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 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几只肥硕的老鼠爬来蹿去,腥臭的味道久久不散。 方明珠捂着鼻子让狱卒打开了牢门,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一手拿着篮子一手提着裙子走到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人边上,轻轻唤了一声。 “表姐……” 宋瑜瑾抬起头,露出一张,不,应该说半张秀美绝伦的脸庞。 另外半张脸,布满了烙铁留下的疤痕,密密匝匝,在跳动闪烁的火光之下,形如恶鬼,狰狞可怖。 “方!明!珠!” 在看清面前衣着华贵的人是谁之后,宋瑜瑾双眼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朝着方明珠扑过去。 可惜双腿上的铁链限制住了她的行动,去势太猛的宋瑜瑾扑倒在地,惹得方明珠一阵娇笑:“我知道自己身份不同往日,但表姐也无需行此大礼吧。” 摔倒在地的宋瑜瑾眼前一阵发黑,长久的折磨和酷刑早就让她的身体不堪一击,只有紧紧咬着牙关,才能不让那些软弱的呻吟从她嘴里飘出。 方明珠抬起脚狠狠地踩在宋瑜瑾的手背上,还用力撵了撵,眼底划过一阵快意,面上露出委屈之色:“表姐,我好心来看你,你怎么不理我呢?” 宋瑜瑾已经分不清身上到底是哪里更疼一些,就连哭也哭不出眼泪,两个眼眶又涩又疼,但她还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高高在上的方明珠。 “我们宋家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要这样害我们!” “宋家没有对不起我,宋家对不起的是皇上啊。”方明珠蹲下,态度温和地为宋瑜瑾扒开脸上的乱发,看她一脸冷汗,又体贴地掏出手帕,想为她擦拭。 宋瑜瑾偏头,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 方明珠也不以为意,手腕一扬,绣着兰花的洁白手帕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表姐,你也别怪我,姨父背主忘恩,勾结谋逆,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方明珠惋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错铸成,不得已才大义灭亲。” “呸!”宋瑜瑾冷笑,“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我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全部都是你的污蔑之词。” 方明珠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的开心,清脆的笑声在大牢里回荡,莫名有一种阴森的味道。许久,她又露出那种无辜的神色,开口道:“表姐,我可没有一句妄言,那谋逆的身份不是你亲自去告发的吗?” 刹那间,宋瑜瑾的脸色苍白如鬼。 “他就是你的好夫君啊。”方明珠犹嫌不够,说话的语气温婉亲切,却像刀子一样一把一把插在宋瑜瑾心上,“他密谋造反的证据可还是你给我的呢……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我好不容易才求皇上手下留情,让你多活了这许多日子,你不谢我也倒罢了,怎么总是误会我的好意呢?” 宋瑜瑾抑制不住的开始发抖,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底浮现。 “不过你放心,我来送你最后一程了。”方明珠从篮子里拿出一壶酒,满眼痛惜,似乎就要流下泪来,“你在这深牢大狱受了太多苦,表妹实在是不忍心,故而想了个办法替你解脱,也好让你早日和姨父姨母团聚。” 得知父母早已死去的宋瑜瑾终于明白何谓绝望与后悔,她没想到只是一时的意气用事,居然连累了整个宋家。 她趴在地上捶地大笑,继而失声痛哭,状若疯癫,最后一把抢过方明珠手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方明珠!你会有报应的!”宋瑜瑾摔掉酒壶,退回墙边,慢慢滑坐在地,眼睛从始至终恶狠狠地盯着笑盈盈的方明珠,“我就算下地狱了也会等着你的!” 方明珠没有说话,直到宋瑜瑾嘴角流出黑色的毒血没了声息,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无比轻松,提起篮子转身而去。 “那你就好好等着吧,我可还要长长久久活着呢,表姐。” 丽影少女渐渐远去。 昏暗的地牢中,只有一具僵硬的尸体面对着门口,睁着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竟是死不瞑目! 好痛—— 宋瑜瑾恢复意识的时候只感到了强烈的不适感,脑袋里就好像被灌满了浆糊,又疼又涨。 身边一片嘈杂,听不太清的声音此刻像是锯子在木头上反复拉扯般刺耳,吵的她头疼欲裂。宋瑜瑾想说话却想张不开嘴,眼皮沉重,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四肢发木,动弹不得,没多久就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一片安静,宋瑜瑾睁开眼睛,随即愣住了。 这、这是……再熟悉不过的摆设,和记忆里一模一样,这明明是她从前的房间!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大牢之中,喝了方明珠带来的毒酒吗?怎么会在自己的房间醒来?难不成一切都只是她的一个噩梦? 不不不,怎么会有那么真实的梦境,里面的每个人,每件事,都那么真实,绝不可能只是她的臆想! 宋瑜瑾坐起身,弄出的响动惊醒了趴在桌上睡着的听夏。 “小姐,你醒了!”听琴惊喜不已,赶紧上前扶住宋瑜瑾,边为她调整姿势,半靠在床头,倒了白水过来给她润嗓子,嘴里边絮絮叨叨道,“小姐,就算你真的不愿意接旨,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你满身是血的被抬回来,真是吓死奴婢了。” 听夏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传旨的公公话音刚落,谁都没有反应多来的时候,小姐一下子就朝着屋里的柱子撞过去了,顿时吓坏了所有人。 要不是府里有个常驻的夏大夫,小姐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听夏的眼眶发红,飞快的抹了把眼泪。 好在是醒过来,这下老爷和夫人都可以放心了。 听夏的话犹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敲醒了宋瑜瑾浑浑噩噩的记忆——这不是皇上赐婚那会儿她撞柱以表拒绝时听夏说的话吗。 她竟回到了两年前! 宋瑜瑾又惊又喜,没想到老天爷居然还能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回到两年前,回到一切开始之前! 悲喜交加之下,宋瑜瑾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刚刚得到消息的宋母才跨进门槛,就看到自己向来活泼开朗的女儿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哭的伤心,顿时心如刀绞,走到床边一把搂住她。 “瑜儿,你要不愿意嫁,娘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就算是在宫外头跪上三天三夜娘也愿意,只要你别意气用事,别再吓娘了!。” 看到女儿满脸是血的倒下去的时候,谢瑛容和玉贵妃同归于尽的心有了。 宋瑜瑾是她唯一的孩子,从小被捧在手心疼着宠着,舍不得打骂,这次被逼得撞了柱子,额头上这么大一个伤口还不知道多疼。 想到这里谢瑛容泪如雨下:“你这个傻孩子,娘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定会帮你想办法的,你竟然一声不吭就以死明志,这是要让娘伤心死吗?” 听着自己母亲殷切的话语,宋瑜瑾靠在谢瑛容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为自己的冲动,也为自己的鲁莽。 要不是她为了摆脱这桩被视为耻辱的婚事失了理智,轻信了方明珠,做出了那些子糊涂事,爹娘如何会被她连累下狱。 虽没有亲眼见到宋家其他人的下场,但以方明珠的性子,也绝不会好到哪去。 宋瑜瑾恨不得狠狠甩自己几个耳光! 她是瞎了眼才会放着对自己好的人视而不见,反而被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利用了个彻底! 谢瑛容看她只是流泪不说话,十分担心:“瑜儿,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舒服?娘再去请大夫给你看看?” “娘,我没事了……”宋瑜瑾刚醒来,除了额头上还隐隐作痛,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以外,的确没有什么太难受的地方,她拉住急的团团转的谢瑛容,“……女儿不孝,让你担心了。” 谢瑛容的眼泪又下来了,止都止不住。 她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居然要被嫁给一个残缺之人。 “你别担心,这桩婚事无论如何我们宋家都不会应的,你爹已经在想办法了。”谢瑛容拉着宋瑜瑾的手,“娘宁肯你嫁个贩夫走卒,也不要这样白白耽搁了一生。” 谢瑛容想好了,要么尽快给瑜儿找个夫婿回来,要么把瑜儿送的远远的,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千娇百宠的宝贝女儿一生被毁。 宋瑜瑾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了,你不愿意吗?”谢瑛容以为宋瑜瑾是不愿意低嫁,解释道:“我知道委屈了你,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那沈独可是个宦官,你若真嫁了,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不。”宋瑜瑾还是摇头。 重来一次,她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嫁给沈独,并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情。 上一世她那样厌恶沈独,甚至不惜一切办法要摆脱他,却作茧自缚害人害己,让那些卑鄙小人趁机踩着宋家的鲜血上位。 这一次,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她会保护好宋家,把欠沈独的都还给他,还有…… 让那些害过宋家的人,得到报应! 宋瑜瑾一字一句道:“我要嫁给沈独。” 第二章:谢恩 这桩匪夷所思的赐婚,起源于宋瑜瑾在和常乐聊天的时候,说起玉贵妃后宫专横。这话不小心被听去了,而后传到玉贵妃耳朵里。 玉贵妃盛宠多年,说是一人把持后宫也不为过,后宫里遍布耳目,就算是真有人对她不满,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 也是宋瑜瑾运气不好,那么随口一说,就被人听了去惹了玉贵妃不快。玉贵妃不过是吹了一句枕头风,宋瑜瑾就马上被赐婚嫁给沈独。 要是几年前,这桩婚事谢瑛容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可是如今沈家密谋造反满门抄斩,剩下的这一个独苗苗也被施以宫刑,断了将来。 女儿嫁过去就和守活寡没什么分别,谢瑛容怎么能接受。 “瑜儿,你别是磕坏了脑袋,说起胡话来。”谢瑛容伸手去探,她怀疑宋瑜瑾是失了神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娘,我清醒得很。”前世的时候,爹娘也是想尽了办法要帮她避开赐婚,不惜到处找人求情,最后她还是嫁给了沈独。 因为玉贵妃要她嫁,她就只能嫁。 “圣旨已下,岂容更改,别让爹为了我做出忤逆圣意的事。” 