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苦逼的相亲 在走进这家格调高雅的咖啡厅以前,黄小婉抬起脸,阳光恰好抡圆了一圈,晶晶亮亮地散落在她乌黑清润的眼眸中,略微刺眼。 她抿紧唇,捋了下耳畔垂落的散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淡定,黄小婉!收敛,黄小婉!虽然你二十年来连男人的头发丝儿都没沾过,可好歹长相端正、学历不错、收入又稳定……别搞得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见个男的不管高矮胖瘦就扑! 这样给自己提了几次醒,她深吸了口气,这才端上架子,冷艳高贵地随介绍人一起步入了相亲所在的咖啡厅。 当许久许久以后,反省自己一百零八次相亲的各种失败,黄小婉悟了—— 冷艳高贵没有错,端上架子没有错,提醒自己淡定、收敛……这些,都没有错。可她黄小婉千算万算,忘记了一点最最重要的因素。这年头哪个小姑娘会跑去相亲、又有哪个小姑娘看见男人就扑? 见个男人不分高矮胖瘦一律扑的,除了她黄小婉,还能有谁啊? 各位看官,您见过哪个相亲的妹子几句拉扯,冷场之后,思虑半晌,憋个半天会憋出这么一句话—— “亲,我是少数民族,可以生两个哦。” 都不提这句淘宝体的“亲”有多俗气了,偏偏这姑娘身子还稍稍前倾,满脸严肃,一副“计划生育法”我最了解的模样。 这场景,是个正常男人都HOLD不住啊。 给这黄小婉牵线相亲的,是小婉大学四年的好哥们,听到这样的自我介绍,脸一下子就青了。黄小婉你说你平常插科打诨,用这句话荼毒你的同窗、同事也就罢了。相亲这样重要场合,你怎么就自爆其短了? 你这2B抽风坑爹的气质,谁镇得住啊? 小婉的相亲对象,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男子。不说话时,气质静默宛如山涧一弯湖月,清凌凌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灵气。 相对于介绍人的不淡定,他搁下咖啡杯,笑:“怎么就想到生两个孩子?” 小婉道:“两个小孩在一起,什么时候都不会孤单!” 男子眼里泛出了一丝儿柔意,道:“万一你生了三胞胎呢?” 小婉咽下口中的咖啡,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敢情好,斗地主不缺人!” 男子清眸一闪,问:“四胞胎呢?” 小婉来劲儿了,豪气万丈:“打麻将刚好凑一桌!” 隔壁桌位儿,传来几个女孩儿吃吃的窃笑声。介绍人满头黑线,真想拿粉笔和身边的老姑娘划条杠儿装不认识——他一张老脸何止是青的,简直都抽了。 “呵!”一声轻笑之后,男子好听的嗓音淡淡响起:“黄小姐真是幽默,打麻将凑一桌儿……呵呵……” 在这几声意味不明的“呵呵”声中,相亲划上句号。 从咖啡厅往家回的路上,介绍人彻底爆发了,“黄小婉啊黄小婉,你说这是第几次了?让你HOLD住,别慌、别乱!你丫呢?你丫那是什么介绍?‘亲,我是少数民族,我可以生两个哦。’” 他学着小婉严肃的调儿,没说完,就听着个嘴硬的反驳。 小婉:“国家对少数民族是有优待的,我是广西瑶族的,可以生两个,又没撒谎!” 介绍人脸色发黑,“是,你是瑶族的,哥几个都知道,耳朵都听出茧了,可问题是相亲第一面人家问你擅长什么,你憋半天怎么不想点正常的?开口蹦出句‘生两个’,你是准备把所有男人吓死吓绝然后去玩百合?” 小婉想了想,道:“我是直的。” 介绍人一口老血喷出,“黄小婉你玩我还是怎的?还弯的、直的,你当耽美啊……黄小婉……” 小婉中气十足地应:“在!” 介绍人停下脚步,只觉自己脆弱的小神经又有点跳了。 他扭头,严肃看着小婉,“想不想嫁人了?” 小婉严肃下来,“想!” 介绍人继续问:“相了多少次亲了?” 一阵沉默。 小婉方才的昂扬斗志一下子蔫了,她蹭着步子往前走,心在淌血。 介绍人恨铁不成钢:“怎么不说了?我告诉你吧,一百零八次了!一个礼拜相亲五次,人上班族早九晚五都没你这么风雨无阻的,你这相亲对象揪出来排排队儿,都能组成梁山一百零八将了……” 小婉无奈:“这能怨我吗?没个靠谱的人。” 介绍人老血冲脑门了,真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祸害:“你咋不说你自己不靠谱?上次亲事怎么砸的?对方一执行总监,让你打个招呼,你愣那么久,开口一句‘皇上吉祥’,NC后宫文看多了?上上次相亲,对方和你聊聊股票,你憋了半天,‘A股、B股,都不靠谱,纵横天下,P股最好!’……我勒个去,你脑子里到底整了些什么?浆糊?鸟屎?” 介绍人血压往上飙,声量都大了好几个分贝。 周围过路的小伙儿、小姑娘听见了,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一辆漆黑加长款的名车“哧溜”一下滑上前去,稳稳泊在路边。 小婉扭捏了下,扯扯同窗四年死党兼介绍人的好哥们。 介绍人还没抱怨够,一把甩开她的手,“人国父十一次革命都成功了,我不求你十一次成功,你至少给我看见点胜利的曙光。我真是脑子抽了,怎么会想起帮你牵线当红娘。一百零八次,一百零八次啊,人瞎猫都碰上死耗子了……” “咳。”小婉黑眸闪动,轻咳了一声,欲言又止。 介绍人一把挥开她扯住自己袖子的手,兀自情绪激动,逼问:“我问你黄小婉,你的耗子呢?死耗子呢?” 小婉捏着手机,终于被死党的逼问激出几分意气。 她深吸了几口气,一时没控制住音量,气壮山河吼了一句—— “死耗子在你身后啊!” 介绍人喋喋不休的倾述被打断,吓了一大跳,顺着小婉同志压抑不住激动的目光,扭头,一眼看见小婉第一百零八次相亲的斯文男子,正站在离两人不过三米远的地方。阳光洒落,逆光点点,男子雪白的脸蛋俊俏、柔软得不可思议。 介绍人的额角“刷”的划下三条黑线:黄……小婉,当人家面说人家是死耗子……你脑袋里装的果然不是浆糊,是……鸟屎! 第108次的相亲男姓温,名卿之。 黄小婉相了这么多次亲,见过百十个男人,不是没有俊的、气质好的,但是能把所有的优点毫不突兀地糅合在一起,温卿之是第一个。这男人年纪轻轻,容貌清俊,气质宛如九寨沟既清且艳的潋滟水波…… 让人赏心、悦目。 小婉和温卿之聊了会儿,就觉得他看上去温和,骨子里却带着几分疏离感觉。 你看着他分明是笑,可中间就好像隔着什么,明明白白地让人无法逾越那道沟儿。 温卿之脾气不错,对那句气壮山河的“死耗子”充耳未闻,毫不介怀。 阳光温暾,车水马龙。 他静默如最高明的画家,用工笔一笔一划勾勒出的清淡山水。 他走到小婉面前,递过一张镶金的名片,和声笑道:“忽然想起,黄小姐还没给我留过联系方式。”人长得好看,连声音都清凌凌的,宛如灿金色的阳光洒落山涧,细水叮咚,听得人心中仿佛被熨帖得舒舒适适。 人生就是这么多的转折: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小婉糊里糊涂接过名片,一下子结巴了:“你不是说两个小孩不好养,小学拉帮结派搓麻将,自个儿废了不要紧,还连累别人家的小孩考不上清华,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哎哟!”一声痛呼,介绍人一脚踩到小婉的脚上,老姑娘痛得话音全吞了回去。 介绍人一把抢过小婉的手机,“嘟嘟嘟”调出了十一位手机号码,狗腿报出,“这丫头偶尔脑子犯抽,温先生别介意。” 温卿之笑笑:“像黄小姐这么有趣的女孩,并不多见。” 有趣?小婉愣了下。 不过,她毕竟受过高等教育,脑子抽一次也够了,一听相亲男这么形容自己,立马反应过来亲事有戏。 她连忙换上矜持的笑容,“这个嘛,其实我觉得……”刚准备说点什么,却见温卿之和颜悦色地感慨道:“倘若妞儿和黄小姐一样性格开朗,那就好了。” 小婉愕然:“妞儿?” 这相亲现场,这相亲对象用一脸柔色,薄唇轻启,清声曼语感怀着另外一个明显是“雌性动物”的名字,小婉心里有点小郁闷,忍不住满怀伤感郁意的问了。 说到“妞儿”,温卿之面色沾了几分柔色,“我妹妹小名叫妞儿。” 原来是妹妹。 小婉恍然,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方才心里那点儿拈酸小情绪登时如长空劲风呼啸一阵,散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温卿之继续笑道:“周末是圣诞节,不知道黄小姐有没有空。” 小婉犹犹豫豫说出一个“有”。 上午加班,下午没事,这应该算是有空。 温卿之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温和却分外有力度,道:“那么,八点半,我们世纪公园不见不散。” 一听这话,小婉立刻反应到那句“有”——是多么不合适宜、不合情理、过于急躁、特别愚蠢的一句回答。 老姑娘两条眉毛一下耷拉下来,缠绵成可喜的“囧”。 她结结巴巴,有些理亏道:“下午可以么?我上午要去给一孩子做家教,辅导英语,下午才会有空……” 温卿之眼皮不抬,薄唇轻启,淡漠道:“辞了。” 倏的一道天雷滚过头顶。 小婉颇有些惊诧地问:“什……什么?” 虽然说婚姻是人生大事,的确一等一的重要。不过在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情况下,这位气度从容清淡如水墨,容貌清美如诗如画的温先生就敢如此从容冷静淡漠沉着的替自己的人生要事作出这般决定? 温卿之淡然笑道:“我付黄小姐一月一万,把无关紧要的家教都辞了吧。” 话音落下,堵住了小婉所有的异议。一拍定案,连个水花儿都不溅出丁点儿。明明是“相亲”的邀约,不知为什么,小婉忽然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对方这样的邀请,不像约会,突兀得很…… 果然,温卿之下一句话,坑得小婉半天没缓过气。 他说:“妞儿从小有自闭倾向……心理医生认为,倘若她能扩大自己的交友圈、经常和性格活泼、幽默的人相处,会有助于她走出自己狭隘自我的世界……” 温卿之后来说了些什么,小婉完全没听进去了。 她脑子里一根弦断了,心里奔腾着欢乐又苦逼的“草泥马”,更充斥着“我勒个去”的各种方言骂法。 “后来怎样?” 厨房里,一锅黑豆炖牛肉还在欢快地舐着锅底。 宽敞的大厅里,暖气开上,三个女生穿着绒绒毛衣,围在一张小茶几边,手持一小把扑克,眼神凌厉、手速飞快、一张张扑克掷出,仿佛薄刃划破空气——愣是把“八十分”这个简单寻常的游戏,折腾成了斗智斗勇的竞技场。 这问题一出来,其中那个容貌最是出挑的女孩想也不想,掷下一张牌,利索道:“还能怎样?狠狠把名片摔到相亲男的脸上,快刀斩乱麻、割袍断义、划地绝交、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 这丫头最近在教侄子成语,现在是习惯性出口成章,饶舌万里。 那声音透着的狠劲儿,你听着话,都能觉得刀子从头皮上一刀刀剐过,异常凛冽。 老式的时钟悬在客厅上,滴滴答答地走着。 这厢一下安静下来。 俩牌友还沉浸在“八十分”厮杀的“竞技场”上,不耐地敲桌子催促,“小婉,出牌,快点!” “啪”的一声。 黄小婉把手中扇状的牌合成一折。 她严肃道:“价值观问题,我觉得咱们有必要研究研究。” 价值观? 牌友愣了,一人:“你懂什么叫价值观?” 另一人:“你的人生中还有这三个字?” …… 一个激动,小婉险些掀桌,“喵的,老娘什么时候没价值观了!都按你俩说的,老娘洗洗睡,明天就可以开始喝糠喝稀了!真是、开毛线的玩笑啊!一月八天一万元,这兼差可比我工资待遇好多了……我把名片甩回去?你俩当我脑子进水了啊!” 随着她雷霆万钧噼里啪啦丢下一堆废话。 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霹上了老姑娘两名牌友的脑门。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二字。 紧接着,一人露出恍然的神色,薄如蝉翼的纸牌被纤白如雪的手指轻轻捏着,微微翘起,清美如诗如兰。 她微微一笑,似乎是想通了什么。 柔软纤白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小婉蓬软乌黑的柔丝,宽慰道:“我就知道这种单细胞草履虫的构造,是不可能存在价值观问题。” 小婉推开她的爪子,怒目。 另一人显然还沉浸在如此诡异价值观的体现上。 此人愕然道:“那家伙这样羞辱你,搁谁都HOLD不住,正常女人都会发怒,你还接了这单儿!” 一提这,小婉优越感油然而生:“所以我就说你们这些经不住打击的人!真是弱爆了!这点小挫折都受不住,难怪毕业到现在,存不住钱,保不了工作,男友成妹夫,未婚夫投入男人的怀抱……” 气压骤降。 清清淡淡翘着指尖,捏着牌色的某一个,眼皮稍稍一抬。 两撇飞刀子的目光乍然雪亮。 某人优越感泛滥,真真是悍不畏死,居然也敢把剩下的话音字正腔圆的砸出来,“回首你们俩这前半生啊,可不就八字总结——颠沛流离、饱经辛酸……” 牌色扣在桌面,一直柔顺闺秀的另一个唇角一味上挑。 只那唇角笑纹间,赫然挟带万千凛冽杀气。 气压骤降到冰点。 四撇飞刀子的雪亮目光,挟带着雷霆万钧的凛冽之势。 这显而易见的气压变化中,小婉忽然醒悟到“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得罪了虎崽儿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俩可不是宁静柔顺的小虎崽,都是爪牙尖锐气势万千的母老虎啊! 老姑娘恍然惊悟,慌忙干咳两声,试图补救:“那啥,黑豆炖牛肉熟了,我去盛来,大家一人一碗,分分苹果、吃吃喝喝,都早点休息吧,我明天一大早还有事……”老姑娘爬起来,踮着脚尖刚准备开溜,裤腿一下被人踩着了。 这倒霉姑娘双手扑棱了几下,“砰”的一声跌了个狗吃屎。 小婉怒了,转头,唬着脸咆哮:“谁?哪个不长眼的踩了老娘的裤腿!” 容貌最出挑的那个女孩气定神闲双手环抱在胸前,眼前闪过一道精光,淡漠道:“明天圣诞节,你早起干什么?” 小婉愤怒,忍不住咆哮:“坑爹男柔弱可怜的妹妹还等着老娘去解救!你说老娘早起干什么!” 一言既出,两牌友都愣住了。 憋了半晌,好牌友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瞅着黄小婉,惊愕地飘出两句话,“我……我勒个去,你还真有出息啊,这么羞辱性的兼差,你……真接了?” 不管牌友们同意,还是不同意。 黄小婉接兼差的心意就像葵花向着太阳,风雨无阻。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把自己收拾得顺当整齐,八点半还没到,这丫已经蹲世纪广场的小花园,安安静静守上了。 老姑娘心里也有一把小九九在打算着—— 一万元一个月的兼差! 大买卖! 这世上幽默开朗的人多着呢,偏偏撞上你! 这是财神在招手! 正所谓,时也、运也、命也。 她晃晃悠悠咧着个嘴,笑了一会儿,哈欠接二连三。看看天,还朦胧着,瞅瞅手机上的时间,七点过五分。还一个多小时,老姑娘想了想,还是没抵住周公发来的邀请函,晃晃悠悠赴棋约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婉是被疯狂的手机铃声轰炸起来的。 按下接听,温卿之清澈的嗓音和风细雨似的传来:“黄小姐一夜好梦啊。” 小婉迷迷糊糊:“还、还凑合吧……” 温卿之:“圣诞节八点三十世纪广场不见不散,还记得不?” 小婉被银子刺激了下,清醒了几分,“记得!肯定是记得的!” 耳塞那边,沉默了一下,温卿之的嗓音依旧和风细雨,淡然无波:“那么请问黄小姐,现在是几月几日,几点几分?” 小婉按了下手机提醒铃声,甜美的女声在报幕:“现在时刻:9点08分。” “九点零……”小婉迷迷糊糊,跟着那女声念。 念到一半,她忽然醒了,只觉一盆冰水迎头泼下,冷不丁一个激灵:“靠,九点零八分?!”太过激动,她甚至连音调都变了变。 温卿之好听的嗓音,在手机那头依然无悲无喜,然而小婉却从里面听出几分隐约宛如针锋的冷意与暴烈:“你迟到了。” 小婉一下子跳了起来:“不不不,我早就来了!” 耳塞里,传来男子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小婉听着小冷风嗖嗖,紧接着,温卿之似乎把手机交给了另外一个人,滴滴答答的沉默中,就在小婉等得小心脏都要蹦出胸腔时,女孩细声细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们……38分钟……找了……没有看见……”声音磕磕绊绊的,话语也很不连续,理解起来,有一定困难,但这点小问题对做过功课,打听过虚实的黄小婉而言,这是毛毛雨—— 翻译一下,那就是:“我们等了38分钟,找遍了世纪广场,没有看见你!” 对于一个有自闭症的女孩而言,能说出这么多话,真难为她了。 小婉有点懵,摘下耳塞,拿掉头套……头套?没错。为了保证亲和力,不辜负这一月一万的工资,老姑娘特意租了一套小熊模样的道具服,坚定且固执的认为这样可以拉近自己和妞儿之间的距离。 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就这套小熊道具服,害得她黑灯瞎火黑漆抹乌白等了俩小时,对方还当她迟到…… 新鲜空气刷的迎面扑来。 小婉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一转头,却恰好看见不远处一身米白色风衣、长身玉立的温卿之,身边站着个娇俏可人的羞涩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小婉心中却觉什么紧了紧。 这不像兄妹! 好……一对璧人! “九点十一分。”温卿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道。 言下之意:黄小婉,迟到41分钟。 小婉人都没看清楚,不管三七二十一,涎脸干笑,先拍马屁:“这是妞儿吧,长得真漂亮……” 温卿之身边的女孩安静笑笑,眼底一抹冷光,一句话把小婉连绵不绝的马屁统统堵了回去:“我不是妞儿,我没有自闭症。” “……”小婉愣了,不自闭就不自闭,是一件值得骄傲炫耀的事儿?她第一次听见这种调儿,半晌没缓过气,毕竟被刺激的人是温卿之的妹妹。 她转过头,去看温卿之。后者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婉顿时有些HOLD不住了,晕,装SHI?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妞儿呀妞儿,你靠谁都靠不住啊! 小婉感叹了下。 说到底,她最见不得“居高临下、持强凌弱”这类横货儿,何况……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好脾气的她,自看见女孩起,似乎心里就有点儿不舒服。莫非,自己喜欢上一面之缘的温卿之,才见不得他身边站别的女人? 这种设想有点儿雷人,小婉摇头甩掉这个想法,脸一沉,当下连着语气,也爆了点:“你不是妞儿、他不是妞儿,妞儿呢?” “呐。”顺着女孩略微不屑的目光,小婉一眼就看见了花坛边,安安静静坐着个长发垂在腰侧的少女。 小婉扭过头,刚要走去,胳膊忽然被人扯住了。 她抑郁偏头,在她不满的目光下,温卿之犹豫了下,道:“妞儿有点怕生。她今天心情不大好。” “不大好?呵。”小婉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谁害的妞儿心情不好?她没多问,知道温卿之既然这么说,现在就算跑去,也会撞一鼻子灰。 他把自己留下来,必然有事情对自己说。 小婉似笑非笑看了眼温卿之身边的娇俏女孩,道:“BOSS还没介绍介绍,这位是……” 温卿之简洁有力地吐字:“洛安安,我女朋友。” 当“洛安安”三个字掷过来,小婉没来由心里狠狠一缩。忽然间,就想起了另外一张俊秀温雅的脸蛋,想起了那个名字——石微。 开始没看清楚,如今仔细去看女孩的眉眼:眉笔细致地修过的眉形,眼眸儿明亮,花瓣似的粉唇……以及眼角下方小小一颗泪痣。 洛安安的美貌与七年前似乎并无不同,若真说到有什么不同,她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小婉深吸一口气,憋了许久,狠狠吐出—— 我勒个去! 难怪看她这么不顺眼! 那股子眼熟和不爽,竟是从内而外的积怨宿怨仇怨! 一股儿火气狠狠窜了出来,小婉一把摔开温卿之扯着自己胳膊的手。 怨气其实和温卿之的干系不是很大。 然而,看见这俩在一起,小婉就是忍不住暴烈。 她双手怀抱胸前,冷笑两声:“boss真是好气魄啊。” 温卿之皱眉:“你在说什么?” 老姑娘冷笑道:“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还跑咖啡馆去相亲!正所谓家里红旗不倒,外面的小彩旗飘飘!” 温卿之微微凝眉。 旋即,眉眼一厉:“这是我的私事,黄小姐无权过问。” 小婉乌黑的眸子因为愤怒亮晶晶的,笑得越发灿烂:“无权?哈,作为BOSS上个周末的相亲对象,我想、没谁比我更有权问上BOSS的一句‘私事儿’吧。” 温卿之寒眸越发幽深、凛冽:“黄小婉!” 小婉鄙夷地看着眼前“一对璧人”,笑意冷得人心里发慌,她吊儿郎当道:“承蒙BOSS记挂,还知道有一个倒霉女人叫黄小婉。” 温卿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婉言辞铿锵:“有漂亮的女友,却欺骗介绍人说没女友,这是无信。你背着女朋友和另一个女人去相亲,这是不忠。最最要命——你自个儿一身的错,瞒天过海去相亲……若遇上个对你没感觉的也就罢了,可一旦遇见个对你有好感的,人家不知根底的上当受骗,为你伤心,你还真是……” 温卿之眼神如淬寒冰:“怎样?” 小婉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又脆又亮:“渣!” 一言既出,满座震惊。 虽然不过才九点多,毕竟是圣诞,这一句“渣”的杀伤力太过强大,好几对恋人路过频频回头,好奇又八卦地看着两女一男。 不时,有几声关于“长得帅就是不靠谱”、“又是三角恋”、“女的真可怜,被甩了”诸如此类不相干的议论,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更离谱的,还有几个年轻的女孩看了几眼这边,掐着男友的胳膊,逼问男友在外面有没有小三的。 小婉长纾一口浊气,缓缓说道:“借你的话来说,你毁了自个儿没问题,一毁仨人,对不起党和人民!我就说你相亲那天说我,咋能这么顺口,原来是推己及人!不愧是BOSS!这搁单机游戏里,那就是究极水准的超级BOSS!biu——biu两下,全部死光。” 她学着单机游戏里打枪的模式,狠狠讽了一回,没有发现坐在花坛边,那个麻花辫少女妞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洛安安道:“卿之有没有对我不忠,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话音未落,小婉寒嗖嗖两道的目光扎了过去—— 一别七年,洛安安的脸蛋还是一样漂亮。 恍惚之中,小婉还记得七年前自己的男友是怎样被洛安安抢去的。 当年,所有人都看出了石微和洛安安的暧昧。只有她黄小婉一个人傻乎乎的:还想着安安数学不好,可以让石微帮她补习下。 黄小婉,你脑袋少根弦儿!怎么就从没想过“补习、补习”,补着补着,功课上来了,干柴烈火也燃起来了!你天天看着石微和洛安安站一起,赏心悦目、金童玉女。怎么就从没想过“郎才女貌”,不仅出“璧人”,也出“贱人”。 小婉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洛安安找自己摊牌时,那句话说得多么斩钉截铁。 洛安安说:“小婉姐,我和石微哥哥是真心相爱的,你放过我们吧。” 这种琼瑶派剧情,小婉原来看一次抽一次。 当事人如果不是自己,当初爱的倘若不深,她真想捶桌、大笑…… 事实证明,当年的小婉就是一包子,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居然木着脸,试图挽回:“洛安安,你的喜欢能有多久?你认识他才多久,一年不到……” “小婉姐,你不用说了,这辈子我认定了石微哥哥,就算他不要我,我也绝不会喜欢上第二个人!我有了他的孩子。”洛安安的话音那么干脆,连个颤儿都不打。不远处,是石微宠溺地看着洛安安的微笑面容。 分明自己是才倒霉的、弱势的、被背叛的那个—— 但在这“郎情妾意”的情况下,黄小婉脑门霹下一道雷,她居然有一种自己是“破坏他人感情第三者”、“绊脚石”、“挡路狗”的诡异错觉。 洛安安都已经放下狠话了:“就算他不要我,我也绝不会喜欢上第二个人!” 小婉被震住了! 喵的,这么贞烈的女人搁现代不好找啊;这么三从四德被男人甩了还要“不抛弃不放弃”的女人,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拼感情,她拼不过洛安安;拼两情相悦,她惨败下阵。黄小婉啊黄小婉,你还有什么护持? 人洛安安都有了石微的孩子! …… 洛安安当日的誓言,犹在耳侧。 今儿个,挽着温卿之的胳膊,说“卿之有没有对我不忠,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这也是洛安安。 小婉咬牙,道:“七年不见,洛学妹别来无恙。” 洛安安淡定掠了眼前这个穿着小熊道具服的女人,从容道:“原来是学姐。” 洛安安的美貌当年在T城几所中学都数一数二,学校BBS、百度贴吧刷爆了她的照片、资料,认识洛安安的人从东直门排到西直门浩浩荡荡。时不时,还会有闻名赶来的男生女生过来搭讪,洛安安当初的语气也是这么矜持淡漠—— “原来是XX啊。” 潜台词就是:我不认识你,你谁啊? 人是有羞耻心、是非心的。她如今能够“坦坦荡荡”面对自己:这说明她有多久想不起自己背叛过一个叫“黄小婉”的倒霉鬼,这说明她和“石微”又分开多久了?小婉一下子就炸毛了,“洛安安,你的承诺呢?” “承诺?” 洛安安疑惑抬头,目光几下审度,不知想起什么,忽的震惊地看着小婉,失声惊呼:“怎么是你!” 小婉问:“石微呢?” “他家出事了……”话音在唇齿间溜了一圈,还没吐出下言,洛安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眼神中闪过一抹懊恼,立马道:“我不知道。” “啪!”的一声。 一计巴掌挥到了洛安安的脸上,小婉从没有一时像现在这么愤怒:“你不知道?你知道他家出事了,你不知道他在哪里?”没等她继续逼问,温卿之一个箭步,已经护在了洛安安的身前,年轻男子的眼神冷得宛如淬了寒冰。 温卿之:“黄小姐,相亲欺骗了你,是我的不是。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就是,不要为难我的女朋友。” “你女朋友?”小婉冷笑,脸色阴沉的仿佛泼墨,语气斩钉截铁:“你让开。” “嘿,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旁边早有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围观群众,一看这边出现“扇耳光”、“推推嚷嚷”的掐架架势,一个个捧着热奶茶、烤红薯跑得飞快,分外自觉地躲在不远处,静待后续。 温大少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纵是众人瞩目,那也是被各种艳羡倾慕的,何时被人这么围观过。 温大少眼底笼上一片阴霾:“你闹够没有?” 小婉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 愤怒中,这丫可不管你是boss还是毛线,头一扬,酝酿二十多年的粗口今儿个山洪爆发一泄而出,骂人利利索索,天赋仿佛与生俱来—— “闹够?呵!什么叫闹?什么叫够?老娘匡扶正义剿灭妖孽还天地一片清明是群众呼吁目标所在大势所趋民心所向要你个局外人士指手画脚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唧唧歪歪干你娘的屁事啊!” 温少被狠狠噎了下,脸色刷的铁青:“黄小婉!” 小婉愤怒抬头,狠狠道:“你一遍遍叫老娘是暗恋老娘还是咋样!呵,别!可别!老娘这辈子最恨的是说话跟放屁一样没脸没皮又没节操的小三!自然也不屑做这样的小三!你想和老娘好,先单身再说!” 这段话太给力了,一边八卦围观的家伙一个个脸蛋憋得通红,那叫一个群情激越,只差没鼓掌叫好了! 洛安安闻言,身子几下晃悠,一张俏脸苍白毫无血色。 温少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主儿,怒极,言辞反而稳了下来:“合同取消了。” 小婉一愣:“合同?什么合同?” 温少:“你说呢?”他眼神冷得宛如针锋,小婉呆呆看着他清润漂亮的眼睛,猛的想到那份一月一万的兼差合同,冲到脑门的气焰冷水泼来,一下消了几分。 不过,老姑娘毕竟是老姑娘!没情商好歹还有智商:很快想到合同签了,上面盖的温少的章,违约毕竟要赔违约金。 天借她一个胆! 这丫还真敢觍颜道:“你不需要我没关系,你妹需要我这样风趣幽默的玩伴……” 温少不耐烦的截断她的话,“黄小姐这么利索的嘴皮,逮着谁都敢喷。我可不敢送我妹羊入虎口。” 小婉肥着胆,吞吞口水,试探道:“BOSS啊……违约,是要付违约金的……” 温少:“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言外之意,把妹妹交给黄小婉,教坏了妹妹就是钱不能解决的问题。 小婉听他这个口气,这会儿真急了:“别!别介!我错了,我改还不成!” 温卿之撇开眼,竟是连看一眼黄小婉,都觉厌恶。 天光如雪,明亮撒落在世纪广场,周遭人声喧哗。广场中央有年少的孩子踩着溜冰鞋,大声笑着、尖叫着溜过身边。大型商场的玻璃墙内,圣诞老人、雪橇、麋鹿、铃铛、雪花别致地摆放着,节日的气氛那么浓烈。 ——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啊…… ——就这么长脚要飞了! 小婉心疼的欲哭无泪。 洛安安神情复杂的低头不知道想了多久,再一抬头,居然扯了扯温少的袖子,虚弱道:“卿之,学姐似乎对我有些误会,不要因为我,让你们俩有什么隔阂。我……我没关系的……”最后那句,撇着嘴,委屈的都快哭出来了。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小婉愣住了。 呵,到最后还是我欺负你! 你说你洛安安抢人男友、倒打一耙也就罢了,至于这么装模作样恶心人吗? “靠,受不了了!” 冲动之下,小婉也顾不上什么合同不合同,握着拳头转身就想走人。 再待下去,她深刻觉得自己HOLD不住。 一来她脾气爆,容易炸毛;二来她手上没有水果刀,捅不了人;三来就算能捅人,她也学不来解剖学那个眉目宁顺的小师姐、做不出捅小三N刀、刀刀见血却还偏偏避开重要器脏和主动脉这种“英勇”行径。 就在这时,一把细软的嗓音轻轻传来,“哥。” 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花坛边发呆的麻花辫少女妞儿竟站在了黄小婉的身后……不知她在这儿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温卿之拧眉,伸手就要拉她到身后护着。 妞儿侧身一避,躲开了温少的手:“不要……” 妞儿从来是个听话的好姑娘,从来没违抗过自己的命令。 温少不解地皱紧了眉头,勉强压住脾气,软声道:“妞儿听话,过来。” 妞儿扶住小婉的胳膊,好奇问:“这是……陪我玩的姐姐吗……” 小婉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少女:眼前的小姑娘长得雪白清美,极是好看,扎着两条细细的麻花辫子,衬着一张小脸眉目如画,格外秀气。 不得不说,温大少爷虽然自负独裁又没辨人眼光,但家族基因还真不赖:他自个儿长得斯文秀气不说,妹妹也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小美人样儿。 难怪洛安安那么挑剔毒辣的眼光,竟能甩了石微、栖上温卿之这枚高枝。 想到石微,小婉就觉自个儿心眼小了,要么咋就这么不快活。 小婉别扭半天,没忍心甩开妞儿的手,瓮声瓮气道:“你哥才不放心把你交给我。” 这就算是……拒绝了。 时间,似一刹那静默下来。 妞儿的手一下垂了下来,女孩抿紧了花瓣似的粉唇,垂着头,略微失望。周遭车水马龙,那么热闹,可所有一切,似都与妞儿没有分毫干系。 小婉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竟有这么大的杀伤力,一下慌了,下意识抬头去看温卿之,后者极厌恶的扫了她一眼,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妞儿的手,“黄小婉,你够了。” 小婉:“我……” 温卿之:“我的律师会来和黄小姐谈合同解约以及违约金后续的事。此事揭过,就当我没遇过黄小姐,也请你——以后再别出现在我面前。” “真没见过这样恶毒的女人。”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偏偏被小婉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为什么,小婉忽的觉得心里像是被人抓了一道…… 怎么说呢? 这不是生气、愤怒、难过或者任何一种可以说清道明的感觉。 就好像癞蛤蟆搁着鞋子爬你脚面上,不恶性,隔应! “我们走。” 温少牵着妞儿,带着洛安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临走前,洛安安回头看了小婉一眼,漂亮的眼里有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小婉本来极悲愤。 可偏偏撞见洛安安掠来这一眼,当即一噎—— 那感觉…… 霎时比吃了死苍蝇还恶心。 第二章 经此一役,黄小婉同志深刻觉得“缘分”这俩字,是中国字里最揪心、饱含泪水、刻骨铭心……的俩字。多少仁人义士为之奋斗拼搏,最后惨败收场。 您说说,一适龄女青年到了结婚年龄,周围人成双入对;家里人三令五申的催着;你自个儿瞅瞅自身条件,嗯,还不错,于是你斗志昂扬地参加着相亲……一次败了没关系,可接二连三的被拒绝,这就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了! 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甭急! 这不,天上一忒大的烧饼砸脑门上。 你咧开嘴,还没等嚣张的笑上两声。忽然来一人,跟你说“甭笑了,年底酬宾,烧饼砸错人了,快把烧饼还回来,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你傻眼了。 追根究底,这都是“缘分”啊。 缘分没到,爱情,你甭想了;烧饼,你也别折腾了。 小婉被这么一刺激,倒是醒悟了。 中国人不常常说一句话:“情商失意,赌场得意”……后来,再后来,小婉欲哭无泪,她这108次的相亲历程分外坎坷,这一波三折费时费力的,为毛线只值十元?没错,小婉买彩票,分外“好运”地中了十元。 小婉的领导是个很八卦的老头儿。 得知这事儿时,小老头善解人意的拍拍她的肩,笑眯眯的安慰道:“丫头啊,好歹你的感情值十元,没有一文不值,咱想开点,向前看。你说是不?”一边说,小老头一边摆了个“勇猛向前”的革命造型。 小婉一口老血含在舌尖,心里大姨妈狂喷乱溅,重重点头:“领导说的是!” 是个毛线的是! 她心在淌血,哭都哭不出来。 那晚一回家,小婉杀气腾腾的开了网游,带着一票弟兄勇猛无敌的围剿野外BOSS—— 陷阱,躲过,完美! 小怪,全部被清,完美! 敌方抢怪玩家,被灭,完美! …… 一切是完美,完美,完美! “少年游”这款大型网络游戏,考量的是玩家的操作能力。作为弱势帮派的“朱衣盟”,由于帮主大人自己就是个网游小白,所以大伙儿跟着“吃糠喝稀”——别说打有银龙头饰的野外BOSS了,就连高级点的副本任务,都很难完成。 这次…… 一向被怪踩在脚底下肆意蹂躏的帮主大人居然发威了! 眼见着,一番摧枯拉朽,野外BOSS就剩一格的血——互联网外,电脑屏幕前,帮派里所有的玩家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 只见,帮主大人满目坚毅的找准了BOSS的死穴——杀气腾腾的握着刺刀——拼尽全力的冲破结界—— 就在刺刀离着BOSS死穴0.000000001秒的地方…… 帮主大人的身形忽然停滞了一下。 紧接着,帮主大人女刺客的身形就这么凭空消失在电脑面前。 朱衣盟所有参与围剿、参与围观的热血玩家们瞬间石化,很快,副帮主接到一个电话:“小白白,我是黄小婉,我们家停电了!”消息传遍“朱衣盟”,帮派所有成员砸了鼠标,口里蹦出的只有一句国骂—— 我靠,关键时刻,怎能停电!!!!!!!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地儿也停过电。这一套一百三十平的房子,黄金地段,离公司近——能租到这么便宜的好房子,小婉一度认为这是运气。那时候,她在一片黑暗中哆哆嗦嗦拨通了电话:“房东姐姐,我的电……” 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的女声,淡淡道:“你的房租没有交。我停了你的电,你什么时候交房租,什么时候就来电了……” 小婉一听,挂了电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电话给好友。待好友帮忙在网银上付了房租。 “啪”,电来了,一切很完美。 可没过几天,房东怎么又来收房租!?一番争执下,小婉才知道自个儿被骗了。对方哪里是苏小姐的妹妹,分明是给苏小姐打扫卫生的小保姆。 这小保姆趁着房东苏小姐去欧洲旅游的功夫,偷走了家里一切值钱的东西,骗了小婉的房租,然后逃之夭夭……幸而,小保姆的骗术天衣无缝,偏偏逃跑路线不明确,没几天功夫就被逮着了。 事后,小婉再三扼腕,快到年底了,脑子千万别长浆糊,上当受骗可不是好玩的事儿! 如今,电话接通,又是一个陌生的男嗓,“你是黄小婉?” 小婉一愣,“是……” 对方声音很年轻,透着少年人的朝气和笑意,“你的房租什么时候交?”开门见山就问房租,小婉心里一下子亮堂了,“你认为呢?” 对方轻快道:“按照合同,你应该提前一个月,把明年上半年3个月的房租付清。一共是三千六百元,你有钱就赶紧付了吧?” 小婉握着电话,慢吞吞的问道:“钱,是付给你吗?” 对方明朗笑道:“对啊。” 小婉又问:“请问你是……” 对方道:“我叫陶苏,是房主的弟弟,你把钱打我交通银行的账号上吧,号码是622260 xxxxxxxxxxxxx……” 一听到这儿,小婉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阵诡异的怪笑。 对方很是莫名。 “黄小姐,黄小姐……你,没事吧?” “哈哈哈,没想到这年头黑心保姆有女的也就罢了,还有男的!” “黑心保姆?” 对方声音颇是惊疑。 然而,小婉压根没听出这点不一样的小情绪,兀自冷笑。 “上过一次当,你当老娘还会再上第二次!大过年的手头紧了,还想来骗老娘?哼!没门!告诉你,我已经录音了,你等着被辞吧!” 嚣张得意快意肆意的大笑数声,笑到最后,小婉忽然想到自己还在一片漆黑中,当即唬着脸,恶狠狠的威胁:“快,把老娘的电给老娘安上!” 这一声怒呵,那叫个气势磅礴,雷霆万钧。 对方似乎被震住了。 没多久,“啪”的一声,周遭一片光明,来电了! 小婉美滋滋的挂了电话,心满意足的继续登录游戏,正当她得意洋洋和“朱衣盟”的帮众们说“黄小婉智破小保姆欺诈房租”的光辉事件时,门铃忽然响了。小婉一开门,就看见苏小姐和一个二十岁左右、满脸阴霾的大男孩站在门外。 苏小姐一如既往的端庄秀雅。 男孩也颇是清嫩可爱。 很寻常的一副景儿,不知为什么,小婉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只见男孩抬起头,扯了扯线条漂亮的薄唇,朝小婉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一扭头,狠狠对苏小姐说:“姐,就她!说我是骗钱的小保姆!” 接下来,他们说了些什么,小婉完全没听进去。 上万伏的电压BIU的一声击中脑门。 老姑娘尴尬的笑容碎了一地。 稀里糊涂的将两人请进屋里,有糊涂稀里的端茶请坐。 不知过了多久,苏小姐从容柔美的嗓音迷迷糊糊传入耳中,她模糊听见苏小姐在说:“我马上要结婚,婚后会和我先生一起搬到德国。本来,我打算把房子低价卖掉,陶陶认为没这必要。他买了这套房子,并且愿意继续以相同的价格把房子租给你……” 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好笑道:“瞧我,都忘记介绍了,这是我弟,陶苏。以后他就是你的新房东……” 知性美人就是优雅啊,连拍脑袋的动作,都这么风情万种。 不得不说,别看老姑娘工作的时候条例分明,人情事故上,却压根就一情商智障——主次不分,重点不明。 都这时候了,这姑娘口水哗啦,羡慕地瞅着,想的居然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人家这气度作派。 再说小陶公子。 被人当成骗钱小保姆,这可是小陶公子打出身起遇见的头一遭!他憋着一肚子火,就等着嫡姐为自己证明真身扬眉吐气!可你瞅瞅黄小婉在干嘛? 发呆!这个女人居然在发呆! 小陶公子怒了炸了不乐意了! 他恶狠狠的磨牙,阴测测地凑紧一张阳光帅气的脸蛋:“黄小婉,你就没什么要说的话么?” 这厢,小婉心里还沸腾着哀怨、悲愤、懊恼、惊羡以及一点儿莫名其妙的崇拜……等等诸如此类的负面情绪,着实没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一抬脸,一张眼,就撞见脸蛋雪白的陶苏。 小婉一愣,涨红了脸,脑子一抽,隐约记得苏小姐刚才说过“结婚”什么的,于是傻乎乎蹦出了一句:“祝你们百年好合……” 小陶公子雪白的脸蛋刷的黑了:“黄、小、婉!” 苏小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陶苏冷着帅脸,磨牙道:“这房子是我的,你的房东也变成了我,你居然把我当骗子,你说吧,咱们这怎么办?” 小婉冷汗淋漓,犹不死心:“苏小姐姓苏,你明明是姓陶。你俩怎么会是一家?而且……” 说到这儿,她小小声的狡辩:“你们应该提前通知我一声嘛!如果提前告诉我,不就不会出错了……” 其实苏小姐压根没必要和小婉解释的那么清楚。 然而,苏小姐却是个认真的人。 只见她墨眉微微一挑,和声道:“陶陶跟着父姓,我从母姓。这个暂且不说,你没看我发给你的E-mail么?” 小婉呐呐:“我……好久没开邮箱了。” 苏小姐:“……” 陶苏:“……” 陶苏噎住了,许久,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得,算我倒霉,咱们说正事!你房租到底什么时候交?” “能宽限一个月吗?” “我宽限你,谁宽限我啊!” 小陶公子哪怕态度软上一分,小婉都不会这么悲愤羞愧。 他这样强硬的态度,直接导致老姑娘破罐子破摔,愤然道:“我没钱。” 陶苏眼一斜:“骗谁,你才发的工资……”话音刚落,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什么,灰溜溜的闭上了嘴。 