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努力试图弥补因为她和她的母亲而一直生活在痛苦里的许渊。 当他忍不住失声痛哭失声的时候,她也陪着他一起哭。当他像个疯子一样把手边所有的东西砸向她,她也默默地承受。他甚至失手把她推到马路中央,看她在车海里惊慌失措,差点被车撞上。 “Bruce,你说话!”眼看就要被押出这道门,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许渊紧紧抓住栏杆,拼命地嘶吼。 方蓝调一直在犹豫,但看到如此失态的许渊,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像断线的风筝,很高很远。“我想是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许渊心怀满足地被押出会面室。方蓝调一人在原地闭上眼,仿佛迎接着乞力马扎罗山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肩膀。 离开监狱后,方蓝调径直去了机场。他告诉过赵珍珠,他春节时会回英国看望母亲。那时,他是想带她一起回去的,可是她害羞,不肯这么早见家长。 他在车上一直看着陆城的风景,努力想要把这里记进脑海里。他有种预感,也许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曾在陆城的月光下拥抱她,他曾牵着她在陆城午夜的街头狂奔,他曾搂着她在陆城的中心跳舞……这些通通都不会再重现了。 他拨通董秘书的电话。“麻烦你转告珍珠,我回英国了。” 原谅他是个懦夫,不敢亲口说告别。 因为他怕在她面前,他舍不得走。 04康河上的思念 飞机在下午三点降落在伦敦希思罗机场,机场大厅溢满咖啡店铺传来的香气。 一个精致入时着宝蓝色套装的金发美女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朴素的华裔老太太,在看到方蓝调时优雅地挥了挥手。 “Natalie,你怎么也会来?”方蓝调第一眼看到她时,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她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但并不在意。 方母责怪他一句:“蓝调,你不在时,Natalie经常来看我。”言下之意对Natalie颇为满意。 Natalie的确很讨人喜欢,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并不是一副女强人唯我独尊的样子。她很漂亮,但并不是那种攻击性的妖娆美艳,而是邻家女孩一般的温柔大方,尤其是一张朱莉亚罗伯茨的大嘴,笑起来时让人感觉特别真诚快乐。 方蓝调看着她阳光灿烂的笑容便在心里冷笑,这副无害的面具再也不能让他上当了。 Natalie开车送方家母子回家。方蓝调走后,方母搬到了伦敦郊区,风光秀美,人少而清静。 方蓝调回到从小长大的伦敦,看着熟悉的景色,竟不觉得亲切,反而有些怀念陆城。 “Bruce,明天诺丁山有集市,阿姨提起过想买点银餐具,我陪你们一起去怎么样?还有,说好了今晚我请客哦。我在泰晤士河畔的餐厅定了位置,位置不错,刚好能看到伦敦塔桥。对了。春节到了,你们会不会更想去唐人街吃中餐?那里离特拉法加广场蛮近的,我们……” “你很吵。”方蓝调实在忍受不了Natalie一上车便喋喋不休。他没有精力应付她。 Natalie闻声,紧抿红唇。方母不满地瞪一眼他,道:“蓝调,这样一点也不绅士。” 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Natalie倒是很快调整过来,爽朗地一笑。“阿姨,你不能怪他。如果Bruce都不绅士,英国恐怕就没有绅士了。他刚下飞机,还没倒过时差,肯定很想休息,是我自己一直吵到他。我保证,一路上都会很安静。”Natalie做了一个给嘴拉上拉链的俏皮动作。 送他们到家后,Natalie没有再提晚餐的事,对方母打了声招呼就离开。方蓝调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走进卧室,关上门倒床便睡。 方母有心要说他几句,但见他神色疲惫,也不忍打扰他,轻手轻脚地退到厨房里做晚餐。 方蓝调虽然闭着眼睛,但完全无法入睡。失眠仿佛已是一种惯性,令他备受折磨。 翌日,他起床时眼睛布满了红血丝。Natalie正坐在院子里的餐桌旁和方母谈笑风生,见到他这样子吓了一跳。 他昨晚没有起来吃晚餐,今早确实饿了,拿起一块吐司面包,抹了点黄油塞进嘴里。 Natalie主动解释是方母邀请自己一起去诺丁山集市,意思是自己不是不请自来。 “你和我们一起去吗?”方母问他。 “不了。我想去一个人逛逛。” 方母还想劝他一起去,Natalie颇懂察言观色,抢先说:“让他去吧。他离开这么久,肯定有很多怀念的地方。” 方蓝调独自驾车去了剑桥镇,因为这是他和许渊呆得最多的地方。许渊曾在剑桥读书。 