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师父想静静 “喂,师父,您说我未婚夫长什么样啊?” “才高八斗!” “没文化,我是说长相。” “风流倜傥,芝兰玉树,英俊潇洒,一表人才……” “停!师父,您见过他吗?” “小时候见过。” “……” 正值春光灿烂的季节,桃花坞到处都是粉色花瓣迎风飞舞,风酒酒一颗少女心也随着这些花瓣荡啊荡,飘向了远方。 她都芳龄十八了,按正常品味来说,都算是老姑娘了,可是连青葱玉手都还没有被人牵过。不过据师父说,她有一位才高八斗的未婚夫,小时候就订下的娃娃亲,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这次下山她准备去夫家认个门,好好瞧个明白。 她朝树下看去,师父他老人家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时不时把笔尖送进嘴里沾点儿口水,脸上的表情是标准的浪子坏笑,那模样真是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风酒酒翻了一个白眼:“师父,您是在写遗书吗?我在树上都快晾干了,你还没写完?” “死丫头,写遗书有像我这样像嫁女儿一样高兴的吗?你再多晾一会儿!”砚长虞抬头瞪了一眼,又埋头大战。 等他再抬起头来时,只见风酒酒整个人倒挂在树上,两只手抓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鸡腿毫无形象地啃咬,啃得满嘴流油。他一张老脸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朝上面招了招手。 “酒酒啊,这封信你要亲手交给萧丞相,要亲眼目睹他打开看了之后,你才能离开,明白了吗?” 风酒酒把鸡腿丢在桌上,两指夹起那封信,瞅一眼信封,又看一眼砚长虞:“师父,您还认识不少达官贵人啊!” 先是和她老爹——燕国大学士拜过把子,现在又与燕国丞相私信相通,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砚长虞耷拉着眼皮,看了看风酒酒:“酒酒啊,这次下山后你就不要回来了,为师想静静。” “只剩下您一个人,谁给您烤肉吃啊?师父,您一定会想念我的!”嘴上这样说,风酒酒心里却在嘀咕,这次下山打死都不要再回来了,五年了,她已经整整五年没有下山了,都快忘记爹娘长什么样了。 风酒酒抓起信封,将打包好的小包袱潇洒地往肩上一甩,扭着屁股走了。 砚长虞盯着她的背影笑得贼兮兮,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朝前面喊道:“酒酒啊,偷看别人的信会长针眼儿的,你要切记将这封信完整无缺地交给萧丞相啊。” 风酒酒头也不回,举起三根手指立誓:“放心吧,师父,我用您的人品发誓,绝对不会偷看!” “……”砚长虞有一瞬间的沉默,用他的人品发誓,这个好像不太靠谱啊! “师父,想我了就飞鸽传书啊!” “鸽子都被你烤了吃了,哪来的飞鸽!” “那你就让静静给我传话,对了,静静是谁啊?” “……” 第一章:京城有个刁民 京城有诸多名门,大学士府算是一个,名门里有诸多闺秀,大学士府也有一个。 不过这闺秀与别人不同,她不喜女红,诗词歌赋嫌寒酸,琴棋书画靠边站,她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舞枪弄棍,希望自己像武侠小说里飞檐走壁的英雄一样铲平世间一切罪恶。除此之外,她还爱管闲事,喜欢吃喝玩闹,常常把府邸和左邻右舍乃至整个京城都闹得鸡飞狗跳。 可偏偏大小姐身娇肉贵,寻常人根本磕碰不得,为此,京城的百姓们送给大小姐一个温柔的绰号——“刁民”。 大学士想不明白,分明自己是个正经的文化人,怎么就生出个风酒酒那样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呢? 大学士那叫一个忧郁啊,晚上连觉都睡不好,思前想后大半个月,最后灵光一闪,把风酒酒直接送到了桃花坞,拜托砚长虞好好给他的闺女改造一番,从头做人。 于是,京城的百姓们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五年好时光,五年过后,风大小姐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没出三天,京城里就炸开了锅。 “小姐,五年没回来,你的人气还是这么旺啊!”菊花一脸惊讶地看着周围拥挤的人群,坐在马背上紧紧地搂着风酒酒的腰,生怕围观群众冲上来把自己拽下去。 “这你就不懂了,因为我给过他们刻骨铭心的童年啊!”风酒酒表情淡定,稳坐白马之上,一手握缰绳,一手还朝百姓挥舞,慢悠悠地从街上打马而过。 “五年不见,这风大小姐倒是越长越漂亮了!” “是啊,可惜了那张漂亮脸蛋。” “此话怎讲?” “你看她那个样子,死性不改啊!” 人群中的声音此起彼伏,纷纷朝着风酒酒迎面扑来。在桃花坞五年,风酒酒别的不会,却练就了一身还算不错的武功,这耳力比寻常人好了不知多少倍,听到这话,她一个眼刀子甩过去,直把那人看得低下了头,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她面带微笑,一路招摇地来到了位于城西的丞相府,经过管家的引见,她很快就看到了传说中赫赫有名的萧水寒萧丞相。 和传闻中相差无几,只是她没有想到,这男子比别人口中评论的要好看得多。他就站在她面前数尺之处,一袭浅紫色衣裳,眉似刀削,眼若深潭,五官精致如画,斯斯文文地倚在廊下。 遗憾的是,他面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哦,她差点忘了,这位丞相大人虽然十岁任仕,十五为相,却打小就体弱多病,还被人送了一个优雅的外号——“病娇丞相”,听说他也才回来不久,五年前他旧疾复发,远赴南海医治,这一去就是数年。 暴殄天物啊,可惜了那张漂亮的脸!风酒酒摇摇头,格外惋惜。 “你就是风酒酒?”萧水寒慢悠悠地走到大堂坐下,眼帘轻抬,以一种虚弱却又略显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了风酒酒片刻,然后淡淡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的面色虽然苍白,却有股病态的美,风酒酒不自觉地怔了一下,生病也能这么好看,不愧为“病娇”相爷! “相爷好像不欢迎我?”嘴上这样说,风酒酒却很自觉地走了进去,坐在他对面,挑眉问道,“相爷病得不轻啊?”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某人嘴角若有似无地抽了一下,回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死不了就好,要死也等办完事再死。” 某人俊脸一黑,眼皮掀起来瞪了她一眼,转移话题道:“风大小姐是第一次来本相府,不知所为何事?” 风酒酒“咕噜”灌了一口茶,听他说“第一次”,觉得甚是奇妙,他们两家的府邸,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可这十八年来,她却是头一次与他相见。 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我今天来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说完,风酒酒两眼圆睁,期待地看着萧水寒展开里面的信。 实不相瞒,这封信在回来的路上,她都反反复复拆看了十遍,纸上竟然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有,也不知是老家伙怕她偷看动了什么手脚,还是根本没有字。 唉,师父的人品果然靠不住! 萧水寒看她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犹豫了片刻才拆开,当他看到纸上的空白,不由得勾唇一笑,端起另一盏茶水,将茶水往白纸上慢慢倒了下去,一行行黑字在白纸上显现出来。 风酒酒看得目瞪口呆,好个老家伙,太阴险了,这是怎样防着她才能干出这种事啊! 她欲哭无泪,在心里将砚长虞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突然瞥见萧水寒的脸色越发惨白,眉心紧拢,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 有情况啊!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立刻上前想去看信中的内容。 谁知她刚蹦到他身边,萧水寒就一把将白纸撕成了碎片,之后回过头狠狠地盯着风酒酒,似乎被纸上的内容气得不轻。管家和众仆人看到这情形,心焦如焚地想去帮忙,却又因相爷的怒气而不敢上前。 “风酒酒,你和砚长虞是什么关系?”他狭长的眼睛微眯,哆嗦着手用力一挥,一把将碎纸片甩在风酒酒的脸上。 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是疯了吗?风酒酒鼻尖一疼,顿时火冒三丈:“病痨鬼!你干吗呢?想打架啊!” “你说谁病痨?”萧水寒“腾”的一声站起来,因为太过激动,脑袋一阵眩晕。一直双手环胸抱着剑站在旁边当柱子的白狄看到这情况,连忙上前一步扶住萧水寒。 “相爷别生气,保重身体!”他抬头用凶巴巴的眼神瞪着风酒酒。相爷很完美,唯独这一身病差点要了他的命,所以相爷最恨别人叫他病痨鬼了,这个可恶的女人好大的胆子!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风酒酒也凶巴巴地瞪回去,要是她知道白狄在心里骂她,早就冲上去撕咬白狄了。 捂着胸口喘息了一会儿,萧水寒似乎好了许多,他扭过头,仿佛不想再见到她,下了逐客令:“白狄,送客!” 白狄就等他一声令下,听了这话,立刻五指一抓,把风酒酒提起来就准备往外面走。 “喂,啊啊啊,你有没有礼貌啊!快放我下来——”风酒酒张着嘴哇哇大叫,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方才初见的丁点儿美好印象轰然崩塌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还有没有王法了,长得漂亮了不起啊!漂亮就可以任性了啊!谁还没有张漂亮的脸啊!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她手指一翻,撑着白狄的肩头轻松跃了过去,朝白狄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白狄不料她有功夫在身,竟被她踹得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他摸着屁股回过头,红着脸羞愤地瞪着她。 “看来你是砚长虞的徒弟。”萧水寒虚弱地望着她,冷哼一声,“你回去告诉砚长虞,叫他少管闲事,我娶头猪也不会娶她的!” 火眼金睛啊,就这么随便一脚就看出来她师承何处了,境界高啊!风酒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老头子到底写了什么啊,把一个好好的病人气成这样。 莫不成也是跟她一样,从小就有一门娃娃亲?萧水寒刚才说的那个“她”难道是师父的女儿?不对啊,没听说师父有个闺女啊! “啧啧啧,我师父才懒得理你,摊上你这门亲事,老头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风酒酒撇撇嘴,不屑一顾地说道,“就你这样半截身子都埋进棺材的病鬼,快别挑了,娶头猪回来冲喜算了!不对,娶头猪都便宜你了!” 萧水寒被这一激,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俊美的脸越发显得苍白,透着一股妖异的美。他深吸口气,指着门口沉声道:“白狄,轰出去!” “病娇,你敢!”风酒酒瞪大眼睛,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嚣张了,却没想到这大京城居然还有比她还横的人,果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这弱不禁风的“病娇”,倒是挺凶残啊! 她摆起架势,正准备大干一场,岂料白狄这回学乖了,上来就点了她的穴道,像扛麻袋一样扛起她,直接往门外丢了出去。 站在门外等她的菊花看到这情形,吓得赶忙去当肉垫,两人抱着摔在地上哇哇大叫。 在大门关上之前,风酒酒还恶狠狠地放话:“病娇,你个死病痨,这梁子本小姐跟你结下了!你给我等着,不把你打成残废,大卸八块,我就不姓风!” “小姐,丞相大人病成那样,已经是个残废了。”菊花怯怯地说道。 “那就让他残上加残!” 风大小姐好不容易当一回跑腿的,结果却遭到这种待遇,内心的不平衡简直堪比一万头汗血宝马狂吼而过。这世道,当回好人都不容易! 她也言出必行,回府就琢磨着怎么收拾“病娇”丞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不信收拾不了那个病痨。 她派菊花打探丞相府的动向,没出三天,就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砸了下来。当菊花告诉她事情始末时,她正在喝茶,激动得差点一口水呛死在房里。 “相亲?病娇居然要相亲?”风酒酒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菊花,你说是那媒婆瞎啊,还是女的瞎啊?” 她怎么也想不通,“病娇”那样一头栽进棺材的人,竟然还有女人倒贴着把自己送上门。 菊花眨了眨眼睛,嘿嘿笑道:“奴婢觉得他们都不瞎,丞相大人虽然身子不好,可是他有权啊。” 风酒酒想了想,击掌笑道:“说得对呀,‘病娇’一死,所有财产都是她的了,这小娘子心机重哦!”她朝菊花勾了勾手指,对着她耳提面命地交代了一番,不一会儿,两人就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烟雨楼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里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风酒酒和菊花两人选了个雅座,等待着“猎物”送上门。 要上三楼,风酒酒那个位置是必经之路,所以当媒婆领着一个小娘子扭着屁股从旁边擦身而过时,她在后面一个手刀就将媒婆劈晕了过去。 小娘子吓得花容失色,张嘴就要喊人,却被风酒酒一把捂住嘴巴:“嘘!别怕,姑娘可是陈圆圆?是来和相爷相亲的对不对?” 小娘子可怜巴巴地拼命点头,风酒酒看她那样,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姑娘,看你长得貌美如花的,怎么脑子有些问题?你年纪轻轻何苦急着去送死,媒婆的话也能信,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小娘子“嗡嗡”了几声,示意自己要说话,风酒酒确认她不会尖叫之后,慢慢放开了她。小娘子眼里含着泪,小声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酒酒摇了摇头,痛心疾首地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啊,相爷去外治病,非但没把病治好,还染了一身瘟疫回来,他府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这时候与他相亲,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瘟疫?”小娘子瞠目结舌,嘴巴张大得能塞下一个鹅蛋,一张小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显然被吓得不轻,“没……没听说过啊!” “这事能随便宣扬?谁敢乱嚼舌根,下场是这样的。”风酒酒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见小娘子骇得往后一缩,这才朝菊花使了一个眼色,菊花立刻拿出一袋银子放到小娘子手中。 小娘子含泪的眼里浮现出几分惊喜,风酒酒趁热打铁,继续叹息道:“我向来心善,不忍心你误入歧途,这个你拿去,好好过日子,没事别想不开,燕国这大好河山你得好好看看啊。” 小娘子点头如捣蒜,抱着钱袋半是欢喜半是忧愁地走了。风酒酒和菊花赶紧把媒婆拖进雅间里面去换衣裳。 片刻后,当两人再走出来,已经完全大变模样。 菊花换了媒婆的衣服,嘴角还点了一颗媒婆痣,拿着手绢左摇右晃,看到风酒酒的装扮,没忍住笑了出来:“小姐,您这个样子要是被老爷看到,估计要和你断绝关系了。” “哈哈,断绝关系他可舍不得,顶多把我送回桃花坞。”风酒酒也笑得前俯后仰,指了指楼上,“菊花,等会儿就看你的了,我们快上去,别让‘病娇’等久了,免得弄巧成拙。” 她整了整衣角,跟在菊花后面,一步一扭地上了楼。三楼环境好,消费高,都是贵客待的地方,雅间比楼下的好了不知多少倍,每间房里还摆了鲜花,风一吹,整个楼里都散发着香气。 萧水寒那样的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风酒酒刚上去,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他,连她都不得不说,虽然这家伙体弱身虚,半死不活,但他那张精致的小脸确实长得好看极了。 这次他一身深紫色的锦袍,覆着一条非常漂亮的银色腰带,墨发束在金冠之中,笔直地垂在肩背,隽秀的容貌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连苍白的脸都被光线照出几分红润。 他神情冷淡,正端着茶盏优雅地品尝,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被深深吸引。白狄站在他身后,皱着眉头看着他。 菊花和风酒酒对视一眼,走过去晃了晃手中的绢帕,学着媒婆的样子扯着嗓门高呼一声:“哎哟,让相爷久等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捂嘴笑了笑,将风酒酒拉到跟前,挤眉弄眼地说道:“相爷,我把人带来了,您瞧瞧,满不满意?” 窗前的两人同时回过头,在看到媒婆旁边不断眨巴着眼睛抛媚眼的女子时,白狄嘴巴一张,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了。 萧水寒也是一愣,一口茶蓦地喷了出来,呛得他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这人不是…… 站在他面前的女子身壮如牛,腰似水桶,脸上全是黑色麻子,一张香肠嘴微微噘起,明明是在努力用生命卖萌,可在萧水寒眼里,就好像一头大黑牛在费力地拱一坨屎。 她还穿着一身大红大绿搭配的花裙子,整个人充满着“妖娆”的气息,简直能闪瞎人眼。 “相爷,您没事吧?”白狄听到咳嗽声后回过神来,连忙走过去帮忙拍着萧水寒的后背顺气。 “哎呀,相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小女子的美貌惊艳到了?”风酒酒一步一扭地走到萧水寒对面坐下,一双眼睛抽筋似的眨个不停。 白狄吓得一哆嗦,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就冒了起来,他指着风酒酒,厉声斥道:“你是何人?打扮成这样,也太没品味了!” 你才没品,你们全相府的人都没品! 风酒酒手绢一扬,从白狄和萧水寒两人的鼻尖上扫了过去,娇笑道:“讨厌,奴家是陈圆圆呀。” 一股浓重的香水扑面而来,萧水寒眼睛一眯,险些被那股气味熏得晕过去。白狄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媒婆:“这就是你之前说的绝世美女陈圆圆?不对啊,你这媒婆怎么感觉怪怪的?” 菊花生怕被认出来,赶紧拿绢帕一遮,笑着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你瞧瞧这姑娘的面相,两眼清澈,是有福之相,印堂明亮,是贵人命格啊!” 白狄语塞,干脆不说话了。萧水寒斜睨着两人,片刻后他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冷淡地盯着面前的女子:“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他轻咳一声,立刻改口道:“陈圆圆,你好大的胆子!谁准许你迟到,竟然让本相等这么久!” 脾气真差!不过幸好没被他识破。风酒酒在心里鄙视一番,面上却笑眯眯地说道:“相爷,奴家知错了,奴家想到马上要同相爷见面,兴奋得根本停不下来,所以迟到了。” 仿佛怕他不信,风酒酒一手捂胸口,一手去拉萧水寒:“相爷,不信您亲自来摸摸,奴家的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呓语般的轻声细语,还有故意拖长的尾音,听上去柔软无骨,风酒酒恶心得快吐了,可为了搅乱萧水寒这场相亲,她只好厚着脸皮上了。 白狄感觉自己的半边手臂都麻了,他受不了地搓了搓手臂,一脸同情地看着萧水寒。不是说陈圆圆长得俏丽水灵,温婉可人吗?怎么眼前这人与媒婆说的差距那么大? 萧水寒被她大力一拉,整个人往前倾去,胸口撞在桌缘上,又忍不住咳了起来,长长的墨发从胸前垂直滑下,有几许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 “对不起,相爷,没撞疼您吧?奴家第一次靠相爷这么近,太兴奋了,一时忘记相爷身子骨弱了。”风酒酒心里一边暗暗嘚瑟,一边垂涎他的美貌,她伸手准备给他揉揉,他却轻轻一动,不露痕迹地将手抽了回去。 “陈圆圆,你觉得你哪点配得上本相?”萧水寒淡漠的脸上略显嫌弃。 风酒酒想喷血,这厮太不要脸了!都半条腿埋进棺材了,怎么还这么自恋?哪来的自信? 她拿帕子掩了半张脸,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委屈地小声说道:“相爷是不是看不上奴家,奴家什么都会,会洗衣会做饭,会暖床,还会……生儿子。” 生儿子……生儿子……生儿子…… 这三个字一直在萧水寒和白狄的脑海里回荡,白狄看着眼前这位“绝世美女”,难以想象她要为相爷生个儿子,那画面太不忍直视了。 “你要为本相生儿子?”恍然间,萧水寒似乎笑了一下,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悠悠道,“陈圆圆,你过来,坐到本相身边来。” 风酒酒不疑有他,扭着屁股坐了过去,萧水寒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风酒酒花痴般怔住了。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药香味,冰凉的指尖触上她的那一刻,像是过电一样一下僵住了。 他左右扫了她几眼,嫌弃的意味越发明显,之后一把甩开她:“长得丑死了!” 真是没风度!不过风酒酒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眼见把人调戏得也差不多了,她见好就收,屁股一挪,娇滴滴地站了起来,说道:“既然相爷看不上奴家,那奴家就……” “五天后,本相上门提亲,你在家候着本相。” 什么? 风酒酒脚下一崴,差点摔了一跤,她没听错吧?“病娇”居然答应了?就她打扮成现在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病娇”居然要去提亲?他也太饥不择食了吧! “相……相爷,您别冲动啊!”白狄心下一惊,下巴再次掉地上了。 “长得那么惨绝人寰,想必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看在你可怜的分上,本相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把。”萧水寒漠然地说完,看也不看别人一眼,一脸骄傲地离开了。 风酒酒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捅了捅白狄,又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喂,你们家相爷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白狄火冒三丈:“你才有问题,你们全家都有问题!”他气呼呼地吼完,冲下楼了。 离相亲已经过去了五日,风酒酒领着菊花把京城好吃的美食都吃了个遍,过了几天挥金如土的潇洒日子,提亲这回事早就被她忘到娘胎里去了。 这天,她穿着碎花裙准备去侯府看望从小一起长大的莫绝侯爷。她与莫绝也算是发小,一起爬过山翻过墙,也偷看过别人洗澡,耍过小流氓,熟得连屁股上有几颗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特意打扮了自己,想给故友留一个好印象,刚走出房门,就见府里的下人来来回回地奔走,看到她还一脸窃喜。再往前走一点,发现有她不认识的人抬着沉甸甸的箱子陆陆续续地走进来。 她随手抓了一个仆人问道:“什么情况?这些难道是我爹给我买的礼物?” “你想太多了,小姐。”仆人指了指外面,“这些虽然不是老爷买的,不过也是给小姐的,是别人给小姐的聘礼。” “聘礼?” 风酒酒愕然地叫了出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这京城还有人愿意与她风酒酒结为连理?早在刚回来的那天,大学士父亲就透露出要嫁女儿的消息,岂料京城的大好男儿听到这消息,不是赶紧结婚了,就是马上订婚了。 那么多强壮的大老爷们竟然没有一个敢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此她还忧伤了整整一个时辰。不过后来想想,自己还有一个备胎——娃娃亲,就立刻释怀了。 “谁家给的聘礼?”风酒酒试探地问道,她想看看是谁这么有眼光。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仆人还不及回答,菊花屁股着火了一样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小姐,穿帮了,穿帮了!” “什么穿帮了?有事慢慢说。”风酒酒拍了一下菊花的脑袋,以粗暴的行动示意她冷静下来。 菊花一脸“我们死定了”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姐,相爷……相爷派人来提亲了!他会不会……知道你把陈圆圆送出城的事了?” “相爷!那个死病痨?他怎么会知道?”风酒酒跳了起来,她难以置信前来提亲的人居然是那个病鬼,方才生出的丁点儿希冀霎时荡然无存。 萧水寒怎么会来?难道真如菊花所说,他查出她悄悄把陈圆圆送出城了?可是就算他知道了,也不至于跑来向她提亲啊! 或者说……他早在相亲的时候就发现是她假扮的了?不会这么火眼金睛吧! “小姐,怎么办?怎么办呀?老爷已经收了相爷的聘礼!”菊花急得满头大汗。 风酒酒一听立刻炸毛了,老爹怎么能把她嫁给一个病鬼呢?说不定刚过门他就两脚一伸,那她岂不是要守一辈子的寡?想想就觉得好命苦,好作孽! 风酒酒不淡定了,她一不淡定就会做出吓人的事,众人只见她一个纵身,不知从哪里抄来一个竹扫帚,上下左右一顿乱劈,一边用力挥舞,一边鬼喊鬼叫地把送聘礼的下人都赶了出去。 府里的仆人们都看傻眼了,小姐自从去了桃花坞改造之后,杀伤力比以前更强大了。 大学士闻讯赶来的时候,风酒酒正双手叉腰站在府门前,凶悍地挥舞着手中的扫帚,呵斥着送聘礼的那些倒霉下人。 “谁敢再进这个门,我就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你们回去告诉那个病痨鬼,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我都不会嫁给他!叫他别瞎操心,本小姐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给我记住,本小姐早就名花有主了!” 她的嗓门很大,恨不能让整条街的人都赶过来围观,前来送聘礼的下人哆嗦着腿,迅速连滚带爬地跑了。 大学士顿感惆怅,心里那叫一个愁啊!他一身儒雅之气没人继承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找个有儒雅之气的女婿,也被她扫地出门了,还能不能愉快地做父女了! “酒酒啊,虽然你曾有过娃娃亲,但那是你娘定下的,你娘又走得早,他们家里又出过事,那小子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爹都没指望,你也就不要指望了。以你现在的情况,有人要就不错了,咱不能挑肥拣瘦。”大学士开始语重心长地劝慰。 风酒酒哭丧着脸:“爹,我是您亲生的吗?我不会是您买书送的吧?” 大学士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这么觉得。” 风酒酒忧伤了,有这么一个爹,她也觉得甚是怅然,她摇了摇头,领着菊花进屋喝茶去了。 那盏茶喝得不是很愉快,因为还没喝几口,门口就有下人来报说:“老爷,老爷,丞相大人亲自来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一身紫袍的修长身影就已经优雅地跨门而入,他身后还跟着跟屁虫白狄。自家老爹一见这情况,连忙笑着迎了上去,嘴角都快咧到脑后了。 风酒酒盯着那人,只觉他的肤色越发煞白,似乎比以前病得更严重了,那模样倒是我见犹怜。可是风酒酒想到他恶劣的行径和臭脾气,就不能忍,一抬脚,嚣张地问道:“你来干什么?我们风家不欢迎病鬼,别把一身病气带到我们大学士府,也千万别说提亲的事,本小姐已经……” “你已经名花有主了。”萧水寒接过她的话,看着她,平静而虚弱地说道,“本相知道,今日过后,你确实是名花有主了,本相提过亲的人,没有一个人再敢娶。” “……” “本相一生慈悲为怀,放着你去祸害苍生,倒不如本相舍弃小我,牺牲自己的色相,来成全京城对你避如蛇蝎的男人。” “……” 风酒酒石化了,真没看出来,这家伙虽然身体弱不禁风,人却是骄傲又毒舌,一脸刻薄相,还长了一张刻薄嘴。 厅堂里一瞬间鸦雀无声,连向来博学的大学士都傻眼了,众人正瞠目结舌,只见萧水寒淡然地从怀里掏出两块一模一样的白玉,一块递给大学士,另一块捏在手心。 “风大人可还认得?” 那两块白玉呈半月形,上面布满繁复的纹路,拼在一起就是一幅龙凤呈祥图,寓意相当之好。 这玉佩她太熟悉了,跟她的简直一模一样!风酒酒大吃一惊,迅速伸手摸了摸脖子,那里却已经空无一物,她抬头看去,大学士爹爹已经抱着玉佩泪如雨下。 “认得认得,化成灰都认得!就是他,就是他!”大学士激动地一把拉过风酒酒,对着萧水寒两眼放光,“贤婿,我们酒酒可把你盼来了,你这聘礼老夫就收下了,择日就为你们筹办婚事。” 贤婿?风酒酒惊呆了。 筹办婚事?风酒酒彻底傻了。 老爹,您还要不要那张老脸了!风酒酒眉毛一竖,从大学士手里抢过玉佩,盯着萧水寒手中的那块,凶巴巴地质问道:“病娇,你从哪弄来跟我一样的玉佩?还有,我的玉佩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她身材极好,一袭碎花长裙将她衬得格外秀美好看,娇俏的小脸因为愤怒泛出红晕,清澈的大眼亮晶晶的,像有星芒在闪动。萧水寒目光一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慢慢移开视线。 他不再看风酒酒,只淡淡地说道:“前几天有人托媒婆给本相相亲,那女子虽其貌不扬,却有一颗真心,她将贴身之物赠予我当定情信物,经过本相多日查证,方得知此乃风大小姐之物,便来了。” 无耻啊!这颠倒黑白的功力可谓炉火纯青啊!她什么时候给过他定情信物了? 风酒酒气得牙疼:“你……你无中生有!是不是你从我身上扒去的?你这个小偷!” 兴许是风酒酒吼得太大声了,也兴许是这句“小偷”把他伤到了,萧水寒忽然喘息起来,额头上紧跟着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大学士见状,急忙将风酒酒赶到一边去:“说了多少次,姑娘家要矜持一点,贤婿身子不好,你不要欺负他,过门之后要记得好好服侍,别动不动就发出你那可怕的狮子吼,怪吓人的。” 爹,您搞清楚谁才是您亲生的好不好!风酒酒躲在角落里画圈圈去了。 萧水寒眼角余光瞥见角落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抬首对大学士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 “今天绝对不行,我还没有同意!”风酒酒怒不可遏,一下子弹了起来。结婚这种人生大事不需要经过她这个当事人的吗?还有没有天理啦! “那就一个月后,一月之后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大学士掐指算了算。 “不行!” “就这么定了。”风酒酒的反对基本被无视,萧水寒一语定乾坤,他虚弱地咳了一声,微微垂眸道,“我这就回去准备婚礼事宜,先行告退。” 大学士欢喜得不得了,乐呵呵地勒令风酒酒送他出门。风酒酒走在他身边,怒火高涨,一口白牙咬得嘎嘣直响:“奸相,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萧水寒看都懒得看她,回驳道:“嗯,本相也看不上你!” 看上不?看不上你还要娶!脑袋被驴踢了吧?风酒酒气得双手一张,飞扑过去就要活生生撕了他,后面的菊花却猛然发力,一把死死地将她抱住。 “小姐,你千万不能动粗,老爷说了,相爷和你从小订了娃娃亲,要是把相爷打出个好歹,以后你就彻底没人要了,一辈子打光棍了!” 晴天霹雳! 这个只剩半条命的短命鬼竟然就是师父口中才高八斗的娃娃亲主角?说好的风流倜傥、芝兰玉树呢?说好的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呢? “天要亡我啊!”风酒酒两眼一翻,一头栽倒在菊花身上。 第二章:命里缺个夫人 大学士虽然是个文人,办事却十分有效率,萧水寒更是一言九鼎,因此婚娶一事自他们两人拍板之后,就开始如火如荼地进行了。 身为当事人之一的风酒酒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种明显没有她什么事,却偏偏她又是主角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她身上,她失眠了无数个晚上都没想明白。可是婚期渐近,她再不动作就为时晚矣,于是她脑子一热,去找她爹谈判了。 “爹,相爷虽然长得人模狗样,但他有病啊,而且病得不轻啊!说不定哪天就去西天取经了,爹,您一定不忍心女儿嫁过去守活寡的对不对?女儿不想嫁一个短命鬼啊!爹,您寒窗苦读数十载,任官数年,不仅博学多才,还深明大义,您一定能理解女儿的对不对?” 风酒酒马屁拍得震天响,对大学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他老人家放弃这场地狱般的亲事。可谁知大学士对相爷中毒不浅,生怕闺女嫁不出去,抱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就不肯撒手了,还美其名曰:“酒酒啊,正因为你爹深明大义,所以更要讲究‘诚信’二字,别人能多年不舍约定,我们又怎能做出背信弃义之事?都说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这做妻子的哪有嫌弃夫君体弱的,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爹,可他娶我只是为了冲喜啊!”风酒酒再接再厉。 大学士始终如一:“冲喜好啊,这是好事啊,说不定冲一冲,他的身子就好了。” 冲喜还成了好事?风酒酒彻底绝望了,对这场丧尽天良的婚事,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可是她打死都不能嫁给那个阴险的“病娇”,思前想后,她决定逃婚。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一道纤细的黑影从学士府的围墙下一跃而出。她动作敏捷,脚下生风,很快就穿过了小巷,掠上层层屋檐,乌黑的长发在风中像丝缎一样飘逸柔美,随着她的动作上下飞舞。若要有人看到这一幕,会以为仙子下凡。 片刻的工夫后,她停在侯府门前,看了看侯府门牌,再次纵身跃起,掠至府内最大的庭院,熟门熟路地翻窗而入。 那间房很大,里面有张巨大的床,床上躺着一名绝色男子,通过房内的烛光,可以看到他裹着白色睡袍,黑发似墨,铺在床沿上。他的五官美艳绝伦,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那双撩人的桃花眼微微阖着,长睫毛在眼周投下浓密的剪影。 即便他没有任何动作,她也觉得眼前的男人真是太风骚了! 