女儿这个时候都还在为家里着想,谢瑛容更加心痛:“你爹的前程哪有你来的重要,这可关系到你的终生大事,沈独绝非良配,不能嫁!” “抗旨是重罪,宋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娘忍心让他们皆受我连累吗?” 宋瑜瑾知道母亲是因为疼惜她才反对,更加坚定了要保护好宋家的决心,“爹可以不在意,但其他的叔伯们可以不在意吗?到时候我成了整个宋家的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心的。” 谢瑛容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瑜瑾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女儿一定会过的很好的。沈独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从前你不是还夸他是翩翩如玉的京城第一公子吗?” “可那是从前,现在他……” “现在的他除了身份,什么也没变啊。”宋瑜瑾打断谢瑛容的话,“你和爹不是从小教我不要有门第之见吗?沈独既然能受得起那样夸赞,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你就放宽心吧。” “可我……”谢瑛容还想再说什么,宋瑜瑾已经捂着头倒下了,嘴里直喊着头疼拉过被子裹成一团,不让她再有开口的机会,借着头疼要多休息的理由让听夏把人送了出去。 直到回到自己的住处,谢瑛容憋在心里的那半句话还是没能说出来。 她哪里是担心沈独对自家女儿不好,她担心的是沈独受过刑,不能人道! 这个臭丫头,居然故意拿话来绕她。 谢瑛容本想着既然宋瑜瑾已经睡下了,那就等明天起了以后再去好好劝劝她,没想到一大早起来就听说女儿拖着还没好全的身体进宫谢恩去了! 气的她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赶紧派人去追,务必要在宋瑜瑾进宫之前拦住她。 只是等管家来报,宋家的下人追去的时候,宋瑜瑾已经入了宫门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谢瑛容眼前一黑,愣愣地跌坐回椅子上。 宋瑜瑾入宫的时候,玉贵妃才刚刚转醒,锦被下伸出一节雪藕般的手臂拉动床头的摇铃,就有鱼贯而入的宫女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梳洗打扮。 玉贵妃站在镜子前,看着铜镜里映出华容云裳的人影,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虽然已经三十四岁了,但保养的好,看起来和二十几岁时没有多大差别,只是更添了几许风情。 宫女前来禀报宋瑜瑾求见的时候,玉贵妃一时还没有想起这是谁,直到贴身的宫女秀珠小声提醒了一句她才想起来。 宋瑜瑾,不就是常乐身边多嘴多舌的那个女人吗。 “她来做什么?”玉贵妃姿态慵懒地倚在榻上,一旁的宫女拿着玉锤跪在榻边为她捶腿。 “说是要来给娘娘谢恩。”秀珠抿着嘴笑,“嘴上说的好听,恐怕是来求饶的。” “求饶的话我可不爱听。”玉贵妃道。 宋瑜瑾的话可是让她非常不快,她专宠多年,就连皇后都矮她三分,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翰林之女对她评头论足了,当即去求皇帝赐婚要给她个教训。 只是没想到正主这么快就投降了,她心里的气都还没出完呢:“我还以为是个硬骨头呢,这么容易就服软,真是一点也不像翰林院的人教出来的女儿。” “奴婢听说昨日圣旨才到宋家,外面的那位就撞了柱子,脾气烈的很呢!” 玉贵妃哼笑了一声。 “昨天才寻死,今天就来求饶了,真是一出接着一出。让她进来吧,我倒要看看她这苦肉计唱的好不好,要是唱的好了,本宫一开心就给她换个夫婿也说不定。” 秀珠笑着去喊人。 宋瑜瑾被听夏扶着进来,一站稳就跪了下去。 玉贵妃凝目打量,小脸惨白,头上缠着纱布,一身素衣,看起来是挺惨的,心里暗暗点头,倒真是有几分求饶的架势。 “民女前来叩谢贵妃金恩,谢贵妃娘娘为民女赐下金玉良缘。”宋瑜瑾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玉贵妃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瞬,就连秀珠也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宋瑜瑾竟然真的一副坦然接受的样子,玉贵妃的兴味顿时消散,淡淡道:“既然谢了恩,就回去好好备嫁吧,别出阁的时候还顶着一脸的疤。” 宋瑜瑾又道:“民女进宫,除了谢恩,还有一件事想向娘娘请教。” “何事?” “因此前从未有如此惯例,民女想问娘娘不知这聘礼是否向男方索要,嫁妆又该备多少才合适。 毕竟沈独身份特殊,一直留在后宫当差,又未曾在宫外有私宅,民女嫁过来以后住处又该如何安排,便想着这后宫的事向来都是娘娘做主,故而有此一问,还望娘娘解惑。” 玉贵妃眼中划过不快。 她是想给宋瑜瑾赵麻烦,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当时想着沈独的身份对宋瑜瑾来说是个耻辱,没想到现在引火烧身了。 数遍历朝,都没有把臣子之女嫁给太监的先例,太监要真是寂寞了,不过是寻个宫女作伴,有主子愿意给体面的,添几幅妆也就罢了,哪会牵扯到嫁妆聘礼上去,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宋瑜瑾垂着头,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上辈子并没有谢恩这一事,可就在家里人不得不为她的出嫁做准备时,玉贵妃下了懿旨,要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沈独为奴,她便不该再享锦衣玉食,二十六抬的嫁妆全部被扣在了家里,婢女侍从一个不留,也不许宋家人有一点的帮扶。 前世她嫁给沈独后日子过得潦倒,和玉贵妃的这道懿旨脱不开干系。 所以这一次,她就先发制人,在玉贵妃之前,先把这件事说清楚了,免得以后又被人拿来做话柄。 玉贵妃本想说按民间的规矩来办,但转念一想,宋家家底不弱,要真是按规矩来,宋瑜瑾几十抬的嫁妆一放,成群的下人跟着进来,沈独还叫什么奴才。 “虽说皇上仁慈,对沈独高抬贵手,可他毕竟是做奴才的,聘礼恐怕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再说了下人住的地方能放得下多少东西……”玉贵妃笑道,“……可不许你准备嫁妆难免又不近人情,你就昂量着准备些实用又不占地方的东西吧。” “看在你大喜的份上,我就赏沈独一道恩典,单独给他一间耳房吧,以后你就随他住在一起,为他端茶倒水,做个贤妻良母。” “多谢娘娘体恤!”这话未免没有挖苦的意思,但宋瑜瑾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不吝于给玉贵妃戴高帽,只有哄得她开口了,日后她要做的事才好施展。 玉贵妃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宋瑜瑾,她倒是有些小瞧宋家的这个女儿了。 如果今天宋瑜瑾没有来这一出,过几天她恐怕也是要找由头给她点苦头吃吃的,现在这么一问,她倒不好说的太过分了。 这个宋瑜瑾倒像是提前料到她会这么做似的。 玉贵妃本还有些可惜,不过一想到她和常乐是一块的,怎么也不会站到她这边来,心里的那点遗憾又消失了,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宋瑜瑾便低着头退出去了。 正逢三皇子赵明旭一大早的进宫请安,一错身就看到一个纤细清秀的身影扶着丫鬟缓步而去,袅娜婷婷,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目光一动,步子却没有丝毫停顿。 转过身进了屋,请安之后与玉贵妃闲话了几句,逗得母亲连连发笑,才装作不经意般问道:“刚刚出去那个姑娘是谁?” 秀珠道:“是翰林学士宋渊家的女儿。” 哦,原来是被母妃赐婚给沈独的那个倒霉蛋。 赵明旭眉头一挑,想起少女那玉白无暇的侧脸,心头生出惋惜,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陪着玉贵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边母子两人聊得开心,那边宋瑜瑾刚出了玉贵妃的重锦宫,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 “沈独,你真是蠢到家了,这么简单事情都做不好!” 宋瑜瑾脚下一顿。 第三章:沈独 一抬头,就看到鹅卵石铺的小道上,一个清瘦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缩肩弓背,被几个穿着同色衣服的小太监围在一起,当头的人正指着鼻子骂的狗血淋头。 宋瑜瑾一时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她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沈独。 在她死前的两年时间里,她最恨的人是沈独,相处的最久的人也是沈独,最对不起的人也是沈独。 是她偷了沈独和别人联系的信件,是她指证沈独有不臣之心,也是她看着沈独被抓定下死罪。 如今再看当年沉默寡言的少年,只觉心绪难平,满心歉疚。 那小太监喋喋不休的骂了许久,还不解气,拎起手边的木桶,兜头浇了沈独一身:“蠢货,好好醒醒脑子吧!” “陆安,人家说不定是开心过头了,才做错了事,并不是故意害你受罚。”有个太监出声,“听说皇上亲自赐婚,给他找了个大官家的小姐给他做媳妇呢!” “哈哈……就他这样的,还能娶媳妇!” “话不能这样说,沈独和我们可不一样,他可是将门之后,名门望族啊!” “就是就是,高门大户里的人,即使做了太监也和我们不一样。” “哈哈哈……你们说做那事的时候……” 几个太监说话毫无遮拦,嘻嘻哈哈地嘲讽对面毫无反应的沈独。 听夏听了几句,立刻就猜出沈独的身份,脸色顿时就阴了下来,要不是顾忌这她家小姐的身子,真想冲过去把这几个人的臭嘴缝起来! 宋瑜瑾也冷了脸,她闭了闭眼,冷喝道:“是哪里来的下贱坯子,满嘴污糟,这等污言秽语,也敢拿到宫中污人耳目!” 几个太监被吓了一跳,一转身就看到一主一仆冷冷怒视着他们,他们也没想到这个地方会有人来,又摸不准宋瑜瑾的身份,也不敢随意开口,只是赶紧跪下讨饶。 就连站着的沈独也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看不清神色。 宋瑜瑾只觉得胸中的怒火要溢出来了,她从不知道沈独在宫中受的竟然是这种待遇,推开听夏的搀扶向前走了几步:“太监怎么了,太监也是人!别人不把你们当人看,你们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看了吗!” 听夏更是跑过去,抡起地上空空的水桶对着几人就是一顿好打:“呸,叫你们不留嘴德,几个满嘴胡言的脏东西,小心闪了你们的舌头!” 几个人被打了也不敢还手,期期艾艾地求饶,还是宋瑜瑾看不过去,才叫住了听夏,疾言厉色地警告了几句,才放人走。 等几个人屁滚尿流地跑了,宋瑜瑾对着沈独,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了眼沈独还在滴水的下摆,道:“你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想了想,她又道:“那些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沈独之前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此刻才稍微打直了点腰杆:“多谢小姐替奴才说话。”说完以后,飞快地跑走了,听夏想叫住都来不及。 “唉,我还说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呢。”听夏有些遗憾,没能看看这位昔日的沈家公子到底是美是丑。 “有什么好看的,不照样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宋瑜瑾在听夏的搀扶下慢慢的往外走,心里开始沉思起了另外一件事。 主仆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原本小跑的人慢慢停下了脚步,在转角处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畏畏缩缩地往前走。 沈独一路低着头,半道上有个小宫女见他一身狼狈,知道他又被欺负了,叫了几声沈独,沈独都充耳不闻,只顾着往前走。 