方蓝调在康河上租了一艘皮划艇,香蕉一样两端尖尖的流线型皮划艇看上去很容易,但是很难把握平衡,稍有不慎,划艇者便会带着船一百八十度翻进水里。 他换上紧身的户外T恤,戴上头盔和防水镜。无论以前许渊教过多少次,他还是不太擅长这项运动。他刚一上船,便翻进水里。不过他早就从许渊那里学会不呛水的方法,即便这时节的水冰冷刺骨,他也只是一翻身,又坐回原位,再次挥桨前进。 这是剑桥最流行的体育运动。以前每个周末,方蓝调从威斯敏斯特大学出发,来到剑桥大学找许渊,许渊总是在康河上独自练习皮划艇。他看着许渊翻进水里,再翻回水面上,沉默地一次又一次练习。 他以为许渊是为了剑桥和牛津从一八二九年开始便年年在泰晤士河上举行的划艇大赛。因为许渊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只要有比赛,他就希望第一,希望自己足够出色,让自己的父亲另眼相待。 许渊说不是。以前有个女孩说自己是海的女儿的女儿,教会他游泳,还在他落水时几乎付出生命去救他。所以,他像海的女儿的女儿一样喜欢水,喜欢在水里游泳,喜欢在水上划船。 他现在想一想,那个女孩一定是赵珍珠吧? 失去平衡,方蓝调再一次翻进水里,在水下,他的头脑无比清明,他在水中对自己发誓:“Del,你不是删除键,键盘上往上一格,就是Home(家)键。我愿意付出我的全部帮助你往上一格。” 十年前,他就欠许渊的一个承诺。 在方蓝调十八岁时,他被威斯敏斯特大学录取,但是贫困的家境让他根本无法负担高额的学费。在他苦恼烦闷的时候,许渊主动递来一张支票。 “Del,你这样让我拿什么回报你?而且,就算我想回报,也没有你看得上的东西,你什么都不缺。” 许渊随口一说:“那就记着吧。Bruce,以后如果你有可以回报我的东西再给我吧。” 这十年,方蓝调越欠越多,甚至多了乞力马扎罗山上的半条命。 他不能对许渊横刀夺爱。 他能回报的,只有退出。 05他的心已经遗落在东方 除夕将至,Natalie看到唐人街上正在排练的舞龙舞狮队兴奋得不得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演。 方母乐呵呵地说:“正月初一就会有巡游,到时候我们来看。你这么喜欢春节,那以后每年都跟我们一起过吧。”这些天,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撮合方蓝调和Natalie。对方母来说,Natalie是方蓝调在总部的上司,绝对能够帮助自己的儿子前途无量,而且她亲和力强,嘴甜心善,无论方蓝调怎么不客气地对待她都依然温柔有加,这样的女人哪里去找? Natalie怀着期望看一眼方蓝调,却发现他只是抬头望着大红色的灯笼发呆。 她觉得方蓝调变了,对她冷漠了,无情了,疏远了。 她还怀念着两个人当初一起进奥岚总部时一起熬夜加班,天亮时,醒来的她发现他就睡在不远处的桌子边,地上丢满了揉成一团的白色稿纸。 他们曾经是最佳拍档,珠联璧合搞定许多客户,斩获无数奖项,缔造无数经典广告案例,一起从菜鸟成长为奥岚的重要支柱。终于有一天,总部总监决定卸下重担去环游世界,只有一个人可以坐上这把交椅。 董事会考虑在他们两人之中择一提拔。听到这消息,他笑一笑对她说:“这场比赛不论输赢,我们永远是好搭档。”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告诉他,她是董事会里一位重要成员的女儿。原总监一走,他的父亲当夜就在家里开香槟祝贺她上任指日可待。 这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公平的竞争。她从出生开始,就轻松拥有了他奋斗了小半生的所得。 即使已有答案,董事会还是借一个保险公司准备进入某国市场之际抛出测试。他和她各带一个团队进行提案。他对她没有丝毫防备,从未向她隐瞒自己的创作概念。而她深陷于瓶颈之中,进度十分迟缓。他安慰她,不要紧张,这场比赛,他希望两人都拿出最高的水准。 她喜欢他的想法。在餐厅里,一个妙龄女子受到大汉的猥琐调戏,一个热心的男青年仗义出手,赶走了大汉,保护了美女。但是两人的大战却让餐厅损失惨重,餐厅把所有的损失算在男青年的头上,男青年一看账单呆了,幸亏他有保险。 这个概念既弘扬了正能量,也从侧面说明了这家保险公司险种齐全,保险范围大。 她建议他不要把布景放在餐厅里,干脆放在玻璃器皿店里,脆弱的玻璃可以衬托对抗的力量,声效更动人,打斗的场面更富有美感。 方蓝调也觉得她的提议很好,谢谢她的建议。她也说了说自己的想法,说出口便脸红,觉得自己的概念平庸至极,和市面上其它的保险广告没什么不同。他蹙着眉建议她如果采用惯用的保险广告套路,那就突出它的服务更负责、更贴心、更周到。他的提议让她受益匪浅,她回家恳求父亲让他们公平地比赛,但父亲笑而不语。 比稿日,她先上场,赢得了不错的反响,然而轮到他上场神采飞扬地介绍完广告概念之后,客户代表交头接耳,眼神里带有一丝不屑。 结果是她一面倒地赢了!可她不明白,明明方蓝调的广告更有创意,远胜于她中规中矩的广告。 她一心认为是自己父亲在背后斡旋,站起来拦住正欲离开的客户代表。父亲一直留意她的举动,挡在她面前,假装握手恭喜。她瞪父亲一眼,情急之下忘记改称呼,道:“爸爸,你让开!” 