她五指成爪,朝前抓去,眼见就要得逞,床上的男子蓦然睁开眼睛,反手一握就将她推倒压在身下,动作分明轻柔,却又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酒酒,武功有长进,只可惜还是差了本侯一大截。”莫绝微微一笑,桃花眼充满柔情地看着她。 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子正是出逃的风酒酒,她望着眼前倾国倾城的绝色容貌,一不留神就看呆了,他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只要一睁,整个世界似乎都要融化了,如果他再一笑,相信全京城没有几个女人能抵抗得了。 “酒酒,我是不是美得让你把持不住了?” 看见莫绝嘴角戏谑的笑,风酒酒顿时清醒过来,她一巴掌拍在莫绝的脑门上:“美你个头,半夜三更你还不睡,竟然调戏良家妇女!” 明明是她私闯民宅在先,却还倒打一耙,五年不见,这小妮子的脾气倒是一点没变。莫绝“扑哧”一笑,翻身让她起来:“分明是你来勾引我的,再说,你也不像良家妇女。” 莫绝以为她会怒气冲天地弹跳起来,谁料她听了这话,嘴巴一撇,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哀号道:“绝爷,我们是好兄弟对不对?兄弟有难,你一定会两肋插刀的对不对?” 莫绝眉毛一挑:“你又干了什么缺德事?”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基本干不出什么好事。 风酒酒号了两声,一五一十将逼婚之事全交代了,末了还义正词严地加上一句:“士可杀不可辱!” 莫绝算是听明白了,小妮子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把自己栽进去了。他瞟了她一眼,见她一副悔得肠子都青了的样子,不由得笑道:“所以你要逃婚?半夜三更借本侯的令牌出城?” “你不借,我就赖在你这里不走了,明天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你把我非礼了!”风酒酒豁出去了。 莫绝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起身将黄金令牌丢到她手里,站在床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眸中带笑道:“你最好逃远一点,我很期待我们病恹恹的丞相大人暴跳如雷的样子。” 风酒酒知道莫绝向来不太喜欢萧水寒,却没想他还有这恶趣味,看来今晚这趟来对了。 “多谢绝爷。”她拱了拱手,咬着令牌从窗户一跃而出。 “下次记得走门口。”莫绝倚在床边,双手环胸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侯爷的令牌就是好使,风酒酒顺顺利利地出了城,夜色渐深,空中不知何时多出一轮弯月,静静地悬在她的头顶。她一个人走在寂静的小道上,身影投射在青石板上,被拉得很长。 呼吸着清新空气,风酒酒觉得格外愉快,她将小包袱甩到肩上,愉悦地吹起了口哨。习武之人可以晚上视物,远远地,她就看到前方有两个黑影,以为是和她一样的夜行人,所以并没有过多在意。 然而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发现有些不太对劲,那两个黑影一动不动,不像是赶路,倒像在等人。半夜跑路容易遇到“鬼”,风酒酒警惕地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越熟悉越觉得这是遇到“鬼”了。 她装作没看到,准备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一声低呼却从她耳边飘了过来:“这不是风大小姐吗?好巧啊!” 风酒酒欲哭无泪,原本还不确定两人身份,这一声呼喊之后,她怎么也不会认错了。那欠揍的嗓音可不就是白狄跟屁虫发出来的?他身边的修长黑影,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出来是谁。 真是阴魂不散啊!风酒酒哀呼,出门忘记看皇历了。她抬头看着面前的人,萧水寒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面色依然苍白,由于身体弱,外面罩着一件黑色披风,令他看上去孱弱又透出几分迫人的威严。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真是好……好巧啊!” 萧水寒上下扫量着她的黑衣装扮,漠然道:“你这是要去哪里?该不是想逃婚吧?” 风酒酒冷笑一声,老娘就是要逃婚,面上却摇头说道:“怎么会呢?相爷想多了。” “那你半夜拎着包袱出城干什么?”萧水寒没打算放过她。 风酒酒眼睛一斜:“那你半夜出城又干什么?” 萧水寒似乎没料到她会反问,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她,是守在这里专门等她的吧。情急之下,他微微提高音量道:“晚上吃多了,出来散散步。” 不大说谎的人说起谎来总会显得手足无措,相爷虽然智商爆表,不至于手足无措,但俊美的容颜慢慢浮现一丝尴尬,也幸好夜色正浓,没有被风酒酒看出来。 散步?撒个谎都撒得这么敷衍,这年头连鬼都干不出半夜散步这种事了! 风酒酒深深地鄙视他,嘴上却跟着说道:“巧了,我也是出来散步!” 萧水寒眼皮一抽:“既然散完了,就回去吧。”他淡淡地看了一眼白狄,白狄会意,微微弯下身,立刻像扛麻袋一样把她扛在肩上。 “白狄,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快放我下来啊!喂喂喂,你手放哪里呢?白狄,你竟敢摸我屁股,你这个畜生,啊啊啊——”风酒酒鬼吼鬼叫。 “谁……谁摸你屁股了!”白狄面色一红手一抖,吓得心肝乱颤,“咚”的一声就将肩上的“包袱”甩了出去。 相爷未过门的妻子,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摸她的屁股,吓死他了,还以为真的碰到了。白狄使劲在衣服上搓了搓手,委屈得泪流满面。 “啊——”被抛出去的风酒酒惨叫一声,本能地一抓,却不料一把扯住了萧水寒的披风,然后“病娇”那弱不禁风的身子经她这一用力,很不幸地和她一起滚了下去,成为了她的肉垫。 更不幸的是,她的唇压在了他的唇上! 时间仿佛在刹那间停止了。 风酒酒眨了眨眼睛,一下子弹起来,坐在萧水寒的肚子上,在听到身下传来一声闷哼时,她又尖叫一声,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完了完了,病娇,你没被我压死吧?”她跑过去将人拉起来,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问题后,又大叫道,“短命鬼!谁让你亲我?” 萧水寒脸一红,略有恼羞成怒之意:“谁愿意亲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嘴唇,那里还有温润酥痒的感觉,她的唇不像她的人那么较劲,柔软得有些不可思议,令他的心脏都跳漏了一拍。 想到这里,他眉头一皱,懊恼地擦了擦嘴。 “臭流氓,这是我的初吻,人家辛辛苦苦守了十八年!”风酒酒听了这话,又见他努力擦嘴的动作,气急败坏地想上前为自己的初吻讨个公道,却忽然发现两行液体从萧水寒的鼻下流了出来。她一顿,捂嘴惊呼道:“病娇,你流鼻血了?” 萧水寒抬手一摸鼻子,顿时满脸通红,却逞强道:“本相怎么可能流鼻血?这是雨水!”他拿出帕子狠狠地擦了几下,转身气闷地走了。 风酒酒在后面不依不饶地说道:“又没有下雨,哪来的雨水?病娇,你不会旧疾复发了吧?你会不会死啊?” “不会!”要死也是被你气死的。 “既然不会死,那你得赔我的初吻!” “那也是本相的初吻!”某人的脸瞬间红成了苹果。 “什么?半身不遂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初吻!” 萧水寒的嘴角抽了抽,冷冷地喊了一声:“白狄!” 对方半天没反应。 他们有所不知,白狄已经石化在原地,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用轻功赶上来,在相爷的示意下点了风酒酒的穴道,再次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 空中悬月在笑,月下三影成行,一切如此诗情画意,唯有风酒酒不甘的咆哮声煞风景地回荡在夜风中。 “白狄,我要找你单挑!” “短命鬼,我要找你单挑!” 自从夜路遇到“鬼”之后,风酒酒再也不敢走夜路了,可婚期又近在眼前,掰着手指头一数,竟然只剩下十天时间。她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当下就去找莫绝商议对策。 莫绝毫不客气地嘲笑了一番她出逃被抓的事,顺便给她出了一个骚主意。 为什么称它为“骚主意”呢?因为是骚人出的主意,风酒酒是这样理解的。于是她听了骚人的话,一不留神就病倒了,而且病得轰轰烈烈,不仅吃不下饭,连水都喝不进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大学士哭天抢地了一上午,请了诸多名医,都说查不出病因。他看着自家没了血色死气沉沉的心肝宝贝,老泪再一次纵横:“酒酒啊,你可是爹的独苗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爹……爹怎么对得住你死去的娘啊!你娘非得还魂扒了我的皮不可!” 他抓着风酒酒的手哭得好不伤心,眼泪鼻涕弄了满脸,风酒酒额上的青筋突了突,又压住了。 “岳父大人不必忧心,酒酒她死不了。” 正当大学士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万能女婿萧水寒带着人进来了。大学士听到这一声“岳父大人”,心花怒放,神魂颠倒,他抹了抹脸,笑眯眯地走过去:“贤婿,你来了,酒酒她……” “岳父大人放心,一切有我在。”萧水寒望了身后的人一眼。这一次他的身边除了白狄,还有一名青衣男子,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岁的样子,肤色白净,丰神俊秀,嘴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典型的风度翩翩佳公子。 他肩上挎着小药箱,随着萧水寒的步子从容地走到屏风前,给大学士见礼:“风大人,在下柳夏桧,略通医术,受相爷之邀前来给大小姐诊脉,唐突之处请大人见谅。” “柳神医?”大学士大吃一惊,什么略通医术,简直太谦虚了!他虽是一介文官,可对江湖上的风风雨雨还是略有耳闻。 据闻,柳夏桧师出欧阳漓,医术天下无双,无人能出其右,而且他常年行踪不定,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与踪影,因此他还被冠以“神医”之名。 “柳神医大驾光临,小女真是三生有幸,有劳神医了。”大学士二话不说就让出了位置,他看了一眼萧水寒,越看越觉得满意。这女婿竟然有这等能耐,连柳神医都能请过来,不愧为第一名相。 菊花对风酒酒的病最清楚,抬头看萧水寒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再见大学士对柳神医崇拜的样子,只道是高人,心想小姐这下完了。 而床上的风酒酒早在听到萧水寒那声“岳父大人”之后就不淡定了,又听到“柳神医”三个字,整个人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她在桃花坞五年,听师父讲过许多江湖之事,柳夏桧的大名自然如雷贯耳,对他早就十分景仰,可是装死这项伟大的事业不能半途而废啊,所以她忍了! 柳夏桧走过去坐在床沿上,一手搭在风酒酒的脉搏上,一下、两下、三下之后,他怔住了,抬起头愕然地看向萧水寒:“风大小姐的病……” “无药可医了是吗?你不是有一套能起死回生的秘术吗?尽管用吧。”萧水寒严肃地对柳夏桧说道,可凤眸里藏着不怀好意的笑,“酒酒还没过门,要是突然暴毙,旁人还以为是本相克死了她,所以即便她死了,你也得给本相医活。” 臭病娇,你才暴毙!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风酒酒顿生一股不好的预感,直觉告诉她,装死不是个好主意。 柳夏桧没太明白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风大小姐根本没病,何来无药可医?再说根本没有什么秘术,他深思了一下,猛然醒悟过来,脑门上立刻滑下三条黑线。 敢情是小两口闹别扭呢!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说起这秘术,我还从来没有用过,为了救大小姐,也只好豁出去了!” 风酒酒心如刀割,天杀的柳神医,与短命鬼同流合污,一定没有好下场的! 安静的房里,只听到众人的呼吸声以及柳夏桧取东西的声音。待菊花看清柳夏桧手中的东西时,急忙上前一步拦住柳夏桧,失声惊呼道:“神医,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手里夹着数根银针,床沿上还放着十排又细又长密密麻麻的银针,光是晃一眼,菊花都要晕过去了。 柳夏桧看着自己的手,认真地说道:“在下给你们小姐施针啊,大小姐长时间昏迷不醒,恐是血脉阻塞所致,非常危险,在下必须用一百二十根银针插在她全身各处,替她打通阻塞的地方,这样她才能醒过来。” 什么?一百二十根银针!会死人的啊!莫绝出的什么馊主意,呜呜呜……风酒酒整个人都不好了,内心开始天人交战,在醒与不醒之间做垂死挣扎。 她呼吸加重,眼皮微微晃动,柳夏桧轻轻一笑,说道:“先扎头部吧。”他一手捏着银针,另一手按住她的头,针尖笔直地就要扎下去,眼看就要成功,昏死的少女突然“啊”的一声坐了起来。 “呵呵……我好了,没事了!”风酒酒看着屋内石化的众人,牵强地笑了笑,她的手搭上柳夏桧的肩膀,用力一捏,脸上却一副感激不尽的神情,“不愧是柳神医,您佛光一照,我就自然好了。” 柳夏桧肩上一疼,笑道:“在下与大小姐素未谋面,怎么大小姐认识我?” “呃……”风酒酒一愣,“我猜的,能有这样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除了闻名天下的柳神医,还能有谁?” 众人沉默,针还没扎下去你就醒了,还真是妙手回春啊! 萧水寒看了她一眼,对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表示鄙视,想起那天晚上的意外之吻,他的脸又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他眉头轻蹙,站起来冷哼一声:“既然你身子已无恙,那便将婚期提前至明日,岳父大人觉得如何?” “那再好不过了。”大学士拍手称赞。当下两人一拍即合,完全忽略了当事人之一风酒酒的感受。 风酒酒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从头到尾好像没有给过她发言权。别人都说男人追女人,必须经历过丧权辱国的阶段才能修成正果,怎么到了她这里,丧权辱国的变成了她? 可悲啊,都是萧水寒的错,这个挨千刀的短命鬼! 这个深秋,原本萧条的京都因为一场喜事而喧闹沸腾起来。天方破晓,京都的街道上就已经人山人海,赫赫有名的“小刁民”和“病娇”结为连理,百姓们可比自己嫁女儿还要高兴,这两个有颜有权有钱又有“特点”的风云人物终于相互祸害了。 相较于大街上,风府里亦是热闹非凡,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喜福对联逢门必贴,充分发挥了大学士的文采。仆人们整理嫁妆,匆匆来又匆匆去,丫头们忙着打理风大小姐的着装与头饰,忙得不可开交。 风酒酒最闲,坐在梳妆镜前任菊花前后左右摆布,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身大红嫁衣,衣上绣着百鸟朝凤,满头青丝绾成高贵的凤云鬓,上面插着一支金色的七尾凤凰步摇,凤凰嘴里衔着一颗东海蛟珠,后面还缀着八根长长的流苏。 少女面如娇花,眸似秋水,一举一动都透着难以言喻的美。风酒酒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这场毫无地位、毫无人权的婚姻里,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她看见了最美的自己。 “小姐好美,不过好像还差了什么。”菊花站在她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猛然想起什么,挥手道,“对了,耳坠!” 她从柜子里拿出装饰品的小箱子,把里面所有耳坠都取了出来,逐一给风酒酒试戴,一轮下来却感觉都不太合适,而嫁衣配套的那副耳饰,风酒酒嫌太累赘不喜欢。 菊花坐在凳子上苦思冥想,忽然瞥见一道黑色身影迅速从外堂穿进了院内,直朝风酒酒的闺房走来。 “小姐,白狄来了!”菊花大吃一惊,瞬间跳起来站到门口,像门神一样把入口封得死死的,看着越来越近的白狄,趾高气扬道,“你站住!姑娘家的闺房岂能随便乱闯,况且我们小姐马上就要成为丞相夫人了,你不要命了?” 白狄走到她面前,平静而藐视地回视着她:“我奉相爷之命,来给你们小姐送样东西,你给我识相点,到一边去!”说完,他一手把菊花拎了起来,丢到一边去了。 菊花怔了怔,怒喝着冲了进去,该死的白狄,真是太粗暴了! 屋内,风酒酒也是一脸怒气地看着白狄,一副“你敢再进一步,我就把你焚尸”的气势。白狄没见过姑娘穿嫁衣,乍看第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想到风酒酒那样疯疯癫癫的女孩子穿起嫁衣来也是如此好看。 他尴尬地转移视线,垂下头将一个小盒子放在风酒酒身前的梳妆台上:“这是相爷给你的,他之前看过你的嫁衣和头饰,觉得耳坠太难看了,相爷说这个才最适合你。” 风酒酒打开一看,盒子里躺着一对非常精致的耳坠,看材质是由罕见的血玉雕刻而成,血玉的顶端还刻印着镂空血兰,可谓价值连城。 哇,太漂亮了吧?没看出来短命鬼眼光还不错啊! 风酒酒心里冒着七彩泡泡,恨不能马上拿出来戴上,可是接受耳坠就等于接受了那个病娇,她才没有那么蠢。她将盖子“啪”的一下合上,抬头看着白狄,气势汹汹地说道:“别以为一副耳坠就可以收买我,我可是很有骨气的!” “相爷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他让我告诉你,他一点都没有想收买你的意思,叫你不要误会了,他只是不想大婚之日新娘太丑,丢了丞相府的颜面。”白狄见她一口银牙快要咬碎,心里暗爽了一下,继续说道:“相爷有令在先,若是你不喜欢这个耳坠,要我当场一掌轰成粉末,被人嫌弃的东西,相爷不会留。”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蹬鼻子上脸的,风酒酒气得直哆嗦,手指按在桌缘上,努力克制着一巴掌拍死白狄的冲动。她压抑着一腔怒火还没发泄,就见白狄掌心凝气,一掌就朝小盒子击来。 “啪”的一声,小盒子四分五裂,风酒酒心肝猛地一紧,眼见漂亮的耳坠就要粉碎在魔爪之下,立刻伸手一挡,把白狄逼开,指尖一勾,将耳坠握在手里。 “你疯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也下得了手!”想起刚才惊险的画面,风酒酒一阵肉疼,她咬了咬唇,心里纠结得要死。东西舍不得,但又不想嫁,可不嫁又逃不了,她爹和病娇,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大学士,一个是燕国第一丞相,这两人联合起来“逼良为娼”,她连告状都无门。 她咬着牙,愤愤不平地喝道:“你们相爷既然那么看不上本小姐,干吗想不开非要娶回去?他脑子是不是有病?” 白狄耸了耸肩,传达着相爷的意思:“相爷说了,他天生身子弱,时感空虚,掐指一算,原来是命里缺个夫人,须娶个八字硬的,权当冲喜。” 他说完也不等风酒酒回答,怎么霸气就怎么走了。风酒酒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唯有白狄的话一直在脑海中回响—— 时感空虚……命里缺个夫人……娶个八字硬的……冲喜…… 良久,房中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吼叫:“短命鬼!我要杀了你!” 大学士进来检查工作的时候,就看到风酒酒一副要上房揭瓦的样子,安抚了好一阵才缓过来。看着风酒酒满含杀气的眼神,他心里默默发愁。 他一把老骨头了,嫁个女儿真的不容易,于是他守在风酒酒身边,生怕她再闹出什么事来。在吉时将到,马上就要上花轿时,风酒酒决定先上个茅房。 等她一走,大学士马上招来一个仆人,对他耳提面命一番,然后乐呵呵地走了。 风酒酒这一趟茅房之行,竖着走进去,横着被抬出来。 萧水寒领着大部队来到风府,在看到风酒酒一身嫁衣昏迷在床上时,他并没有感到任何诧异,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意外发生,很是淡定地把她背上了花轿。 都说十里红妆,从城东到城西虽然没有十里,却也相距甚远,路上围观凑热闹的人挤满了整条街道,萧水寒一马当先,在围观群众感慨的目光下悠然向前。 “相爷真的好美啊!年纪轻轻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啊,若不是相爷身份太高,便是有病也要嫁给他!” “一个混世魔王,一个病得只剩半条命,凑在一起简直太美!” “绝配啊!” 人群中的声音此起彼伏,看热闹的人虽多,但见相爷迎亲队伍一路行来,纷纷让开道路。 萧水寒目不斜视,从嘈杂的街道打马而过。他一袭大红喜袍,在马背上整齐地铺陈展开,三千墨发束在玉冠之中,玉冠两边红色丝缎从胸前垂直而下,脸色虽然仍显苍白,但一双狭长凤眸深邃至极,似乎永远也看不清里面到底藏了什么,面容冷峻而秀美。 不知是光线太强还是什么原因,他眉头一皱,猛然回过头,朝后方某处看了一眼,那一眼幽暗逼人,透着从未有过的凌厉。 好强大的杀气! 他眯了眯眼,一抹冷锐从眸底转瞬即逝,隐藏在暗处的杀气似乎感受到什么,于人群中悄然消散。萧水寒收回视线,指尖一动,红色袖袍下凝聚的惊人气息慢慢化为无形,继续若无其事地前行。 丞相府前停了许多奢华软轿,前来恭贺的宾客络绎不绝,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达官贵人,当中就有刑部、史部、户部等官员。官职在身的人几乎都来了,还有神医柳夏桧和燕国大将军玉启勋,连向来与萧水寒不对盘的莫绝也来瞧上几眼。 众人听说相爷把新娘子接回来了,纷纷跑出来起哄凑热闹。 压轿之后,萧水寒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风酒酒走向大堂,他身子虚弱,抱着风酒酒显得十分吃力,媒婆在后面不停地喊:“相爷,这新娘子要过火盆啊!” “不用了,直接拜堂。”萧水寒头也不回,径直往里面走去。 宾客里诸多都是朝中大臣,听了这话不由得调侃起来:“相爷,您也太猴急了!” 萧水寒抬头望去,说话之人正是朝堂里多年来的死对头——莫绝莫侯爷。他穿着浅红锦袍斜倚在桌上,两指夹着一杯酒,风流不羁地看着他,笑得分外戏谑:“酒酒也不是很重,相爷的手怎么在发抖呢?大家都知道你身体不好,何必勉强自己,快将人放下来吧。” “侯爷说的是,也不急于一时,相爷身体要紧。”开口的是大将军玉启勋,他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并没有莫绝那样嘲讽的意味,萧丞相病体一事人尽皆知,出于关心才附和了一句。 萧水寒的脸色黑了黑,没有回话,抱着风酒酒走到大堂前。堂上的人都忍着笑,却不敢笑出来,相爷虽然有病,可在燕国位高权重,威严仅次于太后,连小皇上都要敬他三分。唯有莫绝一人毫无顾忌,当众哈哈大笑。 对面一直观察着眼前情况的柳夏桧此时温雅一笑,很是体贴地对众人说道:“相爷这是珍爱发妻的表现,难得他大喜之日,身体自然比寻常时候要好上许多。” 他说到这里,又看向男傧相:“虽说相爷成亲该当庆贺,不醉不归,可他不能喝酒,宴上大家便兀自尽兴,再者春宵一刻值千金,还是尽快拜堂吧。” 傧相听言,立刻高喊着拜堂的程序,刚拜完堂,外面便进来四五个身着内监服饰的人。众人定眼一看,竟是宫内大总管夏泉,以及内侍监的小太监,夏泉不仅贴身伺候小皇帝,还是先帝面前的大红人。 虽说乃两朝重量级人物,可他年纪并不大,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看上去雅致得像个书生,他曾跟随先帝习武,虽称不上高手,但一般人还打不过他。 夏泉奉小皇帝之命来给萧水寒送上祝福和贺礼。皇帝出手那是相当大方,礼品贵重得让白狄拿着都手软,众人看得连眼睛都快闪瞎了,这等待遇也只有相爷才会有了。 “皇上说了,相爷成亲乃头等大事,又娶了风大人的千金,实为燕国第一大喜事,马虎不得,相爷可免半月早朝,等入宫后再亲自向相爷道贺。” “替本相多谢皇上。”萧水寒抱着风酒酒朝新房走去,走了几步抱不动了,又将人背在背上,之后又回过头问,“太后可有说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惊了一下,呆若木鸡地看着萧水寒。 夏泉脸色一变,却恭立在原地没动,看到萧水寒回头,轻声笑道:“太后什么都没说。” 萧水寒目光一闪,冷笑一声,背着人摇摇晃晃地扬长而去。夏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领着人回去复命了。 丞相府的管家十分尽责,见相爷走了,忙招来数人一起招待客人。 那晚宾客尽欢,直到天色渐黑才逐渐散去,莫绝唆使大家去闹洞房,自己却先走了,闹洞房的那些人被白狄提着衣襟一个一个丢了出去。 喧闹了一天的相府终于静了下来,下人们开始有序地收拾场面,每个人路过萧水寒身边的时候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他们不明白,今日是相爷的大好日子,良辰美景不能辜负,怎么相爷不去洞房,还有心情在亭子里品茶赏月? 他们自然不会猜到,床上躺得像死猪一样的新娘子还没有醒。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整个相府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新房里终于有了一点动静。 房内,风酒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用手敲了敲脑袋,慢悠悠地坐起身。她环视一圈周围奇怪的红绸,又低头看向自己一身大红嫁衣,瞳孔蓦地睁大,转了转眼珠子,倏地跳了起来。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也不是大学士府,难道是相府? 等等,她为什么会昏迷呢?为什么醒来后人在相府呢?今天不是她成亲的日子吗?数个疑问在她脑海里回旋,她想啊想,忽然仰天哭喊起来。 “没天理啊!我就是去上了个茅房,为什么醒来就睡在新房了?不让人反抗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拜堂这么重要的细节都直接省略了?还有没有人性啊!” 她跳下床,一脚将房门踢开,火烧屁股般往外冲去,一边跑还一边哭号着:“风怿痕,你个糟老头子!你竟然趁我上茅房把我迷晕!我一定不是你亲生的!” “风怿痕,你个吃里爬外的阴险小人!你居然胳膊肘往外拐,我跟你没完!” 在夜色渐浓的夜里,整个丞相府都充斥着风酒酒鬼哭狼嚎般的咆哮,别说鸟儿被惊走了,便是蚊子都被吓死了。 下人们跑出来查看情况,就只见风酒酒满身大红嫁衣,风风火火地往院外走,一边用袖子使劲抹眼泪,一边委屈地哭号着,把大学士从头到脚骂了个遍,顺便问候了几遍相爷的祖宗十八代。 风酒酒哪有时间理会下人们怪异的眼神,她现在连剖腹自裁的心都有了,一心想着回去找她老爹算账。她往前狂奔,却不慎一头撞进别人怀里。 抬头一看,那人被她撞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还捂着胸口没完没了地咳嗽,整个相府虚弱到这种程度的人,除了相爷,没有第二人选。 风酒酒看他那副样子就来气,指着他就骂道:“萧水寒,你卑鄙!无耻!下流!” “你这叫强抢民女,我可以去皇宫告你的!给我滚开,我要回家!”风酒酒气呼呼地数落了一通,转身就想走过去。 萧水寒脚步一移,挡在她面前,慢悠悠地说道:“亲也亲了,堂也拜了,你如今已是相府的人,岂是说走就能走的?” “谁和你拜堂了!谁跟你亲……了……”风酒酒理直气壮地反驳,话到一半忽然没了底气,她想起那夜的意外,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可那也是一时情急。 她咬紧嘴唇,越想越觉得委屈,向来大大咧咧的她这时不禁眼圈骤红,泪水夺眶而出。 她袖子一伸,狠狠地抹了一下眼泪:“你到底想怎么样?不就是破坏了你的相亲吗?至于这么小气一直报复我吗?” 她问得有些伤怀,像一只受伤却又倔强的小兔子。萧水寒一怔,凤眸里快速闪过一丝惊讶和冷傲。 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女,月光下的她耀如春华,皎若秋月,一身的火红仿佛是从夜色中抽出来的魔魅,有股说不出的动人,只是……她脸上完美的妆容已经毁得惨不忍睹,嘴上的脂红被她用手擦得满脸都是,看上去糟糕透了。 “本相不想如何,以前的事既往不咎,现在,你已经是相府的夫人,做好你该做的就行了。”萧水寒神色一冷,说出的话仿佛带了寒气。 风酒酒听了这话,顿时火上心头:“我不想做你的夫人,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我走?” “如果你一定要走,本相不拦你。”风酒酒脸上的欣喜还没有完全表露出来,就听到萧水寒继续说道,“倘若你能在二十招之内胜了本相,本相就放你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二十招之内打赢病娇?呵呵! 风酒酒眼睛一亮,这件事对她来说简直太轻松了,如果说对手是白狄的话,她还没有十足把握,可若对方是病娇,那不是一分钟就能解决的事嘛! 二十招太多了,就他那弱不禁风的身体,摔一跤都能摔出鼻血,两招不到就能把他揍趴下了! “好!”风酒酒破涕为笑,刹那间满血复活,自信满满地朝天举起三根手指,“咱们一言为定,谁耍赖皮谁是小狗,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嗯。”萧水寒轻轻点头,让白狄站在一旁,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风酒酒扬着头,大言不惭地说道:“病娇,我让你三招!” 白狄“扑哧”笑出声来,眼里满是嘲讽。风酒酒气鼓鼓地瞪了瞪他,心想:一会儿你就等着给你家相爷收尸吧! “不需要你让,直接动手吧。” 夜风徐徐,从两人身边轻拂而过,萧水寒脸色白皙,衬着一身红衣,俊美非凡,夜风吹起他的长发,使他看上去更加柔弱。 风酒酒心下偷着乐,美有什么用,不堪一击!她搓了搓手,掌心凝气,朝前面迅速扫了过去,眼看就要打到萧水寒,他却突然脚步一斜,往左边移开,风酒酒竟然扑了个空。 接连四招进攻,萧水寒都悄无声息地避开了,他的速度之快,连白狄都没看明白是如何运用的,正因为快到极致,所以寻常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风酒酒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走到白狄身边,抽出白狄手中的长剑,深吸口气,在白狄的惊呼声中拼尽全力朝萧水寒刺去。 “风酒酒,你住手!”白狄喝道。 萧水寒巍然如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就要被击中,风酒酒正要得意,却见萧水寒伸臂一绕,手从她腰间穿过,接着她就感到腰间一麻,整个人酥软下去,不偏不倚地倒在他怀里。 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五招!仅仅五招就败给了“病娇”!原本还信誓旦旦地要给“病娇”一个下马威的,结果竟败得如此凄凉。风酒酒的心碎了一地,苍天啊,大地啊,她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白狄快速跑去捡起自己的剑,心疼地擦了擦,看到风酒酒惨败的样子,又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风酒酒,你输了!” 风酒酒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身子有点软,只能趴在萧水寒胸前。萧水寒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凉凉地响起:“你方才说过的,谁不认账,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该遭天打雷劈的人是你! “你你你——”风酒酒抬头瞪着那张俊颜,眸子里跳动着两团怒火,“萧水寒,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这个大骗子!你居然会武功?” 萧水寒顺势将她抱了起来,边往新房走边淡定地说道:“本相会点穴。” 没错,方才这个可耻的家伙就是点了她的穴道! 风酒酒怒问道:“你从来没说过你会点穴!” “你又没问。”萧水寒镇定地答道。 风酒酒语塞了,他说得倒也对,她与他是死对头,平白无故的,人家干吗要告诉她会点穴的事?可是……他这是要抱她去哪里? “你放我下来!” 萧水寒已经走到了床边,闻言看了她一眼,很听话地松开手,只听“砰”的一声,伴着一声尖叫,风酒酒毫无征兆地摔到了床上。她摸了摸摔疼的屁股,气呼呼地说道:“你干吗要放手?” “是你让我放的。”萧水寒很无辜地说道。 风酒酒眼冒金星,疼得龇牙咧嘴,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东西,磕得她屁股生疼。她动了动手,发现穴道已经解了,连忙垂下头一把将床上的大红丝绸掀开,里面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她愣了一下,脸上飞快地浮上一抹红晕。 出嫁前,府里服侍她长大的婆子就跟她说过这些事,床上的这些东西寓意着早生贵子。原本这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可一想到今日是她和“病娇”的洞房之夜,她就没了好脸色。 她脸一黑,跪在床上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全部丢在地上,萧水寒任她丢,自己在一旁默默地脱衣服。风酒酒抬头一看,忙制止道:“你脱衣服干什么?” 萧水寒理所当然地答道:“睡觉啊。” “士可杀不可辱!”风酒酒双手护胸,快速退了一步,视死如归地说道,“你再脱,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萧水寒差点失笑,说道:“本相没有穿着衣服睡觉的习惯。”他脱完外衫,坐在床沿准备脱鞋。 刚脱下一只鞋,背后一阵风袭来,他来不及反应,便只见一只脚横空踹来,他脊背一疼,一头朝地上栽了下去。 风酒酒跳过去,一脚踩在他背上,凶巴巴地说道:“臭流氓,你是不是想非礼我?” “谁要非礼你啊!你脱光了站在本相面前,本相都不想看!”萧水寒含着热泪反驳了一句,揉了揉摔疼的鼻梁,两行温热的液体沿着他的指尖流了下来。他吃力地推开她的脚,慢慢站了起来。 “臭流氓,臭流氓!你还想让我脱光?”风酒酒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直把萧水寒揍得弯下腰去。 “风酒酒,你怎么那么野蛮!”萧水寒擦干鼻血,捂着肚子离她远远的。 “知道野蛮,你别娶啊!”风酒酒拿着枕头丢了过去。 萧水寒躲开了:“明天就把你休了!” “没门!我风酒酒可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风酒酒恶狠狠地再丢一个枕头,“姓萧的!这辈子我都跟你没完!给我滚出去,从今天开始,这间房,这张床,都被我承包了!” 她说着将房里能丢的东西通通往萧水寒身上砸去,萧水寒一边躲一边就这样被赶出了新房,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白狄一直候在外面,看到相爷被赶出来,一脸的同情:“相爷,您还好吧?您……被打出鼻血了?” “胡说!这是衣服染的色!”萧水寒扯了扯身上大红的新郎装。 白狄无语,就知道相爷不会承认,古往今来,能把嘴硬发挥到如此境界的也只有相爷了。白狄察言观色,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相爷,恕属下愚钝,属下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娶风酒酒,她会带来很大的麻烦,太后那里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不用明白,既然一定要娶,那娶谁都一样。”