旁边的同伴拉住还欲追上去的小宫女:“你叫他做什么,看他长得好看,动了心思?” 小宫女脸色一红,狡辩道:“哪有的事,我是看他可怜,上次大冷的天也被这样浇了一身呢。” “做奴才的不都是这样吗?”同伴劝道,“你可别被他的皮相迷昏了头,宫里,可不太待见这位。” 小宫女似懂非懂的被同伴拉走了,不是说皇上感念旧臣昔日的功劳才绕过沈独的死罪吗,怎么又会不待见他了呢? 沈独的住处是一间狭小的偏房,一张木板床,一个已经开始掉漆的箱子,一张缺了角的木桌,再也放不下其他的了。 打开箱子,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沈独面不改色的拿出一套衣裳换上,又去了御膳房。 方才陆安就是让沈独替去给五皇子送饭,只是准备好的饭菜被七皇子拿去赏身边的下人了,五皇子没了早膳,陆安就挨了一顿骂,转头就把火发到了沈独头上。 沈独才进厨房,做菜的厨子就知道他来干什么了,被他身上的味一熏,嫌弃地退了几步:“五皇子的早膳还在做,你等着吧。”也不说等多久,就径自忙开了。 未免妨碍到别人,沈独缩到角落里,高高瘦瘦的身形看起来有些可怜。 几个老宫女见了,也只是一声叹息。 谁不知道现在宫里玉贵妃最得势,就连她生的几个皇子也水涨船高,宫里的人都上赶着去拍马屁,照顾不受宠五皇子的事,都是能推就推。 不过她们也不敢说什么,五皇子的膳食都到了七皇子跟前都只配给下人吃,足见这位小皇子的受宠程度,谁也不敢去撩老虎须啊。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有人把早膳装好拿来给沈独,沈独道了谢,急匆匆地往五皇子的住所赶去,只是刚进了门,就被盛怒的五皇子一脚踹翻在门口,食盒里的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狗奴才!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五皇子饿了一早上,早就等得不耐烦,心知陆安肯定又是去抱重锦宫那位的大腿了,心里窝了一肚子火,见到人提着食盒进来,也没看清一脚就踢了出去。 沈独连哼都不敢哼一声,赶紧爬起来磕头请罪:“五皇子恕罪,奴才笨手笨脚,这才误了给您送饭的时辰。” 五皇子这才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小太监,哼了一声:“陆安呢,他怎么不自己送过来。” “陆公公有事脱不开身,所以让奴才代为送膳。” 脱不开身,恐怕是忙着讨新主子的欢心吧,五皇子心知肚明,陆安就是个趋炎附势的东西,恐怕早就存了另择高枝的心思,能忍到现在也不过是看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罢了。 五皇子冷笑一声,又看到跪在那里的沈独战战兢兢,撑在地上的两只手臂都在发抖,心有不悦:“怕什么,我会吃人不成!回去告诉陆安,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让他不用再来了!” 沈独看到五皇子无意识揉肚子,知道他是饿极了,犹豫道:“五皇子,奴才再去御膳房为您传一份膳吧。” 五皇子面色一僵,继而恼羞成怒:“本皇子什么时候也要奴才来可怜了,滚出去!” 沈独连滚带爬地地被轰了出来,将将站稳,就听到陆安熟悉的嘲笑。 “我还当是谁,居然像块抹布一样被人扫地出门,原来是沈独啊!” 沈独面前乌泱泱站着一大群人,众星拱月地围在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身边,少年身穿白底金纹的衣裳,腰间系着红宝石的腰带,满身华贵,一脸傲气,正是玉贵妃的第三子,当今的七皇子赵明泽。 陆安就站在人群外围,卑躬屈膝,一脸谄笑。 “这就是你们常说的沈独?”赵明泽歪着脑袋打量起来。 沈独是戴罪之身,身份低贱,多是做一些杂活,很少到人前,所以沈独入宫三年,赵明泽从未见过他,此刻细细看来,十八岁的青年身形削瘦,面色也是不健康的青白。 不过当真是有一副好相貌,要是个女子,谓之花容月貌也不为过,就是一副懦弱样,看了就让人不喜。 “就是他,七皇子你看,他还巴巴地去讨好五皇子呢!”陆安一直看不惯沈独,抓住了机会还不狠狠落井下石,“简直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五皇子与七皇子不和,在宫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七皇子对着沈独笑道:“既然你喜欢做狗腿子,就跪在这里,给我学几声狗叫吧。” 沈独闻言面白如纸,瑟瑟发抖,一副想拒绝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陆安狞笑几声,上前就要扭着沈独的胳臂押他跪在地上,一个茶盏突然从门后飞出来,不偏不倚,砸在他脑袋上,滚烫的热水的淋了一脸,额头上顿时见了血。 陆安痛叫着退了几步,就看到五皇子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他,顿时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狗东西!”对陆安,五皇子嫌恶至极,转脸对着七皇子就是一顿冷嘲,“七弟,我看你这个奴才不必学什么狗叫也像极了一只狗,惯会摇尾讨好,阿谀谄媚!” 七皇子反唇相讥:“五哥怕是记性不太好,这个奴才不是你跟前的人吗,自己的狗没管好,到处乱吠,怎的怪到我头上来了。” “是吗?”五皇子不置可否,看着陆安的眼神又狠又冷,“看来的确是我的错,自己的狗都没调教好,就让他出去到处拉屎!” 七皇子气的不行,这是在说他像个收夜香的吗! 当即上前踢了陆安一脚:“还不滚回去,对着自己的主子叫!” 陆安白了脸。 他在七皇子面前讨好不是一天两天了,本想着能跟在七皇子身边,怎么着也是入了他的眼,没想到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被打回去了。 陆安正忐忑不安就看到有太监转身入了屋,从墙上取过剑来递到五皇子手里,顿时抖如筛糠。 五皇子笑容不变:“野了性的狗,我向来都不留的。” 雪白的剑身慢慢脱鞘,仿佛一步步逼近的死亡,陆安吓得牙齿都在打颤,终于忍耐不住,踉跄着爬起来就要往后退:“七皇子,救我!” 七皇子不耐烦地转身,就要让身边的人拦住陆安,没想到慌忙之中陆安居然绊倒自己,一头栽倒,磕在了七皇子小腿上。 七皇子毫无防备,往前一扑,鼻梁骨传来剧烈的疼痛,顿时鲜血夹杂着眼泪哗哗往下流。 “七皇子!”周围的仆从都慌了神,七手八脚地把人扶起来,止血的止血,叫御医的叫御医,乱做一锅粥,倒在地上的路安更是被人踩了几脚,一动不动地瘫软在地上。 他知道,这回自己是真的完了。 “给我打死他!”七皇子捂着不住流血的鼻子,视线都被眼泪糊住了,恶狠狠地道,立刻就有两个太监上前架陆安往外走。 五皇子看着七皇子的惨样,开怀大笑,这几天心里的鸟气都在这时候烟消云散,把剑往身边的太监怀里一扔,合上大门,高高兴兴的闭门思过去了。 受伤的七皇子也被簇拥着走了,喧闹转瞬散去,没有人注意到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沈独,微不可查的动了动手腕,嘴角似乎噙着一丝笑意,但仔细看去,又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第四章:备嫁 宋瑜瑾回到家,不免又被心急如焚的谢瑛容一通训,她这么也没想到女儿居然不吭一声就进宫去坐实了赐婚这件事,想要说两句狠话,可看着她一脸病容又狠不下心,只得一个人叹惋不止。 “娘,你再这样唉声叹气下去,容易老得快,小心爹嫌弃你是个黄脸婆。”宋瑜瑾捧着茶立在一旁,看谢瑛容半天不搭理自己,故意道。 谢瑛容闻言终于绷不住脸,不屑道:“就你爹那样的,从来都只有我嫌弃他的份,哪轮得到他来嫌弃我。” 宋瑜瑾闷笑,做了个请罪的动作:“是,我们的宋夫人秀外慧中,心地善良,所以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女儿一回。” “你啊。”谢瑛容接过茶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宋瑜瑾的额头,“从小你就主意大,现在我也管不了你了,只盼你将来别因此生了怨愤才好。” 面上不说,谢瑛容心里还是愁绪难消,嫁给沈独,就意味着瑜儿失去了做女人和做母亲的资格,现在她还小,并不会觉得如何,可就怕过上几年,为此两人生了嫌隙,成了怨侣。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没影的事有什么可愁的。”宋瑜瑾转而安慰母亲,言语间十分看得开,倒是把谢瑛容的愁思说的淡了几分。 宋渊站在门外,看着女儿如此乐观,心中虽难掩苦涩,却又生出欣慰。 “爹,你来啦!”宋瑜瑾看到宋渊,把人拉进了屋内,“女儿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有什么事和你娘说不就得了,她还会不答应你不成。”宋渊嘴上嫌弃,却还是随着女儿步子做到了桌边。 宋瑜瑾把在重锦宫向玉贵妃询问嫁妆一事说了。 “欺人太甚!”谢瑛容怒道,“她当是打发叫花子吗!” 宋渊拉过谢瑛容的手,“稍安勿躁,听听瑜儿怎么说。”他示意宋瑜瑾继续。 宋瑜瑾红唇一勾:“自然是要按贵妃娘娘说的办。” 自那日入宫回来以后,宋家上上下下真的为宋瑜瑾的出嫁做起了准备,倒是让得到消息的常乐坐立不安,禁足之中也想了办法捎信前来询问。 宋瑜瑾不便多说,但还是提笔回了一封勿要担心的信件,刚刚让听夏交给等在外面的侍女,就听下人通传——表小姐来看她了。 方明珠? 宋瑜瑾心头涌上厌恶,还没来得及开口,方明珠就已经提着食盒进来了。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如花的年纪,明眸皓齿,声如黄莺。 “表姐,你身体可好些了?我带了你爱吃的鼎祥记的点心来看你。”方明珠对她这里早也是轻车熟路,径直入内也没有人阻拦,“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听夏没有尽心照顾你啊?” “够……是我没休息好,和听夏无关。”临到嘴边的怒喝被咽了回去,宋瑜瑾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保持冷静。 “你身体不好,要多休息才能痊愈得快。”方明珠关切道。 熟悉的语调里,大牢里的一幕幕又开始在眼前回放,最终停留在那张一脸得意炫耀胜利的脸庞上,又慢慢与眼前这张还带着稚嫩的笑脸重合。宋瑜瑾很想好好问一问,她方明珠对宋家究竟有何深仇大恨,非要逼得宋家家破人亡! 但她知道不能,且不说重生的事情太过怪力乱神,她轻易不敢宣之于口,更何况现在的方明珠还没有坐下后来那些毒辣无情的坏事,她要是问了恐怕会被当做失心疯。 方明珠被宋瑜瑾直瞪瞪的眼神看的莫名其妙:“表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宋瑜瑾艰难的撇开视线,扯了扯嘴角:“你怎么过来了?” “我担心你啊。”方明珠拄着下巴,忧愁道,“表姐,你真的要嫁给沈独啊?” 宋瑜瑾一顿,余光扫过一派天真无邪的方明珠。 “不然呢?” “听爹说,沈家是乱党,沈独也是乱臣贼子,更何况他还……”方明珠面上一红,“……还不是男人,你嫁给他,可要怎么办啊?。” 宋瑜瑾神色淡淡,曾几何时,她就是被方明珠这样一幅推心置腹的样子蒙骗,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和她说。不过现在再看到她种做派,心里只有警惕和防备,她总要像个办法,名正言顺的除去这只毒蝎子才是。 “表妹尚未出阁,这些话可别整天挂在嘴上,免得坏了名声。” 方明珠一噎,讪讪道:“我只是为你着急,没想这么多。” “还是多注意些好,毕竟你也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要是让人听去了,影响不好。”宋瑜瑾道。 方明珠有些奇怪:“表姐,你今天是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宋瑜瑾对自己可还从来没有这样冷淡过,进来半天没一个笑脸不说,就连她带来的点心碰也不碰一下。 “可能是近来没休息好,有些累了。”不想再与方明珠虚与委蛇下去,宋瑜瑾扶住额头,露出疲倦之色。 方明珠适时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姨母说会话。” 宋瑜瑾既不起身,也不说相送的话。 方明珠转身,脸上闪过不平之色。 宋瑜瑾心中冷笑,等去送信的听夏回来了,直接指着桌上的点心道:“给我丢出去,喂狗!” 听夏一看,这不是小姐最爱吃的点心吗,心中有疑虑,动作就慢了下来。 