小婉狐疑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才发了工资?” 陶苏眼神闪烁了下,很快恢复过来,淡漠道:“月底发工资,每家公司都这样,难道你们公司月中发?” 小婉一听这话,忍不住想爆,“我勒个去,要不是人家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我至于揣着小半个月工资去买彩票么?领导都说我感情至少还值10元钱……值个毛线的10元,老娘揣着一千五百元去买彩票,全亏了!老娘的感情是倒贴!倒贴的好不好!钱都买彩票了,哪里有钱付房租啊!!!” 老姑娘悲愤的咆哮,一直回荡在房顶的上空,震荡了所有“情场失意,赌场一样失意”的倒霉虫悲惨人生。 房租、停电、网游的事儿,暂且通通揭过。 长久以来,小婉觉得自己和那108个相亲男的故事,就此划上了句号。还是特不完美、歪模歪样的句号。但直到今天,她发现错了,那只是句读!一标点、一停顿、一转折、一飞扬的句读—— 待风云起时,那些“孽缘”势必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轰轰烈烈卷土重来。 这是2012年的元旦,XX街、XX角落的饺子店。 外面寒风飕飕,饺子店的玻璃门,沾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雪白的墙壁,米黄色木制的桌子,三三两两的人群围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饺子。 相较于别桌的热闹……角落里,一男一女,五大盘饺子,两瓶二锅头,就显得“嘴大喉咙小”,分外突兀。 这男的,年纪极轻,穿着件粗针立领白毛衣。 他面容精致,宛如最高明的画师,用工笔细致勾画描绘的水墨图。单坐在那儿,人都有一股范儿——那是上流精英社会的高贵范儿,那样的灵气,不知不觉洇透在空气,让人见之,生敬、生畏。 这女的,看着就有点……寒碜人了。 你说一普通清秀的女的,头发简单扎个鬏儿,不施脂粉就满大街蹦跶,这也就罢了。打饺子一上桌,这丫握着筷子埋头苦吃,脸都没抬起来一下。 不肖问,这么有二逼坑爹抽风气质的猥琐女青年—— 非黄小婉莫属。 各位看官,您瞅着吧! 黄小婉吃就吃,口里居然还没闲着招呼:“我和你说,这家店里的饺子都是手工包的,皮薄馅实在,菜切的细、肉切的糙,吃起来特有感!” 温卿之:“嗯。” 小婉头也不抬,继续招呼:“跟我来吃饺子,你算是跟对人了,这里的饺子好吃,服务员也长得正点!这都是正宗的湘妹子,一水儿皮滑肉嫩的,都是美人,饺子吃了养胃,美人看了养眼,胃口更好!” 温卿之:“嗯。” 似乎想到什么,小婉忽然抬起头,腮帮子鼓得满满,一边嚼着牛肉大葱的饺子,一双眼眸灿亮亮的瞅着温卿之。 “吧唧、吧唧……” 相对安静的角落,嚼饺子的声音,异常清晰。 温卿之被她一边吃、一边盯,折腾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清咳两声,不等出声……小婉“咕嘟”一声,把饺子吞了下去,一副东道主的架势,分外强势的把筷子塞到温卿之手里:“你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温卿之:呃,原来……她是让自己吃? 温卿之一愣,就那么电光石火的刹那,小婉温热的手心覆住他冰凉的手背,没来由的,温少心口忽的一跳,那种感觉……太过于奇怪,让他禁不住有片刻失神,就这么一瞬的功夫,小婉已经顺利把筷子塞到了他的掌心。 小婉塞完筷子,倒了杯热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小声嘀咕了句:“反正是你掏钱,你自个儿还不吃,客气个毛线!” 也对,这一桌,虽然不贵,却是自己掏钱:就她一人这么吃……实在有点划不来! 不知道为什么,和黄小婉在一起时,被她影响的,温大少二十多年来从没窜出来乱蹦跶的小民思想,居然分外活络。 温大少一咬牙:不吃白不吃! 都说男人对自己要狠心,可真握着筷子,看着一盘盘被戳的乱七八糟的饺子,他还是对自己没狠下心。 温少爷沉默了下,安静的把筷子放到了一边。 温卿之:“你先吃,吃完了,我们谈正事儿。” 小婉眉毛一扬,分外大气:“没事,我们边吃边谈。” 温卿之闻言,桌下的五指倏然拢紧。忍着不快,他只觉额角又在隐隐约约的抽痛:“黄小姐……习惯在吃东西的时候……谈事?” 小婉嚼着牛肉大葱馅儿的饺子,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本来也没这个习惯。这不是为了方便你!” 温卿之愕然:“方便我?” 小婉见他一头雾水的模样,眼皮一抬,当即模仿着温卿之那天的表情和声调,板着脸,正色道:“此事揭过,就当我没遇过黄小姐,也请你——以后再别出现在我面前。” 一道天雷毫无预兆的滚过温少爷的脑门。 他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真没想过芝麻大的事儿,她居然记到现在。 小婉仔细想了想,为了高度还原当日场景,继续补充了一句:“嗯,你还说了‘真没见过这样恶毒的女人’!” 温卿之被这么一噎,脸都黑了。 小婉喝了口水,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语重心长道:“给人方便才能给自己方便。温先生看着我既然这么膈应了,我们自然要快点吃,早点谈,边吃边谈、正事敲定。免得……您瞅我心里不舒服,我看着您……也没啥好胃口。” 她说着没什么胃口,说话间,又是俩饺子吃到了肚子里。 温卿之深吸一口气,压下:“依黄小姐的意思,闲话少谈。那么,黄小姐认为什么样的价,我们才有谈下去的必要?”不是他想约黄小婉出来面谈,实在是逼不得已。 温卿之百思不得其解,这黄小婉到底给妞儿灌了什么迷汤,妞儿怎么就对她印象深刻了? 温少也想过转移目标,他几次给妞儿介绍了许多性格活泼的主儿。 一开始,妞儿避开不语;可介绍到最后,向来乖巧听话的妞儿居然使起了小性子,门一关,谁都不理了。 ——妞儿啊妞儿,你要明白你是姓温的! ——我温卿之好说歹说,是你亲哥! ——是这么和哥哥使性子的吗? 温少怒了。 可他就算怒了,也舍不得冲妹妹发火。 温少舍不得妹妹,身为经理,他下面的一群人就遭了大殃。 这几日,XX部的同事们一个个踮着脚尖、夹着尾巴……可大伙儿就算低调做人,你不撞枪眼,那枪眼儿自个儿也会瞄准目标。点背的,哪怕你躲到碉堡里,照样一枚原子弹飞来,炸得你连骨头渣儿都找不着。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哪个行业,你总会在周围发现“狗头军师”这种特殊人才。 “形势”迫“英雄”! XX部就有这么一位“人才”,也不知这孙子打哪儿折腾出“前因后果”一手资料,就这么傻乎乎冲到了经理办公室“出谋划策”。 过程是“激情”的,结果是“惨烈”的—— 温卿之采用了狗头军师“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方针策略,决定安抚妹妹,重新约黄小婉出来谈一谈兼差的事儿。与此同时,工作时间说八卦,说八卦这倒霉孙子被扣了一个月的奖金外加加班工资。 这就是如今,温少为什么会和和气气坐在这儿和黄小婉吃饺子的前因后果。 一听温少开口谈价儿,小婉精神一振。 她眼睛亮晶晶的睇着温少,试探道:“温先生觉得,什么价请我是最合适的?” 温少静静喝了口水,吐出口气,徐徐道:“月薪,一万零一元。”顿了顿,他补充:“人民币。” 只……比当初多了一元!? 小婉郁闷的别过头,筷子指点江山,继续大口大口的嚼饺子。 温少眼底掠过一抹好笑,聪明的压下,小香饵儿就这么悬在半空,吊着某条小鱼的胃口:“一万零二……” 小婉撇嘴,郁闷的埋头苦吃。 温少:“一万零三……” 小婉挖了一大勺辣椒酱在盘子里,蘸饺子。 温少:“零四……” 小婉伸筷子,夹饺子。 温少:“五……” 小婉打了个饱嗝,摸摸肚子:好像有点吃多了。 温少:“六……” 温少:“七……” 温少:“八……” …… 听到这儿,刚才还吃吃喝喝想想的黄小婉同志终于忍不住了:“我勒个去,一元一元的加薪酬,有意思吗?我黄小婉再怎么没出息,像是为几元钱折腰的主儿吗?” 老姑娘愤怒了,“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杀气地盯着温卿之。 还不等她彻底爆发,温卿之凉凉一眼掠过去,气定神闲吐出一个价码:“一万二。” 一个踉跄,黄小婉差点跌到桌子底下—— 刚刚窜到眼底的那股子邪火,当即换成春意无边。 她狗腿的爬起来,一把捞起温卿之的手,笑容满面紧紧握着他的手:“成交。” 周围发出窃窃的笑声。 温卿之温润的眼底也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瞄了一眼自己被老姑娘抓牢的手,漂亮的眼眸儿静默如水,眼底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有趣,只似笑非笑的睇着。 小婉顺他目光,一眼就瞅见自己“没节操”的“爪子”。 老姑娘当即一愣,额头划下三条黑线,慌忙不迭收回爪子,干笑两声:“咳咳,谢谢首长关怀。” 这丫还真敢说。 “你还真是“根正苗红”、“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温卿之笑了,有些刻薄的说。 “谢谢首长夸奖。” 小婉装着没听出弦外之音,热泪盈眶,接下话头儿。 两人相视而笑,看上去极是和谐,实则波涛暗涌,排山倒海。 温卿之这厢笑着。 黄小婉这厢,一边假笑,一边捂着肚子,小心眼的郁闷着—— 笑笑笑,笑毛线笑? 你不知道你长得副妖孽模样,笑起来很好看? 老娘现在心智坚定,不会为色相所迷的,懂不懂! 她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一边面里还得维持知性的笑容,时不时的,暗暗叫唤一声:“哎哟,肚子。” 肚子? 对,没错,肚子。 开心过头,她刚才吃的几大盘饺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化着。开始,她还没什么感觉,等反应到不舒服的时候,以肠子为首的造反派,正在她腹内小小方寸空间上下翻滚、抛物姿态、云霄飞车…… 温卿之:“黄小姐倘若没有问题,合同一式三份……” 才说到一半,“嗡嗡”的手机振动忽然响起。 温卿之反手摸出电手机,朝小婉抱歉的笑笑:“稍候,我先接个电话。” “嗯嗯,你先忙。” 小婉巴不得他有事先走,自个儿好去解决生理问题,当即脸蛋上扯出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笑送他离去。 温卿之不明就里,走到洗手间边接电话。 也不知打电话的到底是谁,就见向来“泰山崩顶而色不变”的温大少爷还没说两句话,俊俏的脸蛋倏然一白。 小婉满头冷汗,正捂着肚子,龟速挪到卫生间。 一个喝了高的孙子懵懵懂懂拧着瓶二锅头,一边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一边走…… “砰”的一声! 悲剧发生了! 拐角处,也不知谁忽然走出,撞到了小婉!也撞上了喝高这孙子! 好端端的二锅头啊,BIU的一下飞了出去,劈头盖脸浇了小婉一脸。 “哗啦”一声。 酒渍滴滴答答,顺小婉额前碎发流淌下,滴在衣服上。 小婉一时没反应到这样的变故。 一下子愣了。 冷风一吹,那寒嗖嗖的气顺着光溜的脖子窜到脊髓。 一个哆嗦。 老姑娘冻的脸都青了,腹部疼的越发撕心裂肺。 她捂着肚子,一时间疼的略微有些发懵,就这么愣在当下。 “黄小姐,你跟我走。” 就在这时,“啪”的一下,她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了—— 抬眼,是温少焦急的面容。 小婉抬起头,微弱的气息从牙根中蹦出:“温卿……”最后一个“之”,还没来得及蹦出来,她已经被人拉着后退几步,踉踉跄跄,出了饺子馆。 你妹! 你妹!! 你妹妹!!! 老娘五脏庙内小鬼打架,疼的很厉害啊!你拉着老娘往外跑个毛线! 马路上空荡荡的,车流不旺,人流不兴。 冷风一吹,小婉脖子上的酒渍一挥发,冷得她一个喷嚏接一个。 偏偏温卿之,压根不管她到底有多狼狈。 他拉着小婉快步走到路口,不由分说把她塞车里,油门一踩—— 猝不及防的小婉同志…… 脑门狠狠撞上了车门。 一个红肿的大包,就这么光荣的挂在了脑门。 小婉现在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彻底怒了:“温卿之,就算你是我未来雇主也不能这样摧残员工啊!你搞毛线啊?”她扭头,用力敲敲车门,大声抗议:“下车,我要下车!” 轿车又急又猛的开着。 温卿之目光移也不移的看着前方的道路,脸蛋阴鸷的盯着正前方,阴沉道:“妞儿出事了。” 天阴沉沉的。 如一只灰色的大鸟挥动双翼,将乌云层层叠叠的拢住了太阳。 医院大厅走动着许多神色匆匆的病人家属,休息区坐着呻吟的病人,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儿,挂号处队伍排成了几条长龙。 两人穿过嘈杂的人群,急急往特护病房赶去。 小婉拧着包包忍着腹疼,正埋头苦冲着。 忽然,一阵开心的笑声传来过来,一个手里拿着个变形金刚、脸蛋雪白的孩子“蹬蹬蹬”跑来,虎头虎脑的,一下把她撞飞到边上。 “对不起啊,这孩子比较皮……” 后面跟着跑出个样貌憨厚的中年男子,顺手扶了一把即将摔倒的小婉,擦着汗,憨憨道歉。 不知为什么,这汉子分明很有礼貌…… 可电光火石间,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倏的从心间掠过。 来不及细想,她点点头示意没事。 眼见着温卿之要进了电梯,她一把抓住温卿之的胳膊,冷静道:“走楼梯。” 温卿之急火上心,见她坚持走楼梯,黑眸闪动,愤怒道:“妞儿在特护病房1201室,我没空陪你走楼梯,要走你自己去走。” “温卿之你冷静点,不要着急,你自己看地图。” 小婉心知他疼爱妹妹,并不计较他语气的唐突,她好心好意的递去一张医院地图。 然而,温卿之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地图一甩,长腿一迈,直接越过人群,朝电梯走去。 薄薄的那么页纸,飘飘忽忽的掉到地上。 小婉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 小婉瞠目结舌看着掉落在地的地图,又看了一眼消失在电梯口的温卿之,忽然觉得温卿之固执的有点可笑——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可以无视我所说的每句话。 然而,你却不知,纵是你不喜欢的人,也未必存着害你的心。 以自己的喜恶,来判断其他人的心意……何其无聊。 所幸,你并不是我的谁。 纵是你走再多的弯路、遇上再多的麻烦,我也不会为你心焦。 老姑娘自嘲的抿了抿唇角,一言不发,静默的捡起被温卿之打落在地的医院地图,按着上面的指示走上楼梯。 温卿之固然讨厌,然而,那个百合花似怯怯羞羞的少女,却是从始至终用温柔灵秀的眸子,安安静静看着自己。 小婉很喜欢那个女孩。 一直不接受温卿之提出陪护的条件,并不完全因为与温卿之不对盘……更是因为,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照顾好她。 待小婉到特护病房的时候,妞儿已经睡着了。 和医生稍微问了一下妞儿的情况,得知她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小婉这才安下心来,抓着包包,坐到了病房外走廊上的排椅上。 隔着玻璃窗,小婉看见那个怯怯的小少女穿着浅蓝色的病服,长发如水中墨,一缕缕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想到不久前看见她时,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脸上的神色极浅,却也能看出黑眸含笑,灵秀如精灵。 往事种种,宛如昨天。 待她看了好一会儿,温卿之才气喘吁吁的爬上来。 看见小婉抓着包包,安安静静坐在走廊门口的排椅上等自己,温卿之眼底掠过一抹惊愕与古怪。 他看了看小婉,清亮如水的薄唇轻启,刚准备说些什么…… 认识他的主治医师已经用病牌板轻轻点了点他的肩,示意他旁边说话。 小婉离的远,依稀听见主治医师不认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进耳朵里—— “怎么这么晚才上来……” “这电梯怎么……” “哦,医院前阵子才装修过,一楼电梯没法儿上特护病房……” “怎么没有提示?” “医院门口不是摆了地图,你没看么?” 那医生的声音略微公式化。 温卿之不知答了些什么,很快便说到要点。 主治医生拿着笔在病牌板上写写划划着,道:“病人有抑郁症,有轻生的心态不是怪事。我们能救的了一次,却不可能次次都救过来。我建议家属最好能经常陪护,给她多一点家的温暖,不管于生理还是心理,对她都是有好处的……” “我妹妹她现在怎么样呢?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病人刚刚做过手术,度过危险期,现在应该静养。你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不过她浅眠,很容易惊醒……” 听到这儿,小婉心底仿佛被什么轻轻揪了下—— 为那个脸颊苍白的女孩而心疼。 心疼到…… 指甲微微掐入了掌心,那种空荡荡的怜爱,让她禁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家人不在,被反锁到空荡荡的房间……那种,孤零零的寂寞与害怕。就是因为害怕,所以连休息都无法安眠,总会莫名其妙的惊醒…… 如此一来,对妞儿的怜惜,就越发感同身受。 温卿之去换消毒衣,小婉下意识跟着,刚准备跟着一起进去。 温卿之已抢先一步,拦住她。 小婉抬头,奇怪的看着他。 温卿之问:“你干嘛?” 小婉傻乎乎的回答:“进去看妞儿啊。” 温卿之眼底掠过一抹讥讽,薄凉的目光淡漠的掠过小婉的脸,冷然道:“你与妞儿非亲非故,不过是我找来的陪护,你不用进去了。” 语毕,扬长而去。 居高临下的鄙夷,眼底赤裸裸的厌弃。 小婉心底最柔软的一角,仿佛被什么狠狠撕碎。 她的牙尖倏的就咬上了下唇——唇瓣颤至心底闪电似的疼痛,分不出是怎样的痛意。她静默的抬起眼,不知用何种心情去看年轻男子的背影,只是在自觉可笑之外,依然是说不出的可笑。 温卿之,是不是第一眼的厌恶,便预兆了你我永如水火,绝不相容?是不是你不喜的人,便可以否认她所做的一切,无论对错? 她沉默转身。 这一转身,便是事不关己,合上心扉。 老姑娘在走廊外面,先是坐了一会儿,然后又踱了几步,引的旁人纷纷侧目。 小婉仔细想想,干等不是办法。 人生如此短暂,有限的生命怎么能在坐立不安与发呆下度过。 这么浪费时间生命,绝不是她黄小婉的风格! 于是,医院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瞠目结舌的看着某个“非正常人类”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些过期报纸,往地上一铺,直接蜷了上去。 这一睡,不知猴年马月。 温卿之刚从病房里出来,一见这场景,血压“刷”的冲到了脑门,“黄小婉,你在这躺着做什么?” 跟着温少一起出来的,还有刚才给妞儿做抢救的主治医师。 对方记性不差,显然记得蜷墙角的某个“病人”是跟着温卿之一起过来的,他拧着须白的长眉,不赞成的看了一眼温卿之,眼神里写满了不赞同。 老医生把病牌板夹了起来,一转头,看着温卿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温先生,妹妹固然很重要,可你太太既然不舒服,就不要让她跟着到处乱跑,你看她现在多难受……” 我太太? 温卿之转头,一眼看见蜷成虾米窝在地上的某个老姑娘,眉头厌恶的拧了起来,下意识张口解释:“她……” 不是我太太。 然而,主治医师压根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摇摇头,气吞山河的打断他的话,严肃道:“小病不医,拖成大病。” 温卿之:“我和她……” 主治医师按住温卿之的肩,继续打断,道:“好了,快带太太看病去吧。” 温卿之一连被打断了这么多次,百口莫辩。 倘若搁那儿的是任何一个眉目静默秀美的女子,都是好事儿,偏偏那人……是黄小婉。 温卿之想到她那“少数民族可以生俩”、“死耗子就在你身后”以及“A股B股都不靠谱,纵观天下屁股最好”的种种歪理谬论,只觉整个头都大了。 连着……额头,都禁不住隐隐青筋跳动。 温卿之深吸一口气,抿紧了薄亮如清光的唇瓣,目光冷静的看着老医师,正色道:“我和她不是夫妻。” “小两口子闹别扭?” 老医师很有“经验”,快语定论。 温卿之:“不是。” “哦。” 老医生点点头,拿着病牌板翻看着,似乎是听进去了解释,可一抬头,说出的话足教温卿之脸色发黑:“你去给你太太挂个号吧。” “她不是我太太,而且她哪里像生病的人?谁生病一口气能吃几大盘饺子?” “就是因为吃的多,吃的急,才容易引发各类疾病。” 主治医师摇头,显然不认同温少的解释。 温卿之憋着一口怨气,急于解释,可越描越黑,反而周围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不时能听见病人家属议论的声音,“穿的这么西装革履的,老婆生病都不管。”“难怪书上说‘长得好看的都是渣,皮相越好的心理越阴暗’!” …… 温卿之越听越憋火。 他几步走到小婉旁边,本来想伸手推她,可一看见她紧挨着医院墙壁,皱眉,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温卿之犹豫了下,厌恶的用皮鞋尖踢了踢她。 温卿之:“黄小姐。” 小婉睡的正熟,哪听得见和风细雨的“呼唤”。 周围人还在议论:“听见没,连老婆都不愿意承认了。没准是有两个钱,在外面有了三。” 温卿之脸都黑了,一连喊了好几声,小婉一句没答,向来“泰山压顶色不变”的温卿之终于忍不住炸毛了:“黄小婉!” 一嗓子怒吼,连地板都似震了震。 小婉一下子惊醒了:“有!” 温卿之怒问:“我和你什么关系?” 小婉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重复问句:“什么?关系?” 昨天晚上的报表赶工到今儿个凌晨五点,清早起来眯了没多会儿就接着温卿之约见的电话,然后喝了足足六大杯的咖啡,才提起精神。 再然后,所有事情密密匝匝暴雨梨花针一样打了下来,小婉指望着的休闲周末早就彻底泡汤。 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空闲,才眯了一下,就被连拉带扯的弄醒了。 老姑娘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痛着。 又累,又痛。 累的没处儿喊痛,只迷迷糊糊缩在墙角。 那么小小一团人影,蜷缩成虾米,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主治医师和蔼的道:“你俩夫妻啊,这孩子,怎么这岔都忘了?让你老公赶紧带你去挂个号,我看你挺不舒服的……” 小婉懵懵懂懂,居然还真点了点头。 她不点头还好。 这一点头,可不就是坐实两人“小夫妻吵架闹别扭”的猜测传闻。 主治医师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脸色,笑眯眯的点点头。 “轰隆!” 一声惊雷在脑门炸开,温卿之脸黑的仿佛涂炭,眼神如刀似剑,锋锐尖利的扎向没事人一般的黄小婉。 后者却压根没反应到战争局势的紧迫,依旧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外面候着的病人家属们也都议论开来,看着温卿之和看“陈世美”,就没个二样。 温卿之怒的—— 连掐死黄小婉的心都有了。 老医师丢完炸弹地雷,用病例牌拍了拍温卿之的胳膊,给他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潇洒离去。 温卿之携小婉,连电梯都不敢走了,扯着她下楼梯,便是落荒而逃。 温大少长这么大,遇见黄小婉沾惹上了多少第一次? 第一次在马路上被人围观! 第一次在医院被人当负心人! 第一次百口莫辩! 第一次落荒而逃! 楼道里,小婉磨磨唧唧的走在前面,满脸愧色,温卿之漂亮的脸蛋布满阴霾,他越想越气。 透过楼道处的天窗,灰蒙蒙的天空,似笼着散不去的阴霾。 遥遥,灰白色的屋顶,被风吹起的白色塑料带,吹到了楼道口敞开的窗户上,被挂在铁栅栏上,风吹着发出猎猎的声响。 温卿之站在敞窗下,西装熨帖的划下流利完美的线条,柔软的发丝被风微微吹起,他冷笑的看着小婉,连着声音,都透着说不出的锐意。 “夫妻?呵,好一个夫妻。人家说什么,你还真敢点头答应。” 年轻男子阴测测的声音,清冷,略柔媚。 剐着头皮一阵一阵,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小婉可怜的小心脏狠狠一缩,脚步一踉跄,“我那不是没睡醒……迷糊着。” 她也知道理亏,小声,辩驳。 “没睡醒?迷糊!” 温大少一字字的冷讽,刚才在特护病院外面,受到的那些窝囊气还堵在心口,一见她愧意上来了,那些怒气越发以毁灭的姿态,尖锐冷酷的飙了出来:“人家说我是你老公,你敢应下,人家说我是你老子,你应不应?” 小婉缩了缩脖子,无奈:“我爸都死了十几年了……” 谁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温卿之一听,头皮一炸,立马就毛了:“黄小婉!” 小婉一看他怒飙的更厉害了,小脸一白,立马乖乖改口,“爸。” “咔哒!” 似有一根弦,在温少脑海里狠狠迸裂,断开。 “你!” 温卿之刚才噎着一口气,现在噎着的分明一口血。 一开始,他以为黄小婉只是神经大条,单细胞生物,如今他算明白了……说这丫是单细胞都是抬举她了,这丫分明没细胞! 当然,这样就结束了,自然不符合2B青年的抽风气质。 也不知小婉脑回路是如何长的…… 许久,才听一把弱弱的声线小声嘀咕:“我长这么大,除了……就没见过我老子,听说生活作风有问题,就不是个好鸟……” 她念叨的模模糊糊,温卿之没听仔细,只听了个大概。 温卿之宛如清光的薄唇抿得宛如一条直线。 他的拳,倏的就握紧了。 一连深呼吸好几口气。 温卿之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冷然道:“黄小姐以后只要和妞儿在一起就好了,我觉得我还是离你远点,安全些。” 小婉下楼的脚步不停,严肃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英雄所见略同? 她还好意思英雄所见略同!? 温卿之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厚成这样的。 也的确怒过头了。 适逢,阶梯上有一块香蕉皮,小婉走路压根不看路。 温少分明看见了,刚想出声提醒,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就见年轻男子弧度漂亮的嘴角勾出了一抹孩子气的轻软笑意,漫不经心的别开了眼。 “啊——” 骤的一声尖叫,小婉狼狈摔了下去。 温少心里微微一笑,总算……狠狠出了口恶气。 用脚尖踢踢歪倒在地的黄小婉,他不耐烦的唤了声:“黄小姐。” 没人理他。 ——呵,这装的还真像。 ——才几阶的楼梯,他就不信能把人摔一个半身不遂。 温少这辈子最见不得装柔弱,娇滴滴的小姑娘,当即心里冷笑一下,淡漠道:“黄小姐不怕天气冷,地被凉,就继续在这儿躺着吧。” 语毕,弹一弹袖上灰尘。 扬长而去。 空旷的脚步声,回荡在楼道中,渐行渐远。 第三章 直到很多年以后,这位名叫叶鹏的主治医师回想起自己某日某病房外的“英明”判断,依然会满脸红光,气色光润。 为人医者,“望”、“闻”、“问”、“切”……仅凭借着遥遥一“望”,就能敏锐精准的发现“奸情”和“病情”,这是何等境界。 事实上,他现在坐在特护病房里,自鸣得意。 “我和你们说,当时医院暖气这么足的情况下,病人躺在地上,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发现她身体不适的吗?” “叶老师怎么发现的呢?” 小护士们眨着纯洁的黑眸,嘴上问着,心里却在咆哮:我们是护士,如果刚实习的小护士都能“望闻问切”运用的炉火纯青,那还要医生有毛线用啊。 老医师推推鼻梁上的镜框,严肃发问:“阑尾炎早期症状是什么样的?” 小护士们傻眼:“呃……” “笨!你们当时也在,难道没看见病人脸色苍白,屈着右腿侧躺,肌肉紧张,走路佝偻着腰,这些都是症状!症状啊……” 叶鹏老医师一手托日状,光辉万丈,激情澎湃。 病房里,围坐着几个被“抓壮丁”抓来听老医师光辉事迹的倒霉小护士,一个个满脸吃了苍蝇似的表情。 “咔嚓,咔嚓……” 嚼苹果的声音分外清晰的响起。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吃苹果! 小护士们怒目而视。 一转头,就看见小婉在病床的角落张着乌溜溜的眼睛,小老鼠似的啃着苹果。看见诸护士的目光,小婉一愣,旋即尴尬笑笑。 ——得儿,也是个被老医师摧残的可怜人。 小护士们叹了口气,大度移开了刀片似的目光。 小婉松了一口气。 看着这群小护士,小婉第一次觉得生病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至少当病人,不用像这群实习护士一样:除了要照顾病人,还得竞争“奥斯卡金像奖”! 为什么要竞争“奥斯卡金像奖”? 您瞧瞧! 老医师目光扫来的时候,这群丫头们立马配合老医师的“精彩”演讲,适当露出“哇!好崇拜”、“原来是这样”、“好厉害啊”诸如此类的丰富面部表情。 然而,在老医师一转脸的时候,她们的嘴角迅速耷拉下来……那速度,简直可以媲美国粹“变脸”。 “要我说,小婉啊,你都阑尾炎了,自己身体不舒服,怎么都不说一声?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了,痛成那样,你居然还没事人一样。你的神经到底是怎么长的?那时候……肚子难道没知觉吗?” “嗖——” 似乎有一箭精准的射过来,小婉膝盖无辜中枪。 “卡擦。” 她咬苹果的动作一顿。 红彤彤的苹果,露出雪白的切面,细腻如沙。 多好吃的苹果啊。 可小婉现在完全没有吃的想法了。 一大块苹果,含在嘴巴里面,吐不出来,吞不下去,瞬时间憋的小婉的脸蛋一片通红。 偏偏,老医师还在殷勤切切的看着自己。 某人脸上扯出一个比哭好看不到哪里的笑容,含着大块的苹果,小脸憋的通红,含糊不清道:“我不知道啊……呃,我以为中午吃饺子吃多了,大约是吃坏肚子,忍一忍,挨一下,也就过去了……不知道有那么严重……” 呜呼,叶医师,您和小护士们谈话就好了,不要想到我啊! “咕咚。” 苹果屑终于吞了下去,某人慌忙捶捶噎住的胸口,小手小心翼翼捧着吃了一半的苹果,只觉劫后重生,天清地明,生活重新变得美好光明起来。 “噗。” 一声轻笑,忽然响起。 小婉揉揉耳朵,总觉得这笑声怎么那么像温卿之的声音? 可是温卿之笑的时候,不是应该轻蔑加不屑的意味更多一点,怎么可能会这样心平气和,竟然还带着淡淡促狭的意味? 唔,错觉吧。 一定是错觉了。 小婉抓着吃了一半的苹果,还在犹豫从哪里下口的时候,只听老医生语重心长道:“吃坏肚子的疼法,和阑尾炎的疼法怎么能混淆一谈。姑娘啊,你这是拿自个儿当奥特曼小超人?多瓷实的身子骨,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骤然,一股暖流从心间涌起。 小婉放下手中的苹果,瞬间收敛了方才的漫不经心,年轻姑娘明亮而安静的黑眸认真的看着老医生,诚心诚意的感谢着:“这次真要感谢叶医师!” ——正是因为老医生路过发现昏迷在楼道的自己,及时做了应急措施,才让自己化险为夷。 纵老人家年岁大了,话就多了,却真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医生。 听见小婉的感激之言,老医生和蔼的笑笑。 然而,叶老医生人好的没话说,偏偏最喜欢八卦。 这还没歇下嘴多久,老医师的八卦精神再次高高挂起,几步走到小婉这边,义愤填膺道:“你当时都昏倒在楼梯口了,你老公呢?怎么就走了?你们当时不是一起离开的吗?为什么你都昏倒了,他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不会……真的和那些人说的那样……在外面有了三……” “轰隆。” 一道天雷毫无预兆狠狠霹上小婉的脑门。 老姑娘表情一下就囧了。 这……这个…… 刚才讨论的重点,不是“感激言谢”吗? 怎么就忽然换了话题? 而且……她好像很多次的解释过温卿之不是自己的老公。自己的病例本上,那么显著的“单身”字样,怎么就被老医师给选择性无视了呢? 即便是心中电闪雷鸣,分外悲愤。不过,这几回相处下来,小婉还是明白一个真理,那就是:和老医生,是争不得的。你越争,他越来劲儿。 小婉只好顺着他的话,含含糊糊的应着:“呃,这个……我……” “叶医生,十九号铺病人吃安眠药自杀,现在血压六十,心跳七十……”忽的,一个清冷略显淡漠的声音传入诸人耳中。 “什么?”老医师一听,当即起身,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匆匆忙忙带着一票小护士风风火火的走了。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病房内,瞬间空了一大半的人。 只留下两个在换药的小护士互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十九号铺的病人才刚脱离危险期,眼见着好转啊,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未婚先孕啊。听说她心脏本来就不好,不适合生育的。难产也就罢了,宝宝刚出生,就被她男朋友甩了……” “真可怜!” 说到这儿,也不知道小护士想到些什么,忽然住嘴了。 紧接着,小姑娘飞快的掠了一眼,看见小婉没什么反应,这才悄悄吁了一口气,把话题生硬的扯到别的方面。 她们自以为小动作天衣无缝,却瞒不过小婉的眼睛。 得了。 在叶老医生的喋喋不休下,这些小护士都知道自己的“老公”温卿之把自己一个人丢楼道口,扬长而去的事了。 这不,聊点八卦还要避她的嫌。 在小护士眼里,小婉的遭遇,运气再背点儿,可不就是十九号铺病人的另类写照。 然而,分明应该忿然,小婉此时却没有丁点儿这样的情绪。 她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一分的弧度,闪动的乌眸宛如浸在水银中的黑曜石,明亮如雪,却是在自嘲。 她只是在想:生老病死,这些看来遥远的事情,现实而真切的发生在医院,发生在每一个医师、甚至是自己的身边。 这世上,最无常的,往往便是生死。 否则,先贤也不会得出“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样的结论。 在小婉看来,那个十九号病床的女孩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真的很不值得。生命是父母所赐,为何要因为别人,而轻贱自己呢?人活着,不是应该珍惜自己,珍惜身边的人,珍惜活着的每分每寸光阴。 “请问,我可以四处活动一下吗?” 她转头,忽然对身边的小护士问道。 那小姑娘愣了下,旋即点头,“你现在已经在调理期,可以做适量的运动。” “谢谢。” 小婉朝她笑笑,径自穿戴好衣物,转身,关门,离去。 离去的瞬间,似乎依稀还听见小护士们在病房中模糊的议论,依稀传入耳中。 “黄小姐的先生好像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黄小姐人挺好的,怎么就摊上这么位先生?自己的太太阑尾炎挨了几刀,一次医院都没来过……” 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淡蓝色的帘栊外,寒风萧瑟。 此时,小婉额头禁不住划下三条黑线,有一种深切无力的感觉。 上帝啊,她真的和温卿之没有任何关系啊……为什么这些人就听之耳旁风呢? 老姑娘背影萧条,无限悲愤的走着…… 可没走两步,身前却被一个挺拔的身影挡住了。 她愣了下,让了几步,可对方似乎也在让,竟刚好挡在了她的身前。 老姑娘觉着不对啊,一抬头,顺着对方笔挺的西装往上看,恰恰好看见一张清美宛如山水的容颜,冷秀精致仿佛刀琢,竟不带丁点儿烟火气息。 “温卿之?” 她惊愕张大眼睛,旋即一声惊呼,“你怎么在这儿?” “咳。” 对方轻咳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终是岔开话儿,问:“阑尾炎开刀还顺利吗?” “嗯。挺好的,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吃苹果被噎着,就到了。” 温卿之不知想到什么,乌亮清润的眸子里含着清淡如水的笑意,在窗外笼下的几许天光下,清美的不可思议。 小婉素来是颜控,瞬间有一种被秒杀的感觉。 这丫,生来就是祸水模样啊。 可脑子进浆糊还没两秒中,她迅速反应过来:“你早就来了,怎么不出声和叶医生解释解释,任由他误会我俩的关系?” “哦,来这的时候,早听说过叶医生认准的事情,任谁说都不听。既然他认定我负心,我何必出来找骂。” “可后来叶医生不是出去了吗?” “呵。” 忽的,温卿之一声轻笑,嘴角微微一勾,淡淡笑道:“你没觉得刚才喊19号病床出状况的那个声音很耳熟吗?” 小婉低头,总觉得刚才那个声音淡漠中透着清冷。 如果是一般小护士,不可能那么气定神闲……也只有叶医生这样心心念念为病人的才没有察觉出分毫的违和感,立马风风火火赶过去了。 她原本没深究,可如今仔细一想,再抬头时,脸上已一片无奈。 “刚才喊19号床位出状况的那个人,是你?” “我随便诌了个事儿,本来只想引叶医生出去,没想到19号病床的病人身世那么坎坷。引起换药的护士们这么多感慨。” 说起这遭,温少耸了耸肩,明显也有些头疼。 “所以你也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不进来惹护士们的冷眼了。” “是啊。” 温少轻轻笑了笑,明亮的眼底透着狡黠。 小婉对他彻底无语了。 “看见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说实话,小婉丁点儿不想和他扯上半点干系,温少说遇见自己没好事,可自己何尝不是。 相亲遭遇地一百零八次失败已经够惨痛的了,老天似乎觉得这还不够给她倒霉的人生加一道亮色,居然让她遇见了洛安安。 好吧,那些都没有伤筋动骨。 精神上的折磨,在小婉粗大的反射弧与神经之下,都可以忽略不计。 可这接下来的阑尾炎开刀可就不舒服了。 老姑娘觉得自己遇见温卿之,那就是扫帚星惨烈的撞向地球,拉开了自己悲剧的人生序幕。 是以,现在看着温卿之,恨不得哪儿远跑哪儿。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记得任何手术过后,都不适宜剧烈运动吧。” 小婉在前面逃命似的加快步伐,温少优哉游哉的走着,居然还在后面好整以暇的评论着。 “擦”的一下。 小婉一口银牙彻底咬碎。 她想了一会儿,停下脚步,回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温卿之,道:“温大少特意来找我,恐怕不是探病这么简单吧。” “上次我们相亲……” “那不叫相亲,那只是随便喝了一杯咖啡。” 小婉郑重的打断他的话,打死也不承认两人错误的事件,错误的地点,发生了一场错误的相聚。 温卿之见她抿着粉唇,如此认真严肃的表情,只觉这姑娘认真起来倒还真是可爱。 他轻笑一下,旋即,也不知想起什么,迅速收敛了笑意,淡淡道:“介绍人王蓝是你的好友吧?” “怎样?” 忽听见王蓝的名字,小婉的耳朵竖了起来,张着乌溜溜的眸子,疑惑又戒备的瞅着他。 温卿之又乐了。 然而,一想到姑姑给自己施的那些压力,所有的平和在瞬间纷纷烟消云散。 他淡淡道:“没注意到你在生病,害的你住院,是我不对,在这里,和你说声不是了。” 小婉没接话,一时没弄清他到底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果然,这厮就不是能吐象牙的主儿。 紧接着,就听温卿之淡淡说道:“既是无意,也请黄小姐高抬贵手,不要再让王蓝先生再在我姑姑面前嚼舌根了。” “王蓝?嚼舌根?” 听这儿,小婉有点儿懵,一时云里雾里。 温卿之笑了笑,继续道:“黄小姐就算喜欢我,觉得不甘心,也请停了你的执念。我说过,我与黄小姐从前不可能,现在不可能,将来也不可能在一起。所以,不管你在王蓝先生面前如何编排安安的不是,接着王蓝先生的嘴说给我姑姑听,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他轻言细语,微笑从容。 小婉额上一条条黑线划下,只觉一盆盆狗血从天而降。 我了个去。 我喜欢温卿之? 还故意编排洛安安的不是,找王蓝传话给温卿之的姑姑? 你高富帅,天时地利人和,全天下的姑娘都喜欢你! 可你会不会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这一瞬间,小婉被气乐了。 她一句话都懒得解释,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一曲《义勇军进行曲》高昂的响了起来。大部分人的手机铃声都是设置为一些抒情唯美的轻音乐,这么坑爹的使用义勇军进行曲作为手机铃声,一下子引得诸人纷纷侧目。 小婉气的连手机都懒得看,直接按了个拒听。 可这铃声,就没停过。 就听着一遍遍的《义勇军进行曲》跟得了羊癫疯一样,来回反复不停的“向前进”,小婉无奈了,她拿起来刚准备看看谁这么催命似的来电话。然而,发飙临界点的态度骤然因来电显示上的一个名字,惊的面色一变,头皮都炸了起来。 老姑娘连忙快走几步,避开人群,寻了个安静的地儿,深呼几口气,终于拧着眉头,按下了接听键。 果不其然,接听键刚刚按下,手机那边就传来个略显阴沉的女嗓。 “黄小姐是吗?” 小婉战战兢兢,答道:“是我。” “干什么不接电话?” “我……我刚才按错了。”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是保命的策略,如果说不出原因,小婉几乎可以肯定对面会传来疯狂的咆哮。 好在,对方似乎信了这个说辞。 对面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阴沉道:“知道我是谁吧?” “刘总监。”来电显示上那么惊悚的“霸王龙”三个字,小婉还不至于分辨不出。 对方顿了下,似乎对这个回答尚是满意。 她悠悠道:“有些事情,想和黄小姐说一下。” “您说……” “黄小婉你几天没来上班了?” “两天。” “居然两天了!你当公司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矿工就矿工?公司发工资给你是让你为公司创造价值的,你呢?你居然矿工两天……” 手机那头的女嗓,越来越尖锐,小婉的头皮一阵接一阵的炸。 