萧水寒抬头望着无尽的月色,凤眸幽深如潭,透露出平常没有的杀气和锋利。 如今朝堂的局势一片混乱,小皇帝七岁之龄尚未亲政,太后有手段有野心一手把控朝政,让许多不安分的人心存畏惧,可在他看来,她却不够聪明,终有一天会玩火***。 迎娶风酒酒是想根除太后的念头,有她在一天,他就必须尽快成亲,以断了旁人的猜忌,断了他们栽赃罪名的念头。 更重要的一点是风酒酒正是砚长虞给他订下的亲事,他要让砚长虞看清楚,他此生做过错误的决定并不止那一个,他要让砚长虞后悔、绝望,到死都不能瞑目。 他深深地望一眼夜空,转身朝书房走去:“白狄,派人密切注意太后的一举一动。” “是。” 第三章:相爷要恋爱了 这个节气,晚上已有了些寒意,风从窗户吹进房里,纱帐左右摇晃。风酒酒吸了吸鼻子,一口寒气下去,她哆嗦了一下,往前面温暖的地方靠了靠。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热乎乎的好暖和,她不自觉地靠过去,把温暖源紧紧抱住。她刚抱紧,有双温暖的手从腰间环住她,把她拥得更紧一些。 热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有些痒,鼻息间充斥着淡淡的草药香。风酒酒开始觉得十分怪异,她闭着眼睛用手摸了摸,好像是……胸膛?又继续往上,好像是……脖子?再摸,好像……嘴? “你摸够了没有?”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天啊,见鬼了!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风酒酒飞快收回手,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眼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与她喜结良缘的病鬼相爷,她往后的相公萧水寒。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风酒酒掀开被子瞧了瞧,还好衣服都在,那么说明清白也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又迅速将房内的陈设打量几眼,不瞧还好,这一瞧,心脏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陈设,这案几,这笔墨……明显是书房啊!她昨晚不是睡在新房的吗?怎么早上醒来睡到书房来了? “你应该问你自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萧水寒也坐起身,伸展了一下四肢。 风酒酒傻傻地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刚睡醒的她脸红扑扑的,清亮的大眼睛里透着无辜和不知所措,有那么一瞬间,萧水寒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沉吟了片刻,他淡淡地说道:“昨天半夜你梦游走到这里,抱着本相死活都不肯走了。” “你骗人!我没有这种病!”风酒酒大叫一声,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她怎么不知道她还有梦游这嗜好?这下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萧水寒比她更无辜:“本相怎么知道?也许你垂涎本相的美色已久,不知不觉就……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胡说八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风酒酒双手紧紧握着,努力克制着一巴掌把他拍死的冲动,新婚第二天她就守寡的话,一定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要忍,要忍! 当对一个人看不惯又干不掉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念及此,她连忙起身走下床,如避蛇蝎一般一溜烟地奔到了门口。 门打开的一刹那,她愣住了,门外白狄带着几名女子恭恭敬敬地站着,看那些女子的装扮一丝不苟,神情肃穆,并不是丞相府的丫鬟,反倒像宫里的宫女。 眼见白狄的目光越来越奇怪,风酒酒走回屏风旁边,随便扯一件披风裹上,在众人讶异的眼神中如风一般冲了出去。 白狄暗暗笑了几声,带着那些女子走了进去。房内萧水寒已经着装完毕,修身的紫袍,白金玉带,俊美的脸白玉无瑕,却苍白得很。他倚在塌边慵懒地斜卧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言而喻的病态。 “相爷,宫里来人了。”白狄恭敬地说道。 萧水寒抬头轻睨,为首的女子珠儿往前一步,站到他面前,恭敬地施了一礼,才微微笑道:“给相爷请安,奴婢奉太后之命来给相爷送宴帖,三日后,太后娘娘想邀请新夫人入宫一趟,赴宴赏花。” 她说着,将手中的金帖递了上去,趁萧水寒查看金帖内容之时,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朝后方的床榻望去。床榻上的被子掀至一旁,被子下面压着一方洁白的丝帕,从她的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帕子上面隐隐的血红。 她皱了皱眉头,狐疑地看了看萧水寒,转眼又笑道:“宴帖已经送到,奴婢便不打扰丞相大人陪新夫人了,奴婢告退。” “嗯。”萧水寒点了点头。 得到答允,珠儿与众人施了一礼,迈着小碎步退了出去。 白狄见人走远了,忙上前问道:“相爷,太后这是要做什么?”他朝床上望了几眼,遗憾地摇摇头,他们家相爷的色相终究是没有保住啊! 相爷兴许早就料到太后会假借各种名号来丞相府查探新婚落红之事,所以即便被赶去书房,深更半夜之时,相爷仍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睡熟的风酒酒抱去了书房。别问他怎么知道,他昨晚起夜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 他们家相爷奇谋睿智,俊美如花,和相爷斗,一百个风酒酒都不够。只是相爷这牺牲也太大了,守了二十几年的贞操竟然让风酒酒这只“野蛮猪”拱了,太便宜风酒酒了。 萧水寒不用想就知道他在瞎猜什么,将宴帖随手一丢,冷冷地说道:“拿去烧了。” 白狄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他指着床上,心惊胆战地问道:“相爷,您真的与风酒酒……” 余下的话被萧水寒如寒冰似的眼神吓得堵在了喉咙,萧水寒头也不抬,云淡风轻地说道:“白狄,你想尝一下舌头被割下来的滋味吗?” “不想不想!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白狄大叫一声,拿起床上的帕子,像是后面有鬼追一样火急火燎地跑了。开玩笑,相爷生起气来可是很吓人的! 只是,相爷可怜的贞操,呜呜呜……风酒酒那个魔鬼! 三天很快过去,马上就到了要进宫的时候,可三日归省也是必不可少的。风酒酒起了个大早,匆匆忙忙和萧水寒一起回了趟风府,大学士乐得嘴角咧到耳后根了。 成亲那天,由于将她迷晕了才交给了萧水寒,为免菊花误事,大学士还勒令菊花不许跟去相府,直到今日回程,大学士才乐呵呵地放人。 菊花可能彻底被大学士洗脑了,开口第一句就是:“姑爷!” 萧水寒很受用,脸上却假装淡漠地应了声,风酒酒气得只骂她没脸没皮。菊花抓着这机会给风酒酒洗了一遍脑。 风酒酒其实早就想明白了,虽然是一场被迫的亲事,可毕竟已经成为事实。她细细想了想,从前一心想找个忠犬相公,可这人等了十八年也没有遇到,燕京的公子哥又都瞎了眼,没一个人敢娶她。 可“病娇”敢,尽管他只是为了冲喜。至少就表面情况而言,两家的亲事门当户对不说,“病娇”在燕国相当有权有钱,加上颜值爆表,典型的高富帅,唯一的遗憾是这高富帅身体有点不好。 嫁就嫁了吧,嫁给“病娇”其实也是有好处的啊,身子骨弱的话好欺负啊! 风酒酒在脑海里想象着“病娇”被她吆来喝去、左右奴役的样子,眯着眼睛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什么事乐成这样?牙床都露出来了!”萧水寒瞥了她一眼,“丑死了!” 笑得这么明显吗?再说,谁露牙床了! 风酒酒下意识地摸摸脸,朝坐在斜对面的美男子翻了个白眼,还能不能好好地坐同一辆马车了? 她眼珠子一转,正想批评他几句,突然马鸣声起,马车一阵颠簸,来了一个紧急刹车。她整个人朝斜前方甩了过去,猝不及防,好死不死地扑到了萧水寒怀里。 “相爷,有个老太婆横穿过来,不小心撞上了,属下去看看。”白狄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过来,他说完又转身掀开帘子,“相爷,你们没事吧?” 映入白狄眼帘的是风酒酒坐在相爷腿上,双手搂着相爷脖子,而相爷两手环住她的腰这样一幅“如胶似漆”的画面。 “属下什么都没看到。”白狄吓得一怔,连忙放下帘子。 风酒酒和萧水寒同时愣住,看了眼白狄甩下的帘子,再互看对方,然后迅速弹开。萧水寒用手指抚了抚衣上的褶皱,不满地问道:“你干吗突然抱着本相?” “谁愿意抱你?扒光了都不会抱你!”风酒酒嗤之以鼻,用某人曾经说的话反驳了回去,看到某人脸都绿了,她这才撩了撩头发,掀开帘子心满意足地下车了。 刚下车,风酒酒就看到白狄一脸凶恶地对摔在地上的老婆婆喝道:“没长眼睛啊?怎么看路的!耽误了我们相爷的事,你担得起吗?” 老婆婆慢慢地爬起来,缩了缩肩膀,愧疚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老婆子老眼昏花,没有看清你们的马车,冲撞了各位大人,望大人恕罪。” 她看上去七十有余,一身粗布麻衣,满脸都是皱纹,佝偻着背,一边道歉一边护紧了手中仅余的几盒胭脂,颤巍巍地看着白狄,像是生怕他把胭脂抢走似的,地上还散落了十几盒同样的胭脂。 老人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无助和害怕,风酒酒看不下去,盯着白狄斥道:“那么凶干什么?撞了老人不道歉还凶!” 白狄无语了,明明是老人家自己撞过来的,这么宽的路,她就是再老眼昏花也不可能看不清这么大的马车吧。况且后面有三辆马车,还有丞相府的十个护卫一路护着,大街上的人都纷纷自动避让,只有她居然冲上来。 他没怀疑她有何居心就不错了! 风酒酒不理他,蹲下身替老婆婆将地上的胭脂捡了起来。这时,萧水寒掀开帘子下来了,他的目光从老婆婆身上一晃而过,望着风酒酒的背影,若有所思。 风酒酒把胭脂全部放进老婆婆的破木箱里,见老婆婆的腿一直哆嗦,又返身从白狄那里借了银两交给她:“老人家,你的腿没事吧?我们今日有急事,这些银两你拿着,去找个大夫看看腿。” “不,是老婆子冲撞了大人,我……我不敢要。”老婆婆眼底溢出一丝泪花,推辞着不肯接受。 可风酒酒十分坚持,老婆婆推辞不掉,只好将手中的胭脂拿出四五盒递给风酒酒:“老婆子谢谢夫人,夫人心地善良,老婆子也不能凭白受了夫人的恩惠。这些胭脂虽不值钱,可都是老婆子亲手做的,用过的姑娘们都觉得好,若夫人不嫌弃,便收下吧。” 夫人……风酒酒乍听到这称呼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说自己。她窘迫地看了一眼萧水寒,又兀自撇了撇嘴。 老婆婆由始至终可怜而真诚地看着她,风酒酒推却不掉,只好收下了胭脂,老人家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这一过程中,萧水寒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宫里派人来接他们的马车已经候在了相府门口,风酒酒连门都没进,就直接随宫女入了宫。 太后的这场小宴只请了两个人,一个是她风酒酒,另一个是玉将军的千金玉悠婷。她赶到坤宁宫时,两人已经就座,聊得正欢畅,旁边有五六个宫女伺候着。 风酒酒给太后请了安,在她的示意下落座。她抬起头细细打量了对面的人几眼,不禁有些怔然,这是风酒酒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垂帘听政的太后——楚灵芸。她虽贵为太后,却只有二十三四岁,模样端庄,容貌并非绝色,却美丽优雅,一身凤装奢华尊贵,常年手握权柄,使她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威严。 “你就是风府的大小姐风酒酒?”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淡漠。 太后睨视着风酒酒,神情尽显上位者的仪态与轻蔑:“与风爱卿相去甚远。” 她摇了摇头,又看向一旁温柔的玉悠婷,有意无意地笑道:“名门闺秀就该像悠婷这样知书达理,温婉可人。” 什么意思?这是嘲讽她不够温柔可爱吗?风酒酒呛了一下,一口桂花糕吃了一半,又慢慢放了下去,她偏头看了看玉悠婷,暗暗叹了两声。 这玉小姐肤色白净,貌美如花,一双圆而大的眼里尽是涉世未深的纯净,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十分秀气甜美,一举一动都温雅娴静,当真是招人喜欢。 她朝太后笑了笑,说道:“玉姑娘的母亲一直有贤德之名,教养出来的女儿当然也是闺中翘楚,我从小就没了娘亲管教,性子野惯了,和玉姑娘这样的温柔女孩不能比,我是个粗人。” 粗人?玉悠婷忍俊不禁,说道:“风大小姐……不对,现在应该说萧夫人,早就听说过很多关于萧夫人的事,萧夫人坦荡率真,这样的性子其实是悠婷一直羡慕的,不知道可不可以和萧夫人做个朋友?” 萧夫人……又一个喊她夫人的,风酒酒听着这称呼只觉得浑身别扭。 她喝口茶,换个姿势坐着,缓了一下后朝玉悠婷笑道:“只要姑娘不嫌弃我这样的粗人,我当然愿意和你做朋友。” 她说着,爽快地拿了一块糕点给玉悠婷。 两人的互动一丝不落地看在太后的眼里,太后脸上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哀家倒是忘了,你如今已是相府夫人,萧丞相身患顽疾,难得你一片诚心愿意替他冲喜。” 风酒酒不免有些郁闷,她怎么感觉太后说话有股酸味?虽然“病娇”是娶她冲喜没错,可这大庭广众之下就不能含蓄一点?她脸皮很薄的好不好! “相爷说了,我八字硬,跟他是绝配!”萧水寒八成跟太后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他都能说,她也可以胡谄。风酒酒边说边吃着心爱的桂花糕,完全没有看到上座的太后已经变了脸色。 太后的脸色一暗,她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嘴巴一直没停过的风酒酒:“哀家以前认为,萧丞相那样的人定会娶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掌家,哀家还为他拟好了人选。在哀家看来,这大燕京也就玉家小姐能与他匹配,却不想到最后……也确实出乎哀家预料。” 太后的视线从玉悠婷身上一扫而过,满眼尽是惋惜。玉悠婷感到格外尴尬,她从不知道太后竟有这样的想法,也从没听任何人说起过,突然当着萧夫人的面言明,也不知道萧夫人作何感想,会不会将她视作仇敌? 她安静地坐在桌前,浑身像针扎一样难受,可常年的教养使她无法做出逾越规矩的举动。 在场所有人,包括身后垂着头伺候的宫女,都认为风酒酒可能会生气,岂料她永远那么出人意料。只见她双手一击掌,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太后娘娘,您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您已经有了人选,打死我也不会嫁给萧水寒,就他成天那副别人欠他数百万两的样子,看着就来气,走到今天这一步,我都是被逼的!” 风酒酒一脸挫败,一副“我亏大了”的表情,整个人沉浸在悔不当初的痛苦中。 玉小姐傻眼了,便连太后也眯起了眼睛,一双细眸探究地审视着她。风酒酒一抬头就撞进太后犀利的目光中,打了一个寒战。 她想起访间都传太后野心勃勃、心肠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看这眼神八成都是真的。无风不起浪,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一些的。那双美丽却又老成的眼睛就像照妖镜一样,只是淡淡地看着你,就能让你所有心绪无所遁形。 风酒酒暗道还好没有说谎,否则怎么死的都搞不明白。 坤宁宫内一时死一般冷寂,只能听到众人轻微的呼吸声。太后审视了半晌,突然话锋一转:“酒酒第一次入宫,又是以萧夫人的身份,哀家不能破了规矩,定要重赏。成婚那天,哀家身子不适,没能及时送出恭贺,这次也一并送上。” 她朝身边的大宫女说道:“珠儿,去把哀家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珠儿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命人端了几个宝箱过来,宝箱里琳琅满目,全是玉饰头面,以及上好的胭脂,还有价值连城的送子观音。 风酒酒看得瞠目结舌,不是因为赏赐太多,而是这送子观音实在太大了,她怎么搬回去啊? 玉悠婷也不禁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后凝视着风酒酒的表情,眸光晦暗,似轻视又似嘲讽:“萧夫人的表情是在告诉哀家,你并不喜欢哀家的礼物?” 风酒酒心想:她要是敢说不喜欢,太后估计会当场把她挫骨扬灰。为了小命,她眉毛一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喜欢喜欢,真是太喜欢了,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她一字一顿,一口白牙恨不能咬碎。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自门外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朝太后说道:“太后娘娘,萧丞相派人来接萧夫人了。” 太后闻言轻轻一笑,戴着护甲的手指缓慢抬起来,摆了摆手:“也罢,哀家也乏了,既然萧丞相派人来接,那便送玉小姐和萧夫人出宫吧。”她起身走到塌上躺下,又叮嘱道,“珠儿,你亲自去送。” “是。”珠儿对两人做出“请”的姿势,命人抬起太后赏赐的礼物,带着人出去了。 坤宁宫里又安静了下来,太后透过窗户朝外面望去,几人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风酒酒一袭白色裙裳几度被风掀起,远远看去,纤细的背影是那么年轻美丽。 “水寒,哀家该说你是太在乎她呢,还是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太后静静地望着,嘴角勾起一抹冷戾的笑容,瞳仁里渐渐散发出迫人的锐气。 入宫一趟,风酒酒得出两个结论:第一,太后很凶残;第二,太后不喜欢她。虽然太后赏赐的东西都很名贵,但是其中有两盒胭脂风酒酒觉得有些眼熟。 经过确认之后,风酒酒惊奇地发现,太后赏的胭脂竟和之前老婆婆送她的一模一样。那老人家说是自己亲手做的,她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太后也会有呢? 不过想不透归想不透,这东西还真是挺好用,风酒酒分别都用了,效果都极好,脸上肤色通透自然。 今早出门赴约,她还特意抹了一点,美美地与玉悠婷游湖去了。从宫宴一别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玉悠婷,还是那副温婉可人的样子,看到风酒酒,露出一对醉人的小梨涡。 “谢谢你能答应我来游湖。”把仆人留在岸边,玉悠婷拉着风酒酒走上靠岸的一艘画舫,“这艘画舫是我爹亲手为我做的,花费了好几年的时间,今天是第一次下湖,所以想邀请你一起来玩。” 她微笑着陈述,脸上透着幸福。 风酒酒观赏着这艘漂亮至极的画舫,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没想到玉将军不仅会上战场保家卫国,还会亲手制作画舫,简直太厉害了!”不像她家老头子,除了会写几首小诗,什么都不会。 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啊!风酒酒无限感慨。 这艘画舫分两层,看上去不是很大,但巧在精致秀气,有脊有梁,歇息的小房、软塌,以及桌椅糕点,应有尽有。湖上也有别的船只和画舫,却都不如玉悠婷的这艘好看。 入冬以来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燕京的少爷小姐们都出来晒太阳游玩了,岸边有不少人来来往往。此刻,大家都在谈论着玉悠婷这艘与众不同的画舫。 画舫渐渐离岸,向汰湖中心驶去。汰湖长而宽,湖面平静清澈,周面环山,花香鸟语不在话下,景致非常美好。迎着微风,画舫四周的轻纱纷纷飞扬起来,两人的身影在轻纱中若隐若现。 玉悠婷看了看风酒酒的脸色,垂下头说道:“萧夫人,那天在宫宴上的事,我要向你道歉,我并不知道太后娘娘有那样的想法,你别放在心上,我……” “没事没事,我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风酒酒打断她的话,走到红豆杉做成的凳上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果放进嘴里,笑眯眯地说道,“婷婷,你别一口一个萧夫人地叫了,叫得我心里直打战,这称呼难听死了,叫我酒酒就行了。” “酒酒?”玉悠婷重复了一遍,感觉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了不少,她笑了笑,走过去坐在风酒酒身边,“对了,酒酒,我想问你一个事,你认不认识柳夏桧?” 玉悠婷听过许多关于柳夏桧的事情,知道他常年给萧丞相治病,并且与萧丞相是很要好的朋友,她想,风酒酒既然嫁给萧丞相为妻,兴许也认识他。 风酒酒张了张嘴,正要跟玉悠婷好好唠叨一番柳夏桧的人品,可她还没开口,画舫突然一晃,一个青衣男子从不远处的船上跃了过来。他刚落脚,紧跟着又跳过来两名黑衣男子。 青衣男子脚步蹒跚,似乎喝醉了酒,踉踉跄跄地走到红木桌前,盯着风酒酒和玉悠婷,猥琐地说道:“两个人游湖多没意思,少爷几个来陪你们一起玩好不好?” 他咧嘴一笑,自来熟地在两人身边坐下。他一坐下,后面跟过来的黑衣男子也坐了过来,几人都是衣冠楚楚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京城有钱的体面人,可他们的行为着实令人不耻。 “你们干什么?”许是听到动静,楼下执浆的两个下人快速跑了上来,将两人护在身后。 风酒酒拍了拍前面的人,示意两人站到一旁,她坐在凳上,悠闲地跷起二郎腿:“你想要玩什么啊?”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使得她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不少。 这种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小时候她就干过了,现在真是风水轮流转,居然轮到她被别人调戏了,简直岂有此理!况且还敢调戏她的好朋友,风酒酒摩拳擦掌,决定要好好收拾这几个不长眼的人渣。 听了她的话,几名男子明显兴奋起来。 “本少爷什么都想玩,姑娘你陪不陪啊?姑娘这张脸拉这么长,是生气了吗?生气也这么好看,真是可爱死了!” “生气?”风酒酒摇头一笑,“生气根本不能表达我的愤怒,我简直火冒三丈!”最后一个字落下,她的脸色骤然一寒,站起来一拳打在青衣男子的眼窝上。 青衣男子捂着眼退后几步,其余两人见状,上前一把抱住玉悠婷往后面拖:“臭娘们儿,你知道我们是谁吗?竟然敢对我们动手?” 玉悠婷吓得花容失色,挣扎着叫了起来:“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 “我管你们是谁。”风酒酒见他们居然敢对玉悠婷下手,一时间怒火直往上飚,一脚踏在桌上就朝两人扑了过去。这几人出乎意料地还会些拳脚功夫,不过显然不是风酒酒的对手。 不到片刻,就被风酒酒揍得爹娘都不认识了,眼睛、鼻子、嘴巴都肿到了一块儿,那样子岂是一个“惨”字了得。风酒酒尤不解恨,还用力踹了几脚:“敢跑到这里闹事,你们活得不耐烦了?还敢对婷婷动手动脚,信不信我砍了你们的双手!” 风酒酒抽出桌上的水果刀,咬牙切齿地抓起青衣男子的手,抬手就要砍下去,那人很有骨气地喝道:“住手!我爹可是彪骑都尉林重轩,你要是砍了我的手,他一定要你的命!” “呃?那就让他来要我的命好了。” 风酒酒将刀子一横,男子眼见寒光一闪,顿时吓得屁滚尿流,骨气瞬间就见鬼去了,双膝一弯跪在风酒酒面前,哀求道:“女侠饶命啊,手下留情啊!我的血太脏了,到时脏了您的手,再说这手方才也没有碰到这位姑娘。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我们吧。” “酒酒,算了吧,我没事。” 平静下来后,玉悠婷也出言劝阻,毕竟没发生什么,况且彪骑都尉她曾经还见过一面,是个忠心耿直的好人,跟随父亲征战沙场多年,如果事情闹大反倒不好。 风酒酒其实也没真想砍了他的手,不过想吓唬吓唬他,玉悠婷这么一说,她也就松了手,一脚一个把那几人踹下了画舫。 一段小风波后,两人继续游玩一会儿,才打道回府,可是冤家路窄,回府的路上又碰到了之前调戏未遂的彪骑都尉之子林子然。这次他显然有备而来,带了一大帮人把风酒酒等人团团围住了。 “臭娘们儿,也不看看老子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林子然一脸狠劲,挥挥袖子,示意那些人动手,“给我把她们两个抓回去!” 那些人拥上来,风酒酒让下人和玉悠婷退到一边,跃过去与他们打斗起来。由于人数众多,风酒酒不得不用内力凝气,可是刚提气,就觉得胸口一阵刺疼,她顾不上那么多,运用师父教她的武功将冲上来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饭桶!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给我上!”林子然脸色铁青地朝旁边的下人踹了一脚。 又一拨人涌了上来,风酒酒撇撇嘴,根本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你再多喊些人来,本小姐也不怕!” 风酒酒挑衅一笑,双手运气准备狠揍他们一顿,岂知一口气尚未提起,胸口猛然刺痛无比。她皱眉想再试一次,一股腥甜往上涌来,她嘴巴一张,一口鲜血喷出,洒在干净的地面上。 天啊,这是什么情况?没病没灾的怎么吐血了?莫不是要被“病娇”克死了? 在昏迷之前,风酒酒如是想,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风大小姐从没被人打过,别说以前,就现在她位居丞相夫人一职,谁敢没事去挑衅丞相大人的权威,所以风酒酒被人打晕后,这件事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丞相大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派人将事故参与者全部抓了起来,林重轩这次倒没护着自己的儿子,任别人将林子然带走了。林子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也不敢再拿老爹的名字吓唬人了,毕竟萧水寒这个人挺邪门的,连太后都会给他几分薄面,虽然是个病秧子,可这么多年都能吊着一口气不死,也是蛮拼的。 萧水寒命人将林子然一帮人凶狠地修理了一顿,他自己则去找柳夏桧给风酒酒看病。 柳夏桧看过之后什么都没说,让菊花把房间里风酒酒常用的东西全部拿来过目一遍。 萧水寒似乎猜到柳夏桧的意图,他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风酒酒,率先朝外面走去,柳夏桧紧跟着出去。 两人来到一座小桥上,望着桥下的流水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后,柳夏桧才缓慢说道:“水寒,夫人是中毒了。” 他先让菊花检查过了,风酒酒身上并没有伤口,甚至看不到任何瘀青,种种显示都是中毒所致。 萧水寒闻言蓦然回身,他眉头一蹙,紧盯着柳夏桧,没有血色的脸上此刻看不出半分虚脱,眸底隐现冷意:“说下去。” 对上他眼底的冰寒,柳夏桧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从五年前萧水寒去南海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交情,他对萧水寒了解甚深,这个男人并非表面上看到的这样病弱,他有手段有谋略,甚至不近人情,该狠毒的时候绝不会手软。 柳夏桧仿佛在思虑着怎么开口,顿了半晌,说道:“我检查了夫人所用的东西,其他的都没有问题,唯有那几盒胭脂有些可疑。胭脂上面有子息花的味道,可我用银针试了,上面没有毒。” “胭脂?”萧水寒狭长的凤眸危险地眯起,“那是太后赏赐之物。” 他像是想起什么,眼底泛起深深浅浅的涟漪,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动手倒是挺快。” “你是说太后?”柳夏桧也皱起眉头,如果这事真是太后搞的鬼,那就不好解决了。 萧水寒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沉吟了半晌,才淡淡地说道:“酒酒中毒一事不要对外声张,你在相府帮我照看她,我入宫一趟。” 他转身朝桥下走去,走几步后,他忽然又回头:“你对外放出风声,就说风酒酒的病都是被本相克的。” 柳夏桧脚下一滑,差点跌了一跤,明明是中了毒,非要自己背这黑锅,这是脑子有病吗? 第四章:盟主春心萌动 这个节气,晚上已有了些寒意,风从窗户吹进房里,纱帐左右摇晃。风酒酒吸了吸鼻子,一口寒气下去,她哆嗦了一下,往前面温暖的地方靠了靠。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热乎乎的好暖和,她不自觉地靠过去,把温暖源紧紧抱住。她刚抱紧,有双温暖的手从腰间环住她,把她拥得更紧一些。 热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有些痒,鼻息间充斥着淡淡的草药香。风酒酒开始觉得十分怪异,她闭着眼睛用手摸了摸,好像是……胸膛?又继续往上,好像是……脖子?再摸,好像……嘴? “你摸够了没有?”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天啊,见鬼了!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风酒酒飞快收回手,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眼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与她喜结良缘的病鬼相爷,她往后的相公萧水寒。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风酒酒掀开被子瞧了瞧,还好衣服都在,那么说明清白也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又迅速将房内的陈设打量几眼,不瞧还好,这一瞧,心脏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陈设,这案几,这笔墨……明显是书房啊!她昨晚不是睡在新房的吗?怎么早上醒来睡到书房来了? “你应该问你自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萧水寒也坐起身,伸展了一下四肢。 风酒酒傻傻地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刚睡醒的她脸红扑扑的,清亮的大眼睛里透着无辜和不知所措,有那么一瞬间,萧水寒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沉吟了片刻,他淡淡地说道:“昨天半夜你梦游走到这里,抱着本相死活都不肯走了。” “你骗人!我没有这种病!”风酒酒大叫一声,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她怎么不知道她还有梦游这嗜好?这下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萧水寒比她更无辜:“本相怎么知道?也许你垂涎本相的美色已久,不知不觉就……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胡说八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风酒酒双手紧紧握着,努力克制着一巴掌把他拍死的冲动,新婚第二天她就守寡的话,一定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要忍,要忍! 当对一个人看不惯又干不掉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念及此,她连忙起身走下床,如避蛇蝎一般一溜烟地奔到了门口。 门打开的一刹那,她愣住了,门外白狄带着几名女子恭恭敬敬地站着,看那些女子的装扮一丝不苟,神情肃穆,并不是丞相府的丫鬟,反倒像宫里的宫女。 眼见白狄的目光越来越奇怪,风酒酒走回屏风旁边,随便扯一件披风裹上,在众人讶异的眼神中如风一般冲了出去。 白狄暗暗笑了几声,带着那些女子走了进去。房内萧水寒已经着装完毕,修身的紫袍,白金玉带,俊美的脸白玉无瑕,却苍白得很。他倚在塌边慵懒地斜卧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言而喻的病态。 “相爷,宫里来人了。”白狄恭敬地说道。 萧水寒抬头轻睨,为首的女子珠儿往前一步,站到他面前,恭敬地施了一礼,才微微笑道:“给相爷请安,奴婢奉太后之命来给相爷送宴帖,三日后,太后娘娘想邀请新夫人入宫一趟,赴宴赏花。” 她说着,将手中的金帖递了上去,趁萧水寒查看金帖内容之时,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朝后方的床榻望去。床榻上的被子掀至一旁,被子下面压着一方洁白的丝帕,从她的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帕子上面隐隐的血红。 她皱了皱眉头,狐疑地看了看萧水寒,转眼又笑道:“宴帖已经送到,奴婢便不打扰丞相大人陪新夫人了,奴婢告退。” “嗯。”萧水寒点了点头。 得到答允,珠儿与众人施了一礼,迈着小碎步退了出去。 白狄见人走远了,忙上前问道:“相爷,太后这是要做什么?”他朝床上望了几眼,遗憾地摇摇头,他们家相爷的色相终究是没有保住啊! 相爷兴许早就料到太后会假借各种名号来丞相府查探新婚落红之事,所以即便被赶去书房,深更半夜之时,相爷仍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睡熟的风酒酒抱去了书房。别问他怎么知道,他昨晚起夜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 他们家相爷奇谋睿智,俊美如花,和相爷斗,一百个风酒酒都不够。只是相爷这牺牲也太大了,守了二十几年的贞操竟然让风酒酒这只“野蛮猪”拱了,太便宜风酒酒了。 萧水寒不用想就知道他在瞎猜什么,将宴帖随手一丢,冷冷地说道:“拿去烧了。” 白狄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他指着床上,心惊胆战地问道:“相爷,您真的与风酒酒……” 余下的话被萧水寒如寒冰似的眼神吓得堵在了喉咙,萧水寒头也不抬,云淡风轻地说道:“白狄,你想尝一下舌头被割下来的滋味吗?” “不想不想!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白狄大叫一声,拿起床上的帕子,像是后面有鬼追一样火急火燎地跑了。开玩笑,相爷生起气来可是很吓人的! 只是,相爷可怜的贞操,呜呜呜……风酒酒那个魔鬼! 三天很快过去,马上就到了要进宫的时候,可三日归省也是必不可少的。风酒酒起了个大早,匆匆忙忙和萧水寒一起回了趟风府,大学士乐得嘴角咧到耳后根了。 成亲那天,由于将她迷晕了才交给了萧水寒,为免菊花误事,大学士还勒令菊花不许跟去相府,直到今日回程,大学士才乐呵呵地放人。 菊花可能彻底被大学士洗脑了,开口第一句就是:“姑爷!” 萧水寒很受用,脸上却假装淡漠地应了声,风酒酒气得只骂她没脸没皮。菊花抓着这机会给风酒酒洗了一遍脑。 风酒酒其实早就想明白了,虽然是一场被迫的亲事,可毕竟已经成为事实。她细细想了想,从前一心想找个忠犬相公,可这人等了十八年也没有遇到,燕京的公子哥又都瞎了眼,没一个人敢娶她。 