宋瑜瑾又道:“以后表小姐送过来的东西,一样也不准收。她要进我的屋子,也先要通传一声,我允了再让她进来。” “哦。”还以为两人闹了别扭,听夏忙不迭把东西拿出去,生怕再惹小姐生气,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家小姐和表小姐的关系一直很好,怎么突然起了矛盾。 等听夏一走,宋瑜瑾放下手边的书又发起呆来。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方明珠和宋家隔得远远的呢? 这一边,见过了宋瑜瑾,方明珠又去前厅,方母和谢瑛容聊得正开心。 方明珠的母亲是宋渊庶出的妹妹,和宋渊的关系不错,故而和谢瑛容的姑嫂关系也很融洽,常常带着方明珠来宋家走动,谢瑛容也很喜欢这个温柔可爱的侄女,每次来少不了要送一些女孩子的首饰珠宝。 这一次也不列外。 “这原本是要留给瑜儿的,只是她用不上了,未免留在箱子里蒙尘,就拿来给明珠了,你们可不要嫌弃啊。” 锦盒里,躺着一支纯金打造的步摇,是喜鹊的形状,缀以珠玉玛瑙,光华流转,精美绝伦。 方母喜不自胜:“嫂子总是这么破费。” “无妨,都是一家人。何况明珠的也不小了,总的有几件拿得出手的东西。”谢瑛容笑道。 方明珠连连道谢,袖子里的手却悄悄握紧了。 一出了宋府的大门,方明珠的脸上的笑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爬上等在门外的马车,把首饰盒子随手扔在一旁,懒得再看一眼。 “怎么了,谁有惹你不高兴了?”方母一进马车就看到从背对着车门靠在侧壁上的女儿。 方明珠怏怏不乐:“还能有谁,不就是身娇体贵的宋大小姐,早不累晚不累偏偏我去看她的时候就累,摆明了就是不待见我!” 方明珠拉过母亲:“你是她的长辈,好心好意来看她,她也不出来打声招呼,可见也不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总是用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呢!”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方母嗔怪,“你对别人好,别人才会对你更好啊。你看,你姨母不是送你了这么珍贵的步摇了吗?”说着,捡起扔在地上的步摇。 方明珠一巴掌又把东西打飞出去。 “她不要的东西才给我,当我是收破烂的吗!”想起谢瑛容说的话,方明珠愤愤不平,“她的意思,不就是说我的东西都是些拿不出手的玩意儿,要靠她的施舍!” 方母皱眉,责怪道:“别整天胡思乱想的。”重新收好步摇,存心要让女儿冷静冷静,方母开始闭目养神。 方明珠背过身子,眼中泛起泪花,只觉十分委屈。 自从那天见过方明珠以后,宋瑜瑾就把这个人暂时抛之脑后。成亲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沈独住在宫里,她嫁给沈独后不能随意进出,是以和父母商量过后,宋瑜瑾打算自己买个宅子,备一处既让玉贵妃挑不出错来,又能她自己做主的小天地。 还有,母亲手里经营的几个铺子,也开始一一交到她手里,不过明面上,房契地契还是在谢瑛容手里。 以及,能为她打听消息的眼线。 以前是她太过理所当然,总想着那些事有爹娘在外面操心就够了,蒙蔽视听,不了解宫里的动向,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所以现在她要引以为戒,好好关注宫里的风吹草动,才能把握先机。 要安排的事情太多,仿佛一眨眼就到了成亲的那一天。 直到穿上大红的嫁衣,宋瑜瑾才生出点要嫁人的真实感来。 第五章:出嫁 出嫁的时候,没有锣鼓震天,也没有高朋满座,既拜不了高堂,也没有三媒六聘,简陋的不像是一场婚嫁喜事。 谢瑛容垂泪,把宋瑜瑾送到门口,看着一顶小轿,载着女儿在夜色里远去,心酸不已,靠在宋渊的肩头泣不成声。 宋瑜瑾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盒子,背着一个小包袱,在一步一摇的的轿子里,再想起前世出嫁时,心情已是天差地别。 那时候她两手空空,心里除了愤恨不平,只有恐惧和迷茫,一路哭到了宫中,人生也仿佛在那泪水中蒙上了阴霾,不再晴朗,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别人身上。 而此刻,她含着笑,做好了准备,迎接以后将要面对的风风雨雨。 皇宫重地,等闲不得入内,轿子只好停在了宫墙外的角门处。 宋瑜瑾一掀起帘子,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沈独。 沈独一个人站角门的灯笼下,昏黄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在地上落下又圆又矮的影子。角门偶尔会有进出的宫人,看见他也都当没见到一样,目不斜视地走开,沈独也不在意,脸上带着点开心的笑。 十八岁的青年四肢修长,身形清矍,依稀可见当年名动四方的贵公子的影子,可是如今他就只是一个遭人嫌弃不受欢迎的罪人之子,讨好的对着每一个人笑。 今天的他换了件红色的袍子,虽然露出了里面太监常服的衣角,却依然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疏朗。 只是眉眼间总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卑怯与阴郁——那是长年受人践踏和嘲笑后留下的痕迹。 再次见到自己两世的夫君,宋瑜瑾终于看懂了长年挂在沈独脸上的表情到底意味着什么,心头泛起涩意。 “是你?”看到包袱款款的宋瑜瑾,沈独吓了一跳,没想到那日帮他说话的人居然就是他被赐婚的对象,想起自己狼狈的样子被她看去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走吧。”宋瑜瑾笑着上前拉起沈独,“你住在哪?” 沈独带着她往住处走,目光偷偷打量起这位宋家的大小姐,有些羞涩又有些担忧。 宋瑜瑾察觉到了沈独瑟缩的目光,无声的笑笑,把手里的盒子塞到沈独怀里,“好沉啊,帮我抱会。” 沈独愕然,下一刻,立即满脸涨红,似乎要被沉甸甸的盒子压得摇摇欲坠,一摇三晃,好像随时都会站不稳。 “这……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沈独艰难的开口。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宋瑜瑾故作神秘道。 远处围墙下站着的一个小宫女看见这一幕,安心地回重锦宫报信去了。 听到宋瑜瑾只带了一个那么点东西入宫,玉贵妃满意的点点头,吃了教训,总算懂得听话了,也就放开手去,不再关注了。 好不容易抱着东西回到了住处,沈独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长吁了一口气,十足十的弱不禁风。 宋瑜瑾哼笑了一声,开始打量四周。 为了成亲,沈独的屋子也做过简单的装饰,挂了几块崭新的红绸,桌上放着一对贴了囍字的素白酒杯,连喜饼这些东西都没有,只能用寒酸来形容。 沈独站在门口,攥着衣角局促不已:“宋小姐……我知道……我……我配不上你,这桩婚事实在是荒唐至极,你为何不去求皇上……” “我觉得嫁给你挺好的。”宋瑜瑾没有一点扭捏,拉过沈独坐在身旁,“你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沈独抱回来的盒子。 沈独面露犹豫,宋瑜瑾却动作果断地打开盒盖。 只见四方的小木箱里,密密匝匝地排列着一锭锭银子,银子下方压着一指厚的银票。 沈独倒吸一口凉气,颤巍巍道:“这……这……” 宋瑜瑾笑笑,玉贵妃不是只准她带实用又不占地方的东西进来,天底下难道还有比钱更实用更节省空间的吗? 看着这么多的银子,沈独垂下头去,嚅嗫道:“嫁给我委屈你了。” “我并不觉得委屈。”宋瑜瑾端起桌上的酒杯,定定地看着他,“沈独,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是与你携手一生,并肩同行的妻子。 这一次,我会好好对你,没有仇视,没有背叛。 我要让你平平安安的走完这一生。 沈独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等了又等,终于发现宋瑜瑾不是在说笑,小心地端起了另一杯酒,慌道:“要是宋小姐将来后悔了……可以……” 宋瑜瑾端着酒杯勾住沈独的手臂打断了沈独未完的话语:“不会后悔的。” 看着宋瑜瑾将手中的酒喝尽,沈独半阖眼帘,掩住眼底的神色,也一饮而尽。 喝过交杯酒后,看着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床,宋瑜瑾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沈独就已经从角落里抱出了一床旧被子。 “宋小姐,床让给你休息,我睡地上就可以了。”沈独抱的是他一直用的被子,床上放的,则是他托人买的新被子,就是怕宋瑜瑾会嫌弃,“还望你不要嫌弃。” 看着面前小心翼翼的人,宋瑜瑾心中一动,想起前世这时她根本没有给过沈独好脸,嫌弃他身份低下,一进门就直接把人赶了出去,霸占了他的屋子一整夜,让沈独缩在门外睡了一夜。 宋瑜瑾喟叹,那个时候她怎么就这么坏呢? “宋小姐?”宋瑜瑾的沉默让沈独更加不安,闷闷道,“要是宋小姐不喜欢,我可以出去外面将就一下。” 沈独脸色苍白,反正他就是个残缺之人,没有那个女子能忍受他这样的身份,嫁给他也是因为皇命不可违吧,他还是别坏了宋小姐的名声,等以后分开了,也好说人家。 宋瑜瑾摆手:“我只是一时走神了,你就在屋里休息吧。” 顿了顿,她脸上飘起薄红:“我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我一时有些……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你当做丈夫看的。” 虽然这是她第二次嫁人,嫁的还是同一个人,可真要和沈独同床共枕,宋瑜瑾心里还是有些放不开的,哪怕她知道沈独什么也做不了。 沈独也被说的面上一红,结结巴巴道:“我、我去给你打、打水。”说完,慌慌张张拿起柜子边上的木盆,跑了出去。 有了沈独这手足无措的表现作对比,宋瑜瑾反而放松下来了,解开自己带来的包袱,里面不过是几件衣服和一些零散的东西,几下就能拾整干净。 宋瑜瑾刚刚把自己的衣服放进沈独的柜子里,沈独就已经端着水回来了,发梢还带着湿意,看样子已经在外面洗过了。 视线拂过被打开的柜子,沈独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走向宋瑜瑾。 “谢谢。”宋瑜瑾接过木盆,就着水洗了洗脸,散了头发,刚想除去外衣,沈独就端起盆背着身子出去倒水,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宋瑜瑾已经躺在了被子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蜡烛被吹灭,宋瑜瑾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依稀可以看到床边一个深色的轮廓。 “沈独,你睡了吗?” “宋小姐可是睡不习惯?”沈独声音传过来,“我明天再去托人买两床被子,只得委屈你先将就一晚了。” “没,我睡得习惯”。天牢里那两个月,就算老鼠在她手边爬来爬去她也能睡着,何况是大被高枕的现在,“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我都嫁给你了,你还一口一个宋小姐,太过生疏了。” “好。” 黑暗里,沈独轻轻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宋瑜瑾一时苦恼要如何把话题继续下去,好不容易想起话头了,就只听到一阵规律的呼吸声,想着沈独怕是累极了,也没再说话,拢着被子迷迷糊糊胡睡了过去。 夜色浓重,四周一片寂静,月光从狭小的窗缝里漏进来,留下皎洁照的光斑,映出床边一双黑色的布鞋。 鞋子的主人靠在床边,修长的四肢随意张开,背挺如松,一张清朗的俊脸毫无表情,原本软和的线条变得棱角分明,眉锋目利,犹如一头潜伏在暗夜里择人而噬的恶狼,哪还有白日里怯弱无能的样子。 沈独目光幽深,看着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的宋瑜瑾,神色不明。 他没想到宋瑜瑾真能毫无芥蒂的嫁过来,明明圣旨刚下的时候还一副寻死觅活宁死不屈的样子,现在却温言软语笑靥如花。 这转变未免也太大了些。 只怕是龙椅上的那位还是对他不放心,故意安插过来一颗棋子。 