她弱弱的趁着刘总监歇口儿气的工夫,连忙插了一句,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请假了,我的假是陈总批的……” 对方骂的正起劲,骤闻此语,似乎愣了一下。 陈总批的假? 自己代陈总来骂人,这不就有点越俎代庖。 说起来,刘总监是个神人。 她是公司的元老级人物,缺为人极其苛刻刻薄。她自己纵是过错惊天,都可以得过且过,却看不得人家犯丁点儿错,最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 在公司,她人缘极差,人称“霸王龙”。 平素,也只有新人被她威慑住。 前阵子,她去澳洲开会,公司里消之不散的低靡气压终于散去稍许,没了她鸡蛋挑骨头的管制,诸人平平安安的过了几天。 然而,这样的平静永远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这不,她一回来,找茬儿呈现出来的性质,那就是报复性的反弹,变本加厉! 虽然得知假期是陈总批的,不过,刘总监只愣了那么百分之零点零一秒,立刻厉声训斥:“到年尾了公司所有人都忙的焦头烂额你还有闲工夫请假?早不请假晚不请假,偏偏在这个时候请假?陈总好说话,不代表你们可以玩忽职守。看着我去澳洲开会,你们办公室没人管了就可以无法无天了还是怎么了……” 人家说,年长则慈。 可手机那厢的女嗓除了在声音上,听的出“岁将暮”,气势却分毫不落丁点儿下风。 一顿“噼里啪啦”的数落,小婉整个人都蔫了。 “我……” 她想解释自己是阑尾炎开刀,遵医嘱,一个礼拜的住院是没办法的事儿,可才解释到一半,对面的声音立马尖锐起来。 “阑尾炎手术?这才大个手术?你居然要请三天的假!人家割个胆结石的手术休息一天照常工作,全子宫割除的手术也不过休息了三天,就立马开始动工……你不就是割个阑尾,至于休息七天吗?” “这……” 好吧,职场生存法则,小病顶着工作,大病休息三天照常工作,老板向来有把员工当牛马的习惯——给员工吃的是草,榨干所有能榨干的剩余价值。 小婉在职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现状,除了打碎牙齿和血往肚里吞,似乎没有丁点儿其他的办法。 就在她唯唯诺诺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温卿之竟然走了过来,不由分说从她手中取出手机,直接说道:“你好。” 对面似乎愣了下,不知这忽如其来的男声到底是何方圣神。 不过,霸王龙到底是霸王龙,很快就反应过来,趾高气昂道:“你是谁?让黄小姐接电话,我有事要和她说。” “我是她的朋友,请给我二分钟的时间好吗?” “什么事?” “首先,我想问一下,贵司的假期种类是否包括病假。” “是。” “那么黄小姐是否还有工作上的事情并未交代清楚,留下了非她不能解决的棘手工作造成了同事的麻烦?” “也不是……” “既然她已经请了病假,并且未给公司造成不可弥补的麻烦,请问她是否可以安心休完这三天病假,再去工作?” “是这样的……” “那么我带她谢谢领导的关怀,在休假之际,还送来如此温馨的祝福。” “不客气,没关系,让她好好休息吧。” 在温卿之一连串的问题下,对面也知理亏,分明想反驳,却在温卿之有条不紊的询问下说不出任何不同的见地。 到最后,莫名其妙说了最后一句话,灰溜溜的挂了电话。 手机按的是免提键。 所以,从头到尾,对面的反应小婉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惊的瞠目结舌,第一次知道温卿之居然有这样的口才。 眼前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笑容温和。 小婉只觉似有光环在他身后,一瞬间竟近乎耀眼。 当温卿之把手机还到小婉手里的时候,小婉依然有点摸不着北的感觉。 当温卿之再次提出请小婉和王蓝转达一下,不要再在姑姑面前编排洛安安任何不是的时候,小婉虽然觉得羞恼,总认为这事什么地方透着违和感,却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拨通了王蓝的电话。 很快电话就接通了,小婉把事情和王蓝一说,手机那边立刻传来不可置信的惊呼:“黄小婉你丫脑子进什么水了?我编排洛安安的不是?你和我认识多少年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什么为人啊?我闲的蛋疼去嚼舌根,你还真看得起我!” “那这个……”小婉犹豫的看了一眼温卿之,后者如墨似刀的眉毛轻轻拧住了,似陷入了沉思。 “这个那个个头,少墨迹了,我这边忙死了,回头再给你电话。”王蓝不耐烦的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那头“嘟嘟嘟”的声音,小婉觉得挺对不起温卿之的。 说实话,她自然是相信王蓝的为人。 可温卿之会相信吗? 老姑娘捏着电话,脑瓜里的小心思一点点沸腾,分外犹豫的空儿,但听温卿之静静说道:“好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谢谢了。” “知?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婉又是一愣。 她还没想明白,温卿之怎么想明白的? 就在她心底的小疑惑一个接一个的时候,温卿之已淡漠转身,潇洒离去。 得儿。 人家都不在意了,自己何必多追究。 阑尾炎开刀住院原本至少要住满三天的,可两天不到,小婉立马灰溜溜的收拾包裹赶紧溜号闪人。 不怪她郁闷啊,这两日,叶医师得空儿就来转悠转悠,唾沫星子飞喷,再待下去,她怕祖宗十八代都被这可爱又唠叨的老医师扒拉出来八卦了! 经过转车、倒车、打车……各种折腾,下午三点,老姑娘黄小婉热泪盈眶的站在自家楼下,瞅着自个儿住的房子,忽然有一种“苦尽甘来”的复杂滋味—— 原以为吃吃饺子、签签合同、玩玩兼差、赚赚外快,人生何等快意…… 谁知道这一去,就是四十八小时啊! 老姑娘苦大仇深唬着脸,“呼哧呼哧”爬着楼,心中恶狠狠的想:温卿之这丫,绝对是命中带煞!赚他点银子,不是遇见洛安安,就被他害的阑尾炎开刀,还没见到票子的影子,老命已经拼了半条! 回家了,还是回家好。 老姑娘幸福的掏出钥匙,开门……然而此时,她怎么也想不到门打开,一个玻璃杯子迎头砸了过来。 紧接着,一群咋呼的声音同时响起。 “唉唉!躲!” “快闪开点啊!” “砰!” 一声闷响。 杯子在在脑门,骨碌碌的掉到地上,一下碎成了玻璃渣子。 老姑娘捏着钥匙,傻愣愣的站在门外,电光石火的空儿,脑海中掠过无数的想法。 ——一人付租一人住,这应该是传说中的单身公寓。 ——房东苏小姐不是在筹备婚礼已经出国了?除了我,应该没人有钥匙。 ——没人有钥匙,那……那不就是…… 入室偷盗!? 最后一个想法飞快闪过以后,小婉忽然激动了。 “我擦勒!?这年头的小偷已经到了这么嚣张的地步吗?都已经入室抢劫了,居然还要攻击业主!” 老姑娘紧张的拳头一下攥紧了,正犹豫着是“逃跑呼救”还是“赤手搏小偷”,就听着房子里面传来个粗犷的嗓音:“哎,捂着脑门,快捂住啊!” 小偷的黑话咋这么复杂? “捂住?”网上只说过门口划上记号,是小偷踩点的暗号。 这个“捂住”,莫非是暗语?指的是还有同伙? 小婉满脸骇然,忽然意识到双拳难敌四手,如果对方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入室偷窃抢劫,此时不逃更待何时!逃跑的步子还没迈出两步,她的胳膊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 不知是谁,急迫喊道:“快,用这个,捂着脑门。” 小婉冷不丁被人抓住了,脸色一白,热泪满眼,下意识大吼一声:“好汉饶命!” 那人虎躯一震,似乎被震住了。 小婉吓得双手抱住脑门,泪流满面:“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值钱的东西没两样,好汉您看的上眼,全搬了便是,我分外合作,绝不说半句二话……” 抱着脑门的时候,手掌湿漉漉的。 楼上的厕所下水管道漏水也就罢了,怎么门口也漏啊? 小婉一边哭诉一边吐槽,反手往裤腿一抹,还准备继续来几句“感人肺腑”的求饶台词,不知是谁,缓步而来,不由分说把她脑袋掰过来—— 上药,包扎。 纱布围一圈,围的个严严实实。 那人身上有好闻的风信子香味。 郁而不腻,气息如歌如画。 一个明亮好听的年轻嗓音冷嘲热讽道:“你的皮是从哪儿偷来的?被杯子砸出血了不痛吗?还在这里唧唧歪歪。真不知道你怎么活这么大的!哪来的小偷?谁家小偷这么大能耐,弄这么大动静也没物业来管?” 小婉惊骇抬眼,一张雪白精致的脸蛋就在眼前。 依然是眉眼清澈,宛如炭笔画眉、绯色樱花,点缀在极致的细雪白瓷上,说不出的清美动人。 可不就是房东家的倒霉弟弟——陶苏! “吱——嗡!” 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电钻声再次响起。 不管什么时候,这种声音冷不丁炸开,都会让人血压飙升,心跳加快,气血贲张,情绪暴躁。 小婉浑身一抖,面色煞白,还不等说些什么,楼上买菜回来的阿姨刚好路过。 “夭寿哦!天天装修,再装修也一堆破烂!”这阿姨明显不是吃素的主儿,拧着一袋的小菜,声音飙得比电钻声还高亢三分。语句中的脏字不重样的骂,气势磅礴,竟是比72家房客中的包租婆更加生猛可怕。 搁第二个人,怕是都要灰溜溜的小意关门,退避三舍。 偏偏,被骂的是小陶公子。 二话不说,小陶公子一扬眉,将小婉把大厅一扯,大门顺手一摔—— “砰”的一声巨响。 楼上的阿姨没准备,冷不丁又吓了好大一跳,气得浑身发抖,口里越发粪土与祖宗齐飞,人生共猪狗同寿。 小婉第一次遇见“混混发横”、“泼妇骂架”,目瞪口呆。 她愣着,人家小陶公子可不傻。 陶公子一听见门外的骂声,漂亮的脸蛋立刻露出可爱的笑容,两枚邪恶的小虎牙雪白雪白。 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又把门打开了。 门外的大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小陶公子露出了一个分外柔软的好看笑容,“阿姨,我也知道和您讲素质,太难为您了。所以这些年,我越来越喜欢狗。狗永远是狗,人有时候真不是人。” “你!你……”一句话,噎的那大婶血压嗖嗖往上飙,差点没厥过去。 门“碰”的一声,又摔上了。 “你陶爷每月交那么多物业管理费,这门又不是不隔音,还唧唧歪歪说陶爷是非。陶爷回来三天不到,才买的兰博基尼被你家倒霉孙子划成什么德行了?和你说几句,竟好意思吐槽陶爷犯不着这么大个人和几岁孩子一般见识。还几岁孩子!十一岁的人了,比陶爷小不了几岁!再和你理论几句,你嘴里就开始不干净了。见过泼妇,这样的泼妇陶爷还是第一次见……” 门外隐约传来大婶哭天喊地的骂街声,小陶公子也愤愤着。 大门的隔音效果太好,一切听得隐隐约约,“泼妇”骂街的杀伤力近乎于零—— “混混”与“泼妇”的较量,在门的助阵中,“混混”大获全胜! 比了一个“V”的手势,小陶公子十万分的解气。他吊儿郎当的寻了椅子,望椅子上一坐,继续嚷嚷着招呼起来:“都别愣着,继续干活啊。” 小婉愣愣看着他,发傻。 小婉:“这里为什么会有施工队?” 小陶公子一眼白去,理所当然:“装修啊。” 小婉一听,急了,“房子难道不租给我了?”她忽然意识到:房子现在的管理权不在苏小姐那儿,这个“混混”全权代理说一不二。连“泼妇”在“混混”这儿都没半点儿胜算,自己又算毛线啊? 不祥的预感倏的冒了上来。 小婉的危机意识在冒泡。 陶苏脸上又露出了柔软好看的笑容,大气道:“姐姐别急,虽然你没道义欠我3个月的房租,可是陶爷我是讲信义的。” “是是,陶爷您讲信义。”别管他说什么了,马屁先拍上。如果她身后有条尾巴,小婉毫不怀疑那尾巴是否在拼命摇动。 陶苏顿了顿,气定神闲道:“陶爷虽然信义,姐姐您的信义怎么样……陶爷我不知道。” 刷的一下,额角划下三条黑线,小婉讨好的笑脸一下子僵在脸上,“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老娘我这么好的信用! 气恼之下,老姑娘只差没当场掳袖子,跑上去理论了。 她忽然觉得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可恨! 然而,再可恨,人家也是房东。 一口老血翻涌到喉咙,被狠狠压了下去,这倒霉老姑娘哭丧着脸,气若游丝:“那陶爷您觉得这事儿……” “我搬过来。” 陶苏眉毛一扬,笑的温软可爱,话音斩钉截铁。 “纳尼?”小婉一愣,旋即额角隐隐抽筋:“你?你搬过来?” 这孩子的脑子到底是抽了还是抽了还是抽了?他搬过来?又不是没住的地方!搬过来盯梢守那么几千元的房租,他到底有多闲啊? 小婉眼睛都直了。 小陶公子分毫不觉得这项举措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严肃点头:“对啊,你住客房,主卧归我。随便装修装修,你回来的刚好,差不多快装修完了。下午家电家具会陆续送过来……哎,这么冷的天,我姐不安空调,姐姐你居然也不安……不会冷吗?” 他嘀嘀咕咕了一阵。 小婉心里各种抓心挠肺不淡定。 如果眼神能飞刀,陶苏身上绝对多了无数把雪亮亮的刀子。 让个大男人住家到底不合适! 小婉思虑再三,终于忍不住冒出一句“孤男寡女的住一起,万一,万一……”,她万一了半天,终于快速说道:“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 “啪!” 一声敲拳的声音,小婉吓了一跳。 但见小陶公子赫然惊醒,仿佛忽然被提醒了一件多么重大的事情,大男孩眼前倏的一亮,大声说道:“工匠,给主卧再加三把锁!” “主卧?我住客房啊!” 客房不加锁,加什么主卧啊?小婉迷糊了。 小陶公子眼眸儿晶亮,精神奕奕,“有道理啊!陶爷我如花似玉的美貌,万一姐姐对我起了色心,三把锁都不够啊……”想了想,他继续道:“对,加五把!” “噗!” 小婉正喝着的水,一口全部喷在了跑茶几来拿钉子的工匠身上。 “陶!苏!”小婉抓狂。 陶苏茫然看着抓狂的老姑娘,迷惑了半天,终于似想起什么一样,犹犹豫豫道:“姐姐莫不是以为,我对你有什么企图?”说到这儿,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捶墙,笑的小婉脸蛋刷的红到了耳根。 在小婉悲愤的目光中,小陶公子小心翼翼摸出了一个银锁链,一个精巧的心形白金坠子“啪”的一下被打开。里面,是一张精巧的照片,长发及腰的小提琴少女容貌精致,气质清冷,是个极品的美人。 “这是我正在追的女孩,T大09届音乐系的,叫尚轻筱。”顿了顿,这熊孩子语重心长道:“姐姐一把年龄了,就别看什么偶像剧了。听青春偶像剧瞎说什么男人吃惯了山珍海味就要挑清粥小菜……屁!陶爷眼光不赖,对清粥小菜没兴趣,对嫩草老牛什么的,更没丁点儿兴趣……” 在陶爷的喋喋不休中,小婉的脸漆黑漆黑的。 本以为医院里折腾来去,那就是痛苦的深渊,杯具的开篇。 然而直到现在,小婉才发现对比医院,家里这尊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怕角色。正所谓出了龙潭,又入虎穴,她的耳朵遭受到非人的折磨与虐待。 在陶爷唠唠叨叨的自我肯定、自我赞美、飘飘然不知所以然、天崩地裂老子最大的无耻情怀影响下,小婉恨不得拿根面条吊死自己,以结束这惨绝人寰的噪音污染。 也许是小婉的祈祷终于被老天听见了。 大约在下午三点左右,伟大的万能的以及……未老先唠叨的陶爷接了个电话。 紧接着,他利落的交代了些装修施工的小细节,结束了对小婉的洗脑演讲,心情舒坦的出了门。 随着他离开,一股清新透亮的自然风吹拂进屋。 老姑娘往床上重重一躺,忽然有一种再世为人的幸福。 昏昏欲睡的神思,终撑不住。 眼皮一合,歇歇吧。 这一睡,昏天暗地轰轰烈烈,不知睡了多久。 但在眠者的梦中,时间被无限拉长,也许是一瞬,又或许有一世纪那么遥远。 黄小婉是被手机铃声闹醒的。 接通电话后,那边短暂的沉默。 小婉以为打错电话,“喂”了几声,没得到回应,刚准备掐了电话继续睡。 电话那头,传来个清淡的声音—— “你好,黄小婉。” 电话那头的声音分明陌生,却又隐约几分熟悉的冰润清淡,似极致的寒冷中,一瓢清水从雪堆中淌过,被凝成亮晶晶的冰珠子。 很是冷淡硬气,一下子将小婉的瞌睡全部冲散的干干净净。 这个声音,她听过一遍,绝对不忘。 哪怕毕业近五年了,听到这个声音,她也能准确无误的喊出声音主人的名字——柳邵。在黄小婉认识以及不认识的人群中,柳邵的声音一直格外特点。以至于从没人能够认错他的声音,正所谓过耳不忘,也就这么一回事了。 其实,柳邵此人,不仅声音特点,他的家世、性格、容貌、气度,一直都非比寻常。 有一种差别叫天壤之别,有一种距离云泥之分。 上大学那会儿,T大从上到下,谁不知道法律系的高材生柳邵,不是学生会风云人物,与团委也不搭任何的边,似乎任何能够让人在学校中脱颖而出展现才华的活动,你压根看不见他的身影。 然而,这并不妨碍T大学生们知道并敬畏柳邵的存在。 石微的那群狐朋狗友削尖了脑袋,也想制造些契机,与柳邵搭上些关系。 可惜,柳邵从来没给过他们机会。 这就像是一个浑身冰润闪闪散发出夺目光华的冰钻,以冷酷强硬的气度傲然于此,拒绝着任何人善意恶意甚至是无意的亲近。 以他的身份与地位,压根无视了周遭小人物们的靠近与谄心。 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好。 这是柳邵在T大的生活方式…… 小婉纵是对权势懵懂无知,也可以从周围人的态度中轻易分辨出柳邵身份有多么的尊贵。她从不认为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有一天会自降身价与自己说上一两句话。然而大环境的影响下,若是说她对柳邵一无所知那也太扯淡了。 是以,今儿个,她接到了这个未知的电话,听到了那个看似熟悉却无比陌生的声音,想到了声音的主人叫什么名字,却依然有些震惊到麻木的感觉。 这感觉,不亚于被五百万砸中了脑袋。 多少人削尖脑袋都没机会和柳邵说上几句话,而今……传奇的主人居然在给自己打电话。 “我……我……” 到底被传说冲昏了脑袋,分明对方和自己没什么干系,也把小婉激动的血脉贲张,满脸通红的结巴了半天。 对方沉默了一下。 这样的沉默,分不出是对黄小婉莫名其妙的结巴有几分轻蔑,还是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的漠然与淡薄。 柳邵沉稳道:“想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再则我们双方都很忙。所以闲话不提,我想问一下上个礼拜六,你在元贞医院的什么地方捡到黑色皮夹?还记不记得那个失主的样子?” 问话开门见山。 于两人而言,萍水相逢的校园生涯,压根谈不上有旧可以叙。 以柳邵的性格,更不可能与黄小婉这样的小人物解释太多。 于是,谈话就在这样突兀的情况下如利刃一样剖开乱麻似的迷雾,直切重点。 而这样的重点,对小婉而言,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约花了半分钟的时间,她才模糊理清柳邵的问题。 如果这里接电话的是T大任何一个人,恐怕在柳邵闪闪夺目的光环下,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无不详,原原本本的把事情经过说给他听。 然而,这是黄小婉。 早就说过老姑娘的神经和一般人不大相似。 这丫头拧。 这样的拧表现在很多地方。 你柳邵的确浑身光环加持,比圣斗士星矢小宇宙爆发还光灿夺目,可我黄小婉不吃你这一套。 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我又没哭着求着你给我打电话。 找人问问题,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 你一打通电话,就用这么高人一等淡漠傲然的态度和我说话,我现在心里很不舒坦。 我不舒坦,自然也不会让你舒坦的知道答案。 是以,在柳邵看似平顺有礼,实则居高临下的“审问”中,咱们的拧主儿想也不想,咔嚓一声,挂了电话。 电话那厢,霎时间进入了骇人的安静中。 许久,才听一清雅好听的嗓音淡然道:“胆子够肥,连你柳大公子的电话都敢挂。” 事情追溯到上个礼拜的元贞医院。 柳家出了大事!虽然柳邵生性冷僻不喜与人交往,却不代表柳家都是这类生冷勿近的主儿。柳邵的姐姐是个热情大方的主儿,结交甚广,且颇是热心。按说,柳家姐姐来医院探视生病的故人,并不应该带着猴精似的儿子。 可柳家小子就是有办法磨,有办法闹,闹得柳家姐姐无可奈何,不得不带他来医院。故人相见,一人安好一人病,几番感慨几番愁。叙几分旧情,聊一许感怀,叹一番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于是,感性的柳家姐姐这边两眼泪汪汪了,猴精的柳家小子那边大闹元贞,纵三个阿姨都管不住的撒欢四处跑了。 跑着跑着,这金贵雪白的柳家小子就跑不见了。 柳家太子爷在元贞医院丢了,何等大事! 如先前所言,最近犯罪分子很猖獗,可惜谋划很完善,逃跑缺根弦。 总而言之,在柳家的疯狂搜寻下,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太子爷安然寻回了。可惜,拐骗的主儿却被他给逃了。 柳家什么身份,能让你太岁头上动土,已是怒着的。 这怒,是隐怒。 暗涌的风云在尖锐晶莹的冰层之下,看上去清清淡淡和和和气,但你既是敢来动土,甭管这动土三分还是两分,柳家没准备让你神清气爽的离开。 小婉在元贞医院捡到的黑色皮夹,便是作案人的钱包。 不得不说,柳家那位不满五岁的小小太子爷也是个妙人。 你问他那个带你离开的叔叔长的什么模样,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却偏偏能将那个叔叔带他去过的地方如数家珍的报出来。 再细节点,他都能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偏不记得那人相貌。 甚至,他能说出自己撞到的那个阿姨是什么什么样。 他也看见那个叔叔掉的皮夹,是那个阿姨捡到的…… 你再问他人家掉了钱包,为什么不提醒那个叔叔? 小家伙的拧劲儿上来了,小脑袋一扭,张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摆弄着手中的飞机模型——就是不理你。 于是,柳家人在找不到作案人的情况下,方向指向了小婉。 试图通过小婉,给予那个敢于找柳家麻烦的人一个致命的打击。 可柳邵寻人工夫不错,交际水平实在有限。 是以,人生中第一个闭门羹,他吃的……颇有些无语。 紧接着,心头暗暗浮上了一种比较微妙的感觉。 别误会。 这世上没那么许多傻逼加无聊的一见钟情,言情小说里的那些自虐男主角在现实社会中根本不会有。 就算有,也就俩字“傻帽”可以代替。 柳大公子显然不是这种傻帽。 你让我不舒坦,我不整治你,但我记住你了。 像一颗小小的种子。 不经意间就这么埋在了心间。 从容,漠视。 但倘若你犯在了我的手上,不管你是有理还是没理的,今日我柳邵吃的果子,势必会让你好好的咀嚼着吞下比这还精彩十倍百倍的滋味。 第四章 二十啷当奔三的年岁了,对象连个头发丝儿都看不见。 小婉急啊,总结下来,俩字——恨嫁! 有一种精神叫再接再厉,有一种勇气就百折不挠。 于咱们的小婉同志而言,一百零八次的相亲失败并不是结束,没遇上年龄恰好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也不是痛苦的深渊。可怕的是……相亲失败没人爱,于是乎对人生婚姻失去信心,这才是不可饶恕的大事儿。 自从上次折腾出温卿之这等恶劣事件以后,那个介绍人遇着小婉都属于躲着走。 恁多年铁一般的交情,差点因为自己好弟兄就这么毁了终生,这介绍人碍着脸面口里不说什么,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他自己也躁啊。 人家是友情都被“床”破坏。 他和小婉打高中起就熟稔,对方家底清清楚楚,熟悉到铁哥们两枚,绝不会滋生出除亲情友情外的第三种关系。自以为这种蓝颜知己可以发展到老,谁知道天降灾星,友情都被“渣”搅了! 所以,介绍人王蓝在愧疚了N久后,忽的接到小婉的电话后,脸色顿时如打翻了颜料的染坊,红红白白很是讨喜。 王蓝速度很快,待赶到咖啡厅时,小婉才刚坐下不久。 点了咖啡以后,小婉也不多说,两张轻飘飘的白纸就这么静默的被推到王蓝的眼皮底下。 王蓝疑惑接来,才看第一眼,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你还没完?” 他大惊失色,攥在手心的资料倏的捏紧了,薄脆的A4纸“吡剥”作响。 小婉好整以暇的捏着咖啡杯,惬意的品了一口,沧桑远目,无限感慨:“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 “努努努!努个大头鬼的力!” 王蓝整个身子都立了起来,攥成拳头的双手死死抵着桌面,“温卿之那事还没过几天呢。如今就算你敢让我给你当介绍人,我也没胆子做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 这姑娘倒是老神在在,闲适的喝着咖啡,顺手从小皮包里取出备件资料:“虽然上次那个的确渣的厉害,不过感情上失利了,钱财上还是过得去的。”优哉游哉的再抿了一口咖啡,小婉得意道:“那一纸一万二的合同,干上几年,婚房够了,没准还能包个小白脸。正所谓饱暖思淫欲,咱们同学可都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就连你自己,两个月前也都幸福美满度蜜月了。你忍心看着你最铁的哥们至今孤身一人没人疼么?” “我觉得你挺会疼自己的。”王蓝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忍不住吐槽。 小婉不以为然,淡定道:“自己疼自己是一回事,被别人疼是另一回事……喏,我觉着这个不错。就这个,叫王大富的。” 雪白的A4纸别她点的“哗哗”做响。 王蓝瞄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王大富?你不嫌这名字俗气?” “俗怕什么。我黄小婉,他王大富,整一起天造地设一副对联,这么对仗的名字,打着灯笼找不到第二个!” 目光移到照片那栏,王蓝眉头拧的更紧了:“这长相……” 照片上的男人,五官端正,黝黑朴实,偏偏坏在上唇那颗诡异的黑痣上。倘若只是颗黑痣也就罢了,可……上面还长着一撮毛。 登时,一副朴实相貌变得猥琐难言。 显然,小婉一向心狠。 眸光掠过那张照片,只瞳孔乍紧了下,很快恢复过来,从容道:“这叫安全。往后他外面饭局唱K,咱不用夫唱妇随跟着搞侦查,俩字:省心。” “你不会……吃错药了吧!” 不怪王蓝惊骇。 要知道小婉原来选相亲对象,首先看名字,按照她的说法:名字的好坏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家庭背景,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不会起“大毛”“二狗”这样粗烂的名字;而富贵人家,则不会起诸如“富”、“贵”之类没品的名字…… 看上去简简单单一字、两字,推算出的名堂甚至可以著出一部起名宝典。 名字看完,看相貌。 小婉同志自诩不是一个颜控,不会因为一个人长的人模狗样就死生不逾非卿不嫁,也自然不会看着平凡普通的长相就一棒子否决某个人。但是……你说吧,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这凑合看看要用的是一辈子的时间。 若是找个歪眉斜眼的对象,每天早起惊魂三十秒,搁谁受得了啊! 于是乎,在一百零八次相亲中,王蓝给她介绍的都是才貌兼具的主儿……才高貌美者,素来眼高于顶。 小婉在其间经历的波折坎坷,可想而知。 小婉淡淡道:“这人二十八岁,比我大两岁,年龄相当。搞技术的,可想而知花花肠子不会太多。农村户口,有房没车……其实有钱没钱都无所谓,结婚以后,只要有能力钱还不是能慢慢赚到,只要不追求不切实际的奢华享受,日子还是能过……” 她说的风轻云淡,王蓝听的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小婉手中的资料被人从后面轻飘飘的抽走了。紧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以破冰之态生猛插入。 “黄小姐,我打了你十二个电话,为什么不接?”这分明是一句无礼的质疑,却因那清美的音色平添几许艳色,水色淋漓,让人心中一颤。 小婉缓缓转头,平静的目光撞进一双因为愤怒而异常晶粲的眸子里。 看见来人,王蓝的眼睛一下眯了起来。 “温卿之?” 自从上次小婉气势汹汹的告诉他温卿之有一个女友,小婉还没觉着什么,王蓝却有一种强烈上当受骗的屈辱感。就是因为温卿之这次典型的欺骗行为,王蓝觉得自己在好友的面前丢脸丢大发了。 说来,温卿之在他介绍范围内,纯粹是受了他们医院儿科主任王姨的请托。 当时王蓝天天在给小婉物色对象,这事做多了,天天捧着一群单身男人的资料,自然会惹人注意。他们医院从院长到看大门的老大爷,个个都认为他王蓝是天降红娘,专助痴男怨女告别单身,整一月老的人间代言。 那段日子,谁都喜欢乐呵呵的跑过来,朝他套个近乎“小王啊,你看我女儿”怎么怎么样,或者“小王啊,你看我儿子怎么怎么样”。 就这么一来二去,正主儿还单着,无心所插的几条绿柳却细叶柔枝的摇曳起来了。 王姨就是那个时候把侄儿的拜托给王蓝的。 王蓝是个实在人,想法也很简单! 大家都是本家的,自然要格外上心,本以为王姨的侄儿条件一般,可一看资料,纵是王蓝这种“见多识广”的主儿也忍不住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我擦勒,这等极品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王蓝想也不想介绍给了黄小婉。 然而,想法很美妙,结果很悲剧。 有时候肥水太肥,不养庄稼,反而会溺死一大片。 小婉至少在温少这里落到了“利益丰厚”的甜头,王蓝在温少这却是憋着满肚子牢骚火气顺不下。 王蓝的声音一下冷了下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温卿之不答,淡漠疏离的朝王蓝微微点了个头,直接转头看向黄小婉,追问道:“不接我电话,就是为了找下一次的相亲对象?” 小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冷静道:“年纪大了,自然要为自己未来的下半辈子多做打算。” “我倒不知,黄小姐的未来原来是个土拨鼠王子。” 若是平时,温卿之绝对不会这么尖刻无礼。 可看见黄小婉一本正经的夸着“王大富”的名字样貌与家世,不知为什么,温卿之心里竟有点儿不快活。 听见他对王大富的评价,小婉脸上明显掠过一抹不快:“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好像不是你温大少爷。别说他长的像土拨鼠,就算长的像霸王龙,也与你温大少没什么关系。除非……”在温卿之疑惑的目光中,小婉认真道:“温少爱上男人。” 王蓝一口咖啡喷了出来。 温卿之脸色一下绿了。 不愧是校辩论赛一把好手,思维角度果然发散开阔,令人咂舌。 温卿之缓了口气,不知想到些什么,清美的面容上竟露出了一抹笑容,几分快意舒心的笑容。 “黄小姐习惯在周末相亲?” “与卿何干?” “虽然破灭一个老姑娘的相亲谋算十分残忍,不过我不得不提醒黄小姐,在你上个礼拜和我所签订的合同中,你的周末,属于工作时间。除非发生地震、海啸、火山爆发等诸如此类的不可抗力,否则你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矿工。同时,手机,必须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待机。像你今天这样拒接电话,我完全有理由扣除你的工资。” 顿了顿,温卿之仿佛觉得这样并不能从心理到生理完全镇压掉这个让他头疼脑热的顽固分子。 他攥着薄脆的A4白纸,嘴角翘起一抹清丽的笑容,和声续道:“工资的多寡,往往与尽责的程度成正比,付出多少才能得到多少。而工作态度,往往可以看出做人的态度。以黄小姐对工作的疏忽程度,我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你会相亲一百零八次,而次次惨遭滑铁卢之战。想必,你的那些相亲对象应该是看出了你的事事不靠谱,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你吧……” 拳头倏的握紧了。 小婉黑眸静默,薄唇紧抿的甚至略微发白。 坐在温卿之的车里,小婉曾一度怒发冲冠失去理智不顾己危、秉持着“天不行道爷替你行道”的大无畏精神,黑暗的遐想着“车爆胎”、“天降陨石”、“逆行车道”、“撞落悬崖”等无数诸如此类无厘头的可怕事故。 昏昏欲睡的坐了一路,别说事故了,这车开的平稳的连个颠儿都没有。 以温卿之出手阔绰的行事风格来看,小婉以为洛安安这次巴上的金主应该是个富二代类的人物……一如网络充斥的小白总裁文的描写,像什么虐恋情深、买卖爱情、合约情人,都应该和他俩沾点儿边,带点儿故。 然而,当温卿之开着车稳稳当当的驶入军区大院,泊在一溜儿艳绿军车的停车场,小婉狠狠揉了揉发僵的脸蛋,忽然有几分晴天霹雳的无助感。 不怪她怂啊! 别看她平日咋咋呼呼分外强势,可从小到大,一看见当兵的,这姑娘下意识腿就软了。 温卿之拨了车钥匙,一回头,吓了一跳:“你脸怎么白了?” 小婉强撑着精神,摇摇晃晃扶着车把手下了车。 直到站在停车场外,呼吸着军区绿色的空气,她依然有些脚步虚浮。 老姑娘闭上眼,惨白着脸色,深刻反省自己这一个礼拜做过什么违法犯纪的大事,可数来数去,最要命的一宗也就是被同事拖着闯了一回红灯。 “没听说过闯红灯也要来自首的啊……” 她喃喃叨念了一句。 回想到在门口“来客登记”时,那小士兵刀子似的眼神,小婉的脚步就越发的虚浮了。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到闯红灯要受什么样的罚。 就这么,跟着温少稀里糊涂的进了家门。 开门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警卫员,看见温卿之带着个白净讨喜的姑娘回家,眼前倏的一亮。 “卿哥这回想通了?不和老首长对着干了?” “什么乱七八糟,这是给妞儿找的伴儿,你小子满脑子鬼主意想哪儿去了!”没解释太多,温卿之把买回来的水果递到警卫员手上,带着小婉直接往里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温家的老爷子扣着立领的扣子匆匆忙忙的往下走了,“小张啊!” “到!” “跟我去交通局一趟。” “是!” 那个方才还鬼头鬼脑准备打探些消息的警卫员当即利落的出门备车。 小婉还是第一次到军区首长家里。 还以为温卿之撑死了富二代,尼玛摇身一变官二代啊! 不等她感怀泛滥,感慨一番,温老爷子一抬眼看见儿子带着个姑娘回家了。 “这是……” 老爷子面色一肃,锐利的目光掠向温卿之,虽未多言,巨大的压迫却油然而生。 小婉当即有一种大学军训阅兵军演的诡异感觉,背脊倏的挺直了,她连忙答道:“首长好,我叫黄小婉,是温恶少压榨的劳动对象。” “温恶少?” 乍听见这仨字,温家老爷子脸上表情登时精彩起来。 在嘴里咂摸着这三字,肃色退去,老爷子眼底露出狭促的表情:“这号儿不贴切。” 小婉一惊。 紧接着琢磨过来这位首长是温卿之的老爹。 任谁听见外人在自己面前道儿子的长短,是个家长恐怕都不会有好脸色。 不等她咬掉舌头改个口,就听老爷子乐呵呵道:“温卿之撑死了也就一温恶人,哪里当的了温恶少。” 小婉下巴都要吓掉下来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够狠了,没想到老爷子的毒舌能力这才叫个老当益壮,连自己儿子都能吐槽成这样,不愧是军区首长。 “温恶人这次带回家的姑娘不错,军姿站的挺结实的。好好发展,老头儿等着喝你俩喜酒。” 军区首长嘉奖似的拍了拍小婉的肩。 这力道大的,刺的小婉半边肩膀都木了,偏偏脸上还不敢露出分毫。 见她不卑不亢的反应,老爷子心里越发满意了,心道这姑娘瓷实,底子好,不骄不躁的,看着就顺眼。 温卿之如墨如画的乌眉微微一拧。 知道老头儿误会了。 然而,压根不待他多说,却听个妇人的嗓音离着老远,怪声怪气扬了起来:“少摆弄红线乱点鸳鸯,我儿子的婚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咱们老温家今年摆不了喜酒……就算有,那也是卿之和安安的酒……” “洛安安家丧,今年她能摆酒?笑话!” 守孝期间,甭说是摆酒席,就连穿红戴绿,都是没规矩的。 老爷子不愧是老谋深算,一句话堵的干脆利落。 “总之我相中了安安,安安就是要当我杨素的儿媳妇。” “什么安安不安安的,张嘴闭嘴都你一人说。我一天不同意,她洛安安就甭想进温家的门。” “你还有完没完,不是要去交通局,还不走!” 争不过,索性撵人。 扶梯而下的,是个发际斑白的妇人,圆脸,眉目端正得近乎朴实,看上去与邻居家常年为了几毛钱菜价与人争的脸红脖粗的阿姨没什么两样。 可小婉莫名就觉得头皮一炸—— “这是我妈。” 温卿之简单做了个介绍。 “阿姨好!” 小婉慌忙摆起笑脸,脆生生的喊了一声。 哪知,对方压根不吃这一套。 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来来回回从小婉浑身走了一遭,老太太挑起了眉,淡淡点了个头,直接与她擦身而过,竟连句闲话都懒得多说。 礼节上,挑不出问题。 态度上,生猛锐利的一个大招,摆明是:小姑娘呐,你不受待见! 与温母的第一次相见—— 绷紧了一根弦。 小婉刷的站直了,恭恭敬敬目送老太太离去,临见不着人影了,这才小意的吁了一口气,忍不住感慨:幸亏自个儿和温恶人没有进一步接触了解,也绝不会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否则,摊上这么个婆婆,不死也残! 当很多年以后,温卿之回想到今日一幕,那双桃花眼中依然有掩不住的笑意,憋笑憋的雪颊沁润了淡淡的粉,清艳的颇有几分醉人勾魂的味儿。 温卿之打趣道:“我妈就一普通家庭妇女,你见我爸都没失态,怎么一看见我妈,那军姿挺的,就差没在脑门上写上‘我叫不紧张’!” 小婉眼一白,从容回答:“你管我紧张不紧张,今晚,你睡书房!” 一切议论登时化作青烟齑粉。 甭看镇日拽的二五八万的温大恶少,这时也乖乖摇着尾巴变京巴。 当然,那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现如今,小婉还在温恶少残忍的剥削压迫下,革命还在水深火热的深渊中,温恶少的妹妹还等着开朗幽默的地球超人来解救。 不得不说,见过不负责的哥,没见过温卿之这么不负责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太过粗心,还是对小婉太过放心——再怎么说,小婉就算性格跳脱幽默,可毕竟和妞儿不过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这少爷可真是放心。 把人往领家了,朝妹妹房里一送,自个儿该干嘛干嘛去。 妞儿的房间布置很是清爽,淡绿色的基调,收拾的清爽怡人。女孩安安静静坐在窗前,清淡如薄金碎落的光线,散落在她光洁如雪的额头。 小婉打了一个招呼,妞儿静默的看了她一眼,移回目光。 一时间,房间静悄悄,连落针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妞儿啊,在干什么呢?” 小婉打了个招呼,女孩不说话,静默如初。 “唔,晒太阳么?挺好的。女孩子就应该多晒晒太阳。别听什么综艺节目说什么美白三十六计防晒是关键。天天憋着连点儿花花太阳都不见,那憋出来的是苍白,看着跟吸血鬼似的,一点儿也不健康……” 丝毫不觉得被无视有多郁闷。 小婉饶有兴味的唠叨了一会儿养颜法则。 可惜,妞儿就是块石头。 石头丢水里还能溅出点水星,可你就算把妞儿丢水里…… 嗯。会溅水星,也会出人命。 小婉坐了一会儿,待不住了。 这姑娘有一个毛病,什么时候都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一开始,她还能和你聊聊养颜、减肥、健康、美容……这些大多数女孩都会感兴趣的事儿。 可你要知道,就算鹦鹉会说人话了,它也还是只鸟。 同理,小婉就算说再多的美容养颜,再怎么伪装高贵高调……骨子里,也还是蹦蹦跳跳没个安分的小跳蚤。 说久了,她肚里的那点儿存活明显不够用了。 一般,没这文化底蕴还要装模作样大放厥词,我们把她们谈话的内容,用俩字总结概括。那就是——“扯淡”。 不怕你扯淡,就怕没淡可扯。 对于美容养颜,小婉接触不多,自说自话半个小时左右,老底都掏空了。 再扯下去,她骨子里那些懒散无聊、低级趣味、不负责任的无耻腔调,纷纷以隆而重之的姿态,粉墨登场。 人家阳春白雪,她下里巴人。 人家遥望浩瀚星空,她目光三寸短浅。 人家心思开阔将儿女情长抛之脑后,她思来想去…… 念叨半天,竟然是“相亲嫁人,相夫教子”。 其实,小婉今年虽说二十五岁了,比不上洛安安那种从内而外精致到骨子里的夺目之美,但她脸蛋清圆秀气,加上皮肤水当当的,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多了,根本没有“恨嫁不得志”的影子。 是以,当这么一个清秀讨喜的小姑娘苦着张瓷白的小脸,不知从哪儿折腾出一瓶白酒,眼神落寞的握着妞儿的小手,老成的诉苦说“妞儿啊,你小婉姐为什么就嫁不掉”时,很有一种违和的喜感。 小婉同志喝一口小酒,叹一句人生。 温大少花真金白银请她来陪妹妹。 这位“大婶儿”…… 她还真好意思拿人家水嫩娇艳花一般的妹妹当情感倾诉垃圾篓,喋喋不休讲起了自己悲惨的恋爱相亲路。 “你说我上学时,老师家长不允许……” 远目前方,老姑娘思绪回到十年前,郁闷道:“你知道我妈当年和我说的么?” 清咳两声,她拿捏着嗓子,学着黄妈的语调,尖刻道:“小姑娘家家的!才上中学谈什么恋爱啊,再挑也是几把黄花菜,还都是蔫叶儿的!等往后你读了大学,毕了业,步入社会,大把的精英等着你宠幸……” 稀里糊涂打着酒嗝。 老姑娘气吞山海,以磅礴之势,复述出黄妈妈当年的原话。 妞儿眸光一闪,眼底一星笑意,闪过。 小婉醉的很是迷糊,大手一挥,张开状,继续道:“看出没看出没?” “看出什么?” 细细一把声线,绵软如潺潺清流间洒落的几朵小白花,轻柔可人。 然而,小婉整副心神都在自己那“杯具”的学生生涯中,压根没注意到妞儿居然主动开口追问。 小婉忿忿道:“看出我妈下海经商之前就一老师啊!她老人家……还真是老师啊!慈悲为怀,毁人不倦!” 老师“诲人不倦”,是好词啊。 为什么小婉姐的语气中,这意思,好像不是想当然的那个样? 在妞儿略疑惑的目光中,小婉悲戚捶地:“毁人啊,摧毁,破灭!狗屁的大把精英等你宠幸,少做梦了!上学不趁早拐个小正太,等毕业以后,精英都名草有主。你就算削尖了脑袋,也挥不动锄头挖不了墙角……” …… 沉默。 一阵无语的沉默。 妞儿抿着柔唇,蝴蝶般扑簌的睫毛微微眨动。 小婉醉糊涂了,人一醉,话就更扯了:“其实我当小姑娘的时候,特不理解嫩生生的美少年怎么就找了半老徐娘……” 这话说的! 好像她现在是老妇女一样了。 温卿之恰好回来,就听见这么一句。 