可“病娇”敢,尽管他只是为了冲喜。至少就表面情况而言,两家的亲事门当户对不说,“病娇”在燕国相当有权有钱,加上颜值爆表,典型的高富帅,唯一的遗憾是这高富帅身体有点不好。 嫁就嫁了吧,嫁给“病娇”其实也是有好处的啊,身子骨弱的话好欺负啊! 风酒酒在脑海里想象着“病娇”被她吆来喝去、左右奴役的样子,眯着眼睛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什么事乐成这样?牙床都露出来了!”萧水寒瞥了她一眼,“丑死了!” 笑得这么明显吗?再说,谁露牙床了! 风酒酒下意识地摸摸脸,朝坐在斜对面的美男子翻了个白眼,还能不能好好地坐同一辆马车了? 她眼珠子一转,正想批评他几句,突然马鸣声起,马车一阵颠簸,来了一个紧急刹车。她整个人朝斜前方甩了过去,猝不及防,好死不死地扑到了萧水寒怀里。 “相爷,有个老太婆横穿过来,不小心撞上了,属下去看看。”白狄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过来,他说完又转身掀开帘子,“相爷,你们没事吧?” 映入白狄眼帘的是风酒酒坐在相爷腿上,双手搂着相爷脖子,而相爷两手环住她的腰这样一幅“如胶似漆”的画面。 “属下什么都没看到。”白狄吓得一怔,连忙放下帘子。 风酒酒和萧水寒同时愣住,看了眼白狄甩下的帘子,再互看对方,然后迅速弹开。萧水寒用手指抚了抚衣上的褶皱,不满地问道:“你干吗突然抱着本相?” “谁愿意抱你?扒光了都不会抱你!”风酒酒嗤之以鼻,用某人曾经说的话反驳了回去,看到某人脸都绿了,她这才撩了撩头发,掀开帘子心满意足地下车了。 刚下车,风酒酒就看到白狄一脸凶恶地对摔在地上的老婆婆喝道:“没长眼睛啊?怎么看路的!耽误了我们相爷的事,你担得起吗?” 老婆婆慢慢地爬起来,缩了缩肩膀,愧疚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老婆子老眼昏花,没有看清你们的马车,冲撞了各位大人,望大人恕罪。” 她看上去七十有余,一身粗布麻衣,满脸都是皱纹,佝偻着背,一边道歉一边护紧了手中仅余的几盒胭脂,颤巍巍地看着白狄,像是生怕他把胭脂抢走似的,地上还散落了十几盒同样的胭脂。 老人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无助和害怕,风酒酒看不下去,盯着白狄斥道:“那么凶干什么?撞了老人不道歉还凶!” 白狄无语了,明明是老人家自己撞过来的,这么宽的路,她就是再老眼昏花也不可能看不清这么大的马车吧。况且后面有三辆马车,还有丞相府的十个护卫一路护着,大街上的人都纷纷自动避让,只有她居然冲上来。 他没怀疑她有何居心就不错了! 风酒酒不理他,蹲下身替老婆婆将地上的胭脂捡了起来。这时,萧水寒掀开帘子下来了,他的目光从老婆婆身上一晃而过,望着风酒酒的背影,若有所思。 风酒酒把胭脂全部放进老婆婆的破木箱里,见老婆婆的腿一直哆嗦,又返身从白狄那里借了银两交给她:“老人家,你的腿没事吧?我们今日有急事,这些银两你拿着,去找个大夫看看腿。” “不,是老婆子冲撞了大人,我……我不敢要。”老婆婆眼底溢出一丝泪花,推辞着不肯接受。 可风酒酒十分坚持,老婆婆推辞不掉,只好将手中的胭脂拿出四五盒递给风酒酒:“老婆子谢谢夫人,夫人心地善良,老婆子也不能凭白受了夫人的恩惠。这些胭脂虽不值钱,可都是老婆子亲手做的,用过的姑娘们都觉得好,若夫人不嫌弃,便收下吧。” 夫人……风酒酒乍听到这称呼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说自己。她窘迫地看了一眼萧水寒,又兀自撇了撇嘴。 老婆婆由始至终可怜而真诚地看着她,风酒酒推却不掉,只好收下了胭脂,老人家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这一过程中,萧水寒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宫里派人来接他们的马车已经候在了相府门口,风酒酒连门都没进,就直接随宫女入了宫。 太后的这场小宴只请了两个人,一个是她风酒酒,另一个是玉将军的千金玉悠婷。她赶到坤宁宫时,两人已经就座,聊得正欢畅,旁边有五六个宫女伺候着。 风酒酒给太后请了安,在她的示意下落座。她抬起头细细打量了对面的人几眼,不禁有些怔然,这是风酒酒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垂帘听政的太后——楚灵芸。她虽贵为太后,却只有二十三四岁,模样端庄,容貌并非绝色,却美丽优雅,一身凤装奢华尊贵,常年手握权柄,使她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威严。 “你就是风府的大小姐风酒酒?”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淡漠。 太后睨视着风酒酒,神情尽显上位者的仪态与轻蔑:“与风爱卿相去甚远。” 她摇了摇头,又看向一旁温柔的玉悠婷,有意无意地笑道:“名门闺秀就该像悠婷这样知书达理,温婉可人。” 什么意思?这是嘲讽她不够温柔可爱吗?风酒酒呛了一下,一口桂花糕吃了一半,又慢慢放了下去,她偏头看了看玉悠婷,暗暗叹了两声。 这玉小姐肤色白净,貌美如花,一双圆而大的眼里尽是涉世未深的纯净,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十分秀气甜美,一举一动都温雅娴静,当真是招人喜欢。 她朝太后笑了笑,说道:“玉姑娘的母亲一直有贤德之名,教养出来的女儿当然也是闺中翘楚,我从小就没了娘亲管教,性子野惯了,和玉姑娘这样的温柔女孩不能比,我是个粗人。” 粗人?玉悠婷忍俊不禁,说道:“风大小姐……不对,现在应该说萧夫人,早就听说过很多关于萧夫人的事,萧夫人坦荡率真,这样的性子其实是悠婷一直羡慕的,不知道可不可以和萧夫人做个朋友?” 萧夫人……又一个喊她夫人的,风酒酒听着这称呼只觉得浑身别扭。 她喝口茶,换个姿势坐着,缓了一下后朝玉悠婷笑道:“只要姑娘不嫌弃我这样的粗人,我当然愿意和你做朋友。” 她说着,爽快地拿了一块糕点给玉悠婷。 两人的互动一丝不落地看在太后的眼里,太后脸上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哀家倒是忘了,你如今已是相府夫人,萧丞相身患顽疾,难得你一片诚心愿意替他冲喜。” 风酒酒不免有些郁闷,她怎么感觉太后说话有股酸味?虽然“病娇”是娶她冲喜没错,可这大庭广众之下就不能含蓄一点?她脸皮很薄的好不好! “相爷说了,我八字硬,跟他是绝配!”萧水寒八成跟太后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他都能说,她也可以胡谄。风酒酒边说边吃着心爱的桂花糕,完全没有看到上座的太后已经变了脸色。 太后的脸色一暗,她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嘴巴一直没停过的风酒酒:“哀家以前认为,萧丞相那样的人定会娶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掌家,哀家还为他拟好了人选。在哀家看来,这大燕京也就玉家小姐能与他匹配,却不想到最后……也确实出乎哀家预料。” 太后的视线从玉悠婷身上一扫而过,满眼尽是惋惜。玉悠婷感到格外尴尬,她从不知道太后竟有这样的想法,也从没听任何人说起过,突然当着萧夫人的面言明,也不知道萧夫人作何感想,会不会将她视作仇敌? 她安静地坐在桌前,浑身像针扎一样难受,可常年的教养使她无法做出逾越规矩的举动。 在场所有人,包括身后垂着头伺候的宫女,都认为风酒酒可能会生气,岂料她永远那么出人意料。只见她双手一击掌,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太后娘娘,您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您已经有了人选,打死我也不会嫁给萧水寒,就他成天那副别人欠他数百万两的样子,看着就来气,走到今天这一步,我都是被逼的!” 风酒酒一脸挫败,一副“我亏大了”的表情,整个人沉浸在悔不当初的痛苦中。 玉小姐傻眼了,便连太后也眯起了眼睛,一双细眸探究地审视着她。风酒酒一抬头就撞进太后犀利的目光中,打了一个寒战。 她想起访间都传太后野心勃勃、心肠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看这眼神八成都是真的。无风不起浪,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一些的。那双美丽却又老成的眼睛就像照妖镜一样,只是淡淡地看着你,就能让你所有心绪无所遁形。 风酒酒暗道还好没有说谎,否则怎么死的都搞不明白。 坤宁宫内一时死一般冷寂,只能听到众人轻微的呼吸声。太后审视了半晌,突然话锋一转:“酒酒第一次入宫,又是以萧夫人的身份,哀家不能破了规矩,定要重赏。成婚那天,哀家身子不适,没能及时送出恭贺,这次也一并送上。” 她朝身边的大宫女说道:“珠儿,去把哀家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珠儿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命人端了几个宝箱过来,宝箱里琳琅满目,全是玉饰头面,以及上好的胭脂,还有价值连城的送子观音。 风酒酒看得瞠目结舌,不是因为赏赐太多,而是这送子观音实在太大了,她怎么搬回去啊? 玉悠婷也不禁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后凝视着风酒酒的表情,眸光晦暗,似轻视又似嘲讽:“萧夫人的表情是在告诉哀家,你并不喜欢哀家的礼物?” 风酒酒心想:她要是敢说不喜欢,太后估计会当场把她挫骨扬灰。为了小命,她眉毛一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喜欢喜欢,真是太喜欢了,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她一字一顿,一口白牙恨不能咬碎。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自门外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朝太后说道:“太后娘娘,萧丞相派人来接萧夫人了。” 太后闻言轻轻一笑,戴着护甲的手指缓慢抬起来,摆了摆手:“也罢,哀家也乏了,既然萧丞相派人来接,那便送玉小姐和萧夫人出宫吧。”她起身走到塌上躺下,又叮嘱道,“珠儿,你亲自去送。” “是。”珠儿对两人做出“请”的姿势,命人抬起太后赏赐的礼物,带着人出去了。 坤宁宫里又安静了下来,太后透过窗户朝外面望去,几人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风酒酒一袭白色裙裳几度被风掀起,远远看去,纤细的背影是那么年轻美丽。 “水寒,哀家该说你是太在乎她呢,还是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太后静静地望着,嘴角勾起一抹冷戾的笑容,瞳仁里渐渐散发出迫人的锐气。 入宫一趟,风酒酒得出两个结论:第一,太后很凶残;第二,太后不喜欢她。虽然太后赏赐的东西都很名贵,但是其中有两盒胭脂风酒酒觉得有些眼熟。 经过确认之后,风酒酒惊奇地发现,太后赏的胭脂竟和之前老婆婆送她的一模一样。那老人家说是自己亲手做的,她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太后也会有呢? 不过想不透归想不透,这东西还真是挺好用,风酒酒分别都用了,效果都极好,脸上肤色通透自然。 今早出门赴约,她还特意抹了一点,美美地与玉悠婷游湖去了。从宫宴一别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玉悠婷,还是那副温婉可人的样子,看到风酒酒,露出一对醉人的小梨涡。 “谢谢你能答应我来游湖。”把仆人留在岸边,玉悠婷拉着风酒酒走上靠岸的一艘画舫,“这艘画舫是我爹亲手为我做的,花费了好几年的时间,今天是第一次下湖,所以想邀请你一起来玩。” 她微笑着陈述,脸上透着幸福。 风酒酒观赏着这艘漂亮至极的画舫,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没想到玉将军不仅会上战场保家卫国,还会亲手制作画舫,简直太厉害了!”不像她家老头子,除了会写几首小诗,什么都不会。 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啊!风酒酒无限感慨。 这艘画舫分两层,看上去不是很大,但巧在精致秀气,有脊有梁,歇息的小房、软塌,以及桌椅糕点,应有尽有。湖上也有别的船只和画舫,却都不如玉悠婷的这艘好看。 入冬以来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燕京的少爷小姐们都出来晒太阳游玩了,岸边有不少人来来往往。此刻,大家都在谈论着玉悠婷这艘与众不同的画舫。 画舫渐渐离岸,向汰湖中心驶去。汰湖长而宽,湖面平静清澈,周面环山,花香鸟语不在话下,景致非常美好。迎着微风,画舫四周的轻纱纷纷飞扬起来,两人的身影在轻纱中若隐若现。 玉悠婷看了看风酒酒的脸色,垂下头说道:“萧夫人,那天在宫宴上的事,我要向你道歉,我并不知道太后娘娘有那样的想法,你别放在心上,我……” “没事没事,我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风酒酒打断她的话,走到红豆杉做成的凳上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果放进嘴里,笑眯眯地说道,“婷婷,你别一口一个萧夫人地叫了,叫得我心里直打战,这称呼难听死了,叫我酒酒就行了。” “酒酒?”玉悠婷重复了一遍,感觉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了不少,她笑了笑,走过去坐在风酒酒身边,“对了,酒酒,我想问你一个事,你认不认识柳夏桧?” 玉悠婷听过许多关于柳夏桧的事情,知道他常年给萧丞相治病,并且与萧丞相是很要好的朋友,她想,风酒酒既然嫁给萧丞相为妻,兴许也认识他。 风酒酒张了张嘴,正要跟玉悠婷好好唠叨一番柳夏桧的人品,可她还没开口,画舫突然一晃,一个青衣男子从不远处的船上跃了过来。他刚落脚,紧跟着又跳过来两名黑衣男子。 青衣男子脚步蹒跚,似乎喝醉了酒,踉踉跄跄地走到红木桌前,盯着风酒酒和玉悠婷,猥琐地说道:“两个人游湖多没意思,少爷几个来陪你们一起玩好不好?” 他咧嘴一笑,自来熟地在两人身边坐下。他一坐下,后面跟过来的黑衣男子也坐了过来,几人都是衣冠楚楚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京城有钱的体面人,可他们的行为着实令人不耻。 “你们干什么?”许是听到动静,楼下执浆的两个下人快速跑了上来,将两人护在身后。 风酒酒拍了拍前面的人,示意两人站到一旁,她坐在凳上,悠闲地跷起二郎腿:“你想要玩什么啊?”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使得她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不少。 这种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小时候她就干过了,现在真是风水轮流转,居然轮到她被别人调戏了,简直岂有此理!况且还敢调戏她的好朋友,风酒酒摩拳擦掌,决定要好好收拾这几个不长眼的人渣。 听了她的话,几名男子明显兴奋起来。 “本少爷什么都想玩,姑娘你陪不陪啊?姑娘这张脸拉这么长,是生气了吗?生气也这么好看,真是可爱死了!” “生气?”风酒酒摇头一笑,“生气根本不能表达我的愤怒,我简直火冒三丈!”最后一个字落下,她的脸色骤然一寒,站起来一拳打在青衣男子的眼窝上。 青衣男子捂着眼退后几步,其余两人见状,上前一把抱住玉悠婷往后面拖:“臭娘们儿,你知道我们是谁吗?竟然敢对我们动手?” 玉悠婷吓得花容失色,挣扎着叫了起来:“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 “我管你们是谁。”风酒酒见他们居然敢对玉悠婷下手,一时间怒火直往上飚,一脚踏在桌上就朝两人扑了过去。这几人出乎意料地还会些拳脚功夫,不过显然不是风酒酒的对手。 不到片刻,就被风酒酒揍得爹娘都不认识了,眼睛、鼻子、嘴巴都肿到了一块儿,那样子岂是一个“惨”字了得。风酒酒尤不解恨,还用力踹了几脚:“敢跑到这里闹事,你们活得不耐烦了?还敢对婷婷动手动脚,信不信我砍了你们的双手!” 风酒酒抽出桌上的水果刀,咬牙切齿地抓起青衣男子的手,抬手就要砍下去,那人很有骨气地喝道:“住手!我爹可是彪骑都尉林重轩,你要是砍了我的手,他一定要你的命!” “呃?那就让他来要我的命好了。” 风酒酒将刀子一横,男子眼见寒光一闪,顿时吓得屁滚尿流,骨气瞬间就见鬼去了,双膝一弯跪在风酒酒面前,哀求道:“女侠饶命啊,手下留情啊!我的血太脏了,到时脏了您的手,再说这手方才也没有碰到这位姑娘。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我们吧。” “酒酒,算了吧,我没事。” 平静下来后,玉悠婷也出言劝阻,毕竟没发生什么,况且彪骑都尉她曾经还见过一面,是个忠心耿直的好人,跟随父亲征战沙场多年,如果事情闹大反倒不好。 风酒酒其实也没真想砍了他的手,不过想吓唬吓唬他,玉悠婷这么一说,她也就松了手,一脚一个把那几人踹下了画舫。 一段小风波后,两人继续游玩一会儿,才打道回府,可是冤家路窄,回府的路上又碰到了之前调戏未遂的彪骑都尉之子林子然。这次他显然有备而来,带了一大帮人把风酒酒等人团团围住了。 “臭娘们儿,也不看看老子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林子然一脸狠劲,挥挥袖子,示意那些人动手,“给我把她们两个抓回去!” 那些人拥上来,风酒酒让下人和玉悠婷退到一边,跃过去与他们打斗起来。由于人数众多,风酒酒不得不用内力凝气,可是刚提气,就觉得胸口一阵刺疼,她顾不上那么多,运用师父教她的武功将冲上来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饭桶!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给我上!”林子然脸色铁青地朝旁边的下人踹了一脚。 又一拨人涌了上来,风酒酒撇撇嘴,根本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你再多喊些人来,本小姐也不怕!” 风酒酒挑衅一笑,双手运气准备狠揍他们一顿,岂知一口气尚未提起,胸口猛然刺痛无比。她皱眉想再试一次,一股腥甜往上涌来,她嘴巴一张,一口鲜血喷出,洒在干净的地面上。 天啊,这是什么情况?没病没灾的怎么吐血了?莫不是要被“病娇”克死了? 在昏迷之前,风酒酒如是想,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风大小姐从没被人打过,别说以前,就现在她位居丞相夫人一职,谁敢没事去挑衅丞相大人的权威,所以风酒酒被人打晕后,这件事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丞相大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派人将事故参与者全部抓了起来,林重轩这次倒没护着自己的儿子,任别人将林子然带走了。林子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也不敢再拿老爹的名字吓唬人了,毕竟萧水寒这个人挺邪门的,连太后都会给他几分薄面,虽然是个病秧子,可这么多年都能吊着一口气不死,也是蛮拼的。 萧水寒命人将林子然一帮人凶狠地修理了一顿,他自己则去找柳夏桧给风酒酒看病。 柳夏桧看过之后什么都没说,让菊花把房间里风酒酒常用的东西全部拿来过目一遍。 萧水寒似乎猜到柳夏桧的意图,他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风酒酒,率先朝外面走去,柳夏桧紧跟着出去。 两人来到一座小桥上,望着桥下的流水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后,柳夏桧才缓慢说道:“水寒,夫人是中毒了。” 他先让菊花检查过了,风酒酒身上并没有伤口,甚至看不到任何瘀青,种种显示都是中毒所致。 萧水寒闻言蓦然回身,他眉头一蹙,紧盯着柳夏桧,没有血色的脸上此刻看不出半分虚脱,眸底隐现冷意:“说下去。” 对上他眼底的冰寒,柳夏桧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从五年前萧水寒去南海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交情,他对萧水寒了解甚深,这个男人并非表面上看到的这样病弱,他有手段有谋略,甚至不近人情,该狠毒的时候绝不会手软。 柳夏桧仿佛在思虑着怎么开口,顿了半晌,说道:“我检查了夫人所用的东西,其他的都没有问题,唯有那几盒胭脂有些可疑。胭脂上面有子息花的味道,可我用银针试了,上面没有毒。” “胭脂?”萧水寒狭长的凤眸危险地眯起,“那是太后赏赐之物。” 他像是想起什么,眼底泛起深深浅浅的涟漪,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动手倒是挺快。” “你是说太后?”柳夏桧也皱起眉头,如果这事真是太后搞的鬼,那就不好解决了。 萧水寒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沉吟了半晌,才淡淡地说道:“酒酒中毒一事不要对外声张,你在相府帮我照看她,我入宫一趟。” 他转身朝桥下走去,走几步后,他忽然又回头:“你对外放出风声,就说风酒酒的病都是被本相克的。” 柳夏桧脚下一滑,差点跌了一跤,明明是中了毒,非要自己背这黑锅,这是脑子有病吗? 第五章:谁与谁有夫妻相 武林盟的打擂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可风酒酒觉得容渊这样如谪仙般不染世俗的人,不会将这样的比试放在眼里。不过能看到容渊亲自出手,风酒酒十分期待。 之前在客栈她没有看到容渊动手,今日终于可以一饱眼福,看看容渊的修为到底有多厉害。然而容渊上去后,不出三招就将上面的对手打了下来,接连又上去四五个对手,均无例外,眨眼被揍下了擂台。 他的动作太快,风酒酒根本没有看清是如何动的手,只看到他尊贵的样子,只是往那里一站,便仿佛聚了天地间的万丈光芒。 台上的容渊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执水墨画扇,精致完美的五官浑然天成,冷风吹起他的长发,他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一袭白衣将他衬得美不胜收。 “喂,君宴,你家庄主比你武功高多了。”风酒酒用手肘撞了撞君宴的胳膊。 君宴冷着一张脸没理她,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听他说道:“那是自然。” “面瘫脸,你居然回答我了?”风酒酒好奇地凑过去,戏谑道,“以前跟你说话,你从来没有回答过我,你今天是不是特别开心啊?可是你表现得一点也不像开心的样子啊。喂,面瘫脸,我跟你说,开心就要笑出来,快看,像我这样。” 风酒酒咧开嘴对他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可爱的笑容,示意君宴跟着她一起做:“来来来,面瘫脸,你也做一个。” 君宴鄙视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扭过头,发誓以后再也不跟她说话了。 风酒酒见他又不理会自己,撇撇嘴,只好将视线放到台上。上面经过接二连三地换人,一波又一波的比试,容渊始终稳居第一,到最后谁也不敢上去了。 容渊的视线在风酒酒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朝众人扫去,用内力将声音扩散出去:“既然没人敢来挑战,我想邀请一个人。” 他的目光落在观看台二楼一脸虚弱却冷淡如霜的萧水寒身上。 “大燕第一丞相萧水寒。” 这话一落地,所有人皆是一惊,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萧水寒的大名江湖人亦是如雷贯耳,都说这人手段阴狠,心思缜密,年纪轻轻就权倾朝野,却天妒英才,生来一副病弱之躯,算是个半残人士。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武功?又哪里是容渊的对手? 柳夏桧看向旁边的萧水寒,问道:“水寒,要我去吗?” 叶晚歌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说道:“柳神医这是准备用自己一身医术对付容庄主不成?只怕你还没出手就直接倒下了,说不定水寒真人不露相,一身修为早已化境,那容庄主只怕都不是对手。” 萧水寒侧头一看,目光从叶晚歌身上掠过,越过下面的众人,看着台上的容渊。在众人的期盼下,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本相是斯文人,不喜动粗,恕不奉陪。” 众人的下巴“哐当”掉地上了。萧水寒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言下之意就是说这里所有江湖人都是粗人。不会武功就不会武功,好好承认会死啊!非要这样明嘲暗讽的,欺负他们这些粗人没文化啊! 风酒酒差点笑出声,刚才她还为“病娇”捏了一把汗,不知道容渊为何突然要与他比试,心想这下“病娇”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不了台,没想到人家脸皮厚到一定境界,拒绝得干脆又“斯文”。 “萧丞相是因身体之故不会武功,还是怕输?”容渊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他原本就打算在台上与其一较高下,一来试探,二来想取他的命。 “本相一生中从来没有输过。”这话与其说是回答容渊,倒不如说是说给所有人听。 他望了一眼远处正在观看形势的风酒酒,起身悠然地离开。他一走,柳夏桧和叶晚歌也跟着走了,临行前,叶晚歌朝台上妖媚地扫了一眼。 他们一走,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比武到最后,武林盟主之位毫无疑问地落在容渊身上,台下集体欢呼,台上的他却半分雀跃也无,神情淡漠,像九天之外勘破世情的仙,完全无动于衷。 容渊成了新一任武林盟主,武林盟的各位长老商议后,办了一场武林盛宴,除了少数剑客以外,各门各派的掌门及弟子都留了下来,风酒酒自然也和容渊一起。 江湖中人从来不拘小节,群宴上众人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那里面的少侠和老前辈大多都是男人,除了峨嵋派的掌门及弟子是女子外,就只有风酒酒这么一个例外了。 风酒酒想起上台前容渊说的话,眉开眼笑地说道:“恭喜容大哥,容大哥果真一言九鼎,真的当上了武林盟主。君宴,容大哥是不是很厉害?” 她转头看着站在后面的君宴,君宴不理她。容渊莞尔一笑:“是你厉害,若不是你在台下,我便发挥不了这样好。”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窃笑起来,见两人男才女貌,坐在一起登对至极,免不了要调戏一番。 “姑娘想必是未来的盟主夫人吧,来,我敬夫人一杯!”一名华服男子举杯相敬。 盟主夫人?风酒酒蒙了,她窘迫地看向容渊,发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只得尴尬地笑了笑,端着酒盏站起来:“这位少侠误会了,我不是盟主夫人,我和容大哥……” “了解了解,现在不是,以后就是了。来,我先干为敬。”华服男子仰头一口饮尽,动作潇洒爽快。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再争论倒显得自己气量小,风酒酒便只当他们开了个玩笑,反正今日过后,她也不一定能再见到这些人。 她举起双手,豪情万丈地举杯,可嘴唇刚触碰到杯缘,指尖一松,手中的杯盏就被容渊轻巧地夺了过去。 “酒酒不甚酒力,这杯我替她喝。”容渊轻轻一笑,动作优雅地一饮而尽。 “盟主好体贴!” “盟主好样的,我祝盟主早日成就好事。” 满堂的人开始哄闹起来,容渊没有回应他们的话,但他的唇角始终带笑。风酒酒原本兴奋的心情又尴尬了一分,她趁容渊与别人对饮不注意,偷偷干了一杯酒,想给自己壮壮胆,可是没想到她居然不胜酒力到这种地步。 从前与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时,她沾酒就醉,久而久之,别人就不再给她喝酒了,那时候场面不同,旁人不敢耻笑她。 现在倒好,大家都是江湖豪杰,个个千杯不倒,她一杯下肚就晕头转向,太丢脸了。 风酒酒呼出一口热气,只觉腹中像火苗在烧一样,气血一下子就涌到了脸上,她大着舌头惊呼道:“好烈好烈,这酒好烈啊!” 容渊听到声音,侧过头,就看到旁边的少女满面通红,嘴唇轻轻噘起,眼神迷离而茫然,宛如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她指着桌上的酒对他说:“容大哥,辣……太辣了!” 她容颜娇美,声音软软糯糯,容渊的心一下子停止了跳动,仿佛被什么紧紧抓住了,怎么也挣脱不开。他不承想到,生平的第一次紧张竟是因为风酒酒这一声呼唤。 容渊暗吸一口气,伸手把她的酒盏拿到一边,柔和地问道:“酒酒,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我好着呢。”风酒酒的视线越发模糊,只能看清一团重叠的白影。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脚下一软就往地上倒去。 容渊心下一惊,迅速环住她,将她带往自己怀里,之后把她拦腰抱起:“酒酒身体不适,我带她下去休息,诸位尽兴,我先失陪。” 他朝众人点头算是赔礼,就抱着人扬长而去。 风酒酒晕乎乎地靠在他胸前,扯了扯他的衣裳:“容大哥,你怎么认识萧水寒啊?” “大燕第一丞相,谁不认识?”容渊看了看她,“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哦,也对,看他那病恹恹的脸就知道了。”风酒酒打了一个酒嗝,“容大哥,你别看他有病,他人其实可坏了,阴险狡诈,是他逼我嫁给他的,他是个大坏蛋!” 容渊眉头微皱,他没想到风酒酒嫁给他竟是被迫,难道她不喜欢他? 风酒酒在他胸口蹭了蹭,末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卷着舌头说道:“容大哥,你要替我报仇。” “好。”容渊笑着答道,“怎么报?” “替我杀了萧水寒!”风酒酒异常愤慨,手舞足蹈地嚷嚷起来,“萧水寒那个病娇,他是个风流鬼,是个负心汉!他是个超级负心汉!” 喊了一会儿,风酒酒没有力气了,瘫软地挂在容渊的脖子上。容渊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他看着挡在身前的两名男子,脸上的笑容敛了下来。 他的前方,柳夏桧和风酒酒口中的风流鬼、负心汉正负手而立,不悦地看着他。 “萧丞相,你挡路了。”容渊低声提醒。 萧水寒并不避让,凤眸里的光忽明忽灭,晦暗不清:“容庄主,她不是你能碰的。”说罢,他手一扬,快速从容渊手中夺过风酒酒。 容渊猝不及防,回神后一掌打去,萧水寒抱着人闪身一退,避开猛烈的一掌。容渊一怔,看到萧水寒这样敏捷的速度,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柳夏桧见容渊欲追,一步往前挡住他,两人飞快地交上了手,眨眼工夫就是数十招。萧水寒城府深沉,柳夏桧是他的好友,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容渊早知他不简单,却不知他的武功招式竟如此凌厉霸道。 “柳神医原来不只会医术,武功也不赖,藏得如此之深,必有所图。” 他后退一步,白影一闪,水墨画扇一展,如闪电般射去。柳夏桧不疾不徐,反手一掌将墨扇弹了回去。 “我图什么就不劳容庄主费心了,倒是庄主自己……酒酒是别人的妻子,不可惦念,不可妄想,容庄主何苦呢?” 柳夏桧与他两掌相接,又飞速弹开,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容渊没有再追,只是望着前方,嘲讽地勾起唇角:“君宴,看清了吗?” 黑暗中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跟前:“看清了,萧水寒方才脚步轻缓沉稳,速度奇快,依属下看,他并不像不会武功。” “你说得没错,是本座低估了他。”手中墨扇展开,容渊笑着往另一方走去。这次目的本来是想在比武台上光明正大地杀了萧水寒,可没想到萧水寒滴水不漏,他只好用借风酒酒来试探,虽然没有使萧水寒露出太多破绽,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 君宴亦步亦趋跟着,问道:“庄主,需要属下再次试探吗?” “不用,会有人替我们出手,你暗中盯着就行。” “是。” 两人渐行渐远,而与他们相反的方向,风酒酒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胸前早已换了人,她并不知道,扯着萧水寒的衣襟愤愤地说道:“萧水寒是个负心汉,白眼狼,是个大骗子!” 萧水寒脸色一黑,居然敢骂他是负心汉?分明是她跟别人跑了,却还反过来怪他负心,还讲不讲理了? “容大哥,呜呜呜……”风酒酒嘟囔一声,脑袋往萧水寒胸前使劲拱了拱。 萧水寒听她唤别的男人,脸色越发阴沉。他垂下头看着怀中的少女,她脸色红润,迷茫的眼神里露出几分忧愁和哀伤,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她把头埋在他胸前,闷声说道:“容大哥,萧水寒不要我了,呜呜呜,他逼着我嫁给了他,现在又不要我了,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呜呜呜……” 萧水寒心中一震,猛地顿住了步子,环在她腰间的五指骤然收紧,他想说“我没有不要你”,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怒喝。 “风酒酒,你再敢喊别人一句,我就把你丢下去!” “容大哥,你好凶哦。” “……” 翌日,风酒酒撑着快要炸裂的头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了,而同行的人却是萧水寒和柳夏桧。 她怎么会和他们一起? 风酒酒瞪向罪魁祸首:“我怎么会在这里?” 宽大的马车内,萧水寒正拿着一本书悠然地看着,脑子里却想着她昨夜喝醉酒后的情景。他抬头淡淡地瞥她一眼,扭过头不理她。 “容大哥呢?”风酒酒轻捶脑袋,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记忆却断在喝醉后大骂萧水寒那里,她摇摇头,继续追问,“萧水寒,是不是你趁我喝醉将我掳过来的?我还没有和容大哥道别呢!” 那一声声“容大哥”听着十分刺耳,萧水寒努力克制着一巴掌把她拍死的冲动,漠然地说道:“风酒酒,以后不许再和容渊有来往,否则本相就杀了他。” 他的声音虽淡,可风酒酒只觉脊背一冷,莫名感到一股杀气,她爬起来气冲冲地说道:“萧水寒,你都和叶晚歌那样了,还不许我和容大哥交朋友!” 他和叶晚歌哪样了?萧水寒皱起眉头,叶晚歌会出现在南海本就是一件蹊跷的事,她接近自己定有目的,他将计就计想查出她背后的人,没想到却让这小丫头误会了,一气之下独自离开。原本是要让白狄去一趟荒月山庄,她这一走,他只好让白狄沿回京的路追去保护她,计划已经全盘打乱,他只好迅速另谋打算。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她会突然出现在武林大会。那鱼龙混杂、险而又险的地方,她竟敢跟随一个陌生人进去,简直气得他头疼。 他沉吟片刻后,放下书,说道:“本相什么都没做,那天的事是你误会了。” 他是在向她解释吗?风酒酒一愣,这时车帘一掀,一张好看的脸从车外探进来,柳夏桧对她笑得暧昧又欠揍:“酒酒,你放心吧,叶晚歌虽然长得漂亮,可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喜欢的。他要是喜欢叶晚歌,就不会把你从容渊手里抢回来,半夜甩掉叶晚歌回京了。我们赶了一晚上的路,你再和他吵,他一会儿心疾发作得吐血了。” 柳夏桧说完,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神色困倦,眼睑还有一片青黑,显然很久没睡了。 