在这之前,她是他女儿的身份并未公开。她一直不希望别人因为她是谁的女儿而错误判断她的才华。这是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喊他爸爸。 这声音被失意的方蓝调听到,抬头深深看她一眼。 她不顾他在胡思乱想什么,没有解释,疾跑出去,在地下停车场拦住客户代表的车,请他们说明理由。 对方轻笑一声,道:“总监大人,您的竞争对手不值得您如此尊敬,作为一个全球知名广告公司的重要员工,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广告里的文化冲突。他的想法或许还不错,但根本不可能成功。难道您不知道,在当地文化中,打碎玻璃器皿被认为是恶运吗?我们绝对不可能让这种行为出现在电视上,让当地人一看就一整天心情不佳!” 车开远了。 她愣在原地,没有想到是自己毁了方蓝调的创意。 此时此刻,就算她说明真相,说自己是无意的,恐怕方蓝调在识破她刻意隐瞒的父女关系后,也难以相信了吧? 最后,她什么也没解释,无奈地坐上了总部总监的位置。方蓝调自动请命离开总部,前往奥岚广告陆城分部。 到今天,她还欠他一个道歉。她有些心急地望向天空,时间已经到了,该来了! “你们看!”方母率先看到天空上有一架喷气式飞机。它灵敏地在天空中飞行,喷出的气体暂时不会消失,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字母。 Forgive me!(原谅我!) 在字母的天空下,Natalie含情脉脉地看着方蓝调,这架喷气式飞机是她租的,她并不想普普通通地道歉,一来她犯的错太严重,二来她知道他喜欢有创意的东西,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方法向他道歉。“当初我并不知道在当地打碎玻璃象征着恶运,而且我也没想依赖我爸爸的权势,可是我没法控制这一切的发生。对不起,我的总监之位本来属于你。” 喷气渐渐散去,方母见方蓝调仍是面无表情,面上没有一丝感动,就在旁提醒他:“蓝调,她都这么诚心诚意地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方蓝调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她是否道歉根本无所谓。“我很感谢那场阴差阳错的失败让我来到陆城,所以你不必道歉。”他看Natalie的目光和街上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那种没有感情的眼神让她明白,一别至今,再回来的方蓝调已经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了。 她找不到他的心,因为他的心已经遗落在东方。 第十章:思念 很多时候,很多原因,很多人都不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 01他还好吗? 在东方,赵珍珠的春节过得无比简单,没有走亲访友,她甚至没有一个栖身的地方。 除夕当日早上,张妈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条鱼来到了胡珀家,看赵珍珠的眼神淡淡的。她知道两人仅是朋友,胡珀为人仗义,而且赵珍珠确实可怜,可是这大过年的赵珍珠还赖在这里,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中奖的胡珀已今非昔比,以前不少冷漠的亲戚家就变得热情起来,曾经讽刺他是败家子的人都改口夸他有福气,争先介绍了许多不错的好姑娘。可是赵珍珠一直不清不楚地住在胡珀家,他要怎么认识别的女孩子,怎么谈恋爱? 趁张妈在厨房料理午餐,赵珍珠向胡珀提出春节期间她搬出去住。这段时间,他家肯定有大批亲戚来访,她的身份不适合留在这里,还有房子太小也挤不下。而且,她已经看好了一个门市,虽然没在闹市地段,有点偏僻,可是附近的居民小区挺多的。原主的租约三月份到期,她三月份就可以搬出去,白天做蛋糕,晚上放一张折叠床就睡在里面。 胡珀理解她是不想让自己为难,可是又担心她无处可去。“你能够去哪呢?” 赵珍珠挤出一丝笑容。“有很多地方去啊。邵邵家、珊珊家,实在不行睡宾馆也可以。你不用为我担心。” 胡珀点头,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往她手里塞。“我不准你推辞,你的钱大部分都付出去当门市定金了。你拿着,过个好年,用了多少以后还我就是了。密码……你知道……邵曦晨的生日……我一时没来得及改。” 赵珍珠感动不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说了一句:“春节快乐。” 走出胡珀家,她其实不知道去哪。街上的行人每一个都喜气洋洋,并且有明确的回家的方向。她想了想,拨通邵曦晨的号码。也许邱珊珊最适合求助,但是她家离周青盟太近了。 铃声响了很久,那头才传来邵曦晨哀莫过于心死的声音。 李多乐认为楚家难以东山再起,而且楚峥嵘赌性难改,借钱给他风险太大,最终决定拒绝。