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沈独都已经被踩到尘埃里去了啊,难道真的要他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世上,皇帝的猜忌才会消失吗? 沈独露出嘲讽的笑容,这宋家也真是舍得,为了讨好皇帝,连自家女儿的一辈子都可以牺牲。 目光落在那一小截露出来的脖颈上,沈独的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少女雪白的颈段柔软脆弱,毫无防备,只要这么轻轻一用力…… 第六章:嘲弄 睡梦中的宋瑜瑾翻了个身,全然不觉自己已经走到了生死边上。 嘴边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视线在宋瑜瑾身上停顿了片刻之后,沈独站起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地铺上。 天色微明,院子里渐渐有了说话的声音,沈独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给他挣扎的机会,把人拖到了墙角。 “嘿嘿嘿——沈独,洞房花烛夜过的销不销魂呐?”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问道。 墙角处站着几个小太监,他们以前都是和陆安一伙的。前不久陆安因为误伤七皇子被打死了,这几个人老实了几天,本又按捺不住本性了。 沈独闷不吭声地扶了扶歪了的帽子,往后退了几步:“我该去上值了。” “还上什么值啊,快和我们说说,这世家小姐是什么滋味?”旁边的王福伸手推搡沈独,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猥琐,剩下的人也跟着起哄,非要沈独说出个五六七八来。 老实说他们对这小子也是忌妒的很,生了一副好相貌,平时就比他们得那些宫女的青眼不说,现在又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真是把他们气红了眼。大家谁也不比谁好,怎么就你沈独有这独一份的待遇。 心里不痛快,所以一大早专门来这堵人来了——虽然吃不到肉,但总能解解馋啊。 几个人把沈独围在中间,推过来搡过去,还有人趁乱踢了几脚,嘴里说着下流的话,看着沈独反抗不能哈哈大笑。 “沈独啊沈独,就你这跟姑娘一样软的性子,人家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能看得上你吗!” 有人摸了一把沈独的脸:“你们还别说,沈独这唇红齿白的模样,比在御花园里扫雪的香芸还好看些!” 沈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几人手下躲闪着,就要往外走。 “别走啊!”有人扯住沈独的衣服。 在刚才的推攘间沈独的衣服早就被拉得歪歪斜斜,这么一使力,藏在衣兜里的钱袋子就掉了出来,被王福动作飞快地捡去,倒出来一看才只是几颗碎银子,顿时嫌弃不住。 “怎么才这么点银子,你那千娇百媚的妻子没给你点好处?” 沈独又急又恼:“你们,放尊重点!” 又是一阵大笑,王福上前用钱袋拍着沈独的脸:“哟呵,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胆子肥了,敢顶嘴了!”以前他们也没少从沈独这里拿钱,都不见他有什么反应,没想到今天还能听到他吭声。 “是不是要留着钱养家啊?你也不看看就你这么点钱,能买个屁啊!我呸!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要是不碍着皇上,谁看得上你这样的窝囊废!” 沈独气的嘴唇都发抖了,眼睛里噙起了浅浅的水光。 王福冷哼一声,“不好好教教你,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忽然兜头一盆冷水迎面而来,把沈独面前站着的人浇成了个落汤鸡,宋瑜瑾冷冷的声音飘了过来。 “那你倒是教教我,什么叫做规矩啊!” 在他们身后,宋瑜瑾嘴角含笑,一双美目却像刀一样刮过众人。 宋瑜瑾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 起初有些小声,听得并不真切,她以为是早起的宫人,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那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恶意,隐约还能听到沈独的名字,一个激灵,宋瑜瑾坐起身,仔细去听到底在说些什么。 言辞间的内容越来不堪入耳,宋瑜瑾铁青着脸下床,余光看到桌上打好的一盆清水,原本要打开门的动作一顿,目光在三尺见方的屋子里扫了一圈,没找到恭桶什么的,有些遗憾,却突然在瞥到沈独放在床角后一双沾满了泥土的鞋子后,转了个方向。 片刻之后,宋瑜瑾端着水出了门,对着那个喋喋不休的太监泼了过去。 当着众人的面,宋瑜瑾把空盆往地下一扣,侧身坐下,双手放在膝头,露出个温和的笑来,“我才嫁给沈独,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规矩,不如就请你们一样一样的教我吧。”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说话。 他们敢肆意欺辱沈独,那是因为沈独性子软,吃了亏不会声张,也没人会为他撑腰。可眼前这,一看就不是软柿子。 “你们要是不肯教我,那我只好去求贵妃娘娘,让她好好和我说说这宫里面的规矩了。”宋瑜瑾道。 有几个胆小的,被她的话吓得白了脸,他们可都记得,陆安就是被玉贵妃下令活活打死的,连副棺材都没有,就被丢到了荒郊野外。 “怎么,我竟请不动你们吗!”看着一个个像鹌鹑似的,宋瑜瑾的声音里染了怒气,“刚才不是说的挺开心的,怎么现在哑巴了!” 众人一抖,不发一声,只有被浇了个满身的王福抹了把脸,一嘴的泥,恶狠狠地朝着宋瑜瑾瞪过去。 宋瑜瑾只当看不见,朝着沈独勾了勾手。 沈独走到宋瑜瑾身边:“这样不太好吧,他们也没什么恶意。” 宋瑜瑾简直要被沈独这包子样给气死,没好气道:“说你蠢你还是真的蠢,他们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觉得没恶意!”手上却动作不停,飞快地为他整理衣服。 沈独抿唇,不敢说话了。 “好了,快去上值吧,别耽搁了。”宋瑜瑾拍拍手。 沈独一步三回头,“可是……他们……” “我有分寸,你放心吧。”宋瑜瑾催促他快走,免得耽搁她收拾这几个混蛋。 等沈独走的没影了,宋瑜瑾才笑着说:“左右我闲来无事,不如就在这里跟着你们好好学规矩吧。” 不过是些小小的摩擦,要真是闹大了对玉贵妃还真不一定管,刚才也只是她随口说来哄人的,但要是就这么放过他们,宋瑜瑾又觉得憋屈得很,干脆就陪他们在这里耗着。 反正她现在是闲人一个,这些人却是要干活的,安排的差事没做完,总归要被责罚的,不管是扣钱还是不准吃饭,都够这些人长教训了。 几个小太监站在墙角,你推推我,我挤挤你,都不想做出头鸟,最后一致都看向了王福,希望他能开口求求情,王福怒火中烧,扭过头一声不吭。 没人出声宋瑜瑾也懒得废话,挑了个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坐着,就这么陪他们干耗着,估摸着快有一炷香的时间了才放人走。 “你们都走吧,以后要是再被我看到你们欺负沈独,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宋瑜瑾拍拍手转身走了,她得想想今天都得干些什么才好。 几个小太监如逢大赦,鸟兽般散去,只有落在最后的王福,一脸恼怨。 这边沈独去了御膳房,立刻忙的脚不沾地,劈柴,挑水,给各个宫室的宫女太监送饭……好不容易忙完了坐下来歇口气,发到手里的馒头才就着清水啃了两嘴,就又被叫去给冷宫送饭。 这本来是厨房里的小德子的差事,只是他支使习惯了,沈独也从来不说什么,一来二去这事也就落到的沈独的头上。 吃饭被打断了,沈独也不见烦,笑着应了一声就拿起准备好的食盒往外走。 冷宫在最西面,朱红的大门早已褪色,周围杂草丛生,虫鸣不止,荒僻的很,就连门口的一口井也已经干涸。 沈独看了一眼被摘去匾额没有名字的冷宫,脸上不辨喜悲。 三年前,这座荒芜的宫殿还有它自己的名字——念泉宫,里面住着沈家的唯一的女儿,沈独的姑姑沈萱。念泉,取自她的乳名,泉儿。 然而三年后,这里成一座被人遗忘了的冷冰冰的囚笼,再也没有人记得它曾经画栏雕漆的模样,而它曾经的主人,也早已随着曾经的荣光枯萎在无人所知的夜里。 才刚刚推门,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就探了出来,看到沈独就露出笑来,“小殿下又来看顺妃吗?” 那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妇人,虽然穿的破破烂烂,脸上布满污渍,看起来只是一个过的不如意的宫人,但举止正常,要不是一双眼睛显出痴傻来,几乎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一个疯子。 沈独早就习以为常,随口应道:“是啊。”坐在门后的台阶上拿出饭菜递给她。 妇人接过以后狼吞虎咽,边吃边含糊道:“小殿下你真好,每次来都给我带吃的,不知道为什么思泉宫的厨子做的饭菜总也吃不饱,常常害的我半夜饿醒。” 沈独看了她一会,慢慢凑到妇人面前,低声道:“惜云,三年前的那晚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被叫做惜云的妇人抬头,不解道:“小殿下,三年前我刚刚陪着明贵人进宫啊,你总问这个做什么?” 顿了顿,她又笑道:“那时你还没出生呢。” 又是这个答案。 沈独闭上眼睛,掩去眼底的失望。 三年了,除了这句话,惜云从没有没有给过他另外一个答案,难道这件事真的没有丝毫可以扭转的余地吗? 可是他要如何相信从来顶天立地的父亲会做下投敌叛国的事? 他要如何相信那凭空出现在沈家书房里的卖国信会是一向忠君报国的爷爷所写? 到底是谁! 是谁要置沈家于万劫不复之地?是谁能布下这样的天罗地网?是谁与有这样狠辣高明的手段? 不,只要是做过的事,就会留下蛛丝马迹,他总会找到的,不要急,不要急。 再睁开眼,所有的情绪都已深藏,沈独收拾好东西,拍了拍袍子上的灰,“惜云,我先走了,明显再来看你。” “你不去看顺妃了吗?”惜云看了一眼身后破败的宫殿,“我听她总念叨你。” “不了,我还有事。”沈独摇头。 才出了冷宫的门,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沈独面无异色,如常往前走,突然一个麻袋从天而降,将他牢牢罩住。 第七章:尸骨 “抓住了!快!动作快点!”沈独被拖倒在地,旁边的人一笑出声,他就认出来了,不就是今早和王福一起堵他的那几个人。 在一瞬间,沈独想到这是宋瑜瑾设计好的,在他走后收买了王福几个人,故意来整他,毕竟她带了那么大一箱子钱进宫,什么牛鬼蛇神请不动。 眼看着沈独被抓住了,王福才志得意满地从角落里走出来,目光一瞥旁边的枯井,示意他们把人扔进去。 他知道沈独每天都会来冷宫送饭,所以带着两个小跟班早早就守在门外,就是等这一刻。 哼,早上沈独那个刚讨的媳妇给他们吃了一个闷亏,现在他就从沈独身上找回来,看看到底是谁更不好惹! 王福上前狠狠踢了两脚,听着沈独的痛哼,笑意更甚:“沈独啊沈独,我本来也不想对你太狠的,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两个小太监拖着麻袋往井边走。 沈独早就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烂熟于心,顿时就知道了他们要干什么,冷笑一声开始大力挣扎起来。 两个小太监没想到沈独看起来没有二两肉,挣扎起来力气还挺大,一不小心居然被他挣脱了一只手伸出来,那么巧就抓住了旁边站着的王福。 王福脸色一垮,就要抬脚甩开,却不知道为什么被沈独抓住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痛,站立不住,哀嚎着跪倒在地。 “福公公,你没事吧!” 一个抓着麻袋的小太监眼看不对就要去扶王福,刚好给了沈独机会挣开麻袋,沈独刚爬起来,那小太监立马动作敏捷回身抱住沈独的腰,沈独用三指锁住他的手腕轻轻一转,就挣开了他的束缚。 那小太监哼了两声,被推的向后倒去,正巧王福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被一屁股撞得掉进了井里,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 “我的娘唉!”即使井底落了没膝的枯枝腐叶,王福还是摔了个眼冒金星,捂着腰哀哀叫唤,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突然觉得手底下的触感有点不对。 