风酒酒又看向萧水寒,他的脸色亦是不太好,由于连夜赶路,脸色越发白了,整个人仿佛摇摇欲坠,风酒酒莫名心疼。 “酒酒,我向你保证,他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别的女人了。”柳夏桧欠揍地补充了一句,朝风酒酒肯定地点点头,“对了,他看到你和容渊一起,吃醋了。” “柳夏桧,你闭嘴!谁会吃她的醋!”一本书迅速朝柳夏桧砸去,萧水寒眉目一冷。 柳夏桧哈哈大笑着放下车帘,阻止隔空抛物。 风酒酒脑海里回荡着柳夏桧的话,咬了咬唇,他真的吃醋了吗? 她抬起头悄悄看去,对面的俊美男子凤眸微合,一张绝美的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回到相府已是傍晚时分,风酒酒沐浴后又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清早才觉得脑袋里撕裂般的疼痛没有了。 她换过衣裳,还没有用早膳,菊花就跑来告诉她,玉小姐邀请她去烟雨楼,想着好久没见玉悠婷了,风酒酒从屏风上拿了一件披风穿上就去了。 还是在烟雨楼,还是同一个雅间,她曾经在这里与病娇“相亲”,如今又来到这里与玉悠婷用膳,只是靠窗边的那个小孩是谁?怎么那么熟悉? 那小孩端坐在桌前,身后站着一名穿大内袍服的男子,玉悠婷也站在旁边,恭恭敬敬地替他斟了一杯茶水。 风酒酒快走几步上前,将脸凑过去瞧了瞧,一看之下又迅速退回一步。天啊,这一本正经坐在这里喝茶的小家伙是当今皇帝! 这小皇帝出生的时候她见过一次,眉心长着一颗美人痣,皮肤娇嫩,不哭不闹,标致得令她自惭形秽了许久,况且他身后人那一身唯有大内总管才会穿的袍服太惹眼了。 “风酒酒,你的大名朕听过,全是差评。”这是小皇帝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还板着一张脸,像是她刨了他家祖坟一样。 现在的小孩子真不会说话!别人传什么,他就信什么,人云亦云,没有主见,这样怎么能成为一名好皇帝? 风酒酒暗自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撩开貂裘披风准备行礼:“全是差评的刁民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 “起吧。”小皇帝打断她的话,微微抬起手,“你还真有觉悟,风酒酒,今天是朕让玉小姐邀你过来的。” 这个小东西太不会聊天了。 风酒酒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不知皇上找我有什么事?” 她询问地看向玉悠婷,玉悠婷摇头,表示也不清楚。 小皇帝让两人坐下,抬起头看着风酒酒,他的眼睛又圆又大,晶莹透亮得像一汪清泉:“风酒酒,听说你是因母后所送的胭脂而中毒,朕知道萧丞相为了此事去找过母后,还与母后之间落下心结。朕去求证过,这件事确实不是母后所为,朕知道你昨日从南海医治回来,就来会一会你。” 风酒酒对这些事一无所知,醒来后又因为叶晚歌的事忘记问了,没想到“病娇”还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她蹙着眉头问道:“皇上是说,我中毒是因为用了胭脂?” 太后送的胭脂和老婆婆给她的一模一样,她之前还想太后怎么会用这种胭脂,如果不是太后的原因,那会不会是老婆婆的胭脂有问题? “怎么,萧丞相没告诉你?”小皇帝面露狐疑,他身后的夏泉垂下头和他说了几句什么,他了然地点点头,“朕打探到你喜欢吃桂花糕,这些全给你,你与母后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连这都被查出来了,风酒酒惊讶于小皇帝的心思。也对,做皇帝的哪有几个傻子,哪怕他年纪尚小,看到的阴谋诡计比她吃过的饭估计还要多。 不过……一点桂花糕就想收买她,哼,也太小瞧她了吧! 夏泉将盒子里的糕点全拿出来,推到风酒酒面前。风酒酒闻着桂花芳香,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方才的硬气眨眼就土崩瓦解。 “我与你母后本来就没有什么恩怨,不会放在心上的。”风酒酒拿着桂花糕就往嘴里送,还给玉悠婷喂了几块,“婷婷,你也吃,皇宫里的桂花糕可香了,比外面的好吃。” 上次在太后那里吃过一次,让她挂念了好久。 小皇帝看着她的吃相,平静地说道:“风酒酒,你放不放在心上不重要,朕需要的是萧丞相不放在心上。” 风酒酒“扑哧”一声将嘴里的桂花糕全喷了出来,小皇帝的声音尚带着小孩子的稚嫩,可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如今朝局动荡,大臣之间分帮结派,各为其主,朕虽因年幼无法亲政,但朕看得很清楚,整个朝堂里,朕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萧丞相。 “朕不希望因为你,萧丞相与朕和母后之间存下芥蒂。朝堂上已是内忧外患,朕要保大燕朝根基稳固,也要保大燕朝子民安居乐业,所以朕需要萧丞相的力量。” 她不知道现在朝堂竟有这么混乱,小皇帝小小年纪却要背负这么重的使命,风酒酒差点被感动哭了,可是内心又有一丝好笑。她从来不认为她在萧水寒的心中有多重要,她的存在根本不可能影响萧水寒对大燕、对小皇帝的君臣之忠。 “皇上,我父亲与萧丞相一样,亦是可以信任之人,他曾说过,可以为大燕肝脑涂地。”玉悠婷定定地看着小皇帝,目光是铁一般的坚定。 “你父亲骁勇善战,可为朕保家卫国,但他忠贞有余而谋略不足,朝政之上没办法助朕一臂之力,有时候太过忠君也并非一件好事。”说到最后,小皇帝像是自言自语,他长长的睫羽轻轻扇动两下,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哀伤,水汪汪的瞳仁像是有东西要溢出来一样,看了一眼风酒酒两人。 就是这样一眼,让风酒酒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坐在这个万人之上的宝座上是不是一种苦刑。 她垂下头去,忽然想到什么,又抬起头问:“皇上怎么知道我们去了南海?”据她所知,这次带她去解毒是悄悄行动,萧水寒对外宣称是她被他相克成病,在家休养。 说起这个,风酒酒也是一肚子火,外面不知谁传出来的谣言,竟然说她和萧水寒相生相克,天造地设的一对,还说她为给他冲喜连命都不顾,真是爱得深厚。 到底是谁在乱七八糟地传,敢出来承认的话,她保证不打死他。 小皇帝看着风酒酒愤愤不平的模样,不知她为何生气,但坦诚地回道:“是莫侯爷告诉朕的,他还告诉朕,你是被迫嫁给萧丞相,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他。” “什么?”风酒酒一口血差点喷出来,手掌一抖,桂花糕撒得满地都是。 莫绝那个家伙居然在背后捅她刀子,败坏她的名声!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我们两小无猜,他连我身上有几块胎记都知道?” 小皇帝郑重地点头:“嗯,他说萧丞相棒打鸳鸯,总有一天会遭雷劈,他等着和你私奔的那一天。” 玉悠婷大惊失色,风酒酒强撑着最后一丝镇定问道:“他是不是还说,他才是我肚子里孩子的亲爹?” 小皇帝点头如捣蒜:“嗯,他要朕成全你们,但朕没有同意。风酒酒,你肚子里的孩子真是他的吗?” 小屁孩,你瞎说什么?谁肚子里有孩子了?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啊!莫绝,你这个畜生! 风酒酒泪流满面,一头栽在桌上,有发小如此,简直就是灾难啊! 作为风酒酒的知心闺密和知心姐姐,玉悠婷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她的人生观,所以等小皇帝走后,玉悠婷抓着风酒酒的手,语重心长地劝了一个下午,大意就是关于孩子以及萧水寒那个“后爹”之间的选择。 风酒酒莫名当了“娘”,一张脸黑得像锅底,纠结挣扎了一下午,还是老实巴交地交代了她与萧水寒之间的相遇、相戏、相恨、相杀,说完她捂着脸做垂死状。 玉悠婷听完,松了一口气,却得出一个无比揪心的结论:“酒酒,你喜欢上相爷了。” 风酒酒震惊地看着她:“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看你这么激动,肯定是与他日久生情了嘛。”玉悠婷很是笃定。 风酒酒默默流泪,激动不代表生情啊,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况且,你们俩还挺有夫妻相的。”玉悠婷继续说道。 噗……风酒酒吐血三升,谁跟谁有夫妻相啊!婷婷,你确定你的眼睛不用去看大夫了吗? 风酒酒怨念深重地抬起头,从指缝中瞅着玉悠婷:“这就是你的总结?能不能稍微靠谱一点?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病鬼!我都恨不得一巴掌呼死他,全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我都不会喜欢他!” “酒酒,当你喜欢上一个人,又不确定对方心意的时候,就是这种又爱又恨的感觉。”玉悠婷抓住她的双肩,定定地说道,眼睛发出醉人的亮光。 风酒酒不信她,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有喜欢过别人!” 谁说她没有喜欢过别人!玉悠婷脸上一红,眼底透亮的光暗了下来,垂下头不再说话,那神情看在风酒酒眼里,只觉格外黯然神伤。 不对劲啊不对劲,这又羞涩又难过又愁肠百结的……莫非…… 风酒酒仔细揣摩了片刻,忽然一巴掌打在桌子上:“婷婷,是不是你有意中人了,结果他不喜欢你?到底是哪个乌龟王八蛋这么没眼光?你说,我去把他揍个半死拖到你面前,让他给你跪下,求你嫁给他!” 玉悠婷一惊,慌忙朝四周瞧了一眼,连忙捂住她的嘴,将她拉着坐下。虽然是在雅间里,但隔墙有耳,若让旁人听了去,岂不让人笑话? 她看着风酒酒期盼的眼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风酒酒急得拼命摇晃着她的肩膀,大有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婷婷,你快说啊,到底是哪个浑蛋?” 玉悠婷被摇得头晕了,半晌后,才小声说道:“是……是柳公子。” 柳公子?哪个柳公子? 风酒酒绞尽脑汁地去想京城中有名的柳姓男子,最后灵光一闪,难以置信地叫道:“难道……不会是柳夏桧那个小白脸吧?” 玉悠婷羞怯地点点头,风酒酒见她一副坠入爱河的小女人模样,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果真是那个小白脸! 回到相府后,风酒酒把相府掀了个底朝天,腿都快跑断了也没找到。原本柳夏桧十天内有九天半都是待在相府的,如今却不见人影。 菊花也不见人影,这死丫头分明是陪嫁到相府的,结果三天两头往学士府跑,比她回娘家还回得勤。 眼看天色将晚,她随手抓着一个仆人就问:“你们相爷去哪里了?”这个时辰他早该下朝了。 仆人见她一脸着急,心想夫人总算关心起相爷来了,相爷终于苦尽甘来了,遂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说道:“相爷出去了,他说晚上不用等他用膳,他回来得晚。” 萧水寒回来得果然很晚,风酒酒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趴在门口等着,将近丑时才看到他一脸风霜地进了书房,接连几天都是如此。 风酒酒不知道他忙些什么,可近来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夜里冷风乱刮,院子里的树枝都被吹得傻傻作响,他那病弱单薄的身子,不好好调养,却没日没夜地熬着,是真的想让她做寡妇不成? 为了不做寡妇,风酒酒在书房门口看了好几天,终于偷听到他晚上要去翠竹林。她回房间梳洗一番,用过晚膳后就走了,准备事先抢个好位置偷看他搞什么鬼。 在翠竹林找个不显眼的位置蹲下,她用许多竹枝遮住自己的头,把自己隐藏起来。这一蹲就蹲了数个时辰,寒风呼啸着从林中刮过,她双手抱紧自己,冷得直打哆嗦。 就在她以为是不是被放鸽子,犹豫着要不要撤离时,前方林中有了动静。 她家病弱的相爷一身紫色长袍慢慢从林中走向不远处的翠竹亭,他的腰间还系着她最喜欢的那条银色的腰带,那姿态从容优雅,气宇非凡,若不是一身顽疾将他缠着,只怕天下无一人敢与他并驾齐驱。 风酒酒看着看着,竟有些沾沾自喜起来,毕竟这个漂亮的男人如今是自己的夫君啊……可是转念一想,他来这里该不是和别的女人偷偷幽会吧?该不是……叶晚歌? 她窃喜的表情立刻变得苦大仇深,这家伙要是敢悄悄和别人鬼混,她就活活撕了他! “哈哈哈,萧丞相很守时,很有勇气,竟敢单枪匹马来赴会,本侯很喜欢。” 一个狂妄的声音从高处传来,风酒酒看去,只见一道蓝影从竹林中凌空飞过,衣袂一展,堪堪降落在翠竹亭前。 长发飘飘,倾城而妖艳,脸上尽是邪魅风流的笑意,这厮……风酒酒揉了揉眼睛,这厮不正是那个背后捅她刀子、败她名声的莫绝吗? 灾难啊,在这荒郊野外都能遇到这家伙! 莫绝也不进翠竹亭,只站在亭下,悠然自得地望着亭中的萧水寒,又朝旁边的林中一扫:“原来不止一个人,出来吧,柳夏桧。” 林中竹枝轻微一动,柳夏桧的身影从高处跃了下来,他温和地笑着,走进亭中坐在萧水寒对面:“既然我都出来了,侯爷的人也不该躲躲藏藏了吧。” 莫绝妖冶一笑,长袖一挥,三十几个黑衣杀手从天而降,落在翠竹亭四周,他们个个手执长剑,浑身杀气,一看就是凶残的人。 躲在暗处的风酒酒看到这场景,忍不住抹了抹冷汗,难道他们要干架?为了什么?难不成莫绝造的谣双方都当真了,要大动干戈来争她?念及此,风酒酒激动了。 “侯爷这阵势,看来是想将本相置于死地。”嘴上这样说,萧水寒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慌乱,反而用手支着下巴,一脸镇定地望着对方。 莫绝挑了挑眉,笑道:“丞相大人真有自知之明,不过丞相大人若是肯告诉我,谁才是下毒害酒酒的人,我可以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萧水寒面无表情地说道:“没看出来你这么关心酒酒。”他顿了一下,又道,“给酒酒下毒的是叶晚歌,你去找她吧,要杀要剐随你便。” 风酒酒大惊失色,给她下毒的竟是叶晚歌? 她的心跳猛地加快,又在一瞬间坠入谷底。她这几天一直在想,下毒的人若不是太后,那必是老婆婆,可她与老婆婆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却原来是叶晚歌,江湖上的易容术风酒酒还是知道的,叶晚歌能将她那样的花容月貌易容成一个老婆子,可见易容术之高,真是煞费苦心了。 可叶晚歌为何害她?“病娇”明知害她之人是叶晚歌,却又替叶晚歌隐瞒,难道他真的喜欢她?不对,若真喜欢她,又为什么那么轻易让莫绝去杀她? 风酒酒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莫绝又笑了,那模样要多风情就有多风情:“这段时日多谢丞相大人奔波了,收获似乎不小,叶晚歌下毒害酒酒是想挑拨你和太后的关系,而你却将计就计查出她背后的人。丞相大人是觉得她与谋逆之人有所牵连?” “原来侯爷也晓得有人要造反。”萧水寒的声音冷淡,却隐含一丝讥讽,“有没有牵连本相不知道,本相只知道,侯爷的手伸得太长了。” 萧水寒这是说他插手朝堂,与他作对的事。 莫绝不以为然:“我乃堂堂侯爷,捍卫大燕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有我在,谁也别想觊觎大燕的江山,包括丞相大人。” 柳夏桧轻轻一笑,向来温润的眸底竟也激起一丝嘲讽之意:“侯爷何必一直针对水寒,现在内有奸臣,外有逆贼,若不能一致对外,这大燕的江山定然危险。” “没有你们,我也一样可以将奸臣逆贼一并斩杀。”莫绝风情万种地撩拨一下长发,笑得妖娆无双,“我生平恨的人不多,可偏偏丞相大人就是其中一个。既然丞相大人身患不治之症,不如我就在此送你一程好了。” 寒风吹起他的深蓝色衣摆,他站在风中像只邪魅的妖精,祸国殃民的脸让人一望就失了心魂。周围的黑衣人在他的眼神下腾空而起,朝亭中的两人袭去。 打起来了! 风酒酒屏住了呼吸,凝神观察着前方的动静,她知道莫绝向来不喜“病娇”,却没想到他竟恨“病娇”到如此地步,非杀了他不可。 莫绝一身武艺深不可测,而“病娇”却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办?要不要出去帮忙? 她正犹豫不决,前方传来一阵惨叫,再看去,那些黑衣人被柳夏桧轰天一掌,竟像风筝一样摔出去。 风酒酒咂舌,这人是柳夏桧吗?太厉害了! “谁?”打退了黑衣人的柳夏桧此时却忽然回头,朝林子深处看了一眼,脚下一点就朝林中飞纵而来。 惨了惨了!风酒酒暗叫一声不妙,被发现了!她用双手遮住眼睛准备装死,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人来抓她,松开双手一看,顿时乐了。 原来是有人替她被抓包了,这竹林深处藏的还不只她一人,竟还有一名蒙面的黑衣男子,此刻被柳夏桧揪了出来,正缠斗在一起。 蒙面男子武功不弱,两人来来回回斗了许多招都难分胜负。那男子逼退柳夏桧,飞身一跃,就跃上竹枝逃走了,临走前,还朝风酒酒的方向瞥了一眼。风酒酒正看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被这一眼吓了一跳,还没回神,就见柳夏桧一个纵身,迅速追了过去。 竹林里霎时安静下来,风酒酒不禁一愣,柳夏桧就这么走了?把“病娇”一个人扔在这里走了?她看向亭中默然而立的萧水寒,突然觉得那形单影只的人十分可怜。 地上被打得落花流水的黑衣人都站了起来,莫绝望着萧水寒嫣然一笑:“丞相大人,你看,老天爷都助我,柳夏桧走了,你该怎么办呢?” 萧水寒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害怕,像个没事人一样,悠悠地说道:“你想怎么办?本相已留书在府中,若本相死了,你也活不了。” “是吗?丞相大人这么不怕死?”莫绝深蓝色的衣摆转了一个弧度,嘴角扬起倾城绝艳的笑,脚尖在地上轻点,忽然消失在原地,速度之快如流星追月。 当他再出现时,手中已抓着一名白衣女子。他看向萧水寒,勾唇笑道:“丞相不怕死,那她呢?丞相怕不怕她死呢?” 萧水寒脸色一变,怎么会是她?他早就注意到林中暗藏两人,一人杀气浓重,一人安静无息,他便只将注意力投在杀气浓重的蒙面人身上,而毫无杀气的人便就此忽略了,却不想这人竟然是风酒酒。 此刻的风酒酒正垂头丧气地看着他,头上顶着乱草,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病娇,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那个……”她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你别怕,侯爷不会伤我的,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方才她还在找莫绝呢,怎知下一秒就被人像捉小鸡一样拎了出来,莫绝这家伙武功进步得也太快了。 “放了她!”萧水寒的声音瞬间冷寒如冰,他并未理会风酒酒,只凝视着莫绝,目光犀利如刀。 莫绝见他从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紧张,不由得一笑,从地上吸过来一把剑,快速抵在风酒酒的脖子上:“我就喜欢看你这样害怕的表情,想让我放了她,你就过来打败我。” “酒酒,对不住了,你死了,我会每天给你烧三炷香,祝你早登极乐。”他说着,手上猛地用力,锋利的剑刹那间就划破了风酒酒的皮肤,一丝鲜血慢慢溢了出来。 风酒酒脖子一痛,这才发觉莫绝是动了真格的。天杀的小绝子,什么发小,什么兄弟,不仅背后捅她刀子,如今还要真的砍她,还有没有人性! “莫绝,你这个浑蛋,死变态!你去死吧,你死了我每天给你烧一百炷香,还烧一个美女,每天都不带重样的!”风酒酒气得破口大骂。 莫绝哈哈大笑,伸手将风酒酒困在自己胸前,长剑抵在脖子上,越收越紧。 萧水寒见状,瞳仁一缩:“莫绝,你的手再动一寸,本相就废了你!” “我可真是期待,你有本事就来废了我!”莫绝眼中寒光闪现,浑身气息大涨,手一挥,周围的黑衣人蜂拥而上。 风酒酒心想这下真的完了,两个人都落在这变态手里,指望萧水寒根本指望不上,这下要尸骨无存了。 她还没腹诽完,一阵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萧水寒忽然从黑衣人中飞旋掠起,修长的指尖在腰间一抹,一柄寒冰利剑倏然飞出,白光闪现,眨眼间就将数十个黑衣人一剑放倒。 那速度之快,以肉眼都看不清,风酒酒看得目瞪口呆。 “哈哈……萧丞相果然真人不露相!”自己的手下被杀死,莫绝却无动于衷,他的眼底涌动着震撼,像发现宝藏一样笑得妖艳无比。他抓着风酒酒腾空飞起,然后一掌打在风酒酒的背上,将她朝萧水寒的方向推去。 风酒酒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往下坠去,原以为会摔得断手断脚,却不料萧水寒伸手一接,竟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她想说话,刚一张嘴,又咳出一口血。 “酒酒,别说话,我马上带你回去。”萧水寒的眼神冷得像冰雕,在她身上点了几下,将她放在竹树旁,转身与莫绝相斗起来。 “你伤了她,本相便废你一只手。”他的剑快如闪电,看不清动作,只看到空中一紫一蓝两个身影来回穿梭,竹林中白光纵横,庞大的剑气有如利刃,所过之处翠竹全部破空碎裂,阵势十分吓人。 风酒酒胸腔里火辣辣地疼,可看着眼前这么精彩刺激的场面,她硬是撑着没有晕过去。她费力地抬起眼皮,就见两道光影以惊人的速度在空中相撞,又飞速弹开落于地面。 萧水寒落在她身边,背影稳若磐石,而莫绝却捂着手退后几步才险险定住:“上次在武林大会你避开与容渊对决,他可是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你说,若他知道你的武功不在他之下,会怎么样?” 萧水寒神情一冷,沉声道:“那又如何?该来的总会来,本相说过,此生从未输过,日后也一样。” “好啊,你终于肯露出真面目了,萧水寒,来日方长,我会让你体会到什么是输。”莫绝衣袖一挥,纵身一跃,消失在林中。 见他走了,萧水寒长剑归鞘,迅速将风酒酒抱了起来,怀中少女嘴角尚有血丝,可一双眼睛却瞪得像铜铃,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一怔,受了莫绝一掌,居然没有晕过去? “酒酒,你的毅力还……” 话未说完,少女眼皮往上一掀,头往后一仰,晕死过去,翻出两颗吓死人的白眼珠子。 他嘴角一抽,伸手把那双“昏不瞑目”的眼珠子盖上了。 第六章:动心还是不动心是个问题 风酒酒醒来已是第二日下午,守在她身边的只有菊花,菊花两只眼睛红肿得像草莓,扑上来就把她死死抱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姐,你把菊花吓死了,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说相爷是不是真的克你啊,之前是中毒,现在又是受伤吐血,就一直没消停过。小姐,不如咱把相爷休了,回学士府吧,你的小命要紧啊!” 休了?这似乎是个好主意,不过……她爹会不会不让她进门啊?风酒酒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这个点子不可取,她抬起菊花的头,问道:“病娇呢?” “相爷在书房呢。”菊花眼睛一亮,难道小姐决定要休相爷了吗?太好了,终于可以摆脱相府这个阴森森的魔窟了,总感觉再待下去,自己也一定会大病一场。 她站起身扶风酒酒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萧水寒正在和别人商量事情,声音从里面传来,风酒酒侧耳听了一下,站在原地不动了。 “酒酒的伤怎么样?”萧水寒轻声问道,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 “莫绝那一掌打得不重,酒酒的伤没什么大碍,服下我开的药,休息几天就好了。”温雅如玉的声音是柳夏桧的,他停顿了一下,又笑着问道,“你故意在他面前暴露你的底细,是想让那个人尽快露出马脚?只是这样的话,你装病一事只怕也会暴露,对你倒是大大的不利。” “只是临时决定的,他对酒酒动了杀机。”萧水寒说道,“莫绝想独霸朝纲,他想借这股谋逆之人的力量杀我,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一直逼我出手。我便顺了他,反过来借他之手,让那个人自乱阵脚,打草才能惊动蛇,只要他现形,把他揪出来就不是难事。” “你说那个人有没有可能是宣王?” “如果真的是他,那太后就危险了。”萧水寒的声音沉了下去。 柳夏桧低声笑道:“你担心她,不如担心一下酒酒,她已经卷入这场权利之争中来,只怕会成为很多人下手的对象。水寒,她到底重不重要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别到最后追悔莫及。” 萧水寒似乎怒了:“砚长虞当初执意将她送入相府时,就该明白留在我身边有多危险,可他仍要我娶她,即便出了事,后悔的人也该是他!” 没错,他就是要让砚长虞后悔,让他跪下来求自己,说他错了……可是为什么想到风酒酒出事,心里又有一丝无法控制的担忧和恐慌? “水寒,你不该执着于过去,酒酒是个好姑娘,她是无辜……” “萧水寒,你这个浑蛋!” 随着一声怒吼,房门被一脚踹开,萧水寒、柳夏桧和白狄三人扭过头,就看到风酒酒领着菊花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尚未恢复血色的脸上充满怒意,盯着卧床的萧水寒劈头就骂。 “原来你是因为师父的逼迫而娶我,你和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亏我还怕你被人杀了,整日整夜担心你的身体,没想到你一身武功已入化境,什么病入膏肓,到头来全是装病!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去担心你!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萧水寒的夫人,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她说完,一把扯下脖子上挂着的玉佩,狠狠地掷在地上,然后转身跑了出去,菊花边喊边追过去。 萧水寒来不及细想心中那抹慌乱是怎么回事,掀开被子,身影瞬间掠出门口,右手一横,拦住了风酒酒。 “你哪里都不许去!”明明是要解释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变了味道。 身后的柳夏桧捂住眼睛不忍再看,这别扭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白狄感动地看着萧水寒,那个霸气的相爷终于回来了。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萧水寒,你就是个骗子,你是个大骗子!”风酒酒搜肠刮肚想着骂人的词,想了半天也就只有这两句,她气得伸手将他使劲一推,扭头跑出了相府。 萧水寒往后一个趔趄,抬脚要去追,胸口却忽然一痛,柳夏桧上前紧紧将他抓住:“别去了,你昨日妄动内力,已经引发了心疾,切莫再怒急攻心。白狄,快扶你主子进去休息。” 萧水寒微微闭上眼睛,压下那股激乱的心神。白狄连忙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将萧水寒架了进去。 等两人走后,萧水寒又走下床,将地上碎得乱七八糟的玉佩一点一点地捡了起来,用手绢包好,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他身患顽疾,从未想过娶妻一事,楚灵芸曾帮助过他,他便尽力辅助小皇帝坐稳江山,婚约一事他早就忘得一干一净,可那天她送来了砚长虞的信,信中言词凿凿要他娶风酒酒为妻,他自然不会听砚长虞摆布。 欧阳漓虽然竭尽所能医好他的病,却使得他再不能动用武功,催动内力,可是这怎么可能?如今朝局动荡,太多人虎视眈眈,他若想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总有一天会与他们玉石俱焚。 因为早已笃定了这样的结局,第一次见面他赶走了风酒酒,却不料她又假扮陈圆圆送上门来,那他便将计就计迎娶了她又如何?看到她痛苦,就仿佛看到了砚长虞痛苦。如果把她也卷入朝堂阴谋中来,必定凶多吉少,砚长虞迟早要后悔他当初的决定。 可现在,有什么东西似乎变了。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明明他从未想过要娶一名夫人,她在与不在又有什么两样?可为何在她摔碎玉佩夺门而出的时候,他竟有一丝不舍? 他太清楚方才自己想做什么,他想留下她,那么强烈的欲望几乎击垮他的理智。 是因为从未拥有,所以眷恋吗?可这是大忌。 “酒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柳夏桧看着贵妃椅上一动不动的风酒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无奈而惆怅地叹了口气:“水寒并不是有意瞒你,他的武功有与没有都一样。你也知道的,他有病,很严重的病,加上朝廷之中有人策划谋反,他隐藏底细,不过是想让这些人放松警惕,并非针对你。” 风酒酒的眼皮终于有了动静,轻轻一瞟,对上柳夏桧含笑的眸子:“他是有病,无病呻吟的病。” 怎么还是感觉她没听明白,是他没说清楚吗?柳夏桧觉得自己快抓狂了,他揉了揉额头,努力挤出笑容,语重心长地说道:“酒酒啊,他确实是装病,呸……不对不对,他确实有病,后来治好了,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好继续装病。莫绝要他死,策反的人也想要他的命,他现在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酒酒,你要理解他。” “是,你们都很伟大,你们胸怀天下,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我就是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什么都不懂,活该被你们利用。” 有些事情她不说并不代表她蠢,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萧水寒不喜欢她,不喜欢她还要娶她定是有所图谋,只是她没想到这场图谋牵连太大太多。 回府后从爹爹的口中得知,太后楚灵芸竟对萧水寒存着那样的心思。太后爱慕萧水寒,爱一个人本没有错,可错就错在不该以那样的身份相爱,更不该把她也卷进来。一朝太后爱上一朝丞相,那会是怎样的结果?一旦祸患种下,不仅是太后与萧水寒的清誉,甚至连小皇帝的帝王宝座也会有所动摇。 所以,萧水寒娶她不过是为了断除太后的念想,同时也避免了众口铄金的下场。也难怪当初太后要召她进宫,甚至对她冷嘲热讽,原来这是一个女人发自内心的嫉恨。 念想断没断她不知道,但她因此卷入是非之中,被叶晚歌下毒,被莫绝要挟。每个人都是冲着萧水寒去的,而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伤,然后再反过来利用她。 权力真的那么重要吗?使得他们每个人都把她当成一颗棋子抛来抛去,随意摆布。叶晚歌如此,太后如此,萧水寒亦如此,连七岁的小皇帝和从小一起长大的莫绝也是如此。 柳夏桧其实没明白,她生气愤怒并不是因为他们骗了她,而是因为他们没有用心,而她却动了真心。莫绝也好,萧水寒也好,都深深地伤到了她。 “酒酒,何来利用一说,水寒对你……” 柳夏桧的话说到一半,风酒酒立刻伸手打断了,她抬起头看着他:“别再说他对我有多喜欢的话了,从前我觉得他喜欢叶晚歌,现在才明白,他真正喜欢的、一直想保护的那个人是太后。” 咦?怎么感觉事情越描越严重了?柳夏桧要疯了,他努力组织语言:“酒酒啊,他是想保护太后,但那……” “哎呀,我爹给我炖的猪脑莲子汤要好了。”风酒酒霍地站起身,拍了拍脑袋往院外走去。 “酒……酒啊……” “我爹说了,吃什么补什么,我的脑子得补补了。” “……” 身后没了声音,风酒酒冷不丁又转回去问道:“对了,柳神医,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话题转变得也太快了吧,问他这个干什么?柳夏桧呆滞而木讷地摇摇头。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干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接下来她不会为了气萧水寒,说喜欢上他了吧?戏文里好像都喜欢这么演。 柳夏桧吓得心惊胆战,继续麻木地摇摇头。 “那你觉得温婉娴静、美丽大方的女人怎么样?我觉得这样的女人跟你是绝配!” 不要不要,他什么女人都不要!好可怕! 柳夏桧欲哭无泪,哆嗦着往前挪了一步,他突然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感觉再待下去要被吓出心脏病了。 “柳夏桧,单身久了容易生病。” 柳夏桧脚下一崴,差点跌了一跤。 “改天我给你找一个这样的女人来。” “咚”的一声,柳夏桧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了。 经过那天之后,柳夏桧再不敢去劝风酒酒回相府了,想怂恿萧水寒过去,可那人不肯前往。结果他趁夜深准备将风酒酒迷晕搬回相府,却在风酒酒的房里发现了萧水寒,他站在她床前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眼神柔情似水得能把人融化。 别扭的人总喜欢干别扭的事,光明正大他不来,偏喜欢这样“偷鸡摸狗”。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相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淡定、不冷静了? 后来他也没敢再去了,能不能说服风酒酒就看萧水寒的造化了。说不定人家小两口卿卿我我一番就和好了呢?可是眼看这十天都过去了,萧水寒每晚都去看风酒酒,却一点儿要和好的迹象都没有。 柳夏桧纠结了。 他撞了撞萧水寒的胳膊:“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干什么?” 萧水寒换了一套新的紫色长袍,长发束在玉冠之中,数日来的苍白和阴霾一扫而空,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神情。 怎么说呢?这模样俊美得让他有种“萧水寒有外遇”的感觉。想到风酒酒那母夜叉的架势,他果断地摇头,不行!为了萧水寒的小命,为了他的小命,坚决要保住萧水寒的贞操,不能让别的女人得逞。 萧水寒见他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没做声。 白狄兴致勃勃地说道:“今晚是一年一度的冬季花灯会,你不去吗?” 花灯会?柳夏桧抚额,最近为了相爷夫妇操碎了心,竟然把花灯会这么热闹的日子忘记了,不对啊…… 柳夏桧使劲盯着萧水寒,恨不能在他身上戳出个洞来:“你向来不喜欢凑热闹,每年的花灯会你都不屑一顾,这次怎么突然要去?” 衣袖轻拂,萧水寒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只留给他四个字:“本相喜欢。” 夫妇俩一个臭德行! 柳夏桧的眼皮突突直跳,转而问白狄:“怎么回事?他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 “那倒没有。”白狄摇头,斟酌之后说道,“风大人早上派人送口信过来,说风酒酒今天晚上会和玉悠婷去逛花灯会,相爷一听就打鸡血了,死活都要去。” 风怿痕真是个体贴的岳父…… 柳夏桧十分感动,感动之余,不知为何他又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 想了想,柳夏桧还是觉得保命要紧:“既然他是去找风酒酒,那我就不去煞风景了。” “不行!”白狄拒绝得相当果断,“相爷说了,要牺牲你的色相去勾引玉悠婷,所以你必须去。” 什么?柳夏桧双手护胸往后退:“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你就跑了。”白狄一把揪住他往外拖。 “白狄,你这个叛徒!” 花灯会上人山人海,仿佛整个京城的人都跑出来了。一眼望去,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各种尖叫欢呼不绝于耳。街道两旁的酒家客栈和商铺食楼都挂着喜庆的天灯,河边的树上以及桥头也都挂满了各种样式的大红灯笼,形形色色的男女来回穿梭,剪纸、猜灯谜,还有人舞狮子,玩得不亦乐乎。 “婷婷,你等着,我去帮你把它摘下来!” 