为了这事,邱珊珊和李多乐闹了几次。她一想到邵曦晨借不到钱,楚峥嵘就不会让凡安回来,作为一个准妈妈,她对邵曦晨的痛苦感同身受。李多乐什么事都可以由着邱珊珊,但这种事不可以由着她任性,磨破了嘴皮子向她解释,可她还是不听,指责他是冷血、自私的守财奴。 因为李多乐不肯借钱,楚峥嵘说到做到,今年春节果真没有让姐姐带凡安回来。 就算这样失望,邵曦晨仍要笑脸迎春,戴着温婉的面具张罗年夜饭,假装其乐融融。而且,楚母刚出院不久,身体还是不怎么好,脾气倒是越来越大,对邵曦晨越来越挑剔。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 听到邵曦晨的处境,赵珍珠一直开不了口问自己能不能借宿。邵曦晨倒是自己猜出来了。“是不是胡珀的妈妈在过年时回来住了?对不起,珍珠,我很想帮你,可是我在这个家做不了主。婆婆又喜欢清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她捂着嘴,抑住自己的哭声,以免家人看见不喜。 赵珍珠连忙安慰,好在邵曦晨也没哭太久,大概明白自己这样子若是被楚家人看到难免会厌弃。 两人匆匆道了声祝福便挂了电话。赵珍珠在人潮里愣了一会,转身朝附近的宾馆的方向走去,正在前台登记的时候,董秘书来电。 “珍珠吗?春节快乐。你在哪过节呢?” “唔。” 赵珍珠正打算含混过去,董秘书笑盈盈地邀请道:“来我家住几天吧。”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家里就我和一对双胞胎。我老公出差了,今年过年又回不来了。爸妈嫌冬天冷,自己报旅游团去海岛旅游了。我觉得大过节的太冷清了,所以才想到你。当然啦,尤其想念你的厨艺。有你在,年夜饭可就丰富了。”董秘书很会说话,赵珍珠也不想一个人呆在冷冷清清的宾馆里,没再推辞。 董家的双胞胎长得很像,个性截然不同。大的那个懂事,小的那个赖皮。赵珍珠做了黄桃蛋挞,本来是分给一人一个,可是小的那个飞快吃完,又怯生生地来找赵珍珠要蛋挞。 赵珍珠问:“不是一人一个吗?现在吃多了一会儿就吃不下饭了。” 小的揪住她的围裙,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撅着唇,唇边还有一些没来及抹去的蛋挞屑。“妈妈说要学会谦让。我看哥哥比我大,应该吃两个,所以哥哥吃完自己的,我又把我的让给哥哥了。珍珠姐姐,我也想吃,你再给我一个好不好?” 赵珍珠看着大的在不远处愣愣地捧着蛋挞,一副无辜中枪的样子,结巴着解释:“我……我没有吃妹妹的呀……妹妹不是把自己的吃了吗?如果想再吃一个,哥哥的让给你。” 小的见自己谎言被戳破,不过不肯承认,继续撒娇。“珍珠姐姐,你别听哥哥的,我不要他把我的还给我。他是大的,应该吃两个。你就再给我一个好不好?” “嘭!”董秘书走过来,直接敲小的脑袋。“又在赖皮对不对?小胖妹!” “我不是胖妹!”小的委屈地吮吸着嫩藕般的手指,急得脸通红。 “你老是比哥哥多吃一份,你看你是不是比哥哥胖?一起买的新衣服,你的衣服要比哥哥足足大一号哦!” “呜哇……”小的再也忍不住,哭泣着飞奔出厨房。 赵珍珠连忙拿了一个蛋挞准备跟上去安慰。董秘书拉住她。“不用。旧招呢。她最擅长这几招来骗东西吃。第一招:吃了的说没吃,让给哥哥了,希望补一个给自己。第二招:谎言被拆穿,泪奔了等人拿吃食去安慰。你看,我们不理她,她等会肯定会使出第三招,泪流满面地来承认错误,希望知错就改,获得奖励。” 果然,打雷般响亮的哭声响了没多久便难以为继。小的又哭着跑回厨房,小肩膀一耸一耸的,貌似十分伤心。她仰着可怜巴巴的小脸。“珍珠姐姐,我错了,我不该吃了蛋挞还赖说哥哥吃了。可是你做的蛋挞好好吃,我才忍不住犯错,你……你可不可以……”她扭扭捏捏地低下头,越说越小声。 董秘书看赵珍珠貌似心软了,连忙出声阻止:“不可以!一人只有一个。一边玩去!” 大的走过来,牵着小的回到客厅,爬上沙发看电视。董秘书留在厨房里给赵珍珠打下手,赵珍珠用眼角余光不小心看到,沙发上,大的小心翼翼给小的喂自己的蛋挞。 “妹妹,好不好吃?” “好吃。哥哥真好。”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个极其普通的生活场景,突然十分向往这样的家庭生活,向往得心酸。 方蓝调,他还好吗?他曾说过要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娶她,婚后生一堆的孩子,男孩像他一样用音乐命名,方摇滚、方爵士、方民谣……女孩像她一样用宝石命名,方玛瑙、方水晶、方翡翠…… 越是美好的话,越是不能当真啊。 02我不会回来了 赵珍珠烧了一条松鼠鱼,酸酸甜甜的,双胞胎吃的不亦乐乎。大的小心地给小的剥掉鱼刺,小的砸吧着嘴巴,一脸满足。 吃完饭,董秘书说什么也不让赵珍珠既掌勺又洗碗,让她去客厅里陪孩子们玩积木。 客厅里的电话响起来,董秘书不空,扬声喊:“珍珠,帮我接下电话。” “喂。您好。” 赵珍珠刚出声,那边便响起午夜梦回时常出现的声音。 “珍珠?”方蓝调迟疑地问出声音。他本来只是礼节性地想要在春节慰问一下员工,没想到赵珍珠却在董家。