年轻男子清美如画的墨眉不置可否的挑了挑,为自己偶尔听见的一句话,而禁不住流露出一丝好笑。 可紧接着,他笑不出来了。 就看着这清秀讨喜的姑娘狠狠的一拍桌子,目露凶光,赫然叹道:“现在我自己是个老妇女了,终于理解她们都是咋想的了!” 老……妇女?! 温卿之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记得……她好像比自己小两岁吧。 如果,她黄小婉是老妇女了,那么自己是什么? 第一次听见有未嫁的姑娘这么形容自己,温卿之脸都黑了。 此时,他忽然明白任何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千万别套用在黄小婉的身上。这丫迥异于正常人的大脑构造,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天雷轰顶”。 温卿之阴沉着脸色进了屋。 妞儿眼底的好奇与有趣,纷纷如春末那场纷纷散散的扬花,平静的沉淀在凝眸最深处。 一进来,那股酒气冲的他眉头一下就皱紧了。 “你喝酒?” 小婉捏着酒瓶,疑惑的歪着脑袋看他,那小眼神,灿烂明媚的仿佛画中走出的人。 “干一杯?” 她笑眼粲然的把酒瓶推到温卿之眼前。 温卿之取过酒瓶,看见瓶中泡着的那条碧青色的小蛇,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抬头吼道:“黄小婉,什么酒你都敢喝,你不怕喝死啊!” 这条蛇不大,晶碧盈盈,泡在琥珀色的药酒中,极其幽怨。 当初泡蛇酒,纯粹是没事做。 温卿之从来就没想过会有人喝这瓶酒。 可现在…… 看到空了一大半的瓶子,看着眼前精神倍好的老姑娘,他扶住额角,只觉指下青筋一阵阵跳动与抽痛。 “不就喝你一瓶酒!” 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小婉颇是悲戚,继续道:“我妈早就说过了,我这人一喝酒,胆就大,话就多。你这是军区啊……老娘从小最怕就是当兵的。你二话不说,把我丢军区大院。一想到外面都是当兵的,没准还实枪荷弹的……老娘我腿就软……” “喏。” 温卿之略显粗暴的将温开水递她手上,继续扶住抽痛的额际——他这是抽了什么筋,竟然把这祸害往家里带。这蛇酒从没人喝过,谁知道会喝出什么事。黄小婉的胆子还真是包天的大,有没有毒都敢往嘴里送。 “呃,谢谢。”接过水,小婉安静的道了谢。 一口气喝完。 然后,眨巴一下眼睛,依然觉得口干。 人家口干,直接喝水。 这姑娘口干了,还嫌舌不够燥,竟然打着精神继续啰嗦:“温卿之,你就一祸害。” …… “啪哒!” 脑海中,似有一根弦狠狠绷断。 温卿之蓦然沉默下来。 年轻男子薄润的柔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连着袖底的拳,也忍不住一并握紧了……任谁都能看出,那墨亮的眸底飙着一场暴风雨。 “黄小婉,我没说你是祸害,你倒好意思当面指责起我了!” 是谁把相亲对象说成“死耗子”? 是谁大马路穿着笨重小熊套装迟到又狡辩? 是谁得了阑尾炎居然傻傻分不清楚? 是谁大呼小叫让围观路人指指点点都以为我是负心汉? 又是谁……来自己家一趟,什么事都没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喝掉一瓶蛇酒? 这到底谁才是祸害? “怎么这么重的酒味?” 忽的,门外脚步声“哒哒哒”的传来,温妈妈跑过来,一看趴伏在桌上烂醉如泥的小婉,眼底的嫌弃与厌恶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了:“这是干什么?怎么喝这么多酒?卿之,你这个朋友是怎么回事的……” “妈,您别管。”温卿之道。 “你也是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都往家带。女孩子喝什么酒……安安就从来不会喝酒……” 其实温妈妈自己也喝酒,不过,既然找到小婉的弱点,自然要无限放大,拼命抨击。 眼见,温妈妈还要继续数落下去。 “妈……” 忽然,一直沉默的妞儿抬起头,低低道:“我好奇蛇酒是什么味……小婉姐说……帮我尝尝。” 不爱说话的温家小公主发话了。 一切异议,掐死在摇篮中;所有不满,统统化作齑粉。 温母沉默了一下,很快妥协,挥挥手,摇头道:“都醉成这样了,让小赵扶她去客房先休息吧。” “送什么客房。直接丢门口搁着,吹一阵冷风,酒就醒了。”冷冷掠了小婉一眼,温少牙关森森蹦出这么句,恶毒的说道。 “瞎出主意!” 温妈妈一吓,白了儿子一眼,招呼着警卫员小赵帮忙抬人。 温卿之恨啊。 他是真想把人给丢出去。 可外面真是寒风凛冽。 一想到她可能会感冒、受凉,心中不自觉的一扎,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这感觉……太奇怪了。 小婉醉的很不安生。 在房内翻来覆去,也不知那蛇酒有什么副作用,喝了没见脸色发乌,也没见头疼脑热腹绞痛……那就当没事吧。 温卿之的坊间,暖气开的很足。电脑桌前,放着一盆文竹。枝繁叶茂,青绿喜人。温少带着一副金边眼镜,刘海碎落在光洁的额角,并不遮目光。但见他修长挺秀的身形,坐在电脑前,给人一种文秀清淡的美感。 虽然没有如一般军方家庭,考军校,毕业直接当军官……但温卿之如今在外企公司的职位和能力,完美证明了不靠家境,他一样是人才。 早先,温卿之说过小婉一句话—— “工资的多寡,往往与尽责的程度成正比,付出多少才能得到多少。而工作态度,往往可以看出做人的态度。” 虽然说这话时,他主要的目的是刺激小婉……但事实上他也并没有说错。 便是在周末休息日,将小婉往妞儿那、往客房那里一丢,他继续回房间打开电脑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指尖敲落键盘的声音在房间内空旷响起。 不过是处理一些项目资金的问题,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今儿个,温少却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电脑屏幕莹莹闪现着各种资料数据,一闭眼,一张醉眼惺忪的清秀脸蛋立刻闪入脑海—— 黄小婉的脸色,似乎……红的很不自然。 如是几次。 温卿之终是放心不下,几步出房,接了杯温开水就往客房走去。 轻轻敲了敲客房的门。 里面没音儿。 温卿之心中不祥越发浓烈,心道该不会真喝了蛇酒出了什么事儿吧。 想到这种可能,年轻男子脸色赫然一白,不由分说转动门把。黄木门“咔嚓”一声,悄无声息的滑开了。 客房内,被子被蹂躏成惨兮兮的一团。 原本应该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睡觉的某人,正趴在那厢,摇摇晃晃的扶着个齐人高的泰迪熊,喋喋不休说着些什么。 靠近了,你才看见这妮子醉的眼睛都不睁开,把泰迪熊当妞儿了,还好意思在那儿口齿不清的抱怨着。 “妞儿啊,你来评个理……嗝!你哥说找我来陪你玩,看准的就是你小婉姐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幽默天分……可你瞅瞅,什么叫人如其名表里如一啊,你小婉姐这就是一娇弱柔软的白莲花,哪里就像一金刚女超人了……” 一道天雷,无预警的狠狠劈中了温少的脑门。 你表里如一温柔静默? 你还是娇弱柔软的白莲花? 温卿之窒了窒。 好半天,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的捏着纸杯,将里面的温开水尽数送到嘴里。 一旁帮忙整理屋子的警卫员小赵刚好看见这幕,禁不住奇怪问:“卿哥不是说要给黄小姐喝点水醒酒?怎么就自己喝了?” 温卿之将喝空的水杯递他手里,淡淡道:“白莲花不需要喝水。” 第五章 A城地处南方,空气常年湿润。清早起来,倘若洗个头出门,很快你会发现头发上迅速凝出了细小的冰渣儿。比之北方的干冷,这里的天气更加磨人。湿润润的空气贴着暴露在外的皮肤,总能冻的人骨子里发颤。 小婉是北方人,每到这个时候就特怀念北方的暖气——且不管外面零下多少度、冻了多少层冰,出门公交车上有空调、进门厚厚的毛毡子挡着外间的寒风,无论何时,暖气全天二十四小时开着,绝不会让你冻的上牙打下牙。 南方没北方的气温低,但湿润的空气加上小寒风一吹,冷风打在赤裸在外的皮肤上,就像是冰雹子弹360°全方位爆炸。 一想到外面有多冷,小婉就格外的贪恋被窝的温暖,趴在被窝里浑身的懒骨头都在发酥。 为这,她已经连续一个礼拜差点迟到。 这回,又是百里冲刺,万分惊险,总算赶到九点前,哈着双手,火急火燎的到了公司打了卡。 小婉在市政建筑单位的办公室上班,工作内容琐碎枯燥。 多少刚毕业的年轻人来这儿,都做不满一个月,迫不及待就跳槽走人。 也就小婉,三年如一日,待在这个岗位,从办公室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做到了如今娴熟老练的办公室主任。 上午的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待小婉分门别类处理好资料,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办公室里冷冷清清,同事们大多趁着午休,到外面逛一逛。 落地玻璃窗外,下起了蒙茸的小雪。 时钟在雪白的墙壁上,滴滴答答的响着,更衬的办公室里淡漠的寂静。 “哎,饿死了。” 小婉敲了敲略显酸涩的脖子,把自己瘫在桌子上,只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噜”的抗议。可是……看看时间,想也知道食堂关门了。 老姑娘累的骨头发软,实在懒得下楼去附近的小摊吃东西。 就在这时,办公室紧闭的大门被人“刷”的一下推开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提着个热气腾腾的白色塑料袋,一溜烟的窜进房门,然后畏冷似的,搓着手心,狠狠把门摔在身后。见到小婉瘫在椅子上,他立刻几步走来,把手中提着的东西搁她面前,夸张的嚷了起来。 “小婉姐,又没吃饭吧!” “累死我了,缓口气先。”小婉有气无力的挥挥手。 “秀茹说你没吃饭,让我帮忙带点过来。喏,这是楼下步行街新开那家店的羊肉汤,你尝尝味道如何,如果不错,下次我也去吃。” 男孩笑眯眯的把塑料袋打开。 拆开筷子,打开饭盒,一阵诱人的羊肉香味儿立刻散发在请冷冷的办公室。不仅很香,卖相也很好。但见饭盒内,雪白劲柔的是粉丝,脆亮鲜嫩的是小青菜,红润润的是辣椒油,薄韧鲜美的是大片大片的羊肉…… 简简单单一碗肉汤,食料齐全,整整齐齐的码在汤面上,直勾的人食指大动。 小婉眼睛一下就亮了,一个鲤鱼跃就活了过来。 她接过筷子,先挑了一片鲜嫩可口的羊肉送入嘴里,待茸茸肉香溢满唇齿,这才惬意的舒了一口气,赞不绝口。 “陈君你小子太贤惠了,哪个娶了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陈君正喝着一口水,一听这话,脸色一变,含着一口老血,幽怨道:“小婉姐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啊!” 噌到小婉的位置上,名叫陈君的男孩熟稔的打开电脑,无聊的开始上网。 陈君点开QQ新闻,惊:“咿呀,江苏地震了……” 再点开新浪新闻,大惊:“哎唷,北京暴雨了……” 继续点开网易新闻,特别惊:“我擦,海葵登陆了……” 他一边上网,一边大惊小怪的嚷嚷着。 小婉被他煞有介事的语气逗乐了,吐槽道:“你又不是国家领导人,江苏地震北京暴雨海葵登陆,这些和你有毛线关系啊?” “嗳,也是。” 男孩想了想,严肃点点头,似乎认可了小婉的说法,只听他“啪啪”输入一串儿数字密码。紧接着,QQ消息“嘀嘀嘀”的声音不绝于耳。 “哇,QQ群好多消息啊。” “看你的就是了,那么多废话。”小婉美美吃着羊肉汤,一口一口,鲜浓美味的肉汁混和着鲜蔬的香味,吃的她满脸热汗,从胃部涌上了满足的温暖感。 “这家羊肉汤味道如何?”陈君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随口问道。 “还不错,就是吃多了口渴。”小婉答道。 “我帮你冲杯咖啡。” “再次赞美上帝,他创造了日月星光、山川河流……以及人类陈君。” “这几者之间有必然联系么?” “说明你和日月山川一样伟大。” 待陈君端着泡好的咖啡送她手上,小婉发现这小子没有回到电脑旁边,重复他半步不离电脑的网虫生涯,反而狠狠盯着自己,不由头皮有点发悚,“咋了?难道这羊肉汤我吃了过敏?脸上张痘痘了?” 陈君严肃摇头。 小婉惬意的喝了一口热咖啡,优哉游哉的打趣道:“发现你爱上你小婉姐了?这可不行,秀茹会掐死我的。” “切,你长的真美。” “谢谢。” “所以你想的别太美了。” “找打!” 陈君噌过来,无限艳羡道:“小婉姐,说真的。你说同样玩游戏,为啥我全身极品装备全副本声望都满了,都没人出十万买我的号……偏偏,就你那小破号,还真有一冤大头盯着?” “长相问题。” “切,就小婉姐您那长相,说这话……脸红不?”陈君嗤之以鼻。 “呃。” 似乎发现这个说法太站不住脚,小婉愣了愣,旋即以更加肃穆严谨的姿态,道:“那只能说明这是人品问题了。” 陈君“啪啪”打开QQ,然后点开“游戏群”,指着弹出的对话框,激动道:“看,冤大头今儿个又出价了,已经出到十万了!” 早就说过,小婉玩的游戏,是网上颇为火爆的3D游戏——少年游。 也说过,小婉的操作手法比较水,游戏意识更是差到无可比拟,却建了个小帮,勉强算上一帮之主。 有阵子,小婉相亲到一个个子不高,但是其他条件尚可的男人。 那男人和小婉Q聊的时候,就这么说了句:“其实我挺欣赏你的……” 小婉一下子激动了。 对方顿了下,欲言又止,道:“可你总这么宅家里玩网游,不是什么好习惯。” 小婉一愣,下意识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玩网游?” 对方不答,反道:“别玩游戏了,据说你技术很烂。与其这样,不如多出来走走……” 一听这话,小婉整个人都炸了。 后面他说什么,小婉完全没注意。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句“据说你技术很烂”上面。 士可杀,不可辱。 老姑娘小宇宙彻底爆发了,拍着桌子忍不住辩道:“你打哪儿听到的谣言!这么不负责的传言,作为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文化的三有青年,你怎么就信了?” 对方笑道:“别装了,你手法菜到家,地球人都知道。” 小婉一激动,语音拨过去,义愤填膺的飙了:“你大爷!尼玛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娘手法菜了。有种单挑,一对一,老娘揍的你连你妈都认不出你!擦,说老娘技术差!你去少年游XX服XX区的十里八乡问问,谁不说老娘英名盖世所向无敌……” BALABALA…… 那天,她一口恶气算是出了。 但是很快,她也笑不出来了。 长这么大,唯一一个她看着还顺眼,对方也说对她有好感的男人……就这么,静悄悄的把她拖黑,让她孤零零的躺在了黑名单中。 由此可见,人家的“据说”并非空穴来风。 如果她黄小婉真是一犀利无敌“高玩”,至于人家挑那么几句,就炸的连北都找不到? 怪事天天有,今年特别多。 被小婉拖进《少年游》做备用仓库的陈君童鞋,展现出他对游戏的超凡天赋,短短一个月不仅装备手法将她狠狠摔了一大截,更迅速爬到了竞技场前五十强……然而这么个高玩号码,也就小猫三两只愿意花个几千元收购。 偏偏是小婉那装备烂到极点,职业选择也没什么营养的刺客号,隔三差五有人跑来套近乎,要买号。 有一个ID叫“桃花轻舒”的男孩子,更是索性加入小婉所建这个朱衣盟帮会的亲友群,全天二十四小时的盯着,死缠烂打求小婉转让她的刺客号。 一万、两万、三万……五万,冤大头一掷千金,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加着价。 加到最后,群里的“狼群”蠢蠢欲动。 大家都好奇—— 小婉是受不住金钱诱惑,转手卖号,还是“桃花轻舒”觉得一破刺客号不值这么多钱,甩手走人。然而,谁都没想到,昨儿个“桃花轻舒”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一咬牙,居然开价到十万元人民币。 在魔兽世界这样的大型游戏里,不少富二代愿意为极品装备开出十万百万的天价。 然而这款《少年游》毕竟不算大型网游,上手快,要弄一个不错的号,只要有点钱、又有点闲,一个礼拜都可以速成。 所以,当“桃花轻舒”加价到十万时,“朱衣盟”帮会所有人下巴都掉下来了。 这个时候,刚好帮派里不管是上班族、还是学生党,都到午休时间,群里闹哄哄的,如炸锅一般。 【艾慕替】:这不科学,帮主那小破号价值10万?“桃花轻舒”出的不是人民币,是游戏币吧。 【江湖人称二货】:我没睡醒,回笼补个觉,等我醒来,这世界还是老样子…… 【人送绰号吃货】:#星星眼 桃花锅锅,其实你想买的是人家的号,不是帮主的号吧?人家给你打七折,七万就卖给你啊…… 【福尔花生】:你们觉得这是一简单买号事件么?我觉得这里透着浓浓的阴谋! 【替拉脱离】:据说全区第一剑客最近给咱们帮主放了十三个海誓山盟啊。我觉得这个“桃花轻舒”是那家伙的白富美粉丝,为了横刀夺爱,上演金钱攻势…… 【全部停手】:无限排。 【剑纯爆气场】:+1 【气纯插无敌】:+1……P.S.后面的排队跟上! 【断黄瓜】:+1 …… 在无限“+1”中,Q屏倏的蹦出一行耀眼无比的红色大字—— 【桃花轻舒】:老子是纯爷们! 一阵沉默后,Q群继续以喷薄之势,轰轰烈烈的炸开了。 【福尔花生】:OH MY GOD!全区第一剑客真的是玻璃。我原来说,你们不信,瞧瞧,红果果的证据……现在就有一高富帅为了他一掷千金,要买咱们帮主的号,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男男爱情故事! 【江湖人称二货】:你二啊,咱们帮主是女的。 【人送绰号吃货】:如果他是玻璃,那他给咱们帮主放了十三个海誓山盟,怎么说? 【福尔花生】:#白眼 废话,你见过咱们区哪个妹纸比咱们帮主更像男人的? 电脑这边,看着对话框弹出的劲爆内容……陈君忍笑忍的很辛苦: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犀利的。 同时,小婉脸色发黑,怒气隐忍的也很痛苦。 陈君打趣道:“小婉姐,你男人婆的形象深入人心,快点把自己嫁出去,狠狠堵住这帮小子的嘴!” 小婉白他一眼,道:“你说的容易,人家说三条腿的蛤蟆容易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可为什么对我而言,是三条腿的蛤蟆容易找,两条腿的男人……和国宝大熊猫一样,电视上经常见,可惜不是你……的。” 陈君一口水喷笑出来。 “别,小婉姐,你要相信自己的魅力。全区第一剑客不是在追你?” 一提这茬,小婉的脸忍不住哭丧起来。 犹豫半天,欲言又止。 好半天,才听她长长叹了口气,决定把真相永远烂在肚子里也不要告诉这群家伙。 是。 的确有一年龄正好风华正茂论坛上爆料的照片绝对称得上高富帅的男人在追她啊。 可……对方真把她当男人啊。 不管她解释多少次,那家伙都固执的认为小婉玩的是人妖号,认为小婉其实是一善良义气特有哥们义气的纯爷们。 尼玛,她黄小婉五行金木水火土都不缺,就是命中缺桃花么?! 这边两人聊着,门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大门被人敲了敲,从外旋开了:“项目部的复印机坏了,可以借复印机用下吗?” 随着个柔软好听的靓嗓传入耳中,一个二十出头扎着马尾的明丽女孩拿着个U盘,笑眯眯的睇着小婉。 小婉抬眼,看见来人,捧着热咖啡微微一顿,淡淡道:“复印机在门口,你用吧。” 这是工程部新来的丫头,叫赵文娟,刚毕业,人长的美,嘴甜,但一般活动范围也就在项目部那一小块儿,和小婉她们不是很熟。 其实和小婉也没什么关系。 只不过听说陈君在这丫头刚来公司的时候,被对方的美貌聪慧所政府,使出了浑身解数去追她。 嗯,结果自然是失败。 倘若只是这样都无所谓,偏偏小婉有次听见她在洗手间打电话,不耐道:“陈君?省省吧。来公司上班都两年了,到现在还只是个小技术员。我宁愿找个比我大二十岁的老头儿,也不要找这么个窝囊废!” 陈君这孩子能力有,但是脾气大,容易得罪人,所以在公司三年了职位上没什么起色。 在小婉的印象里,这就是一单纯的小男生。 自己当弟弟护着的小男孩,被人在背后这么削,小婉对赵文娟的印象一下就糟了。 赵文娟一边复印,一边甜甜笑道:“黄主任,我刚进公司就听同事们说过你了,说你人长的漂亮,工作能力有强,还特仗义。” 小婉喝了口咖啡,似是而非答了个“嗯”。 赵文娟眼底尴尬闪过,很快恢复过来。 复印机“滋滋”吐出雪白的A4纸,上面是肯德基新出的优惠券,复印可用。 赵文娟复制的东西似乎挺多,一时半会儿,还弄不好。 她抬眼看见陈君,眼底分明掠过一分厌恶,却偏偏嘴角一扯,嫣然一笑:“我看你们聊的挺欢的,在聊什么啊?” 她不知道小婉看她不爽,却也知道小婉的态度很是冷淡。 虽然她不喜欢陈君,但是不妨碍她利用陈君和小婉拉拉近乎。 陈君这个傻孩子,虽然现在和办公室里的秀茹确定恋爱关系,且稳定,可到底是自己喜欢过的女孩在和自己说话啊。见女神发话询问,他忙道:“也没研究什么,在说游戏的事情,有一富二代要花十万买小婉姐的号……哎呀。” 他话音戛然而止,疑惑的看着小婉。 后者从容收回踩着他的脚,用眼神示意他少说几句。 “是吗,这么厉害?”赵文娟笑笑,熟练的复印好东西,抱着资料,也不急着走,径自到了陈君身后。 看见电脑屏幕上的对话框,她眼神微微一闪,又和两人聊了一会儿,见小婉一直冷冷淡淡不怎么搭理自己,也觉无趣,很快便走了。 待她一走,小婉忍不住数落起来:“用公司的网上QQ,聊天,你聊就是了,还眼巴巴的公告天下,你傻不傻啊。” “这不是午休时间……”陈君不服气。 “赵文娟这姑娘,你以后少和她说话,省的被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婉没把那天在洗手间听见的事儿告诉陈君,只淡淡提点了一下。 陈君不以为然,笑道:“人家一才毕业的小姑娘,哪有小婉姐你说的那么可怕。安了安了……没事的。” “暂时没事。背后捅你一刀,到时候看你哭都哭不出来!” 小婉留下这句预言,其实也没往坏处想。 毕竟午休时间开个QQ,在办公室潜规则中,的确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何况,公司并没有明文禁止休息时间不能用QQ聊天。 小婉以为工作久了,心思都被办公室倾轧给污染了,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可事实证明,她想的真心不多。 这丫不过随口说了句“背后捅一刀”,事情迅速以东风点火燃枯草的姿态轰轰烈烈的发展开来……下午,小婉正整理着资料,忙的焦头烂额之时,领导直接一个电话过来,让小婉上楼一趟。 新任领导到了不足三天,空降人员,背景颇深。 据传,这位BOSS相貌俊朗,文质彬彬,颇是清美。又据传,这位BOSS不过二十八岁,年轻有为,没有老婆。还据传,这位BOSS家境优渥,上面有人,下面有路,横着走都没人敢拦着挡着,可谓钻石王老五一枚。 然而,最后一项据传,直指BOSS性格…… 听说这位BOSS工作严谨,对自己苛刻,对下属更是严厉冷血。 单这一点,浇熄多少青春LOLI蠢蠢萌动的芳心。 小婉前几天刚好不在,所以和BOSS没有正面接触。这才周一上班,BOSS居然就喊自己上去谈话,她登时有点发悚。 乘电梯,轻车熟路来到领导办公室里。 上任领导对办公室的格局布置很是奇葩。那个快要退休的小老头总认为办公桌要侧对落地玻璃窗和大门,这样无论是谁,都能看见他四十五度角的完美侧面。虽然小婉一度认为这个老头太臭美了,不过老头儿平时好说话,温吞平和,很得人缘。 许是刚搬进这件办公室,格局布置依然是老样子。 是以,小婉推门而入,只看见新领导的一个侧面——挺秀如竹的身姿,高挺的鼻梁,雪白如梨花的面颊……人如传言,很是清美,可不知道为什么,小婉一进来,总觉得这个侧面有诡异的熟悉感。 新领导似乎在看资料,头也没回,淡淡道:“黄小婉是吧。” 小婉谨慎,答:“是。” 新领导依然没抬头,提笔,在资料上随意画了几笔,继续道:“你在这个工作干了几年了?” 小婉一头雾水,答:“两年。” 新领导笑笑,道:“也算是老员工了。” 小婉背脊倏的一凉,总觉得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琢磨着语气,小心翼翼答了一句:“是……”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新领导倏的回头。年轻男子镜片下的目光咄咄逼人,静默的看着小婉。 直到看清楚新领导的模样,一阵阵天雷无预兆的从头顶上滚了过去—— 温卿之! 冤家路窄,尼玛居然是温卿之! 什么文质彬彬、家境优渥、上面有人、没有老婆……的钻石王老五新领导,原来就这么一坑爹货! 小婉整个人都木了。 显然,温卿之没有任何“认亲”的想法,兀自冷然,冰冷冷的道:“老员工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上班时间玩游戏,聊QQ,公司发你薪水,是为了让你插科打诨么?呵,瞪我?我还说错你了?” 手中的资料重重丢掷在桌面,温卿之几步逼近,居高临下的看着老姑娘。 小婉想过一万种领导喊自己上楼的理由,偏没想到是这样。 无数头草泥马从心间奔腾而过。 说我上班时间玩游戏? 还聊QQ? 老姑娘的眉毛冰冷冷的舒开,斜插入鬓,眉角微挑,一抹冰润的气息悄无声息的散发在空气中,如碎落在流水中的冰,尖锐而恣意。 “黄小婉,我原以为你在兼职事件中表现出的工作态度,是让人不满意的。没想到对于本职工作,你也如此玩忽职守。” 若有若无的一眼,瞄到小婉胸前挂着的工作牌,他冷笑一声,直接伸出食指中指夹住薄薄一张的卡片,微微用力的往前扯了扯,“办公室主任?是靠着聊天、玩游戏升上来的?我倒不知,我的前任人老了,性格懦弱喜欢和稀泥也就罢了,连着眼神都一并老眼昏花了。他到底是怎样能把你提上办公室主任……” 轰。 有一把火,在脑海里轰轰烈烈的炸了。 小婉只觉眼前倏然一片火红。 她一把挥掉温卿之轻佻拽着自己名牌的手,猛地抓着他的领带,愤怒的骂道:“温卿之,说话得有凭有据,别以为你是我现任领导,就可以不负责任的随意攻击别人。我工作,得我应得的职位与薪水,公司有目共睹。我知道你讨厌我,可讨厌一个人,就可以红口白牙张口闭嘴的污蔑人么!我以为你只是个渣,没想到你比渣还武断可恨!” 猝不及防,被人拉着领带这么一拽,温卿之颈后一炸,莫名的低了低头。 上位者做久了,从没人敢忤逆自己的意思。 说什么,便是什么。 温卿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揪着领带,他脸上迅速凝着一层漆黑漆黑的气压。 “黄小婉!”从喉结间,低吼着,逼出愤怒的三字。 温卿之的脸色黑的宛如涂墨,袖下的拳头,倏的握紧了,发出“咯吱”的脆响。 小婉彻底炸昏了,完全无视了温卿之漆黑的脸色,整个人都毛了:“说我也就罢了,李总是招你还是惹你了?好,不提别的,说我上班浑水摸鱼插科打诨玩游戏,证据呢?证据在哪里?” 话音方落,温卿之喉咙一干。 是,他在工作上面对自己苛刻,对认识的人也苛刻。 是以,当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在走廊,用轻蔑的语气和人议论某个办公室主任上班时间打游戏聊QQ时,他才记挂心上。 他记性很好,虽然上任时间不长,下属的资料却都看过一遍,清楚的记得办公室主任是黄小婉。 倘若是别个,他有机会提点一下,也就这么过了,偏偏是黄小婉。 温卿之眼底容不下砂子,也是头脑一热,这才一个电话让小婉上楼。 可待他说也说过、刺激也刺激过,老姑娘居然不服气,直接丢出一句“证据在哪里”。 虽说温卿之口上总说黄小婉做事不负责,可圣诞节当日那套小熊道具服装,以及后来在家,小婉被妞儿随便说几句,就喝了一瓶药酒的事儿……足可以看出黄小婉根本不是一个浑浑噩噩不作为的人。 相反,这姑娘对什么都很较真。 确切的说,较真到有点儿傻气了。 而自己的前任,也并不是一个懦弱无眼光的主儿。 黄小婉既然是自己前任提拔上来,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可自己骂都骂过,还能怎样。 领导的面子要撑着。 温卿之冷下脸,不悦道:“工程部的赵文娟亲眼看见你上班时间玩游戏,你还想怎么解释?” 一根弦。 两根弦,三根弦…… 噼里啪啦的在脑海中接二连三的炸开。 黄小婉眼一红,直接几步窜到办公桌前,道了句“接个电话”,然后按着电话薄,查到项目部的分机号码,手指快如闪电按下几个键,直接冷着嗓,和对方说:“让赵文娟上一下二十六楼。” 不过两分钟的工夫,敲门声弱弱的响起。 小婉直接开了门,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冷然的看着门口那个扎着马尾辫的明丽女孩,忽的,发出一声冷笑。一开门,冷不丁看见黄小婉,马尾辫女孩吓了一大跳,很快,面色有几分僵硬。 “小黄主任……您也在啊……” 黄小婉二话不说,直接扯着温卿之走到她面前,怒然道:“是你和温总说我上班时间聊Q玩游戏?” “……” 赵文娟打小报告之前,从没想过居然会有人敢扯着领导大呼小叫,更想不到这人居然敢用领导的电话把自己给喊上来当面对峙。 上班这么久,她所见到的同事们,永远秉持一点—— 领导永远没有错,我们永远有不足。万一领导出错,全权按第一点处理。 是以,她小报告打的心安理得光明正大。 甚至于,她敢捧着咖啡,优哉游哉的偷个懒,脑补一下办公室那个可恶的小黄主任被新上任的领导骂的狗血淋头的挫样儿。 然而,谁知道黄小婉压根不是个按理出牌的主儿。 是谁说“领导永远没有错”? 黄小婉眼一红,都敢拽着新领导温总的领带据理力争。 赵文娟这会儿,心里微微有些发虚。 然而,造谣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谣言都散步出去,木已成舟,除了咬紧牙关狡辩到底,还能怎样? 何况,就算当面对峙又如何,赵文娟看着文静可爱,却绝不是吃素的主儿。 小姑娘白着一张漂亮的小脸,轻声细语,淡淡解释道:“小黄主任,我不是故意在温总面前揭您的过儿。我只是好奇办公室到底有多闲,于是问了问同事。没想到被温总听见了……给小黄主任带来麻烦,这是我的不是。” 温卿之没说话,一双眼,静默的睇着小婉,可是,那目光中锋锐的冷意,却让人禁不住心中发颤。 黄小婉可不管。 老姑娘手往桌子上一拍,怒然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办公室闲?还是那句话,哪知眼睛看见我上班时间玩游戏?” 赵文娟眼神闪烁了下,冷然道:“小黄主任在公司时间久了,可有些事情,不是嗓门大就是有理的。您玩没玩游戏,您自个儿心里清楚。相信温总也会有判断,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吧……” 多漂亮的一个太极,把问题推温卿之身上了。 温卿之眉头微拧——这女孩太世故了,知道什么话儿该怎么说,怎么说才说的漂亮。而这样精于算计的主儿,在技术为主的项目部,实在不是件可喜的事儿。 赵文娟以为温总会说些什么。 可温卿之眉头轻拧,依然静默,只看得她咬碎一口银牙暗暗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黄小婉气毛了,怒极反笑,拍了两下掌,道:“好,不错!真不错!脏水泼的如火纯青啊!” 赵文娟略急,道:“怎么是泼脏水,我亲眼看见还能有假?” 黄小婉问:“时间?地点?事件?” 赵文娟略一思索,煞有介事,道:“上午10点多的时候,我去办公室送资料,看见陈君溜班找你一起用公司的电脑玩游戏,而且,还有人说要用十万元收购你的游戏号,你们讨价还价了好久,聊天消息都不知道聊了多少……” 事件说的有模有样,然而小婉冷静下来,因为愤怒微微涨红的脸蛋恢复了平日的冷白。一双清冷的黑眸,宛如冬水沉沉,看不出丁点儿情绪波动。 不知为何,赵文娟心里忽然有些儿发虚。 小婉道:“小姑娘,刚毕业吧。算计不错,智商欠缺。办公室倾轧学的有模有样,造谣能力欠点火候。难道你不知道上班时候,网络是被监控的。干了些什么,自然可以查出来。你的故事编的不错,可惜查一查就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赵文娟脸色倏的惨白如纸。 在小婉的坚持下,几番折腾,网络监控的资料很快被调出来。 从周一九点上班,到下午四点。甚至于上周的网络监控,统统事无巨细,一览无遗。 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温卿之这把火,在很莫名的情况下烧起来,烧到了办公室,项目部……又迅速烧到了技术部。事件很无语,过程很折腾,结果……结果就是许多忙完手头上事儿的,都忍不住鬼头鬼脑跑过来看热闹。 事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展开着。 大家只看见小婉气急败坏的扯着温总来技术部查资料,又看见赵文娟这个小姑娘安静秀气的跟着,了解了大概的始末后……很多男同事骨子里的怜香惜玉立刻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一个个小声议论起来。 “那个是办公室的小黄主任吧。” “温总刚上任,她敢在领导眼皮底下偷懒,胆子还真大啊。” “嘿,你瞧她还瞪人!” “比人项目部的赵文娟大那么多岁,欺负人家小姑娘,不就是凭借着老资历嘛!” BALABALABALA…… 一句句,含沙射影,不怀好意。 小婉的唇抿的宛如一条直线,墨亮的眸子里看不出丁点儿情绪波动。 所有人以幸灾乐祸看笑话的心态,看着技术部调查。 然而,当铁一般的证据展现在诸人的眼前时,大家一下沉默下来。刚才还把人家说的这么不堪……那是料准了事情闹这么大,小婉铁定在公司混不下去——这个吧,就是人的劣根性,落井下石。 然而,谁想到石头砸错了人。 所有的证据都清清楚楚的证明了黄小婉上班时间尽责尽能,没有半点儿玩忽职守的地方,更不存在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大家没想过赵文娟一刚毕业的小女孩,居然敢这么陷害个老员工。 赵文娟脸面挂不住了,咬着下唇,指甲分分寸寸掐入掌心。 “怎么回事?这人一个个怎么都围技术部来了?” 忽的,一个威严的女嗓不悦的响起。 但见个五十出头穿着板正工作套装的微胖中年女子排开人群,一双刀子似的眼睛不快的瞪着诸人。看见来人,赵文娟手指绞紧了衣角,红着眼眶,委屈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低低喊了一声“刘总”。 一见着她,许多胆小怯事儿的心肝一颤,腿脚都有些发软。 温卿之名上职位比这位刘总监要高,但毕竟新官上任,在这儿根基并不扎实,是以只见得名头上的好看,其实并不怎么能镇住场儿……而这位刘总监——刘女士可就不一样了。她在这里干了二十年,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为人最是护短、又兼喜怒无常。 无论新老员工,到底有些怕与她打交道。 “不相干的都散了干活去!” 除开刘女士的一些心腹,或是早与她交恶破罐子破摔不怕惹事的主儿,其余的听她说散,立马散得七七八八。 赵文娟巴不得领导早点说散,好离开这尴尬境地。 她红着眼圈,委屈的看了刘女士一眼,只顾着低头往外走。 就在这时,只听刘女士冷笑道:“文娟,来,以后少和那些不好好上班的人乱混。”都知道赵文娟是刘女士托关系招进来的,但是刘女士在公司也没特别照顾过赵文娟,是以都以为只是寻常干系。 赵文娟犯了这么个事儿,听刘女士的口气,竟是宁信赵文娟,也不信技术部调出的证据,大伙一时不由重新评估起这两人的关系。 本来没多大点事儿,若是搁在别的时候,办公室哪里没有磕磕碰碰,小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受多大委屈,就这么过了。 偏偏,听见这句…… “刘总这句话,说的是谁?”小婉止住脚步,冷然问道。 刘女士不说什么,料准了黄小婉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不会与自己把事情闹大,冷笑一声,携着赵文娟就往外走。赵文娟红着眼眶,趁着无人注意,回头掠来一眼,那目光怨毒的,实令人心中发颤。 一把无名火,轰的一下冲到了小婉的脑海。 我擦勒,你害人不成,我没捉着一棒子打死你,还记挂上我了! 小婉猛的收回步子,冷冷看着两人的背影,寒声道:“大家一个公司上班,我说某些人是刚入行的新人,本来不在我手下做事,不该我教你什么。可既然惹到我头上了,别的我也不想说,只想告诉你,以后好好工作,少整那些花花肠子。职场就算有倾轧,也不应该发生在纯技术为主的项目部。” 赵文娟面色一僵,步子险些一个踉跄。 刘女士携着赵文娟的手,也是一个用力,不由自主松了开来。 赵文娟转过身来,换上一张柔软无辜的表情,急声道:“小黄主任,我真的没有坏心,我也不知道温总会把事情看这么重,还喊你上来……” 小婉冷笑,心道:“幸亏你没坏心。”她早过了刚入职时的天真无邪,自然不会别人说一句,就傻乎乎的相信,她冷冷推开赵文娟拉住自己的手,淡淡道:“不用解释了,你存了什么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赵文娟低下头,额前的刘海一丝一缕的垂落下来。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啪嗒!” 一滴眼泪砸落在脚面,赵文娟低着头,再抬脸已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刘女士的眼神倏的冷了下来,怒然骂道:“黄主任,至于揪着小姑娘说个没完么?你还想怎么样?一棒子把她打死是也不是?” “姨妈,是我的错,您别和小黄主任生气。”小姑娘一张漂亮的小脸沾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哭腔,哀声哭求。声音不大,却恰好是诸人能听见的音量。周遭一片细细吸着冷气的声音,才知这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背后竟是这样一尊靠山。 难怪赵女士几次三番为她说话。 赵文娟复又转过头,泪眼朦胧道:“小黄主任,我真不知道事情会闹成这样,我也是听人说办公室闲的不得了,与人闲聊多说了几句,求求你别恼我,原谅我好不好……” 小婉被她抓着手腕,只觉一股锐痛骤然刺入手背。 那么尖锐的痛,让她下意识摔手。 “砰!” 一声重响,就见文秀娇小的赵文娟整个人被摔的踉跄跌出,额头狠狠撞上了铁制的文件柜。就听着一声尖叫,一坨黑色略胖的身影飞也似的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赵文娟,那尖叫似死了人一样的惶恐,听的人心理发虚。 “文娟,文娟你怎么样?赵家就你一个独苗苗,若是在姨妈这里出了什么好歹,我拿什么与我死去的妹妹交代啊……” 赵文娟静静伏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似撞晕了。 小婉被她抓住的地方,火辣辣像是要烧起来一样的痛着,心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无敌女超人,稍稍摔一下手,人竟然会飞了出去。 她愕然的看着哭闹不休的赵女士。 知道在公司,她素来是喜怒无常,行事为人很是不给人留情面,只要惹着她,她甚至也不管自己的脸面。小婉忍着手上的疼痛,虽想不通赵文娟为什么会摔出去,人毕竟是自己摔的,她心下略愧,想去看看赵文娟伤的如何。 可还没走过去,就被刘女士一脚踹开,“滚,你滚开,都是你这作死的女人惹出的事!”她喘着大气,怒气冲冲的骂着。 小婉平白无辜又挨了一脚,小腿骨被踹的生疼。 也怪她眼神太好,竟然又看见赵文娟朝着姨妈眨眨眼,又在装晕。 你说你演技又不好,为什么还要演出这么一出事。演就演了,装的像点别被人抓包啊。偏偏……整出这么多的事!小婉头一次见这么能生事的人,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就逮着自己要闹腾,一下子懵了。 赵文娟眨眼的时候,余光恰好瞥见小婉瞅着自己在发愣,尴尬了下,心知没戏了。不过小婉知道自己装的,外面那些人姨妈的心腹或是不怕惹事儿的混主儿都没看见啊……这戏还得演下去。 她掐着指,幽幽扶着额,虚弱的呻吟着,低低道了句:“姨妈,好疼……” 赵女士安慰道:“姨妈给你做主,别怕。” 赵文娟挣扎着起来,哀求道:“姨妈,别,小婉姐不是故意的……”说着说着,自己倒先哭了起来。她挣扎着起来,想要继续来抓小婉的手。小婉这才反应到她刚才用的狠劲在掐自己,慌忙躲开,“你不要碰我。” “呜……” 赵文娟仿佛受到天大的委屈,张着水汪汪无辜的眼眸儿,抽泣着,难过道:“小黄主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非要这么为难我……” 人类总有一个习惯,就是习惯性同情弱者。 不管一个人做了多大的坏事儿,只要不伤害到自己,而且处于弱势,那么这个人很快能够得到大多数人的同情。当然,倘若犯错的弱者是漂亮的女孩儿,那么她将会得到更多男性的怜惜与原谅。 只听周遭围观的分纷纷在道—— “好了吧,黄主任,得饶人处且饶人。谁能没犯错的时候。” “至于这么揪着人家不放么?不就嚼了你几句舌根,人长这么大,还不就是被人家说到大的。想要不被人说,简单啊,活真空环境去。” “这么漂亮的姑娘,额头都磕破了,你黄小婉是嫉妒人家比你年轻比你漂亮还是什么啊?想把人家弄破相,和你一样去做老处女啊?” “来,姑娘,擦擦眼泪。不要哭了……没事的……” 就连温卿之,看着诸人,眉头也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 即便与刘女士有过节,素来看不过眼刘女士的那些惹事混主儿,一个个也忍不住议论着——风向骤转,直指小婉的尖刻与冷漠。 小婉瞠目结舌,忽然有一种天雷轰顶的感觉——我了个去,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犯错的反而占理了? “呜呜呜……” 赵文娟捂着脸,兀自哭的惨兮兮的。 又有人道:“难怪这么大岁数了,还嫁不出去……” “听说她周末一天相八次亲,每次都被相亲对象拒绝……” “长的不差,收入也不低,嫁不出去,我就猜是心地太恶毒了……” 周围的议论很小声,却越来越不堪入耳。 刘女士扶着外甥女,居高临下,冷漠骄傲的看着黄小婉,就好像她是苍蝇一样。 赵文娟哭道:“小黄主任,真的不是我编排您的是非。我一个刚毕业的小新人,在公司都没立稳脚,我怎么可能有那个胆子找您的麻烦……您想把我挤出去,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刘女士道:“不要和她道歉!” “你们闹够没有?” 赵文娟、刘女士说成这样什么意思,小婉怒了。她几步冲上去,刚想和赵文娟好好说个清楚,但听一个清冷漠然的嗓音淡淡插入,以生硬强势的态度,直接截住了小婉,一脸烦厌道:“好了,这么个小事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一直沉默的温卿之终于发话了。 