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紧跟着就是高声欢呼。柳夏桧抬头看去,只见萧水寒已经快步往人群聚集地走去,他按了按跳得十分欢快的眼皮,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伸开双手努力地扒开人群。 当他终于挤开人群站在最前面时,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他果然没有猜错,那个声音就是风酒酒那个可怕的女人发出来的。 她正站在一根粗大的高竿之下,和一位公子哥来回对打。那公子哥手脚比她快,一拳挥开她之后纵身一跃,就跳到了半空中,脚蹬在高竿之上一步步往上踩,准备去摘挂在最上面的一朵大大的红绸玫瑰花。 风酒酒不甘示弱,脚尖在地上一点也跃了上去。公子哥见她上去,一手扯掉红玫瑰花,抬脚使劲往下一踹。风酒酒虽用手挡住,却因为这股冲力从上面直往下坠。 “哎呀,酒酒这下惨了,水寒……咦?人呢?”柳夏桧幸灾乐祸地往旁边一看,旁边哪里还有萧水寒的身影。 “在上面……相爷什么眼光,为什么会看上风酒酒……”白狄拉着脸,好心地给柳夏桧指了指。 看到风酒酒掉下来,相爷跑得比兔子还快,“唰”地一下就不见了,这分明就是看上人家了嘛! 柳夏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萧水寒的紫色身影在半空中,绝妙轻功施展起来就仿佛一只轻盈的纸鸢,恣意而大气。他神情冷肃,一把将下坠的风酒酒揽在怀里,另一手指尖微弹。 公子哥手中的红玫瑰花因萧水寒无形的强劲气息飞向空中,那年轻公子一愣,完全没料到突然多出来一个高手,两手在空中乱抓,还想去抢大红花。萧水寒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他抱着风酒酒飞旋落地,刚站定,空中的大红玫瑰也落了下来,修长的两指一伸,那朵红玫瑰便稳稳地落在他两指之间。这一系列动作潇洒迅速,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酒酒,你没事吧?”两人一落地,玉悠婷心急如焚地跑了过来,她看了眼萧水寒,又福身一礼,低声道,“丞相大人。” 萧水寒点点头,此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 举办这场活动的老板是个老头,他慢慢地走了过来,将一只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纯金灯笼放到萧水寒手上,笑眯眯地说道:“公子好身手,恭喜公子,这只金色灯笼是你的了。” 萧水寒的目光在图案上停了许久,看向风酒酒:“你喜欢这个?”他将金色灯笼递给风酒酒。 风酒酒看了他一眼,把灯笼放到玉悠婷手上:“婷婷,这是你喜欢的,虽然不是我抢到的,但总算归你了。”她说着,又扫了眼在旁边默默观看的柳夏桧,眼底尽是小算计。 柳夏桧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一直没消停过的眼皮跳得越发厉害了。他用力地按了按,却不知怎的,越按跳得越快,这时,耳边响起风酒酒的惨叫声。 他睁开眼睛,只见风酒酒捂着肚子蹲了下去,一张好看的小脸皱得像个包子。 萧水寒抱住她的双肩,脸色一变:“你怎么了?” “酒酒!”玉悠婷吓得把灯笼都扔到了地上。 “疼,我……我肚子疼,可能吃错东西了。”风酒酒痛苦地扑入萧水寒的怀里。 什……什么情况?太突然了! 柳夏桧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他蹲下去想给风酒酒把脉,岂料手还没有碰到,就被萧水寒一指弹开。 萧水寒顺势将风酒酒抱了起来,说道:“夏桧,你照顾玉小姐,我带酒酒去看大夫。” 看大夫?他不就是最好的大夫吗? 柳夏桧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果然他还是选择这样做了,利用自己的色相来勾引玉悠婷,好给他制造与风酒酒单独相处的机会。萧水寒,你这个见色忘友的禽兽! “柳夏桧,记得那天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婷婷温婉娴静、美丽大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把她交给你了,带她好好逛花灯会,要是她玩得不开心……”后面的话风酒酒没有再说,只给了他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 玉悠婷先是担忧地看着风酒酒,在听到她的话后又羞怯地垂下了头。 柳夏桧当然记得她那天说过的话,他看了眼一旁楚楚动人又单纯青涩的姑娘,难道……她说要给他找的女人就是眼前的玉悠婷吗? 他为什么会认识这样一对狼魔夫妇? 柳夏桧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默默垂泪,白狄一脸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痛痛快快地把他抛下了。 “叛徒!禽兽!”柳夏桧冲着远走的背影骂骂咧咧。 玉悠婷走到他身后,轻轻拽住他的一小截衣角,小声说道:“柳公子,酒酒说你喜欢我这样的姑娘,是真的吗?” 柳夏桧回过头,看着扯住他衣服的白嫩小手,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想追上前把风酒酒抓住揍一顿的冲动,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风酒酒这么欠揍呢? “酒酒还说,今晚你约我出来是有话想对我说,不知道是什么话?” 谁约的谁啊?柳夏桧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另一边,萧水寒抱着风酒酒已经走到了溪水桥头,白狄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时刻注意着周围有没有什么歹人。 往台阶上迈了几步,萧水寒忽然说道:“白狄,你去盯着柳夏桧,看他对玉小姐都做了什么,回头告诉夫人。” 白狄一愣,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相爷这是要抛弃他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他,让他去做偷窥狂? 风酒酒,这个妖魔女人,他的一切不幸都是从遇上她开始的! 白狄饱含热泪,眼睁睁地看着相爷抱着人走远,对着相爷的背影可怜巴巴地挥着手。 桥头对面是一条古老的街道,矗立着许多官员的府邸,以及一些织染纺和烧瓷酿酒的大型楼阁,与新街道相比要安静一些,却也聚集了很多人,四处可见小商贩提着灯笼来回吆喝。 风酒酒靠在萧水寒怀里一直没有出声,此时不禁微微抬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他似乎又瘦了一些,身体明明已经好了,可那张漂亮的脸还是白得近乎透明,漆黑睫羽又密又长,轻掩着那双深邃狭长的凤眸。 这个男人真是漂亮极了,也难怪她最近每天都把他放在心里挂念着,好些天没见,她竟然发现自己很想他,想到连做梦都跑回相府去偷看他。 每次想到那个梦,风酒酒都觉得自己十分可耻。太没底线了,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你却对人家念念不忘! 这样一想,风酒酒又有些难过,她双手一推,从他怀里跳了下去:“萧水寒,你不用带我去看大夫,我肚子不痛,早上的口信不是我爹传给你的,是我让人去的。你利用过我,今天我也骗了你,从今往后,我们扯平了。” “我知道。”萧水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柔和而宠溺,“你想让柳夏桧与玉悠婷在一起,你放心,我一定会让柳夏桧娶她的。” 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她身边安插了数个暗卫来保护她,每天都会有人向他报告她的一举一动,他知道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还知道她暗地里骂他。他不是不想接她回府,只是现在局势越来越乱,他不能也不敢让她待在身边冒险。 他怎么会知道?而且听他这意思,是准备强迫性地让柳夏桧娶玉悠婷?感觉柳夏桧好惨! 虽然这也是玉悠婷的心愿,但是…… 风酒酒摇了摇头:“那倒不用,如果柳夏桧不喜欢她,娶了她,两个人都会受伤。” 萧水寒一怔,久久没有说话。风酒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朝远处走去。 来到一间奢华的酒楼,风酒酒决定用暴饮暴食来化解沉重的心情。把酒楼里好听的招牌菜全部点上来尝了一遍,茶足饭饱之后,她才悠闲地靠在窗边欣赏风景。 这酒家与织染纺紧紧相邻,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纺内密密麻麻的纺布和精致绸缎,均用长短统一的竹竿整整齐齐地晾起来,大红色的光洒在绸缎上,交织出醉人的光晕。 熟悉的吆喝,人潮拥挤的桥头,波光粼粼的流水,夜景中的花灯会美得就像一幅画,把冬天萧瑟的冷意都压下去。 风酒酒闭上眼睛感受着冷风的吹拂,心情忽然变得大好。 “玉将军,你可看清楚了,本王才是大燕国正统的储君,皇甫玄那个小儿不过是楚灵芸和萧水寒捏在手中的傀儡!” 身后猛地传来一声怒喝,风酒酒一下子被激醒,瞬间睁开眼,这些熟悉的名字致使她站起身慢慢朝后面走去。 雅阁之间均用竹帘相隔开来,风酒酒走上前,轻轻靠在竹帘旁边,从缝隙中努力朝对面偷瞄。 “你……你真是宣王?你竟然还活着!”说话的是玉将军,他似乎看到什么震惊的画面,“腾”地一下站起身,把凳子撞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宣王……宣王?乍一听这个名字,风酒酒大吃一惊,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宣王已经死了十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睁大眼睛,想看清楚那人的真面目,可那人背对着她,看不到他的长相,只看清他一袭黑衣,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蒙着面的黑衣属下。 “本王知道,你们都盼着本王死,可真龙天子自有天佑,岂是那么容易就死的?本王还要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一点夺回来!” “宣王没死,我自是高兴的,只是如今天下已定,宣王又何必执着于皇位,再添杀戮。” “杀戮?”那男子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讥讽地笑了起来,“皇族中人哪个没有杀过人?楚灵芸为了坐上太后的位子杀了多少人,本王就是其中一个,她害死了本王的母妃,还要将本王活活烧死在府内,若不是本王命大……”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一下:“玉将军,你睁大眼睛看看本王的脸,这就是证据!” 玉将军盯着对方,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那男子见他这般,声音陡然变得阴狠起来:“如今朝堂里已有多半是本王的人,玉将军若是能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定能旗开得胜。本王知道,玉将军有一个十分宝贝的女儿,长得非常漂亮,玉将军觉得,是你对楚灵芸那个狠毒女人的忠心重要,还是你宝贝女儿的命重要?” “你威胁我?”玉将军愕然且震怒。 男子哈哈大笑:“没错,本王就是威胁你。玉将军,你好好考虑清楚。”他说完,突然转过身来,长剑自他手中出鞘,一阵寒光大闪,竹帘顷刻间碎裂成渣。 一股寒气逼来,风酒酒立刻往后退,那男子却身影瞬移,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五指收紧,正要用力,却在看清她的脸时,蓦然怔了一下。 “别杀她,你快住手!”玉将军惊呼道,想帮忙,却被黑衣属下拦住。 风酒酒呼吸一顿,拔下头上的簪子朝对方快速一刺,趁他怔愣间,狠狠地扎进他的肩膀。他肩上一疼,下意识地抬掌击她面门,却不知为何,下手的刹那又松开了,把风酒酒轻轻一推,送出几尺之外。 风酒酒见机就跑,想也不想从窗口直接纵身跳了下去,心想终于要得救了,要逃脱可怕的魔爪了,结果下一刻…… “扑通——” 数道水花溅起半丈高,她一头栽进了下面的大染池里,吃了好几口墨汁一样的黑水,冰凉的黑水浸透四肢百骸,寒冷刺骨。 “什么东西,好苦啊!”她哆嗦着爬起来朝上面一看,被称为宣王的男子正站在窗口,肩膀上被她插进去的簪子还没有取下来,正在流着血,但他仿佛没注意,只看着她,笑得好不开心;而旁边的属下则是纵身一跳,挑剑朝她刺了过来。 风酒酒暗骂一声,爬出染池就开跑。她一身白衣被染得像一团黑球,就连脸上都是黑的,看上去十分滑稽。 当风酒酒终于逃向桥头,那蒙面男子已经站在了桥中央,举剑等着她。周围赏花灯会的男女看到风酒酒这副模样,一边尖叫着逃开一边还窃笑。 “这天下都将是王爷的,你能逃到哪里去?”蒙面男子冷冷地说道。 “呸!不要脸!”风酒酒冷得嘴唇直哆嗦,啐了一口,转身就往回跑,没跑出一步,那男子一个纵跃又到了她前面。 风酒酒不跑了,转而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你就是上次在翠竹林偷看的人对不对?除了翠竹林那一次,我们是不是还在哪里见过?” 他的眼神冰冷,与那日偷窥之人临走前的眼神一模一样,因为这种眼神让她觉得熟悉,所以不会记错,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蒙面男子似乎没料到她这么说,一丝诧异在眼底一闪而过,紧跟着双目一眯:“当日在翠竹林,我就该杀了你。” 长剑一扬,他朝风酒酒飞速刺来。风酒酒没有退,凝神聚气与他缠斗,可终究不是这种专业杀手的对手,被他一掌打退。 “你注定要死在我的手上。”男子冷笑道,举剑欲斩。 剑尖还没落下去,一前一后两道掌风轰然击来,将男子的剑击裂成无数片往四周散去。风酒酒抬头一看,萧水寒和许久不见的容渊自远处疾速而来,衣袂一展,落在自己身前。 蒙面男子朝萧水寒冷冷一瞥,又不解地看了容渊一眼,飞身掠向酒楼屋檐,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伤着没有?”萧水寒弯腰去抱风酒酒,容渊的手也在同一时间伸了过去,两人霎时一怔,抬头看向对方。 萧水寒的眼底满含警告,脱下披风裹在她身上,不顾她浑身脏污,抢先把她抱了起来,眼神冷得像要杀人。 风酒酒知道他素来爱干净,双手撑在他胸前想要跳下去,他却把她抓得死紧,怎么也挣脱不开。 “别动!” 风酒酒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怒火,挣了一下,还是乖乖地靠在他胸前不动了。她看向白衣飘飘的容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容大哥,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容渊收回手,微微笑道:“我来京城找你,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 “什么重要的事?” 容渊看了眼萧水寒,轻声说道:“酒酒,你和我走。”他抓住风酒酒的手。 风酒酒不明白他是何意,仰头一看,萧水寒的脸色已经变了。他抱着她退了一步,避开容渊,目光不善:“容庄主,你忘了本相说过的话吗?不要再缠着酒酒!” “这话该由我来说才对。”容渊冷笑一声,“既然你不爱酒酒,就不该再抓着她不放。当初娶她就是别有用心,又何必强装深情,用你的虚伪来玩弄酒酒的感情?” 萧水寒一惊,微微蹙眉。 风酒酒也怔住了,好半晌后才问道:“容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酒酒,萧水寒这个人从来不做毫无用处的事,你上次说是他逼你嫁给他,我便去查了一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果然动机不单纯。”容渊的嘴角慢慢勾起,看向萧水寒,眼里透着似有若无的挑衅,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一会儿,才转而移向风酒酒。 他看着她,眼里带了一丝怜惜,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的亲生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弃他而去,从来没对他尽过作为父亲的责任,萧水寒对他一直有恨,他那么恨他父亲,怎么肯遵从父亲定下的婚约娶你为妻?可他最后还是娶了,因为他不爱你,不爱你就不怕你受到伤害,就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你卷入皇室的生死争斗中,利用你、折磨你,甚至为他而死。娶你不过是他报复他父亲的一种手段,酒酒,你别被他骗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夹了些许愤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风酒酒,看着她的反应。 风酒酒呆呆地看着他,许久都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的脑海里回响着萧水寒和柳夏桧在书房的对话—— “砚长虞当初执意将她送入相府时,就该明白留在我身边有多危险,可他仍要我娶她,即便出了事,后悔的人也该是他!” “水寒,你不该执着于过去,酒酒是个好姑娘,她是无辜……” 她想起初见面时交给他的一封信,风酒酒的心倏然沉了下去:“他的父亲是谁?” 容渊说道:“你的师父,砚长虞。” 风酒酒心里一惊,耳边一阵嗡鸣,早知他们是有渊源的,可没想到渊源这么深。她以为除了被利用,至少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在乎过的,原来都是自欺欺人,是自作多情。 她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工具,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一点点喜欢过她吗?哪怕只是一点点,都没有吗? 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心窝里,风酒酒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胸口传来钝疼。她侧过头,望进萧水寒那双美而深的凤眸里:“容大哥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浑身都被污水染黑,唯余一双眸子又大又亮,微微颤抖着望着他,不……她浑身都在颤抖,萧水寒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仿佛坠入了冰窖,瞬间变得冰凉无比。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的目光充满绝望,却又含了最后一丝期盼,是希望他否定吗?可最初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并且也这样做了,他利用了她,无论是太后那里还是武林大会,抑或是和莫绝的那次对决,甚至连叶晚歌给她下毒……他原本也是可以阻止的。 抱着她的双手缓缓收紧,萧水寒目光一动,却敛了眉目什么也没有说,只抿紧了唇。 看到他沉默,风酒酒悲怆一笑,推开他站了起来。尽管夜风很冷,她还是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来,放回他僵硬的手中。 “对不起……把你的披风弄脏了。”一股酸涩涌上眼眶,她迅速垂下了头。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没了力气,身子在抖,连声音也在抖,萧水寒心中悸动,想将她拥进怀里的欲望那么强烈,可最后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披风。 “萧水寒,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我也不知道,真是奇怪,你那么坏,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呢?不过……以后应该不会了。” 她的头垂得很低,怕他们看到她眼里的湿意。她转过身,抱着手臂,在呼啸的冷风中一步步走远了。 那身影纤细而单薄,话语轻柔却有力,和那萧索的背影一起,都让萧水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决绝。 当她说她喜欢他时,他竟有种从未有过的欢喜,可她又说以后不会了,不会再喜欢他了吗?纤细的身影已经淡出视线,容渊嘲弄地笑了笑,追随离去。 萧水寒迎风而立,一丝甜腥涌上喉咙,他抿紧唇,鲜血沿着下颚流了下来。他不理会,只是看着手中的披风,心里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刀一刀地剜着。 终于,他明白,她疼,如他疼。 第七章:姑娘,我敬你是条汉子 “相爷,这是小姐留给你的。”菊花把手中的信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萧水寒疑惑地看了一眼,并没有走过去看信,柳夏桧察觉到不对劲,立刻问道:“菊花,你们家小姐呢?” 菊花假装没听到,继续往外走。 白狄见状,立刻上前拦住菊花,菊花回过头去看屋檐下那个俊美的男子,缓缓道:“相爷,小姐虽然脾气很急,但她心眼很好,昨天之前,奴婢从来没见小姐哭得那么伤心过,但即便这样,小姐也还是觉得相爷有自己的苦衷。小姐这样好,相爷却不懂得珍惜,还让她陷入危险中,如果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定要与你拼命!” 她的表情很淡,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萧水寒走至她面前,皱眉问道:“她去了哪里?” “小姐失踪了,早上奴婢去她房间,就只看到了这封要给相爷的信。”菊花的眼睛里逐渐蒙上一层雾气。 失踪了?柳夏桧大吃一惊,白狄亦是一愣,扭头去看萧水寒。相爷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戾气。他太清楚了,这说明相爷已经到了暴怒边缘。 菊花不理会他们惊诧的神情,转身欲走,却见白狄一脸扭曲地挡在面前,不禁大声说道:“滚开,跟屁虫!” 跟屁虫?白狄大怒,却在看清对方红红的眼圈时,又乖乖地让开,站到一边去了。 菊花一走,整个相府安静下来,白狄甚至感觉天都快塌下来了,他默默地看向萧水寒。只见他急切地拆开信件,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内容,越看他的脸色就越发冷,最后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该死的宣王,本相一定将你五马分尸!” 一声厉喝后,他又捂住胸口咳了几声,柳夏桧忙替他把脉,端详了一会儿,叹气道:“水寒,你不能再动气了,本来多次用武就引发了心疾,如果你还想活着多看风酒酒几眼的话,就要记得戒焦戒怒!” 萧水寒坐在椅子上,缓缓靠上椅背,没有出声。 柳夏桧捡起信一看,也紧紧地蹙起眉头:“宣王?他果真没死!” 风酒酒的字一点儿都不好看,像鸡爪爬过一样,可是上面的意思他却看得一清二楚,风酒酒说宣王没死,并且威胁玉将军助他篡位。 也就是说,她昨天是被宣王追杀,然后才遇到了容渊,对她说了那些话。 “酒酒会去哪里?莫不成是被容渊带走了?”柳夏桧猜测道,抬头去看萧水寒的脸色。 “他敢!”萧水寒蓦然大怒,一掌击在身旁的木椅上,木椅瞬间碎裂成渣。 柳夏桧摸了摸脑门上的汗,好心提醒道:“戒焦戒怒!” 萧水寒冷冷地瞥他一眼:“白狄,去找酒酒身边的暗卫,为什么人都不见了还不来通知本相!” 白狄见他眼底铺天盖地的怒火,连忙应命而去。 “水寒,你竟然在她身边安排了暗卫?”柳夏桧很诧异,这个冷面丞相,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在乎过?他就说嘛,这家伙八成是喜欢上人家了! 萧水寒没理他,柳夏桧看着那张阴沉的脸,自觉地转移了话题:“现在外面已经有风言风语传开,说玉将军与宣王密谋,欲取代帝位,看来是宣王让人放出的风声。” 萧水寒闻言,冷笑一声:“原来是这样。” 柳夏桧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询问地看向他。 萧水寒拿过他手中的信件,轻轻地把上面的褶皱抚平,再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方才道:“他是故意约玉启勋见面,然后再放出玉启勋与他合谋的风声,致使所有人对玉启勋生疑。皇家祭典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我没猜错,宣王的目的应该是要太后削了玉启勋的兵权。” “即便削了玉启勋的兵权,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柳夏桧思索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兵部一定有他的人,他是要夺兵权!” 萧水寒点头,又微眯双目:“恐怕还不止如此。” 他刚说到这里,白狄已从外面回来,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一进来便说道:“相爷,风府那边的暗卫全部被杀了。” “什么?”柳夏桧惊疑不已,萧水寒培养的暗卫全部是武功高强的死士,一般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轻而易举就把那些死士全杀了? 萧水寒目光一沉,眼神越发狠戾,转身怒道:“把所有暗卫全部派出去找,一定要把人找回来!” “等等!”白狄刚迈步,又听到低沉一声,他回过头,萧水寒似乎已冷静下来,淡淡地看着他,“多派些人上桃花坞,兴许她去找砚长虞了。” 白狄知道风酒酒在相爷心里的重要性,不敢耽误,派了百来人上桃花坞。没出两天就有两人回来送信,说风酒酒的确去了桃花坞找砚长虞,还说她一去就大发雷霆,把砚长虞的胡子一剪刀剪得一干二净,做完这些她还不解气,还一把火将砚长虞住了多年的茅草屋都烧了。 最后……最后一老一小围着火堆在冷风中哆嗦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两人都挂着鼻涕。 当暗卫将这些禀告给相爷时,相爷差点气笑了,叮嘱暗卫,若她再席地而睡,让那边的暗卫把披风解下来给她当被子盖,整夜守在她身边为她生火。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吸鼻涕的人换成了暗卫。 而这几天京城里也是相当热闹,玉将军叛变一事被传得沸沸扬扬,终于传入太后耳中。太后震怒之下夺走了玉启勋的兵权,不顾萧水寒的强烈反对,将兵权交给战功累累的林重轩手上,并让他在皇室祭祖大典上排兵护驾,保护皇帝及众官员的人身安全。 林重轩任彪骑都尉,跟随玉启勋征战多年,是条忠心耿耿的汉子,立过不少汗马功劳,所以玉启勋二话没说,哪怕一句都没有为自己辩解,就将虎符交给了林重轩。 他的沉默更像一把利剑,让太后疑窦横生,权衡之后还是将他打入了天牢。玉悠婷那几天大门都不敢出,得知父亲打入天牢之后,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低声下气地去四处求人,最后哭着去找了柳夏桧。 柳夏桧自然清楚玉启勋是清白的,加上他心里对玉悠婷亦存着怜惜之情,便带她去找了萧水寒。 萧水寒什么也没说,只让他等。 他不明白萧水寒要他等什么,但他知道定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三天后,有人闯入天牢将玉启勋劫走了。 他们带着人去追,却万万没想到会在那里碰上回京的风酒酒。她正与劫走玉启勋的那一伙人缠斗在一起,对方人数众多,她完全不是对手,隐藏在暗处的暗卫时不时用暗器帮她逼退近身的黑衣人,以至于那些人伤不到她。 风酒酒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口就咬住了那领头黑衣人的耳朵。 黑衣人使劲甩她——没甩掉。 再使更大的劲甩——还是没甩掉。 柳夏桧和白狄看呆了。 “看什么看,你们眼瞎了啊!还不过来帮忙?”风酒酒充分发挥了她的狮子吼,吼得柳夏桧一愣一愣的,只好前去搭救。 白狄很想鄙视她,可想到相爷阴沉的脸,还是不甘不愿地上前帮忙了。 对方的黑衣人个个都是高手,武功不亚于相府的暗卫,白狄心中奇怪,直冲那蒙面的领头而去。两人武功都已属上乘,几番纠缠下来,白狄竟然渐渐处于下风,他正恼怒,一柄软剑已从他的耳边破空而过,直逼蒙面人。 气息刚猛而骇人,他一怔,一道紫影从空中飞落,握住长剑,一挑一刺就抵住了蒙面人的喉结,那动作快如闪电,无人能及。 “水寒,手下留情!”柳夏桧惊呼一声,阻止了萧水寒往下刺去的剑锋。 萧水寒侧头看了柳夏桧一眼,握剑的手放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却猛地一掌打在蒙面人的胸口上。那人吐了一口鲜血,飞退十多米远,摔倒在地上。 其余的黑衣人也被柳夏桧和白狄一个一个拍飞,他们眼见劫人不成,只好先保命,扶着蒙面的领头人逃走了。 白狄解开玉启勋的穴道,扶着他站了起来。玉启勋神色难看地朝萧水寒拱了拱手:“多谢相爷相救。”他望着面前气宇轩昂的男子,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要说,却压了下来。 萧水寒没看他,径直走到风酒酒面前,长剑归鞘,动作恣意俊雅。风酒酒这才看清,原来他腰间那条银色的玉带就是他的剑,那软剑薄如蝉翼,剑柄还镶着一颗绯红的宝石,正巧在他腰际最中央,看上去霸气外露。 可怜她从前还一直觉得这腰带超级漂亮,原来竟是他的杀人利器。 “风酒酒,你嘴里的血是怎么回事?”他面色一冷,眸子里瞬间涌上了杀气。 风酒酒下意识地用手擦了一下嘴巴,这是刚才咬破别人耳朵时流的血……味道难闻,她用袖子用力地擦着。 白狄看她那副傻样就来气,相爷因为她都气病了,心疾本就因为多次用内力而再次引发,结果动不动就被风酒酒气两下,如今相爷时常都会咳血,所以柳夏桧今日才不许相爷跟来,可最后相爷还是来了。 相爷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到底知不知道呢…… 白狄觉得以风酒酒那点儿智商,可能是不会明白的,他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蠢货! 他们家相爷一世英明,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头……他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 “夫人刚才咬着别人的耳朵不松嘴,充分发挥了她的特长,打不过就咬。”白狄泪流满面,在相爷的强迫下,现在他居然还要叫她夫人,可恶! “风酒酒,再让我看到你咬别人耳朵,你就死定了!”萧水寒怒斥道,拿着白帕子用力地擦拭她嘴唇上的血。见她痛得皱起眉头,又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力道。 风酒酒无语,谁没事会咬别人耳朵?再说了,这家伙不是跟她闹掰了吗?怎么又跑来凶巴巴地命令她? 不过,刚才柳夏桧来之前,到底是谁在帮她? 她走到大路旁的密林里瞧了瞧,扒开草丛用脚踹了踹,又朝天上望了几眼。 众人一时不解,柳夏桧问道:“你在找什么?” 风酒酒一脸愕然:“刚才你们来之前,明明有人助我,可现在怎么找不到人了?跑得真快!” 除了玉启勋不知情外,柳夏桧等人皆表示沉默。 白狄的脸抽了抽,朝密林顶端望了一眼,暗卫如果那么容易被她找出来,就不叫暗卫了! 风酒酒巡视众人一圈:“你们不信?方才真的有人帮我!这人也是奇怪,英雄救美了都不留名,说不定别人愿意以身相许呢,白白错失了这样一个大好良机。”说到最后,她更像在自言自语。 柳夏桧一口气没接上,呛得停不下来。白狄捶胸顿足,智商啊智商啊……他看了眼萧水寒,果然相爷的脸色已经变了。 “你刚才说什么?你要以身相许给谁?”萧水寒的脸冷寒如冰,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考虑着是一巴掌拍死她,还是直接掐死算了。 风酒酒嘿嘿一笑,跑过去主动拉着他的手摇晃着,说道:“谁都不要,这辈子只要以身相许给你。” 这表白好突然,这姑娘好霸气,是条汉子! 众人齐齐愣住了。 萧水寒看着握住自己手的那双小手,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她不是生他的气了吗?不是说今后不会再喜欢他了吗?他以为她这辈子都会恨他的,可是…… “水寒,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总有一天你会喜欢的,我保证!”风酒酒举起三根手指,娇羞地倚在萧水寒身上,只是这声音好嗲…… 柳夏桧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白狄凶残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头皮一阵发麻。 萧水寒冷视一眼众人,面色微微红了:“你……” “水寒,我们还没有洞房,今天晚上就补上吧!” 萧水寒手指一抖,众人无语。 等大家回过神来,玉启勋早已不见人影,白狄要派人搜,萧水寒却说道:“不用找,找到未必是好事,他还得入天牢。” 他这样一说,众人只好作罢。 风酒酒想到方才的场景,不由得问道:“柳夏桧,刚才你为什么要救那个蒙面人?” 这一问,柳夏桧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神色间漫上一缕悲伤:“他很像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风酒酒不知道柳夏桧一直在找谁,但那人几次都想杀她,而且她总觉得他很熟悉,刚才咬他就是想把他的面巾咬下来。 萧水寒抱着风酒酒飞身上马,幽幽地说道:“不管他是何人,那一掌都是他欠酒酒的。”上次若不是担心酒酒受伤,他在酒楼那里便要了那人的性命。 他替她记着这仇呢。 风酒酒心里高兴,转过头亲了亲萧水寒的脸颊。萧水寒身子一僵,白狄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 “水寒,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风酒酒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受凉啊! “……” “水寒,你连脖子都红了!” “闭嘴!” 玉启勋被劫一事令太后盛怒不已,下令全国缉拿,各郡各城都密切留意他的行踪,却无一人查获下落。玉悠婷忧心她老爹,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风酒酒一边逼着柳夏桧去安慰玉悠婷,一边死皮赖脸地追着白狄跑了几天,终于从他口中套出来,柳夏桧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竟然是他的亲哥哥。柳夏桧居然还有个亲哥哥,她从来都没听说过。 据白狄所说,他们俩从小就失散了,他们的双亲皆因病而死,柳夏桧也是因此才去拜欧阳漓为师,习得一身通天医术和本领。 原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汪甘泉和一池苦水,这样一比较,她的童年和成长似乎要比他们快乐太多。她不由得想起此次回桃花坞,师父说过的话—— “酒酒啊,师父不是有意要瞒着你,而是师父没有脸要他原谅我,也没有脸面承认水寒是我的孩子。” “老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 清冷的夜色下,寒风卷着残叶飞旋而过,风酒酒和砚长虞裹着一条薄薄的绒毯,紧挨在一起就着火堆取暖,一边追忆往事,一边饮着往年所埋的桃花酿。 砚长虞的眼神甚是悠远:“当年师父年少轻狂,一心想着远走江湖,四处寻求高手较量武艺,很少关心水寒和他母亲。枝儿生下水寒的那年,我又一次出门了,这一次我走了三年才回来……” “师父,您年轻的时候也太没良心了吧,这么缺德的事都干得出来!”风酒酒气鼓鼓地打断他。 