有点细,捏起来还挺硬,什么东西? 王福扒开厚厚的枯叶,借着楼进来的光线,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突然顿住,豆大的汗珠接连从额角流下。 王福咽了咽口水,抬头望去,对上一对黑洞洞的窟窿,下面两排森森的牙齿,仿佛在笑一样。 正对着他的是一架发黄的骨架,靠在井壁上,身上穿着的衣服污黑发臭,隐约能见浅浅的粉色。 王福掉下来的时候,脸贴着地,此刻就匍跪在骨架之上,这人也不知在井底待了多久,有半截身子都埋在腐土里,骨节间爬动的虫子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还有一只多足的虫子,抬起了身子,朝着王福的方向动了动触角。 王福被这一幕吓得汗毛倒竖手脚发软,巨大的恐惧让他发不出声来,忙不迭往后退去,紧贴着另一边的井壁,好半天,嗓子眼里才发出一阵粗砺嘶哑的叫声,王福终于在这一刻找回了自己声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井边和王福同来的两个小太监正手脚并用的按住试图逃脱的沈独,突然井里传来一道刺穿耳膜的叫声。 “救命——有死人啊!!!” 重锦宫里,玉贵妃站在汉白玉的石桥上喂鱼,一袭锦衣的妇人面若芙蓉,立在盈盈清波之上,看着一群群锦鲤蜂拥而至抢食的蠢样,笑得花枝乱颤,秀珠端着食盒站在一旁。 “娘娘!”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冷宫的枯井里,捞出了一具尸骨!” 秀珠皱眉:“这种事情怎可拿来扰了娘娘的清净,六宫事宜自有皇后娘娘处置,怎可越俎代庖!” 报信的太监不敢说话。 皇后早已形同虚设,这后宫里的大小事务不都是玉贵妃说了算,原本想着能在贵妃面前露个脸,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怏怏的就要退下。 “慢着。”玉贵妃突然喊住他,“是哪一座冷宫?” 宫里并无确切的冷宫,哪一位主子被摘了匾额,成了无名的宫室,也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冷宫。 “是思泉宫。”小太监道。 玉贵妃面色一凛:“秀珠,你去看看。” “是,娘娘。”秀珠恭敬地低下头。 秀珠带着人赶到思泉宫的时候,王福正被人捞上来,好不容易手脚并用爬出来了,倒在地上软成一滩烂泥。 “怎么回事?”秀珠上前环顾了一圈,看到被在王福之后被捞起来的那具尸骨,视线略微停顿,最后视线落在沈独身上,厉声问道:“你们没事跑到冷宫来做什么,还闹出这么一件事!贵妃娘娘的话你们都不放在心上吗!” 王福着实被吓得不轻,此刻面色如土,涕泪交横,软手软脚地趴在地上,什么话也接不上来,和他同来的几个人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话来,沈独更是不会开口。 他们入宫的时间也不短了,自然知道玉贵妃和这冷宫的主人不太对付,平日里大家都是避着这里走的,今天只不过是想趁着这里四下无人好好整治一下沈独,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岔子,个个噤若寒蝉。 秀珠可不在意这几个小喽啰,她一眼就认出了沈家的那个小子,瞬间就起了要把他在今日一并除去的念头,反正这几个人都是要死的,沈独混在里面也引不起什么注意,不过想起娘娘曾经的嘱咐,还是忍住了。 这个人,还有用处。 “拖出去,全部重大三十大板,以儆效尤!”秀珠没有再给他们多说一句话的机会,素手一扬,就让跟来的人动手。 被人按在地上,沈独眸色沉沉。 忽然,一直紧闭着的大门被拉开了缝,被响动引来的惜云探出脑袋瞧了瞧,嘻嘻哈哈地就朝着井边的尸骨跑去:“华音,华音,你怎么躲在这啊!” 毫不避讳的牵起那只无皮无肉只余森森白骨手掌,惜云笑的开心:“我都好几天没有见过你了,还以为你回家去了!” 华音!沈萱的贴身侍女! 心神震荡之下,沈独忘了收力,五指紧扣进泥土里,几个要将他拖走的宫人撕扯了几下都没把他撕下来,正觉得奇怪,沈独忽然收了力气,软绵绵地缩成一团。 没想到冷宫里居然会有人跑出来,秀珠向来波澜不惊的眼中漏了一丝惊慌,又很快散去:“还愣着干什么,去把她给我拖开!尸体拿去烧了,免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染了各宫的贵人!” 原本拖住沈独几人的宫人上前要拉开惜云,惜云疯疯癫癫的,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抱着那具白骨又叫又笑,早就没有皮肉的白骨在拉扯间咔啦咔啦往下掉,听的人头皮发麻,更别说惜云还一副分外高兴的样子,仿佛就在和一个普通人说话。 那诡异的模样直叫人心里发寒,动作也就生了犹豫,惜云趁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抱起包在衣服里的骨架子,蹬蹬蹬跑进了冷宫,拴上了门栓。 “嘻嘻嘻,华音,这下子他们都捉不到你啦!”惜云站在门后,对着一具白骨笑的开心,声调尖利的笑声隔着门板传出去,不知怎么竟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宫人不敢上前,犹豫地看向秀珠。 “就让她们做个伴吧。”秀珠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来,施施然转身,“把这里收拾干净。”不再多看一眼。 宫人沉默着上前整理满地的狼藉,反正也没人在意,零零散散的骨头被扔进井里又被倒了一层厚厚的土。王福和沈独几人也被按在地上施刑,起起落落的惨叫声混着一声声板子落肉的闷响,在寂静的冷宫里分外清晰。 其中,那位面白唇粉的沈家小公子更是求饶不止,毫无骨气可言,边哭边直勾勾盯着那扇陈旧的宫门,叫人耻笑。 重锦宫内,玉贵妃坐在桌边听着秀珠的回禀。 “你是说,那架白骨,是华音的?”玉贵妃眉头微蹙。 不过是三年的时间,玉贵妃已经有些想不起沈萱的模样了。 倒是沈萱身边那个为人冷淡又生的十分艳丽的丫鬟,她还有些印象,当年沈萱暴毙之后就下落不明一直找不到人,她一度以为是一并死在了沈家那场动乱里,没想到就在沈萱宫殿门口的枯井里,隔着那么几丈的距离。 “奴婢猜想,恐怕八九不离十就是华音。”秀珠道,那华音不爱理人,但爱穿粉色的衣裳,总爱穿一件凤蝶穿花的粉裙,和那架尸骨身上的一模一样。 玉贵妃笑笑:“那不是挺好的吗,沈萱就死在那座冷宫里,现在她最贴心的婢女也回到了她的跟前,她该好好谢谢本宫才是。” 秀珠不敢说话,当年沈萱之死太过突然,却又死的悄无声息,她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但又不敢肯定,但看娘娘如今态度,只是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玉贵妃倒了一杯茶举至眼前,眼睛弯出动人的弧度,不知道是嘲讽抑或叹息:“沈萱啊沈萱,你和我斗了那么多年,到头来你得到了什么?” 茶水浇在地毯之上,飘起一阵袅白的热气。 第八章:冷宫 夜色低迷,宋瑜瑾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一盏油灯。 白日里她本想找个机会去看看被禁足的常乐,只是守门的人不让她乱走,她出不去。许是她大清早刁难王福的事情被人看去了,这院子里的人对她也多有惧怕。 远远地看见她就避开,而且他们又都是和沈独身份差不多的太监,知道的不多,花了钱也打听不出守门有用的消息。 正叹息间,一阵微弱无力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宋瑜瑾开门,就看到一脸惨白的沈独站在门口,佝偻着身子,眼神涣散,看到她开了门,露出个虚弱的笑容。 “沈独,你出什么事了?”宋瑜瑾吓了一跳,把人扶进来,关上门才看到他身后的淋漓鲜血,那皮开肉绽的模样让她也忍不住抽了口气。 “我、我又犯错了。”沈独晃了晃身子,脸色白的可怕。 一听他这话,就知道肯定不是他的错,宋瑜瑾连忙将人扶到床边趴下,看了一眼他的伤处又不忍心地转开,这么重的伤,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回来的,“你先等等,我、我给你上点药。” 沈独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皮也垂着,对宋瑜瑾的话毫无反应,似乎已经失去知觉。 宋瑜瑾急的团团转,看着沈独空荡荡的屋子,咬咬牙跑了出去。 好不容易有件屋子亮着灯,宋瑜瑾叫了门,花了一点小钱和他们借了剪刀又请他们帮忙去厨房要了桶热水送到门口,谢过之后宋瑜瑾锁上门。 沈独还是保持她出去之前的姿势没有变化。 看到沈独更加苍白的脸色,宋瑜瑾不敢耽搁,小心地剪开沈独的裤子。从伤口上把和皮肉混在一起的布料撕下来的时候,那种感觉让宋瑜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好闭着眼睛硬逼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往下撕。 闭着眼睛的宋瑜瑾自然也没有看到,原本她以为昏过去的人,睁大了眼睛,冷沉的眼眸毫无波澜。 等到把沈独伤处的碎布全部撕去,又兑了两盆热水清洗过伤口,宋瑜瑾才从柜子底摸出自己带来的一小瓶金疮药,厚厚地撒了一层药粉,也不包扎,找了件沈独的旧衣服轻轻盖住,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真庆幸自己有前世的记忆,知道沈独在宫里过得不好,提前就准备好了药,不然沈独这伤,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宋瑜瑾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刚刚居然……居然看了沈独的……屁股…… 天呐! 宋瑜瑾捂着通红的脸靠在床边,只觉得自己像个趁人之危的色狼。 虽然沈独净过身,可、可是他也是个男的啊!刚刚是太专注了没反应过来,现在的宋瑜瑾简直像一个煮熟了番茄,脸上都要冒出热气来,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两眼,沈独还是一副人事不知的模样,稍微松了口气。 看样子,他大概是没感觉的吧。 渐渐的等心中的那股羞意散去,宋瑜瑾整理了下心情,探了探沈独的额头,看他没有发烧的痕迹,又守了一会儿,才熄了灯,卷过沈独的那床旧被子,就近躺在了床边。 等宋瑜瑾的呼吸声渐沉,床上的人突然直了起来,背上的旧衣滑了下去,下半身凉飕飕的感觉让他脸上闪过几分羞恼,又很快平静。他把衣服系在腰间,动作流利地下床,凑到宋瑜瑾跟前。 他长久地注视着这张恬静的睡脸,眼底的神色明灭,最终只是伸手在她颈后一点,原本睡的沉的人就睡的更沉了。 今晚的月亮被遮在了云彩之后,荒僻的冷宫透着一股阴沉沉的死气。 一个黑影身手敏捷地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蹿走,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这四周,纵身一跃,跳进了围墙之中。 冷风穿过枝叶,带起一阵抖动,犹如半夜喁喁低语,晃动的树影好似变幻的妖魔,形状不定。 孤冷的夜色中,如豆的灯光是唯一的亮色。 黑影顺着灯光而去,落在屋脊之上。 屋内,惜云坐在墙角,一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华音的尸骨就靠在她的身边。 “华音,顺妃娘娘身体还好吗?怎么总不见你出来啊?娘娘的身体还是要多晒晒太阳才好。” “贵人说了,上次要不是顺妃娘娘相助,她恐怕就要中别人的计了,贵人一直十分感谢娘娘。” …… 听了半天,都是些陈年旧事,依稀还是明贵人带着丫鬟进宫时受沈萱帮助的事。 指尖的石子弹出,熄了灯火,惜云还来不及出声,就被人点了睡穴安放一边。 黑影走进那架破旧的尸骨,蹲下去细细观察,除了少了些骨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无中毒迹象,想了想,他将骨架翻了个身,一双寒星般的双眸骤然冷厉。 只见头盖骨上攀爬着几道细微的裂缝,长年的泥土沉积让裂缝更加明显,足可以想象这样的伤口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办到。 当时思泉宫上下已被禁足,华音身为沈萱的贴身宫女,极有可能会因为沈萱而被赐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杀了华音,还要把人丢进井里?