领导发话,一个顶几层办公楼…… 温卿之漂亮宛如玉石般的墨亮眼眸不动声色掠过周围办公室、项目部、技术部所有看热闹的人——目光所到之处,噤若寒蝉。 他冷然道:“上班时间都杵这儿干什么?都闲的发慌了是不是?没什么事情就都回去。”顿了顿,他可以放缓了语气,淡淡道:“赵文娟,你也回去吧。” 小婉憋着一口怨气,还没等狠狠吁出来,温卿之已经把人纷纷撵的干干净净。连着罪魁祸首赵文娟,也走的不见影儿了。 小婉炸的双眼通红,“温总,温大少爷,温卿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卿之不语,转身就走。 小婉怒了:“她就这么结了?” 温卿之不坐电梯,上楼的脚步声空旷且冷寂,他头也不回,问:“你还想怎么样?” 小婉怒道:“她还没和我道歉,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温卿之继续问:“你觉得她会和你道歉么?” 小婉道:“这总是要讲道理的。” 温卿之淡淡道:“你还把她撞到文件柜,害的人家小姑娘差点破相,我也没见你和她道歉。” 说话的工夫,温卿之已经走了老远。 小婉拽着楼梯扶手,好追歹追,慌慌忙忙的跟上,只求讨个说法,可对方腿长,走的就是快,气的小婉牙齿直痒痒。小婉急了:“我根本没有用力,谁知道她怎么会撞到文件夹。”她赵文娟额头撞到了,她黄小婉手腕被抓的还疼了。 虽然在楼层中,二十四小时开着空调只穿着毛衣,不算太厚重,可到底遮了手腕。当时赵文娟伸手一探,竟是直接掠开了毛衣,触碰到皮肤。如今,老姑娘想起什么一样,掀开袖子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了个去,她和我到底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啊。居然掐成这样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温卿之停下脚步,已然转身。 墨润如玉石一般漂亮的眸子,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小婉……当看见她手腕上那一块明显的淤青,以及一小块干涸的血块时,年轻男子眉头不禁一皱,眼底迅速掠过一抹不易错觉的阴霾。 “你干嘛……”小婉还没反应过来,被掐青的手已经被温卿之抓了过去,一双修长漂亮的大手将她的手妥妥拉住。 再回身,温卿之……居然在帮自己揉淤青。 天上要下红雨了吗? 小婉忍不住用闲着的手,揉了揉眼睛。 温卿之不悦道:“造谣,你比不过她。使坏,你更是鞭长莫及。就那么点儿职场经验,以为资历老,见的多,就能寻回场子么?没见着人家伤到明面上,所有人都看着。她随随便便说说,你当旁边围观的会帮你说话么?何况,刘总原是她的姨妈……” “可道理总是要讲的啊!” 在小婉心里,永远秉持着一点:是就是是,非就是非。黑白分明的世界,永远不存在灰色地带。 温卿之冷笑,好看的唇角优雅的弯了弯。 小婉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怎见此人斜睨了她一眼,薄唇轻启,送她俩字:“幼稚。” 全天下都背叛了自己,至少有一个人站自己这边,小婉火气本来都没那么大了。 可偏偏被这句“幼稚”又激了起来,恼不择言:“如果不是你偏听偏信,怎么会有这么个破事儿!” 温卿之也有点上火了:“黄小婉,你别不识好歹。继续闹下去,吃亏的绝对是你。事情淡下去,我自然会给你个交代。” 刷的一下,小婉小脸涨红,猛的抽回自己的手,怒然:“干干脆脆明明白白说清楚,就算吃更大的亏,我也不要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吃个闷亏走人。温总,您真是慧眼。局儿看的真清楚,什么都分析的明透简单,可我黄小婉是个直性子,不喜欢这样的后面由您出面阴着来解决。道不同,不相为谋。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拜拜了您呐!” “你手上的伤。” 温卿之还想拉住她,可气急的老姑娘那就一不讲道理六亲不认的主儿,牙齿恨的直痒痒,看着某人拉过来的手,一家伙就这么咬下去。 只听一声闷哼。 温卿之吃痛,捂住被咬的地方,彻底愕然。 “黄……小婉,你属小狗的么?” 第六章 气恼不休的回办公室,继续整理资料,分门别类……时间过的飞快,眨眼功夫就下班了。回家以后,没看见陶爷,估计这个点儿陶爷也不可能安安心心在学校上晚自习——现在的大学生,还不都一个样,逃课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 若是在原来,作为一个有文化、有理想、有道德的三有青年,路见不平,没准就打个电话督促下陶爷少上网、少泡吧、少打游戏多看书。 可今儿个,老姑娘憋着一肚子火,心道自己也不是陶苏他姐,就算陶苏期末课课都当,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挂了算他活该! 在如是“报复人类、报复社会”的黑暗思想下,老姑娘一口气做了一锅面条——因为还怀念着中午吃的那碗羊肉汤,于是没命的往里面倒辣椒粉。 可吃都嘴里,她就想哭了。 缀上了脆生生的鲜蔬,汤面清亮,味道好的不可思议,可几口下去,就耐不住了,真是……好辣啊。 到底一袋面条三块钱,粮食都是辛苦钱。 秉持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理念,老姑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竟也把一锅面条吃出了气吞山河、胸纳海洋的气势。然而,黄历今儿个就写了一个大大的“凶”字,后面跟着注解“诸事不宜”。 吃面条,她也能吃噎着。 陶苏的电话,便是在这个时候拨过来的。 小婉扯着卫生纸,一边擦着眼泪鼻涕,一边被辣的呼哧呼哧直冒粗气,就听着电话那头,一个略显青拙的陌生嗓音在问:“请问这是水云公寓XXXX吗…… 小婉:“是。” 电话那边,明显有一个舒了一口大气的声音,“太好了。您是苏姐姐吧……我们在五里坡的倾城酒吧。陶苏啊……甭提了,醉的连自个儿是谁都不认识了,疯疯癫癫的,谁都制都不住他。苏姐姐您快来把他带走吧,我们在……” 那孩子噼里啪啦,语速比子弹还快。 小婉的面条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手里拿着挂了的电话,小婉愣了好半天,才消化掉他说的内容。 他是说…… 陶苏跑A城最繁华也是最乱的五里坡去喝酒了? 喝了酒,还烂醉如泥? 不对不对,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个打电话的孩子,似乎把自己错认成了苏小姐。 如今苏小姐压根就不在国内,自己还能打个越洋电话把她从德国请回来,就为处理她弟弟这点儿逃课泡吧喝酒的小破事啊? 小婉额上划下三条黑线。 心道:他陶苏不是一向“天大地大老子最大”,无法无天习惯了吗?让他醉死酒吧吧!反正和自己没有关系。何况,他一男孩子,能遇着什么事! 老姑娘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面条。 然而,三秒不到—— 她刷的站起来,开始换衣服拿钱包,虽然不是个可爱的小孩,可毕竟在自己最需要房子的时候,把房子便宜租给自己了。五里坡乱成那样,鱼龙混杂,那么漂亮的小男生万一真被人…… 小婉一个哆嗦,没想下去,只加快了出门的速度。 待到了五里坡说好的地点,早有几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儿一脸急色的等在那里了。 陶爷长身如玉,半伏在其中一个男孩的肩头上。但见他侧着的脸蛋,精致有如冰润的玉石雕琢而成,额前散落的碎发遮住了雪白的额头,偶一侧目,粲亮的眼眸就像是散落人间的星子,漂亮的让人心悸。 “苏姐姐,您可算来了。” 一看见她,那几个男孩儿明显松了一口大气,眼神一亮,笑着说道。 “辛苦你们照顾他,我是……” 她想解释自己不是苏家姐姐,可那几个男孩压根容不得她说下去,快语截过她的话头,只岔开说道:“都是好兄弟,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可这小子喝过酒实在难缠……苏姐姐,您来了,那我们可就把他交给您了。再有什么事儿,都与我们无关了。” 几个孩子都是脸蛋雪白,斯文俊俏的胚儿。 可这话说的,总听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小婉仔细瞅了瞅,陶爷看起来很正常,甚至比平时还要静默可爱,哪里有“话多难缠”的苗头……于是料想着几个男孩儿可能想玩,怕带着陶苏碍事,于是找自己来把人给领回家。她是个粗心的主儿,也没细想下去,几次开口要解释自己不是陶苏的亲姐姐,又都被岔了过去。 于是,她懒得再说,糊弄了下,笑着与几个男孩道谢道别。 那几孩子临走时,有一人用同情的目光睇了小婉一眼——被同伴狠狠瞪一眼,然后拉走了。 待一群人走的七七八八,小婉忽觉颈后寒毛倏的一炸。 浓烈的危机感,迫使她立马回头。 抬眼,便见陶爷一双亮若晨星的好看眼眸静默的睇着自己——不过双十年华,最是青春逼人的年岁。何况陶苏原本又生得美丽精致,如此用水亮明润的眸子瞅着你,越发衬得他唇红肤白,娇嫩更比玫瑰。 小婉不由有些嫉妒起他的好皮相,伸手在他脸颊捏了捏,似怒非怒,口中唾道:“你姐要是知道你晚自习上到了酒吧,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男孩儿歪着头,认真的想了想,道:“那就不教她知道。” 小婉被他煞有介事的语气逗乐了,一下忘记来时的不快,笑道:“把帐结了,我带你回去……”从陶爷的钱包里掏出几张大钞,把酒钱清了,小费也给了,小婉走到了门口,一回头,不见陶苏跟上来。 她疑惑的转过头头,只见陶苏温软的笑的朦胧,“小婉姐,扶我一把,我腿和灌铅似的,动不了了。” 才多大点的学生,在酒吧喝软脚了。 小婉额上滑下三条黑线,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她走过去,扶着陶苏,只觉对方把浑身重量都压了过来,沉的她脚底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一跤。 “自己也用点力啊……”老姑娘忍不住嗔了一句。 “小婉姐,《少年游》好不好玩啊?”陶苏不使力,嘴里还不得闲。 小婉道:“你怎么知道我玩这个游戏?” 陶苏脚上打着漂浮,嘻嘻笑道:“就你指挥着那二十五人破团本,嗷嗷乱叫的,搁着房间都能听见……” 小婉额上黑线一条条。 陶苏这倒霉孩子,偏偏不会捡好听的说,只管臭着小婉的游戏手法,尽说些小婉不爱听的。小婉怒发冲冠,深呼吸,强忍着把他一个过肩摔狠狠砸在地上的冲动,在心里埋汰自己干嘛管这小鬼的闲事儿—— “原来轻筱的男朋友也是的,天天玩那个破游戏,都没时间陪轻筱,他害轻筱伤心,他真不是好东西!” 咕哝着,陶苏眼神茫茫然。 难道是失恋了? 不过,这么痴情的孩子,还真是少有。 小婉叹了口气,想想也觉得好笑,自己和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计较什么,于是语气软了几分:“小心地,别跌上去。” “我听说轻筱的男朋友就是在你们那个帮派。” “……” 小婉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我想着……在你那儿,把你的号买过来,解散了帮派,轻筱就不会伤心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小婉忽然想到那个叫“桃花轻舒”的ID(名字),砸重金要买自己一个小破号。 桃舒。 陶苏。 那人原来是他! 死死的抿着唇,小婉就说了,为什么陶苏会知道她开了工资,然后不停催房租。她就想了,那个叫“桃花轻舒”的人,怎么就那么恰好的在自己最需要用钱的时候,跑过来要买自己的号。 原来……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而为之。 这个……熊孩子! 额角一下下抽着筋,刚才的同情,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看着自己扶着的这个漂亮的小脸,小婉咬着牙,估摸就算陶苏投胎变成女娃儿醉死在酒吧,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上来。 这哪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孩,分明就一混世魔星! 两人一个醉眼朦胧,一个怒目流焰,踉跄穿过红男绿女,一地明暗。 眼见着,就要出了酒吧—— 忽的,小婉只觉肩上的力道,空了一半,紧接着,浑身重量都趴在她身上的倒霉孩子被人轻轻一扯,竟几步跌开。小婉心下一惊,再抬眼,只见一个穿黑风衣的文秀男子静默的接住了陶苏。 一眼生寒,男子气质冷冽,宛若冰雪无尘。 他静默的看着陶苏,眼底寒光似见过血光的锋锐小匕,冷的让人颈后寒毛倒竖。 不知为何,小婉看见这个人,总觉得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小婉低头,凝眉,略一思索,骤然想到个名字,愕然惊呼:“你是……柳邵?”前阵子才打过电话,小婉一下就想到了大学时候这个独立特行的校友,当即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柳邵淡淡点了点头。 对柳邵,黄小婉还是有印象的。 听说柳公子素来不与人交道,就是因为有洁癖。 可今儿个,他浑不在意的扶着陶苏,完全看不出有洁癖啊。虽然,他“扶”着陶苏的力道,更有点像“掐”,不过……小婉似想到什么,有些恍然,又一时有几分迷惑,就这么惊愕的看着他。 穿黑风衣的文秀年轻男子柳邵淡漠而矜持的朝她露出一个微笑:“你好。陶苏喝醉了,交给我吧。” 微笑的时候,男子的嘴角上扬,露出晶亮如贝的森然白牙。 是冷意,又似快意。 分明笑着,可你就是觉着他这些话,是从牙根中咬紧了一字字的蹦出来的。 小婉没来由一个寒颤。 另一厢,皎白的灯光流泻一室。 方才那几个秀气的男孩子,并没和小婉想象那样在酒吧里玩的乐不思蜀……竟然早早就离了五里坡,回到学生宿舍,乖乖的捧着电脑,或看看小电影,或玩玩小游戏,或读读都市小说,没一个落单在外。 其中一人看着小说,总有些心神不宁,犹犹豫豫的抬头,不忍道:“那位姐姐看起来是个粗心的主儿,把陶苏交给她,真没问题吗?” 另一人耸了耸肩,握着游戏操作杆,没心没肺:“谁不知道酒吧是柳家的地盘,陶苏好端端的无所谓,偏喝醉了!他与柳公子素来不对盘,万一被柳公子撞上,不死也残。你是能管住柳公子不去找陶苏的岔儿,还是能顶着陶苏清醒以后的怒气?不过我倒服了小九,他脑瓜儿转的真快,居然想到给XX小区那位姐姐打电话……” 说起这个,大家都乐和了,纷纷打趣。 “总之就算出了大事儿,也不是在我们手中出的!” “我们也不知道那个不是苏姐姐!” “找也找不到我们身上来!” “没错!” 诸人相视大笑。 你真当这些个小人精不知道小婉不是苏姐姐? 哪能! 一个个鬼的和猴儿似的,都怕陶苏和自己混一起出事担那个责任——苏姐姐出国结婚了,偌大个圈子就没有个能拍板儿和柳邵柳大公子对着干的主儿。有苏姐姐在,柳邵顾着她的颜面,还能护着陶苏,可现下苏姐姐不在…… 他们总不能让陶苏在自己手上出事儿,找不到替罪羊,自然想到了陶爷这位房客。 只要不是自己担这责任,陷害个把“无辜良民”又何妨。 出了事儿,只要大伙儿统一口径—— “酒吧灯光那么暗,哪里看的清她不是苏姐姐!” 如此,便可高枕无忧。 然而,他们只想到了柳邵和陶苏有仇,却怎么也没想过柳邵与小婉,也有些渊源。 得亏小婉今儿个霉运,在上班时候全走过了。 否则,在柳公子记恨的时候,撞见这位主儿,哪还讨得了好。 为什么说她霉运走过了。 所有人都以为小婉在公司遇见的麻烦,只是因为赵文娟对她有偏见,却从没想过,赵文娟一个新人,至于这么得罪人吗?赵文娟看小婉不顺眼,全是因柳公子厌恶小婉,这才会故意去找她的茬。 今儿个,小婉在公司的遭遇,柳邵可清楚着呢。 知道她吃了暗亏。 知道她难受的要死。 柳公子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梁子就这么暂时揭过,然而,陶苏这道坎儿,可没那么容易过去了。 就在陶爷的“狐朋狗友”高举香槟,庆祝摆脱麻烦的时候,陶爷也醉蒙蒙的撑出了几分神志。 “小婉姐,你掐疼我了……” “哟,咱们陶公子还会疼。” 淡淡说着,语气是不坏好意的打趣。 陶苏打了个酒嗝,睁着天真无邪的眼,好奇望去。 然而,当看清扶着自己的人是谁,他脸色倏然变得与柳大公子的脸色一样冷,一样寒,“松手!” 说起柳邵与陶苏的渊源,很是戏剧性的波澜起伏。 其实两人并没多大“交情”。 若有,无论交情好坏与否,也是因着苏姐姐而生而起。 柳邵对苏姐姐的感情,很是狗血,也很是奇妙。 就如同某个风靡一时的老套偶像剧—— “孤独忧郁的翩翩美公子,和一个阳光般明媚耀眼的姐姐一起长大。在姐姐有意无意的关照与鼓励下,日积月累,他对姐姐产生了某种奇妙的依恋感,从此……此心不悔,不离不弃。” 然而,如果这样就两情相悦不离不弃,那么狗血偶像剧也不会取得那么大的成功,编剧组不整点儿坎坷波折,直接不用混了。 所以,不负众望的,姐姐对弟弟是丁点儿男女之情都没有,弟弟就是弟弟,只是把他当成后生晚辈来爱护。 一直到这里,柳邵柳大公子与苏姐姐的故事,和那部偶像剧一模一样。 他与那部狗血剧最大不同一点在于……苏姐姐有一个发育不良的魔头弟弟。 从小,这魔头弟弟就是苏姐姐屁股后面的拖油瓶。 苏姐姐练书法,拖油瓶帮忙拿镇纸;苏姐姐剥小龙虾,拖油瓶掠夺胜利果实;苏姐姐练小提琴,拖油瓶扯着姐姐陪自己下围棋……总而言之,无论柳邵什么时候看见苏姐姐,后面都跟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屁孩弟弟。 而这位弟弟,不肖想,自然是陶苏。 陶苏,比咱们忧郁多金的男主柳公子小了五六岁——年龄上两个代沟,言语上没有共通。 换句话说,他就是柳公子爱情道路上的绊脚石、拦路虎。 咱们小柳公子使尽了浑身解数,不仅没能收买到这位古灵精怪满肚子馊主意的陶弟弟一分半毫,反而惹的陶弟弟对他百般不顺眼。 一来二去,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柳公子对陶苏咬牙切齿,恨不能人道毁灭。 同样,陶苏也觉得柳公子人模狗样,心怀不轨,不如直接导弹来袭将之化为尘烟净土。 苏姐姐在时,两人还能假模假样的粉饰太平。 然而,苏姐姐如今可是结婚国外定居。 柳公子没能抱得美人归,十分八九归于陶苏从中作梗。 虽佳人琵琶别抱,这一别抱,还跑到了德国。人家幸福甜蜜,柳邵却认为苏姐姐被那人花言巧语所骗。他是个认死理的人,他看中的,便一定是最好的,最好的,便一定得是他的。 直到如今,柳公子依然不死心,还等着苏家姐姐醒悟到自己有多好,等着她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柳公子的深情,在陶苏这里就变成了另一种含义。 陶爷心想:我姐她都结婚了,你一各方面条件都还凑合的大男人经常跑我姐、姐夫那里晃悠,还一脸的忧郁深情,是想让我姐和姐夫不痛快是吧。苏姐姐把柳邵当后辈关爱,不会多想,可苏姐夫却容易吃醋。 这么一醋,他们两口子里外不快活,你柳公子就高兴了? 陶苏讨厌柳邵的理由很直接,对付柳邵的办法也从来粗暴简单。 “柳邵!” 一声硬气沉丹田无限冷戾的俩字,被陶爷硬梆梆的掷了出来。 陶爷还当自个儿精神倍佳,指点乾坤呐! 他伸手,使力推开柳邵,站稳了,正想以从容的姿态居高临下,冷酷的看着柳邵,顺便找到其致命之处,给予狠狠一击。 “砰!” 闷响过后,就见一个宛如太阳般漂亮的大男孩举着还没砸下去的拳头,惨兮兮的跌在了小婉的脚边。 “嘶……” 倒抽冷气的声音分外清晰的响起。 正如方才陶爷自己所言,他喝醉了,腿软了。 小婉还没弄准这俩到底在闹哪一出,慌忙围了过来。陶苏可怜兮兮的抽着冷气,揉着磕到桌角的额头,抬起比星辰还要明亮好看的眸子,泪汪汪的睇着她,恶狠狠道:“姐,我不跟他走,他欺负我,帮我揍他,别给我面子,往死里揍!” 小婉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 正常人被磕到脑袋,应该是想着怎么散散淤青,这小子居然满心满念的揍人。 不愧是……嗯。 果然是……嗯。 小婉心中无限感怀。 柳邵在听见陶苏喊小婉“姐”时,神色一恍,嘴角不由自主柔软了一下。 然而,待看清这个“姐”,并不是他想的那个人时,柳大公子的眉头骤然拢紧,剑拔弩张的气势在不知不觉中弥散出来。 柳邵冷然看着小婉,淡漠道:“他醉的神魂不清,带着这么个麻烦回去,恐怕今晚你有的头疼。” “是啊是啊。”一听这话儿,小婉登时笑靥如花。 柳邵只当她怕麻烦,自然不肯带走陶苏。只等陶苏落到自己手中,他自然会好好“回报”陶弟弟这些年给自己使的那些绊儿。 然而,小婉又说了一句话。 小婉笑容满面,以乐见其成的态度,分外和气道:“我懂我懂,我是电灯泡,不会在这儿碍着你们的眼。” 电灯泡? 这三个字的书面意思和隐藏意思,让柳邵一阵恶寒。 早说过,柳邵其人,很是洁癖。 这个洁癖,不仅有生理上的洁癖,更是精神上的洁癖。 关于生理上的洁癖,从小到大和苏姐姐的那番纠缠中,加入了陶弟弟,自然对陶弟弟已产生某种抗体。 然而,精神上的洁癖却愈发容不得陶苏。 如是,当他听见小婉这么说,眼神倏的就冷下来,伸向陶苏的手一顿,身子一僵,下意识离了陶苏三丈以外,拧眉冷然问道:“什么叫电灯泡?” “就是拖油瓶啊,累赘的意思嘛。我懂的,我在跟前,你想对陶爷做什么都不好做。没问题没问题,你们感情那么好,那我就把陶爷交给你了……”小婉笑的和偷了腥儿的小猫似的,越看越恍然。 难怪大学时候追柳邵的女生从西直门排到东直门,人柳邵目不斜视柳下惠,独来独往一阵风。 原来好的是这一口。 小婉不算彻底的腐女,但这么俩漂亮过头的男孩儿站一起,颇是赏心悦目,令人心情愉悦。 两人百年好合,她喜闻乐见。 陶苏还当这一靠山何等牢靠,结果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陶爷的脸都黑了。 “黄小婉!”他炸的牙根儿痒痒。 柳邵同样一阵恶寒,想到被人误会自己和陶苏有那么点儿暧昧,颈后的寒毛都纷纷炸起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感情好了?” 一地明暗,灯红酒绿,小夜曲悠扬中,那晃晃灯光,耀的柳邵一张清冷俊秀的脸蛋平添几分阴沉寒意。悠长绵绵的音乐声,节奏感跳脱奔放,三个人虽离着不算远,但声音总有几分飘忽与模糊。 “这就是传说中的虐恋情深吗?” 小婉低头,暗下的光晕将她雪白的脸蛋衬得有些清美,浓密的睫毛覆下眼睑,更显出几分文静清秀。她仔细思索了一番,咬着唇,似懂非懂想到某本书的大标签上,那金光晃晃的四个大字,一敲拳,恍然大悟。 陶苏彻底炸毛了,怒骂道:“黄小婉,你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再说次,我和他没有丁点儿关系!把你脑海中那些没用的文化糟粕统统给爷剔除掉!” 他伸出的手,都快要打到小婉的脸上。 可是看见女孩宛如细瓷的皮肤,干净似清雪的小脸,陶苏愣了愣,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便这么轻轻擦着她脸颊而去。 似抚摸,又似无奈。 若这里站着的是尚轻筱,这动作之于那个小提琴少女,很显然是亲昵的爱抚。然而站着的是小婉。以小婉抽风坑爹的想法,这举动压根“娘”就一个字,加个注解变仨字——“娘娘腔”。 陶爷什么时候“娘”了都没问题,这个时候“娘”上一把。 小婉恍然啊。 “果然陶爷看上去大大咧咧,原来是娘受啊,唔……修成正果长路漫漫,我祝福你们。” 小婉严肃的握着陶苏的手,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的鼓励道。 什么叫鸡同鸭讲,陶爷这会儿算是彻底明白了。 “你……” 陶爷气结,想狠狠骂她,人家千里迢迢来接自己,平日帮自己抄作业、做小炒,点点滴滴,又实在下不了口。 他扭过头,倒要看柳邵如何解释。 柳邵看见他罕见的沉默与无奈,不知想到什么,眼底迅速掠过一抹精光。 再看他时,依然是文秀矜持的笑。 柳邵此时,笑的如伊始看见喝醉的陶苏一样冷意、快意。 冷意,这是看见仇家时的冷酷。 快意,这是捏到仇人小辫子时的快活。 这会儿,也不知他又想到什么,连瞎子都能看出他靠近陶苏有多么不情愿……却依然靠近过去,矜持从容的对小婉道:“谢谢你的祝福。” 什么? 谢谢? 陶爷这会儿听见这俩字,正有火星撞地球的震撼感。 柳邵对黄小婉那句祝福说“谢谢”,那不就是承认他暗恋自己? 陶爷骤然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大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柳邵你脑子进水了?你和她说谢谢?你陶爷和你没什么干系?你他妈这句谢谢什么意思?” 陶爷爆了,满口的脏话和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射手一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柳邵招呼过去。 柳邵牙关咬紧,却依然在笑。 没错。 他是在笑。 想要给予陶苏致命一击,这点都忍不了,谈什么把他带出去找人“奸尸”、“活埋”?柳公子对陶苏这些年来的积怨,深重如马里亚纳海沟,几座大山也填不平。在陶苏喜欢的女孩面前,毁一毁陶苏的形象—— 当年陶苏在苏姐姐面前,可没少干过这种破事。 然而,他却不知道,陶苏心中另有女神……黄小婉之于陶苏,不过邻家一个比较好玩的姐姐罢了。 陶爷噼里啪啦的骂着,小婉一个毛栗子狠狠在他脑门上落地开花。 小婉皱着眉头,道:“你打哪儿学来这么多粗口?” 陶爷扭头,怒道:“干你屁事!” 小婉气定神闲,淡淡道:“你姐拜托我平时照顾你一下,我的屁事不就是你。” “黄小婉,你……”陶苏噎住了,雪白的小脸登时黑如锅底。 柳邵也是一愣。 再看小婉,眼底禁不住透出三两分温润笑意。 小婉淡淡看了陶苏一言,道:“男孩子长的漂亮的确惹人欢喜,可说话不注意没什么涵养,那就一花瓶。女孩子是花瓶,那还有可能出自景德镇,再不济也有人买账。男孩子是花瓶……” 说到这儿,她忽的闭上了嘴。 陶苏黑着脸,问:“怎样?” 小婉朝着他,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容,道:“还能怎样?粗制滥造的花瓶,里面也就插插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 呵呵。 好比喻! 柳邵眼角眉梢含了温润如水的春色。 他伸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节轻轻抵住嫣润的唇,微微掩住了嘴角边的笑意。看着小婉的目光,破天荒竟多了几分欢喜。 “黄小婉,你敢不敢说点好听的!” 陶爷像个炸毛的小刺猬,唬着张雪白干净的小脸,气急败坏。 小婉笑容粲然:“好。” 陶爷的脸色终于舒了舒。 小婉低头仔细思索了一番,再抬头,明亮的眼眸中溢着如水笑意,认真道:“祝你们白头到老……陶爷万受无疆,柳公子攻德无量。” 陶苏:“……” 柳邵:“……” 五里坡的酒吧,今晚注定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 就在小婉在那边,和柳邵、陶苏争执不下的时候—— 某个略显阴暗角落,两个年轻男子坐在吧台前,其中眉目冷秀的那个,手指按在打火机上,“嚓——嚓——”,打燃时,淡蓝色的火焰跳动在空气中,映衬出他秀美的容貌,越发多了几分淡漠与冷峻。 从进了酒吧,到现在,他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按说,温卿之温大少爷什么时候会为不相干的小事焦虑不安? 可他今儿个,还真就焦虑了。 一睁眼,一闭眼,一直是黄小婉受伤的眼神。 再严重点,甚至连胳膊……都隐隐有些作痛…… 赵文娟今天掐她那一下可真狠。 淤青都上来了,那么一大块。 温卿之抿紧了唇,轻轻打着打火机,心里越发不自在了——不过也怨不得别人,黄小婉到底上了那么多年的班,难道不知道办公室文化,绝不是对、或者错就能解释的?明知道赵文娟有后台,何必往上撞! 就这么一捉摸,大半夜的工夫去了。 他沉默着。 他身边那个青年,却沉默不下来了。 “卿哥……您……真的喜欢洛安安那个女人吗?” 说话的青年,个子不高,皮肤略黑,剔着简单利落的小平头,五官看来寻常的很,然而眼底的锐意,衬着他笔挺的身板,却看来有一种肃杀的扎眼。此时,他食指微屈起,抵着吧台的桌面,目光略显阴郁的看着温卿之。 在清越唯美的钢琴曲中,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被他称为卿哥的年轻男子穿着浅白色的毛衣,身材挺拔,容貌出众,像耀眼的星辰,却一脸的心不在焉。 你当他听见同伴说话了? 哪能。 他心思,还一直浮着呢:黄小婉以后不敢这么横了吧?也未必……那家伙的性格一直就拗。 “卿哥,你这次不会是玩真的吧?”见他一直不说话,平头青年有些急。 “啪嗒。” 再次打亮了打火机,温卿之还沉浸在思绪里:不知道黄小婉现在在干嘛,干嘛要想她,她还咬了自己呢,她倒霉也是活该。 …… 沉默。 沉默。 一直沉默。 一个说东,一个想西。 平头青年不由火气冲上来了:“兄弟我还真不明白了,她洛安安除了脸蛋生的好,还哪里能入您的眼?你家老爷子……” 老爷子这三个字一出来,猛的把温卿之的思绪往外拔了一拔。 像一副画卷,跃然而出,活了过来的绝美男子,一颦一笑,生动中透着说不出的灵气。虽然,这样的灵气,带着些许的讥诮—— 温卿之这才回过神啊。 温卿之看了他一眼,找酒保要了一杯白兰地,嘴角一撇,一开口,却是让人惊愕的话语:“老爷子给你什么好处?” 老爷子不喜欢洛安安,温卿之格外清楚。也就是因为老爷子不喜欢,他才忍着洛安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和一个自己完全没有感觉的女人交往到现在。从他和洛安安交往到现在,数不清的人,在他眼前说洛安安的缺点。 他们真当他眼睛是瞎了吗? 洛安安虚荣、拜金、心肠狠,又喜欢玩小手段。 他虽然看不起她,但是这不妨碍他忍让着:现在的女人,哪个没这些毛病?大家都这样,何必要为难洛安安。只要洛安安没在外面偷人,他就算不喜欢,也会和洛安安过下去,只要洛安安不触及到自己的底线。 温卿之的反应太平淡。 卫强忍不住叫了起来:“卿哥,你被洛安安迷疯了吧!” 说实话,卫强也不是迂腐的人。 现在的女人,大多都是自私、冷漠的,卫强自己的女朋友,都是这样,和卫强的女朋友比起来,洛安安简直就是天使了。 至少,在面对温卿之的时候,洛安安的姿态还是挺正,并不仗着美貌,颐指气使……当然,这也不排除洛安安还没拿到结婚证,还没钓稳温卿之这个金龟婿的可能性。总之,温卿之对洛安安,没有任何挑剔的地方。 今儿个,卫强好像还真和洛安安杠上了。 一招手换来酒保,卫强俯下身,神秘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这种问答游戏,在酒吧里很流行。 富二代想追女,又或者是屌丝看中了哪个女神,都会用这招。在这里,所有消息都出不了酒保的眼睛和耳朵——无论你想知道女神年龄、籍贯、三围、喜好、性格、婚恋,又或者想知道竞争对手的资料,都能如愿。 然而,要撬到有用的料儿,没有毛爷爷撑腰,可不行。 那酒保是个挑染着黄发、耳上钉了八九枚耳钉的哥特风小年轻,闻言,轻蔑的瞄了卫强一眼,连个微笑都吝于给予,兀自配着一杯冰蓝色的鸡尾酒。 卫强轻描淡写丢了叠钞票在桌上,也没说话。 酒保眼神冒出狂热的光芒,再抬头时,只剩一派肃穆与欢喜,笑容满面道:“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卫强笑了笑,抽出几张钞票,问:“洛安安,听过这个名字吗?” 酒保眼皮都没抬一下,飞快道:“当红驻唱歌手文芯的原名,就叫洛安安。她每天九点到十一点,在这里驻唱。”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酒保继续道:“还有三分钟,你们就能看见她了。” 卫强看了一眼温卿之,将那几张钞票推倒酒保的身前,又问:“陆彦旭是什么人?” 酒保想了想,道:“他是XX公司执行总监的二公子,就网络上传言的富二代。二十六岁,帅气多金,可惜……圈内风评不大好。” 卫强问:“什么风评?” 酒保嗤笑了一声,讽刺道:“这个圈子还能有什么风评,这位少爷爱用钱砸人,嫌贫爱富,势力冷酷,换女友的速度比他女友换衣服的速度还要快,不过最近似乎是安定下来,啧,不得不说文芯小姐有手段啊。” 卫强追问:“陆彦旭和洛安安是什么关系?” 酒保低头仔细擦着玻璃杯,看着一叠叠送到身边的粉红色钞票,淡淡道:“文芯小姐能让陆二少安定下来,自然是谈婚论嫁的关系。他们俩的事儿,您就算不问我,随便抓个熟客,张口都能和您扯一晚上。” 紧接着,他抬起头,看向酒吧中央的台子—— 此时,正有一个五官精致如瓷娃娃的漂亮女孩穿着短裙,背后带着一双雪白的翅膀,抓着话筒上了台。 这女孩好看的让人过目不忘,可不就是洛安安。 于此同时,立刻有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捧着鲜红灿烂的花束上了台,鲜花的同时,周围一溜儿年轻人不停的吹着闹腾的口哨。 角落中阴霾沉默,台前的气氛却热闹到极点。 两厢反差,令人不安。 “那就是陆彦旭。”酒保抬起下巴,点了点那个年轻男子,淡淡道。 如今,就算没有将一切挑的大白,洛安安给温卿之戴的这顶帽子颜色,也足够让人看的清楚明白。 温卿之眼瞳猛的收缩,握着玻璃杯的手,苍劲的指节刷的泛出了冷白色。 人果然话不能说太满。 刚才他还在想,洛安安只要不给自己绿帽子戴,这样就够了。 可现在…… 这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却不偏不倚正扣在温少的脑门顶上。 即便他从没喜欢过洛安安,与洛安安只是各取所需,可猛的看见自己交往了三年的女人,忽然间和另外一个男人拉拉扯扯,心里还是有些难看。 “这些都是你的了。” 卫强将粉红色的票子全部挪到酒保那儿,就见酒保开开心心的把票子收好,安安静静的离开。 眼神倏的黢黑如墨。 温卿之静静的捏着酒杯,喝了一口。 “卿哥,少喝点。”卫强天生就一操劳命,见温卿之不说话,还以为温卿之收打击太厉害,不由有点担心。 推开卫强的手,温卿之的眼睛亮晶晶的,透出些许讥诮:“我刚喝一口。” 他不仅眼神淡。 似乎……就连浑身都没有半点不舒畅的感觉。 就像……台上的女人,和他没有丁点干系一样。 就是因为这样,卫强才不由越发担心起来。 “卿哥,不过是个女人……您犯不着为这样的女人难过。” 温卿之温和的朝着他笑了笑,那笑容,宛如阳光下的冰雪,清美如宝石般令人窒息,朦胧却似转瞬即逝。 还真不像是难受的样子。 卿哥不喜欢洛安安吗? 怎么可能! 为了洛安安,和家里可吵过无数次。 而且……就连出去,也是护着洛安安的……可看卿哥的样子,又确实不像是生气。 台上的女孩在唱歌。 唱的是一曲网络上的红曲。 无数人在为她尖叫,某个富二代,眼角眉梢写满了春意。 两人深情对望,看着的确是一副画。 不知过了多久,这曲唱完了。 温卿之笑着摸出手机,在洛安安下去换衣服的时候,直接按下快捷键第一位的数字,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女子温软好听的嗓音,柔柔唤着:“卿之。”他静默了一下,紧接着,嘴角翘起一抹淡淡的笑,和声道:“你在哪里。” “我在公司。” “我想你了,来陪陪我吧。” “这……我在加班,不方便出来啊,等我下班来找你好吗?” “你可以不必那么辛苦,结婚以后,我养你。” “可我习惯用工作来养活自己,我不想当攀附大树的菟丝子……” 手机那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悦耳,看样子,还真是温卿之喜欢的那种类型——倘若不是她触犯到自己的底线,温卿之还真不介意一直听她说谎——毕竟,听起来还是蛮动听的,不是吗。 嘴角翘起了一丝笑。 “安安。” 他出言,轻轻唤了一声。 后者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挂电话,“卿之,等我下班打给你,有什么回头我们见面再说好吗?” “你应该很清楚,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化妆台前,洛安安拿着电话,一连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温卿之为什么忽然会和她说这个? 难道是…… 黄小婉和他抖出当年她和石微的那段情? 也不像啊。 他语气有点奇怪。 而且,他还掐断了自己的电话。 这是怎么回事? 洛安安握着手机,脑子不由有点儿发懵——按说,她瞒的事多着了。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温卿之那么聪明,应该或多或少知道她没表面上这么纯。可……原来温卿之从来不会揭穿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和谐啊。 为什么…… 就在洛安安东想西想的时候,经理过来和她说陆二少又送来礼物的事情,要在平常,她还会随口应付两句。可今天,她却置若罔闻。温卿之最后说的那句话,让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文芯小姐,月月姐的钢琴曲结束,就该你了。” 旁边的同事好心的提醒着。 钢琴曲? 这三个字,如闪电一般窜入脑海。 刚才在接到温卿之电话的时候,他周围的声音很清淡,却恰好有钢琴曲。那曲子熟悉到可怕,不是陈月最拿手的《风之旋律》,又是什么! 温卿之在这个酒吧! 他看见自己了! 有什么狠狠劈中洛安安的心脏,她丢下化妆镜,压根顾不得其他,匆匆忙忙冲了出去…… 这厢,温卿之已经拿起外套,从容起身。 起来时,衣角带起的猎猎长风,令旁边几名酒客微微侧目,年轻男子却仿佛毫无察觉,转身就走。 “卿哥,等等我。” 卫强慌慌忙忙的追了过去。 其实温卿之压根不胜酒力,一直以来,喝酒都容易醉。不过今儿个,洛安安闹了这么一出,让他忍不住喝了一杯。这么一杯,却让他的视觉都出现了些许偏差,脚步在跨出的时候,冷不丁绊到什么。 抬头,只见一张清秀干净的小脸。 那人正惊愕的望着自己,“温总。” 是……黄小婉。 温卿之目光缓了缓,嘴角刚要翘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冷不丁看见她身边两个漂亮的不可思议的年轻男子。 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刚才洛安安在自己眼皮底下给自己戴绿帽子,他都没有这样的愤怒。 可看见黄小婉,和两个陌生男子在一起时,温卿之却无法抑制那种忽然冲到脑门里的不快。 那感觉,扎得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冷,越来越利。 像一把锋锐的小箭。 “黄小婉。” 声音冷冷冰冰,似从牙缝中蹦出。 “温总你喝了多少酒,怎么身上的酒气……比陶苏身上的还重?” 小婉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凝眉。 她和温卿之之间的矛盾就摆在这儿,下午才刚吵过,如今撞见了,又逮着温卿之如此落魄的时候。 她不由挑挑眉毛,正考虑着怎么用凶残暴力的一句话狠狠打击一下敌人。 温卿之却已经先发制人,轻佻的勾起她的下巴,冷然道:“女人是不是都是一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把全天下的男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说什么呢?” 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任谁听见这样的话,都不会开心,何况小婉身边还有弟弟一样的陶苏——这不典型给少年做坏榜样! “黄小婉,你不是恨嫁,而是恨不能一女多嫁吧?” 温卿之醉了。 温卿之怒了。 如果说看见洛安安出轨,温卿之心里掠过的是一种淡淡的轻松,让他不由多喝了几口酒。那么此时,看见黄小婉和两个陌生男子在一起,他心中的轻松,却赫然化作惊涛骇浪,狠狠的冲着他的心。 他只知道自己不开心。 这样的不高兴,急需一个发泄的渠道。 然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大约是,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戴了绿帽子吧。 话音落下,宛如晴天一个霹雳。 雷的人里嫩外焦,震的“杯具”“洗具”的人生一起成景德镇的碎片残具。 哥啊,您这是找事呐。 卫强头一下就大了,慌忙上前两步,看着小婉,真诚的解释道:“对不起,他喝醉了,说的都是胡话,说了什么你也别介意。” “不介意?我是不介意啊……他温大少撞了人,跑来个死党说一句喝醉了,误会,然后撞死的人就能从地上蹦达起来,笑眯眯来一句‘没关系,您走好,继续开您的车’?笑话,他打了我左脸一巴掌,我还得伸出右脸让他打吗?” “这……” 卫强脑门的汗珠子一下就下来了。 他见过的女人大多温柔似水,从来教养颇好,这还是第一次遇上小婉这样难缠的主儿。偏偏她说的字字在理,的确是卿哥的不是。 “那也得你有脸来让我打。这孩子多大,这脸嫩的,顶多不超过二十吧。黄小婉,我以为你只对成年男子下手,没想到胃口重着呢,这么小的孩子也能下的了手,这还一来俩,今宵帐暖,你就不怕明儿个上班腿软……” “温卿之,你……” 小婉的眼神倏的沉敛下来。 这明显一句句话不堪入耳,小婉毕竟是还没嫁人,被人这么说了,若换成一般的女孩儿,指不定气哭了,她气急了不哭,却牙齿痒痒拳头痒痒,有一种狠狠挥上温恶少脸上,再撕碎咬碎的冲动。 然而,还不等她将想法付诸行动,陶爷已一个拳头抡圆了揍上来。 “混账玩意,你说什么呢!爷和黄小婉可是纯洁男女关系,你少给爷扣大帽子!坏了爷的名声,爷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陶爷哟,什么时候,都是这么莽莽撞撞,看似雷霆万钧的力道,偏是个醉鬼挥出来的,那晃晃悠悠的影像,让他的拳头重重的落了个空。 陶爷一个踉跄,恰好撞进小婉怀中,可怜兮兮的红着双眼,“姐,他欺负我!” 大男孩醉糊涂了,瘪瘪嘴,眼见要哭。 小婉扶住这醉鬼,又好气又好笑,无力吐槽。 温卿之见状,嘴角翘起的笑意越发凛冽如冰:“还怪我冤枉你了吗?铁一般的事实。不过我还真挺佩服你的黄小婉。搞定个小的,这大的……你是怎么说服的?两男共侍一女,黄小婉,胃口不仅重,而且大啊。” 这干系的,可就不止是小婉的生活问题。 柳邵听到这儿,不想听,也听不下去了。他轻轻挑眉,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和黄小婉是什么关系,不过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她虽然是我大学时候的师妹,不过我们正面接触,今天算是第一次。” 