砚长虞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年轻时总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吸引,总想追名逐利,等到失去时,一切都晚了。当年等我再回到桃花坞时,枝儿心疾发作已经死了,欧阳漓带着水寒在桃花坞等我,等我回来,他当着水寒的面打断了我的腿……” “不会吧?老头,您的腿是假的啊!”风酒酒不可思议地朝砚长虞的腿上捶了几拳。 砚长虞正被自己的故事感动得一塌糊涂,见状,赏了她一个栗暴:“死丫头,别打断老人家的回忆,没看我说得正高兴吗?没礼貌!” 风酒酒看了看他鼻涕眼泪纵横交错的脸:“老头,您确定您现在很高兴?” “你别管我,我就想静静地哭会儿……”砚长虞果真哭了起来,风酒酒的半边袖子都打湿了,全是他擦上去的鼻涕和泪水。 约莫一炷香后,砚长虞才继续说道:“我的腿是断了,后来欧阳漓又把我医好了,然后他带着水寒离开了。他把水寒带去了南海,他要让我这辈子都见不到水寒,让我一辈子都后悔,我也确实后悔了。” 风酒酒想起欧阳漓是因情伤而隐世,不禁问道:“欧阳前辈是不是也喜欢枝儿师母?” 砚长虞无奈而怅然地点点头:“如果当初枝儿和他在一起,或许不会死,欧阳漓定会让她过得很幸福。”他指了指桃林深处,“枝儿最喜欢桃花,这些桃树都是她亲手种的,她死后就埋在那棵桃花树下。欧阳漓说她在闭眼的时候还在喊我的名字,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说到最后,砚长虞抱着风酒酒号啕大哭起来:“酒酒啊,当年是师父错了,师父知错了,师父对不起枝儿,也对不起水寒,他怎么恨我都没关系,师父今生没有尽过一分做父亲的责任。你母亲与枝儿曾是芝兰姐妹,你还没出生就把水寒许给了你。让他娶你,一方面是想圆枝儿的梦,另一方面是师父不想让他错过你,你是个好姑娘,要替师父好好照顾他,好不好?” “可他不喜欢我……还利用我!他娶我就是想弄死我之后,看你跪在地上忏悔!” “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性格有点儿别扭。我写信问过欧阳漓,他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说那小子挺喜欢你的,你中毒后,他紧张得跟什么一样,整日整夜守着你。他遗传了枝儿的心疾之症,可能是害怕与枝儿一样的下场,不敢敞开自己的心扉。你莫要怪他,你是我徒儿,我绝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呜呜呜,老头,都是您害的,我都已经喜欢上他了,您才来跟我说这些,万一以后成了寡妇,我就让欧阳前辈再把您的腿打断一次!” “胡说!你不会成为寡妇的,欧阳漓多年潜心钻研,已经医好了他的心疾之症,只要不动用内息,就不会再发作,你回去好好盯着他。” “呜呜呜,晚了……”风酒酒一听这话,眼泪顿时决堤,“老头,跟我回相府吧,我和水寒生个娃娃给您玩,万一他死了,您才后继有人啊。” “呸,你这臭丫头怎么老咒他死呢?我在枝儿的坟前发过誓,此生不再踏出桃花坞半步,不过……要是有娃儿了,师父就把娃儿带到桃花坞来陪枝儿,呜呜呜……” 那一晚,一老一小抱在一起嗷嗷大哭,那鬼嚎之声把远处的暗卫都惊得毛骨悚然。 第二天天还没亮,两人就一起搭了间茅草屋,搭完后,风酒酒屁股一甩就下山回京,准备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嗡鸣之声在风酒酒耳边响起,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听着外面滂沱的雨声和惊天响雷,她辗转反侧,久久都不能入睡。 “轰隆隆”又是一声。 风酒酒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夜色,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不管不顾卷起被子就冲向了书房。萧水寒已经睡熟,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掀开被角,悄悄地钻进被窝里。 眼见萧水寒没有被惊醒,她又大胆地往他怀里挤了挤,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看了他一会儿,才闭着眼睛进入梦乡。 直到她的呼吸声均匀地响起,萧水寒才慢慢睁开眼睛,端详怀中的少女,右手环过她的腰,将她紧紧地揽在胸前。 第二天,风酒酒是在丫鬟的尖叫声中惊醒的,她睁开眼,就看到萧水寒侧卧在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挥手打了个招呼,讪讪地说道:“那个……昨晚打雷了。” “你怕打雷?”萧水寒错愕地问道,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怕打雷的姑娘啊。 风酒酒看着他那狐疑的眼神,悻悻地改口:“其……其实还好,就是……一个人睡特别孤独寂寞冷。” 萧水寒眉眼一弯,差点笑出来,嘴上却淡然地说道:“你一个人睡了十几年还没有习惯吗?” 这个榆木脑袋! 风酒酒气得双眉倒竖,从床上跳了起来:“你管我习不习惯,我就是喜欢跟你睡怎么样!从今天开始,这个书房、这张床也是我的!整个相府,包括你萧水寒,都是我的!” 说完,风酒酒穿上衣服,吹着口哨潇洒地走了,留下萧水寒和一干丫鬟石化在房里。 从风酒酒再次回相府开始,所有人都发现她变了,从以前看都不愿多看相爷一眼,到现在相爷去哪里她就去哪里,连相爷上厕所,她都要守在外面,如影随形地跟在相爷身边。府中的人都很欣慰,认为相爷的春天要来了。当然,这些人中不包括白狄,他每跟风酒酒说一句话,就有一百次想把她掐死的冲动。活了这么多年,他头一次见到这么无耻的姑娘,太不要脸了! 他们伟大的相爷终究要毁在这个女魔头手里……想到这里,白狄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风酒酒跟屁虫一样跟了几天后,某一天的清晨,萧水寒突然对她说:“今日是皇家祭祖大典,你在相府,哪里也别去,我让白狄留下陪你。” “我跟你一起去!” “属下不要留下陪她!” 风酒酒和白狄异口同声,两人相互瞪了一眼,又齐刷刷地扭过头。 萧水寒谁也不看,只淡淡地说道:“白狄,若夫人今日走出了这个府邸,少了一根头发,本相便拿你是问。” 这可真是一箭双雕,约束白狄,白狄自然把风酒酒看得死死的,柳夏桧赞成地点了点头。 相爷好偏心……白狄顿时疯了,目光像利箭一样,上下左右不同角度地瞪着风酒酒。 早膳过后,白狄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身上,眼珠子都只差瞪出来了,生怕她磕着碰着了,他回头就得被相爷剥皮抽筋。 风酒酒自然也是十分不爽,她知道祭祖大典肯定有危险,所以萧水寒不让她去,可是她想起师父的叮嘱,心里又慌成一团乱麻。 “小姐,你走来走去,我眼都花了。”菊花跟在风酒酒后面转圈。 风酒酒示意她站在原地别动,然后走到白狄跟前:“白狄,我们商量一件事。” “不行!”斩钉截铁的回答。 “我还没说,你就说不行?” “不行!” 风酒酒有种想揍他的冲动,平复一下心情后,她改变了战术:“白狄,你担心相爷吗?” “你想干什么?”白狄一脸防备。 “不如我们偷偷去祭祖大典看看,如果他有危险,我们还可以前去帮忙。” 白狄一脸鄙视,那眼神分明就在说“你不帮倒忙就行了”,可对于这个提议,他又有些心动。 “你放心,事成之后,如果受罚,我们一起罚。” 白狄没理她,相爷那么偏心,才舍不得让她受罚,要罚也只会罚他。 “如果相爷平安无事,而我们又成功瞒过他,那么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哪怕是让你和相爷睡一晚也没问题!” 等等…… 白狄怒瞪着她:“我为什么要和相爷睡一晚?” 风酒酒疑惑地问道:“你总看我不顺眼,不是因为喜欢相爷吗?” “……”白狄差点倒地身亡。 第八章:美人不作不会死 祭祖大典是皇家一年一次的大事,不仅皇帝出席,就算是太后楚灵芸,也需陪同皇帝一起前去祭拜。朝中文武百官全部跟随左右,前往郊外一里以外的灵台山。所以每年的这时候京城大道上都不许百姓上街,以免歹人混在其中,危及皇帝和太后的安全。 以往每年都是由玉启勋来负责带队护驾,这次玉将军下落不明,护驾之人换成了彪骑都尉林重轩。他带了数千羽林军以及京中禁卫,将整个队伍团团围在中央。 风酒酒和白狄躲在街道旁的屋顶上,看着浩荡的队伍打马而过,随行的人除武官外,文官皆坐在马车里面,所以看不到萧水寒和柳夏桧在哪里。 可当林重轩骑着白马从她下面的屋檐悠然走过时,她不由得怔住,一把抓紧了白狄的手。 白狄迅速抽了出来,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风酒酒白了他一眼,朝他的脑门拍了一巴掌。 “你……”白狄喝道,想动手又怕被下面的人发现,只好用杀人的眼神瞪着她。 小样,让你嫌弃,让你嚣张! 风酒酒暗暗一笑,趴在屋顶的黑瓦上小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林重轩怪怪的?” 哪里怪?最怪的人明明是你好不好! 白狄扭过头说道:“因为林子然在他后面,你跟他干过架。” 白狄这样一说,风酒酒立刻抬头望去,果然见到林子然穿着羽林军的衣服,装扮成羽林军偷偷跟在他爹后面。 “这兔崽子真有出息,不是调戏良家妇女,就是干这种尾随的混账事!” 白狄轻嗤一声:“说得好像你现在很正大光明一样!” 风酒酒语塞,举起手又想抽他,却被白狄按住脑袋,一下子趴在瓦上:“别动,对面屋顶上有人!” 对面有人?风酒酒心里一惊,白狄已经抓着她往后一跃,跳进了别人家的后院,然后两人又从后院转移到了灵台山山腰。山顶有重兵把守,他们没办法上去,只能在山腰处潜伏等待。 不出白狄所料,他们刚到山腰处藏好,后面便有无数的黑衣人逐渐潜伏进来,分散在周围林子各处。 白狄眉头一皱,这些人定是宣王的杀手,看来今天势必会有一场大战。他原本是要来助相爷的,可看情况是不行了,他压低声音叮嘱风酒酒:“现在已经没办法离开,等会儿若是出事了,你什么都别管,我护你回相府。” “不行,我要找萧水寒,你又不在,他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 “有柳夏桧在,以相爷的武功,没几人能伤得了他。”话虽这样说,可白狄不是不担心的,现在光林子中就埋伏了这么多人,只怕后面还会有。甚至他怀疑连羽林军队伍中都有,连林子然都想到要假扮羽林军,这些杀手肯定也会这样做。 相爷武功虽高,但若多次强行运气,只怕伤势加重,柳夏桧固然能保他,但若相爷让柳夏桧去护驾呢…… 白狄不敢再往下想,他很想不管不顾去救相爷,可是他也知道,相爷把风酒酒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在救相爷之前,他必须保护好风酒酒。 队伍慢慢上山了,不一会儿山上就传来仪式开始的钟声,风酒酒看不到上面祭典的情况,但她的心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钟声快速跳动,像打鼓一样,越来越快,越来越紧张。 不知道等了多久,山顶上猛然传来三声钟声,紧跟着没多久,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这一次钟声喑哑,听上去似乎是在紧急情况下撞歪了,最后一声还只响了一半。 “白狄,是不是打起来了?”紧张之下,风酒酒又抓住了他的手。 这一次,白狄没有甩开,只是小声说道:“别担心,先别动,我们看看情况。”暗处的人还没动,他们只能静观其变,否则只怕被人暗算。 一阵高过一阵的厮杀声、尖叫声从山顶传来,山腰上沿途站岗的羽林军听到,立刻往上面冲去。山上却有许多羽林军和禁卫往下跑,中间似乎还护着什么人。 风酒酒眯着眼睛才看清,那被护在中间的人全是朝中的文弱官员,而官员的最中间竟是当今小皇帝。 他小小年纪,脸上倒没露出多少害怕,只提着龙袍往下跑,时不时还回头望一眼。就在这时,埋伏在周围的黑衣人突然从林中冲了出去,目标正是被护在百人之中的小皇帝。 他们一动,白狄立刻拉着风酒酒站了起来:“快走!” “白狄。”风酒酒拽住他,目光落在不远处。 白狄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百米开外,黑衣人手起刀落,斩下一颗又一颗羽林军的人头。羽林军虽然强悍,却不及黑衣杀手的迅速,他们无情无心,早已是杀人如麻,一挥一落就解决了一条性命。 百官死的死,跑的跑,吓得疯狂逃窜,早已把小皇帝抛在了一边,场面一片混乱。 小皇帝身边唯有大总管夏泉紧紧护着,夏泉武功不弱,可黑衣人越来越多,而且全部朝他砍去,不多时,夏泉身上就破了几道口子。 “白狄,我们去救他!” 看到小皇帝,不知为何,风酒酒的脑海里竟浮现出萧水寒小时候彷徨无助的样子。她想,任何人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时候,都希望有一双手可以拉自己一把吧。 顾不上多想,风酒酒松开白狄的手,飞身而上跃到小皇帝身边,旁边刀风扫来,她一把将小皇帝扯进怀里。 小皇帝和夏泉皆是一愣,小皇帝看着她,问道:“是你?他们都是冲着朕来的,你不怕死?” “怕啊,当然怕!我还没活够呢!”风酒酒捡起地上的剑,一边抵挡一边说道。看这小子那么镇定的表情,她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小屁孩居然这么勇敢! 白狄怔住了,随后也跃到风酒酒身边,将两人护在身后,举剑迎上黑衣人。小皇帝忽然推了风酒酒一把:“既然那么怕死,那就快走!” 这别扭的孩子! 风酒酒猝不及防,差点跌一跤,回过头来拽住小皇帝,将他恶狠狠地夹在臂弯里,笑着说道:“别啊,我走了,你怎么办?先帝子嗣不多,你要是死了,这天下怎么办?你还没有成亲,还没有后代呢,死了多亏啊!” 夏泉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素闻萧夫人刁钻,今日他算是见识了。 白狄一个趔趄,跟一个七岁的孩子谈后代……这女魔头就不能让他省点儿心吗? 黑衣人越来越多,几乎全部冲着他们这边涌来,山上陆续有羽林军过来,还没近身就被黑衣人一刀斩下,上山的台阶已是血流成河。 白狄和夏泉逐渐处于下风,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上方一道强劲气息扑来,将所有黑衣人都震飞到半空。紧跟着,一抹紫影从空中飞过,落在风酒酒身边。 “萧水寒,你不要命了!”风酒酒一见是他,又想起方才那强劲的掌力,顿时吓得惊慌失措。 萧水寒深深地凝视她,并未责备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未说别的话,一手揽住她,一手抓着小皇帝。他脚尖轻点,一跃已是百丈远,将黑衣人远远地抛在身后。 直到把两人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萧水寒才停下。岂料他刚停下,拐角处无数道身影迅速冲了过来,他们亦是一身黑衣,看不出是谁的人。 “白狄,带夫人和皇上离开。”白狄和夏泉也追了上来,萧水寒欲将两人送过去,风酒酒却紧紧地抓着他不放:“萧水寒,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 萧水寒动作一顿,朝她淡淡一笑:“听话,我去救太后,马上就回来找你。”他说完,轻轻拉开了挂在胳膊上的手。 今日之事,原本就是宣王想夺取太后和皇帝的性命,所有人都集中追杀两人,混乱中还有假冒羽林军的敌人,情势本就危急,他让大部分兵力护皇帝逃走,而他和柳夏桧则护着太后从另一方离开,以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可他总感觉不安,以风酒酒的性子,她应该不会乖乖地待在家里。这样一想,他再也抑制不住要下山看一看,即使抛下处于危险中的太后,他依然选择了要去一探究竟。 果然,他还是来对了,当他看见那个纤细的身影被围困时,连生气都来不及,随之而来的担忧就快令他窒息。 再到眼前,这些黑衣人明显不是宣王的人,他知道是谁,这人用调虎离山之计在此处截住他,想必太后更加危险了。 “萧水寒,你不能抛下我!”风酒酒皱着一张小脸,声音已近哽咽。在他心里,楚灵芸还是比她重要,她不是不准他去救楚灵芸,只是担心他的身体。 “我不会抛下你。”萧水寒心一疼,在她唇上快速亲了一下,然后把她和小皇帝往白狄身边一送,独自拦下眼前的黑衣人。 “萧水寒——”风酒酒惊呼一声,却已被白狄抓住,马不停蹄地掠走,眨眼就隔开了好远。 白狄往后看去,一道红影在他们走后缓缓从拐角处走出,他加快速度带着风酒酒离开。 直到走出灵台山的郊林,白狄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叮嘱道:“夏总管,还请照顾好皇上和夫人,我要回去救相爷。” 如果他没有看错,方才那道红色身影应该是莫绝,那么方才阻拦相爷的黑衣人应该不是宣王的人,而是莫绝的人。没想到莫绝竟然想趁混乱对相爷不利,相爷的身体,他实在放心不下。 夏泉点头,白狄几个纵跃就消失在眼前,风酒酒只好跟着夏泉先回京城。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离京城不到几百米的地方,还有一伙人将整条道路全部封死,这伙人的头目跟风酒酒还是旧相识,不过她们每次见面,都像仇家一样互相看不顺眼。 “萧夫人,我们又见面了。”女子身姿窈窕,正是许久不见的叶晚歌。 风酒酒心下震惊,面上却冷哼道:“没想到堂堂前武林盟主的女儿竟也成了宣王的爪牙!” “爪牙?这个词我可一点都不喜欢,我不过就是来杀小皇帝而已,顺便再杀了你。”叶晚歌一身绯红罗衣,站在风中妖娆得令人着迷,她挥了挥手,身后的人立即蜂拥而上。 又是一场没有退路的刺杀,风酒酒和夏泉拼死护着小皇帝,不断砍,又不断被砍,身上的血分不清敌人的更多还是自己流的更多。 最后,她为了救小皇帝,被叶晚歌捏在手里,浑身白衣都被鲜血染透,没有一丝干净的地方,小皇帝脸上的镇静终于崩裂:“坏女人,你放了她,朕让你杀!” 风酒酒身上多处伤口,脖子还被叶晚歌捏在手里,痛得她龇牙咧嘴,却仍是吃力地笑了一下:“皇上,你还没有后代,不过……相爷也还没有后代……” 她似乎陷入了纠结中。 “水寒的后代就不劳你操心了,只有我才配给他生孩子!”叶晚歌目光凌厉,五指收紧,手中匕首往风酒酒的胸口刺去。 “住手!” 小皇帝大喊一声,夏泉逼退身边的人,将手中长剑朝叶晚歌的后背迅速刺了过去。趁叶晚歌回头挡剑的空隙,他一掌打在叶晚歌身上,在其他人攻上来之前,将全身气息运至双掌,抵在风酒酒和小皇帝的腰间,瞬间将两人送出数丈远。 “快走,进了城门,你们就安全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晚歌飞身一刀,已将他的右臂砍下,鲜血染红了风酒酒的视线,他还在一边回击,一边强撑着:“萧夫人,我撑不了多久,带着皇上快跑!” 悲伤突然席卷而来,风酒酒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她能做的就是使劲拽着想回头的小皇帝拼命地往城门疾奔。 “皇上,奴才来世再伺候你!”身后传来夏泉的惨叫声。 风酒酒回头望去,只见夏泉另一条胳膊也断了,却还拼死缠住叶晚歌。当她拽着小皇帝一步奔到城门下时,身边传来小皇帝的喊叫声。 “不要,夏泉!” 风酒酒慢慢地转过身,模糊的视线里全是鲜血,以及夏泉大总管支离破碎的身体。她看向小皇帝,那张永远坚强的小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她为他死,他舍不得,一个忠心的奴才为他死,他亦舍不得。 从那一刻起,风酒酒才知道,眼前这个万人之上的君主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勇敢坚韧,他只是害怕,害怕让别人看到他的脆弱,害怕失去他想要守护的一切。除去这个君主的身份,他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仅此而已。 那一天的时光到底有多漫长,那一天的刺杀到底有多惨烈,风酒酒已经不想再去回忆。她只记得那日送小皇帝回宫后,亲眼看到玉启勋为救太后而死,又亲眼看到宣王的长剑插进了太后的胸口。 惊叫,慌乱,禁军一拥而上,宣王却看着狼狈的楚灵芸大笑:“楚灵芸,你没想到吧?事隔多年,最终仍死在我的手上,你烧死了我母妃,又想杀我灭口,这笔账今日通通还给你!等他日再将这大好河山抢回来,你就可以瞑目了!”他好看的脸上有许多疤痕,还有一道深而长的刀疤,使他看上去十分狰狞。 “是你?是你!”楚灵芸指着他,满眼都是震惊和憎恶,“你休想抢玄儿的东西,这天下是他的,是他的!” “这话你下去跟父皇说吧,你怎么从本王手里抢过去的,本王便怎么抢回来!”他疯了一般狂笑,眼见禁军越来越多,不远处萧水寒也赶来了,他冷冷地看了小皇帝一眼,在众人的保护下迅速离开。 楚灵芸颤抖着倒下去,就倒在萧水寒的怀里,这个大燕国最高贵的女人,有着绝对的权力和姣好的容貌,她曾在这个朝堂上叱咤风云,曾深爱萧水寒多年情意不改,最后却像一朵枯萎的牡丹凋谢在他面前。 她躺在他怀里,抓着他的手说道:“水寒,哀家该听你的,哀家早该听你的。” “你要帮玄儿拿回兵权,林重轩他……他是个叛徒!”她的眼底藏着不甘的恨,“哀家错怪了玉将军,害他为哀家而死,你要加封他为忠勇将军。” 小皇帝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唯有风酒酒笔直地站着。萧水寒一眼就看见了她,似乎被她一身的血衣吓住了,他瞳仁紧缩,起身就要过来,却被楚灵芸抱住,一口血吐在他胸前。 “水寒,别走,你听哀家说完最后几句话,从今往后,哀家都不会,也不能再缠着你了。”她说到这里,泪水滚落而下,凄哀地笑起来,“我们认识了多少年,哀家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我们相识有多长,我就喜欢你有多久,可是水寒,你虽对我很好,但你向来疏离,眼底从来都没有感情。我以为你天生无情,后来知道了你……” 她又吐出一口鲜血,神志逐渐模糊,话语也变得断断续续:“后来知道了你和风酒酒之间的种种,我才知道……你并非无情,你也可以对心爱的女人那样极尽宠爱,你只是……只是不爱我,你不爱哀家!” 像是对这个答案难过至极,她苦笑着哭了出来。萧水寒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冰冷的目光也有了一丝动容,低声说道:“太后,你对微臣的好,微臣都记在心里,你的感情,微臣回报不了,便回报给皇上。大燕的万里河山,微臣定不让它改写。” 他的话就是承诺,楚灵芸心痛如绞,整个身子都抽搐起来:“玄儿,日后要听萧丞相的话,让他辅佐你。”她一手握住小皇帝的手,一手握着萧水寒的手,几近贪婪地望着他。 “水寒,如果有来生……我不想再与帝王家有任何牵扯,我想遇见你,一个普通的姑娘和一个寻常的公子,好好地,真实地……再爱你一次……” 她绝望一笑,眼睛紧紧闭上了。小皇帝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似乎早已流不出泪了,他只痴痴地望着死去的楚灵芸,中了魔怔般一动不动。 周围又是一阵惊哭和混乱,风酒酒只觉天旋地转,浑身浴血地倒了下去,跌进温暖的怀抱里,最后看到的是萧水寒变了色的脸。 昏迷之前,她想,楚灵芸一生好强,争斗谋划了大半辈子,不知道有没有一刻后悔过,有没有预料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得这样残破潦草的结局。 楚灵芸死后,举国上下素缟三天,这三天漫长得好像一辈子那么长,似乎所有的事情都随着这场厮杀而变得萧条起来。 林重轩拿着虎符失踪了,他的儿子林子然也死在了那场混战中。林子然虽然风流混账,但在这权谋争斗中是无辜的,风酒酒没想到屋檐上的那一瞥竟是最后一眼。 萧水寒的身体虽然一直被柳夏桧用药控制,但风酒酒还是担心。除此之外,她还担心玉悠婷,想去看看她,奈何身上多处是伤,被萧水寒勒令躺在床上不许出府,但她知道,柳夏桧一定去了。 那个男子对玉悠婷从一开始的被迫,到现在渐渐也有了几分真心。 “水寒,什么时辰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外面一片漆黑,她睁着眼睛问身边的人。 萧水寒闭着眼睛答道:“寅时。” “你听,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哭?”寂静的夜里,断断续续的哭声从外面传来,还有叩门声。 “睡吧,你要多休息。”萧水寒微微睁眼,将她搂进臂弯里,外面的哭声他早就知道了,已哭了大半个时辰,只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她的伤还没好,如今最需要的便是静心休养,他再也不想看到她浑身是伤的样子。天知道当他看到她满身鲜血站在那里,他的心几乎撕裂,从来没有那样沉痛过。 是谁把她伤成那样?那人怎么敢把她伤成那样!他怎么敢!那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愤怒和害怕。 楚灵芸倒在他怀里,他都没有那样惊恐害怕,她说着那么情意绵绵却又绝望的话,他的脑海里却满是风酒酒的身影。 他与楚灵芸认识了十二年,与她相识不过一季,不过短短一季,怎么能抵过了漫长的十二年?楚灵芸说他冷漠,是因为他不爱她,那么这样紧张风酒酒,是不是说明……他爱上她了? 长叹一声,萧水寒把头埋在风酒酒的发间,风酒酒推了推他,慢慢坐了起来:“水寒,真的有人在哭,我去看看。” “你好好躺着,我去。”萧水寒翻身而起。 外面的敲门声时疾时弱,伴着让人心碎的哭声,入耳只觉难过至极。风酒酒心里焦灼,不等萧水寒回来,跟着下床走了出去。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漆黑的夜色中一个小小身影凄然而立,裹着湖水色的小披风,夜晚的风狂烈而寒凉刺骨,他也不管,只笔直地站着,满眼都是泪水,看到两人,眼泪再次涌上眼眶,他却竭力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萧水寒眉头一皱,紧盯着那道小身影,风酒酒震惊地开口:“皇上,你怎么来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小皇帝吞下喉咙的酸涩,声音带着哽咽,不答反问:“朕……可以进来吗?” 风酒酒二话不说,立刻将他拉进了房里,也不知他在外面待了多久,整个身子冰冷得像个死人。她把萧水寒赶到一边,用被子将小皇帝紧紧地裹着。 “皇上,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里?你知道晚上有多危险吗?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知道有多少人伤心吗?” “风酒酒,会为朕伤心的人都死了。”小皇帝一双大眼睛黯然而悲凉。 风酒酒心疼地抱住他:“你要哭就哭出来吧,没有规定说男子汉不可以哭,也没有规定一国之君不可以掉眼泪,但是你要记得,你还有我们,还有天下万民。如果你有事,我们都会伤心,所以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小皇帝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眼睛一眨,泪水“唰”地一下就滚下来:“从来没有人跟朕说过这样的话,母后说朕背负着整个大燕国的兴衰,背负着天下百姓的希望,朕不可以表现出软弱无助,朕要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勇敢坚强,可是朕……朕很难过,母后死了,夏泉也不在了,朕一个人很害怕。” 怎么能不害怕?他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啊,不过是一个失去了双亲又孤零零地睡在寝殿的可怜孩子啊! 风酒酒眼睛一涩,落下泪来。她知道一国之君的不易,却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小孩的身上竟背负着这么沉重的枷锁。 萧水寒看着风酒酒的泪水,眉头越皱越紧,太过哀伤对身体不好。他刚要替她擦掉泪水,却被小皇帝一句话惊得差点跳起来。 “风酒酒,朕今晚……可不可以跟你睡?”小皇帝满是泪水的脸上带着一丝期盼。 “不可以!” 一声冷喝响起,萧水寒已经两指夹着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径直走到门口,将小皇帝丢了出去。 “萧水寒,你疯了吧?”风酒酒吓出一脑门冷汗,这可是皇上啊!相爷,你也太嚣张了吧! 她迅速跑出去将小皇帝抱了回来,萧水寒脸色冷寒,阴沉得可怕,他还想再丢一次,风酒酒连忙拉着他的手把他拽出门外。 房内的烛光从里面照出来,萧水寒甩开她的手,冷笑道:“风酒酒,这么快你就想红杏出墙了?” 她哪里红杏出墙了?风酒酒几欲喷血,这别扭的男人。 她捏住他的袖子,望着他绝美的脸,不知不觉地放柔了声音:“水寒,你小的时候也像他一样害怕吧?师父不在身边,师母又离开了你,那时候你肯定希望有人来抱抱你,哄哄你,幸好那时候还有欧阳前辈。要是我能早点认识你,你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萧水寒的身体一僵,心底的那根弦瞬间绷紧,他冷声道:“你都知道了,风酒酒,因为砚长虞告诉了你这些,所以你才回相府?如果是这样,你可以马上离开,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与施舍!” 风酒酒还沉浸在他的悲伤阴影里无法自拔,突然被他喝斥,顿时也怒了,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萧水寒,谁会拿自己的一辈子来同情施舍?我风酒酒的感情就这么廉价吗?你要赶我走是吗?我偏不走!这辈子我都赖定你了,要么你接受,要么你就杀了我!” 听着她的一番叫嚣,萧水寒眸色一动,冷寒已被愉悦取代,但是风酒酒并未看到。怒火三丈地说完,她犹觉得不解气,揪住衣襟的手改环住他的脖子,朝他的唇上一口咬了下去。 他的唇被咬破,一丝血迹萦绕在唇齿之间,她惊讶之下连忙退开,腰却猛地被人紧紧揽住。他一手拥住她,一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不让她退缩,吻上她的唇。 剑拔弩张的情况为什么会突然急转直下?风酒酒已经不想去考虑了,她只感到呼吸一滞,整个人就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 “你们……亲完了吗?朕想睡觉了。” 一个尚带稚嫩的嗓音响起,小皇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风酒酒一惊,情急之下连忙用力一推,从萧水寒怀里跳出来:“喀喀……皇上,那个……你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 这小孩,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啊? 小皇帝双手抱胸,甚是平静地看着她:“怎么?还怕被朕看吗?这天下就没有朕不能看的事情。” 这小子变脸比翻书还快啊!上一刻还脆弱得要死要活,下一刻又变成那个镇定嚣张的皇帝了。 真不愧是一国之君! 风酒酒抚额,转身往屋里走去,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她回过头,萧水寒面露不悦地看着她。 “我也要一起睡。”他怎么可能让她和另一个男人单独睡一张床,尽管这男人还小。 “不行,你睡书房!”风酒酒反驳道。 “要么三个人一起睡,要么他滚,你选一个!”绝不能让她抱着别人睡! 太霸道了,这大半夜的,你让一个七岁的小孩滚去哪里? 风酒酒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末了,似乎是想到什么,抬头问道:“水寒,你是不是吃醋了?” 萧水寒脸上一热,嘴硬地说道:“谁吃醋了?可笑!” “你怎么连一个小孩的醋都要吃,还是不是男人!” “风酒酒,你想死吗?” “我死了,只怕你哭都哭不出来。” “本相从来都不哭。” “我死了你也不哭?” “闭嘴!” 于是那一晚,小气的某人把小皇帝赶到最里面,自己夹在中间抱着风酒酒,连风酒酒的指甲都没有让小皇帝挨到一点点。 那之后,小皇帝常常溜出宫找风酒酒,只是有一天没来了,风酒酒进宫一看,才发现小皇帝不见了。伺候皇帝的太监和珠儿都说小皇帝和莫侯爷出门散心了,可萧水寒知道,这哪里是散心,分明是挟持天子。 没有天子,整个朝廷都陷入一种僵局,萧水寒立刻让人将这消息暗压了下来,对外宣称皇帝龙体欠安,并派暗卫去打探。 三天后,一部分暗卫回来了,将查到的消息逐一禀报给萧水寒。 “主子,皇上是莫绝带出宫的,此时正前往北漠军营。” “军营?”萧水寒脸色一冷,他带皇帝去军营干什么?沉吟了一下,他问道,“林重轩是否逃去了北漠?” “主子英明,林重轩正身处北漠军营,并且利用虎符控制了北漠的将士。” “密切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退下吧。” 黑影无声无息地消失,萧水寒肃然站起,朝白狄和柳夏桧两人说道:“即刻前往北漠。” “水寒,莫绝挟持皇上到底有什么用意?”柳夏桧实在疑惑。 萧水寒冷哼一声:“他打的好算盘,一来可以利用皇上撤掉林重轩的兵权,并用他来逼宣王现身;二来他还可以挟天子以令本相。” 柳夏桧恍然大悟,既然这样,那就越快起程越好。 白狄看了看两人,低声说道:“相爷,还有一事,暗卫们已经找到叶晚歌,要不要杀了她?” “不用,他们不是她的对手,再者,暂且留她一命,还有用。”萧水寒语气淡然,脸上却尽是狠辣之色。 收拾妥当,几人当晚连夜出发,随行的还有风酒酒。把她一人放在相府,萧水寒不放心,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她送去桃花坞,至少那里有砚长虞在,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之前她因生气而离开,他并未挽留,狠心地放她走,是怕她跟在身边受到伤害,如今她回来与他一起,他仍害怕她受伤,况且那次她也确实受了伤……但到底贪念她的温暖,舍不得再次放手。 那么,他就要竭尽所能好好保护她,哪怕牺牲他的性命。 “酒酒,你睡吧,睡一觉就到了。”宽大舒适的马车里,他轻声对她说。 风酒酒意识到有些不对,北漠哪有那么近,睡一觉怎么可能就到了呢?可这深更半夜的,她实在太困,眼一闭就趴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等她再次睁眼时,他人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白发老头子和她大眼瞪小眼。 “师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砚长虞抓了抓后脑勺,拿出一张字条放在风酒酒面前,奇怪地说道:“早上我一醒来,你就霸占我的床睡在这里了,旁边还放着这张字条。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睡在床上,怎么会跑到地上去呢?” 风酒酒拿起字条一看,上面的笔迹苍劲有力,只写着简单的五个字——勿放她离开。 联想到睡前萧水寒说过的话,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将她送到这里来了,压根没打算让她跟着。她跺了一下脚,怒道:“王八蛋,竟敢骗我!” “你这么跋扈,谁敢骗你?”砚长虞嗅了嗅空气中残余的气味,忽然跳了起来,跺脚道,“哪个浑蛋给我下了迷魂香,还把我一脚踢下床塌?简直可恶!” 他就说嘛,他又没喝醉,凭他的武功不可能有人进来踢了他,还放一个大活人进来都没有察觉,定是动了手脚。 风酒酒见他眉毛气得一抖一抖,不由得同情地叹了一声:“师父,那个浑蛋是您儿子!” 什么?水寒来桃花坞了?砚长虞激动得泪流满面,顿时觉得那一脚踢得实在太客气了:“他还是爱我的,以他的性子,居然没把我丢到外面的草垛里,只是把我踢下床塌,还是让我睡在房里,呜呜呜……好体贴!好感动!” 风酒酒翻了个白眼,没看出来师父还是个受虐狂啊! 她怜悯地摸了摸砚长虞的白发:“真是好容易满足啊,可怜的师父。” 砚长虞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去哪里了?怎么把你送这里来了?” “去北漠了。”风酒酒迟疑了一下,试探道,“师父,我要去找他,您让我走吧。” 砚长虞止住眼泪,平静地看着她,送了她三个字:“想得美!” 接下来的几天,风酒酒想方设法逃走,每次都被砚长虞提着领子逮个正着,于是她只好放弃了,认命地去给砚长虞找肉吃。 她去山中抓了一只山鸡回来,烤熟了,笑眯眯地送到砚长虞手上。 砚长虞一脸狐疑:“酒酒,无事献殷勤,你有什么阴谋?” “师父,您一把年纪了,思想怎么能这么阴暗呢?”风酒酒啧啧一叹,撕下一只鸡腿在砚长虞的鼻子下晃了晃,“师父,放心大胆地吃吧,这是徒儿孝敬您的。” “真的?