原因不难猜出,春节时她不可能继续留在胡珀家,这样,她便没有去的地方。董秘书跟在方蓝调身边这么久,自然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事,主动把赵珍珠接来自己家里照顾。可是,她可以给赵珍珠一个住处,却无法给予赵珍珠最需要的温暖。 方蓝调暗自责怪自己把她一个人丢在陆城,可又一想,就算他留在陆城,又能做什么呢?他已经决定退出了不是吗? 当初是他言之灼灼地要成为她最后的归宿,现在率先反悔的亦是他。他成了自己平生最痛恨的一类人。 “我在英国……” “我知道,你搭飞机走的那天,董秘书转告我了。”赵珍珠握紧电话,他那边声音嘈杂,她必须全神贯注地分析他的声音,以免错过一个字。 “Bruce,快看,烟花!”那一头,Natalie兴奋地推推方蓝调,指着夜幕中升起的绚烂火花。 今天晚上,方母说想看烟花,但是中途却找借口溜走了。毕竟方蓝调不会在英国停留太久,时间有限,她想多制造一些机会让两人单独相处。 Natalie也知道方蓝调过完春节就可能回陆城,他们的距离将越来越远,刚刚向他发出邀请,许下总部副总监一职,希望他能够留在伦敦总部帮她。她其实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他略一思考便答应了,然后拿出手机拨给董秘书,打算道声新春祝福,顺便安排一下工作交接。 见方蓝调答应了,Natalie现在看烟火,觉得两人的未来就像烟花那么美。 此刻,赵珍珠听到女人的声音,想到他现在和别人在一起看烟火的一幕,就好像有一只手伸进她的胸腔,捏碎她的心。 她大口地呼吸,缓解心痛的感觉。 方蓝调却在那头麻木不仁地宣告:“珍珠,抱歉,我不会回来了。” 赵珍珠以为这一句是自己的幻觉,强忍难过让他再说一遍:“你说什么?你那边烟火的声音太大,我听不到。” “我不会回来了,房子留给你吧。” 她听见一束一束烟花寂寞绽放在夜空的声音,那么美丽,那么多人希望它留下,可它依旧要消失。 他是在用房子弥补她所受到的伤害吗?他难道不知道这种做法会更让她难受?她吼出积压已久的痛苦:“我不要你的房子!” 那边的声音变得那样温柔,就像是在森林里捕捉花朵上的蝴蝶,不敢说重了,怕惊走了它们。“听话好吗?你现在居无定所,住进去,帮我照顾好Echo和咕噜。珍珠,珍重,再见。” 方蓝调挂了电话,抬头看烟火,他想到去年平安夜时,他们也没能一起看烟火。很多时候,很多原因,很多人都不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他爱她,又能怎样呢?他想到许渊写在红包上的那一句——爱你至深却已缘尽。 这时,董秘书洗净手,来到客厅,看到赵珍珠拿着电话听筒的手垂着,头也低着,肩膀微微颤抖着,担忧地问:“珍珠,怎么了?”见她不答,董秘书就推推认真在看春节晚会上小彩旗转圈圈的双胞胎,说:“去!一人给珍珠姐姐一个吻。” 赵珍珠站着,他们够不着她,就一人站上一个沙发扶手,撅着果冻一样柔软的唇同时亲她的脸颊。 小的舔舔嘴唇,喊起来:“咸咸的!妈妈!珍珠姐姐在哭!” “对不起!”赵珍珠埋着头往门口走去。“我先告辞,我想去一个地方。” 她去的是方蓝调的家。现在,她很想呆在一个有他的气息的地方。 水沐庄园里的树都缠上了银色的灯,看上去像是宫殿一样华美。家家户户都传来欢声笑语,道路上倒很冷清,一个人都没有。 周青盟将车驶出地下车库。今天,他的父母带着周晓泉来他家辞旧迎新,凉美做了一桌子菜,周爸和周妈很是满意她如此贤惠持家,唯有晓泉一直没事找事,这个不好吃,那个太油腻,刚刚又闹着十二点要点仙女棒玩,家里没有准备这些,身为一个好哥哥,周青盟只能现在出门来找哪里有没有卖的。 因为路上没什么人,他也比较放松。车里的后视镜上挂的平安符掉下来,他低头去捡,捡起时才发现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一个人,吓得他一身冷汗,急踩刹车。 那人也是被突然窜出来的车吓住了,他的车就在她前方十公分处停下。车一停,她的脚也一软。 “你有没有什么事?”周青盟看到那人蹲下来,连忙下车去扶,走近了才看清是赵珍珠,手不由僵硬片刻,犹豫一下还是扶起了她温软的身躯。 赵珍珠并没有伤着哪里,很快恢复了力气,看车主是周青盟,镇定地说:“没事。您走吧。” 车灯照着她流泪的面庞,周青盟见她哭了,以为是哪里疼又不肯麻烦他,他不想理她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正当他天人交战,赵珍珠默默地朝着通往方家的路上走。 周青盟看到她一刻也不想和自己多呆,并且疑似去找方蓝调,内心涌起一阵烦躁之意,就像夏季午睡时有知了在耳边不停地在叫。他跟上去,扭住她的袖子,特别注意不碰触到她的皮肤,说:“我带你去医院检查!” 她非常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尖声道:“我没事,你没有撞到我!” 周青盟没想到她在他面前这样凶,之前见她,她总是欲语还休地看着他,眼睛里藏满了故事。他有时甚至会觉得,她的眼神是那样真挚,她根本不像李多乐对他讲的那样虚荣和阴险。 