是为了灭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华音自小跟随沈萱,在沈家也学过一点拳脚功夫,要想制得住她,身手恐怕不凡,更别说从背后伤她,又把人搬到宫门口的井边。 凶手在黑影心里渐渐化出雏形——会武,男性,与华音身高相仿,能在三年前自由出入思泉宫。 放下尸骨,黑影又在屋里转了转,空荡荡的宫殿什么也没有,蛛网遍布,只有惜云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属于沈萱的一切,都已经被付之一炬,为何连那位明贵人的痕迹,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查探过后,黑影不再停留,趁着夜色,悄然离去。 宋瑜瑾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在脱衣服,好不容易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皮,就看到床边的一团黑色影子。 “沈独?”宋瑜瑾睡眼惺忪,生怕沈独半夜不舒服,抱着被子坐起来。 沈独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沈独,你怎么了?”有点担心的宋瑜瑾想去点灯。 “别!”床上的人突然出声,顿了顿,又道,“我,我就是想起来喝口水。” “有什么你喊我就好,别有大动作,又把伤口撕裂了。”宋瑜瑾抹黑给沈独倒了杯水,递到床边,床里伸出一只手接过去,没一会又还给她。 “谢谢。” 床里黑漆漆的一团,宋瑜瑾看不清楚,又加上实在是困极了,脑子迷迷糊糊的,放好杯子就倒回被窝里:“你快睡吧,有什么事喊我。” 第二天,宋瑜瑾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抬眼就看到了趴在床上睡的安稳的沈独,神色有点复杂。 她说昨晚怎么总觉得有点奇怪,她记得沈独回来的时候是趴着的,照理说她给沈独倒水,沈独应该用朝外的左手接才对,可昨晚伸出来的明明是一只右手! 沈独是不是趁她睡着做了什么? 宋瑜瑾有心想要问问,但现在他们还没相熟到那种份上,恐怕她问了沈独也不会说,说不定还会让沈独更防备她。 想了想,宋瑜瑾轻手轻脚地起床,先是托人弄点吃的来,又去打了水,准备等沈独醒了给他洗脸用。 沈独其实早就醒了,就算是只有一个人他也不会睡的很沉,更何况还有一个心思不明的宋瑜瑾,只是为了看看这位宋家大小姐到底要做什么,才一直装睡。 等宋瑜瑾端着水进来,就看到沈独已经穿好衣服,背对着她。 “你怎么起来了?”宋瑜瑾没想到这小身板还挺耐揍,不过一夜就能下地了,只不过看见沈独转过身后面无血色的脸,就知道他又是在硬撑。 “我……还要去上值,不然总管会发火的。”沈独说话有气无力,但还是强打着精神笑了笑,“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宋瑜瑾既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我已经托人帮你请过假了,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吧,伤都没好就想去干活,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可……可我……”沈独犹豫。 “别废话,快去躺下,我花了好些银子才帮你请的假,你总不能让我的银子打水漂了吧!” 沈独似乎被宋瑜瑾吓到了,乖乖的趴了回去,不敢再多话,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宋瑜瑾,仿佛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宋瑜瑾扭了块毛巾给沈独擦脸,沈独脸色微红,不习惯地躲了躲。 第九章:常乐 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伤药的事,宋瑜瑾的脸皮一下子厚了起来,也不再拘谨,直接一把按住人,使劲在他那张俊脸上揉了揉,等放开的时候,沈独都怀疑自己的脸被擦破了皮,心里暗诽不已还要一脸感激地看着宋瑜瑾。 吃的很快就送来了,两碗清粥,几个包子还有一些咸菜。 宋瑜瑾嫌弃地撇撇嘴,她花了好几两银子,就买的这么点东西,这宫里的人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因为沈独的姿势不方便,宋瑜瑾干脆坐在床边喂沈独喝粥,沈独自是感动不已,眼里泛起泪花:“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了,谢谢你。” “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宋瑜瑾笑嘻嘻的,伺候人她还不太熟练,好在沈独也不计较,乖巧得很,怎么喂就怎么吃,让她想起以前二叔家的堂妹养的那只兔子,吃东西也是这幅模样,又呆又傻。 沈独楞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宋小姐说笑了。” “怎么还喊我宋小姐啊,不是让你改口了吗?”宋瑜瑾把空碗放在一边,开始解决自己的饱腹问题,“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啊。” 沈独望着宋瑜瑾笑,不说话。 等填饱了肚子,宋瑜瑾拿出金疮药还要为沈独再上一次药。 “宋、宋小姐!”沈独面色涨红,捂住自己的衣服怎么都不肯,“还是让沈独自己来吧。” 宋瑜瑾道:“自己动手,你背后张眼睛了吗?” 沈独红着脸,低着头就是不放手,“不行……” 他这幅别扭的样子倒像个大姑娘似的,宋瑜瑾不禁觉得好笑,她和沈独前世相处的两年,从没见过他这么软和可欺的样子,没想到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就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沈独:“昨晚第一次给你上药的时候,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了个遍,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沈独脸上几乎要冒烟,结结巴巴道:“沈独……冒犯……宋小姐了。” “快把手拿开,再捂下去,你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宋瑜瑾温声劝道,“我们之间何来冒犯一说。” 沈独半推半就地被宋瑜瑾拉开了手,把脸埋在两手间,一声不吭,只是两只通红的耳朵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沈独越是这种反应,宋瑜瑾反而越放得开,面不改色地给沈独上药,看到沈独又裂开的伤口,忍不住道:“都说了让你别瞎折腾,你看伤口又裂开了吧。”要不是早上沈独非要起床,怎么会把伤口崩开。 虽然责怪,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放轻了:“疼吗?” 沈独摇头,小声道:“我习惯了。” 宋瑜瑾一窒,不再说话。 就在屋内陷入安静的时候,一阵小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瑜瑾,瑜瑾,你在吗?”门外有人压低了声音叫道。 熟悉的声音让宋瑜瑾回过神来,一打开门,就看到趴在门边的小太监,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常乐,你……你怎么这副模样,你偷跑出来的?” 常乐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太监服,头发也被乱七八糟地塞在帽子里,似乎是跑的急了,一张红扑扑的脸蛋艳若朝霞。 常乐扑过来抱住宋瑜瑾的手臂:“我担心你嘛,母后又不放我出来,我只能扮成这个样子来看你了。”这还是她求了好久,那林析才同意帮她的忙呢。 “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一定会罚你的。”宋瑜瑾点了点常乐的鼻子。 常乐小脸皱成一团:“我都是为了谁啊!” 余光瞥见屋里似乎有人,常乐惊异:“瑜瑾,他就是你嫁的那个太监吗,让我去瞧瞧,他有多大的脸,居然敢娶你!” 宋瑜瑾尴尬,赶紧拉着常乐出门,直到确定屋里的沈独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才小声道:“你别这么说沈独,他很好。” 常乐不服气:“瑜瑾,你在说什么啊,那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你,等我出来了,我就去找父皇求情,一定会让你们分开的!” “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但是我现在真的觉得这样就很好。”宋瑜瑾拉住常乐,“你别再插手这件事了,否则玉贵妃再找你的麻烦,说不定要连累皇后和太子。” 常乐和太子都是皇后所出,只是近年来皇后愈发不得皇帝的喜欢,稍有由头就大加斥责,玉贵妃的三个儿子又相继成年,太子境况也不好,对常乐的约束也就严厉了起来,轻易不让她招惹玉贵妃。 “可是……可是……”常乐低着有,泪滴不住往下落,“可是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得罪玉贵妃,都是我连累了你。” 她知道宋瑜瑾不是那种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不过是她缠的紧了,才随着她应和了几句,她是父皇的女儿,就算受罚也不会重到哪去,可是宋瑜瑾,却真的是被她带累至此的。 “有什么好哭的。”宋瑜瑾为常乐抹去眼泪,“我并不觉得你连累我啊,沈独也不像你们说的那样不堪啊,这件事不怪你,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别往心里去。” 常乐急忙辩解:“我怎么会不当你是朋友呢,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了!” 宋瑜瑾笑道:“既然是好姐妹,就别说见外的话了。” “瑜瑾,你真好,呜呜呜……” 常乐埋进宋瑜瑾怀里,天知道瑜瑾被赐婚的时候她有多内疚,恨不得插上翅膀跑出来去求父皇。这几天她还一直担心瑜瑾会因此还怪她,不理她,甚至想好了一定要求瑜瑾原谅她,没想到瑜瑾不仅没有怪她,还反过来安慰她。 “你呀,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宋瑜瑾叹息,皇后将这唯一的女儿养成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她依稀记得前世入狱的时候,后宫玉贵妃一手遮天,皇后被禁足,太子犯下大错,地位不保,常乐这样单纯的性子,日子一定不好过。 只是太子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以至于被废,她根本不清楚,就是想提醒也不知道从何开始。 常乐哭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瑜瑾,我要回去了,我这次偷跑出来是林析帮的我,我不能让他被人发现。” “林析?”突然出现的一个陌生名字让宋瑜瑾奇怪。 “嗯,他是父皇给我的一个侍卫。”常乐脸红,有些羞涩的躲开宋瑜瑾的目光,“等过几天我解禁了再来看你。” 宋瑜瑾忽然想起沈独一身的伤,为他上药的时候,沈独身上还有许多交错纵横的伤疤,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常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别说一个忙,就是十个我也帮!” 宋瑜瑾凑近常乐耳边:“等你……” 听完宋瑜瑾的话,常乐拍拍胸脯打包票:“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快回去吧。”宋瑜瑾摸摸常乐的脑袋,“好好听皇后娘娘的话,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知道啦!管家婆!”跑开的常乐回头做了一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跑出了院子,宫道的墙边,一个挺拔的身影等在那里。 刀削的侧脸英挺俊朗,即使穿着普通的侍卫装在常乐眼里也是气势十足,风姿逼人,站姿也像他的性子一样,又冷又硬,偏偏她却觉得可爱极了。 