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嘴上这么说,手却已经快速夺过鸡腿啃了起来,一只山鸡啃完,砚长虞已经撑到不能动弹,没出一会儿,肚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仿佛整个肠子都扭了起来。 砚长虞捂紧屁股,十万火急地冲进了茅房,解决完后,他一阵舒畅。可还没走到风酒酒身边,又是翻江倒海,他急忙回去,就这样来来回回十几趟,他终于明白了。 “风酒酒,你个死丫头!你竟然谋害师父!” 风酒酒奸计得逞,笑得相当无害:“没有那么严重的,师父,我就是在上面抹了一点点草药,让您拉拉肚子而已。” 砚长虞一张脸都扭曲了:“酒酒,你……不能走……哎呀,我的肚子又……” 砚长虞歪七扭八地站在那里,望望茅房,又望望风酒酒。 “师父,我改日再来看您,想徒儿了,就让静静给我传话。对了,下次记得告诉我静静是谁,不然我就告诉萧水寒,你背叛了他娘!” 苍天啦!他怎么会摊上这么个缺心眼的徒弟? 砚长虞哭丧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风酒酒一边挥着小手,一边扭着小蛮腰下山了。 风酒酒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北漠,可军营里哪里还有萧水寒的身影,连莫绝和小皇帝也失去了踪影,庆幸的是还有柳夏桧留在那里给将士们治病。 经柳夏桧所说,风酒酒才知道,就在这些天之内,发生了许多大事,莫绝利用小皇帝拿回了虎符,将林重轩抓了起来,并用林重轩威逼宣王现身,没想到宣王真的来了。 宣王用他自己换走了林重轩,莫绝对他施刑,并打算带他回京,岂料当天晚上就冲进来一群黑衣人救走了宣王,还一把火烧了军营,伤了不少人。 柳夏桧因此留了下来,而萧水寒和白狄却追着宣王而去,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林重轩对宣王来说很重要吗?他为什么愿意拿自己去换?”对于这一点,风酒酒十分不解。 柳夏桧想了一下,颇为神伤地摇头,最后又似乎陷入沉思中,半天都没答话。风酒酒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淡淡一笑:“其实宣王拿自己换林重轩时,我们恰好赶到军营,水寒要杀林重轩,是我放走了他。” 风酒酒惊诧万分:“你为什么要放走他?”林重轩间接害死了太后,还对自己儿子的死不闻不问,这种男人死了不足为惜。 柳夏桧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他很熟悉,和杀你的那个黑衣人给我的感觉很像。” 说到黑衣人,风酒酒也沉默了,那个人她百分之百确定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柳夏桧凝视着她,突然幸灾乐祸地说道:“风酒酒,你偷跑下山,万一萧水寒知道了,你说他是会用左手掐死你呢,还是用右手掐死你?” 风酒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可能是右手吧,这样比较顺手,不过我觉得……在掐死我之前,应该会先掐死你吧。”说到这里,她嘴角一扬,猖狂地笑了起来。 柳夏桧差点吐血。这个不要脸的女魔头一定会拿他当挡箭牌使的,她没出什么事还好,万一有点好歹,而萧水寒那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肯定会把他剁碎了喂狗。 想到那种血腥的面画,柳夏桧就头皮发麻。 接下来,两人在军营停留了一天,柳夏桧把所有病人都安排妥当之后才出发。柳夏桧要去寻找他的哥哥,风酒酒只好跟随他一起。 北漠的天气不比京城,炎烈得如同夏日。两人连日奔波,艳阳在头顶肆意发热,风酒酒觉得身上的皮都快被晒炸了,最主要的是燥风一起,吹得满眼都是黄沙,连路都看不到了。 商议过后,两人决定去风渡口休息一会儿。北漠虽然黄沙遍地,但并非人烟罕迹,相反一路有不少吃喝玩乐的地方。渡口那家歇脚的客栈最大,来来往往的商旅以及侠客都喜欢去那里喝上几杯,因为那里不仅有好吃的好喝的,还有好看的。 渡口最大的特点就是每天都有歌舞表演,而且那些女子个个婀娜多姿,美若天仙,风酒酒自然要去看个究竟了。 两人点了许多吃的,菜刚上桌,前方台上的歌舞也开始了,确如传闻中一样,女子们柳枝细腰,跳起舞来柔软得像水蛇,一个眨眼一个投足都让人酥到骨子里去。尤其是领舞的女子,她的脸上罩着白纱,身段柔软无骨,那若隐若现的样子,简直让人看得喷鼻血。 柳夏桧看得两眼都直了,风酒酒从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之后狠狠地踩住他的脚碾压:“你再看下去,我就替婷婷把你的眼珠子抠下来!” “哎呀,疼啊……啊……”柳夏桧嗷嗷直叫,收回视线,恨恨地瞪了风酒酒一眼,低眉顺眼地扒饭去了。 风酒酒自己倒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来几句犀利的点评,说得眉飞色舞。正说到起劲处,却忽然见台上的女子脸色一变,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她回头朝门口看去,渡口大门被人踹开,四五个粗犷的糙汉子扛着大刀走了进来。最前方的那个壮汉腰上还捆着一条长长的粗重麻绳,麻绳的另一端伸到门外。 一直到他们全部走了进来,风酒酒这才看清,麻绳的另一端绑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蓝衣长发,双手结结实实地被捆在一起,她垂着头,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从衣着可以猜测出,应该是个家境极好的大家闺秀。 立刻有小二上前招呼,那些汉子走到桌边,把大刀往桌上重重一拍。 “把你们老板叫出来,这次有个上等货色,保证让他爱不释手。” 小二高兴地离去,周围的客人似乎明白其中规矩,没有一个人感到惊讶,纷纷朝后面的女子瞧去,都想看看何谓“上等货色”。 台上表演的女子眼底露出一丝同情与惧怕,但仍然尽心尽力地表演取悦客人。不一会儿,小二将老板请了下来,那老板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伸出手捏着女子的下巴,略一使劲将女子的头抬起来,啧啧地叹道:“不错不错,是个好货。” 女子似乎是不喜他淫秽的目光,嘴巴一张,吐了他一脸口水。老板跳脚,一巴掌打在女子脸上,那力道之重,女子的头都歪向了一边,好半晌都没有转过来。 婷婷?风酒酒一惊,猛地站了起来,柳夏桧不料她突然动作,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了许久,也不知她为何这么激动。随着她的视线,他慢慢转过头去。 那女子得罪老板,正被糙汉子虐待,一把扯破了她的衣衫,按住头往桌子上撞,因此柳夏桧根本没有看清是何人,倒是风酒酒抓起桌上的碗就朝糙汉子掷了过去。 “禽兽,快给我住手!” 大碗正中糙汉子的大脸,台上表演的女子纷纷尖叫着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侠义救美”的风酒酒身上。 柳夏桧还没反应过来,风酒酒已经怒火滔天地一脚踩在桌上跃了过去,她一脚踢开糙汉子,把女子抢过去抱在怀里:“婷婷,你怎么样了?” “别碰我!放开我,放开我!”女子没看清来人,有些激动地推搡着风酒酒。 风酒酒只得大声喊道:“婷婷,别怕,是我!我是酒酒!” 那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京城将军府的千金玉悠婷。 她转过女子的头,柳夏桧这时骤然一惊,飞速一跃就到了两人跟前:“小婷!” 他双手催力,眨眼就撕碎了禁锢在她手上的麻绳,望着她细嫩的手腕间两道深深的血痕,他瞳孔紧紧一缩,随即染上一丝猩红。 “酒酒?”听到这个名字,玉悠婷似乎清醒了一点,不再用力挣扎,而是抬头看着风酒酒。 她的嘴角流血了,额头也磕出一个大口,正一点点溢出血来,昔日美貌动人的名门闺秀,此刻落魄得就像勾栏里任人宰割的羔羊。 风酒酒气得想杀人,玉悠婷涣散的视线慢慢转移到旁边的俊俏男子身上。 “夏桧……”一声低弱的呼唤,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们是什么人?”糙汉子大喝,目光在风酒酒身上扫视一圈,“老板,又有一个好货色送上门来了。” 老板哈哈大笑,糙汉子弯下腰就想去抓人。 看到玉悠婷的眼泪,柳夏桧早已心疼不已,此时一股怒火瞬间蔓延整个胸腔,长剑一抽,寒芒即刻向前刺去。糙汉子不意他突然出手,连忙伸手反击,却哪里是柳夏桧的对手,不消十招,就将几人打得满地打牙。 “敢动她,我要你的命!”柳夏桧的眼底燃烧着熊熊怒火,举剑又在几人身上刺出十几个窟窿,目光一转,他又朝老板看去,“哪只手碰过她?” 他向来尔雅,极少生怒,此刻却抑制不了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杀意,目光已是冷如腊冬寒霜。 老板也不惧,望着眼前的长剑,猥琐一笑:“何止是碰,我还要让她成为我的女人!看你这模样,应是外地人,竟敢在我的地盘上嚣张,好大的胆子!” 他大手一挥,四面八方突然冲出来许多人高马大的壮汉,举着大刀从二楼轻松跳下。熟知规矩的客人们纷纷起身离开,表演的女子惊慌失措地找地方躲藏,最后趁老板不注意,干脆偷偷跑了出去,唯有戴面纱的那名女子没动。 她站在台上冷眼旁观,眼尾微微上挑,藏着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可此刻所有人都看着中间,并无一人注意到她。 柳夏桧的手指因怒火而轻颤,手中的剑却握得笔直:“你敢再碰她一下试试!” 话音落地,他的剑已经刺出,招招直逼要害。 老板见他武功甚高,不敢轻敌,挡了几招之后退至台上,让属下将几人团团围起来。 客栈里响起一阵激烈的打斗声,风酒酒一手抱着玉悠婷,一手迎敌。她的武功本就不如柳夏桧,这时显得有些吃力,而对方的人数越来越多。 柳夏桧一手揽过玉悠婷抱在怀里,招式越来越凌厉。片刻的工夫,客栈里已是鲜血横流,对方死伤无数,可奈何他们的人像蚂蚁搬家一样不断涌出来,柳夏桧武功再高,一直打下去也不是办法。 风酒酒渐渐不敌,那老板见状,笑着跃至风酒酒身边,猥琐地向她伸出手。风酒酒嫌恶至极,却因对付旁人避不开身,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将她往后一拉,反手一掌将老板打飞出去。 风酒酒回头一看,身后站着的正是台上戴面纱表演的那名女子。 女子没看她,手中白绫如游龙般飞射而出,眨眼就是几条性命,杀人在她看来就像砍白菜一样简单而随意,毫无压力。 此时,柳夏桧发出的剑气戳断了几处屋脊,女子见状,将白绫如天女散花一般往空中急抛而去。 “轰隆”一声震响,整个屋脊全部断裂,顶上的石檐和干草“哗啦”一下全部破碎掉了下来,这一掉,整个客栈就要塌了。 “快走!”白绫卷住风酒酒的腰身,女子拉着她一跃而起,从顶端破空掠出,底下的柳夏桧也紧跟着跃起。 身下传来一阵惊雷般的巨响,柳夏桧回头一望,整个客栈已经倒塌,掩埋了下面的一切。 他抱着玉悠婷落地,再回头四望,周围哪里还有风酒酒和白纱女子的踪影。他正焦灼,玉悠婷却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到他手上,她眉头紧皱,脸上鲜血已被风吹干,声音低弱到几乎听不见。 “这是我父亲临死之前的那晚给我的,要我亲手交给萧丞相,后来……我父亲死了,我沉浸在悲伤中将它忘记了,对不起……等我想起来时,你们已经来北漠了。这封信很重要,我不敢假手于人,只好自己送过来了。” 原来她是来送信才遭歹人之手,柳夏桧心下大疼,迅速将其拆开,越往下看越是心惊。上面字字泣血,竟是指明彪骑都尉林重轩早就已死,如今的林重轩是别人易容假冒的,而这假冒之人很有可能就是荒月山庄的杀手——君宴。 也就是说玉将军因为知道林重轩是别人冒充,所以在祭典那日赶去救驾,最终殉职而死。可假冒的林重轩分明是宣王的人,又为何会成为荒月山庄的杀手?难道…… “小婷,你父亲还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什么也没说。” 信已送到,她还靠在自己心爱的男人胸膛上,她知道他不会让自己遇到危险。玉悠婷松了一口气,仿佛最后一丝力气用尽,闭上眼睛昏迷在他怀里。 第九章:风骚要付出代价 风酒酒举目远眺,四周林木矗立,早已出了北漠,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渡口原本就是相接之地,以这女子的轻功,能这么快出北漠也不足为奇,只是…… “你是什么人?” 风酒酒不傻,她这样的身手何至于沦落到渡口卖艺,等在那里难道只为救人?不,她出手狠辣,一点儿也不像会起怜悯之心的人。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女子呵呵一笑,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夹住白色面纱,轻轻一扯,面纱就从脸上飞落下去。 风酒酒大惊失色:“叶晚歌?” 怎么会是她?这女妖魔是宣王的人,该不会是专程来杀她的吧?可是刚才为何又要救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想干什么?”这又被杀又被救的,叶晚歌怎么这么反复无常,还能不能好好地做敌人了?问题是做敌人她还不是人家的对手,风酒酒心碎了。 “上次让你逃脱,你说我来干什么?当然来杀你呀。”叶晚歌挑着眼尾笑得柔媚入骨,她迈着妖娆的步子一寸寸逼近,直到风酒酒面色大变,才止住脚步。 “你既然要杀我,方才又为什么要出手相救?”风酒酒斜着眼,用白眼看她,“我不会谢你的。” 看着风酒酒满脸防备和敌意,叶晚歌掩嘴低笑,又敞开双手遗憾道:“你不用谢我,作为情敌,我确实想一剑杀了你,可是有人不希望你死。” “你说的是谁?”风酒酒泪流满面,没想到背后还有这等高人助她,她可一点儿也不想死在情敌手里,太窝囊了!天不亡她,必有后福啊! “跟我走,你不就知道了?”叶晚歌转身往前走去。 风酒酒在后面用眼神使劲戳她,即使作为女人,风酒酒也不得不承认,叶晚歌这种女人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十足的魅惑,连一个轻巧的转身也能转得这么妖娆无双,真是没天理! 她一点儿都不想和一个这么漂亮的情敌待在一起,万一自己一时想不开找块豆腐撞死了,她找谁说理去? 走了一个楚灵芸,又来一个叶晚歌,萧水寒,你就是祸水! “我有别的选择吗?”风酒酒恨恨地问道。 叶晚歌头也不回地答道:“有啊,挥刀自绝啊!” 呃,当她没说。 经过一段时间的奔波,叶晚歌终于到达目的地。风酒酒睁开眼睛时,已经身处一座奢华的庄子之内,周围雕梁画栋,玉器壁画价值连城。她进来时是被蒙住眼睛的,所以不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可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老熟人,亦万万没想到,再次遇到他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酒酒,好久不见,可有想我?”那个慵懒地坐在椅上厚颜无耻朝她笑的绝色男子不是莫绝又是谁? 风酒酒一惊之下,抬脚就朝他踹过去:“莫绝,你个混账!你竟敢对我下毒手!” 自上次翠竹林被他伤过之后,她再没见过他。想起那次,她就愤恨难平,抬手摸了摸脖子,伤口早就消失,可她似乎还觉得痛。 他也不躲,只任她踢打怒骂,怜惜地长叹道:“可怜的酒酒,看到我竟欢喜得疯了……” 风酒酒被他的恬不知耻打败,张嘴朝他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莫绝,你就是个禽兽!” “你们卿卿我我够了吗?”叶晚歌似笑非笑地朝两人望过来,“风酒酒,别忘了你是个有夫之妇,光天化日就敢红杏出墙,信不信我替水寒杀了你?” 谁卿卿我我了?她这是愤怒!风酒酒无语,她不过是咬了莫绝一口,难道说她的牙齿红杏出墙了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莫绝,皇上在哪里?”她不明白莫绝为什么会和叶晚歌在一起,难道莫绝也成了宣王的人? 叶晚歌似乎猜到她想什么,笑了笑,说道:“你用不着知道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她言到此,目光一转,落在莫绝身上,“莫侯爷,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我知道你和风酒酒是青梅竹马,如今她人在我们手上,你若是愿意,便拿小皇帝与我们交换如何?” 风酒酒一怔,朝莫绝望去,却见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漫不经心地笑了:“虽然我与酒酒从小一起长大,但皇上是九五之尊,我怎能拿他的生命做赌注?姑娘不仅长得美,想得也美。” 这个混球!风酒酒差点气笑了,小皇帝在莫绝手里总比落在宣王手里要安全得多。虽然她不可能答应拿她来交换小皇帝这种事,可莫绝拒绝得那么干脆,她又恨不能把他拧成麻花。 再听到最后一句,她就想干脆一棍子抡死这个家伙了。 “莫侯爷眼里只有权力,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别人的性命了?”叶晚歌眉眼带笑,一步步走到莫绝身边,“不答应也行,那就换一种方式。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萧水寒的命,却奈何萧水寒足智多谋,动他不得,侯爷须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你与我们合作,除掉萧水寒指日可待。这两种方式,侯爷可以任选一种,我们定不会叫侯爷失望。” “算你聪明,还说了一点儿让人心动的话,那便选后者好了。”莫绝慢悠悠地站起来,穿着火红艳装,风情得让人睁不开眼,“萧水寒若是不死,我便杀了你们。” 他瞥了一眼风酒酒,风流不羁地一笑,然后火红袍服翻飞,人已经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就仿佛一场梦,快速却又凄惨,她不过是睡了一个漫长的觉,睁开眼一切都变了。 她被叶晚歌囚禁起来,关在一间有吃有喝有火烤、布置豪华的房间里,还有人陪着解闷。做犯人做到这种地步,普天之下也只有她一人了。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这陪她解闷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皇甫玄。 在她关进来的当天晚上,小皇帝也被莫绝带来了,关押在这里,那个丧心病狂的畜生,迟早有一天她要扒了他的皮! “皇上,你别怕,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 见小皇帝一个人趴在窗边不说话,她走过去拍着他的小肩膀,举起三根手指道:“我对月亮发誓,若不能把皇上救出去,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好狠毒的誓言,只是…… 小皇帝白了她一眼:“你已经嫁人了,再说……现在是白天,没有月亮。” 咦?被发现了,皇帝果然不好忽悠!风酒酒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笑道:“放心吧,水寒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朕不担心,这门外有一半是莫侯爷的人,他不会让宣王对朕下手。”小皇帝的语气十分笃定。 风酒酒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经过翠竹林一事之后,她现在都不敢确定莫绝的心思了。 小皇帝咧嘴一笑,圆圆的脸上带着几分悲凉:“朕年岁小,尚未亲政,没有自己的心腹与势力,与宣王比起来,更容易控制一些,他可以让朕做个傀儡皇帝,然后掌控天下大局。若是宣王称帝,岂会让他胡来。” 所以莫绝才会选择与宣王合作,才会一心一意想要萧水寒的性命,因为以莫绝的势力,萧水寒是他称霸的唯一阻碍吧? 风酒酒看着身边的小小身影,竟不知不觉间生出一股钦佩。这个皇帝明明才七岁,却活得比她还要明白,她忽然想,他这样敏锐,长大后说不定能成为一位旷世名君。 “皇上猜得不错。” 她还在沉浸在钦佩中,一个动听的声音蓦然在她身后响起,两人同时回头,看到来人的那一刹,风酒酒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阵仙乐。 眼前的男子眉眼含笑,白衣飘飘,胜过银霜腊雪,将周围的冷意通通逼退了去。 “容大哥?”风酒酒大喜过望,屁颠颠地跑过去,心想这下有救了有救了! “容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风酒酒跑到窗边左右看了几眼,见外面毫无动静,“砰”地一下把窗户关紧,又跑回去压低声音说道,“容大哥,你是不是来救我们的?这外面有很多人看着,没办法出去。” “风酒酒,你给朕过来!”身后突然响起小皇帝的厉喝,听上去略显稚嫩,但他的眼底透着愤怒。 对皇帝突如其来的脾气有些莫名,风酒酒回过头摆了摆手:“别闹,我跟容大哥商量怎么出去!” “你是不是傻?他不会救我们出去的。”小皇帝冲过去将她拉了过来,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里?又为什么能光明正大地进来?” 风酒酒愣住了,小皇帝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因为他就是这里的人!” 这里的人?这里是宣王的地方,难道容大哥也是宣王的人吗?风酒酒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酒酒,你很想离开这里吗?”容渊漆黑的眼眸像深渊,望而无底。 风酒酒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涩笑了一下:“我想就可以离开吗?”她一直不明白那个杀她的黑衣人为何会那么熟悉,现在看到容渊,她突然想起来了,原来那黑衣人就是君宴。 君宴是他的人,杀她是授他的意吗?还是说授了宣王的意? “容大哥,你和宣王是一伙的?为什么要为他卖命?你是武林盟主,已经是江湖之主,为什么还要蹚进朝廷这个大染缸里?” 她忽然想起叶晚歌的话,说有人不想她死,这个人会不会是容大哥? 容渊的眼里弥漫起深深浅浅的伤痛,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道:“酒酒,有很多事你不明白,容大哥不想伤害你,如果你真的想离开,容大哥可以放你走,但你必须答应容大哥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风酒酒好奇地问道,容渊真能放了她? “你离开萧水寒,嫁给我。”容渊说罢,眸底燃起了掩藏不住的希冀。 风酒酒吃了一惊,她没料到容渊居然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 容渊见她似乎被吓得不轻,眼底的光暗了暗,轻轻一笑:“只有你成了我的女人,才可以光明正大地从这里走出去。容大哥不逼你,你可以好好考虑。” “不用考虑了。”一直没出声的小皇帝突然冷哼一声,他看向风酒酒,摆出一国之主的架子来,瞪了她一眼,“朕不同意!” 有你什么事?风酒酒一阵语塞,如今的小孩子都这么霸道吗?还是说皇帝做久了都这样?她可以收回“旷世名君”那句话吗?现在就这么强势,长大了肯定是个可怕的魔君。 “酒酒,不管你答不答应,容大哥答应你的都会做到,容大哥会替你报仇。”容渊突然说道。 风酒酒一愣:“替我报什么仇?” 容渊目光微闪:“杀了萧水寒。” 风酒酒呆住了,她什么时候要他帮忙杀萧水寒了?这可是谋杀亲夫啊。 她想啊想,脑海里一道灵光闪过,该不是武林大会她醉酒的那次吧?那时候她对萧水寒可是满腔的怨怒啊! “容大哥,这仇我不报了,报了,我就成寡妇了!” “没关系,你还有容大哥。”容渊说完,朝门外走去。 风酒酒心里血溅三尺。 自那之后,连续三天没有再看到容渊,风酒酒闷坏了,身在牢笼,却时刻担心着萧水寒的安危。虽然他很厉害,但一想到那么多人都想他死,风酒酒就淡定不下来了。 一开始她还会半夜爬窗,结果刚爬到一半就被人一掌拍回去了。后来她大吵大闹,结果人家手掌一伸就点了她的穴道,再后来她开始绝食,这等自虐方法终于引得了某人的注意。 “皇上,你说萧水寒怎么还不来救我们啊?也不知道婷婷怎么样了,柳夏桧再不去通知萧水寒,我就要饿死在这里了。”风酒酒一天没吃饭,饿得心里发慌,靠在小皇帝肩上念叨。 若是柳夏桧与萧水寒还没有会面,萧水寒肯定以为她还在桃花坞撒野,那可真是人间惨剧啊! 小皇帝的肩膀都快被她压垮了,转过身让她靠在他背上,默默地鄙视道:“你要是现在死了,一定不是饿死的,是蠢死的,朕会为萧丞相再选一个比你漂亮、比你聪明的继室。” “你敢!”风酒酒挣扎着挥了一下手,又掉了下去。 门口一道阴影缓缓拉长,她抬头一望,突然一蹦而起,眉飞色舞地喊道:“皇上快看!水寒来救我们了。” “你出现幻觉了,他是你的青梅竹马。”小皇帝绷着脸,考虑着要不要赏她一个栗暴,让她清醒一下。 风酒酒瞪大眼睛,一颗燃着斗志的心“啪嗒”一下摔得支离破碎,眼前这人正是莫绝。 她头一仰,有气无力地倒了下去,这个人不是水寒,不是她家的娇弱相公,对不起,让她先哭会儿。 “酒酒,听说你绝食了,瘦得只剩皮包骨,我特意来观摩一下。”莫绝提着一篮子美味的食物,进门就将篮子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摆在桌上,然后坐在旁边上下打量据说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风酒酒,“还好嘛,哪里只剩皮包骨,太夸张了,害我还期待了一下。” 风酒酒泪流满面,吐出两个字:“浑蛋!” 莫绝勾唇笑道:“来吧,酒酒,有你最爱吃的烧鸡,还有你喜欢的桂花糕。” 房间里香气四溢,风酒酒早就食指大动,可看到莫绝那个样子,又得要强装硬气,梗着脖子说道:“区区一只烧鸡就想收买我,莫绝爷,你未免太小瞧我风酒酒了。” 小皇帝却是一步上前,看着他,问道:“为什么没有朕喜欢吃的?” 风酒酒望过去的眼神透着鄙夷,却见莫绝拍着脑袋说道:“我忘记了。” 小皇帝无语,回头瞪了风酒酒一眼,走过去扯下一只鸡腿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他才没有风酒酒那么蠢,饿死了,他的江山岂不是就拱手让给宣王了?他才不要! 风酒酒吞了吞口水,忍!又吞了吞口水,还忍!再吞了吞口水……天啊,忍不住了! 莫绝拿着一只鸡腿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晃了晃:“酒酒,你的口水滴到衣服上了。” 风酒酒连忙抬手擦了擦,看着他说道:“绝爷,你放了皇上吧,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把自己抵押在这里还不够吗?” 小皇帝撕肉的手一顿,莫绝笑道:“朝堂上你别担心,那里有萧水寒镇着呢。”他若有所思地扫了她一眼,又道,“别指望他来救你,这个地方他找不到。”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只知道是一个很大的庄子,其他的一概不知。 莫绝眨巴了一下眼睛:“荒月山庄。” 荒月山庄?这里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荒月山庄?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一把抓住莫绝的衣襟:“容渊就是这个庄子的主人对不对?他就是荒月山庄的庄主!”以前一直听大家喊容庄主,她以为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庄,却没想到竟是荒月山庄。 莫绝点点头,风酒酒追问道:“他为什么要帮宣王?他是江湖人,即使宣王造反了,也不可能入朝为官,难道……他与水寒有世仇?”因为他口口声声喊着要杀了萧水寒。 莫绝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摇头说道:“世仇倒是没有,至于他为什么要帮宣王,这个问题问得有意思……酒酒,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笑得意味深长,看在风酒酒眼里就显得“一肚子坏水”。她面色一凝,眼泪“唰”地一下就滚了下来,苦口婆心地劝道:“绝爷,你千万别做傻事啊,放着大好的逍遥日子不过,偏偏走这些邪门歪道。皇上就在这里,你要什么他不能给你?为何还要去做大逆不道的事?绝爷,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余下的话终止在一股香味里,莫绝用鸡腿狠狠地塞住了她的嘴巴:“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想要你夫君的命而已。” “别啊……你要我的命好了……”风酒酒含糊不清地叫嚷着,甚是心酸地望着他。 莫绝把鸡腿又往里面塞了塞:“要了你的命,你爹还不得打死我?不划算,不过要我不杀他也可以,你让他跪在我面前给我磕三个响头,说他是我的手下败将,并永远退出朝堂,我就放了他,否则不死不休!” “莫绝,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风酒酒扯下鸡腿指着莫绝。 莫绝不以为然,风情万种地笑了笑:“酒酒,你不会懂的,对于一个追逐权力的人来说,一山永远容不下二虎。” “浑蛋!” 红袍一展,他已经笑着走出门外。风酒酒扯着鸡腿啃了一口,对准他的背影恶狠狠地砸了过去,紧跟着,枕头、香炉、椅子、花瓶,但凡能拿动的通通丢了出去。 可门外哪里还有那绝艳的火红身影。 晚上,风酒酒与小皇帝演了一出调虎离山,在小皇帝把人引去房里时,她借上茅房之际溜之大吉。她必须找到萧水寒,让他来救小皇帝。荒月山庄太大,风酒酒一通乱跑,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前方有人影晃动,她紧走几步,赶紧寻个地方躲了起来。她躲在一棵大树后面,那大树下堆放着许多杂草,她抓起杂草就往自己身上放,只露出一双眼睛。 前方的两人越来越近,伴着一阵兵器交戈之声,“噼里啪啦”地从前面一路打过来,其中一道剑气倾斜而过,还削去了风酒酒头顶的草,她赶紧缩了缩脖子。 “你为什么阻止我杀柳夏桧和玉悠婷?”叶晚歌怒声质问道。 君宴冷笑一声:“你还说我,祭典那天我们明明设了陷阱对付萧水寒,若不是你通风报信,萧水寒早就死了!” 风酒酒听得一愣,震惊地张大了嘴。原来他们那日杀小皇帝是假,杀萧水寒和太后才是真,难怪萧水寒到太后死的那一刻才匆匆赶到。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们杀他。”叶晚歌长发飞扬,一张绝艳的脸此刻冰冷而愤怒,在夜色的映衬下有股咄咄逼人的感觉,“如果他一定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里,你们谁都不能动他!” “别以为庄主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你喜欢萧水寒,指不定哪日你就背叛了庄主,所以留你在庄里始终是个祸害!”君宴手里的剑一闪,朝叶晚歌毫不留情地刺去。 叶晚歌一边回击抵挡,一边怒不可遏地说道:“庄主于我有恩,我绝不会背叛他!”可萧水寒是她喜欢的人,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她也不希望他死。 两人打得激烈,剑气四处飞荡,“唰”地一下把风酒酒避身的杂草全掀翻了。风酒酒头皮一麻,转身就想跑,君宴却已经发现了她。 “站住!” 风酒酒步子一顿,慢慢转过身,无辜地看着怒火中烧的两人。 君宴鄙夷低笑,满眼冰凉:“你想逃跑?” 他的剑瞬间架在她的脖子上,愤怒中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风酒酒心想不妙,眼前模糊的光影一闪,她忽然想到什么,急中生智地喊道:“君宴,你为了宣王,连你的亲弟弟也不要了吗?” 柳夏桧因怀疑黑衣人像他哥哥,故多次放走黑衣人,这个人应该就是君宴没错,那也就是说君宴是柳夏桧的哥哥。可柳夏桧在北漠,又从萧水寒手下救走了林重轩,他觉得那人也很熟悉,这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她就赌一把,试探一下。 风酒酒抬头仔细观察君宴的表情,他似乎惊到了,手中的剑微微一滑,差点割破她的皮肉:“风酒酒,你胡说什么?” 语气虽凶,可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突然的暴怒,再到漠然。 叶晚歌目光一转,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说的那个人莫非是柳夏桧?” 风酒酒没有回答,其实不用回答,以叶晚歌的聪明,她应该早就有所怀疑,只是现在才敢确定而已。君宴的表情告诉她们,他的确有个弟弟,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柳夏桧。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叶晚歌仰头大笑,“既然这样,那更是留你不得!” 语毕,她突然举剑朝君宴劈头斩下,君宴的剑还在风酒酒的脖子上,一时之间来不及阻挡。 “君宴,小心!” 风酒酒连人带剑狠狠地推了君宴一掌,叶晚歌的劈空斩就砸在了地上,生生把地面砸出一个大窟窿。君宴皱眉看了她一眼,迅速朝叶晚歌回击而去。 夜色下,两人激烈地打斗,地上的残枝和树叶飞起,又飘摇着坠地。 再打下去就要拆房子了,这是个好机会。风酒酒撒腿就跑,可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叶晚歌的魔爪,被两根长长的红色缎带凶猛一卷,就摔了回去。 “你们俩谁都别想逃!”叶晚歌的脸上凶狠毕现,风酒酒凝气朝叶晚歌背后一掌打去,叶晚歌回身一挡,趁这空隙,君宴剑气大涨,朝她面上一划而过。 面上一热,鲜红的热流当即溢了出来,叶晚歌所有动作猛然停下。 君宴冷笑一声,飞身掠走。 叶晚歌难以置信地用手摸向脸颊,立刻有血顺着指尖落入尘埃,她大震,眼神微颤:“我的脸……我的脸……” 她的脸上有一条长长的血印,深可见骨,可见君宴下手之重。叶晚歌仿佛难以接受她漂亮到近乎妖异的脸被人毁容,一时怨恨交加,回头一把将风酒酒提起来,狠狠地就是一掌。 风酒酒伸掌与她相对,可内力相差太远,被打得倒飞出去。叶晚歌仍觉得不够泄恨,走过去一把捏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风酒酒,你既然舍命救君宴,那我就成全你,代替他去死吧!” 叶晚歌从来都是妖娆艳媚,巧笑倩兮,现在却像疯了一般,整个人陷入癫狂状态。风酒酒从来都没见过她这么怒形于色,在她再次出手前,立刻大喊道:“叶晚歌,你若杀了我,就不怕水寒恨你一辈子吗?” “恨?”叶晚歌忽然大笑起来,脸上的血奔流而下,染红了她的脖子和衣裙,“即便我不杀你,他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你有什么好,叫他这样死心塌地地为你着迷?要是你死了,说不定他还能对我产生情意,可你联手君宴毁了我的脸!都是因为你,我要杀了你!” 长剑一动,她用力刺向风酒酒的胸口。风酒酒惊惧大骇,拼尽全身力气往下面一缩,下一秒,长剑刺穿皮肉的声音蓦然响起。 风酒酒呼吸一顿,垂头看去,叶晚歌的剑因为她猛然一缩没有刺中她的胸口,却贯穿了她的肩。冰冷的剑尖将皮肉撕裂开来,冷风一吹,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眨眼就蔓延到四肢百骸。 “叶晚歌,谁让你动她?” 不远处响起一声厉喝,紧跟着风酒酒身子一轻,已被人抱在怀里。她抬头看去,只见容渊一袭白衣,眼里酝酿着狂风暴雨,而叶晚歌的嘴角却流了血。 “庄主,你别忘了她是谁的人!你救她,她可未必感激你!” “我从未想过要她感激,正如你从没想过要萧水寒感激一样。”容渊在风酒酒身上疾点,抱着人扬长而去。 叶晚歌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都没有回神。 正如容渊所说,她爱萧水寒,但她从未想过要他为她做些什么,他甚至连多看她几眼都不肯。武林大会前相处的那段日子,若不是他有心要探清她的底细,根本不可能任她胡来。 他可能忘记她了,许多年前,他们曾见过一面,那时的她还是个小女孩,她随父亲去宫里给皇帝送一柄名剑,他就站在文武百官之首,接受皇帝的册封,成为朝堂里品级最高年龄却最小的官员。 皇帝将银剑亲赐给他,望他保国亦保自己,文武百官艳羡不已,他却举着剑,一脸淡漠。 那时她尚青涩,带点畏惧,他却已稳定从容,云淡风轻的眼神从众百官之中一扫而过,那样自信飞扬的一眼,让她从此再没有忘记过他。 萧水寒,这么多年了,你早已忘记那个小女孩了吧,兴许你从未记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