他摇摇头,甩掉这个想法,告诫自己,正是因为她这么会演戏,他以前才会被骗得那样凄凉,于是,声音也变得无情。“最好还是检查看看,做个验伤报告。不然,万一你以后身体出了什么毛病,跑来告我今天把你撞出内伤。” 她本来就因为方蓝调的事很难过,听到周青盟这么说,更是悲从中来,颤着声音回:“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无耻吗?” 周青盟盯着她,缓缓点头。 赵珍珠悲愤地推搡着周青盟,逼得他不停地后退。“你滚!你滚!任我生老病死,绝不会纠缠你。” 一辆晚归的车突然朝他们驶来。 赵珍珠发现她已经把周青盟推到马路中央,眼看就要撞上,出于本能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他推开,自己代他承受了猛烈的撞击。 周青盟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赵珍珠,脑海里一直回放她刚刚奋不顾身的样子,头疼欲裂。 03我不准你欺负珍珠姐姐 不幸中的万幸,车主在看到两人时及时减速,赵珍珠只是暂时昏迷,受伤并不严重。 周青盟不知道该带着什么样的感情看待病床上输着点滴的赵珍珠,眉毛拧起来。凉美已经闻讯赶来,一走进病房就问抱住周青盟,左摸摸右摸摸,看他哪里受伤没。她在电话里只听到他说出车祸了,还以为是他。 周青盟摇摇头表示没事,指指病床上的赵珍珠。“她推开了我。” 凉美一怔,她的身后钻出一个小脑袋,是周青盟的弟弟周晓泉,以前就爱黏着许愿或赵珍珠。在家时,凉美接到周青盟的电话后脸色一变,可是又不敢向周家父母说明发生什么事,就也编个买东西的理由出门,可周晓泉是个鬼机灵,非要跟出来。 现在,周晓泉像猴子一样爬上病床,看到赵珍珠连昏迷的时候脸上都写满了痛苦,他的眼睛一湿,小小的手摸着她冰冰凉凉的脸,哭着说:“珍珠姐姐,你醒醒啊,不要吓晓泉。晓泉还要听你给我讲故事!” 周晓泉从来不会这样赖着凉美,他在凉美面前就像个冰块,冷冷的不怎么搭理她。 凉美低头,再抬头时脸上已有一丝强挤出来的笑意,劝说道:“晓泉,快下来,不要打扰珍珠姐姐休息。” “我不。我要给珍珠姐姐讲故事。这样她就不会做噩梦。”周晓泉钻进铺盖里,小小的头紧紧靠着赵珍珠,他在她耳边给她讲安房直子的《狐狸的窗户》,这是赵珍珠也给他讲过的。“珍珠姐姐,我要是讲错了,你要醒来纠正我哦。” 病房里响起了周晓泉讲故事的声音。他在赵珍珠紧闭的眼睛上,用两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搭成一扇菱形的窗户,着急地喊她:“珍珠姐姐,故事里说这样搭成一个窗户,你可以从窗户里看到你思念的人。你快醒来看看啊,你可以从窗户里看到我哥哥呢。” “晓泉!”周青盟越听越觉得周晓泉在凉美面前太过分了,吼他一声。 周晓泉却不认错,还在继续深情款款地说:“我哥哥就在这里陪着你,再也不走了。” 周青盟见凉美难掩难过,一下把周晓泉从被子里抓出来,扇了一耳光。“闭嘴!”他不仅是为了凉美出气,也是因为自己被周晓泉的话弄得心乱如麻,似有点怕继续听下去。 清脆的掌声和周晓泉的哭声扰乱了安静的夜,赵珍珠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看到周晓泉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他见赵珍珠醒来,“哇”一声扑进她的怀里。 “珍珠姐姐,我好想你。” 赵珍珠也紧紧抱住周晓泉,他小小的身体那样暖,暖热她一颗冰冷的心。 凉美见她没事就好,松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感激不已。“赵小姐,谢谢你救了青盟。” 赵珍珠从凉美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惶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放开周晓泉,淡淡地说:“即使是个陌生人,我也会去救的。” 周青盟闻言,看了她一眼,但是并未走过去道谢,实在是因为他总是对她恶语相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一直坐在走廊上等待的肇事车主听说赵珍珠醒了,疾步走进来道歉,让赵珍珠安心养病,还问她需不需要通知家里什么人。 “我没有家人。” “那朋友呢?” 赵珍珠想一想,自己反正没事,大过年的别让胡珀他们担心,摇头说:“不用了,我觉得我没事,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说没有外伤,但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那就是没问题。我还是回家吧,大过年的,我不想在医院里度过。”她强撑着下床,站起来便觉得头昏想吐,身形一晃向前跌倒,等她再找回自己的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周青盟的怀里。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向前倒,他接住了她。 