温卿之淡笑:“第一次就不能深入接触了吗?” “卿哥!” 卫强重重喊了一声,被温少一连串的言语攻击给弄的头都大了,赔笑道歉,也赶不上温卿之愤怒下的那些言辞。 卫强不由有些奇怪这个黄小婉到底何方神圣,洛安安都没让卿哥这样口不择言,为什么黄小婉能激出卿哥这么多的负面情绪? 就在他疑虑的时候,身后传来高跟鞋“哒哒哒”急促赶来的声音。卫强一回头,就看见洛安安一脸焦色,泪眼汪汪的赶了过来。 “呵,事主儿,来了。” 卫强看见她,冷笑一声,这语气,显然没个好气。 顺着卫强不屑的目光,小婉也看见了洛安安。 小婉还想着温卿之今儿个发什么什么神经了,下午还好好的,晚上再看见他,他嘴里没吐出过一个象牙。 不过,看见洛安安,小婉就全明白了。 这年头,连恶毒也是能传染的,估摸着温卿之和洛安安呆久了,所以洛安安那些毛病,他有学有样,一个不差。 不得不再次感慨一下……郎才女貌,出璧人,也出贱人! 小婉一肚子的火气,炸得眼睛都有点儿发红。 她丁点儿也不想和洛安安沾上丁点儿干系,把陶苏托给柳邵,拍拍屁股就准备哪远走哪儿。 若是以往,小婉就算不找洛安安的麻烦,洛安安也是一脸盛气凌人居高临下。可今儿个,洛安安仿佛压根没看见她似的,脚步直奔温卿之而去。在看见卫强,她眼底的泪意生生换做恨意。 这眼神很有些耐人玩味儿。 在小婉的印象中,向来是洛安安给人排头吃,从没人能拿下这朵玫瑰。 可今儿个,洛安安看温卿之身边的青年就像看见杀父仇人一样。 这家伙对洛安安做了什么事儿啊? 因为一点儿好奇,老姑娘不由顿了顿离开的步子。 就见洛安安狠狠的剐了卫强一眼,再转脸,扶住温卿之的手臂,已换做了风情万种柔情似水。 洛安安柔声对温卿之道:“卿之,你想我,我来陪你了……” 呕,玩深情,给谁看啊。 当年和石微在一起的时候,她洛安安就是这么玩的吧。 小婉撇撇嘴,心中一把无名火冒上来,忍不住从鼻腔中透出一声冷哼。 虽然对石微的印象已然淡去,但被男友和好友背叛的心情,直到今天,她都无法释怀。 一听见她冷哼,陶苏立刻摇摇晃晃跑她跟前,小声的道:“这男的看见我和柳邵跟看见老婆出轨一样,我还以为他和姐有啥关系呢。原来……人家有老婆的……姐,有妇之夫别沾惹啊,我一向以为你人品很好的……” 酒气喷在小婉脸上,陶爷语重心长,一脸严肃的劝诫着。 小婉推开他凑来的漂亮脸蛋,又好气,又好笑,一个毛栗在他脑门落地开花,忍不住骂道:“半大点的孩子脑子里都装些什么啊,姐眼光再差,也不可能看中那个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哦哦。” 陶爷不明所谓的“哦”了两声,津津有味的看起热闹。 但见温卿之抿紧了清亮如光的两片薄唇,眼底掠过一抹痛,一抹无奈……无数复杂情绪流转在眸中,却终是便做淡淡的厌倦。 “你不是在公司加班?” 温卿之似笑非笑,朝洛安安问道。 “我听见你给我电话时的声音不对,怕你出什么事儿,于是和领导告了个假就匆匆赶来了……天啊,你喝了多少酒,额头怎么这么烫?” 洛安安伸手在温卿之的额头上摸了一下,当感觉到手背不正常的温度,小脸当即一白,惊呼出声。 她正想找酒保要一杯冰水,“啪!”一声脆响,纤纤玉手已被温卿之一把摔开了。 洛安安吓了一跳,小婉也吓了一跳。 初识的时候,温卿之有多护着洛安安,小婉看的一清二楚。 可今天,温卿之居然一把摔开洛安安,和摔细菌似的,和初见两人时的情形,天差地别……这俩,发生什么事情了? “姐,这小两口闹矛盾,不会是因为你在中间红颜祸水吧。” 陶爷喷着一口的酒气,再次鬼鬼祟祟的凑上枚脑袋,煞有介事的在小婉耳朵边上小声评论着。 “噗。” 小婉乜斜着他,一口老血笑喷:“你丫想象力也丰富过头了点吧。狐狸精也得看脸,你觉得我和她,谁更有当狐狸精的潜质?” 陶爷眼神糊涂了,想也不想,看着小婉居然点了点头。 小婉懒得与他啰嗦。 此时,只见温卿之看见洛安安,就想到黄小婉闹的那么一出……顺序虽然有点儿乱,不过这不妨碍温卿之不爽。本来只想静悄悄的解决,可在黄小婉面前,他却又不甘心了,下意识冷笑一声,指桑骂槐,看着黄小婉,口中却是和洛安安说话。 “洛小姐来日前程无量,还是自矜些吧,免得让人误会。” “卿之,你怎么了?” 洛安安惊愕的看着他,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温卿之笑笑,淡然道:“你说你和领导告假?我倒不知洛小姐的公司搬到五里坡?洛小姐挂了电话不过十分钟,速度还真快,这么快就找到这儿了。” 洛安安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软声道:“手机有DPS寻人定位系统,我怕你出什么事,一挂电话立刻打的过来找你,卿之,你今天不舒服,还是……” 温卿之不说话,甚至没有看着她。 他的目光,诡异的还是看着黄小婉。 那眼神,清冷如冰雪,锐利如针尖上一点寒芒。 卫强当时就有点傻眼了。 哥哎! 出轨的是洛安安,没听说过你和这位小姐有什么联系啊…… 为什么说着说着,眼神就往那个叫什么黄小婉的身上飞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目光没看着自己,可那眼神中的敌意,还是很明显的。 纵是洛安安这样强大的心脏,都禁不住有点儿心虚几分退缩:“卿之,你喝了这么多酒,我送你回家吧。” 温卿之任由她扶着自己的胳膊,目光遥遥抛向了壁脚酒柜中那一瓶瓶晶莹剔透的酒水上,许久,才听他清冷好听的嗓音淡淡在说:“我们分手吧。” 轰隆。 似有一道闪电从天霹雳而下。 不仅是洛安安脸色刷的惨白下来,连小婉都惊了一下。 偏偏,陶苏这倒霉孩子,还在小婉耳边絮絮叨叨,大谈特谈“小三是木有前途的”、“拆散人家是不对的”、“狐狸精迟早要变狐狸皮”等等诸如此类不负责任瞎编乱造的各种无厘头传奇猜想。 洛安安听着脸色煞白,看了一眼黄小婉,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 小婉也被他说的—— 真有一种温卿之与洛安安分手,与自己有关的可怕错觉。 不得不说,陶苏这倒霉孩子的洗脑功力实在太强大了。 小婉狠狠瞪了陶苏一眼,见他迷迷糊糊的挠着头,柔软的发丝垂落在额角,一副无辜模样,心下忍不住又是一软。 得! 和这小鬼较什么真啊。 不过“分手”二字,威力太强大了,洛安安浑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她的手缓缓滑下,脸色倏的惨白如纸。 卫强冷笑一声,只当洛安安便是不安分,也该是识相的。 可令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了。 就看着洛安安紧紧抓住了温卿之的手臂,抬着苍白的小脸,强自镇定的笑了笑,故作淡定的缓缓说道:“卿之,你喝多说些胡话,我就当没听见。可是……只有这次,你下次这么说,我可是会生气的……” 她自己做错了事儿,倒还好意思这么说。 温卿之漠然抽出自己的手,淡淡道:“既然如此,再说一次,洛安安,我们分手吧。” 洛安安紧紧咬住了下唇,道:“你醉的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怪你。” 都这个时候,她竟然还能如此轻描淡写。 连卫强都忍不住开始感慨,这女人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 温卿之淡淡看着她,道:“我就算醉了,但也知道自己做的每一项决定会有什么后果。可是洛安安,你呢?你知道你说的话、做的事,会有什么后果吗?我早就说过,不喜欢别人骗我。” 洛安安根本不让温卿之说完,已经尖叫着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骂道:“温卿之,你变心了!变心就是变心,还找什么理由!” 温卿之看着眼前的女人尖叫着,双目通红的狰狞模样,忽然间觉得可笑。 觉得洛安安可笑,更觉得自己可笑。 明知道她蛮不讲理,口是心非,怎么就会忍她三年? “是不是她,你是不是喜欢上她!所以才要和我分手?” 洛安安涂抹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准确无误的指上了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婉,歇斯底里的尖叫。 “哎唷,还真是姐姐您呐。” 陶爷怪笑一声,朝小婉挤挤眼,一脸“被我说中了”的欠扁表情。 小婉躺着也中枪,耸肩,表示分外无辜。 聪明的坐在旁边,笑看这场闹剧的柳邵柳大公子见状,嘴角也不由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这闹剧,可越来越有趣了。 洛安安尖叫骂道:“温卿之,你喜欢上黄小婉,所以才要甩掉我,是不是?是不是!温卿之,我不原谅你,分手?不!我不同意!” 温卿之什么事都不喜欢沾惹上不相干的人。 从前觉得洛安安温柔,聪明,会看人脸色,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优雅知性的模样,让人省心。可现在……本性暴露,明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可这样的洛安安,狰狞,无耻,见着了,依然让他忍不住恶心。 温卿之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与黄小婉无关。我只是纯粹不喜欢你帮我戴的帽子的颜色,你该知道我既然能找到这儿,必定是知道陆彦旭……” 不等他把“陆彦旭”三个音儿吐清楚,洛安安已尖叫着淹没了他的声音。 …… 哟。 “敢做还不敢当啊。” 卫强小声道。 洛安安冲过来,一把掐住小婉的胳膊——那么大的力道,扯的小婉脚步不禁几个踉跄,狼狈的跌入了诸人眼前。 洛安安掐着小婉,歇斯底里的怪笑着,尖叫道:“温卿之,你醒醒吧。黄小婉不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怎么可以为了她和我分手!我聪明,漂亮,年轻,温柔,她黄小婉有什么?莽撞,粗鲁,一无是处!” “洛安安,你们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少和老娘扯点干系。老娘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小婉火了,手腕被掐到的地方,痛的她“嘶嘶”抽着冷气。 她这是命范白虎还是倒了什么血霉! 一天两次,被人掐着手腕使暗劲儿,她努力想要挣出洛安安的手劲儿,可不知道洛安安今儿个吃了什么兴奋剂,力气竟然这么大! 小婉挣了许久,都没甩掉这块狗皮膏药。 老姑娘的火气飙成了三味真火,便是整个东海的水浇灌下来,也灭不掉了。 “你他妈有完没完,松手!” 老姑娘气沉丹田,一声怒喝。 洛安安吓了一跳,一旁围观的陶苏、卫强也吓了一跳。 谁都没想到,看起来文弱清秀的黄小婉居然会蹦粗口,而且还如此气势惊人。 可紧接着,洛安安反应过来,她仿佛疯了似的,压根不把小婉的话当一回事儿,只尖叫着把小婉摔到温卿之的脚下,凄声怒道:“温卿之,你看看清楚。黄小婉她恨着我,她一直恨着我。恨我高中时候抢了她的男朋友,所以她在报复我,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她根本不是真心爱你的!” 小婉只觉得脑门被一道天雷狠狠霹中。 雷的她惊愕的抬头,那叫一个里嫩外焦:“洛安安,抢人男友你还真有脸说!你不要脸不代表我和你一样不要脸!” 温卿之虽然在姑姑的安排下,不得不与黄小婉相过一次亲。 可那次相亲,是洛安安劝他别和长辈做对,劝他过去的,他自己也没把那件事当回事儿…… 除此之外,他与小婉虽然一直被人误会,却只是简单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虽然…… 他的确一而再、再而三的觉得黄小婉挺特别的。 可那也只是他的想法。 在黄小婉心里,恐怕从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特殊的人吧——否则,她又怎么可能会和其他的男孩来酒吧。 总是被洛安安拿来说事儿,温卿之终于被激起几分火气,冷然道:“我们的事情与别人没有关系,我为什么和你分手,你自己清楚。” “我清楚,我是清楚,我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把自己的男友送到狐狸精的身边!” 洛安安还待怒骂。 只见温卿之忽然拉住了小婉的手,把她扯入怀中,在小婉怒目而视下,年轻男子清越好听的嗓音,宛如流水潺潺而过。 “我们订婚吧。” 如果说,刚才是一道天雷霹上脑门。 现下,便是一道惊雷。 小婉整个人都被震呆了,她趁乱狠狠掐了一把温卿之,小声骂道:“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温卿之贴着她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带着浓郁的酒气,喷在她的耳根,从容淡漠道:“洛安安把屎盆子往你脑袋上扣,不管我怎么说,你怎么解释,她还是会往你头上栽赃,既然如此,你何不坐实了这罪名。”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她栽赃我就要认了吗?” 小婉被他的呼吸喷的耳根处痒痒的,一股子怒火还没平息,又来一把无名火,当即没好气的瞪着他,想要挣出他的怀抱。 温卿之清淡道:“你不是很讨厌洛安安吗?” 小婉一边挣扎,一边怒道:“我讨厌她,关你屁事!” 温卿之将她紧紧按在怀中,淡然道:“洛安安是个很精明的女人,她知道我提出分手,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却偏偏要拿你做幌子。她以为这样,便能转移焦点,让我不追究她在酒吧里与人暧昧不清的事吗?” 温卿之的声音很沉,也很缓。 小婉第一次听他说这些,忍不住张着晶亮的眸子,无聊的八卦心思又在冒泡,好奇起这俩到底发生什么事儿,要在酒吧来这么一出“琵琶别抱,鸳鸯分飞”。 这么粲然明亮的目光,水汪汪,一派好奇。 温卿之心下微微一动。 本来只是为了狠狠的给洛安安一个还击,让洛安安死心,可抱着小婉,他竟然发现自己无法松手,一股说不出的欢喜,倏的满上了心尖。他下意识的咬着她的耳朵,喃喃道:“倘若我承认的确是喜欢上你,要和你订婚,那么她一定会比现在还要生气。” 小婉撇嘴,不屑道:“我犯不着为了气她一下,拿我的终生来做筹码。” 温卿之轻轻握紧了她的手,清亮宛如钻石的漂亮眼眸静默的看着她,轻声,道:“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个承诺,够重吗?” 不知怎的,这句话,想也不想的说出口了。 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承诺过。 便是对洛安安,都没有说过喜欢,说过爱,更别提这样的承诺。 忽然间…… 就这么脱口而出。 温卿之心口狠狠的一缩,像是有什么,要把他从内而外,一点点融化,融化的连渣滓都不剩下。 话说出口,他以为自己会反悔。 可一点后悔的意思都没有…… 只是,说不出的欢喜。 是……酒喝多了吧。 摇摇头,温卿之想甩掉脑海中那样的欢喜,那让他感觉到自己狠奇怪,然而,就算是甩掉了那种感觉,却甩不掉他的承诺。 话音那么缓,却异常的认真。 小婉心下仿佛清晨的草叶,被一滴晶莹的露珠打在叶尖,湿漉漉的颤了一下。 她猛的抬起头,一双比星子还要明亮的眼眸,愣愣看着温卿之,心口最柔软的一处,仿佛被什么融化了一般。 女人啊。 总是感性的生物。 无论是谁,用这样欢喜着捻了甜的声调,和你说这样的话,要没感觉,那才叫怪事。 “你……不是在说假?” 小婉轻轻攥着湿湿的手心,酥麻的感觉,让她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温卿之微笑的看着她,理智提醒他不要沉沦,可情感,却率先做出了选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温软道:“你恨嫁,而我……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永远在身边支持我,不会欺骗背叛我的妻子。我能做的承诺不多,执子偕老,是我能做到,并且愿意做到的事情。” 此时,洛安安看见温卿之把黄小婉扯入怀中,心口仿佛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一地的玻璃渣滓。她没来由的慌了,仿佛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在发生,事情似不受控制的发展下去了。她急了,跺脚拼命骂着黄小婉“不要脸”、“勾引温卿之”、“报复自己”…… 卫强几次三番的拳头痒痒,想一拳揍上去。 忍住了。 就在这时,一直犹豫不决的小婉抬起头,目光如冰雪无尘,冷静的看着洛安安,认真道:“是啊,如你所说,我和温……温少就是在一起了。”小婉咬了下舌头,把中间的那个“恶”音吞到了牙根里面。 一言既出,除了温卿之用温软的目光看着她,微笑。 其余的人,全部愣住了。 黄小婉…… 你真把自己这么简单的卖掉了? 第七章 当年介绍人王蓝给小婉介绍相亲对象,却屡屡莫名其妙的搞砸,曾经恨铁不成钢的骂小婉—— “国父十一次革命都成功了,黄小婉,我不求你相亲十一次成功,你至少给我看见点胜利的曙光。我真是脑子抽了,怎么会想起帮你牵线当红娘。一百零八次,人瞎猫都碰上死耗子了……我问你黄小婉,你的耗子呢?死耗子在哪里?” 小婉那时候怎么答的? 王蓝直到现在还记得这妞儿两眼发光,不知死活,气壮山河的冲自己激动的大吼:“死耗子在你身后!” 他王蓝的身后站着是谁? 温卿之! 瞎猫碰上死耗子,那前提也得这耗子死的透透的。 温卿之何许人也? 长相好,身世好,性格好,什么都好,唯独找女友分外的挑剔。 王蓝听说过温卿之的一点琐碎事儿。 据温卿之的姑妈——也就是王蓝他们医院儿科主任王姨说过,温卿之从小就是军区大院里出了名的美男子,喜欢他的女孩儿一把抓。 温卿之上中学的时候,温妈妈就担心那几个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丫头缠上他,男孩子把握不住自己,一早恋也就没心思学习了……可谁想到,人家丫头水灵灵怯生生的在温卿之眼前晃悠,小帅哥愣是眼观鼻、鼻观心,柳下惠似的没丁点儿想法。 一开始,温妈妈还以为儿子装老成——大部分人长的帅,又聪明的男孩都这样,当着家长是一套,背着家长指不定花成什么样儿。 可试探了N次,找“眼线”盯梢了N+1次,温卿之当着她是什么样的,没她在一样是什么样的,根本没有半点儿花花肠子。 温妈妈挺高兴的,心想自家儿子真省心,不早恋,不惹事,和张师长家的孩子不一样,没那么废。 家长嘛,都喜欢这样的小孩。 就这么,温妈妈开开心心的守着儿子上了大学。你说吧,十七八九岁,这个时候就算谈个恋爱,反正都大了,温妈妈不想管,也管不着。隔壁家那个长得歪瓜裂枣似的小胖子都在大学找了个中文系的系花当女友……她老温家的儿子,什么样的人品,怎么着也该找个校花啊…… 偏偏,温卿之单着。 这会儿,温妈妈可算急了,旁敲侧击,把院里年龄啊、脸蛋啊、家世啊、人品啊都不错的女娃娃都拣出来,有事没事儿就和儿子谈谈心。 温少笑笑,三言两语,这家的闺女个子太矮,那家的丫头性格太躁……不管你指谁,他都能挑出一堆的毛病——眼光高的,丁点儿瑕疵都容不下。为这,军区大院多少偷偷喜欢他的闺女眼泪流了成了长江黄河。 这若是耗子,也得是眼神儿贼亮智商超高的耗子精。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厮被无数层深海海藻泥给糊住了眼睛,人家还有雷达扫射听觉嗅觉,怎么着也不可能看上坑爹、抽风、不靠谱的黄小婉同志。 然而,这事儿就这么邪门! 谁都没想到,温卿之居然向黄小婉求婚了。 这天,王蓝物色好了人品不错又不怎么挑剔的相亲对象,给小婉电话,还准备约她出来见面,就得知小婉今晚上下班要去温卿之家的消息。 隔着手机,王蓝当时就惊了。 王蓝当时正熟稔的给病人扎针,被这消息炸的——针头刷的一偏,戳的那倒霉的小青年哀嚎着蹦了起来。 王蓝瞪他一眼,道:“叫什么叫什么,医生戳针就这样的,嫌疼别让我戳。” 可怜的小青年委屈的捂着屁股,苦兮兮的趴在高凳上。 王蓝换了个针头,顺带着又换了个姿势夹着手机,问手机那边小婉,道:“你去他家干嘛啊?还嫌他给你找的晦气不够?” 小婉一边收拾着文件准备下班,一边答道:“能干嘛呢,见父母呗。” 王蓝嗤笑,针管对着光,缓缓的往上一推,道:“你啥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还见父母,你咋不说你俩关系好的快订婚了。” “是要订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天,就听着注射室杀猪似的惨叫哀嚎回荡了整个医院。 王蓝惊的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你你……你和温温温……温卿之订婚?”又一根戳歪的针头,病人“娇弱”的臀部,滴滴答答淌着惨烈的鲜血,就和王蓝脆弱的小心脏被惊吓过度流淌出的热血一样的……狗血。 从那儿以后,“太平间闹鬼”的无厘头传说立刻被“注射室闹鬼”的可怖传说所取代……院长知道这件事后特别愤怒,当即禁止王蓝随便给病人扎针……等等诸如此类后果,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快过年了,红纸对联爆竹什么的在路边的小商店摆放的满满当当,外面随处可见卖棉花糖、气球的小商贩……大多是家长牵着刚放寒假的孩子在逛街,逛累了饿了,就给孩子买几只气球,一个棉花糖玩玩。 今儿个天气还不错,没什么风,温暾的阳光洒落身上,空气怡人。 且说小婉告了短假,先到药店买了几盒静心口服液,又跑到高档酒区逛游了半天,看着蹭蹭往上窜的价儿,咬咬牙掏钱买了瓶茅台,将东西拧到手中,分明大冷天的,她却觉掌心湿漉漉一片。 一回办公室,就有好事的要好同事围了上来。 “小婉姐,今天心情不错嘛!” “看的出来?” 小婉笑眼粲然的随口问了一句。 对方笑嘻嘻的点点头,比着小婉的模样,指尖往嘴角划个向上的弧度,道:“那是,没太阳都在晒牙齿,大伙儿都瞅着呢。啥事那么开心?” “革命的花儿开出的甜美的果实,幸福的日子在向我招手微笑。老娘我鸟枪换鸟炮,结束相亲,名花有主,要去见男方父母了!” 老姑娘气势磅礴的发表感言,做了个前任领导小老头儿最喜欢摆的“勇猛向前”革命造型,远目憧憬未来的模样,雷倒了一片同事。 有人打趣,“人家都是丑媳妇怕见公婆,轮您这,好家伙!您这是怕见不着公婆啊!” “可不是嘛。”小婉不以为然,一边翻着记事本,一边笑眯眯的轻松说道:“老娘长的又不寒碜,怕毛线啊。”指尖点点点,一目十行,顺利找到记事本中画着红圈杠杠的几条,老姑娘继续道:“我早就和我那些早婚早育的同学打听过……” 话音未落,就有人提意见了:“哎,等等小婉姐,我记得你同学最早的也是二十三岁结婚生孩子的吧,比法定年龄晚,怎么就变成早婚早育?” 小婉转着手中的笔,头也不抬,理所当然道:“比我早结婚的都是早婚,比我早生孩子的都是早育。” 一道天雷滚了过去,同事无语。 另一边好事的兴致勃勃道:“打听过什么,接茬儿说,甭停啊。” 小婉喝口茶,继续道:“老娘早打听清楚了,见未来公婆也就那么一点要害,要牢牢记着。” “什么要害?” “趁着我今儿个心情好,给你们科普下。” 在一溜同事好奇的小眼神中,小婉放下记事本,挺直了腰板严肃道:“见公婆,大家只要记着一点就够了!未来婆婆让你往东,你千万不能往西。她让你往南,你千万别走北。最最重要的就是要听话,做到这一点,便可万事无忧,安心拿着婆婆给你的见面礼,然后等着好日子去民政局扯证儿!” 喝茶的喷茶,喝水的喷水,不吃不喝的也要喷笑。 那一声“切”字,被诸人“切”的回肠荡气宛转悠扬。 “唉唉,你们别不信啊,回来回来。”小婉这边喊着,那边人散的干干净净。 就算全公司的同事都不赏脸,也浇不熄小婉这厢熊熊燃烧的兴奋火焰。 晚上一下班,老姑娘立马跑约好的地点等温卿之来接。虽然公司鼓励办公室恋情,但小婉总觉得别扭,于是强烈反对温卿之直接下楼接她下班—— 说到这儿,值得说一句,和大部分外企禁止员工谈恋爱不同,小婉所在的公司,是工程单位。大凡工程单位,阳盛阴衰无可奈何,公司待遇虽然不错,但常年出差,技术为主,素来留不住女孩子。 刚毕业进单位的,都是二十啷当的狼崽子,可等着成家立业,可周围愣是没谁可以交往一二……久而久之,转行跳槽之风颇是流行。人本来就不好招,如今又留不住,领导一看,这样不行,给人事部下硬命令了,不管怎么样,你得给我留住人才。 人事部也是个老成精的主儿,跑学校招应届毕业生,招男孩子中规中矩走的是程序……女孩子嘛,不管你学习成绩咋样,不管你在校什么奖励,只要长的水灵俊俏,加上人品不错,绝对就用! 这安的是项目部那一溜儿狼崽子盎然的春心,正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搭配完下了班,那就纯粹是你们私人问题,公司无权干涉,也不想干涉。 喜闻乐见,成双入对,那就是传说中的双职工! 自从温卿之这枚花样美男跳槽空降到这单位,公司里未婚的女娃娃都激动了一把,献殷勤、制造偶遇、送爱心便当……十八般武艺都用过,却依然未得温总的青眼——温总虽然年轻有为,毕竟工作态度太过苛刻。 不信邪的“花瓶”败了一批,自诩有改变世界美貌的“花瓶”败了一批,温柔贴心的“花瓶”又败了一批…… 久而久之,除却锲而不舍的小猫三两只,少有人再打温卿之的主意——都知道那是一朵水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小婉不傻,不想成为全公司女性的公敌。 那么个耗子精咋就撞到她这只瞎猫的嘴巴边上了?小婉懒,懒得想这天将横运是打哪儿积下的德。管他长的咋样、收入咋样、职位咋样,好歹是个男人,是个能娶她的男人,这就够了! 温大少倘若知道小婉抱着这样不挑食的心理,把自个儿当送上门的肥肉,大约脸色会立刻变锅灰。 说起来温少也冤。 那天晚上和小婉求婚,全凭着感觉走,在一段恋情没有结束之前,哪怕他再不待见洛安安,都不会对别的女孩多看一眼。洛安安说他和黄小婉早就好上了,他还真冤,别说好上,除了模糊的好感,他对黄小婉根本没有太多的印象—— 只记得洛安安一而再、再而三的胡搅蛮缠惹怒了自己,直觉下,他只想让洛安安的火气更飙一点,于是下意识做出了那么一件事。 酒醒之后,拍拍脑袋,大部分的事情都模糊了,却模糊的记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一句承诺……以及黄小婉瞬间柔软下来的眼神。 温恶少看来温和有礼,其实他的情很薄,很寡。 他能习惯洛安安,本就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如今,却要和一个看似熟悉了,每次的相处都如火星撞地球一样激烈的女人订婚……继而共处一生。 温大少酒醒后,当即头痛,不是宿醉的头痛,是真真切切忧虑。 他不讨厌黄小婉。 虽然摸不透自己为什么总会觉得小婉特别,总有拥抱她的感觉…… 可温大少却模糊的明白,这对他是一场劫难。 要真和小婉在一起…… 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他却又辨别不出这种改变,是好还是坏,于是就一直避着。 甚至……后悔起那天晚上自己的求婚。 这厮也想过和小婉说清楚,把一切推脱到醉酒胡言上面,可找到小婉,看见对方全然信任的粲笑眼眸时,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心情竟不由的软了一软,几乎蹦出牙关的解释,变成了“周末跟我回去见一下我爸妈”的邀约。 得。 总之最后要结婚,和谁不都一样是个结。 温大少扶住额头,不再多想,手中握着车钥匙,低头随意瞄了一眼她买的东西,愣了下,奇怪的看着她,问:“你买静心口服液?” “唔,对啊……广告上不都说这玩意送长辈很好。我是不是很聪明啊!”小婉兴奋的抬头,一双眸子晶晶亮亮,格外严肃认真。 嗯。 是……很好。 温卿之欲言又止,看着她给双翅膀就能星际旅行的雀跃目光,最后终是没说什么。 车子稳稳开回了军区。 说来,小婉不是第一次到温卿之的家里了,依旧的在大院门口登记一番,跟着温卿之去泊车,然后走了一路,直到快到门口了,看上去雄赳赳气昂昂什么也不怕的小婉,终于还是忍不住矫情了一把,猛地抓住了温卿之,略紧张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被抓到的地方,温软,透着些许的不安。 他见过的黄小婉,什么时候不是一副超人女汉子的模样,竟也会害怕? 不知为何,心口有一处,像是被一只小手轻轻捏了捏。 软软的。 痒痒的。 让他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了一抹清淡的微笑。 小婉依然有点踌躇。 和长辈交往的经验,她可以说少之又少。 她见过的长辈,也并不多。 她压根不知道温卿之的父母会是怎样的性格与习惯,正想着,眼前忽多了一张温淡如兰的脸。 “怎么了?” 温卿之漆黑的目光,静静的睇着小婉。 小婉心中微微一挑,下意识别过了目光。 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小婉,这么一看,温卿之不由眼前一亮:说实话,小婉长的不丑,反而十分清秀,粲亮的眼眸,宛如婴儿般细腻的皮肤,搁任何时候,一眼看上去,绝对是讨喜的类型。 冬日的傍晚,太阳西斜的特别早。 没了阳光,猎猎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桠,在高楼倾斜的暗影中呼啸而过,滤足了寒意,继而吹在脸上、身上,格外的刺人。 小婉搓了搓冻僵的手,抬着红扑扑的小脸,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那啥,你爸妈万一不喜欢我,怎么办?” 温少的心像是被小爪子挠着。 小婉忽然说话,吓了他好大一跳,让他连忙收回目光,耸耸肩,伤人的话本能的丢了出来:“我妈早就不喜欢你了。” “对哦。” 小婉恍然,想起第一次跟着温少来的时候,温妈妈对着自己可是爱理不理,百般挑剔——那时候,自己还不是温少的女友呢,大约可能或者……只是威胁到洛安安的地位,于是便惹来温妈妈的各种不爽。 小婉扯扯温少的袖子,严肃的抬头,又问:“你妈为什么那么喜欢洛安安啊?” 她记得温妈妈当初和温爸爸是怎样据理力争的,按照小婉对一般军人家庭的认知,这样的家庭向来是男人当家。 可温妈妈怎么就敢因为洛安安,和温父那么撞啊撞的? 温卿之听见洛安安的名字,脸色刷的沉了下去,连语气都冷了起来:“我又不是我妈,我怎么知道。” 小婉想的太入神,压根没察觉到温卿之明显寒下来的脸。 “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太多会变白痴!” 不得不说,这丫彻底一乐观主义者,都这时候了,居然还认真的点头,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把所有紧张、担忧的负面情绪都抛之脑后……清秀的娃娃脸上,倏的展露出灿烂的笑容。 “白痴……” 温少无法想象刚才还小媳妇似的老姑娘,瞬间就变金刚女超人,还自我鼓励的来了那么一句,当即有些无语。然而,看见她灿烂几近耀眼的笑容,不知为什么,温少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了微微的弧度。 这厢,温妈妈在家里看着电视,一边和来家帮忙的罗姨唠嗑。 “卿哥今天要带媳妇回来?”暖气的开的很足,罗姨绣着一张金陵十二钗的满绣十字绣,一边笑道。 “我不会接受那个女人的!”温妈妈冷着脸,高傲的说道。 “不带你这么给儿子搁绊脚石的。再怎么着,都是你儿子选的媳妇……” “我就不懂了,安安哪里不好?哪里就配不上他了?说分手就分手,还不是因为那个叫什么什么……”不得不说,温妈妈还是一如既往,一到激动,便显得几分尖锐蛮横,甚至有些头脑发昏,不辨是非。 罗姨笑笑,提醒她:“那姑娘是叫黄小婉吧?” “对,就是那个黄小婉从中插了一脚!要不我们家卿之怎么会变心!” “话不能这么说……哎……”绣了许久,罗姨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眼前倏的一片眩晕,耳鸣的厉害,竟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蒙了。温妈妈唠叨许久,忽然发现老伙计许久都没搭个茬儿,再一回头,忽见罗姨脸色白的厉害。 “罗姐,你怎么了?” 温妈妈虽然性子有些小别扭,可她对谁好,那就是真心实意的好,一见着罗姨脸色发白,她整个人都慌了,急的拿起电话就要拨家庭医生那儿。 电话号码按到一半,罗姨搭住她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没事,老毛病了,一绣花绣久了,就容易头晕,歇歇就好了。” “你刚才脸色白的……还是让医生来看看吧?”温妈妈摸摸罗姨的头,还待说些什么,罗姨已笑着道:“真没事。你看现在不就好了……” “有没有去看医生?” “医生说是眩晕症,颈椎方面的问题。甭管这事儿了,现在都快六点半了,卿哥也快回来了吧?真好奇你们卿哥看中的姑娘,得有多漂亮啊!” 一提这岔儿,温妈妈嘴巴一撇,当即没了好气,“漂亮什么?我见过那姑娘,也就皮肤好点,其余哪样比得上安安啊……” 不得不说,温妈也是一听风便是雨的活宝,轻轻松松被罗姨转移了注意力,全副心神全在如何斗败未来儿媳的上面,义愤填膺数落着这新的未来儿媳种种毛病——罗姨只是听,不参与讨论。 温妈说的兴起,立时就要将整蛊儿媳的想法付诸行动,就见她忙东忙西,锅碗瓢勺弄的清零咣当的响着。温爸在书房被吵的不行,“唉唉”的问了好几句,温妈也不搭理这老头儿,兀自干的热火朝天。 门铃刚响,温妈眼神登时亮了,“我去开门!” 她拦住想要开门的罗姨,几步就跑到玄关处。 门开了,外间的寒气扑了上来,温少刚喊了一声“妈”,温妈只觉眼前一闪,紧接着一个人影扑了上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热情洋溢的喊道:“伯母您好,我是黄小婉。” 温妈准备好的居高临下来个下马威,冷嘲热讽的那些说辞,纷纷被堵着嗓子眼。 温妈是那种一根筋通到底的人。 人家热脸相迎,她下意识心中先高兴起来。 笑意刚刚浮上眼角。 等等。 这丫头是她不待见的,怎么能给她好脸色。 笑意立刻打碎。 老太太冷然撇了她一眼,把心底那分好感先压下去,不快的瞪着小婉。 温卿之愣了,罗姨也愣了,旁边书房里跑出来的温老头儿也愣了。 这是怎么回事? 京剧变脸吗? 变脸都没有温妈妈这么夸张啊。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不知多久,只听女孩儿轻灵可爱的轻笑“噗哧”一声传来出来,站在客厅中找水喝的妞儿向来怯怯的脸蛋上,露出了比花儿还好看的笑容,好奇又欢喜的睇着小婉,眸光似一泓漾着清波的秋水。 随着这声轻笑,整个世界似乎鲜活起来。 温卿之清咳了一声,想要指责一下小婉没大没小的举动,可话音没有吐出,又觉着好笑,他眼底掠过抹略复杂的光,终是什么都没说。 旋即,温妈妈也反应过来。 老太太果然不是吃素的主儿。 既然决定讨厌一个人,就绝对不给人任何机会。 但见她冷艳高贵的扬起头,一把推开小婉,拿眼神乜斜着她,嘴巴一勾,讽笑道:“呵,我当是谁,这不就是我们未来儿媳啊?我听我们家卿哥儿说过你,只说你打小在国内长大?我就纳了闷了,也没听说你在国外喝过洋墨水,怎么就养成了欧美的作派?” 握手…… 中国人也握手啊。 小婉的灿笑一下僵在脸上。 按着常理,温妈妈不是应该挺习惯这样的握手?可自己热情点,怎么就变成董存瑞,托着炸药包浑身上下都呐喊着“向我开炮”? 老姑娘尴尬了一下,脑瓜儿倒是灵活,煞有介事的解释道:“那啥……中国这不是加入了WTO,您瞅着,火车上就连农村老大妈都能赶着潮流来一句‘中国加入WC了’……这地球不就是一个村,都地球村了,华夏和欧美也没那么多的区分,大家都是地球人嘛……” “哼。” 一声冷哼,不屑的从鼻腔中蹦出。 温妈妈斜眼看着她,冷笑:“有些人啊,崇洋媚外直截了当的说一声,那也就罢了,拐弯抹角还找那么多理由。我们老温家,就没你们小年轻那么多歪歪肠子。好端端的中国礼节,就是被这么些80后、90后败了的!” “呃……” 小婉一愣,只觉一束束冷箭嗖嗖的往自己这儿射——还特精准的直射要害,专挑软肋来戳。 她黄小婉是八零后啊,和九零后不搭边啊! 温妈妈继续开火,咄咄逼人:“怎么,这样就心虚了?中国礼节还没学扎实,就学人家外国人玩什么拥抱……” 温爸第一个反应过来,干笑两声,连忙打岔,道:“好了好了,别站在玄关处说话啊,都进来吧。” 未来婆媳第一次碰撞。 小婉同志VS温妈妈……结果不言而喻,小婉被劈头盖脸训的和孙子一样,惨败。 小婉挠挠脑袋,就不明白了。 为什么温妈妈的反应和想象中的相差甚远啊? 趁着大伙儿转身的空儿,她一脸严肃的板着小脸,迅速扭过脑袋,手指纷飞,翻阅记事本。 纸张被翻的“哗哗”作响。 “这是什么?” 温卿之换鞋的空儿,凑头去看。 小婉一边低头看笔记,一边头也不抬,道:“温妈妈是在圣玛丽亚女子学院毕业的,西方不都习惯见面拥抱吻脸?我没那么激进,选择握手,既西式的热情,又有东方人的含蓄,没错啊……” 这态度认真的,高考生做笔记的都没她这么兢兢业业! 她说的理所当然,温少脑门上迅速滑下三条黑线——他就说黄小婉今儿个怎么见人就拥抱,原来对温妈的来历习惯,都做足了功课。 伸手合上小婉划的密密麻麻红圈黑字的记事本,温卿之无奈道:“我妈年青时的确在圣玛丽亚女子学院上过学,但她也说过,最讨厌的就是欧美人见面问好的作派,我妈觉得中国人就应该有中国人的范儿。” 中国人……就应该有中国人的范儿? 小婉膝盖中了一枪,忽然觉得天翻地覆—— 啊咧? 感情握手不叫中国范儿。 她傻眼了,欲哭无泪的瞅着温大少。 后者嘴角向上扬起了温软的弧度,心情忽然间大好,“这本子什么时候记的,我看看?唔……还挺全面的嘛……” “苍天啊……”低低一声哀嚎,老姑娘好想撞豆腐…… “嗯?”温少似笑非笑看着她。 “不带这么玩我的!” 小婉哭丧着小脸,抓着温少的胳膊,只觉世界坍塌了,哭都不知道怎么哭。 温卿之以为经这么个打击,小婉该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提不起精神。 然而,他太低估了小婉的战斗力。 如果要用一种生物,来形容处于“鸟枪换鸟炮,奔向新生活”这种兴奋状态中的黄小婉,那只有蟑螂小强可以比拟。你可以怀疑狮子也有力乏的时候,却不能怀疑小强抗摔、抗打、抗高温的顽强生命力。 与温家诸人打过招呼,灿烂可比菊花的笑容重新回到了小婉的脸上。 “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 温爸看小婉是各种欢喜—— 总之不是洛安安,搁哪一个儿媳,温爸都觉着不错。 “听说伯父喜欢喝酒,这是送给伯父的。” 小婉双手送上礼物。 老头也就馋那么一口酒,虽说家里人家送的都喝不完了,不过儿媳送的自然更贴心,乐呵呵就收下了。 “哼,不就是一瓶茅台,我哪日还短了你的酒?” 温妈口中这么说,不过贪那么点儿小利,中国人的通性,口中说着“多大点事儿”,眼睛却若有若无,瞟着小婉呢。 小婉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有戏。 果然老同学说的“听话、舍得花钱”这两点,就是收复公婆的最佳法宝。 老姑娘心下舒心,眼神亮晶晶的,利索的把包装袋中的静心口服液双手递去,大声说道:“这是送给伯母的……” 温妈笑的,眼角的笑纹都舒展开了。 伸出手,刚要接过。 包装盒上那硕大无比的“静心”俩字印入眼帘,老太太脸色当时就黑了。 温爸和罗姨本来都乐呵呵的瞅着,想打趣这老太太太容易收买,立场不坚定,未来儿媳就送点儿礼,立马眉开眼笑。如果把她搁抗日战争,那一准一个叛徒汉奸……可一瞅见未来儿媳送的东西,温爸一拍大腿,暗暗喊了一声糟了。 连着在家帮忙的罗姨,脸色也尴尬了下。 果不其然,温妈当时摔了手,语气就冷了下来:“你送我静心是什么意思啊?”这就好像是暖气开的不足,外间的寒风都嗖嗖窜了进来,游离在温妈妈的气场周边,冻得人冷不丁一个机灵。 小婉挠挠头,傻乎乎道:“我听说伯母最近总是头晕、心慌、情绪不稳定,广告上做的不都是说送长辈这玩意不错嘛……” 温妈妈的脸色越发漆黑,冰冷冷的问:“这玩意什么人喝的?” 小婉挺诚实的,答道:“中年老妇女喝的啊!” 哎呀,糟了! 温少挑挑眉,嘴角淡淡翘起了一丝儿笑,食指与中指微微抵在了嫣润的薄唇,乌黑灵秀如水晶的眸子,静默的睇着这一出好戏—— 知道事儿不好收场了。 就见温妈妈脸色耷拉下来,当即飙了,尖锐的女高音震得天花板都快要“簌簌”落下灰尘:“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这还没进门呢!就嫌我更年期到了,话多、脾气怪,是个怪老太?还是你觉着你自己年轻,了不起了,就瞧不起中年老太太?” 噼里啪啦,声音入耳,震的耳膜微微发鸣。 老太太发飙非同小可,一波接一波的轰炸,炸的小婉头皮一阵接一阵的发麻,扶扶嘴角,想要挂起笑容,可怎么都挂不上去了。 “我……我只是觉得……” 小婉老实,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哭丧着小脸,无奈了。 “觉得什么?觉得我气色不好?觉得我一看就知道是人到中老年,骨质疏松没精神?还是觉得我情绪激动讨人厌?你这小姑娘花花肠子怎么这么多……我就说我们卿哥儿多好的人品,找个女朋友怎么就这么不省心!” “砰!” 包装精美的静心口服液重重摔在地上,盒子狼狈的散落开来。 “你好了没有?” 温爸都觉温妈这火撒的有些过了,沉了沉脸。 “好?这能好吗?我这还叫没完了!” 温妈气疯了,摔了礼盒不解气,怒得冲过去狠狠一脚踹去,“哗啦!”,本就散开的礼盒,顿时瘪了一大块儿,可怜兮兮的落在角落。 这纯粹是没事找事。 温爸虽然知道。 但是,除了不接受洛安安当自己的儿媳妇,其余事儿,绝不会忤逆夫人大人的意思,于是背着手,没说话。 小婉看着狼狈散落一地的静心口服液,明明告诉自己“多大点事儿,脱离了相亲的人生低谷,再咋样,再往哪儿走都是向上的”……可明明这么想着,心口却有一角依然随着散落在地的礼盒而“啪嗒”一声,悄悄碎裂了。 牙尖儿不由自主咬住了下唇,怔怔的看着地上,为什么心口的难受,闷得她鼻子总有酸涩的冲动? 温少舌头很毒,小婉是领教过的。 然而,直到见到温妈妈,小婉骤然觉得温少哪儿叫毒舌啊,那都是和风细雨的级别……温妈这才是登峰造极的毒舌九段位啊。 温少也就遗传了一点儿皮毛。 “唉,这是怎么了?怎么那么不小心把礼盒都溜手了?卿哥儿才下班,早饿了吧,快来吃饭,我来收拾。”罗姨端着各种菜色摆上饭桌,一眼看到大厅内大家脸色都不大好,再看看散落在地的礼盒,连忙打岔儿。 红烧鲫鱼的香味飘入鼻端,喷香的热气闻的都令人心情大好。 枣红木制的饭桌,用鎏金边纹细细绘着荷叶鲤鱼,古意盎然,这是温父欢喜的样式。桌上,银制的碗筷早就备好了——雪蛤过水捞出,鲜嫩多汁;爆炒虾仁金黄酥脆,肉质柔韧;剁椒鱼头葱花嫩绿,辣椒鲜红…… 还有细瓷碟儿,盛着甜丝丝的姜醋,这是蘸海鲜的料儿。 此外,也有水煮肉片、手撕包菜、辣子鸡丁、牦油生菜等各色家常,腾着白花花的热气,香喷喷,看的人手指蠢蠢欲动。 再让温妈闹下去,小婉不好看,温妈也不见得有什么体面。 温父会意,清咳一声,威严道:“傻站着干什么!先吃饭!今儿个菜色很不错,都是卿哥喜欢的……” 小婉虽然大大咧咧,凡事儿不爱多想,但绝不是傻子。 