看见那个等着她的人,常乐脸上浮现笑意,跑到他身边捏着嗓子道:“林侍卫久等了,公主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走吧。”林析的脸上平静无波,转身就走。 常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没消失过。 宋瑜瑾回屋,沈独四肢大开趴在床上,对上宋瑜瑾的视线,很快就转开了。 宋瑜瑾叹了口气:“常乐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就是个孩子脾气。” “公主说的对,我的确是不配……”沈独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闷气道。 这别扭的性子怎么就这么恼人呢,宋瑜瑾头疼:“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否则我就把你丢出去!” 沈独立刻闭嘴,只是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宋瑜瑾坐到床边:“我和常乐从小就认识,她虽然是公主,却有皇后和太子护着,这后宫的勾心斗角从来没有接触过,所以说话做事都是一根筋,简单直接。她来这里也是因为担心我,你别往心里去。” 沈独惊叹:“没想到你和公主还有这么深的交情。” “小时候母亲带我入宫朝拜皇后,我调皮坐不住,偷偷跑了出去,正好撞上和我差不多大的常乐,她嚷嚷着我对她不敬,我怕被发现,就骗了她和我一起跑,因为这件事我进宫做了她两年玩伴,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 想起小时候的事,宋瑜瑾也忍俊不禁,她那个时候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做。 “没想到你小时候这么淘气。”处的久了,沈独也敢放开胆子和宋瑜瑾说话了,眸光流转,“我还以为皇后娘娘一直这么对后宫不闻不问。” “不,我记得小时候命妇朝拜,皇后还是统领六宫,凤权在握。”宋瑜瑾皱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后被皇上厌弃,以致如今在凤仪宫中寸步不出,一年一次的朝拜也取消了。 好像是在她十岁那年,常乐有段时间闷闷不乐,也不能常和她一起玩,常乐说她父皇喜欢上了一个狐狸精,“六年前,宫里似乎出现一位很得宠的妃子,皇后就是在那之后地位日衰的。” “你说的是玉贵妃吗?”沈独问。 宋瑜瑾摇头:“小时候我见过她,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是贵妃了,只是没有现在这么张扬跋扈而已,我记得常乐提过两嘴,好像是……是……唉,记不起来了。” 沈独垂眸,惋惜之色一闪而过。 第十章:监视 灯火煌煌的宫室之内,一个黑影没身而入。 书案之后,一位四十出头的男人闭着眼睛,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听着黑影的汇报。 男人一身黑色暗金龙纹长袍,眉毛浓黑,眼角堆叠着岁月的细纹,嘴角轻抿,似有不虞,正是当今天子赵敬光。 “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吗?”赵敬光开口,低沉的嗓音里带出压抑的怒火。 黑影道:“属下一直监视着沈独,沈独除了干活,从没有和宫外的任何人接触过,就连宫里的人关系也不亲近,也没有离开过皇宫半步。” “他的住处呢?” “搜查过,什么东西也没有。” “没有啊。”赵敬光睁开双眼,一双鹰目精光烁烁,“沈廷安这老东西倒真会藏。” 沈廷安,沈独的父亲,曾经的镇远将军。 黑影不说话。 半晌,赵敬光又问:“沈独,还是一点异样也没有吗?” “沈独一直都是那副窝囊样,不管别人怎么欺负他都不曾反抗,属下觉得他已经是真的认命了,倒是那位宋家小姐,看不过去为他出了几次头。” “呵。”赵敬光笑了一声,有一半的笑意卡在嗓子里,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宋渊教出来的这个女儿,倒是和他一样。” “算了,让他们下手悠着点,别真的把人折磨死了,让宋大小姐刚成亲就守寡。” “皇上,那具尸骨……” 赵敬光摆摆手:“玉儿处置过了就别插手。” 虽然惊讶于这位多疑帝王对玉贵妃的信任,黑影还是很快就退下。 赵敬光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敲了敲桌子:“摆驾,重锦宫。” 玉贵妃本已经睡了,又被赵敬光的銮驾给闹醒了,看着秀珠忙前忙后的安排,玉贵妃躺在床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拥着绣着海棠花的被子,长发披散,一身杏色亵衣,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赵敬光被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海棠春睡的美景,顿时低笑,上前搂住佳人:“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你个冤家!”玉贵妃伸出抹着丹寇的纤纤玉指在赵敬光腰间拧了一把,嗔怪道,“半夜吵得我不得安宁。” “我要是不吵,怎么见得到美人这幅娇弱的模样。”赵敬光也不生气,握住玉贵妃的手,放到唇边轻吻,顺势把人向后压去。 秀珠早在赵敬光进来的时候就带着人都退下去了,玉贵妃娇笑着,任他施为。 重锦宫的灯火亮了一夜。 沈独的伤不重,但也不轻,宋瑜瑾看着人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放人下床,这三天又是端茶递水,又是喂饭上药的,还只能睡在地上,沈独每次都是感激涕零的样子,也不肯改口,宋瑜瑾也随他去了。 这天眼看沈独能自己下地了,宋瑜瑾才放心,打算回家去一趟。 宋瑜瑾进宫后一直没有消息,谢瑛容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整天担心娇生惯养的女儿会受委屈,正长吁短叹,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来蒙住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啊?” 听得熟悉的声音,谢瑛容展露笑容:“是一个小淘气鬼!” “娘!”宋瑜瑾从背后搂住她,“你怎么这样说我。” “难道不是吗,整天让为娘记挂着,也不知道捎个信回来。”谢瑛容道。 “我这不是亲自回来向夫人请罪了吗。”宋瑜瑾坐到谢瑛容面前。 谢瑛容才见到宋瑜瑾,便落下泪来:“瘦了,瑜儿,是不是在宫里面吃苦头了?” “没有没有,我好得很。”宋瑜瑾一看到自己母亲哭就急了,拿起手帕为她拭去眼泪,“别哭,娘,我没事,你别担心。” 谢瑛容拉着宋瑜瑾好好打量了一番:“没受苦就好,我就怕你……”谢瑛容话音一顿,“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是受委屈了吗?” “谁会给我委屈受啊,我就是想你和爹了,回来看看你们。”宋瑜瑾坐到谢瑛容身边,“娘,这几天,方……表妹有来找过我吗?” “明珠?”谢瑛容道,“她倒是来过一次,但是你不在家,她就回去了。” “表妹没说是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担心你,拉着我问了好大一通呢。”说起方明珠,谢瑛容笑笑,“明珠真的是个好孩子,可惜咱门家没有男丁,不然娶进门来,必然是个贤妻良母。” 宋瑜瑾没想到她娘居然已经这么相信方明珠了,恨意又在胸中涌动,要不是方明珠……在宫里她就一直担心着方明珠在两位老人面前刷好感,如今看来她真是一点都不闲着。 不行,她还是要快点想办法把和方明珠的关系断了才好。 宋瑜瑾出来了就暂时没有打算回去,当晚,难得女儿回来一次的谢瑛容高高兴兴的摆了一桌子好吃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宋瑜瑾又拉着谢瑛容说了好些话,最后还不尽兴,母女俩把宋老爷赶到书房去,睡在一起,零零碎碎地说了大半宿。 谢瑛容说的都是平日里的琐碎,宋瑜瑾听着也不觉得烦,以前总觉得父母就在她身边,再远也远不到哪去,现在重活了一次,连他们的唠叨都变得动听了。 第二天一早,宋瑜瑾还没出门,收到消息的方明珠就匆匆上门了。 有了宋瑜瑾上次的吩咐,听夏把人拦在了门外,得了自家小姐的许可,才把人放了进去。 在宋府从未被拦过的方明珠噘着嘴抱怨道:“表姐,听夏也太不懂事了吧,连我都要拦,我可是……”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宋瑜瑾打断她的话,在方明珠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淡淡道:“以前我们关系好,我惯着你没关系,不过为了不失礼于人,以后一切还是按规矩来吧。” “表姐,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时了?”方明珠怯怯地看着宋瑜瑾,失落无比,她这么觉得自皇上赐婚以后宋瑜瑾对她的态度就一直不冷不热的。 “你想多了。”宋瑜瑾皮笑肉不笑,现在的方明珠还什么都没有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想到将来的她能做出那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可见人的本性难移,一个自私狠毒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记得别人对她的好。 “只是我最近为了婚事太忙了,顾不上你。” 方明珠松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 顿了顿,拉起宋瑜瑾的手:“我和娘都知道这件事情让你受了很大的委屈,我虽然不能帮你什么,却可以做一个倾听者。” “出嫁从夫,哪会有什么怨言。”方明珠的手碰到她的那一刻,宋瑜瑾只觉得两人相触的地方密密匝匝起满了鸡皮疙瘩,不着痕迹的挣开,“你年纪也不小了,姨母有没有给你相看起来。” 方明珠一怔,不明白怎么会扯到这个话题上来:“我还想再爹娘身边多留几年。” “你还记得我爹有个十分出色的学生叫柳平吗?”如今的方明珠还只是一个有点小心思的女孩,还没有做错事,宋瑜瑾能想出的办法就是把人送走,最好的办法就是远嫁,离得远了任她有再大的本事也翻不起风浪。 柳平是她爹的学生,一表人才,文识出色,几年前高中外放,前途光明。最重要的是秉性善良,刚正不阿,方明珠若是能够嫁给他,说不定能受其熏陶,潜移默化,有所改变,如此恐怕是最好的结果了。 “表、表姐……” 方明珠满脸羞红的转过身,心里却恼火不已,那柳平出身低微也就算了,还只是个小小的县官,她宋瑜瑾嫁的不好也看不得自己嫁得好吗。 亏她还听母亲的话要和宋瑜瑾好好相处,人家打从心眼里就看不起她,把她当傻子呢! “柳平从前来给我爹拜寿的时候,你也是见过的,觉得怎么样?” 方明珠一副羞的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两只手却快要把衣服绞烂。 “我娘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要是你能觅得如此佳婿,想必她也会开心的。”宋瑜瑾话里行间似乎要把这件事坐实。 方明珠一惊,就看到对面的人虽然说话温和,脸上的表情却截然相反。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探究,有疑惑,有防备。虽然只有她转身的短短一瞬,但还是被善于察言观色的方明珠捕捉到了。 这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从前她每次和宋瑜瑾一起参加各种宴席,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任凭她再怎么小心赔笑,鞍前马后,都走不进她们的圈子里,只能像个奴才一边被人颐指气使,一边被人用异样的态度对待。 如今,就连宋瑜瑾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仿佛一把刀子插在方明珠身上,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你就是看不起我!”说完,方明珠泪水难忍,哭着跑了出去。 捂着脸跑出了宋家,方明珠泪水不断,一路小跑,突然和转角处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张温和雅逸的脸。