她很熟悉这个怀抱,但是一点也不留恋。 她推开他,脚步不稳,跌坐在床上。 周青盟也感受到她动作里的抗拒之意,心中的烦躁更甚。“你能回哪?方蓝调家吗?说起来,他人呢?” 提起方蓝调,赵珍珠的眼泪蓦然涌出,喃喃着:“他走了,房子留给我住。” 周青盟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感到一阵厌恶,她就是这么擅长装弱者博同情吧。不得不说,他真的有心疼的感觉,可是当他意识到这种感觉,更恨自己仍是如此容易上当,伤人的话便脱口而出:“骗局被拆穿了?真别说他还真大方,还给你分手费。看来你这行收入不错,至少混了套房子。” 周晓泉虽然听不太懂,可听得出自家哥哥的声音如此冷漠,于是扑到周青盟的身上拳打脚踢。 “我不准你欺负珍珠姐姐!” 04周青盟已不能惊扰她的心 赵珍珠坚持出院,周晓泉急得大哭,医生和护士也没有办法,连车主也劝她最好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免得身体留下什么隐疾。周青盟看着她那副执拗的样子,无情道:“让她出院!到时候出问题了活该!” 赵珍珠已经习惯他今夜的冷言冷语,见他一出声,大家都不敢再反对,于是站起来,稳了一下心神,慢慢地执着地往门外走去。 凉美看她走路有些摇晃,主动开口道:“青盟,你背她上车吧。她毕竟救了你。” 周晓泉难得和凉美站在同一战线上,点头如捣蒜。 周青盟在婚后一直对凉美言听计从,见她这样说,虽然自己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追上赵珍珠,在她前面蹲下来。“上来吧。” “不用。”赵珍珠直截了当地拒绝,径直绕过他。 周青盟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腕。“不要不知好歹,我是因为凉美这么说才帮你。” 他放开手,再次蹲下来,命令道:“上来!”没有转圜的余地。 从董秘书家出来后,赵珍珠是徒步走到水沐庄园的,接着又发生了车祸,现在确实体力不支,见周青盟不依不饶,便不再逞强,顺从地爬上他的背。 他比以前长胖不少,在冬季里像个热乎乎的热水袋。 有些事,她本来不愿去想,可是脑海里的回忆像是破茧的蝴蝶,自己飞出来。 以前,她常常耍赖让他背自己。她记得她在陆鸣大学学生会外联部工作时,有一次为学校的活动拉赞助商,四处吃了闭门羹,累得头昏眼花,坐在广场的长椅上,脱了鞋子,给周青盟打电话撒娇让他来接自己。 他来时,就看见她赤着脚丫子,在长椅上没形象地呼呼大睡。他捏住她鼻子,让她醒来。 “你来啦?”她睡眼惺忪,看到周青盟满头大汗,风尘仆仆。 “懒猪,休息够了吗?我们回去吧!还是你想在这里逛一逛,吃饭买衣服?”他坐下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回去吧。”她懒懒地说,“去你家吧!好久没见晓泉了。” 周青盟点点头,蹲下来帮她找到鞋子穿上,穿上左脚,穿右脚的时候发现被鞋磨破的伤口,轻手轻脚地为她穿上,可依旧在地上蹲着,说:“你脚痛走不了,公车站离这里还很远,我背你过去吧!” “大庭广众,我会害羞也!” “真的会吗——” 眼看周青盟要站起来,她着急地恶羊扑狼,扑到他背上,扬声喊:“起驾——” 周青盟背着她一步一步朝公车站走去。她起先张狂大笑着,十分得意她的座驾比唐僧的白龙马还听话,后来渐渐不笑了,伏在他的背上,欢乐的眼睛在一想起自己不可言说的秘密时慢慢地暗下来,如同越来越低垂的夜幕。 周青盟不必看,已能感受到她微妙的转变。“怎么了?” 她的声音悄不可闻:“我怕现在越幸福,以后越痛苦。” 那时,他回答:“傻瓜。害怕失去的应该是我,不是你。” 此刻的赵珍珠咬着唇,努力不要哭出声音。 周青盟虽然努力装作不在乎她,可仍本能地分神注意她。听见她小声的抽泣声,安慰的话到嘴边就变成:“这是凉美给我买的衣服,你哭就哭,但不要弄脏了。” 她连忙擦干自己的泪水,小心翼翼地不要让泪水掉到他的衣服上。 她想起夏季时的荷花池,艳极,当丰沛的雨水掉落时,荷花上沾着盈盈的水珠,柔美动人,而荷叶上的水珠却无情地滑落,仿佛从未到来过。 无论是以前的周青盟,还是现在的方蓝调,她都像那片片荷叶,留不住雨水般的温柔幸福。 周青盟开车载她回水沐庄园,在方家门口,他尖酸刻薄地提醒她:“你家到了!” “珍珠姐姐,你晚上一个人睡觉怕不怕,如果你怕,我来陪你睡。”周晓泉想跟着赵珍珠一起走,却被周青盟长臂一揽,固定在车里动弹不得。 凉美见她脸色苍白,好意地问:“赵小姐,要不然我陪你?” 赵珍珠正想拒绝,周青盟却已经发动汽车绝尘而去。她模模糊糊地听见他在教训凉美:“是她自己闹着出院的,难道你到她家里来给她当护士?” 她在风中目送他们远离。 她记得一句诗“宠辱不惊,去留随意” 其实周青盟对她是好是坏,已不能惊扰她的心。她对他的心情,已像北宋晏殊所著“宠辱不惊”与“去留无意”。 她今晚之所以频频因为他的举动如此难过,只是因为她怕有朝一日,方蓝调也会像周青盟一样对她“拔刀相见”。 温柔,都是假的。 孤独,才是真的。 05我已经找到自己的幸福了,你呢 赵珍珠把手放在门上的银色面板,门自动打开。 