温卿之开始看见她提着静心口服液,眼神儿就有些奇怪……她当时没仔细想,如今事儿发生了,明明不想哭,但是鼻子酸的厉害。她貌似无意的撇过头,轻轻的抽了抽鼻子,掩饰住眼底一星儿晶莹溅落。 趁着温母被拉开,她抓住温少的胳膊,微红了眼圈,哑着嗓音,轻轻问:“我又做错了?” 温卿之明明知道小婉送静心给母亲,就这么个结果。 他也做好了冷眼旁观的准备,可此时看着全然信任着自己、拉着自己胳膊,张着湿漉漉的眼眸儿无辜的瞅着自己的小婉,他还是忍不住心虚了一下。 年轻男子漂亮的眼眸儿宛如巫山渺渺的云,氤氲之中,竟似蕴着清润文秀的盎然水意,墨色淋漓。 温卿之心下一软,轻声道:“你自己也是女人,难道不知道这种生物都有不服老的特点。我妈人到中年以后,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她更年期到了。你可以说她是妇女,但是千万别用静心口服液暗示她是老妇女……” 接下来,温卿之还说了些什么,小婉完全没有听清—— 国产五零二胶水也沾不起来她破碎的心脏。 温卿之看着小婉精神有些萎靡,不由心下微愧。 “没事儿吧?” 他犹豫了下,终是淡淡问了句。 小婉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撇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低下头去。 被她那一眼瞅的—— 温卿之心下重重一撞,越发觉得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然而,就当他犹豫着,想要与小婉说些什么时……但见老姑娘握紧了拳头,忽然道:“没事。多大点儿事啊……做错一次不代表次次都错,这么点小坎儿都过不了,来日婆媳关系肯定坏的没治!” 小婉这辈子最让人佩服的,就是锲而不舍的顽强生命力了。无论何种劣境,她都能挂着金刚无敌的傻帽笑容,勇猛直前的向上冲——这点,从她一百零八次,次次都是苦难史的相亲历程就可以看出。 温少毫不怀疑,倘若没有自己在火坑中对她伸一把手,这姑娘相亲历程,那就是四大金刚、五虎上将、八大太保、十二金钗、一百零八将统统都溜过一遍以后,立马再接再厉来个五百罗汉。 什么样的经历,会养成她这样阿Q的精神?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吧。 她分明是笑着的,可温卿之心里却挺不是滋味,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微微一疼,他眼神一黯,轻轻的别开了眼。 一连两次“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分毫没影响到小婉乐观向上的心态。 饭桌上,老姑娘小宇宙爆发,舌粲莲花,各种笑话马屁通通上阵。温父早对儿子选的未来媳妇乐见其成没有意见,自然是百般帮衬。 不得不说,小婉就一人才——口齿伶俐,八面玲珑。这丫搁外交部,一张嘴皮儿就能收复河山威震中华。饶是温妈妈这样难缠的主儿,在小婉几个笑话外加几个马屁过后,都有些绷不住脸。 眼见雪山冰窟即将融化,幸福的春风吹遍大地—— 连温少都有些佩服小婉能说会道。 然而,铁块儿就算化了,那也是铁块,何况……是温妈妈这样的主儿,铁石心肠,压根打心眼里就没准备接受黄小婉。 她早留神着小婉一举一动,就等着找茬儿呢。 如今,见着小婉一连夹了两筷子的水煮肉片,立刻冷着脸,摔了筷子,厉声喝道:“到底是小户人家的闺女。不就是个肉片,都能吃的这么津津有味,卿哥儿,管管你家媳妇,你瞧瞧她筷子都伸到十丈远了,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教你的!” 筷子摔出,发出的声音,骇得餐桌上气氛骤然一冷。 其实,小婉的筷子也就在旁边夹着菜,根本没有和温妈说的一样伸出老远。 老姑娘筷子一僵,愣了愣。 她心里雪亮,明白这是温妈给自己下马威呢。 连温父都不由尴尬起来。 用这样的事情,来为难人,说起来,落下乘的反而是温妈妈。 不过,这点儿小挫折小坎坷就过不了的,那绝对不是我们的坑爹黄小婉。 老姑娘一边夹着菜,一边笑道:“这水煮肉片的味道真不错,忍不住就多吃一点了……”筷子再次伸向雪白中点缀几点红辣椒的豆芽肉片,她就压根就没拿温妈的冷嘲热讽当回事儿,面上依然是春风似的笑容。 不卑不亢,不和长辈顶,也一味的包子。 温父将小婉的反应看在眼里,给小碗的印象分再加几分。 温妈气的脸色当时就挂下来了,“吃吃吃,也不怕肥死。” 罗姨暗暗拽了温妈一下,意思是这样说人家姑娘,过火了。 温妈无动于衷,原来她就打定主意不让小婉好过——别说过火了,为了给洛安安出一口恶气,就连更过火,她都能说的出来。 一提到过火,不知温妈想到些什么,眼底掠过一抹恨戾。 可一转脸,破天荒的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盘菜感觉味道淡了,我去放点儿盐。” 温妈忽然端着一盘小婉挺喜欢吃的水煮肉片,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温爸爸夹了块滑嫩的肉片,试了试味道,疑惑道:“不淡啊……” 话音未落,就被温妈妈踹了一脚。温父料到她一个十指不沾杨春水的主儿,如今主动要求下厨,花花肠子必然不浅。然而,毕竟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儿子八字少一撇的未来儿媳…… 孰轻孰重,老头儿想了想,还是闭了嘴巴。 温妈在厨房里清零咣当,不知弄了多久,再出来时,水煮肉片热气腾腾,上面铺满了红艳如火的尖辣椒。 温少看了一眼,额头上就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这味儿,闻着都觉着爆辣。 “吃吧。” 温妈面无表情的夹了一大筷子的水煮肉片放到小婉碗里,口中催道:“喜欢吃就多吃点,免得人家说我们老温家小气。” 碗里的辣味热气腾腾的冲了上来,小婉眼睛都被辣了一下,她瞠目结舌看着红得有些吓人的肉片,手指微微有些发颤。 这里面……到底放了多少辣椒? 小婉立马转头,求救似的看着温卿之,后者眼中掠过一抹不忍,却转瞬即逝,淡淡道:“妈难得给人夹个菜,既然让你吃,你就吃吧。” 我了个去,这哪是水煮肉片,分明是水煮辣椒! 小婉沾了一片儿,嘴皮儿连着舌尖一起轰轰烈烈的炸了,辣的她眼泪鼻涕哗啦啦的就下来了。 温妈眼底掠过一抹得色,虎视眈眈的瞅着她,道:“我听卿哥儿说你是北方人,我认识的北方人都挺能吃辣的,难怪你这么喜欢吃水煮肉片。” “呃……是啊。” 小婉看着碗里堆的小山似的辣椒肉片儿,只觉头皮儿发麻,真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吃啊,看着干什么?罗姐,把水煮肉片端她面前,我看着她吃。” 温妈妈把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摞,气定神闲的张罗着,两只眼睛如钩子似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底尽是不怀好意。 小婉叹了口气,知道今天这一个坎儿,过也得过,不过也得过。 总之要丢脸,淡定点吧。 一盆“水煮辣椒”,愣是被她吃出了排山倒海、力拔山兮的气魄。 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们闹腾的妞儿,看着小婉一片片“水煮辣椒”往口里送,眼底都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同情。 待爆辣的肉片全部吞到肚子里以后,小婉嘴巴都肿了。 妞儿好心的夹了一片包菜给她缓缓辣味儿。 “谢谢,包菜味道不错。”小婉看着妞儿,不由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温母得意洋洋。 温少淡淡看了母亲一眼,将鲜嫩多汁的雪蛤送入唇间,细细咀嚼,咽下,这才慢条斯理看着小婉,道:“那道菜,叫清祀莲花白。” “清祀莲花白?” “结球甘蓝是十字花科,也是甘蓝的变种。南方习惯叫它包心菜,其实它的别称,也叫莲花白。而手撕包菜的原料,一个是甘蓝,另外一个则是腊肉。腊肉是腊月腌制,殷朝的时候,又管腊月叫清祀……所以这道菜,叫清祀莲花白。” “……” 绕了那么一个大圈,小婉有点晕乎。 她虽然是文科毕业,但这不代表所有文科生都生着一颗多愁善感风花雪月的锦绣诗心。 谁说文科生一定要感性啊? 您就算给她用八四消毒,也洗白不了她完全黑化的形象。 这丫头,这辈子就和白莲花扯不上一丝半毫的干系。 温妈冷笑一声,道:“和她解释那么多干什么?看她这样子,也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对牛弹琴,人家牛还能和你叫两声……” “呃,是听不懂。” 小婉诚实的说道。 那么文雅的菜,还是别吃了。 多暴殄天物啊。 小婉心里想着,伸手去夹牦油生菜。筷子刚落到鲜脆可口的生菜上,温少从容自若的声音继续落在耳畔,温少道:“这道菜,叫翠艳欺芳华。” “呃?” “生菜中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很适合减肥、高胆固醇者食用,而它的色泽鲜绿明艳,在饭桌上绝对是艳冠一绝……” 温少慢条斯理,从容自若的说着,嘴角浮出淡淡的笑。 小婉只觉中学大学背的那些诗词一句一句纷纷跃至脑海,一句一个注解,还带着立体环绕声,愁得她当时对生菜就失了胃口。 如此一来,方才吃的那一盘水煮辣椒,越发辣得她满脑子浆糊。 既然是“翠艳欺芳华”,依然是雅。 这么雅的菜,自然也动不得了。 小婉的筷子伸到这儿,温少的声音便落到这儿,小婉的筷子落到那儿,温少的声音便扬到那儿—— 什么“银龙跃湘风”、“金凤舞云潮”、“珍珠此间客”、“弓曲戏水晶”…… 一系列诸如此类的菜名,听的小婉嘴角都耷拉下来了。 她就算想破了头,文思过人,文采冠天下,也绝想不到那些雅致的菜名,对应的其实是“剁椒鱼头”、“清炖鸡”、“素炒小河蚌”、“爆炒虾仁”……就在温少将最后一道菜名报出来以后,小婉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搁下筷子,肿着香肠似的嘴唇,看着满桌子的菜,不由叹道:“我前阵子看一本书……” “嗯?” “男主角和女主角在浪漫的花灯会上相遇了,互相倾慕着对方的人品气度。女主问男主叫什么名字,男主对月而嘘,风雅淡然的念了一句诗,女主准确的从这句诗中,猜对了男主的名字。” 温爸爸早觉得这菜名听着头大,如今有故事听,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温妈还指望着从小婉的句中挑出个什么错儿,然后狠狠抨击一下这个自己看不惯的未来儿媳。 小婉继续道:“接下来呢,男主也问女主叫什么名字。女主也念了一句诗,男主猜出了名字去提亲,可惨就惨在男主猜错女主的名字……继而,娶错了人。男女主角从此开始了虐恋情深无比痛苦的一生……” 就在诸人有些发蒙的时候,小婉认认真真,老实道:“诗词为媒,说实话,是一件雅事。可再雅的诗词,都有可能会错意。我觉得,饭菜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温饱。红楼梦中,的确是一菜一名,雅致无比。可华而不实,又有什么用。” 华而不实? 对。 可不就是华而不实。 这些菜名,温家老少早有这感觉了。 然而,谁敢多说。 如今,这么一个被诟病已久的问题,大喇喇的揭开了。 温少喷茶,温爸喷饭……连着罗姨,都借着厨房锅开的理由遁了。唯独一边安安静静吃着饭的妞儿,此时终于说话了。 她很少说话,此时,声音也轻轻的,细细的。 然而,说出的话,却能让小婉撞死在豆腐上的心都有了。 其实,妞儿也没说什么。 她只是淡淡看了母亲一眼,轻轻道:“这些菜名,都是妈起的。” 再看温妈妈——倘若方才温妈妈的脸色是黑的,那么现在便是黑中透着死青色,怒火熊熊的瞪着小婉,恨不得将之生吞活剥。 然而,她还努力克制着。 饭碗在桌子上一顿,温妈妈的脸色,委实难看,话音却是柔的:“卿哥儿你要娶媳妇,妈管不着,但你媳妇是谁都可以,可不能是还没过门,就和妈妈对着干的主儿。” “……” 小婉愣住了。 明知道小婉不喜欢没有意义的举动,所以必然会对这些菜名提出意义。他处心积虑,一步又一步,自己不忍说出分手的话,全部借着温母的手达成了。可明明达成了,看着小婉茫然的模样,他心口为什么又扎了扎。 “妈,小婉不是这个意思。” 他下意识劝道。 温妈面色很难看,“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妈被人欺到头上来了,你在这儿帮谁说话?是谁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到大?我这些年白疼你了,娶了媳妇忘了娘,养大孩子喂了狼!” “伯母,您听我解释……” “你说一句话已经把我气的半死了,再听你解释下你是不是连我这条老命也想拿去了!” 温母冷嘲热讽,说话极不客气。 一边说,一边委屈的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饭也不吃,也不啰嗦了,老太太哭着边骂边回房,走到半途气的不行,又拐卫生间想拿盒纸巾擦眼泪。 卫生间的门稳稳的滑开了—— “哧……” 爆了管儿的冷水劈头盖脸的喷溅出来,撒欢儿的喷的卫生间到处都是。 卫生间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雨,喷温妈妈一身。温妈被冷水哧了劈头盖脸,又怒又气,刚准备骂,骤然想到……这是自个儿在儿子回来之前,敲破了水管准备等黄小婉来了以后,进了卫生间就遭遇这么一出,给她点儿排头尝一尝。 可冷水没喷到小婉身上,她自己又气又急冲进去,恰中了自己的损招。 这么冷的天,纵是开着暖气…… 可冰凉的冷水浇衣服上,也冻人得很。 老太太一下愣在了原地。 待温家老少纷纷跑来嘘寒问暖——温妈妈委屈难堪的想一头撞死,就听着卫生间的大门被重重一摔,老太太捂着脸,肩膀抖抖索索的回了卧房。 第八章 有人说过,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未来丈母娘站你面前,你却只能叫阿姨。 小婉觉得这句话真悲伤,改改就是她现在的完美写照。 见一次未来公婆,小命去了一半,残了一半,气若游丝,元气大伤。 从温家回来,一直到回了公寓,她还有些脚底打飘。 好在第二天是周末休息,小婉这一觉,睡的沉,却没个好梦——梦里波澜迭起。她一会儿梦见温妈妈戳着自己的背脊骨骂自己不是好人;一会儿梦见自己和温卿之结婚了;到最后又梦见洛安安和温卿之背地里重归于好,玩了一手暗渡陈仓瞒着自己。 其他的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自己哭的很惨很难过。 再然后,是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自己牵着一个小男孩儿孤苦无依的踏着满地的荆棘走到了悬崖…… 坠落下去的时候,尖叫着醒来,屋内一片大亮。 这亮,不是卧室外的阳光。 小婉抹了一把脸,脸上湿漉漉的,浑浑噩噩中,依稀还记得昨儿个自己拉了窗帘——那这亮光打哪儿来的? “阿嚏。”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猛的拉回她的思绪,这声音略柔,略纤细,却绝不是女孩子的喷嚏声。 小婉脑袋一懵。 自个儿卧房里有男人? 小婉一个机灵,一撇头,就看见一个乌眉挺鼻的男孩儿托腮在自个儿床边睡着了,男孩儿脸蛋儿清透雪白,睡的有些浅,浓密如小扇儿般的眼睫垂落下来,分不清是眼睑下方那淡淡的乌黑,是劳顿还是阴影。 分明很清美的一副美少年卧睡的画面,却被少年鼻下那两管淌下的清涕将美感冲的干干净净半点儿不留。 这是陶苏! 他怎么会在自己房间里? 小婉整个人都翻下床了,她用力推着他,大声嚷嚷道:“陶苏,你睡哪儿呢?你卧房在那边!” 陶苏迷迷糊糊的揉着惺忪的睡眼。 小婉脑门划下一溜儿的黑线,手底的力道再加重几分:“唉唉,醒醒,别睡了。” “阿嚏!阿嚏!” 陶苏两个喷嚏,鼻涕口水飞沫四溅,恰恰好全部喷到小婉的脸上。 小婉抹了一脸的唾沫星子,脸色当时就黑了下来。 “陶苏你搞毛线啊?睡觉就回卧房睡觉,在我床边上晃悠什么?钥匙呢?你打哪儿来的钥匙?” 年轻的大男孩儿睡迷糊了,晃晃悠悠,好半天站稳了,下意识就握住了小婉的手。 明晃晃的灯光,撒落一室。 小婉的房间不是一般女孩子卧室的粉色系,也没什么泰迪熊娃娃抱枕之类的可爱物什,除了靠墙的一大张床,就是床边的电脑桌。桌对面,是一个硕大的书柜,里面摆的满满当当,大多是专业书籍,以及一些杂志。 被他抓着手,小婉脑门上的汗水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陶爷,发春搁学校去发,我知道你萝莉控,我这儿可没有萝莉……” “阿嚏!” 又是一声喷嚏声,陶苏这会儿终于醒了。 “黄小婉啊。” 字正腔圆的一声大吼。 小婉被他吓了一大跳,当即应了一声“有”。 陶爷这会儿真醒了,漂亮的脸蛋上看不见任何的迷糊与朦胧,刹那间换了副神色,小脸黑如锅底,两眼喷火的瞪着她。 “唉唉,那是我枕巾,你拿什么擦鼻涕呢!” 小婉嚷嚷着,后者压根不管她嚷嚷什么,兀自怒气冲冲的擦着鼻涕,一边擦,一边气愤的瞪着她,吼道:“你丫往后睡觉敢不敢别鬼哭狼嚎?半条街的都能被你吵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我?鬼哭狼嚎?” 小婉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下意识就想反驳,陶爷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摇摇晃晃的把擦鼻涕的枕巾往小婉身上一丢,摇摇晃晃的旋门出去:“嚓,要不是你哭得惨兮兮的,昨儿个我就赶上北上的飞机,给女神一个惊喜了……爷的幸福,都被你丫给毁了……你就一金刚女无敌,爷发什么神经居然会照顾你一晚上……” 陶爷临出门,回头,分明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儿,清美的脸蛋透着淡淡的阴霾——没了以往的嬉皮笑脸,少年的脸孔没了孩子气,竟透出几分阴冷。 小婉想骂。 可听到他说到这些,骤然想到昨儿个做噩梦的时候,自己一开始吓的够呛,一直在尖叫,是有一个人握着自己的手,气急败坏的安慰……虽然拙劣,越安慰,越让她有一种抓狂的冲动,却奇迹般的平息了她的恐惧。 那个人…… 是陶苏? 心底的不满纷纷似泡沫似的平息下来,明明是对着这么个没好气、阴霾冷淡的少年,小婉却只觉得倏的有一种融融的温暖感。 灯光如雪,敞亮在厨房中。 正是黎明时分,外间漆黑如墨,依稀能见得墨色中有微微的光,被浓浓的雾气所笼着,遥远而空旷。 “嘶——哗啦。” 手脚麻利的撕开速溶咖啡袋儿,将咖啡粉全部倒入杯中,拌上两勺儿奶,用刚烧开的开水这么一冲,融融的香味儿立刻腾腾扑了上来。雪白的雾气,在没有暖气的厨房中,越发显得温暖与香滑。 裹成粽子似的某姑娘用咖啡勺轻轻搅拌了几下,又用力嗅了两下,看看冒着腾腾热气的咖啡,心虚的给这杯打了个满分。 她端着咖啡,蹑手蹑脚的窜到了阳台。 阳台门开了微微一条缝,凑着缝儿,往外看看,看不真切,就见着一个挺拔如竹的清瘦少年正站在那儿,少年仅穿着单薄的睡衣,却开窗扶栏——压根没觉得外间的寒冷一样,兀自沉默的站在那儿。 小婉心虚,悄悄窜了过去,然后悄无声息的把咖啡递到陶爷的手里。 后者生硬冷淡把咖啡杯搁一边儿,一言不发。 小婉清咳两声,眯着晶亮亮的眸子,小心翼翼道:“陶爷喝咖啡。” 陶苏气着,淡淡的抬眸,那一眼,清冷如天山极寒处的冰雪,凉凉的,就这么冷冷掠了她一眼,扭头,不搭理她。 小婉谄着颜,讨好道:“陶爷,咖啡哦,提神提劲儿,不喝白不喝,喝了也白喝……这么冷的天,咱们屋里喝着咖啡、聊聊人生呗。” 陶苏冷然,道:“爷好心被当驴肝肺,和你黄大小姐没什么好聊的。” 小婉继续谄媚,道:“那啥……女神,尚轻筱啊。” 陶苏神色微动,不过依然冰冷冷的,“你少掺和,爷的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 小婉原本准备胡诌一个“尚轻筱有望来T市”的传言,又准备帮陶爷出谋划策分析一下小女生的心理。 可无论她如何说,人陶爷就一铁石心肠,压根不为所动。 小婉本身就烦着,又是个脾气躁的主儿,说了几句,就耐不住气,索性“咕咚咕咚”,一口气自个儿把咖啡统统喂进肚子里。 “喝完了?”陶苏愕然,心道,这到底是给他来赔罪的咖啡,还是她黄小婉自己想喝咖啡了? 小婉不答,端着咖啡杯,和梁山好汉似的泰然入山,站在那厢,忿忿然道:“我错怪好人,是我不对。可陶爷您在这儿不开心,我这儿也一肚子的烦躁。” 都听说过酒气上头,容易发昏。 没听说过喝咖啡,也能激上几分意气精神气啊? 说完,小婉把咖啡杯子往阳台桌子上一顿,整个人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杯子在瓷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陶苏微微挑眉,颇有些惊奇的瞅着她。 就见小婉双手托着腮,拧着眉头无限苦恼——陶苏还当她就此颓废下去,谁料,这还没完。老姑娘茶壶里倒豆子,话匣儿这回可是开了,把昨儿个自己的悲惨遭遇源源本本的道了出来。 从买静心口服液,到了她去温家见双老,一直又到温母的全武行…… 一样样,一字不漏,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陶爷一开始听着还有几分不耐,可后来听着,就觉着愤然。 再到最后,这大男孩彻底宠辱不惊风轻云淡……只见他双手环胸,居高临下,淡淡低头,不动声色撇了她一眼:“呵,就你这样?” “我这样怎么了?”小婉沉陷在悲愤的情绪下,愤然道:“人家说自古婆媳多矛盾,可我这不是还没进门,这才第一次见父母,为什么温妈妈见了我和见了咬她一口的毒蛇似的,恨不得直接拧个扫帚把我扫地出门?” 陶苏长手一拉,顺手就把旁边的椅子拉过来,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问:“那你现在准备如何?” 小婉无奈,道:“他妈妈这么讨厌我,这才准备订婚,这以后要是结婚了,过年过节一准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就算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陶苏笑了笑,道:“你打算放弃?” 小婉点点头。 “啪!” 食指和中指重重一弹,准确无误的弹到了小婉的额头上。 “嘶!” 小婉痛的差点儿跳了起来,“你弹我干什么?” “弹醒你啊。”陶苏把喝空的咖啡杯推到她面前,在小婉的怒目中,淡然笑道:“重新泡杯咖啡来,陶爷给你解决情感十字路口上的疑难杂症。” “你?” 小婉不屑,用怀疑的目光瞅着他。 陶苏压根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三分钟内速度把咖啡端上来,过时不候。” “你能知道什么?” “现在是五点四十八分,还剩下二分四十九秒。” 一块怀表,滴滴答答的走着秒针,被陶苏直接搁在桌上。 陶爷泰然自若,兀自托着腮,目光丢向窗外那一片泼墨似的暗黑中。 小婉心想就算不要他帮忙答疑,自己也欠他一杯咖啡,倒是利落的跑去厨房冲了咖啡,终是在怀表的分针指向“五十”的时候,将热腾腾的咖啡送了上来。 陶苏惬意的抿了一口咖啡—— 糖放多了,咖啡也不是现磨的豆子,水温太低,并没把咖啡的香味全部释放出来。 然而,这并不影响小陶公子来一个“情感答疑”。 陶苏撇着似笑非笑的唇角,目光幽幽的看着小婉,就这么发话了:“你的问题,并非是婆媳间的矛盾,而是……温卿之。” “温卿之?” 陶爷语出惊人,小婉懵懵懂懂,愕然的瞅着他,道:“温卿之说过要娶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陶苏压根不理会温卿之曾经做过什么样的承诺,也不想追究温卿之从前的信用度。 他只静默看着小婉,从容道:“在哪次酒吧求婚事件之前,你和温卿之的关系如何?” 小婉脸红了红,犹豫道:“一般吧。” 相亲一次,接触数次,在相处的过程中总不是那么愉快,紧接着便要谈婚论嫁。这速度快,态度马虎,的确有些让人脸红。 可不怪小婉急啊。 恨嫁的老姑娘,遇见了天上掉下的馅饼,自然是第一反应就是接住咬一口。 小婉虽然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温卿之的确是块皮酥馅美的烧饼。 陶苏道:“温卿之那晚喝了酒,又与女友分手,说出什么话,都是酒精刺激到大脑皮层,不经反应得出的结论。依我说,那时候你就不该答应他的求婚。” “这怎么行,好不容易才有个人和我求婚。” 他说什么都好,可说到这儿,小婉立刻跳了起来——相亲一百零八次,每次都是一场苦难史。 头遭有人和自己求婚,还说出那么“动人”的情话,她可舍不得放弃。 “你喜欢温卿之?” 陶苏审视着小婉的情绪,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小婉愣了一下,紧接着有点儿沉默。 扪心自问,恨嫁到现在,她早就分不清喜欢和不喜欢。 思虑良久,才听她犹豫道:“我觉得……温卿之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陶苏见她想了半天,还以为她还有什么真知灼见,可沉默半晌,就听着这丫头来了这么一个回答,陶苏眼神一闪,不由有些额角发抽。 “如果他不喜欢你呢?”陶苏继续问。 小婉严肃思考,道:“相处相处,也该习惯了……结婚不都是习惯以后就成亲人了吗?就好像我爸和我妈,脾气那么不合,习惯了二十多年一眨眼也就过去了。” 不得不说,虚长了二十来岁,这妮子的思维果然不同凡响。 如果说陶苏方才只是无语,那么现在必然是满头黑线——他以为非主流只存在于“中二病”泛滥者中,没想到这姑娘二十好几,一样思维迥异常人。 陶苏伸出手,想敲一下她脑袋,终是收回了,他无奈感慨:“你的座右铭一定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口哨。 老姑娘眼前一亮,大声叹道,“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陶苏扶住额头,彻底囧了—— Oh my god! 别告诉我这丫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人说三年一代沟,他和黄小婉之间的代沟有这么深吗? 这姑娘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陶苏觉得作为小婉的房东,有义务帮小婉脱离错误的思想,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而帮助小婉的第一条,首先是要让她认识到要解决她结婚大计的第一步,不是搞定温妈妈,而是温卿之。 陶苏道:“温卿之不想娶你,但是当晚酒精刺激到大脑的不负责求婚是他自己干下的戳事儿。温卿之是什么人?聪明,内敛。这种人,用网络术语来说,就是腹黑。他干了错事不想负责,又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自然要想一个万全之计。显然,温妈妈就是一枚很好的挡箭牌。这丫果然够狠,连他妈都设计。温妈妈在他的引导下,对你印象极差,给你各种下马威,你知难而退,自己提分手,他就不用负责。” 小婉摇头,道:“不会的……” 陶苏叹了口气,道:“如果他有心娶你,就不会让你在他妈面前出这么大的篓子。你买静心口服液送给温妈的时候,温卿之显然看见了你买的东西。知子莫若母,同样,最了解温妈的就是温卿之。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别送这个?他故意的呢,就等着看你惹恼了温妈妈如何收场……紧接着,你嘴巴关不住话的毛病,所有人都知道。你讨厌什么喜欢什么都写在脸上!他知道你不喜欢那些菜名,就是不告诉你那些菜名是温妈起的名儿,故意引着你往里跳,引着你踩老虎尾巴点燃炸药包……” 一点一滴,陶苏不动声色间,将小婉“买礼物”、“讽菜名”等所有的事情发展都解释的清楚明白。 小婉本来就不笨,对温卿之早有怀疑,却一直不愿意承认那些是温卿之的手段……在她的构想中,结婚,生子,分明已经那么近,那么美好。 可那些朦胧的迷雾,在陶苏的分析下顿如阳光下的泡沫,一戳即碎。 小婉的脸色一点点的苍白下来。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咖啡杯,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世间最残忍的事情,不外乎梦想在眼前,却其实水月镜花,不过是被人轻轻一碰,便幻化成波澜碎片,悄然消逝。 结婚,对别人而言那么简单的事情,对小婉而言恍如登天。 她只觉心口钝钝的疼,仿佛有人用未开锋的刀在心口一下下磨着,血肉淋漓间,温卿之清秀温雅的容颜跳入脑海。 记忆中,依然是那夜酒吧,自相亲以后,她听过最动人的一句话—— 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咬着下唇,闷闷的攥着拳,指甲掐入掌心,锋锐颤到心尖的痛。 所有的一切,就这么没了吗? 别看陶苏不过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儿,眉眼清美间难脱稚气,说话行事却丁点儿没有分毫这个年龄的男孩应有的冲动。 小婉不说话,他便这么静默的看着她,等她想通想明白。 东方的天,已经露了微微的光。 一点儿月牙似的白,从天际尽头跃了出来,淡淡化开,浅浅晕染边角处像一把锋锐的小刀,划开极致的黑——霜色素若清雪,群青近乎丁香,层层递进的泼洒着晨霞,小区拢上了淡淡的晨爽。 一恍,都到六点多了。 小婉想了又想,困扰不堪,忧愤难平……头发抓的和鸟窝似的,小脸苦成了黄瓜,可怜兮兮的抬起茫然的大眼睛,瞅了瞅陶苏。 在陶苏想要说些什么时,一转脸,又看看看地板—— 陶苏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脸上忽然露出了坚定的神色。 陶苏以为她还有什么大决定了……就见她霍然起身,起身的瞬间,那就是无敌女金刚。可一转身,所有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空,肩膀又耷拉下去了。 老姑娘颓然的蹭了蹭地板,回屋,走到一半,她的胳膊倏的被人握住了。 分明沉默的陶苏,此刻却分外强硬的抓着她的胳膊,陶苏的黑眸在暗夜中闪闪发光,道:“你干嘛去?” 小婉道:“回去睡觉。” 陶苏挑眉:“然后?” 小婉意兴阑珊,恹恹道:“找王蓝,帮我安排第一百零九次相亲。” 就在小婉佝偻的小身影闪过玄关处,但听陶苏的声音幽冷似寒冬结冰的湖上那渺渺雾气,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陶苏双手环抱在胸,讽笑道:“黄小婉,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你一百零八次相亲,次次滑铁卢惨败。” 这句话说的委实有点过火—— 于小婉言,就好像一根针,狠狠刺进肉里。 小婉脸色刷的就变了。 “你才滑铁卢,下一个会更好,我这是在给自己更多的机会,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小婉恼羞成怒,愤然反驳。 陶苏这会儿反而不急了,大男孩托着白玉似的下颔,笑的一脸无邪,道:“刚才说温卿之是一个很好结婚对象的人,是你。如今知难而退,准备另觅良缘的人,也是你。小婉姐,你到底准备怎么玩呢?” 小婉道:“人家都要借别人的手除掉我了,我还眼巴巴的凑上去,还能怎么玩?不趁早闪人,那不是讨人厌吗?” 陶苏眼底掠过一抹狠色,道:“温卿之不仁,你自然可以不义。他这么对你,你就不想把场子找回来?” 这个可以有。 小婉眼前一亮,咬牙,磨刀霍霍,满脸杀气道:“我是想好了……夜黑风高,咱们蒙头盖脸,拖他到小巷子,然后照头猛打一顿?” 拳头素来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人施我一针,我回其一拳。 小婉捏着小拳头,很有范儿的意淫着温卿之被揍成猪头的惨样。 她想的眉飞色舞,陶苏额角划下三条黑线。 “砰。” 一个毛栗脆生生的在老姑娘的脑门落地开花,成功打碎她繁花似锦的美妙设想。 “喂,你干嘛?” 老姑娘捏着小拳头,恶狠狠的瞪着陶爷。 后者收回“施暴”的手,无奈道:“姐姐啊,你有点常识好不。且不说你能不能打过温卿之了,你觉得你打了人,能全身而退吗?” 小婉委屈:“意淫又不犯法。” 陶爷有点儿傻眼:“敢情您这都只是嘴上说说?” 小婉点点头,越发委屈:“他就住军区,老娘从小就怕警察。你觉得我敢去太岁头上动土吗?” 陶爷笑骂:“你就这点出息。” 小婉问:“要不还能怎样?” 陶苏黑眸闪动,笑着露出一口糯米似的小白牙,勾了勾手指,小婉乖乖附耳去听,当他的计划一点点儿说清楚,道明白,小婉彻底懵了,只觉似一道惊雷,毫无预警的霹上自己的脑门。 这天雷滚滚,电闪霹雳的…… 听的小婉整个人都木了。 我了个去…… 好,好阴险! 好,好……恶毒! 再看看陶苏,清秀美好的脸蛋上依然是那样纯洁无辜的可爱笑容,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小婉,分毫不认为自己的话,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小婉狠狠咽下一口气,就剩四字了:“还是你狠!” 陶苏的想法很简单。 为什么小婉相亲那么多次,却次次不成功?因为她从来都只是被动着接受人家对她的评价,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首先自己就把自己放置在一个极其弱势的地儿,等着人家来挑挑拣拣。 很多恨嫁而不得的老姑娘,其实都有小婉这样的心态。 事实上,她们的相亲对象并没有想象中的完美,而她们,其实都是很好的女孩儿。 相亲会失败,不是因为她们不够好,而是对方的拒绝首先成为禁锢自己的一道锁。这道锁不解开,恐怕……纵使一百零八将变成五百罗汉、百万雄师,于恨嫁道路上的老姑娘们也不会有任何助益。 是以,扭转乾坤的第一步,是主动争取。 主动,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 就像陶爷自己,他要追梦中的女神,虽然被小婉耽搁了一晚上,但人家就有百折不挠的精神——这边耽搁了飞机,那边立马网上定票。早十点的飞机,陶爷在这厢“教育”完小婉,拍拍屁股,幸福闪人。 没有机会,创造机会,这便是小婉当务之急,首要目的。 按照陶爷的计划,一步步来,虏获温卿之的“芳心”之后,再狠狠将温卿之甩掉,报这一箭之仇,简单,利落。 陶爷年岁不大,乱七八糟的突发奇想倒是层出不穷—— 比如这边做点爱心便当啊,里面掺和点巴豆,保证温少肠胃通畅,无比舒坦。又比如给借着帮温少整理房间的借口,跑温少家里的卧室里放几枚图钉,让他体验体验什么是中医“针灸”。 小婉听了以后,只觉天雷滚滚。 陶爷是胡闹的人,人家是青春年少,快意江湖。可小婉好歹25岁了,虽然恨嫁的途中,出现了这样那样的种种问题,也闹了许多笑话,干了许多蠢事,但到底长着头脑不是拿来装豆腐的。 当陶爷拍屁股走人以后,她端着已凉的咖啡,静默的看着窗外茫茫一片冬日晨景。 天气尚凉,寒风透过玻璃窗丝丝传入室内,冻得小婉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听陶爷说“计划”的时候,小婉听得乐呵,可想一想,又回想这几年自己恨嫁种种,连自己的嘴角都禁不住翘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陶爷说的不错,她黄小婉并没那么不堪,何必把自己当成待价而沽的货物,等着人家来挑挑拣拣呢? 陶爷说的大错,生活中琐碎的事情那么多,为名、为利、为家人、为朋友……种种琐碎萦绕周遭,如何妥善为之都是天大的问题,何必还要斤斤计较。人施我一针,我还人一刀…… 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举动,实在可笑无聊。 既是如此,那么从温卿之一开始欺瞒真相来相亲,到他虚情假意许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又至他借着温妈妈来吓退自己……虽然的确做的不地道,但自己也没必要揪着不放锱铢必较。 心口处,钝钝的痛。 似有谁,用磨石不经意间蹭到了最柔软的一处。 小婉静默的喝了一口咖啡,冰凉的咖啡透着微微的苦涩,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小婉从小生活在单亲的家庭中,看见别人一家三口,可是自己的父亲……锒铛入狱也就罢了,早早就去世了。母亲又喜欢打麻将,除了把她交给保姆阿姨,给她足够的零花钱,从来不会多看她一眼。 小时候,小婉总觉得自己无论什么都做到最后,母亲就会和其他同学的妈妈一样喜欢自己。 她拼命的学习,考试从来第一,奖状一次不落……可母亲对这些不在意,一点儿也不在意。 满分的试卷被丢弃在地上,奖状被随手扔到了一边。 母亲依然和牌友们吞吐着云雾,肆意高声笑闹着,麻将撞击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动,仿佛在嘲笑她的努力如何的微不足道。 一次,两次……一年,两年。 渐渐的,小婉长大了,也终于明白了—— 在母亲眼里,她就是父亲留下来的拖油瓶,是母亲曾经择偶失败的一个象征,是甩不掉的眼中刺。 她不再奢望得到母亲的拥抱与微笑…… 其实她的愿望很小,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属于家人的拥抱与微笑。 她开始恨嫁。 人家女孩子毕业以后有自己的交际圈,旅游、交友、娱乐,她却开始了频繁的相亲,努力把自己推销出去。 嫁一个好人,拥有家庭的温暖,是小婉这辈子最渴求的一件事。 然而,相亲的次数越多,失望也就越大。 一百零八次相亲,每次的失败都用小本本记录下来,总结失败的经验,可从毕业到现在……五年的时间,她依旧单身一人。 直到遇见温卿之,遭遇到这样的羞辱,小婉才醒悟一件事——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不是你的,无论如何费劲心思,也抢不到。 深吸一口气,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只觉淡淡的倦意袭至心间。 也许,她需要的并不是跳梁小丑一般去折腾自己的终身大事,并不是妄图用婚姻来弥补的家庭温暖,而是安静的接受自己能够拥有的。 将咖啡杯默默放在了桌上。 小婉静静拨通了温卿之的电话,在对方的沉默中,平和安然的说出了分手的话语。 原本就是错误的开始,那么便从容的为错误划上一个句号。 起身,新的一天新的心态…… 第九章 “啪!” 文件被狠狠丢掷在桌上。 经理办公室内,桌子被敲的“砰砰”做响。 “刘会计,你如果不想做这份工作,直接交辞职信。这份报表我上个礼拜一就交给你了,我怎么和你说的?让你核对一下上季度的营业数字。我给了你充分的时间,你交来的东西什么样的?单九月的销售额,你漏算几个小数点?” 年轻男子的隐忍怒意的声音,透着丝丝冰寒之意。 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雪。 经理室外,是一片偌大的空地,被落地窗隔着室内,细腻洁白的新雪茫茫的一片铺展其上,令人乍见之下眼前一亮,只觉天地一片皎白明润。 雪色映着年轻男子清美宛如白玉的容颜,更衬得他额角光洁,刀削似的乌眉下,黑眸宛如雪亮的利刃,俊秀不可方物。 也许是太过愤怒,他握紧敲桌的拳,竟微微有些发颤。 小婉抱着一沓报表站在经理室的门外,第一眼就看见了温少拍着桌子训人这么个场景。 离她提出分手,已过了五天。 小婉是想通透,再不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和理由而烦心。 是以,无论偶遇或者交代工作上的事情时,都能心平气和安安静静的正视温少。而温少——你当他借着温妈妈的手,吓退小婉,心里能没点儿想法? 悔了! 如果小婉和以往那样,和自己闹腾,给自己使绊子,爱理不理或是任何一种激动反应,温少都能安安心心的看热闹。 偏偏,这姑娘从说分手那天开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温少心里禁不住有些发虚。 这一来二去,就有点怕见到小婉。 可越是担心见着小婉,越是好奇这姑娘那么火爆的性子,如今收敛成小绵羊是要闹哪一出好戏,于是……又盼着见到。 见到了,还想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温卿之也不是吃素的主儿。 所以啊,这一个接一个的想法,矛盾着呢。 可现在,温卿之满肚子的火气全在这份错漏百出的销售报表上,压根没注意到门口多了一个略显单薄的纤瘦身影。 “你这样的工作态度,对得起你拿的工资吗?” “错了改改不就好了,温总别生气啊,气坏身子就不好了。”刘会计是老板的嫡亲侄子,素来仗着有叔父撑腰,不拿领导当回事儿。 原来温卿之还没来这儿的时候,刘会计工作就不认真,经常出错,弄的会计室总为他那点破事儿焦头烂额,接二连三的加班。 这搁网上,五个字可以代表刘会计的工作状态—— 我爸是李刚。 是。 公司都是他叔父开的,人家老板都不介意侄子白领薪水不干活,公司里自然没人敢真的和他较什么真。 平素,就求着这位祖宗别突发奇想想干个什么活,免得出了篓子,整个会计部都要跟着遭殃给他补错漏。 温卿之刚来不久,不知道里面的弯弯道道。 便是知道了,恐怕也容不得他这样的存在…… 是以,温少交代刘会计工作了。 嘿,刚好赶上刘会计心情好,干活了! 这位祖宗是把活给干了,可干的怎么样很是愁人啊。 这不,温卿之在这里气得敲桌,可人家倒好,态度吊二郎当,压根不觉得出错是什么大事儿。 眼见温卿之还要骂下去,小婉在外面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 温卿之一听这声音,愣了下。 骂到一半的句子,就这么噎在嗓子眼,连着动作,也微微顿了一下。 他抬头,看着门外穿着立领毛衣的老姑娘,雪白的脸颊,清润的微笑一如她提出分手后再见到自己的模样……依然是温和,明亮。那样清爽的笑容,一时间让温卿之有一点恍惚的感觉。 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明明怕见着,又想见着。 可刚才被刘会计气了这么一顿,如今温少再看见小婉,真的事没有丁点儿多余的想法,只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然后转了目光,冷冷看着刘会计,道:“你先回去反省一下自己的工作态度到底对不对,销售报表重新做一份,三天内交给我。” 资料往刘会计那儿一丢,这样算是打发了。 再一抬眉,示意小婉进来。 然而,小婉进来了,刘会计却依然一尊大佛似的杵在那里,并没有分毫尴尬的意思,反而笑眯眯的瞅着温卿之,没点儿眼水儿的道:“温总,今儿个晚上哥们请客,与佳美模特公司联谊,您也一起来吧。” 