咕噜蹲在门口等待。她俯身把它抱起来,听见Echo说:“赵小姐,欢迎回来。”机械的人声和怀里的机械狗让她体会到方蓝调曾是多么孤单地独自生活。 她到卧室里,找了他的衣服穿在身上,使劲地深呼吸,才闻到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海洋香氛,仿佛回到了他的怀里。他只用这一种味道的洗衣液。 赵珍珠在客厅的沙发上缩成一团,很想给他拨去电话,问他是真的吗?就这样吗?结束了吗?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针尖戳破气球,她才知道自己之前在他面前的坚强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如果你要离开我,我没有怨言。”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会在他的怀里痛哭,质问他不是要做自己最后的归宿吗?不是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在任何时刻都不会放开她,做永远守卫她的卫星吗? “Echo,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要是有一本日记就好了,我好想知道他的想法,他到底爱没爱过我,是不是因为爱得不够深,所以放弃得这么容易。”现在,她就像他从前一样孤独和寂寞,对着Echo自言自语。 Echo快速地分析赵珍珠的语音命令,以日记为关键词在资料库进行搜索,回答道:“赵小姐,方先生至今记录了三百二十四篇语音日志,请问您是否查阅?” 方蓝调为她设置了最高的七级权限,却没想到有一天她会阴差阳错翻到他的日记。 “查!”他不是把房子都留给她了吗?他对她那么决绝,她难道不能生气吗?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赵珍珠疲惫地躺下来,Echo已经开始播放他的语音日记。 在他们在婚礼上相遇以前的日子里,除了每个月固定有一天提到Del(许渊),方蓝调每天的日志里只有工作,包括他刚到陆城分部,如何被以刘副总监为首的老员工排挤,他们恶意揣测他为何离开伦敦总部,对此冷嘲热讽。他直面这些挫折,以惊才绝艳的表现,一步一步地争取到客户和员工的认可和信任。 而那些提到许渊的日记,充满了无奈和愤怒。 “今天,我又去看了Del,他告诉我他很好,洗心革面,潜心改造,灵魂安静。他告诉我,Bruce,绝对不要犯错,一时报复固然充满了快感,可是以后的人生会越来越沉重。” “Del不肯对我说那个女人是谁。他知道我一定会为了他找到她,逼她去看望他。到底是什么人舍得对他那样无情?” “Del让我代他去参加那个女人的婚礼,让我为他送去一千三百一十四元的礼金,让我在红包上不需留名,只要写下‘爱你至深却已缘尽’。” “我瞒着Del请了记者,大闹那个女人的婚礼。那个女人很普通,何德何能值得他念念不忘?我本来以为我做的是对的,可是婚礼上,新郎的前女友却和我为Del做的事情截然相反。她为了保护他不惜受伤,以此逼迫我与她达成协定,不让记者播出采访视频。她叫赵珍珠,我记住她了!她怎么能这么傻,和Del一样傻,不惜牺牲自己去成全不属于自己的爱情。”从这篇日记起,赵珍珠开始频频出现在他的日记里。他用心疼而迷惑不解的语气一次次提起她…… “Echo,你有女主人了!今天,我吻了她。她很淘气,但最后变得很温顺。虽然她哭了,但最后笑了。还有,她的嘴唇的滋味很不错。”当赵珍珠听到他们终于在一起的那天他喃喃记下的日记,小声的哭泣终于变成嚎啕大哭。 Echo仍在继续播放他的声音。 “我决定带她去见Del。Del一定会很开心吧?有时候,他真的比我妈还担心我的婚事,他开玩笑说怕我对他感情太深……Del,我已经找到自己的幸福了,你呢?” “Echo,我多么希望宇宙中还有另外一个平行世界,那个世界的我不会突发奇想把珍珠带去见Del,那么我永远不会知道Del爱的其实是珍珠。在那个世界,我就是她最后的归宿。”日志的背景音是玻璃砸碎的声音,似乎方蓝调在疯狂地砸东西。好久之后,他喘着气,幽幽地继续说,“我怎么能这么想!我怎么能这么想!如果不是Del,我方蓝调还是伦敦贫民区一个打架勒索偷盗的小混混,没钱读大学,也不懂上流社会的礼仪,也接触不到明星富豪,更不会有现在的位置和成绩。如果不是Del,我可能不会遇见她,她可能不会爱上我。无论这个宇宙有一千个一万个小世界,只要Del在,只要Del喜欢的是她,我就绝不能夺他所爱!” Echo再无声音。 赵珍珠如同一具尸体,睁着空洞的眼睛,泪水已经流干,她无法思考,也不想思考。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就像狂风暴雨天里的一艘小船,困在海洋深处的漩涡里,打着转越陷越深,翌日风平浪静,海面上浮起几块木板,是肢体破碎的船身。 她看着黑漆漆的窗外,仿佛看到隔着重洋的他,对着空气乞求道:“我们不要后会无期好不好?我好想你,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