温卿之额角的青筋不由自主抽搐一下。 毕竟是家教甚好的,只冷冷掠了刘会计一眼,按捺住不悦,道:“晚上我还有事。” 小婉张了张口,刚准备汇报自己这里的工作进度。 刘会计已经一屁股将她挤开,兀自跑温少面前,乐呵呵的道着:“温总今年二十八了吧,听说刚和女朋友分了?”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温卿之这辈子最耻辱的一件事,莫过于女朋友劈腿。 刘会计当真仗着上面有人,连如今现任上司的喜好都拧不清,还特意揭了温少的伤疤往上面撒几把盐。 小婉听他这么一揭短,当即愣了愣。 再看温卿之,还真吃不准温卿之会怎样恼火。 可出人意料的是,温卿之仿佛压根没听见这句话一样,淡漠道:“我的私事与刘会计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没什么事了,就赶紧走吧,不要影响大家工作。”话说到这份,是个人都该赶紧闪人,免得自讨没趣,偏出了刘会计这样的“活宝”。 刘会计笑嘻嘻道:“温总晚上还是来吧,佳美模特公司的可都是高档货,一水儿的腰细腿长,肤白貌美。温少喜欢清纯的,也有有几个在A大上学,还没毕业,水当当粉嫩嫩的。喜欢妖娆的,也有火辣性感的尤物……真看上哪个,尽管往家带,只要别玩的太过火,怎么着都可以……” 他自以为风流倜傥,对着温卿之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 然而,这位原本就皮肤黝黑,生着一副贼眉鼠眼不讨喜的模样,露出这样的表情之让人觉得格外反胃。 这种和模特公司之间的联谊,小婉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有女同事在一边的时候,就算男同事们下班后要去打打野食,也说的斯文隐晦,像刘会计这样在女同事面前谈论这些,如此露骨垂涎的,还真是少见。 小婉眼观鼻,鼻观心,心中万分无奈—— 大哥,就算你准备“拉皮条”,用美女攻势来讨上司的欢心,可不可以私下去说。这儿毕竟还有其他“闲杂人等”。 小婉认识的很多男同事,包括陈君那个看来温和无害的小伙子,在追到秀茹之前,也不能免俗的经常跑去和模特公司联谊。 在小婉认为,刘会计这招美人计使的合该不错,温卿之与他臭味相投,指不定晚上就一起鬼混去了…… 就在小婉抱着资料,准备等温卿之撵掉自己与刘会计“从长计议”的时候,但听温卿之倏的拳头重重敲了桌子一下。 “刘会计,你对这份工作不满直接说,公司外面等着应聘这个职业有经验的老会计多得是。我不知道你算错报表是第几次了,算错了不知道弥补,反而在工作时间和领导讨论无关紧要的事情。我看你这种不上心的态度,想必经常犯这种错漏。我不知道你的前任上司怎么能容忍你这样的蛀虫待在公司,但犯在我手里,这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下次,你如果还是这种态度,自己交辞职信走人吧。” 声音一字字,似从牙关中蹦出。 分毫没有丁点儿留情的意味。 小婉乍听到那么一声敲桌,惊了一下,还以为温卿之要撵自己,可没想到听到的竟是这样一段话。 她不由略微惊愕的移目,明亮的黑眸闪动了下,疑惑的睇着天光下清美如诗如兰的俊秀年轻男子——呵,温卿之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在旁边杵着,所以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的“嫖”,故意这么说的? 老姑娘撇撇嘴角,阴暗的想着。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碰到温卿之时,立马推翻了自己阴暗的想法。 无他。 眼前的年轻男子乌黑的眉紧紧拧着,犀利如电的目光冷冷的看着已然瑟缩的刘会计,攥紧的拳,因为愤怒微微发抖。 没来由的,小婉忽然觉得此时的温卿之,俨然有一种不可侵的正气与寒意。 他厌恶与模特公司的联谊。 厌恶这种不正当的“拉皮条”后隐藏着的肮脏交易与关系。 是! 小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样轻蔑中透着浓浓不屑的目光,一如圣诞广场自己怒斥洛安安后,温卿之投来的眼神,没丁点儿差别。 她见多了温卿之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 是以,当看见温少脸上再次出现这样轻蔑厌恶的神情时,不知为何,小婉只觉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毕竟,与自己而言,温卿之代表的是自己最后一段相亲,最后一段恋爱,最后一段失望,最后一段死心。 心口处,竟因此而生出了微微的痛意。 似有谁用针尖扎在了最柔软的心脏处,痛得近乎麻木的感觉,让她指尖都蜷缩起来,扎在了掌心。忽然间觉得,曾经那个怀抱着美好期待,以飞蛾扑火的姿态去争取婚姻的自己,在外人看来原来多么可笑。 “黄小姐?回下神。在想什么呢?” 眼前猛的出现一张俊秀的面容,那俊脸的主人奇怪的看着自己。 “啊!” 小婉如梦初醒,这才发现刘会计已经走了。 可眼前这张放大的俊脸毕竟太过震撼,吓得她倒退几步,脚步踉跄间,竟绊到一边的沙发,整个朝着身后巨大的盆栽仙人掌狼狈的摔了过去。 就在她即将狠狠扑入仙人掌勾刺尖锐的怀抱时,一只大手已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拉扯间,将她往沙发那儿一拽。 可怜的后背免受了仙人掌的“拥吻”。 然而,也不知是小婉最近吃得好、睡得足导致体重增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老姑娘整个人不由自主朝拯救她的那人身上扑去……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看上去温雅如竹的年轻男子竟在不察下被她整个人扑倒了沙发上。 “嘭!” 两人暧昧的交叠在一起,滚落在沙发。 温卿之深吸了一口气。 鼻息间,女子特有的幽香传入鼻端。 一个绵软之物紧紧压在了他的脸上,软得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柔软的沙发被两人重重压出了暧昧的凹陷。 随着一声闷哼,老姑娘忽然觉得什么地方很不对劲。 一低头,骤然发现自己的胸部竟然压着温卿之一张俊脸之上。 霎时间,一股热血狠狠冲上了老姑娘的头顶。 “温……温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一个机灵弹跳到一边,一波波热血冲上了整张小脸,某姑娘又羞又愤,慌忙整理着略微凌乱的衣衫,连连道歉。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郁闷的恨不得直接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若是在寻常,温卿之恐怕早就若无其事的站起,然后轻讽几句,也就过了。 然而今儿个,温恶少的行为很是反常。 沉默。 依然是落针可闻的沉默。 年轻男子紧紧阖着双眸,浓密漆黑宛如小扇一般的睫毛轻轻覆下,衬得他原本就如玉般清美的容颜竟有几分祸国殃民的美丽。 分明如此美妙的一副卧美男图,却透着微微的违和感。 “温总,我……压疼你了吗?对不起……我真不知道自己居然胖的可以当核武器来砸人了……” 某姑娘真心觉得愧疚不忍,诚心诚意的道着歉。 然而,没人理她。 沉默。 依然是清冷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小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的时候,才见温卿之松开咬紧的牙关,狠狠吐出一口气。 “不关你的事。” 年轻男子清冷的声音,此时竟透着微微的虚弱。 难道…… 真的是被自己砸了那么一下,砸出内伤内出血了? 小婉不安的想着,一边平复了下自己方才出糗后的心情,轻声说道:“是这样的温总,我们办公室的年度总结已经整理好了,明年的计划也拟定好了,这些是整理好的资料。” 温卿之没理她。 就在小婉在反思自己什么地方惹恼他的时候,才听他缓缓吐出一句话:“放那里吧。” “温总……您,没事吧。” 小婉的性格,有时候虽然很多事,但是她决定不沾不碰的事情,绝对不会多惹是非。 可今天,小婉却总觉得什么地方很奇怪。 她上前了两步,拧着秀气的眉头,思量再三,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依然是一段沉默。 沉默许久后,蹦出的简洁回答:“没事。” 真的没事? 老姑娘把资料放在桌子上,正准备提步离开,忽然想到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从她进经理室开始,温卿之的手一直捂着胃部。 然而,当时的温卿之把桌子敲得“砰砰”响,声色俱厉的训斥着刘会计,所以小婉的注意没放在他的小动作上。 当时,小婉以为他气得肝疼,才会一直捂着肝胃之处。 如今想来,温卿之那个时候恐怕就是胃病发作,所以敲桌的时候,右手才会一直的发颤。 根本不是因为愤怒而发抖,而是疼痛。 而且,小婉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温卿之脸色很白,一开始以为小雪初晴,在天光下映衬着他脸色如雪。 现在仔细想想,那样的白,分明是病态的苍白。 小婉停下步子,走到沙发前,温卿之还维持着刚才被扑倒的姿势,靠在沙发上,一手紧紧捂着胃部,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小婉没说话。 温卿之的反应果然慢了许多,竟一连许久,也没发现她没有离开经理室。 年轻男子应该是疼狠了,咬着牙关,一点点儿,细细的抽着冷气,他紧闭着双眼,乌黑的墨眉拧成了直线。 小婉犹豫了下,终是小声问了句:“温总,您是不是胃疼?” 骤听见小婉的声音,温卿之的眉头狠狠皱了皱,几乎是下意识掷出一句:“不关你的事,出去!” “如果您真是因为胃疼,还是吃点药吧……” 她好心好意的劝着。 胃疼这种事儿,小婉深受其害,颇多感慨。 在她刚上班的时候,公司刚好经历了最可怖的财政赤字,那些日子,纵她不过一个刚毕业的小新人,却也要独挑大梁。一年到头没日没夜的加班,不懂不会的连个可以问的前辈都没有,全是自己一点点的去图书馆查…… 长期这么下来,忙得焦头烂额,好容易有扒两口饭的时间,还得风风火火跑去相亲。 就这么有一顿、没一顿,逮着了暴饮暴食的结果,好端端个姑娘生生饿出了胃病。 胃疼的时候,天崩地裂,日月昏暗。 疼起来,一口气都喘不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疼,撕裂似的抽痛从胃病一阵阵扩散开来,疼得她好几次都昏厥过去。 如今,看温卿之的模样,分明就是胃病发作。 “出去!” 依旧是冰冷冷的俩字,明明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却依然固执得不愿意接受人家的帮助。 “我知道温总不喜欢我,可身体是你自己的,有病不治不是给自己罪受吗?温总你这里有药吗?我帮你倒杯水,你先吃点药缓缓。” “黄小婉,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小扇似的睫毛微微扇动了下,温卿之强撑着力气,眼睛微微张开一道缝隙,但见那个略显纤瘦的身影利落的从饮水机边拿出个一次性杯子,然后接了杯温水,立刻端到自己身边,似乎想要喂自己先喝口热水。 温卿之扭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冷然斥道:“我说过这里不需要你。” 这时候的温少,固执得可怕。 到底干了亏心事,虽算不得玩弄人家感情,但至少是亏负于小婉的。 是以,温卿之隐约的害怕,害怕小婉此时表现出的善意。 温卿之多聪明的人,自然明白小婉那么淡定的提出了分手,一定早就猜出上次带她回家见父母是怎么一回事儿。小婉越不在乎自己当初用温妈妈吓退她的事情,他就越觉得心中有愧。 “这里没有胃药吗?” 仿佛是没有察觉出温少浑身是刺的敌意,小婉把温开水放在边上的玻璃茶几上,忽然回头,问了这么一句。 她眉目清淡平和,额角散落下细碎的刘海,平和宛如初春清晨洒落在湖光上的一缕阳光,温暖而无害。 温卿之心底似被什么轻轻的拂过,那样的温软,竟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胃病传来灼烧似的抽痛。 然而,这厮毕竟心理阴暗。 像温卿之这样的主儿,素来喜欢被人往最坏的方面去想,纵表面看来他对你温文尔雅,微笑有礼,骨子里却不知打着什么坏主意。 所以,温卿之才不信小婉真会这么好心。 都沦落到这副悲惨境地了,却偏偏还要费劲力气,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气若游丝,笑道:“黄小婉,你以为做这些,自以为是的来讨好我,关心我,我就会喜欢上你了吗?呵呵……不可能啊。” 若是在以往,小婉恨嫁不得,也许还真存那么分心思。 可如今,她心如止水,平淡如青山淡墨,丁点儿的波澜都不起。无论温卿之用怎样的言语去激怒她,她都没有任何不快。 正因为以旁观者的身份去听,去看,所以温卿之那点儿花花肠子在小婉眼中,就宛如透明一般,脆弱的没有任何遮拦。 看得通透,才觉得他可怜又可笑。 明亮的玻璃茶几下层,有一个小药箱。 小婉不由分手把药箱拖了出来,然后翻找了半天,有纱布、酒精、红药水、风油精等等乱七八糟的常用药。 翻遍了,却也找不到胃药。 老姑娘额上立刻划下三条黑线。 有胃病也就罢了,怎么药箱里一种胃药都找不到呢? 她回过头,问:“你早上吃什么的?” 温卿之还当她知难而退,可冷不丁被问了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道:“没吃。” “中午呢?” “也没吃。” 两餐没吃,他当自己是铁打的人吗? 小婉额角继续抽动了一下,然后不由分说把水杯强制性塞温卿之手里,硬声道:“喝水。” “我……” “两餐没吃,肯定是胃酸分泌过多,所以才会胃疼。喝点温水,可以稀释一下胃酸。也免得你疼的要死要活。你等我一下,我那里有胃药,给你拿点上来。” 说完,她“蹬蹬蹬”跑了出去。 大门轻轻的滑上了。 经理室内,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静的……连落针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没来由的,一阵略微复杂的空虚感,如潮水般袭上温卿之的心间。他忍着胃疼,深吸一口气,张开眼,静默的看着被塞在手中的水杯。 刚想把水杯丢到一边。 可也不知他忽然想到些什么,在推开水杯的一瞬间,又握紧了杯子,捏的杯中的水,几近溢出—— 这才将一次性杯子送至唇边,一小口,一小口轻轻啜饮着温热的开水。 涓涓暖意随流水灌入腹内。 虽然胃部依然是灼烧似的疼痛,却觉得手脚渐渐有了一点儿暖意……比起刚才,舒服了许多。 黄小婉……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温卿之一手握着杯子,一手捂着还在抽痛的胃部,幽黑的眼眸清亮如两丸浸在水银中的黑曜石,略微失神的看着手中的杯子。 不知不觉间,整杯水已经喝完了。 “咚咚。” 经理室的门被人在外面轻轻敲了两下,许是敲门的人有些急促,压根没等里面有什么反应,立刻推开了门。 “这是达喜。”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小婉利落的拆开包装盒,然后从里面剥出两颗药丸,直接塞到温卿之的手里,道:“这药治胃疼挺好的。你不要兑水吞,直接嚼着吃。” 连温少自己都没觉察到,自己竟是乖乖接过药丸,配合的塞进嘴里。 眼前的女孩,分明与初见时没有多大差别。 可现在的小婉,清秀的眉目间透着隐忍与坚定,没了从前的轻浮与跳脱,让他不由自主的信任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 看得出,小婉跑得应该是很急的。 这个天气,纵是开了空调,但是走廊与外间也透着微微的寒意,绝对不会热到出汗的地步,可小婉秀气的鼻尖、额上,都沁出了晶莹的细小汗珠。 年轻女孩白皙柔软的脸蛋因跑得频繁,呈现出健康的红晕……宛如,熟透了的红苹果,水嫩清秀,格外可爱。 不得不说小婉选药,选得很是到位。 达喜的效果着实不错,两颗药丸咀嚼下肚,分明灼烧似的胃部竟减缓了疼意,让他有余暇去观察小婉的表情,甚至……去想别的事情。 女孩低着头,在整理药箱。 小婉离他这么近,近到他可以看清她低下的小脸,眼角下方那么小的一枚泪痣,近到……他的呼吸间,尽是她的气息,近到……忽然间他觉得那张清秀的容颜,饱满可口,让他有一种咬一口的冲动。 就在温卿之清润的眼神渐渐蒙上了如水的春色,他不受控制的往前倾了倾,想要将那一瞬的冲动付诸实际—— 就在这时,小婉折腾完手上的药箱,忽然站了起来。 “砰!” 老姑娘的脑袋,狠狠撞上了温卿之的下巴。 “咝!” 倒抽冷气的声音,和小婉低声呼痛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一瞬间,方才所有的旖旎与遐思,宛如一场晨雾被阳光毫不留情的驱散开来。 温卿之愣了愣,旋即眼神清明下来。 “温总,我已经把达喜放在药箱里面了。你既然有胃病,喝酒之前就嚼两片达喜吧,胃疼的时候也可以吃。另外,只吃药,饮食不规律照样缓解不了你的胃病,你如果不喜欢公司食堂的饭菜,这里有附近外面地点的电话,到餐点你自己点餐吧。还有就是,既然胃疼,今晚公司同事聚餐,您还是别来了,免得又被灌酒。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一个小薄子被推到茶几上。 温卿之顺其望去,但见端正娟秀的小楷抄写着餐饮内容与电话,种类颇是频繁。 他张了张唇,想问小婉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然而,对方离开的干净利落,压根不在经理室多逗留一刻,更不会留给他问出疑惑的时间。 思绪中,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胃疼被缓解过后,才觉得腹内空空,果然还是得吃些什么。 伸手,从茶几上拿来小婉留下的“宅急送”号码,还在犹豫到底吃些什么,门口继续传来敲门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XX大厦12楼的温先生吗?这是您点的鸽粥,一共是二十二块八,请您签收一下。”门外,一个穿蓝色工作服、带着“满记粥铺”LOG帽子的大男孩站在那儿,手里提着白色的快餐盒,笑容满面的说道。 “我没点粥啊……” 温少愣了愣,一股莫名。 对方笑笑,好像习惯了这样的玩笑,压根不担心对方不付账。 “请您在这里签个字。” 大男孩利落的掏出小本子以及中性笔,示意温卿之在上面签个名字,“没关系,老主顾订餐,如果您手上没零钱,下次给也可以。” 老主顾订餐? 温少再次愣了。 自己才来这家公司没多久,连周围有几家餐饮馆都没摸清,怎么可能是老主顾呢?可对方又实实在在找到这儿,喊着自己温先生也没错。 恰好,他肚子的确饿了。 二十二块八的鸽粥,又不是付不起这个帐。 不管这工作人员是送错的地址,还是认错了人,温卿之都没有纠正的想法了。 他利索的在上面签了名字,付清了粥钱,打发掉送饭的小哥。 打开盒盖,温暖的粥香味顿时飘入鼻端。 雪白的粥熬得极是漂亮,鸽肉虽切得不大,却着实有料,上面撒着新鲜的葱花,看起来颇是美味可口。 温少原本对粥类没多大爱好,可是吃了一口,立刻觉得鸽肉的鲜美顺着味蕾绽放开来,竟好吃得不可思议。 没多大工夫,一碗鸽粥就彻底下肚。 饱足后,才有闲情来想是谁会这么恰到好处点了鸽粥送过来。 熟悉周围餐饮馆,并且经常光顾这些餐饮馆的人,数不胜数。然而,知道自己没吃饭,并且还送来如此温补的粥类,就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 难道就一点都不怨愤自己? 为什么要对自己好? 第十章 这样的冬天,白天尚且天光明亮,不觉太冷。越到晚上,小寒风这么吹啊吹,凉飕飕的顺着衣领的空隙吹着,冻着手和脸,冷得让人寒颤。 华灯初上,正大道雪亮亮的车灯一束束打着,飞驰着各色车辆。 每到这时候,步行街一溜儿小吃摊子便热闹起来。 不过,毕竟是冬天,再热闹,也怕着小风刮着脸。所以,畏冷的大多躲在屋子里面,厚厚的毛毡子挂下来,只看见缝隙处打出的灯光,和着饼类、羊肉串、肉夹馍、羊肉汤的香味,可不就勾着你往里面去。 期间,一间河鱼馆里,二十来个年轻人分三桌,围坐着。 香煎鳊鱼、清蒸鲈鱼、剁椒鱼头……不同的鱼,被做成不同的口味,整整齐齐码放在桌上,飘着白腾腾的热气。饭桌上,气氛颇是融洽,相熟的不停打趣,笑闹着,大多是学生与上班族,更是交谈融洽。 酒瓶盖打开,雪白的泡沫“嘭嘭”冒出……夹杂着欢腾的笑语,令小小的河鱼馆显得异常的拥挤与热闹。 “小婉姐,才来啊。” 毛毡子再次被掀开,一个穿立领绒毛衣打底,外面穿米白色风衣的年轻姑娘搓着冻僵的小手,笑眯眯的和大家打招呼,“同志们,怎么还不上菜啊?都在等我吗?” 话音方落,便听着男孩们齐刷刷“切”了一声,女孩们“咯咯”笑了起来。 “我们这是在等温总!” “小婉姐,来,这边坐。” 一个相熟的女孩连忙招手,示意小婉过去坐着。 小婉笑眯眯的在外面跺掉鞋子上的雪渣滓,搓着手就跑过去坐下了:“等什么?不等了!咱们先吃,让小妹先上菜吧,都工作一天了,再不吃,你们都饿晕了,还得劳烦我来打120呀!” 笑声再起。 有人煞有介事的摇头,郑重其事道:“这可不成。不等领导过来了,咱们先吃,回头一准被穿小鞋!” 一听到“穿小鞋”这仨字,诸人乐呵起来,纷纷大笑。 小婉笑道:“我今天去过经理室,看温总人不大舒服,于是建议他晚上别来了。你们就放过他吧。” “哎呀,这么关心温总,莫非小婉姐喜欢上咱们英俊多金的领导大人吗?” “别瞎说!温总看上的都是女神级别的,奴家啊……这顶多就一女屌级别的。温总看不上奴家,奴家心中愤愤不平啊,于是,特意心生一计,不让他来,可不就是为了黑一黑领导大人!” “此话怎讲?” 学着小婉自称“奴家”的拽戏文风格,有人大声笑问。 “你们想啊,如果温总不来了,不就是出尔反尔,食言而肥。他都说了要深入基层,和下属员工打成一团,说好了今晚一定要参加咱们项目部、物资部还有办公室的聚餐,忽然没来,你们一定会气死温总。我打的可不就是这个主意!” “不信!不信!” “哎呀,被发现了。好吧,那就是温总靠脸吃饭,单凭一张脸就能让你们对他死心塌地。奴家这不是担心温总一来,本公司最受欢迎风靡万千少男少女的第一红人的名号,奴家要拱手让人。” “哈哈哈……小婉姐你还真能诌!” 诸人一听,都乐了。 笑呵呵的不再追究温卿之为什么关键时刻放鸽子,上菜的上菜,开啤酒的开啤酒,大伙儿聊的正是起劲。忽然,外面传来一道清雅好听的男嗓,温和中透着淡淡的促狭,微笑的插了进来—— “我说今儿个小黄主任怎么愣是不让我参加聚餐,原来是怕被我抢了风头啊。哎,可惜啊,诡计被我识破,我这不就来了。” 温卿之笑呵呵的打趣。 乍闻这个声音,小婉已是觉得有些无奈。 都说了公司这群槽子在和领导吃饭喝酒的时候,才不管你到底是谁,照样会灌你的酒,好心建议你别来,怎么还是来了? 再抬头,便看见温少安静明亮的黑眸微笑的睇着自己。 小婉心中的无奈,便越发强烈。 算了,人家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到大被宠坏了,不乐意听人劝,自己又不是他妈,管他那么多干什么。 她耸耸肩,开始拆手上的消毒餐具。 “给我留位置了吗?”温卿之笑眯眯朝众人问道。 “温总,这里,这边坐!” 无数人招手,大声吆喝着,强烈要求领导坐身边。 然而,温卿之笑笑,自个儿搬了个凳子,愣是挤到了小婉的身边,笑呵呵道:“这里没人吧,我坐这里算了。” 按说,小婉那边,空的位儿着实不大。 温卿之这么横插一杠子挤了过来,顿时把小婉挤得连忙位置向右移了一下,这才堪堪让出了左手的空间——不至于和温卿之半个身子都贴一起了。 一见温卿之竟然选了女生那边的座位,公司里这帮槽子们再次大声吹着口哨,笑闹起来。 “哎,小婉姐,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 “就是,什么时候和温总看对眼的,都不和弟兄们说一下。” 小婉被他们打趣的好气又好笑,刚准备说些什么解释一下,但听温卿之清雅好听的声音,再次温温柔柔的响起。 “你们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小婉非要瞒着不说,嗯,说起来呢,我们的关系不大一般,关心我,她应该是习惯吧。” 什么样的关系是不大一般? 什么样的关心,会变成一种习惯? 含糊不清的说辞,予人暧昧的遐想。 话音方落,便仿佛惊蛰之际,一道响雷炸醒万物,诸人顿时炸锅的油一般,纷纷神思一醒。 “哦哦——” 怪笑声,敲桌声,阴阳怪气拉长了腔,气氛掀起了空前的高潮,所有人看热闹的看热闹,看笑话的看笑话,善意的打趣着。 “别听温总瞎说,温总好开玩笑。” 她连忙解释着。 大伙儿都觉得好玩,小婉却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听闻温卿之这么说,她整个头皮都炸开似的,秀气的眉头一下就拧了起来。 趁着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她轻轻拽了下温卿之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小声的问道:“温总,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实事求是。” 实事求是? 他们的关系早在那个白雾皑皑的清晨,划下了一个句号。 这算哪门子的实事求是? 小婉忽然间,觉得脑袋一下就大了起来。 温卿之白皙清美的容颜,一双黑眸宛如有煌煌的焰火在黑暗中燃烧,深沉幽冷,淡淡的看着小婉,似无焦距,又似在温柔的凝视。 他温和的微笑着,小婉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小婉正色道:“温总自重,我不懂您说的事实是什么意思。在我眼里,我们之间的事实便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干系。” “呵,再无半点干系?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吧……给我找胃药,又帮我订了粥来暖胃,不是希望和我重归于好吗?” 温卿之静默的笑着。 他说话的声音,同样不大,恰好是小婉能听见的音量,只眼眸深处,那一掠而过的情绪,是讽笑吗? 小婉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俊秀得不可思议的年轻男子。 分明应该愤怒,羞恼。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心底宛如掀不起丁点儿波澜的古井泉水……连愤怒,羞恼都没有了……只是觉得,没趣。 “如果你是这么认为,我无所谓。” 语毕,小婉直接扭过头,再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 温卿之本来料想到她可能会暴怒,可能会直接撕破脸……他做好万全的准备,来迎接小婉的失礼。可小婉居然连这样的挑衅都接下来,依然与同事们谈笑风生,二两拨千斤带过了自己点好的导火线。 她为什么不生气? 为什么对自己的话没有任何的不悦? 当真是……不在乎了,所以才会这样从容淡漠吗? 温少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仿佛有什么轻轻揪了揪,疼得他有那么瞬间的一窒。 不得不说,温少要深入基层,和下属同事打成一片,着实下了苦功夫。放下架子,无论谁来敬酒,他都笑眯眯的。 小婉下午在办公室劝温少的话,一点不错。 公司项目部这群都是年轻人,一开始,还有些吃不准温少的脾气,只知道他工作上特别严苛,是以都按捺着。后来,看温少一下班,立刻换了个人似的,又好讲话,又如此平和,纷纷暴露本性,逮着空儿给温少灌酒。 温卿之泰然若水,不管是谁来敬酒,一律接过了,浅尝辄止。 然而,他到底低估这群年轻人闹腾的能力。 浅尝?! 哪能让你抿一口就算是过了! “老板娘,青岛啤酒上三箱!” 大手一挥,老板娘清脆的吆喝一声来了,便有打杂的服务员搬着一箱箱啤酒过来了。 三箱? 没错,那就是三箱! 这三箱酒一上来,一瓶一瓶的开。 口杯往那儿一摆,黄灿灿的酒汁被汇入杯中,冲上了雪白细腻的泡沫星子。 三十来个人,一个接一个往温卿之这里敬酒。 还得有个敬酒词不是! 这说是怎么说的? ——领导喝光我随意,免得人家说我拍马屁。 这劝酒都是这么一套套的。 温卿之这回就打定主意在过年前拿下这帮年轻人,自然不可能关键时刻示弱。 他本来酒量尚可,但毕竟有胃病,这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很快的,面色渐渐红了起来。 原就生得如此妖娆俊俏的模样,如今腮染新荔,看的一溜儿年轻女孩心中小鹿乱撞,砰砰直跳。 就这么喝着,小婉去卫生间的时候,恰听着有同事虚着底气,在说话。 “哥,那可是领导,您可真敢灌!” “平常你们没少被他折腾吧,这回逮着了,不给他灌得晕头转向,我这姓,就倒过来写!” “我都还悠着呢,不敢往死里来,您就不怕温总回头火了?” “你就瞅着吧!那只笑面虎既然要装好脾气,一准装到底。他可指望着喝几杯就能收买人心,让兄弟们安安心心被他榨血汗,还得夸他好?没这么便宜的事。我就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洗手间的水,哗啦啦的洗着手。 那边出来的几个,一抬眼,看见小婉在洗手,料准了她听见了。 几个大男孩笑得阳光明媚,还真没点儿担心,就这么笑眯眯道:“小婉姐,那笑面老虎编排你和他有点私交,你可不会真看上那个小白脸吧?” “说什么胡话。” 小婉白他一眼,关了水龙头,抽着两张抽纸开始擦手。 那边笑得格外可爱,笑嘻嘻的蹭过来,讨好道:“既然是胡话,小婉姐不反对我们整整那个笑面老虎吧?” 小婉沉默了下。 知道那边在逼自己发句话呢。 她顿了顿,把抽纸丢垃圾篓,淡淡道:“别太过火了,小心闹出事。” “好嘞!” 就听着男孩儿清脆的应着,看上去是听进去了,可仔细瞅瞅,这几位眼底闪着细碎如晶钻的光芒,怎么看都不是好相与的省油灯。 河鱼馆,点的菜还没吃掉,又开始加菜。 老板娘笑得喜逐颜开,做生意嘛,最重要的是热闹。热闹了,人才来得多。这几桌吃的尽兴,喝得开怀,今晚河鱼馆的生意分外红火。 这边,划拳声,敬酒声,碰杯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随处可见一年轻小伙子举着个酒杯,跑来大声恭维着,然后敬着温卿之的酒。 他原本胃不大好,这么喝下去,脸色原是初雪染粉晕……渐渐的,便白了起来。每当喝完一杯,眉头禁不住拧紧几分。 才好一点的胃部,又开始隐约抽疼了。 小婉在这边正吃着菜,她的手忽然被人从右边握住了—— 握得紧紧的,仿佛要掐入骨髓。 老姑娘吃痛,刚要挣开,温卿之却顺势靠了靠她的肩,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量,轻轻道:“帮我顶下。” 不再是居高临下,贵族式疏离的微笑。 那声音,无奈中还透着几许苍白……和着他近乎白雪的脸色,可怜得让人心疼。 “温总,不要装醉啊,您可说过您的酒量一个顶十个,这才喝了多少!别借着装醉吃小婉姐的豆腐啊!” 周围有人乐呵呵的打趣,手里还举着酒杯呢。 一看见斟得满满的酒,温少心里就有一点打鼓的感觉,胃部的疼痛,越发来得灼烧猛烈。 他痛得额头上冷汗一下冒了出来,忍不住紧紧捏着小婉纤细的手腕,似乎是这样就能分散一下疼痛和注意力。 小婉纵是再粗心,不把温少的事儿当回事,此时也终于察觉出什么地方不对。手腕处传来的力道委实有些大,疼得她皱了皱纤秀的眉毛。 不再急着挣脱手腕,她转头,轻声问:“怎么回事?” “胃……胃疼。” 年轻男子虽说是自作自受,到底也是疼狠了。 他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小婉,无辜的秀气眉眼惹人怜爱,一下就勾起了小婉潜藏内心的母爱。 “早告诉过你别来,什么叫自投罗网。” “我是空降过来的,根基不扎实,很多工作没办法展开……” 不得不说,别看温少平时儒雅风流的,这眼神水灵灵的瞅着你,楚楚可怜的,就好像无辜又纯洁的小鹿,特惹人。 可惜,也就乍见之下,惊艳了一番。 很快,小婉就反应过来—— 人家都说过温少就一笑面老虎,这评价丁点儿不错。 看上去斯斯文文特别好说话,没准哪天直接生吞活剥连个骨头都不吐。 小婉领教过温少的手段,早在分手那日便炼成了铁石心肠。 然而,再铁石心肠,却也知道拿捏分寸。 老姑娘低下头,仔细想了想,知道任由这群人再闹腾下去,明儿个温少直接不用来公司,没准特护病房就增一冤大头。 她不再说些什么,连忙把包拿过来,在包里找到胃药,然后倒出两片递给温卿之,道:“嚼着吃,这酒就别喝了。” 这会儿倒是没了下午在办公室的执拗。 他分外合作的接过药丸,直接咀嚼吞下。 胃疼稍止。 “温总,您来我们公司这么久,对我们的帮助一直很大。这杯酒我敬您的,我先干为敬!” 恰逢又有人来敬酒,恁多双眼睛,都瞅着温卿之呢。 温卿之笑笑。 他拿着酒杯,眼见又要喝掉。 一只白玉般温润的手不动声色截下了温少手里的酒杯,递去一杯温茶,道:“再喝要出事了,他胃不好,别折腾他了。” 十几双眼睛刷刷,宛如探照灯似的,雪亮雪亮,齐刷刷瞅着那只手的主人—— 黄小婉。 温卿之刚要喝下,被这么截了一截,乌黑的墨眉也不由自主拧了拧,不悦的看着小婉。 方才,那群“逼”过小婉发话的男孩儿不满了。 一个个瞅着小婉,撇嘴吐槽道:“小婉姐,咱们可是说好的,难不成您还真和温总有什么什么……那个,你懂的。” 听他这么说,小婉也不怒,笑笑,道:“咱们是说好的,但前提是不过火。都说了他不能再喝……” 眼见小婉还要继续说下去,桌子底下,温卿之猛的按住她的手。 小婉一抬头,就看见温卿之认真而抗拒的晶亮眼神。 中国的酒桌文化其实在很多时候……较真到有些畸形。 你明明是胃病,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但是为了这样或者那样的目的,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别人便会觉得你矫情,觉得和你喝酒特没劲,觉得你请客喝酒不够真诚。 喝! 就得往死里喝! 不把一方灌倒灌醉灌趴下,都别说在一起喝过酒。 能喝白酒的喝啤酒,不是好同志。 能喝几口的推说不能喝,那得调走一边去。 喝倒了、喝趴了,那就算是喝好了。 喝好了,自然又是兄弟。 温卿之虽然讨厌喝酒交朋友,但是手上的工作展开不了,只得用这个办法收获一群年轻人的信任。 “别闹。” 他按着小婉的手,低声说道。 这么说来,这厮是打算把胃给丢一边,继续喝下去了。 小婉好看的眉头忍不住拧了拧,静默的掠了他一眼,也不管了——微一用力,轻而易举的挣脱,举着刚才从温少那儿夺来的酒杯站起。 年轻女子清亮的目光就这么似笑非笑的扫了一圈,淡淡道:“你们不就指望着看出好戏。他喝不了,我陪你们玩。” 就那么一瞬,温少抬头。 但见女孩儿墨亮的眸光,似有煌煌流焰,明亮得令他忽然间觉得有些扎眼。 “小婉姐,您既然要陪我们玩,可得把这杯喝完。” 那些大男孩也较真了。 都敬她来公司恁多年,可毕竟不是一个部门的。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算她撞上哥儿几个图谋灌醉温总的事儿,大伙儿也没准备为难她。 但这不为难的前提,是说好了小婉不管闲事,不趟这浑水。 既然这位姐姐铁了心的沾这麻烦…… 几个男孩儿正是血气方刚,莫名也起了一股子拧劲儿,当即一举杯,杯底儿朝下,往下顿顿,示意这边敬着的酒,已经喝完了。 “拿来。” 温少皱眉,看着小婉,道。 然而,对方压根不理她,举着杯,微微一笑,竟然一滴不漏的干了下去。 诸人都看呆了。 代酒代的这么豪放的,这还是第一遭。 何况,这代酒的还是个文弱秀气的女孩子。 紧接着,诸人反应过来,“啪啪”的鼓掌声热烈而激动,险些掀了屋顶。 温卿之脊梁骨寒风飕飕,有点儿虚了。 小婉的酒量,他可是见识过。 一瓶蛇酒下去,醉的晕头转向,连哪儿是北都找不着。 他没留神那蛇酒到底是多少度的,只是依稀觉得,小婉酒量应该不咋的。 他想说些什么,可年轻的同事们在一起,都被小婉的豪气激上几分拗劲……一个个又是兴奋,又是好奇,相熟的担忧起小婉喝的这么猛会不会伤胃,不熟的也对小婉有了那么几分的好感—— 都道这女孩爽快,豪气。 然而,群情再是热烈,也忘不了这厢还要给温少敬酒。 一杯杯,接二连三的来。 可这会儿,小婉既然出过一次头,索性出头到底,一杯、两杯、三杯……四五六七杯的帮温少挡下来。 按说,人家姑娘家在挡酒,是个识趣的,都不该过火。 可也说过,这些人喝红了眼,早分不清东南西北,全部被激起了脾气——才不管你挡酒的到底是谁。 喝到最后,连温少心里都虚了起来。 周遭一片欢腾笑闹的声音,灯光明亮,转眼又过了俩小时。在小婉去卫生间,呕得天翻地覆后出来,温少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 人来人往,都疑惑的看着这个衣冠楚楚,清俊秀气的年轻男子。 直到小婉出来,他立马迎了上去。 围观的才恍然—— 原来是在等女朋友啊。 看见温少站在外面,小婉温和的笑笑,擦身便要离去。 走到一半,她的手却被温卿之紧紧的抓住了。 温少闪动的墨眸认真得可怕,他忽然间觉得害怕,怕了这女孩,总觉得心脏的地方跳动得有些剧烈,一下下,重逾擂鼓。 “小婉,不要喝了。该咋咋的,他们要闹就随他们去,你不能喝下去了。” 他压着小婉的手,低声道着。 第一次,声音沉的,近乎沙哑。 女孩儿喝得脸颊通红,晶粲的眸子柔和中透着淡淡的疏离,就这么静默的睇着温卿之。 这一眼,不知看了多久。 也许只有短短一刹那,也许渺远近乎一个世纪。 温少在她清亮的目光下无可遁形,竟恍惚间有几许期待,又有几许复杂。 小婉笑的温软,淡漠的挣开他的手,淡淡道:“温总拼着不要胃、不要命,也要赴了这场鸿门宴。我是办公室主任,在工程单位,办公室原本就兼职文秘的活。为上司挡酒,是办公室职责所在。” 语毕,头也不回的离去。 想过小婉为自己挡酒的千万种理由……可真正听她说起原因,却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职责所在”。 理当释然,理当听之任之,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处的失落,空荡荡的,令温少竟有那么一点儿的胸闷。 他拧着眉头,近乎自暴自弃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儿。 周遭的,依然是敬酒。 便是自己说不喝了,小婉似笑非笑的讽看他一眼,他立马没话,只得看着这群槽子没歌眼水的拼命劝酒,小婉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他冷眼看着这三十来号人。 有眼力见的,这会儿早就安安静静的吃菜不再闹事。 除却那些喝多了,懵里懵懂的还在闹腾着。 温少静默的夹着菜,给小婉布菜,给自己布菜。 温少静默的倒着茶,给小婉倒茶,给自己倒茶。 温少静默的看着诸人,看着淡漠挡酒的小婉,看着……这一个个劝酒的,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着。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统统记下。 好一场“欢聚”,没灌倒温少,终于灌倒了小婉。 结了帐,再看一看,就剩下一群烂醉如泥的年轻人,和一群喝到中途看清了状况、心里发虚的明白人。 喝醉的,自然要醒着的送回去。 这么指派一番,轮到小婉,不等小婉相熟的几个同事发话,温少已扶起了小婉,温和笑道:“这么晚了,你们打车不方便,她家住的远,我这儿刚好有车,送她回去。” “小婉姐不就住在市区……哎哟……” 陈君傻乎乎的说到一半,被女友狠狠踩了一下脚。 豆大的汗珠子一下就划拉下来。 剩下的话,统统吞了回去,大男孩分外内伤的看着笑容满面的女朋友,委屈的说:“你干嘛踩……哎呦!” 又是一脚。 他的小女友笑眯眯的挽着他的胳膊,轻快又欢乐,道:“对,小婉姐家的确住得挺远的,那小婉姐就劳烦温总送回去了。” 说完,拽着没眼力见的男友就往外走。 走远了,才见着女孩扯着男孩的耳朵尖,骂骂咧咧,不知在说些什么。 温卿之嘴角勾起了一抹漂亮的弧度,对她的反应满意极了。 开车过来,把小婉接到车里,可一接进来,也不知是晕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进去她就吐得昏天暗地。那么纤瘦的一个女孩儿,抓着车窗,可怜兮兮的伏在那儿,说什么也不愿意进车里一步。 温少看着她脸颊通红,小扇似的睫毛微微扇动着,又见她难受的拧紧了眉头,心一下就软了起来。 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少也就问了一句:“真不能坐车吗?” 女孩儿刷的抬起了头,纯洁宛如小鹿的无辜眸子就这么水汪汪的瞅着温少,瞅到温少心里刷的一下似被清水浸泡透了,绵软而轻柔。 “怎么办?走回去吧。” 他把车泊在停车场,然后过来接小婉。 离开的时候,小婉还好好待在这儿,怎么一回来转个眼就没了人影? 温少心里忽的紧了一下。 可接下来,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姑娘软软的摊在路灯边,也不顾天寒地冻的,就这么睡着了。 便是睡着,也似乎极不安稳。 他的心,又忍不住软了软。 “小婉,小婉?” 他轻轻摇了摇女孩的胳膊。 对方咕哝了一声,脑袋一扭,似乎很不满意“苍蝇”在耳边嗡嗡嗡。 “睡着了,我就继续开车送你回去?” “不要,不要坐车!” 其他的没听见,倒是听见这句了。 一听到坐车回去,女孩儿纵是睡梦中,也挣扎了起来,小脸刷的苍白苍白,看的人分外心疼。 “呵,让你起来怎么就没听到?” “好累……” “我送你回家睡觉,好不好?” “好……” 一问一答,比小学生做问卷调查还要乖巧好骗。 就醉成这样,要让她自己用脚走回家,似乎不大现实。 温少抬头,目测了下河鱼馆的位置,记得这里离小婉租的房子应该是挺近的……自己虽然没有去过小婉家里,但是员工家庭地址,他还是有的。很不巧,温少的记性又是极好的,早就记着了小婉住什么地方。 想了想,他把自己的西装脱了下来,干脆把睡成“趴趴熊”的女孩拦腰抱起。 得,还是这么送她回去吧。 冬日的夜晚,只见得高大建筑物上明亮的灯光了,偶尔有出租车呼啸而过。 这天,似乎又开始下雪了。 细小晶莹的雪花飘落下来,似乎飘到了女孩的鼻端,一连惹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温卿之连忙把自己的西装给她裹得紧了紧。 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 一生一世一双人。 忽然间想起那日在酒馆,他趁着愤怒与酒劲,对她许下了这个誓言。 就这么走着。 一瞬间,竟也有了地老天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